《世子说他不在乎外表》 1.第001章 小爹爹 时值五月,绿荫幽草,葳蕤生花。 大殷京城正是不冷不热,最为舒适之际。 占据永兴曲半曲之宽的端王府北苑玉池暖汤中—— 暖泉汩汩,吐露芳华,水雾萦绕,轻纱飘忽,又鹂音声声,脆中带甜,朦胧不真切中,宛如浩渺仙境。 “世子,池中有女十五人,皆在妙龄之列,其中另有一女,名樱妩,容貌、身量俱是上佳,且平夫人那边的嬷嬷验过,此女是玉蚌名器之身,又特意□□过。” “平夫人说,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似曾相识,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冷然无机质,半阖间,赤芒陡生,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月要腹袍裾漂浮在暖汤里,幽幽然然,散落开来,映衬暖汤里荡着的猩红山蔷薇花瓣,纠缠肆意,悱恻缠绵。 隔着水雾,玉池另一头的十六位姿色不俗的婢女渐次安静下来,各个都含羞带怯地瞅着少年。 “世子息怒,”低沉的嗓音在少年背靠的青石边响起,“盖因平夫人那边说,务必要请世子留下一人,故而小的放肆了。” 不知从何处蹿进来的冷风呼啸掠过,雾气散去,玉池清明半分。 瑰色带暖的薄唇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平夫人?伏虎你到底是谁的狗?” 那声音悦耳如昆山玉碎,空空明明,清冽中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凉。 缩在青石边的人影当即跪下:“世子,小的知错了。” 少年缓缓起身,碧波荡漾,鸦发逶迤。 这当,十六名婢女中,忽的一名婢女眸光微闪,莲步轻移,随水波上前几步。 她微微扬起头,目有倾慕崇拜,桃腮雪面,妩媚不可方物。 “世子,奴唤樱妩,奴很干净,未惯风和雨,恳请世子恣意怜。” 娇娇嗓音,千回百转,鹂声带媚,每个字音都暗藏小钩子,直勾的人血脉喷张,恨不能红绫被象牙床的放肆一回。 琥珀色凤眸阖上,片刻后又蓦地睁开,浓烈的深沉在少年眉目一闪而逝。 似乎这会才注意到樱妩的相貌,少年凤眸闪过一霎那的疑惑:“樱妩?你不是死了么?” 樱妩掩唇一笑,花枝乱颤,眼媚如丝,当真椿色无边。 “世子,昨日平夫人才将奴拨到世子的北苑,安排奴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樱妩说着,不经意轻轻扭动水蛇腰身。 水波荡漾而过,樱妩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只等眼前人一伸手就能采摘。 听闻这话,少年怔然,心念急转间,他皱眉看了看自个明显还没生茧的手:“昨日?” 樱妩点了点头,她抬眼见着尊贵不凡的世子,那点椿心如丰沛泉眼,汩汩椿情似流水活泛,月喿动的厉害。 “世子,”她口吻婉转,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奴……” 少年面色倏地难看,他大步踏出玉池,边换下衣裳,边煞气冲天的喊道:“伏虎备马,速往西市去。” “世子,世子……”身后,樱妩急急喊道。 少年头也不回,置之不理,他记得,隔壁国子监祭酒,姜家最小的姑娘——姜阮,就是在这时候被拐到西市,卖给了一喜好幼童的胡商。 然后,好端端的相貌被折腾坏了。 偌大的京城划分齐整如棋盘状,每一小格就是一里坊,整座京城除却皇城和宫城,还有一百零八座里坊构成的外郭城。 这其中,西市又叫金市,位于城西,是京中三教九流聚众之地,在这里,只要肯花银子,就什么都能得到,甚至还有隐秘的黑市存在。 跨过祥云纹浮雕的坊门,青石板面的大街上人流熙攘,街两边幌子飘扬,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西市东南隅,一座不起眼的两层精舍后院,黑布遮掩的僻静厢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模糊可见人头攒动。 最中间,唯一一束光亮从横梁打下来,能清晰可见中央不大的高台上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前发齐眉,眼瞳浓黑,纯然无邪,肉肉的小脸,嫩的跟软乎乎的白面包子,但整个人木木的,没有小孩儿该有的灵动,竟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小姑娘似乎不晓得害怕,小肉手捏着根艳红的糖葫芦,站在高台上,犹如一只绵软乖巧的奶猫小崽子。 黑暗里,有一响亮的声音在卖唱着:“看清楚了啊,高门富户家的小姑娘,戴赤金盘螭璎珞圈,穿绫罗绸缎,起价五十两纹银,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两。” 话音一落,暗影里遂响起此起彼伏抽冷气的诧异动静,跟着,就是连绵不断加价的声音。 “六十两!” “六十五两!” “八十两!” …… 小姑娘无措地缩了缩脚,扁了扁嘴,她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遍寻无果后,她歪头,带小绒毛的软软耳廓动了动,好似在认真听谁说话一般。 喊价的间隙,谁都没想到,表情木然的小姑娘忽然开口了:“我姓姜。” 隐藏在黑暗里的众人一愣,连那招呼买卖的伙计也没反应过来,毕竟今个一大早这小姑娘被带过来之后,就一声不吭。 “我住在永兴曲。”小姑娘软糯糯的又道了句。 永兴曲,位于京城东北,紧挨皇城和宫城,能住在那片儿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 况,这会有人想起,整个永兴曲统共就只住了两户人家,一占据半曲之宽的端王府,另一便是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的府邸。 姜家早年已故的姜老太爷,还曾是当今的帝师。 姜家,那可真真是天子宠臣。 这下,厢房里鸦雀无声,这等黑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进来的都不论身份,可一旦露了身份,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再是小白兔,那也是烫手山芋,谁敢沾手? 黑市的伙计气急败坏,大声嚷嚷道:“哼,进了这儿,就是天王老子都得乖乖盘着,软绵绵的娇娇小姑娘,机会难得,众人客官放过这一遭,莫后悔啊。” 那厢自有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上台,拿了丝巾将小姑娘嘴塞上,又用麻绳把人手腕绑住。 “咚”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掉到台上,山楂果上包裹的糖衣开始化了,黏黏糊糊瞧着不甚干净。 小姑娘终于眼圈一红,抽着鼻子,细细地哭出声来,那哭声极细弱,像幼兽呜咽,眼泪水还大颗大颗的顺小脸滑落。 这哭声仿佛温水溅入油锅,刹那点沸整个厢房。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响亮的喊价声重新响起,最后的价格竟是飙升到一百二十两白银。 需知,京城住西边的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二十两上下。 “两百两!”清冽如昆山玉碎的声音濯濯冰泉一般乍然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嘭”花雕门牖被人大力踹开,刺眼的日光霍然投射进黑暗里。 最是灼亮的门槛处,一袭鸦青色阔袖圆领长袍的少年凛然而立,他睥睨扫视一圈,逆射的光影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铠甲,威仪尊贵得让人无法逼视。 暖调的瑰色薄唇轻勾弧度,少年昳丽面容上浮起嘲弄,他将厢房里因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面色惶惶的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伏虎,给本世子拿下这些聚众不法之徒,统统下大狱!” 话毕,当即从少年身后冒出一身穿玄色短打衣襟的青年,只见这青年一挥手,身佩长刀的软甲侍卫哐啷急行,眨眼就将整座厢房都包围了。 “跑啊!”黑市伙计隐在众人之后,率先招呼一声,就赶紧往厢房后面去。 既是敢在皇城脚下行这等见不得光的买卖,厢房的构造自然也是很不一样,那后头还藏着道暗门! 侍卫下手不留情,见人就抓,奈何厢房里聚众太多,混乱一起,总有浑水摸鱼跟着伙计跑掉的。 这个时候,没谁顾得了高台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润,可怜巴巴的很是无措。 一满脸络腮大胡的碧眼胡人猫着腰,眼神闪烁的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一把夹带起小孩儿就跑。 琥珀凤眸虚眯,少年冷哼一声,大步踏进去,手头长鞭一甩。 “嗤啦”灵蛇鞭影刺破空气,带起呼啸厉声,精准地缠住胡人脖子。 “不知死活!”少年眉眼一凛,握着鞭子一拽,那胡人居然被拽的往后飞起。 被胡人夹在臂弯间的小姑娘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正正又摔回高台上,软软的小身子着地,白嫩小脸擦着粗糙的高台木板子,当即破皮出血了。 少年皱起眉头,一鞭子将那胡人抽到伏虎面前,大步流星跃上高台,三两下解了小姑娘身上的束缚,像提奶猫崽子一样,两根指头捏着后领子,将人拎起来。 小姑娘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全身都痛,难受的低声打嗝涰泣,没人注意她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又轻轻动了动。 然后小姑娘伸出藕节小手臂,怯怯地抱住少年脖子,开口细细软软地喊道:“小爹爹,痛痛,要抱抱!” 2.第002章 大黎黎 端王府北苑,澜沧花厅内。 黑漆镂空雕祥云纹的圈椅里,仪态尊荣的少年眼梢微动,漫不经心地换了只手撑头,修长莹白无茧的食指无意识地轻点太阳穴。 一刻钟后,少年复又换手,琥珀凤眸眸光沉寂幽深,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整个缩在圈椅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少年瑰色薄唇一掀,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卖身契回来。” 纵使手段卑劣一些,但同往后注定会发生的事相较起来,那也是无足轻重了。 且,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琥珀色凤眸微眯,少年被这番作态恶心坏了。 谁都没想到,他忽的出手,宽袖摆动,反手就是响亮一耳光抽出去:“滚出去!” 樱妩被抽的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王府婢女的制式裙裾铺泄一地,宛如开败的芍药。 她捂着脸,嘴角有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眸底暗芒横生,磅礴煞气浓烈如实质。 上辈子他自然是如了王府平夫人的意,选了樱妩做通房,可这贱人哪里值得他恩宠?不过是一打着心思故意勾男人坏米青血身子骨的玩意儿! 息扶黎杀意勃勃,前程旧事涌上心头,诸多黑暗的恨意和怨怼,让他几乎不能自持。 “大黎黎,”软软糯糯的奶音响起,听着都仿佛嗅到甜滋滋的杏仁奶味,“怕怕,不吃酥酥,酥酥有听话,不吃,不好吃呀……” 却是清洗完换了身衣裳的姜阮被婢女抱出来,甫一瞅见息扶黎那煞气模样,又怕了。 3.第003章 有乖呀 大黎黎? 息扶黎身上戾气一滞,这是什么鬼称呼?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眼睛又大又圆,水汽蒙蒙,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蓬蓬软软,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香香甜甜,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都没哭,也不吵,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大夫看诊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会瞅瞅息扶黎,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只是多有外伤,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4.第004章 小兔子 芳华园,位于端王府南苑,内有闻名整个京城的牡丹园子,植牡丹千余本,每年五月,园子里或红或黄或绿等,团团锦簇,花香怡人,分外妖娆。 端王爷素是爱惜,听闻每日浇水捉虫等事,非得亲自动手,不假花草匠人。 息扶黎牵着姜阮冷着脸过来的时候,芳华园凉亭里,已经站了好一些人,挨个都是他眼熟而不待见的。 姜阮捏着一只小兔子面点把玩,小姑娘怕生,甫一见这么多人,当即抱着少年大腿就往后头藏。 勿须人刻意教导,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最擅察言观色,若是身处陌生的环境里,自发的就会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讨好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以求庇护。 姜阮现在就是如此,纵使对息扶黎还是有些许畏惧,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较起来,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 “啧,二哥这是转性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起,暗含奚落,“没事养起小娃娃来了。” 姜阮从息扶黎袍裾间探出点头,又黑又圆的眼瞳瞅过去,软糯的像只兔子一样。 说这话的,是一十三四岁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红齿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凤眸斜睨过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华你眼热?不过你既丑又老,想要我养,去投胎赶下辈子。” 息扶华,端王府三公子,是后来端王继室平夫人所出,除却没有沿袭世子之位,平时在府中自是受宠,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对付。 不见被这样一激将,少年人气的面色青白直跳脚。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晓得兄友弟恭,让着我点。”息扶华没法,只得向坐一边的端王告状道。 端王年约四十,颌下蓄三髯美须,凤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着脸,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错?”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测,瑰色薄唇紧紧抿成,下颌线条无端结出冰霜来。 再有七年,面前这个男人,用自个的性命,为他扫清障碍,成全了他从世子到亲王的爵位晋升,让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于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过只是一念罢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见过他。 薄唇轻启,舌尖微动,终究那句“父王”还是没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浓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说错,那便是错。” 那语气飘忽,像散落风中的蒲公英,飘飘渺渺不着地。 端王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平素父子之间,压根说不到三句就铁定打起来。 唯有息扶华唯恐天下不乱,他在其中挑拨道:“父王,二哥知错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二哥道歉呢?” 闻言,端王皱起眉头,儒雅面容隐晦闪过不耐。 息扶黎讥诮一笑,他能不理会息扶华这等跳梁小丑,但对端王,那却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随手将抱大腿的姜阮拎一边站好,一撩袍裾退到凉亭阼阶站定,对仁安道:“一刻钟,要打就快些,别浪费本世子时间。” 那做派,哪里像是过来挨打的,分明比谁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见端王微微闭眼,当即扬起婴孩手臂粗细的棍子挥了下去。 “啪”粗棍及体,隔着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 面容昳丽的少年咬着薄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边的姜阮懵逼地看着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时,她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中众人怔忡,齐齐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长眉拧起,他脸色发白,低喝了声:“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边抽着哭嗝边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她这会哭,却和起先不一样,没有眼泪水,倒像是在干嚎。 但那是真真伤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呜呜,再是大声,那也是细细弱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哭断气似的。 端王一把年纪,最是见不得这等软糯的娇娇小姑娘伤心。 他连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声诱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为人父的,面对小孩儿,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厉害多了。 敏锐察觉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她红着小鼻子,抽了抽嗝,万分舍不得的将手里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给伯伯,”小孩儿奶声奶气说着,小脸心疼极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过,好痛好痛……” 小孩儿说不清,但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样打过的,以至于那种痛,刻进骨子里,此时见着息扶黎被仗责,瞬间她也觉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凛,他瞅着那只已经被揉的来脏兮兮变形的小兔子面点,笑着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说不打就不打。” 说完这话,背地里端王却是横了息扶黎一眼。 混账东西,救人都不救彻底,对黑市那等下三滥的货色,还下什么大狱,直接砍了,死无对证看谁还敢蹦跶! 半点都没察觉到老姜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小孩儿,抱着转身就走。 端王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捏着胡须尖,喊道:“嗳,那是哪家的小姑娘?你自个都没及冠怎么会养孩子,给本王把人留下!” 息扶黎扭头,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青天白日,你做什么美梦!”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将鹅卵石小径边,一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踹的个稀巴烂。 端王痛心疾首,这父子没法做了,必须阋墙! 息扶黎抱着姜阮,大步流星往自个的北苑去,将煽风点火的息扶华和端王一并扔在了身后。 小姑娘这会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她东张西望,瞅着满园子的牡丹,喜欢极了。 “花花,好多好看的花花。”她在少年耳边软软的道。 稚童才有的无邪奶香味蹿进少年的鼻尖,夹杂糕点的香甜,像是春日里最清新明媚的白色苦橙花,不知不觉间浸人心脾,让人觉得脉脉温暖。 少年问:“不是一直害怕我吃了你么,刚才怎的又要给我求情?我要是被打死了,你不就不用害怕了?” 小姑娘直起上半身,小短手揪着他鬓边鸦发,那发丝顺滑微凉,握着很是舒服。 “酥酥会吃好多好多糕糕,长得胖胖的,大黎黎就不喜欢吃酥酥了。”稚童无邪,一时妄言诳语,也是会当真的。 少年低笑了声,琥珀色凤眸闪耀星光,夺目异常。 “那是不是本世子要先送你很多的糕点?比如一桌子的小兔子?”少年脚步放缓,沐浴着初夏日光,走在牡丹花丛里,美若丹朱,溢彩流光。 小孩儿大大圆圆的黑瞳晶亮起来,她噘了噘粉嫩嫩的小嘴,像毛茸茸的幼兽奶崽子一样,用脑袋蹭了蹭少年下颌。 然后,她抬起头来,极力张开手臂问少年:“真的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小兔子么?”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表情认真,半点都不敷衍。 小姑娘高兴了,眸子亮晶晶的,但那张肉嘟嘟的脸上,却没有笑意,甚至不曾像旁的稚童那样脆声欢笑。 息扶黎脚步一顿,他踟蹰道:“酥酥,你笑个给我看看。” 酥酥歪头看着他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小手臂抱着少年脖子,不吭声了。 少年心头一沉,他掰正小姑娘身子,嘴角上翘,笑给她看:“那,就像这样。” 眸生鎏金,昳丽无双,那一笑,若繁花盛开,浩大而肆意。 谁晓得,小姑娘却呆呆地望着他,表情懵懂而不安。 她绞着手指头,憋了半晌,才带着哭腔的说:“酥酥不会……” 显然这是小姑娘的伤心事,纵使年幼,但仍旧已经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 她细细地涰泣着,可怜又委屈:“他们说……说……酥酥是……是怪物……” 息扶黎沉默了会,他拍着小姑娘背心:“没事,不会的往后都可以学。” 话是这样说,但少年拧起眉头,上辈子他只在某次仲秋宫宴上,远远见过一眼及笄成人的姜阮。 盖因福瑞的名头,她身边还围绕着众多世家女眷,那会这姑娘仪态大方,温和有礼,但从始至终,确实不曾展颜欢笑过。 小姑娘在少年肩头趴了会,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不过片刻,息扶黎才踏进北苑,她就已经不哭了。 她握起小肉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一抬头,就见着不远处甚是眼熟的屋檐楼阁。 “呀,那是酥酥的家,大黎黎,那是酥酥的院子!”她惊喜喊道,还不断去拍少年。 息扶黎一瞥头,顿时身形一僵。 到底,还是让姜阮瞧见了一墙之隔的姜府! 5.第005章 不要脸 姜家博雅堂,清风四溢,凉爽通透。 位于墙角的三角兽耳香炉飘着幽幽檀香,门牖垂落灰蓝祥云海潮波纹的帷幔,厚重之中平添几分晦涩的凝滞。 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匾额下头坐着姜家长房——姜程远。 此刻,他面色铁青,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声色厉下,“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面嫩齿白,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咬着嘴巴,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老爷,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 姜明非动了动嘴皮,脸色煞白,他似乎想辩驳,然而在姜程远的注视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冷不丁,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倏的响起,紧接着一袭青衫落拓俊逸如竹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明非眸光亮了一丝,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哥!” 少年冷淡地看着姜明非,一字一句的道:“姜明非,你也让我很失望,堂堂男儿,当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你竟是小鸡肚肠到连酥酥都容不下。” 听闻这话,姜明非面无血色,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姜程远摸着短须,心头总算觉得欣慰一些:“玉珏,你怎从书院回来了?” 姜玉珏先是拱手向姜程远和云娘见了礼,才道:“我是听闻酥酥不见了。” 姜程远接连摇头叹息,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云娘扭着帕子,目光复杂,对这个已经年满十五的继子,她是真不晓得如何相处。 姜玉珏恪守礼仪,并不多看云娘,他径直到姜明非面前问:“姜明非,你将酥酥丢哪了?” 姜明非别开头,并不回答。 姜玉珏不是姜程远,他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但不代表他没手段。 他只又道了句:“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说,今日你将酥酥丢在哪个里坊,我就将你同样丢那,要是酥酥回不来了,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回姜家,儿子么,父亲并不缺,毕竟还有我这个嫡长子在。” 姜明非惊骇地望着他,打小,姜玉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他是半点不怀疑。 姜玉珏面无表情:“今日,隔壁端王世子大闹西市,抓了一整个黑市的人扔京兆尹大牢,为此,京兆尹顾徊岸还专门上门求见,你猜,端王世子为何闹的西市?” 姜程远面露惊意,毕竟这样的事,他这个朝堂重臣都不知晓,自个这整日窝在白鹭书院的长子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明非眼里顷刻浮起泪意,他接近崩溃的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们房养了个野种……” 姜玉珏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姜明非头顶:“明非,你当知长舌嘴碎乃妇人之举,你我学圣人言明圣人理,身正目明为重,切莫轻受小人蒙蔽。” 姜明非接连点头,他捻起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咬牙道:“酥酥在西市,我这就把她找回来,没有找到,我就不回来。”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姜玉珏转身,对姜程远道:“父亲,酥酥该被端王世子带回了端王府,还请父亲拜帖一封,儿子亲自上门,一来恩谢,二者也好接回酥酥。” 姜程远从善如流,当即研墨挥笔,三两下写好拜帖,末了不放心的道:“不然,还是为父上门去见见端王爷。” 姜玉珏摇头:“素闻端王爷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和睦,且儿子同世子年纪相差无几,正好说话。” 话毕,姜玉珏拿着拜帖,就要出门去隔壁端王府。 云娘反应过来,她起身期期艾艾的道:“玉珏,谢谢你。” 门槛边的姜玉珏脚步一顿,他侧目,脸沿线条冷硬淡薄,显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您多虑了,我是为酥酥。” 不给云娘机会,姜玉珏撩袍抬脚,迈出门槛,匆匆往隔壁去。 姜明非看了看姜程远,一咬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还喊着:“大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两兄弟一并离去,云娘微微垂头,那张保养白皙光滑的面庞,带出浓浓的哀愁来,当真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 “老爷,是不是云娘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玉珏和明非都不喜欢我?”云娘低声道,眼圈泛红,娇楚怜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安抚道:“无碍,日久见人心,你对他们的好,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晓,没见玉珏可是很喜欢酥酥的呢。” 云娘勉强笑了下,眉目的轻愁不去,却不再提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药上好了,少年起身拢上衣裳,想了想,软和口吻道:“莫哭了,过些时日再送你回去。” 他是想过了,真将这未来的福瑞占为己有,姜家铁定不干,到时闹到天子面前,两家脸面都不好看不说,他还理亏。 他唯有让这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如此一来,两家又离得近,要小姑娘自己往他这边跑,谁拦得住? 小姑娘抽抽搭搭,她抓起少年衣摆抹脸,眼巴巴地瞅着他:“大黎黎不能骗酥酥,不然要变成小狗狗。” 少年不屑嗤笑一声:“不骗你。” 小姑娘这才算止了哭,她晃着手里衣摆,慢吞吞站起来,勾出短短肉肉的小手指头:“那要和酥酥拉钩钩。” 少年俊脸霎时就黑了,前世今生,他三十来岁的人了,还玩这个?丢不丢人? 他背着手,果断拒绝:“不拉!” 小姑娘急了,扑过去抱住他腿,跟环配挂件一样挂他身上:“要拉要拉,不拉大黎黎就是小猪猪。” 这一会小狗一会小猪的,息扶黎恶劣地拎着小孩儿后颈,将人提起来晃了晃:“再敢说本世子猪啊狗的,我就张嘴一口吞了你。” 这手段百试百灵,小姑娘当即就怂成一团,整个人都焉了,跟长耳朵后折的小兔子一样。 息扶黎哼了哼,小崽子跟他斗?还差的远! 他将人放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个到园子里玩去,莫来烦我。” 他没看到,小孩儿歪着头,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语气怪异的说:“息扶黎,你不要脸!” 6.第006章 钻狗洞 “息扶黎,你不要脸!” 稚女敕奶音犹泛着糕点的香甜,又软软糯糯的,就像是在白砂糖里翻滚了一圈的糯米团子,绵绵弹弹。 可她说出的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仿佛是被从黄泉九幽爬出来的老鬼附身了般。 琥珀凤眸瞬间凌厉,锋锐如刀,唰地扎到小姑娘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他面无表情的问。 小姑娘偏头看他,黑圆如紫葡萄的眼瞳无辜茫然,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息扶黎折身,站到小孩儿面前,居高临下道:“姜酥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瑟缩了下肩,低头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来,就是一声不吭。 少年心头生疑,他见过其他的五岁稚童,莫不是活泼天真,就是顽劣好动,可也没谁像姜阮这般,时不时语出惊人,不像孩子,竟像是个——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眸光微闪,他蹲下身,口吻柔和的问:“酥酥是个好姑娘,告诉我,刚才那坏话是谁教你的?” 姜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动了动粉嫩的小嘴,居然拿头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险些被撞倒,他跳起来怒吼道:“姜酥酥,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动的飞快,在这句话之后,不仅没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药膏进来,差点没和炮弹一样的小姑娘撞上。 他险险止步,姜阮从他面前飞奔蹦出去,带起一股子劲风,蹿进园子里,片刻就不见人影。 伏虎绷着脸,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姜家长房大公子姜玉珏持拜帖上门求见。” 少年气的额头青筋直迸,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着呢! 他早晚给她揪出来! 少年暗自恨恨的如此作想,转瞬缓和了情绪,他冷起一张脸,卓然威仪的道:“将人领到澜沧阁花厅。” 北苑的澜沧阁,是息扶黎处理庶务的院落,他虽不曾及冠,但麾下自有一波心腹,平素大都在阁中议事,端王并不插手其中。 澜沧花厅,红木镂空雕芙蕖连叶的门牖后,青铜缠金蟾蜍模样的香炉中香烟袅袅。 那清雅香味从蟾蜍大张的长舌里蔓延出来,渺渺之间,平添几分不真切。 面容俊逸如竹的青衫少年身姿挺拔,半垂眼眸,但见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斗彩莲花茶盏轻呷一口,感受到芬芳茗香在舌尖绽开,拢着的眉目稍微舒缓。 明前龙井,应当是贡品。 若不是今日有事上门,他定然会同端王世子好生结交一番。 站在他身后的十岁小少年踮起脚尖,不断往门口望去。 半刻钟后,姜玉珏用完一盏茶的功夫,小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大哥,这端王世子晾着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酥酥真的在王府里?” 姜玉珏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他的脸上一派镇定,当有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 “明非,冷静。”姜玉珏理了理膝上长衫,“上门求人,自然应该要有耐心,做好求人该有的态度。” 姜明非似懂非懂,他应了声,焉头搭耳盯着姜玉珏的后脑勺看。 王府婢女续上茶水,这番被热水冲荡而起的茶叶尖还不曾沉落到盏底,那厢端王世子息扶黎终于姗姗来了。 姜玉珏起身见礼,息扶黎撩袍落座。 “姜家姜玉珏携弟姜明非见过世子。”姜玉珏道。 息扶黎骄矜点头,算是回应。 姜玉珏复又坐下,斯文有礼的道:“虽有一墙之隔,但玉珏对世子神交已久,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奈何书院那头学业繁重,不曾得闲,今日略备薄礼,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说着,姜明非将带来的薄礼搁到案几上,东西确实不多,单单就一个礼盒,也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罕见,也确实能瞧出姜家的诚意。 楠木礼盒铺陈雪白丝帛,里头正正躺着支紫竹狼毫笔。 那笔身是取南海之南,生九十九年的紫竹,择最精华的一段,又取一百零八头狼王前胸那一点的软毛,方能制成这样一支紫竹狼嚎笔。 笔尖雪白顺滑,笔身紫光熠熠,最为关键的,这支笔出自兖州制笔世家毕家之手。 这毕家人从不卖笔,只给有缘人制笔,故而毕家笔,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便是息扶黎这等并不十分喜欢舞文弄墨的,也是对那支紫竹狼毫笔心动不已。 不过,少年下颌一扬,冷淡道:“我嫌弃!” 姜玉珏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竟会连句客套话,也不按牌理来。 息扶黎背靠椅背,懒洋洋的又看了眼那支紫竹狼毫笔,勉为其难的摆手道:“算了,就当捡个破烂,笔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饶是姜玉珏气度涵养再好,也是让这个一张嘴就将话题堵死的世子给闹得来不悦。 “世子,”姜玉珏压下那点情绪,温润大方的道:“玉珏幼妹姜阮年幼无知,太过好耍,今日过府,给世子添麻烦了,玉珏这就带她回去好生管束。” 听闻这话,鸦青阔袖长袍的少年上身微微前倾,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口吻问:“你幼妹?不认识没见过没这人!” 姜玉珏一口气哽在胸腔,席卷起怒意,差点叫他失态。 他深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索性开门见山:“今日世子大闹西市,街坊众人都见着世子抱着个五岁小姑娘回府。” 话至此,姜玉珏仍旧留了一丝余地,不想同息扶黎闹的太过。 哪知,息扶黎嗤笑一声,单手撑头,嚣张狂傲的道:“哼,那是本世子二百两纹银买来的小宠儿。” 姜玉珏表情倏的难看,他爱护不及的幼妹,一转眼,在别人嘴里就成了轻浮的小宠儿,让他如何不怒? 站边上,从头听到尾的姜明非却是个顽劣暴脾气的。 他涨红着脸,忍了半天没忍住,跳脚嚷道:“你胡说!就是有人看到酥酥在你府上!” “明非!”姜玉珏连忙喝住姜明非,他抬眼看向上首,心头又是叹了口气。 息扶黎凤眸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凛厉芒光:“姜明非?” 若说整个姜家,上辈子他有印象的人除了一个福瑞姜阮,另外一个,就是这姜明非了。 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身为当朝大儒,桃李满天下,廉明清正了一辈子,结果晚节不保,就是栽在自个这幺子身上。 尊荣少年讥笑一声:“伏虎传下去,日后这等扶不上墙的烂泥和狗不准进府。” 姜明非面色青青白白,小少年显然被气的不轻,奈何不得息扶黎,只得用怨怼的目光盯着他。 姜玉珏皱起眉头,他看了姜明非一眼,开门见山的问:“明人不说暗话,酥酥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但姜家上下对她视如己出,当嫡出姑娘来养。” 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蓦地争锋相对强势起来:“世子身份尊贵,不缺玩意儿,酥酥不懂事,当不得世子的小宠儿,还请世子容玉珏将人带回去的好,不然此事闹开了,谁都没脸,世子以为,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不软不硬!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息扶黎几乎都想给姜玉珏击掌称赞了,只是可惜,这般出色的姜家子弟,再过两年就要被淹死拉!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息扶黎目光怜悯地看向姜玉珏。 姜玉珏眉头皱的越发深,已经隐隐形成了川字纹。 “姜玉珏,你是不是墨水喝多了,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就长的多了?”息扶黎漫不经心的道。 “世子,你……”姜玉珏霍然起身,俊逸面容上已带出怒意。 息扶黎挥袖打断他话,施施然站起来道:“人,本世子是暂时不会给的,小姑娘挺招本世子喜欢,等本世子养够了,自会让她归家。” “不过,你现在就可以去瞧瞧她。”息扶黎站到姜玉珏面前,上下打量他,眼神越发古怪。 姜玉珏只得隐忍道:“还请世子带路。” 一行人遂从澜沧花厅出发,息扶黎问了下仆姜阮的去向,脚不转弯,直接将姜家两兄弟带去了听雨轩园子里头。 北苑这边虽说没有南苑的牡丹园子,但听雨轩内却有一大片的翠竹幽篁。 这时节,正是翠竹生嫩竹的时候,林中鸟类无数,又兼无害的兔子等小动物,小孩子在里头玩耍个半天都不会腻。 “就在前头。”伏虎在前带路。 幽篁簌簌,小径同幽,份外凉爽惬意。 息扶黎藏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对别人家的福瑞垂涎觊觎愈的很,便不好同姜家将关系闹掰。 他背着双手,口吻莫名的道:“姜玉珏你自是放心,本世子保管将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本世子的父王也甚喜欢酥酥,起先还带着酥酥去逛了牡丹园子,酥酥喜……” 一行人转过一丛翠竹,冷不丁就见墙根处,一浑身土屑的小团子趴地上,撅着肉肉的小屁股,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蹬着。 那墙根处,恰有一窄小的狗洞,小团子的上半身钻了进去,这后半身,许是小屁股上软肉太多,竟是生生卡住了,进退不得。 一行人同时沉默。 息扶黎瞬间面黑如锅底,他不用看都晓得,狗洞对面不是别家,正是姜府! 7.第007章 大坏蛋 幽篁深深,簌簌声响,翠竹林间落叶缤纷,可唯独没有一个人说话! 肉肉的小团子被困在狗洞里,她头已经伸过去了,两短短的小手臂也过去了,唯有小屁股撅着,怎么都过不去。 众人就见她一双小短腿变着花样蹬着踹着,小屁股一会撅一会缩,再扭一扭,竟还是过不去! 有风一吹,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开始往后挣,想要缩回来。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8.第008章 小宠儿 世间稚童的心思,大抵都是直接单纯的。 所以,在姜阮看来,是因为她要了姜明非一根糖葫芦,跟着才被丢在里坊间。 那么,她便不要他的糖葫芦,他就不能再丢下她了! “五哥哥,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琢磨着说点什么挽回一二。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9.第009章 想吃吗 一直到晚膳的时候,小姑娘都还心念念着睡前故事。 她坐在比她还高的梨花木膳桌前,晃着悬空的小短腿,噘着嘴软软的说:“奶娘每天都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的呀。” 息扶黎坐在上首位置,面无表情地净手,冷漠无情的说:“本世子给你讲,谁给本世子讲?” 哼,还睡前故事,他只会讲杀人的故事! 这话间,满盘珍馐玉膳上桌,香气四溢,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她也守着礼,还坐的端正,小手放膝盖裙裾上,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顺滑的被剥了皮,再裹上一层面屑,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10.第010章 小哭包 真到晚上安置的时候,息扶黎哪里会同个小孩儿同榻而眠。 他今日才初初重生而回,心里头一摊子的事儿还没理清,正是需要独自考量之际,故而他直接将小孩儿丢给伏虎处理。 小孩儿眼泪汪汪的被伏虎拎着出去了,但又不敢真放肆哭闹,只得委屈至极的巴巴喊着:“大黎黎……” 息扶黎斜了她一眼,下一刻,冷酷无情得嘭的就将房门关上了。 酥酥眨巴眨巴眼,又抬头软软地望着伏虎:“酥酥会做噩梦,会睡不着的。”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同在听雨轩,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就是难办,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又换了小衣裳,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小姑娘怕极了,她嗖嗖钻到被衾里头,将自个整个蒙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团子缩成小小的一丁点,往床角里头靠,再不用憋忍,巴拉巴拉的就开始哭。 她哭也没有声音,咬着嫩嫩的嘴皮,眼泪水一个劲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软枕打湿一大块,细软的发丝也湿了,黏在鬓角细颈上,十分可怜。 她这番动静,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雀鸟自然无从知晓。 一直到半夜时分,雀鸟一个激灵猛然乍醒,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听到隐隐约约急促短暂的喘气声,就像是谁被掐着喉咙呼吸不上来的那种。 她心头一凛,冲进里间撩开帷幔。 果然,床笫角落里,凸起的小小一团不断颤抖,还时不时间杂挣扎。 雀鸟讶然,她揭开被衾,轻声唤道:“姜小姑娘?” 被衾下,小姑娘死死闭着眼,面色紫红,紧紧拽着拳头,被梦靥到呼吸不上来。 雀鸟大惊,这样的魇住,她从前听人说起过,不得强自将人唤醒,不然只怕是会伤了神志,失去心智成傻子。 她取来外裳,将酥酥包裹住,冲出房间就去找伏虎。 伏虎不敢擅做主张,只得惊动息扶黎。 本就不曾睡熟的息扶黎沉着俊脸,瞅了眼雀鸟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此时的模样实在吓人,就这会的功夫,那小脸已经泛青,连手心都被她自个掐出血丝来,呼吸更是逐渐变弱。 他将人接过来,皱着眉头指腹一掠那张软乎乎的小脸,颌下脖颈里湿湿热热,显然小孩儿哭过了,就算是睡着了,眼角都还是红的。 他面容一冷,正想让伏虎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谁晓得小孩儿一到他怀里,仿佛知晓一般,竟是慢慢开始平复。 少年脸刹那就黑了,所以,这还赖上他了?非得要他陪着一并安置? 不就没讲睡前故事么,真真的娇气包! 息扶黎无法,只得将人丢自个床榻里,让伏虎雀鸟退下。 浅淡松柏冷香的内室里,半透的轻纱飘忽,氤氲点光,暮霭朦胧,少年一身雪白的中衣,鸦发披散,双手环胸,单腿微屈,半靠床柱。 他垂眸看着身侧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小姑娘即便被梦魇住了,也晓得紧紧拽着他一点衣角,非要靠着他才能平缓下来。 此时小姑娘面色稍霁,呼吸也逐渐平复,粉嫩的小嘴微张,还时不时咂吧几下。 那长卷的睫毛还是润的,少年屈指拂过,就沾的一指晶莹。 他似乎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小哭包,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就非得赖上本世子,哼哼,往后若是不福泽本世子,看本世子如何抽你!” 虽说福瑞运道一事虚无缥缈,谁都说不准,但息扶黎却亲眼见证过,本是差点被满门抄斩的姜家,却因着福瑞运道一说,化险为夷。 不仅如此,那以后的姜家,当真像有福泽庇佑,处处得好,除却短命的姜玉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姜明非那等货色,往军营里头去走一圈,都能走狗屎运的遇上细作,平白得让无数人眼红的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而这些种种,都因这会正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少年眉目有些倦态,他想了半晚上,才算将日后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本是稍微有了些睡意,可让小姑娘这么一闹,此时又没睡意了。 少年单手撑头,侧面对着熟睡的小姑娘。 这会功夫小姑娘已经半点事都没有,面色红润,细软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毛茸茸的跟幼兽一样带着暖意。 有肉窝窝的小手抓着少年的衣角,小小的,软软的,十分好捏。 少年又扫了眼小姑娘的脚,粉粉白白,还没有他巴掌大,小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许是有些冷,不自觉的往少年腿间放。 息扶黎顿了顿,顺手扯了烟青色纹绣祥云的被衾过来盖她身上。 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枕着手臂,阖上琥珀色凤眸。 一夜无话,少年模模糊糊间,竟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交错闪现,最后一场滔天大洪水当头罩下来,将他浑身浇的冰凉。 然后,他醒了,身下果然感受到一阵湿冷。 少年一掀被衾,本是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已经翻滚到了床尾,而他的身下,居然是一大片的湿润痕迹,特别明显! 少年一愣,凤眸惺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小姑娘也跟着惺忪坐起身,露出同样打湿的白色小裤,少年转瞬明白过来,当即面色铁青地跳下床咆哮出声—— “姜酥酥,你敢尿本世子一床!” 11.第011章 粘人精 鸭蛋青织染浅淡祥云纹海的床褥单上,一大片的湿润痕迹,形状千秋,冰冰凉凉。 娇娇的小姑娘低头瞧了瞧,又撩起中衣摆看了看自个的小里裤,雪白的里裤上,从裆下到半只裤管,悉数同样是湿冷的。 几乎是刹那间,小姑娘还带婴儿肥的小脸猛地暴红。 息扶黎气炸了,他面色铁青,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婢女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12.第012章 羞死了 姜家博雅堂书房里,姜程远皱着眉头,捻着胡须,表情惊疑不定。 “所以,端王世子究竟想做甚?”姜程远思量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姜阮要不回来,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留奴隶书契,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坐在姜程远对面,背脊笔挺,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儿,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为,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亲王世子,往后要继任爵位,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小姑娘噘了噘嘴,很小声的道了句:“想的呀,但是酥酥不知道怎么救。” 息扶黎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我帮你。”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好吧,酥酥昨天有看到的,大黎黎挥着鞭子,打架超级超级厉害。” 她还记得这些,望着息扶黎的眼神还带着闪亮亮的崇拜。 少年低笑一声,朝小姑娘伸手,扬了下脑袋,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本世子天下第一厉害!” 伏虎在边上,听的后槽牙直发酸。 息扶黎牵着姜阮出了端王府,将人抱上高头大马,扬鞭就往那胡商的住处冲去。 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酒肆,肆中胡姬往来,文人墨客高谈论阔,嬉声笑语织就成一片靡靡之景。 此间胡姬同东边平康曲的风月姑娘又有不同,金发碧眼,五官深刻,身量高挑,最为主要的是,这些异域胡姬比之任何大殷女子都要来的开放不拘小节。 就说那衣裳,这才五月里,酒肆里的胡姬已经是各个赤足露膊,堪堪只月匈前脐下一小片布料遮掩,外罩薄纱轻衣,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是以,当息扶黎甫一踏进酒肆,那等尊荣气度,还有昳丽无双的面容,顷刻就引来胡姬的侧目。 当即就有一蓝眸红唇的胡姬垫着脚尖上前,她脚踝上戴着金铃铛,走动起来,应和节奏,勾人非常。 “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听曲赏舞?”那胡姬操着不甚流利的大殷语问道。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息扶黎眉目浮起惯常的讥诮,跟头獠牙微露的优雅黑豹一样不屑。 伏虎冷着脸上前,正欲将人挡开。 谁知,一道奶声奶气的天真嗓音响起—— “大黎黎,这个妖怪姐姐怎么这么穷呀,连衣裳和绣鞋都没穿,她好可怜,一定羞死了。” 13.第013章 不能看 穷? 酒肆里一众酒客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胡姬。 以五月初夏时节来说,穿的确实有些单薄了,能算是衣不蔽体,可不就是羞死了么! 等等……酒肆胡姬一向不都是这样穿的来着…… “呀,大黎黎你不能看,奶娘说过的,不能看没穿衣裳的姑娘,你会得眼病哒!”软萌的奶音咿呀说道。 那童稚嗓音像是甜丝丝的西瓜冰碗,大热天的吃上一碗,凉浸入肺腑,十分舒坦快活。 不过,谁上酒肆寻欢还带上自家小孩儿啊? 众酒客循声看过去,便见一绵绵娇娇,小脸肉呼呼的小姑娘努力伸着短手,要去蒙抱着她的少年眼睛。 少年相貌出众,昳丽俊美,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深邃无机质,带着纯粹的冷感,叫人一对上就不自觉的怂上几分。 少年似乎让小姑娘闹的不耐,偏头躲开那双小肉手,没好气的道:“一个丑八怪,本世子看了还嫌污眼。” 听闻这话,白嫩嫩的小姑娘扭过头去瞧那胡姬,她认真看了看,又回头盯着少年看。 最后得出结论:“大黎黎,最好看啦!” 少年哼了哼,下颌一抬,骄矜地睨了小姑娘一眼。 跟着他扫视一圈全场,对那胡姬不客气的道:“让你家东家滚出来!” 胡姬表情惊疑不定:“这位公子,东家并不在。” 息扶黎懒得废话,他放下姜阮,宽袖一甩,直接抬脚就闯进了酒肆后院。 那胡姬眸色微闪,朝肆中伙计使了个眼色,又巧笑嫣然的同其他酒客寒暄起来,并挥舞着轻纱,应和脚踝的金铃铛声,从这桌舞到那桌。 酒肆堂子里,很快又热闹如初。 却说闯进了后院的息扶黎,伏虎领着一队十人的侍卫跟着进来。 姜阮人小腿还短,跟不上息扶黎步伐,她便绷着小脸,死死拽着他袖子,嘴里还念叨着:“大黎黎等一等酥酥,酥酥跑不快。” 小姑娘喘着气,娇娇的声音,真真和翻着肚皮撒娇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息扶黎脚步一顿,低头看她一眼:“矮冬瓜。”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瞪着圆圆的黑眸,奶气的回道:“长丝瓜!” 息扶黎就不明白了,这小孩儿昨天还挺怕他来着,怎的今个就敢跟他呛声了? “姜酥酥,没大没小的,谁教你这些的赶紧给本世子老实交代!”他想起前几次姜阮忽然表现出的违和之处。 姜阮正想说什么,忽的瞥见伏虎拽着一人出来,她抿着小嘴,哒哒蹿到息扶黎身边,抱着他大腿将自个藏了起来。 息扶黎回头,就见伏虎拖着面色涨红的胡商走来。 那胡商大声嚷嚷,表情愤怒,似乎对伏虎很是不满。 伏虎半点不客气,一脚踹过去,踢在那胡商膝窝,将人踢得来跪下。 息扶黎凤眸微眯,确定这人就是上辈子坏了姜阮相貌的那个,他冷笑一声,声若冰珠的道:“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本世子拔了你的舌头!” 胡商眼神闪烁地看着息扶黎,色厉内荏的道:“我是来自波斯的正经商贾,不是大殷人,你到底是谁,不能这样对待我。” 息扶黎拍了拍身后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低头问:“记得他么?” 小姑娘拽着少年锦衣袍裾,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瞅了那胡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 她见这个胡商的第一眼就害怕,昨天,这人还摔的她一身都好痛。 小姑娘白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细细的对少年道:“大黎黎,他昨天摔的酥酥好痛,酥酥害怕。” 瞧着小姑娘甚为干净的眼神,息扶黎难得心软几分。 “放心,有本世子在。”少年顺手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耳朵。 嫩嫩软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肉肉,叫息扶黎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这当间,那胡商自是看清了姜阮,也想起了息扶黎。 他掸着脖子道:“京兆尹顾大人已经说我无罪,你们还想干什么?” 息扶黎冷嗤几声,他手一伸,伏虎赶紧送上长鞭,只见他手一挥—— “嗤啦”破空声惊刺耳膜。 分明只是不及弱冠的少年,然而那身气势不怒而威,让人不自觉生畏。 但,抱着少年大腿的小姑娘却是半点都不怕的,她瞅着少年手里的长鞭子,小嘴微张,崇拜极了。 “哼,”少年冷哼,拖着腿上挂件挪动几步,一鞭子抽过去,毒辣如蛇地缠上胡商脖子,“顾徊岸眼瞎,本世子可没瞎!” 他五指用力,面容冷酷无情,一把将那胡商拽到面前,再抬脚,玄色金线暗纹的登云靴死死踩在胡商心口处。 “本世子只问一次,”他垂下眼睑,口吻无波,然一身阴翳深沉,“你买的那些小姑娘藏哪了?” 那胡商眼神闪烁不定,他挣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息扶黎二话不说,脚尖用力,巨大的力道透过皮肉,直接作用在跳动的心脏上,痛的那胡商当场惨叫出声。 姜阮小身子一抖,赶紧将自个密不透风地藏进少年袍裾和袖子里。 “世子,什么都没找到。”这当伏虎带着侍卫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都搜寻了一遍。 酒肆并不算宽,后院也小,堪堪只有四间休憩的厢房和一间书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息扶黎凤眸一眯,直接一鞭子抽下去,将脚下的胡商抽得皮开肉绽:“人在哪?” 吃了苦头,那胡商还有力气蹦跶,他脸红筋胀地扬着脖子吼道:“杀人啦!杀人啦!我要告官!” 这声音大的几乎传到了酒肆堂子里头,引起了马蚤动。 “你别乱说,”吵嚷的声音中,小姑娘嫩声嫩气的嗓音泛起,细细的,却很坚定,“大黎黎才不会杀人,你才是坏蛋!” 小姑娘纵使还是有些怕,但却拽着少年一点袖角,探出半个脑袋反驳回去。 这怯怯的声音自然没有威慑力,除却息扶黎和伏虎听到了,旁人半点都没注意。 少年低头朝小姑娘扬眉,心头恶劣的十分想现在就弄死胡商,让小姑娘亲眼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杀人。 小姑娘抬头,又黑又圆的眸子信赖地望着少年,软软糯糯的说:“大黎黎,找不到其他小姑娘怎么办呀?她们一定很害怕,很想回家的,昨天酥酥就是这样的。” 冷感琥珀眸色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探究,少年开口道:“那酥酥去帮忙找找如何?” 小姑娘歪头想了下,又踟蹰地看了看还在干嚎的胡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大黎黎会看着酥酥吗?”小姑娘手心都出汗了。 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发顶,承诺道:“自然,我就在这里,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小姑娘鼓起勇气:“好吧,那大黎黎你一定要看好酥酥哦。” 昨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导致小姑娘害怕一个人呆着,息扶黎强大的武力,让她倍觉安全。 她松开抓的起皱儿的衣角,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伏虎往屋里转悠去了。 息扶黎见小姑娘走得来不见,眼底的那点微末柔光倏的消散。 他从胡商身上收回脚,漫不经心地帅甩了两下脖子。 那胡商当即就想爬起来往外跑,谁知,电光火石之间,凌厉鞭影当空罩下,嗤啦一声抽在胡商后背。 那一鞭子,力道大的将胡商抽个趔趄扑倒在地。 “哼!”少年嗤笑一声,小姑娘不在,他便无所顾忌,浑身戾气爆发,阴煞的就跟黄泉修罗一般,纵使他脸上仍旧带着嘲弄的冷笑。 嗜血的暗芒从琥珀色眸底一闪而过,少年懒洋洋地挽着鞭子:“跑啊,继续跑,本世子没喊停,不准给本世子停下来!” 他就想是玩弄猎物的优雅黑豹,非得将猎物折腾去了半条命才会一击毙命。 厢房外头息扶黎这等煞气冲天的模样,软软的小姑娘自然是不晓得,她好奇地从这间厢房蹿到另外一间厢房,偶尔回头,见着息扶黎就在不远处,也就安心了。 “这是最后一间书房。”伏虎注意着小姑娘不被门槛绊倒。 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静默浓黑的眼瞳映着冷清的书房,噘了噘嘴:“和大黎黎的书房很不一样呢。” 伏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世子是亲王嫡子,这样的书房哪里能同北苑澜沧阁相较。” 小姑娘踏进书房,好奇地到处张望。 胡商来自波斯,故而这书房里头便多波斯物件,或是镶嵌七彩宝石的孔雀壁饰,或是男女搂抱样式的笔筒,亦或是明亮到毫毛毕现的水晶琉璃镜。 小姑娘站在比她还高的水晶琉璃镜前,黑眸闪闪地看着镜子里头的小姑娘,惊奇不已。 她歪头,镜子里的小姑娘也跟着歪头,她嘟嘴,另一个也嘟嘴。 小孩儿在水晶琉璃镜面前玩的不亦乐乎,肉肉的小脸上一脸做出各种怪表情,浑然将找人的事给忘了。 伏虎也不提醒她,在他看来,本身让个小姑娘来找,根本就是世子在逗弄小孩儿! 不过,拿正事来逗弄小孩儿,不觉得宠的太过了么? 姜阮伸手,小指头勾起嘴角,往两侧拉,再吐出舌头,嘴里发出噜噜的声音。 镜子里头,原本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小脸变形,古里古怪的。 小姑娘可乐了,黑眸亮晶晶的,虽然没有笑,但是能瞧出她很开心。 她不自觉凑近那水晶琉璃镜,几乎将脸贴上头。 伏虎双手环胸,无所事事的往外瞅,正看待外头世子将那胡商抽的满院蹦跳,跟兔子一样。 他没看到,姜阮冷不丁脚尖磕碰上水晶琉璃镜,分明奶猫崽子一样大的力气,却发出“嘭”的一声。 紧接着,水晶琉璃镜咔咔几声,镜面泛出蛛网斑驳的裂痕,在小姑娘茫然无措的目光中呼啦碎了一地。 “小心!”伏虎心头一惊,飞身过去。 小姑娘扭头看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从水晶琉璃镜破碎处,传出一股子阴气森森的妖风,以及一黑乎乎的暗洞口。 小姑娘人没站稳,吧唧一下栽了下去。 14.第014章 娇气包 浓郁的黑,不见星火寸光,仿佛是地底深渊。 小姑娘整个人都是蒙的,她一头往下栽,咕噜咕噜顺着滚,最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细细地喊了声:“大黎黎……” 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尽是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息扶黎两指一夹,捻起那片官翎。 大殷朝的朝臣,但凡是有资格入朝上达天听的,需得五品以上,且腰佩颜色不一的孔雀翎羽,俗称官翎。 这样一小小的官翎,迎着光亮能见翎羽上透着暗紫。 紫色,那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方能佩戴的颜色。 琥珀眸光流转,泛着锋锐泠光,如淬冰含霜。 比常人多知往后几十年的事,对这官翎的主人,他心里清楚的很。 “伏虎备马,本世子亲自进宫一趟。”少年起身,一时忘了身上的小姑娘,差点没将人给摔了。 小姑娘死死搂着他腰身,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皱着粉色鼻尖问:“大黎黎,不要丢下酥酥一个人好不好?”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软糯糯又湿濡濡的哀求,真真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奶崽子。 小猫奶崽子伸着小爪子,轻轻勾住少年的小手指头,摇了摇,委委屈屈的说:“酥酥一直都会很乖的。” 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她良久,蓦地大手一挥:“走,本世子带你逛皇宫!” 15.第015章 浪皇宫 大殷皇宫,位于京城中轴线正北,坐龙首之位。 皇宫分外皇城和内宫城,以及当今陛下平素处理朝政的光元宫。 一时的心软冲动,息扶黎此时是有些后悔的。 翠盖珠缨的华车里头,息扶黎对腻歪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小孩儿商量道:“我是去见陛下,肯定不能带你一起见,所以你在殿外等我?” 小姑娘跨坐在他大腿上,抓着他腰间禁步把玩,白嫩嫩的小脸上,擦伤破皮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许是皮肉开始在愈合,小姑娘老是觉得脸上有些痒。 她伸手想挠,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知道自己不能添乱,纵使不愿,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暗色的披风一扬,恍若云卷云舒,带着浓郁的、熟悉的松柏冷香,当头罩下,将小孩儿彻底笼罩起来。 一瞬间,小小的团子就被一股子让她倍觉安心的气息包裹了,仿佛回归母胎。 她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少年,小手努力拽着披风。 少年轻笑了声,屈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让人上御厨做的点心给你吃,勿须担心,我同陛下说完正事就领你回府。”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不自觉蹭了蹭披风,认真承诺道:“酥酥会帮大黎黎看管好披风哒。” 息扶黎也不解释,他拢起披风尾摆,灵活地打了个结挂小孩儿腰上。 “有些大,你将就一些,过些时日,给你做一件小的。”息扶黎低声道。 闻言,小姑娘黑眸一亮,湿湿濡濡:“要和大黎黎这件一模一样的。” “准了!”息扶黎揉了揉小姑娘发顶,这点小事,他总能纵容的。 马车一路进了內宫城,却是不能再往前了,伏虎撩开马车帘子,息扶黎率先下来,他并未直接进宫,而是折身,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伏虎不能进宫,只得目送一大一小离开,那两道身影带出斜长的影子,最后缓缓交叠在一起,消失在红墙青瓦的长长宫道尽头。 姜阮在半年前,还是扬州一小镇里的普通小姑娘,后来随姜程远来京入姜府,才有了世家贵女的身份,以至于皇宫重地,她还不曾来过。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塞在息扶黎大手里,这半年,她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礼仪,晓得这样的地方不能四处张望。 故而小姑娘绷着张嫩脸,目不斜视,只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指头方显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息扶黎一直注意着她,见小姑娘尚算勇气可嘉,表现的可圈可点,心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的喜欢。 一路到光元宫的含宸殿,秉笔太监苏英莲老远看见息扶黎,扬起笑脸就迎了上来。 “哎哟,难怪今个一早窗外雀声喳喳,我还想着是所为何,不曾想竟是世子入宫来了。” 苏英莲面白无须,中等身材,一声软肉,胖乎乎的跟个格外巨大的白面馒头一样。 他脸还很圆,时常带着笑,天生就是个讨喜的长相。 凤眸微冷,琥珀泠泠,几乎是转瞬间,息扶黎脸上的浅淡笑意就退去。 “世子可是专程来瞧陛下的?陛下这些时日可是念叨世子好几回呢。”苏英莲和和气气,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姜阮一眼。 姜阮怕见生人,她猛地往息扶黎身边靠了靠,抓着他袍裾来将自个挡住。 息扶黎疏离点头,心起复杂。 当今天子,年号永元,时年四十开外,正值壮年。 从血脉来看,他还要喊永元帝一声皇伯父,诸位皇子也和他是同宗堂兄弟关系。 他从前以为,端王府独立于皇权以外,永元帝素来对他也算宠爱有加,就是众位皇子,和他关系也还算尚可。 所以端王府,不会有衰落之危。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都是他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黎黎……”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还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头。 息扶黎低头,就见小姑娘担心地看着他。 他回神,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含宸殿殿外,刚才苏英莲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将心头翻滚的多余情绪压回深处,息扶黎安抚地捏了捏小姑娘细细的手指头。 他淡淡的道:“苏公公,我家小孩儿怕生粘人,本世子带她去见皇伯父多有不合适。” 苏英莲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笑道:“世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将小姑娘交由我照顾。”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给她一些点心,或是带她逛逛御花园就可,最多半个时辰我就来接她。” 小姑娘手一紧,她挨着少年大腿蹭了蹭,带着哭腔道:“大黎黎要早点来接酥酥啊。” 息扶黎蹲身,给小姑娘理了理披风:“我披风在你这呢。” 小姑娘慢慢松开手,挪蹭到苏英莲身边,抱着他的披风一角,抽了抽小鼻子,可怜极了。 息扶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发现只要小姑娘这样不哭不闹巴巴地望着他,他就止不住的心软。 他顿了顿,还是对苏英莲道了句:“麻烦苏公公。” 苏英莲吃了一惊,这端王世子从来目中无人,跋扈恣意,那就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今个为个小姑娘竟然还对他这般客气。 苏英莲默默得将小姑娘的地位拔高,脸上笑的越发灿烂:“哪里,世子客气,我也很喜欢这小姑娘呢,必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世子放心。” 息扶黎点头,他理了理衣领,旋身进殿。 小姑娘一直瞧着少年走远,最后都看不到人影了,她还踮起脚尖往里看。 苏英莲小意哄道:“小姑娘随我来,你是想吃点心呢?还是先逛园子?” 姜阮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她抠着披风上纹绣的樱花,抿着小嘴,又不说话了。 苏英莲想了想,索性道:“这里五月,御花园东边的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吃点心可好?” 小姑娘还是不吭声,那张小脸木木的,没有表情,仿佛息扶黎的离开,把小孩儿仅有的一点情绪波动都给带走了一般。 苏英莲暗自打量她,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看不明白,他也就只当端王世子喜好古怪。 御花园离含宸殿并不远,姜阮又很是听话,不过片刻,苏英莲就领着小孩儿寻到一处能赏花纳凉的宽敞雨亭。 那雨亭八角朝天,垂挂金铃,引活水上檐,再顺檐而下,形成一幕雨帘,煞是凉爽宜人。 雨亭周遭攀援生长着青藤蔓萝,并各色山蔷薇,以及丛丛牡丹交杂其中,上下错落有致,缤纷各异,时有蜂蝶流连,景致如画,还很静谧。 “就是这了。”苏英莲亲自提着点心盒子,放慢脚步,迁就姜阮。 谁晓得,两人才转过花墙,迎着扑面而来的水汽,才瞅见雨亭一角。 一烈焰如火的红裙身影蓦地跳了出来,并脆声喝道:“苏英莲,本公主先来的,你带着个什么人,是要和本公主抢地盘儿么?” 16.第016章 大祖宗 那声娇喝,稚气奶嫩,脆脆的,跟裹了红糖的酥糕一样,咬一口,满嘴的甜,还脆生生的。 苏英莲却是叫苦不迭,遇上谁不好,偏生遇上这么个小祖宗! 若说整个皇族里,息扶黎最是跋扈恣意,又仗着陛下恩宠,谁都不放眼里,真真是个大祖宗! 那这忽然跳出来的红裙小姑娘,就是不遑多让的小祖宗! “奴才见过乐宁公主,公主长乐无极。”苏英莲微微弯着腰,脸上笑成一团,和气的跟随便揉捏的面人一样。 乐宁公主年仅八岁,一身红裙如火,年纪虽小,可眉目已有明妍之姿,加之她出身尊贵,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端的是高高在上,让人难生亲近之情。 姜阮不自觉后退一小步,她更用力拧着身上的玄色樱花图披风,仿佛这样,大黎黎就还在她身边一样。 乐宁公主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没理会苏英莲,而是好奇地瞅着姜阮。 “她是谁?”小公主瞧着那披风很是眼熟,可小姑娘面生,一时半会她竟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贵女。 这倒是把苏英莲难住了,这小姑娘他也不知身份来着! 姜阮扁了扁嘴,念及在姜府学过的规矩,她边把自个小身子往苏英莲身后藏,边怯怯的很小声道:“我叫酥酥。” 她歪头想了想,又扭着披风一角,动作笨拙地福了一礼:“公主,长乐无极?” 乐宁见她披风坠地,腰间还挂着结,明显就是系的别人的披风。 小姑娘本是软软糯糯的一团,跟个白白绵绵的汤圆一样。 这会全拢披风里头,只露出一张有痂的脸,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乐宁在打量姜阮,姜阮也在瞧她,两个小姑娘一时之间谁都没吭声。 苏英莲吃不准今个乐宁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为以防万一,他踟蹰道:“酥酥小姑娘是跟着端王世子进宫的,世子特意叮嘱小姑娘胆子小,让奴才照料半个时辰。” 听闻是和息扶黎一路的,乐宁瞬间就意兴阑珊,她摆手如避瘟神的道:“雨亭本公主占了,你们自行找地儿去。” 苏英莲如蒙大赦,转身牵着酥酥就要离开。 哪知,就这会的功夫,雨亭里的旁人听闻动静悉数走了出来,却是一众三名世家小贵女和四位勋贵小公子。 其中一年约十一二岁,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锦衣的小公子忽的讥笑起来。 “公主,我知道她是谁。”那小公子人不大,偏生装老成,手里捏把玉骨折扇,不时摇晃两下。 乐宁看过去,只听那小公子说:“她叫姜阮,是姜家姜明非的继妹,鸠占鹊巢,分明不是姜家血脉,却占着嫡女之位,笑死人了。” 听闻这话,乐宁又看向了姜阮。 姜阮木着小脸,她自然也是能听懂那话的,且这小公子她还在姜明非院子里见过。 其他人跟着好奇起来,有人恍然一声:“原来姜家那个半路贵女,说的就是她呀。” 那小公子看姜阮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可不就是她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要和姜家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出贵女姜窈窕相提并论,想想就膈应人。” 小姑娘浓黑的眼瞳盯着那小公子,白嫩的脸上面无表情,前发齐眉,映着那小脸,竟是有些渗人的慌。 “所谓勋贵之后,也不过如此,舌长如妇,乱嚼舌根,想来书院夫子教的圣人之道,全喂狗肚子里了,我真是替你脸红臊的慌!” 小姑娘忽然开口了,眼圈微微红,雾气蒙蒙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然而她说出的话,尽管奶气,可其中锋芒不可小觑。 正准备解围的苏英莲诧异不已,他瞧着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小姑娘变了一个人! “你……伶牙俐齿,你才是狗!”那小公子面色涨红,气得跳脚。 姜阮眼圈更红了一些,她抽了抽小鼻尖,像只小兔子一样软软的。 她奶声奶气的道:“不是,酥酥才不是狗狗,你说人坏话不是好孩子,酥酥很乖的,酥酥也没有来路不明,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就是姜家姑娘,是他的女儿。”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都这样说她,明明姜爹爹就承认过了的呀,而且还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酥酥名字上了族谱的!”小姑娘想到这一点,说的斩钉截铁。 那小公子还想说什么,谁料乐宁公主反身一脚,将人踹到亭外雨池里,摔了个仰倒。 “公主?”那小公子表情懵逼,半点都没预料到。 乐宁公主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白言之你能耐,连个小姑娘都欺负,姜家自个关起门来的事,关你屁事!” 叫白言之的小公子神色讪讪,他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狼狈的很。 乐宁公主端起茶水大喝一口:“本公主最讨厌以大欺小,还不给本公主滚,你再欺负人,本公主见一次揍你一次!” 没讨到好,反倒惹了一身月星月喿,白言之只得灰溜溜地出宫。 其他几人噤若寒蝉,乐宁公主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乐宁扭头冲姜阮勾手:“姜阮?姜酥酥?过来,本公主请你用点心。” 姜阮一脸茫然,她还没反应过来,怎的乐宁公主忽然就踹走了白言之。 不过,敢揍坏孩子的公主,真真厉害,和大黎黎一样呀! 小姑娘心里的崇拜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涌出来,她黑眸亮晶晶的,一听还有点心吃,抱着拖地的披风蹬蹬就跑了过去。 苏英莲目瞪口呆,拉都拉不住! 小祖宗的东西,是谁都敢吃的么? 乐宁公主却是笑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越看越像小兔子。 “公主,你和大黎黎一样厉害!”小姑娘才及前,就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这等真心,童言童语,最是不掺半点假。 乐宁公主十分享受小姑娘的赞美,特别还是和息扶黎相提并论,整个人顿时飘飘然起来。 是以,她主动牵着小姑娘进亭,还让她挨着自个坐,末了又将各式糕点都往她前面推。 小姑娘晃着小短腿,双手趴着石桌边沿,小鼻子嗅着香甜糕点味,嘴里口水哗啦往外冒。 她吸溜几下,眼巴巴地问乐宁:“公主,酥酥都可以吃吗?” 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在晃,娇娇小小的一团,说话都细细软软的,靠近了还能嗅到小姑娘身上隐约的奶香味。 乐宁眼前一花,真以为是只小兔子在跟她说话。 她点了点头,掐了把有点痒的手指头:“尽管吃,没了还有。” 小姑娘小小地欢呼了声,她伸手,两根短短的食指抵在嘴角,将嘴角往上顶,朝乐宁公主露出个极为怪异的“笑”。 “公主和大黎黎一样好!”就这么一会功夫,在小姑娘心里,乐宁公主已经和大黎黎一般无二了。 她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千层蛋黄酥卷,小肉手捧着,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啃起来。 那等认真的小模样,闪了乐宁公主的眼,她一个没忍住,抱住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就揉了一把。 小姑娘茫然地抬头看她,嘴角还沾着糕点屑,那张小嘴,不断翻动着,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动来动去,又乖又软,将乐宁公主萌出一脸血。 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更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茫然。 这两小是如何“勾搭”上的? 这头还没想明白,眨眼他就看到小祖宗终于对大祖宗养的小姑娘伸出了魔爪——将人抱着开始投喂点心。 完了! 他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大祖宗是个狠人,小祖宗是个浑人,两个祖宗要抢起人来,怕不是要拆皇宫? 17.第017章 挖墙角 光元宫含宸殿中。 厚重的龙涎香幽幽阵阵,晕染过从楠木横梁垂下的暗紫龙纹云海帷幔,于清冷的含宸殿,抹添几分人气。 “瑾瑜啊,朕听闻你将姜程远家的小姑娘给抢了?”年方四十有余的永元帝嘴角含笑,明黄袍袖一挥,将龙案前呈上来的那孔雀官翎推到了一边。 龙章凤姿、面目俊美的少年眸光微闪,滟潋泠泠,泛着不可一世的骄矜。 瑾瑜是他的表字,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但为彰显圣意恩宠,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看向那官翎残羽,哼哼道:“我听人说,西市里头有黑市,什么都能买到,不就去看了眼,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让朕说你什么才好,文不成武不就,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少年人朝气蓬勃,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18.第018章 手帕交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点心管够哦!” 带诱哄的声音仿佛不怀好意的恶狼,可耻的用点心勾着小白兔的心尖尖,企图将人拐回去! 息扶黎俊脸瞬间就黑了,他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这就有挖他墙角的了? 金铃雨亭里,一身肉呼呼的小姑娘像绵软的白汤圆一样团在比她高的小公主怀里,周遭围着其他家的小贵女和小公子。 她眨了眨大眼睛,手里还捏着甜丝丝的红泥枣糕。 “给我当伴读可好了,我每天带你吃好的玩好的,谁都不敢欺负你。”乐宁公主笑眯眯的说。 乐宁公主的母妃乃四妃之一——德妃,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娇娇女儿,加之永元帝素来爱重德妃,故而乐宁公主也很受宠。 乐宁不是没有姊妹,但那些个公主她瞧着就觉得腻烦,相比之下,酥酥这样又软又乖的,才最是符合她心里幼妹的模样。 酥酥歪头,认真想了想问:“伴读是什么?” 乐宁公主掰着手指头道:“伴读就是和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然后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手帕交的意思,酥酥还是明白的,最开始来京城的时候,姜爹爹就跟她说过,她往后可以和其他世家贵女成为手帕交。 小姑娘很心动,她还没有手帕交。 “可是……”小姑娘皱起包子小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的玄色樱花纹披风,“酥酥现在是大黎黎家的,酥酥答应过大黎黎要乖要听话的。” 她姜酥酥绝对是好小孩,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不反悔! 乐宁哼了哼,眉目还带稚气的姑娘人虽不大,气势却足足的。 她挥手道:“没关系,我也姓息,你是息扶黎家的,也就是我家的。” 总之,先将人留在宫里再说! 小姑娘懵懵懂懂,捏着红泥枣糕啃了一口,跟着点头。 眼看自个拐回家才两天,还没养熟的小崽子就又要被拐跑了,息扶黎冷哼一声踏进雨亭。 他薄唇带起讥诮:“人丑多作怪,息乐宁,你少乱攀关系!” 一直默默在边上当隐形人的苏英莲浑身一震,眼冒精光。 来了,大祖宗对上小祖宗,齐齐冲冠一怒为团子,就看到底孰胜孰负! 苏英莲瞄了眼萌萌软软的小团子,接连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还只是个团子,就有了红颜祸水的倾向,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辈及不上,及不上。 小团子浑然不知道雨亭中的剑拔弩张,她刚啃完最后一点红泥枣糕,听闻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见龙章凤姿的少年步进亭中。 她抬起小肉手挥了挥,甜糯糯的道:“呀,大黎黎你来接酥酥了么?酥酥认识了手帕交哦,可好可好的公主小姐姐。” 她说着这样的话,半点都没有要从乐宁公主怀里下来的意思。 息扶黎长眉一挑,口吻不善的道:“姜酥酥,过来。” 哪知,敏感如姜酥酥,瞬间就察觉了少年的不善,赶紧别头往公主怀里拱了拱,末了还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去觑他。 “大黎黎,酥酥一直都很乖哦。”她不忘解释。 见小孩儿竟是半个时辰内就对乐宁公主生了信赖和依恋,息扶黎气得简直心肝疼。 他带她将近两天了,她尿他床榻都不计较,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转头就“移情别恋”! “姜阮,过来!”他口吻加重,大有她再敢黏着息乐宁,就要抽她的架势。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微微一抖,犹豫了会,还是听话的从息乐宁怀里滚下来。 “息扶黎你吼谁呢?”乐宁公主却是不干了,她眼疾手快将小团子按进怀里,转头就开始撩袖子。 息扶黎冷哼,琥珀凤眸施舍地落到乐宁身上:“早晚要嫁给蛮子的破公主滚远点,别妨碍本世子。” 再有八年,乐宁会以和亲的名义远嫁南蛮,稳固大殷边境,自此天高地远,再是没有回过大殷。 乐宁怒了,将小团子安放到锦杌上,顺手抓了一把盐煮花生,想也不想直接照着息扶黎那张脸砸过去。 息扶黎脚步微移,头偏动几下,轻松躲过。 他扬起嘴角,脸上带起嚣张又狂傲的自负:“你再去投胎一百次吧,兴许能碰到本世子的衣角。” 那等模样,只叫乐宁公主恨不得一脚踩他脸上,按地下狠狠揍一顿。 默不作声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甩手抹了把汗,那张嘴可以,很世子的风格! 没见乐宁公主气地跳上桌案,掏出玉哨,哗啦哗啦吹了起来。 清越哨声惊迭而起,激破云霄,荡起刺耳音波。 伴随那哨声,平地生风,三名玄色软甲的带刀侍卫倏地凭空出现,并齐齐铿锵拔刀像息扶黎攻过去。 息扶黎面色一整,他左脚后退半步,用力抵在阼阶上,单手往腰间一抹,猩红长鞭出现在他手里,嗤啦一声,快若闪电地抽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不及眨眼的功夫,这两祖宗竟是堂而皇之动起手来。 乐宁公主跺了几下脚,吼道:“首阳踹死他!给本公主踹死他!” 名叫首阳的侍卫,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他无奈地挽了个刀花,冲息扶黎道:“世子,得罪了。” 乐宁怒得摔了的茶盏,她双手叉腰站桌案上不满的道:“鸣蜩砍他!叫他还敢嘴坏!” 侍卫鸣蜩面无表情,当真举刀就砍过去,半点不留情面。 乐宁哈哈大笑,那一身红裙烈焰如火,明艳如凤,夺目非常。 息扶黎身形一侧,避开那一刀,手上软鞭反手一撩上缠,稳稳缠住了鸣蜩刀尖,再是抬膝踹过去,生生逼退鸣蜩。 乐宁袖子挽得老高,恨不得自己上,“南宫,南宫偷他桃!”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这破落公主口无遮拦,聒噪如鸭,真真讨厌。 他将长鞭舞的密不透风,还拔空瞥了乐宁一眼,讥笑道:“你有桃吗?你知道什么是桃么?长的丑丢老息家祖宗的脸就罢了,还不学好,小心老祖宗棺材板压不住,半夜诈尸起来抽不死你!” 乐宁气炸了,浑身怒意勃勃,小脸涨的通红,就像是在沸水里滚了一圈的红番茄,又红又烫,还在冒着烟儿。 “息扶黎,今天有你没我!”小公主最恨息扶黎那张嘴,跟长了荆棘一样,张嘴就刺人。 息扶黎冷哼连连,若不是他如今重生了一回,懒得同乐宁计较,不然,这会怕是已经气得她呕血。 他手下漫不经心应付着三名侍卫,双方其实压根就没动真格,只是看着凶险,不过也是糊弄乐宁那等不会拳脚的罢了。 乐宁磨着牙,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谁都没注意,乖巧坐在锦杌上的姜阮,蓦地哇的一声哭嚎了出来。 小姑娘再是哭嚎,那哭声也是细细的弱弱的,跟奶猫崽子呦呦叫唤声一模一样。 “不要……不要打大黎黎……公主小姐姐和……和大黎黎不要不要打架……” 乐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跳下桌案手足无措的到小姑娘面前,皱着眉头道:“好,好,不打不打,酥酥你别哭啦。” 以首阳为首的三名侍卫顺势收手,息扶黎自然也罢手。 小姑娘哭的抽一抽的,她肉呼呼的小手背抹了一把泪,断断续续的道:“打架不乖……不要……不要打架。” 乐宁简直心肝都被哭碎了,她焦头烂额连声应承:“好,听酥酥的,我们不打架,都乖乖的,酥酥也不要哭了,不哭啊。” 息扶黎大步进来,一把推开乐宁,弯腰将小姑娘抱起来,恶声恶气的道:“不准哭!” 小姑娘连忙伸手努力捂住想要打哭嗝的嘴巴,眼泪汪汪地瞅着少年,支吾着说:“步裤……酥酥狠乖……” 息扶黎冷冷地横了乐宁一眼,抱着人旋身就要离开。 乐宁公主哪里肯,她伸手一拦:“把酥酥留下,从今个起,酥酥是我的伴读,吃住玩耍都要和我一起的。” 息扶黎怒极反笑,直接问怀里的小姑娘:“你自个说,是要跟我回端王府还是留宫里?” 小姑娘甚是为难,皱着白嫩嫩的包子脸,扭着小手指头,看了看乐宁,又看了看息扶黎。 半晌,小姑娘吞了吞唾沫,怯怯软糯的说:“酥酥能不能白天在宫里当公主小姐姐的伴读,晚上和大黎黎回去呀?” “不能!” “不能!” 两声拒绝异口同声,声音大的惊到小姑娘。 小姑娘红着眼圈,扁着嘴巴抖了抖,大声的道:“酥酥不想选,酥酥不知道怎么办的嘛?” 公主小姐姐坏人! 大黎黎坏人! 酥酥谁都不要喜欢了! 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也是会生气哒! 息扶黎一身气息阴翳,他花了多少心思才将小姑娘弄到手,这还没养出感情来,平白就多了碍眼的,总是想抢他家小姑娘! 简直不能忍! 乐宁公主双手环胸,也是气势迫人极了。 找着个这么合心意的小姑娘当伴读,她容易么?所以,绝对不能让!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小姑娘将自个小短手几乎扭成了麻花,她哼哧哼哧半天,似乎想到什么。 她看了看对峙不下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息扶黎脖子,然后在他冷泠的目光中,撅起湿湿软软的粉嫩小嘴,吧唧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19.第019章 想得美 小嘴儿粉嫩,湿湿濡濡,带着糕点的香甜味,还有丝丝的好闻奶香。 那一点的碰触,温凉轻软,仿佛沾了水的浮羽掠过面颊,酥酥痒痒。 鲜少被人这样主动亲近的少年愣了,琥珀凤眸乍起讶然,他看着臂弯里的小姑娘,不知要作何表情。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粲然若晨星,她肉呼呼的小手摸上少年的脸,软软的嘟囔道:“大黎黎,不要生气,酥酥亲亲你就不气啦。” 那小手,细嫩绵软的跟白面馒头一样,短短的手指头窸窣摸他脸,那动作分明带着笨拙的安抚,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小姑娘自认为安抚了一个,转头小身子朝乐宁公主倾过去,双手趴着她肩,撅起小嘴就要去亲第二个。 乐宁公主眸光一亮,不自觉就腆起小脸,好方便小姑娘亲那么一下。 眼看粉嫩娇花般的小嘴就要亲上乐宁那张明妍的脸,蓦地一股大力往回拉拽,将小姑娘按回了怀里。 “不准亲!”少年面黑如锅底,掐着小姑娘小脸,飞快后退。 眼看到嘴的便宜飞了,乐宁公主勃然大怒:“首阳、鸣蜩、南宫给本公主打死这个讨人嫌的混蛋!” 三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甚有精神的提起大刀,懒洋洋地朝息扶黎身上挥。 息扶黎冷冷地看了乐宁一眼,脚下几个转向,眨眼就消失在花墙之后,瞬间不见。 乐宁气炸了,她跺脚厉声吼道:“息扶黎,你有胆儿的给本公主站住!” 回应乐宁公主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息扶黎已经抱着酥酥跑远了。 乐宁面色难看,其他小贵女和小公主不敢上前,踟蹰半晌,随意找了借口,三两出宫。 乐宁憋气的慌,到底是心绪难平,她咬牙对三侍卫道:“走,找母妃!” 她就不信,母妃开口,息扶黎那混蛋还敢跟她抢人! 见乐宁公主带着人怒然而去,早被众人遗忘的秉笔太监苏英莲啧啧两声从角落里摸出来。 他弹了弹袖子,招来宫娥小太监收拾雨亭,末了摩挲着下颌沉思低语道:“姜家?姜阮?真是有意思。” 别人觉得有意思,此时的息扶黎却倍觉没意思! 他冷着张俊脸,浑身气息阴鸷。 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小姑娘并着小脚,规规矩矩地坐软垫厢椅上,她逗着手指头,觑着对面的少年缩了缩小脑袋。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不怒而威,“说,知不知错?” 听闻这话,小姑娘纠结地捏着自个手指头,想了半天,呐呐的说:“酥酥一直都听大黎黎的话,没有不乖哦。” 少年顿觉一腔感情喂了狗! 他一拍膝盖,指摘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点头做乐宁的伴读了,往后都留在宫里头,乐不思蜀!” 小姑娘歪头,又大又圆的眼瞳懵懵懂懂。 她噘嘴说道:“是手帕交,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可以有手帕交。” 她说完这话,委委屈屈地瞅着少年:“大黎黎最讨厌了,酥酥都亲你了,你不可以再跟酥酥生气了呀……” 提起这个,息扶黎更是气:“姜酥酥,谁教你动不动就亲人?” 酥酥如实回答:“奶娘话本故事里有讲哦,奶娘生气不高兴的时候,酥酥亲亲奶娘,奶娘就很开心啦。” 息扶黎额头青筋直迸,他揉着眉心,尽量口吻柔和的道:“以后不准亲别人!” “哦。”酥酥闷闷应了声,她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好一会又问:“大黎黎不是别人,那酥酥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总是觉得,大黎黎好容易不开心生气。 少年抿着薄唇,琥珀眼瞳映着对面小小的姑娘,波光滟潋,冷冷清清。 没得到回应,酥酥抓起少年铺陈在车里的锦衣袍裾,娇娇的问:“酥酥以后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眼神干净无邪,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恍如最纯粹的白纸,同少年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相较,足以让人自行惭愧。 少年别开头,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含糊应道:“嗯。” 小姑娘最会察言观色,她黑眸一亮,不顾摇晃的马车,蹭蹭爬过去一把抱住少年腿,仰头望着少年说:“大黎黎也可以亲亲酥酥的哟。” 那欢快的尾音,好似波浪一般,还带着跳跃的小雀跃。 息扶黎垂眸睨着小姑娘,凤眸深处渐次放柔,然后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低声哼哼道:“想得美!” 小姑娘不满噘嘴,那小嘴翘的都快能挂油瓶了:“酥酥亲了奶娘,奶娘就会回亲酥酥的呀。” 少年搁在膝盖的修长指尖点了点,到底没执拗过忽如其来的心软,抬手将小姑娘抱大腿上坐好。 “小孩子就是麻烦!”少年不耐烦的道了句 ,揉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低头飞快在她发旋上轻啄了下。 酥酥抓着他腰间白玉禁步,嘀咕了句:“酥酥才不是麻烦……” 息扶黎心头还记着息乐宁总想跟他抢人的事,他遂恐吓道:“我告诉你,做了息乐宁的伴读,就要跟她一块住皇宫里,你就再回不去姜家,见不到你的奶娘,见不到姜玉珏。” 果然,小孩儿一下睁大了眸子。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无耻,他扬起下颌继续说:“你乖乖听本世子的话,改明本世子就带你回姜家。” 这承诺瞬间就让小孩儿忘了才刚结交的手帕交,她喜滋滋地扭了扭小屁股,甜腻腻地拍马屁:“酥酥一直乖,大黎黎最好了。” 一大一小算是暂时和解,宫里头发生的事就此翻篇过去。 待回了端王府北苑,息扶黎在永元帝那边过了明路,这头他打着给姜阮报仇的名头,竟是直接将那胡商和黑市掌柜从京兆尹大狱中提了出来。 对顾徊岸,他更是将胡商酒肆中得来的物证和人证砸他脸上,让顾徊岸脸色青白交加,很是臭了几日。 息扶黎这动静半点不掩盖,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硬是将勋贵纨绔子弟的跋扈恣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就是要给姜阮撑腰,就是小心眼的要找幕后黑手报仇! 谁能把他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跋扈嚣张,息扶黎自是将王府私牢里的胡商和黑市掌柜好生折腾了一番。 这晚上,他边漫不经心地擦手边从私牢出来,眉目薄凉,一身煞气,便是连伏虎都不敢直视。 “明个带人去平康曲,把一个叫王婆子的人伢子带回来。”少年冷冷吩咐道。 伏虎一愣:“喏。” 应下后,他才又问:“世子,可是需要买侍婢?” 息扶黎斜着他:“猪脑子啃多了?下回记得跟膳房的厨子要猪蹄补。” 伏虎一脸茫然,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拂袖:“没脑子,要再没有强健的四肢,本世子要你何用?” 伏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个给呛着,他表情一言难尽,十分幽怨地瞥了息扶黎一眼。 息扶黎道:“姜明非将酥酥丢在西市,她那小短腿自个能跑到黑市里头去?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是有人带她去的。” 威仪堂堂的世子嫌弃的就差没直接说,你连脚趾头都不如。 伏虎抽了抽嘴角,默默低头,闷声受了。 息扶黎一边往听雨轩走,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他记得上辈子姜阮被拐黑市,除却拐她去的平康曲王婆子,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这个人,在认出姜阮的情况下,还撺掇王婆子拐人,而后在胡商前脚将小姑娘买回去,后脚就去光顾胡商的酒肆。 这个人…… “大黎黎,酥酥等你好久了呀,酥酥困了要睡觉。” 才踏进听雨轩院门,息扶黎抬眼就见穿着雪白中衣的小姑娘蹲坐在门槛边,前发齐眉,发髻散了,细发软软地披在肩上,怀里还抱着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 许是等了很久,小姑娘困乏的厉害,小脑袋在小软枕上一点一点的,瞅着他回来了,才揉着眼睛努力睁开,还朝他伸手索抱抱。 息扶黎站她面前,从脚边投射下的影子将小姑娘悉数笼罩其中。 小姑娘秀气地打着呵欠,邀约道:“大黎黎,该和酥酥一起安置啦。” 少年面容严肃,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你尿床!” 20.第020章 尿裤子 “不,你尿床!” 少年眉目认真,说的一脸严肃,像是对待生死大事一般。 小姑娘恹恹地紧了紧怀里的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红着小脸,嘟嘟囔囔的说:“酥酥不尿床的,真的从不来不尿,那是汗,晚上太热了……” 说着说着,在少年的注视下,小姑娘扁了嘴巴:“大黎黎,酥酥晚上会做噩梦的,酥酥害怕。” 听闻这话,少年倏地想起头一晚上,小姑娘被噩梦魇住,喘不上来气儿极为凶险的模样。 小姑娘起身,挪蹭到少年面前,小短手捏着他一点袖角摇了摇,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说:“好吧,酥酥是尿床,但酥酥保证以后都不尿,一定不尿,大黎黎……” 拉长的尾音泛着奶香,小姑娘人虽小,但亲口承认尿床的事,还是觉得难为情,偏生少年还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小姑娘当即眼圈就红了:“大黎黎不喜欢酥酥了吗?” 那可怜巴巴的口吻,活脱脱像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惹人心软。 少年拧起眉头,无比嫌弃地睨了她一眼,那袖角也没抽回来,就那般拖着人,一同回了房间。 小姑娘黑眸瞬间澄亮,仿佛落了银河繁星在里头,又湿湿濡濡水濛濛的,跟头不断摇晃尾巴的小狗崽子一样。 “酥酥这么乖,大黎黎才不会不喜欢酥酥呢。”小姑娘拽着少年袖角进了里间,便拿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他。 息扶黎站立不动,等小姑娘蹭够了,他才冷着脸轻斥道:“蹭什么蹭,本世子是你想蹭就能蹭的么?” 想蹭就蹭,他堂堂亲王世子是那么随便不要脸的? 小姑娘眨了眨浓黑如紫葡萄的眸子,小脸白嫩,显得伤痂颜色深,有些碍眼。 她拿手背轻轻揉了两把,止了皮肉愈合的痒意,抱着自个的樱花粉小黄鸭的软枕蹬蹬到床沿边,两条小短腿一甩一蹬,踢了绣鞋,蹭蹭就爬到里侧位置乖乖坐好。 她还拍了拍外侧的空位,对少年招手:“大黎黎快来,酥酥要听故事。” 息扶黎当真十分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虎着俊脸,恶声恶气的道:“闭上眼睛睡觉,不然自个睡去,没故事!” 小姑娘翘着小嘴,不甚满意,只得枕着小黄鸭软枕气呼呼地面朝里,撅着小屁股,不理息扶黎。 息扶黎换了衣裳,转去隔壁净室洗漱回来,就见小姑娘片刻功夫竟睡的跟头小猪崽一样。 一小团的小孩儿四仰八叉地滚到床榻中间,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矜! 息扶黎长腿一迈,躺上去拿手拨弄了两下小姑娘。 小姑娘顺势滚了圈,闭着眼摸摸索索地抱住小黄鸭软枕,无意识地蹭了几蹭,小嘴微张的就流下微末晶莹的口水。 息扶黎嫌弃的要命,这不是尿床就是流口水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邋遢? 他定定注视了小姑娘片刻,实在看不过眼,只得拿了丝帕,动作粗鲁用力的猛擦了两把小姑娘嘴角的口水。 末了,那丝帕被他远远地扔床下,再不看第二眼。 天青色祥云海潮的薄衾一扬,带起轻风,然后落下,将一大一小两人悉数盖住,只露出如绸的鸦色长发和软软的毛茸茸细发挨在一块,深深浅浅,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至此一夜无话。 隔日,辰时初,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里的少年不曾睁眼就开始皱眉。 少年闭着眼往摸了摸身侧,没有摸到湿冷异常,似乎才松了口气。 没有尿床! 但紧接着,他再摸,却摸了个空—— 人呢? 他霍然睁眼,琥珀清浅泛潋滟粼光,狭长的眼梢还挂着慵懒惺忪,视野之中却冷不丁撞进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子。 那小脚丫很小,不及他巴掌长,白生生的,每个脚趾小小圆圆的,像珍珠一样,就连脚趾甲也被整齐的修剪过,泛着薄薄嫩粉色泽。 息扶黎一愣,他微微抬头,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睡的头脚颠倒! 薄衾被踹开半边,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少年大腿位置,一双藕节小手臂搁在他小腹,睡得酣畅淋漓到流了他一腰的口水。 息扶黎抬手正要把人推开,谁知那小脚丫子一蹬,正正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 顿时,一股子涩痛袭上来,叫少年凤眸中霎那就弥漫起依稀湿润。 少年一手捂着鼻尖,一手捏拳很是用力捶了两下枕头。 待那股子涩痛稍缓,少年脸色不善地一掀薄衾,抓起小姑娘脚踝,将人拖过来摇晃两下:“姜酥酥!” 小姑娘哼哼几声,一张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她勉强睁了下眼睛,还没睁开跟着又合上,然后抱住少年的手,翻身一滚,又要睡过去。 踹了他还想睡?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息扶黎将小姑娘刨过来,捏起她小脸,恶狠狠的道:“姜酥酥,不准睡了,给本世子起来!” 面颊吃痛,小姑娘很有脾气地抓起小黄鸭软枕就砸少年头上,咿呀大声道:“不要,酥酥还要睡!” 息扶黎冷笑一声,直接拎着小孩儿中衣后领,像提兔子一样将人提起来,并晃了几晃。 小姑娘双脚悬空,很是不舒服,终于彻底睁开了眸子。 那张包子小脸,横眉冷竖,小姑娘气鼓如松鼠:“都怪大黎黎,酥酥本来都可以啃上蜜汁烤鸡腿了!” 闻言,息扶黎脸一黑,感情是把他当鸡腿了,所以流那么一滩子的口水在他身上! “哼,鸡腿?你做梦,本世子告诉你,不会给你鸡腿吃,这辈子都不会给了!” 还鸡腿?她怎的不肖想一下龙肉呢? 小姑娘愣在那,黑眸木木的没有表情,就跟息扶黎第一次在黑市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突,莫不是话说的重了? 他正想说点其他的缓和一下,至少得赶紧让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才好。 哪知,他话才到喉咙,小姑娘忽然抱住肚子,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十分焦急地开始挣扎。 “放酥酥下来,酥酥要下来,快放了酥酥……”小姑娘闹着,细软的发丝乱糟糟的,像个小疯子。 息扶黎依然放小姑娘下地:“你……” 不料,小姑娘脚尖甫一落地,整个人就像小炮弹一样冲向隔壁净室。 息扶黎怔忡,这是……尿急了? 少年轻轻翘了翘嘴角,下床转到黑漆描金绘云涛烟柳的大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半刻钟后,息扶黎已经束好发,然净室里头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少年皱眉:“姜酥酥?” 他推开净室门帘,鼻尖才嗅到净室里头去味的清幽檀香味,就见一团影子站在中央呆立在那纹丝不动。 “姜酥酥,你在干什么?”息扶黎踏进来。 那小身影耸动了两下,小姑娘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眼泪汪汪的小脸。 息扶黎脚步一顿,心尖猛地发紧,几步过去问道:“怎的了?” 小姑娘抽抽搭搭,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不断有温热的眼泪水顺着她面颊滑下来,间或一两滴溅落到少年手背上,略感微凉。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饿了?”息扶黎蹲小姑娘面前,脸上带着他自个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想吃蜜汁烤鸡腿了?我一会就让膳房给你做,还想吃什么?”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越发伤心了。 许是晓得少年不耐烦她哭,故而小姑娘抽搭的无声无息,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水。 息扶黎头都大了:“说了不准哭,还哭?” 小姑娘打了个两个哭嗝,终于断断续续的道:“酥……酥酥……尿……尿尿了……” 小姑娘边说还边提了提里裤,又说:“酥酥答……答应过……不尿尿的……” 息扶黎低头,小姑娘光着的小脚丫子周遭,果然一小汪莹莹水光,小里裤两条裤管都是湿哒哒的。 “嗝……啊嗝……是大大黎黎……不好……嗝……拎着酥……酥……酥酥都……都来不及……” 小姑娘难过极了,她都冲到了净室,结果还是没能来得及脱里裤。 这一回,她不仅坏了奶娘教过的世家贵女规矩,还言而无信,没做到答应过大黎黎的事。 她不是乖小孩儿了。 这个认知让小姑娘倍觉伤心,哭的越发厉害了,豆大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淌过小脸,最后汇聚到肉肉的小下巴,悉数滴进脖子里,将中衣领子打湿一大片。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看了小姑娘好一会,抿着薄唇,伸手挑出粘黏在小姑娘脖子上的细发,又捻起袖子给她擦下颌眼角的眼泪水。 他轻咳一声:“小孩子都这样的,伏虎十岁了还尿床尿裤子,我整天都要差婢女给他换被褥,他还比不上咱们酥酥。” 乍听这话,小姑娘哭声一滞,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瞅着他。 迎着小孩儿纯稚无邪的目光,息扶黎淡定无比的继续说:“我有次和伏虎去逛东市,里市还没逛完,他就尿了两回裤子,把本世子的脸都丢尽了。” 小姑娘果然渐渐不哭了,只时不时抽噎几声。 她带着厚重鼻音,软软嗲嗲的小声说:“酥酥今年五岁……” “对,伏虎那会都十岁了,真是没用!”堂堂世子扯起谎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总算没那么看过了,遂推了推他:“大黎黎出去,酥酥要雀鸟姐姐进来更衣。” 少年顺势起身出了房间唤来雀鸟,他站在房门口迎着朝阳理了理袖子。 这当,起了一个大早,亲自带人往平康曲押来人伢子王婆子的伏虎匆匆而来。 青年近前,面容冷肃的道:“世子,王婆子带来了,此时就在澜沧阁偏房里头关着。” 息扶黎背负双手,他目光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伏虎,哼了哼鄙薄的道:“都十岁了还尿床尿裤子,伏虎你可真是出息!” 伏虎一懵,这什么跟什么? 他分明三岁以后就勤加练武,根本没尿过床,更没有尿过裤子! 21.第021章 扎心了 一整个早上,伏虎人都是懵的。 早膳之时,用着蜜汁烤炙鸡腿肉的小姑娘面色古怪地时不时看青年一眼。 小姑娘捏着银勺子,舀起盏里被撕成条状的鸡腿肉,塞进嘴里先是吮了会肉里甜甜的蜜汁,待没味了才咬几下吞下去。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他抽了抽嘴角,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22.第022章 二傻子 姜酥酥最是喜欢满身正气的小姐姐,比如乐宁公主,比如这会的白晴雪。 她一听往后白言之不敢再欺负人,小姑娘瞬间就开心了,瞧着白晴雪也亲近起来。 她还主动拉着白晴雪的手,软绵绵的说道:“那酥酥就和你好。” 白晴雪喜出望外,她小心翼翼的问:“往后我能给你下帖子请你过府玩耍么?” 姜酥酥歪头,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这半年的折磨,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23.第023章 嘿嘿嘿 “嘿!” 小姑娘圆圆的黑瞳像最耀眼的黑金曜石,闪亮又灼人,白嫩小脸上的表情虽然很是怪异,但却有一种脉脉的温暖上浮,叫人心尖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凑到息扶黎面前,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味,齐整的一口小白牙露出来,滑稽的很。 “大黎黎,嘿嘿嘿!”小姑娘见少年没反应,遂嘿了好几声,那样娇娇的小模样,又乖又萌。 凤眸清浅,泛粼粼点光,少年抬手捏起小姑娘的面颊,将那张小脸拉的来变形。 “丑死了,不准笑!”少年恶声恶气,一张嘴就是荆棘嘲讽,实在不讨人喜欢。 好在小姑娘懵懂心大的很,并不往心里去,她拉不开少年的手,便口齿不清的说:“呼说,酥酥……步……步臭臭……” 少年眼底划过点滴笑意:“是,不仅丑的很,还奶臭奶臭的,惹人嫌。” 听了这话,小姑娘可生气可生气了。 她翻身爬起来站榻上,有少年下颌高,不高兴地跳了跳,涨红着小脸道:“大黎黎讨厌,酥酥不要跟你笑了!酥酥明明就不丑也不臭,玉珏大哥哥说过酥酥长大了会是大美人!” 尚且还没有成熟的美丑观念,小姑娘心里头就已经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真真自恋不害臊。 息扶黎嗤笑一声,挑眉睥睨道:“就你?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没本世子好看。” 一直进门就插不上话的白家人齐齐一个激灵,并纷纷转头看向息扶黎。 能说出这等话,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整个大殷朝,怕是除了这个不要脸的端王世子,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嘟囔道:“酥酥真的不丑,长大了也会好看哒。” 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夫人白陈氏实在看不过眼,小姑娘软软糯糯,合该抱怀里小意哄着,哪里是这样折腾的,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你叫酥酥对不对?”白陈氏上前挤开息扶黎,一脸和气,“我是晴雪的母亲,你可以唤我梅伯母。” 妇人三十出头,面如银月,端庄貌美。 她穿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高椎髻,髻上斜插乌木镶白玉梅花簪,整个人清雅不俗,很有世家贵妇气度。 姜酥酥抿起小嘴,她滑下罗汉榻,不自觉往息扶黎身边靠,并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瞅着白陈氏。 白陈氏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油纸包,纸包打开,露出里头浸裹了糖衣的松子来。 那松子个头饱满,外壳早剥的干干净净,奶白奶白的,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透明糖衣,颗颗分明,各个剔透,还带着一股子香甜味。 姜酥酥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那松子糖上就撕扯不开了。 白陈氏弯腰,将松子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来,伯母送酥酥的礼物。” 小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了渴望,但她仰头,拽着息扶黎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小声问:“大黎黎,酥酥能要吗?” 那小模样,懂事又乖巧,让人恨不得抱怀里揉揉亲亲举高高。 息扶黎点了点头:“可。” 小姑娘黑眸一亮,就差没欢呼起来,她提起小裙子,动作不甚标准得朝白陈氏福了个礼,“谢谢梅伯母,酥酥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了。” 她接过松子糖,小心翼翼抱怀里,那珍惜的表情,倒叫人想再多给她一些。 紧接着,是黑脸白燕升和疏朗月霁的白家大公子白明轩齐齐上前来。 不待两人开口,骄矜世子便道:“礼呢?见小辈不带礼,你们也好意思。” 堂堂户部侍郎硬是让这话给噎的脸色青青白白,大老爷们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臊的面皮发烫。 十六七岁的少年白明轩反应最是快,在息扶黎嫌弃的目光中一把拽过白言之。 他温润笑道:“酥酥,我是晴雪大哥白明轩,我听晴雪说,我家这个不学好的,时常说你坏话还欺负你,今个我把人撂在这,随你处置。” 白家人这样热情,小姑娘无措极了,她为难地皱起包子脸,看了焉头搭耳的白言之一眼,软软地依靠到息扶黎大腿边乖乖的不说话。 “不用跟他们客气!”息扶黎将人拎到罗汉榻上坐好,他还挨着小姑娘一起坐下,当着白家人的面倨傲的很。 白燕升也不恼,总归这时候端王世子在他眼里,此等无状那都是率直!率直! 十来岁的白言之哼哧哼哧半天,整张脸红透了,他低着头垮着肩,怂的没边。 小姑娘像对待珍宝一样拢着怀里的松子糖,从息扶黎腋下蹭蹭几下挤到他怀里,毛耸耸的小脑袋还拱了拱。 骄矜少年抬手揉了一把月匈前小脑袋,将白家人挨个扫个遍。 倏地下颌一扬,高高在上的说:“该接的人接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杵在本世子府里做甚?莫不是还想蹭饭?” 他这样忽然不留脸面的赶人,白家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一家之主白燕升。 作为朝堂重臣的白燕升,从来都是无数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是以还真没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但今个,他竟是忽然觉得牙疼不已。 端王世子俊脸一冷,不善的又说:“怎么?你们还真想蹭本世子的饭?告诉你们,蹭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燕升额头青筋一迸:“世子言重,白家还没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少年哼哼两声:“如此甚好,大门在后,好走不送。” 他竟是这样“率直”这样“直白”的开口赶人! 白燕升心塞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头,简直将他五脏六腑都憋痛了。 一直到踏出端王府大门,白燕升揉了揉心口,表情都还十分一言难尽。 将人都赶走了,息扶黎半点不怕得罪白燕升,他只拍了拍怀里小姑娘后背:“白家人走了,滚起来,再腻着本世子,抽你屁股。” 他话说的难听还带威胁,然却不曾动手将小姑娘撕开。 小姑娘抬头起来,回头看了看,确实不见白家人了,她才松了口气。 息扶黎冷嗤一声:“没出息!有本世子在谁敢动你?” 他说着,又想起白言之来:“白家老二欺负你的事本世子怎不知道?姜酥酥你竟是笨的连告状都不会了么?” 说着,他又低声加了句:“小怂包!”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低头扒拉了下怀里的松子糖,挑了最大的一颗,举着冷不丁塞到少年嘴里。 齁甜到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少年皱起眉头,舌头一推就想吐出来。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他问:“甜不甜?大黎黎甜不甜?” 琥珀眼瞳微转,少年哼哼道:“不甜!” 小姑娘不信,自个塞了块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夹杂松子的香气,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小姑娘调皮用舌头卷着松子糖,一会推到左边面颊,鼓起一点,一会又推到右边,面颊一鼓一缩的,可爱的让人想捏她小脸。 她吸了口甜蜜蜜的唾沫,伸小舌头舔了下粉嫩唇珠,口齿不清的说:“乐宁小姐姐有帮酥酥揍白言之哦。” 息扶黎脸瞬间就沉了,他眸光不明地睨着她:“姜酥酥,你吃本世子的,住本世子的,睡本世子的,你的靠山是本世子,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找息乐宁,听到没有?” 这小姑娘生的娇娇软软,容易被人欺负,故而也容易对保护她的人心生好感和崇拜,半点不坚定! 少年恨不能将人圈养起来,让她只依靠他,只崇拜他一人才好。 姜酥酥转头就将白家人忘在脑后,她招手唤来阿桑,分她一块松子糖,声音细细的问:“大黎黎,阿桑没有爹娘,要怎么办呀?” 少年回神,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了阿桑,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辈子见姜阮的次数并不多,但曾注意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个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婢女。 听闻,那婢女生来力大无穷,堪比男子,为此京中贵女有一阵拿此事在背后讥笑姜阮,只说她出身乡野,到底不是世家正经血脉,竟是连婢女都不会挑的,跟她凑一块都丢人。 少年此时恍然,根由原是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让姜阮遇上了阿桑。 他云淡风轻的对小姑娘说:“她无父无母,若是酥酥想,可留在身边做婢女。”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纠结地拧起小眉头,决定不了:“酥酥不想阿桑做婢女……” “那就玩伴。”没啥好犹豫的,少年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下了。 “玩伴,玩伴,玩伴。”阿桑嘴里含着蜜蜜甜糖,咧着大大的笑脸。 她蹲地上,双手撑着,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息扶黎,仿佛是要记住他的味道,紧接着就一直看着小姑娘不眨眼。 小姑娘从少年怀里跳下来,她学着阿桑动作蹲下,软糯糯的说:“阿桑,酥酥也要和阿桑做手帕交呢。” 息扶黎皱眉,想起刚才那王婆子招出的口供,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明日带你回姜家,可想回去?” 24.第024章 赶紧抱 五月二十八,天气晴。 一大早,姜家朱红镶金铜兽头的府门早早打开,并有门房往阼阶上铺陈绸毯,时不时还有小厮往隔壁端王府大门瞅。 姜家大房博雅堂正厅,檀香幽幽,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从横梁垂坠下来的灰蓝祥云海潮波纹的帷幔分左右金线束起。 整个厅中,多有几分凝重之感。 坐上首位置的姜程远皱起眉头,捻着黑须,面露沉思。 位于他右手边的云娘一身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下配同色湘裙,钗一对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映得那张脸越发白皙如乳,眼波流转间,尽是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流韵味。 她扭着帕子,不时看向姜程远,睫毛之下,是难言的忐忑和紧张。 下头黑漆玫瑰椅中,坐着眼眸半阖俊逸如竹的姜玉珏,少年青衫落拓,一身书卷气,真真如匪君子。 立在姜玉珏边上的,是不时捶膝的姜明非,他面色苍白,额头有冷汗,显然很是不好。 可他坐不住,不断往大门口的方向瞅,似乎急着想见谁一般。 巳时正,姜府管家福伯提着袍摆匆匆小跑进来。 他面带喜色的回禀道:“老爷,夫人,公子出门了,隔壁端王府大门打开了,小的亲眼瞧着五姑娘出来了。” 这话一落,厅中众人除却姜玉珏齐齐站了起来。 姜程远脸上终于带出点滴笑意:“酥酥是一个人回来的?” 福伯摇头:“端王世子抱着五姑娘一并出来的。” 那还未到眼底的笑意倏地一僵,姜程远看向了镇定自若的长子。 姜玉珏抬眸,面无表情的道:“父亲,端王世子性诡莫测,喜怒不定,当做好准备。” 姜程远叹息一声,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云娘惊疑不定,她看了看姜玉珏又看了看姜程远,仿佛不太懂两人话间的意思。 倒是姜明非很是内疚,他咬牙道:“父亲大哥莫担心,世子若是不还回酥酥,我就去求他,跪着求他!” 姜程远冷哼一声,表示不想跟这个孽子讲话。 姜玉珏顿了顿道:“明非,男儿膝下有黄金,况即便是你跪了,端王世子也不见得会放酥酥回来。” 几人正话间,福伯已经领着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华服少年由远及近。 少年还牵着个矮墩墩的小团子,小团子今个一身明妍的嫩粉色百褶如意的小裙子,挽着可人的双丫髻,髻上还缠着米粒大小的串串珍珠,末端坠黄豆大小的金铃铛。 小团子一蹦一跳,那金铃铛就叮叮当当的响,非常动听悦耳。 老远见着姜程远,小团子蹦起来挥手,娇娇嗲嗲喊道:“姜爹爹,姜爹爹,酥酥回来啦。” 她挣脱开息扶黎的手,欢快得像圆滚滚的毛球,咕噜噜滚到姜程远面前,仰起头眸子亮晶晶地抱住了姜程远的大腿。 前发齐眉,小脸白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大又圆,直勾勾望着人的时候,乖巧得让人心都化了。 姜程远老脸笑开成了一朵花,他弯腰将小团子抱起来,笑眯眯的说:“咱们家酥酥小美人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爹爹甚是想念酥酥。” 酥酥咧嘴,露出小白牙,肉肉的小指头按着眼角往下拉,嘴里冒出古怪的声音:“嘿嘿嘿。” 姜程远一愣,这是怎的了? 小姑娘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然后搂着姜程远脖子扭着小屁股,蹭了蹭他脸。 和姜程远亲近了番,小姑娘转头就找姜玉珏,她朝他伸手,软糯糯的要求说:“玉珏大哥哥,快来抱抱酥酥嘛。” 恍如冰河破裂,起先还绷着脸的少年眼底浮起显而易见的笑意。 姜玉珏上前,接过小姑娘:“酥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小姑娘歪头,将这几日的事挑记得的咿咿呀呀说来,便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也说的兴致勃勃。 一进门就被遗忘的端王世子,冷着脸撩袍自顾自坐下,他冷哼一声,凤眸生霜,心里头的酸水汩汩往上涌。 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果然转头就把他给忘了,分明起先出门之时还左一个大黎黎,又一个大黎黎喊的亲热,此时见着姜家人,哪里还记得他? 尊荣少年扬起下颌,冷笑道:“最好赶紧抱,抱完了就该同本世子一并回去。” 这话里意思,叫姜程远一惊,他斟酌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脸讥诮:“听不懂人话?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懂,还要本世子说第二遍?” 他任是对谁都这样不客气,那唇舌说出的话真真不讨喜。 小姑娘这会才想起息扶黎,她搂着姜玉珏脖子,背对着他,赖着不下来了。 息扶黎更是恼的心肝疼,他就知道小兔崽子狡猾着,吃了点心,睡了他的床榻也能翻脸就不认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王世子怒了,姜程远三父子权当睁眼瞎没看到,更不理会。 只有云娘,她忐忑不安地绞着手帕,心头一慌就口吻不太好的道:“酥酥,快从你大哥身上下来,莫在世子面前失了礼。” 姜酥酥犹豫了下,她看了眼云娘,非但没听话,反而越发往姜玉珏怀里拱,那闪躲的小模样竟像是有些……害怕? 息扶黎眸光微沉,此时他才忽然想起,在端王府的几日,小姑娘居然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娘亲。 小姑娘提过奶娘,提过姜程远,提过姜玉珏,甚至还说起过姜明非,但只有生母,她未曾说过支言片语。 就息扶黎知道的,任何哪家的稚童,在小姑娘这个年纪,那都是和自个的娘亲关系亲厚,莫说是分开几日,就是半日不见,也是会哭闹着找人。 少年将这疑虑存在心底,思及今日上门正事,他遂单刀直入道:“姜大人,昨个本世子捉了个人伢子,不巧酥酥刚好认的,还说是那人伢子带她去的黑市。” 听闻这话,姜程远父子三人面色一整。 姜程远道:“此事当真?那人伢子如今身在何处,本官非得将之挫骨扬灰!” 息扶黎勾起薄唇,眸色寡情而冷凉:“本世子闲着无事就审了审,姜大人你猜,本世子审出了什么?” 闻言,姜程远皱起眉头,已然察觉其中端倪。 姜玉珏面容冷凝,寒若冰霜:“还请世子告知。” 谁想,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年人往圈椅中一靠,眯着凤眸道:“本世子为何要告诉你?姜玉珏你可真是脸大如盆。” 姜玉珏在书院里出了名的好脾性,也叫息扶黎这张嘴惹的来表情难看。 息扶黎单手撑头,欣赏够了姜玉珏的愤怒,他才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抖出张画像来。 “人伢子说了个人,本世子让人画了相,这个人本世子今个一定要带走。”少年强势又霸道,完全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姜程远接过画像,同姜玉珏一起展开来看—— “怎么可能?” 画像才展开一半,两人竟是齐齐惊呼出声。 25.第025章 喂樱桃 姜程远和姜玉珏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太过吃惊,姜程远展开画像的手微微发起抖来,姜玉珏更是面色铁青,眸带杀意。 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扭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盯着画像看了会,忽然拍手道:“呀,是奶娘的啊,奶娘在纸上了。” 画像白纸黑墨,寥寥几笔勾勒,虽不细致,但十分有神音匀,以至于姜程远和姜玉珏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 那画中人年约四十七八,额头光洁,眸光锐利,鼻尖微勾,带几分犀利,薄唇寡情,显得冷肃而不近人情。 姜程远皱起眉头收了画像,一时没有言语。 一边的云娘心头惴惴不安,她踟蹰问道:“老爷,可是酥酥奶娘怙妈有何不妥?不然我差人唤她过来?”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姜程远道:“唤来也好。” 云娘遂小步到门边,招来自个婢女去传唤。 漫不经心的尊荣少年一弹袍裾,鸦色袍裾四散开来,隐约露出他那双大长腿的轮廓,精瘦却暗含张力。 只见他下颌一扬,嘴角勾起讥诮:“人,本世子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姜程远掐着黑须尖,皱起眉头道:“世子,这怕是不妥,酥酥乃是我姜家人,这画像上的人,也更是我姜家人,于情于理世子的要求都过份了。” 息扶黎冷冷一笑:“酥酥是本世子两百两银子买来的,和你姜家没有关系。” 他不给姜程远说话的机会,继续又说:“本世子要的人,你不给试试?本世子给小姑娘张目,看谁敢拦!” 姜程远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他脸上已经带出怒意。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息扶黎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人,如此厚颜无耻,简直卑鄙出新的境界,叫他大开眼界。 “世子!”他肃着张老脸,理直气壮的说:“我很感激世子对酥酥的救命之恩,他日姜家定会重谢。” 息扶黎斜睨过去,怒极反笑,老匹夫想翻脸不认人,美得他! “大恩不言谢,不必客气,”息扶黎大手一挥,“本世子买自个的人,给自己人报仇,有你姜程远什么事?” 姜程远被噎的想吐血,一代大儒,表情青青白白,竟然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姜玉珏将怀里懵懂茫然的小姑娘安放到锦杌上,他垂眸摸了摸小姑娘细软发髻,转手捻起案几上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塞小姑娘怀里。 小姑娘黑眸一亮,小肉手捧着红艳艳的樱桃,高兴地主动偏头蹭了蹭姜玉珏手心,软糯的跟毛茸茸的小兔子一样乖巧。 见着这样贴心的幼妹,姜玉珏心头的冷凝消散几分。 他抬起头来,从容不迫地道:“承蒙世子厚爱,世子有甚要求尽管提,我姜家必然竭尽全力满足世子,但酥酥始终都是姜家人,此事闹将开来,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听闻这话,琥珀凤眸微眯,带出狭长眼线,颇有几分难以接近的清贵。 息扶黎低笑两声,鄙薄地扫了姜程远一眼:“难得姜家还有个明白人,姜大人你老了。” 初初才四十出头的姜程远倍觉胸口一痛,仿佛无形中中了一箭,真真扎心。 息扶黎目光落到专心致志啃樱桃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浑然不觉厅中气氛怪异,她抓着樱桃,跟啃松果的小松鼠一样不断往嘴里塞,将两颊都塞得鼓鼓的。 娇嫩如花苞的小嘴沾染上樱桃汁,她还时不时像小狗崽子一样舔舔,娇憨又可爱。 尊荣少年单手撑头,意味不明的道:“端王府上下,都很喜欢酥酥,其中尤以本世子为最。” 旁的话他却是不说了,只朝小姑娘招手:“酥酥过来。”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悬空的小短腿,抱起装樱桃的荷叶白玉盏跳下去,哒哒跑到少年面前。 小姑娘以为少年也馋了,遂扒拉了下盏中的樱桃,一颗一颗地数过去,最后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踮起脚尖,够着手伸到少年嘴边。 “大黎黎,吃。”小姑娘前发齐眉,小脸上的老疤落了,露出薄粉色的细皮来,白白嫩嫩,软萌萌的跟白乎乎包子一样。 少年低头,暖色调的瑰色薄唇轻启,含住樱桃,再是舌尖一卷,就扫进嘴里,轻轻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顺舌而下。 樱桃,倒真是好味道。 息扶黎弯腰,将小姑娘抱自个腿上坐好,厅中众人就见小姑娘自个啃一颗樱桃,还不忘往少年嘴里塞上一颗。 姜玉珏顿觉酸溜溜的,那酸味从胸腔之中上浮,一直浸到牙根。 小姑娘素来喜零嘴儿,最是馋的很,可也最是护食。 半年前,小姑娘刚来姜家那会,他硬是花了两月功夫示好,小姑娘才肯分他一点自个不喜欢的零嘴儿。 可这会,不过几天功夫,自家软萌萌的幼妹竟然跟个外男这样好了! 仿佛看穿姜玉珏的心思,息扶黎一手掌着小姑娘后背,以防她摔下去,一边挑眉看过去。 那目光,挑衅又得瑟,叫人火大的很,恨不能将之按在地下狠狠揍上一顿! 云娘细眉蹙起,她看了圈姜家父子,上前开口道:“酥酥,来母亲这里,莫叨扰到世子了。” 小姑娘刚往息扶黎嘴边塞樱桃,听这话,动作一顿,不顾少年已经张开的薄唇,竟是受惊般地收回自个的手,猛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少年咬了个空,吃了一嘴的空气,寡淡无味。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眸光幽深地看着云娘道:“本世子就喜欢她叨扰,你哪里冒出来的葱,滚一边去别碍着本世子的眼。” 他再是不明其中隐情,可看小姑娘的反应,也能断定这母女情分定然是极差的。 但凡稚童最是能感受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小姑娘这样乖,更不会说谎。 故而少年已经认定,云娘待酥酥,决计是很不好的。 云娘让息扶黎吃了个挂落,脸上无光,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求助地看向姜程远。 然,姜程远再是朝堂肱骨,对上跋扈恣意的端王世子,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娘见姜程远隐晦地摇头,她心一沉,垂眸沉眼,退到一边暗影中不吭声了。 这间,奶娘怙妈到了,妇人穿着宝蓝色提花褙子,唇如刀削,面无表情。 她进来,还没来得及跟厅中众人见礼,姜酥酥蹦跶了两下,朝她挥手喊道:“奶娘,奶娘酥酥在这里。” 怙妈转头,见着小脸红润,活泼健康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她。 妇人脸色稍霁,带出微末笑意,不过那笑还未达眼底就凉薄下来。 怙妈不自觉皱眉,不赞同的道:“五姑娘现在是世家贵女,怎可随意坐在不相干的外男身上,须知男女有别,五姑娘还是快下来。” 小姑娘身子一僵,无措地抱着荷叶白玉盏。 息扶黎凤眸一厉,他索性长臂一揽,将小姑娘按进自个怀里,朝外头的伏虎喝道:“伏虎,把人给本世子拿下!” 26.第026章 小秘密 目光犀利的青年铿锵踏进来,不用旁人出手,他只竖掌一劈,毫不留情扭了怙妈臂膀,再是厉喝一声:“跪下!” 怙妈不妨,让这声震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面色发白,惊惧地看着息扶黎。 少年凤眸凌厉,宛如冰刀,直唰唰地扎到妇人身上,冻彻肌骨,让人瑟瑟发抖。 “世子,”云娘心有不忍,冲地站出来道,“怙妈是酥酥奶娘,自幼就一直照顾教导她。” 息扶黎眸光扫过去,琥珀深寒,冰冷无机质,宛如琉璃。 云娘娇躯一颤,她咬唇硬着头皮对酥酥道:“酥酥,你快求求世子,求世子开恩,饶了怙妈。” 她也不问到底为何拿下怙妈,只一径要酥酥跟息扶黎求情。 姜程远捏紧手里的画像,欲言又止。 “够了!”姜玉珏腾地起身,脸沿紧绷,眉染薄怒,“你可知这个刁奴做了什么?你竟还有脸让酥酥求人?” 云娘怔忡当场,她粉唇微张,显得茫然而无知。 姜程远叹息一声,将那画像递给云娘:“这是世子从拐子那招出的口供,拐子指认,是怙妈给银子指使,把酥酥带到黑市卖掉。” 听闻这话,云娘难以置信,她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怙妈不会这样做的……” 息扶黎才不会多费唇舌,他冷笑一声,直接下令道:“伏虎,押回去大刑伺候。” 虽然大殷律例禁止私刑,但律法于息扶黎这等皇亲国戚而言,等同儿戏,他只要做的隐晦,让人拿不到话柄,就谁都不能将他怎么样。 故而姜家兴许会有所顾忌,但堂堂端王世子,却能毫不在意。 怙妈面容惨白,起先进门之时那点从容皆化为惊慌失措。 她声音发抖勉强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老奴冤枉,老奴一把屎一把尿将五姑娘拉扯大,五姑娘在老奴心里,就跟自己亲孙女一样,老奴爱护都不及,又岂会加害五姑娘。” 这话振振有词,情深意切,让人动容,便是姜家父子都动摇起来。 确实,酥酥未曾进京入姜家府门之前,怙妈就一直照顾着云娘母子。 怙妈老泪纵横,不断磕头说:“五姑娘五姑娘您说句话呀,老奴平素将姑娘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老奴宁可自个被卖到黑市去,也断断不想五姑娘出那苦头,世子、老爷、大公子明鉴。” 姜程远眉头皱紧,他捏着黑须尖,将信将疑。 息扶黎薄唇勾起,讥诮嘲讽。 他虽然不知上辈子姜家是如何查的真相,但却听王府下仆说起过,姜家曾光天化日地打死过个老妇,为此姜程远还被御史弹劾妄动私刑。 当时姜程远被罚了半年俸禄,此事让朝堂同僚好一阵嘲笑。 “五姑娘,五姑娘,老奴真的没有做过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怙妈见厅中无一人帮她辩白,竟是挣脱伏虎,往前跪爬几步要去拽小姑娘。 小姑娘被少年安稳地抱在怀里,厅中忽然凝滞的气氛让小姑娘惴惴不安。 她努力抱着荷叶白玉盏,樱桃也不吃了,又大又圆的黑瞳茫然地看着怙妈。 息扶黎冷哼,他一脚踹出去,袍裾飞扬中,将怙妈踢飞一丈远。 “伏虎,本世子没让你吃饱饭么?连个妇人都拉拽不住,要你何用?”少年分明还带微末稚气的眉目尽是深沉,身上扑腾而起的煞气浓郁骇人。 伏虎表情一凛,立马上前一步,死死钳制怙妈双臂,叫她动弹不得。 息扶黎抱着小姑娘起身,转身就要回府,谁想小姑娘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刚才的事似乎将她吓到了,小姑娘仰着点头,微微张着小嘴,黑眸里却没有眼泪水落下来。 然她又确实在哭,甚至哭地喘不上气,整张小脸憋的通红。 息扶黎拧起长眉,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哭甚?” 小姑娘打着哭嗝,抽抽嗒嗒断断续续的说:“不打……不打奶娘……大大……大黎黎不……不打……” 她紧紧抱着荷叶白玉盏,哭的叫人心都碎了。 姜家人想上前,可息扶黎的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看上一眼,姜程远掸着脖子也没瞅见。 息扶黎耐着性子跟小姑娘解释:“她做了坏事,想将你卖给恶心的坏人,本世子不仅要打她还要弄死她。” 闻言,小姑娘哭声一顿,眼圈红得像兔子一样,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办。 息扶黎又说:“酥酥应该明白,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 小姑娘呐呐无言,私心里觉得大黎黎说的对,但……但那人是奶娘呀。 怙妈在边上刚想开口解释,伏虎眼疾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 小姑娘低头,肉呼呼的小手指头抠了抠荷叶白玉盏边缘,噘着小嘴好半天没吭声。 息扶黎睨过去,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恹恹的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崽子一样,可怜兮兮的很。 “酥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这些事。”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细软发顶。 小姑娘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手慢吞吞地揉了揉软软的小耳廓。 众人就听她说:“没有,奶娘没有要卖掉酥酥,不是奶娘,也不关奶娘的事。” 吐字清楚,条理分明。 息扶黎凤眸微眯,敏锐得从小姑娘身上又感觉到那股子微妙的违和感。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唯有云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娇美的脸上甚至带出浅笑来。 从头至尾站在角落,不曾说话的姜明非此时站出来道:“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将酥酥一个人丢在西市,这些事都怪我,和别人无关。” 姜明非年纪尚小,又心怀内疚,故而这其中端倪并未深想。 小姑娘没看姜明非,而是凑头过去,主动蹭了蹭少年的脸,娇娇和奶猫似的。 “大黎黎,暂且,暂且放过奶娘吧?” 还是软糯的奶音,小姑娘乖萌乖萌的撒娇,便是向来嘴毒的少年,也是难得软和几分。 他给了伏虎一个眼神,抱着小姑娘旋身就往外走。 “世子?”姜程远一惊。 伏虎及时将人拦住,不让任何人出去。 大步流星到姜家园子里,目下再无旁人,少年俊脸严肃的将小姑娘放地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问:“说吧,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眨了眨眼,歪头瞅着他。 息扶黎冷嗤,冷酷无情极了:“你若不说,本世子有的是手段让你一五一十的交代!” 他那模样,煞气中挟裹浓烈杀意,然如锋锐利剑,顿时吓的小姑娘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小姑娘扁着嘴巴抖了抖,委委屈屈地望着少年,伸手想去拉他:“大黎黎……” “闭嘴!”息扶黎真心生了杀意,他想要的是福瑞,而非一个像他这样重生回来的老鬼! “不肯说是不是?”少年单手一拎,把小姑娘提将起来,眉峰冷凛,“本世子现在就能捏死你信也不信?” “哇……”小姑娘害怕极了,她从未见过少年这般模样,真真委屈到不行! 小姑娘瞬间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她是正儿八经真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吧嗒吧嗒跟下雨似的。 息扶黎眉头拧紧,皱成深刻的川字纹。 少年是铁了心今个就要弄明白小姑娘身上到底附着哪门子的妖魔鬼怪,遂硬起心肠道:“还敢跟本世子装!” 小姑娘扬手抓起怀里的荷叶白玉盏丢他,没吃完的樱桃飞洒出来,砸了少年一脸。 “坏!”小姑娘很是生气,她讨厌这样的大黎黎,“大黎黎……坏蛋!” 荷叶白玉小盏落地滚几圈,方才停落。 小姑娘抽哒控诉起来:“酥酥没有……没有做坏事……是……是神仙……神仙姐姐……姐姐教的……” 神仙姐姐? 宽袖扬起,拂了脸上的樱桃汁,少年一脸狐疑。 小姑娘还口齿不清打哭嗝道:“神……神仙姐嗝姐说……奶……奶娘嗝……有酥酥……有酥酥的……嗝秘密……不能……有事嗝……” 27.第027章 不骗你 神仙姐姐? 秘密? 息扶黎眉头皱得越发深,他目光审视地盯着哭得委屈的小姑娘,面无表情。 小姑娘哭了半晌得不到安抚,渐渐哭声小了,她还偏头只睁开一只眼睛去瞅少年,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湿润,黑白分明的眸子雾气濛濛,小鼻尖也红着,软乎的像毛茸茸的小兽。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娇嗲带蜜,她抽了抽小鼻子,低着头,看着自个脚尖,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长长的,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索性抱住他腿,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酥酥不骗大黎黎……” 少年蹲下身,将小姑娘从大腿上撕开,正视她问:“什么神仙姐姐,叫她出来!” 小姑娘为难地咬手指头,可怜巴巴的道:“神仙姐姐出来不了,只有酥酥能听见她说话,酥酥也没见过姐姐哦。” 思及自个重生为人的离奇经历,息扶黎遂耐着性子引导的问:“酥酥什么时候能听到神仙姐姐说话的?” 小姑娘歪头想了好一会才茫然的道:“酥酥不记得了。” 息扶黎又问:“你问过神仙姐姐的名字没有?” 说到这个,小姑娘眸子瞬间就亮了,还小鸡啄米地点头:“有哦,酥酥有问过。” 闻言,息扶黎心头一动:“能不能告诉我?” 小姑娘黑瞳滴溜溜地转,左右看了看,瞅着四下无人,才凑到少年耳边,软乎乎的道:“酥酥告诉大黎黎,大黎黎不可以跟别人说哦,这是秘密。” 小姑娘表情有些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唇珠,格外认真:“神仙姐姐和酥酥同名呢,姐姐还说,以后酥酥长大了,会和她一样是大美人呀。” 听闻这话,息扶黎放心了,约莫小姑娘和他经历差不多,可又和他不太一样。 “你家神仙姐姐可有说奶娘藏着的是什么秘密?”息扶黎起身,拍了拍小姑娘发顶。 小姑娘蹭了蹭少年大掌,眯起大眼睛,觉得自己又喜欢大黎黎了。 “没有呢,姐姐说她不记得了。”许是和少年分享了秘密,小姑娘有些粘人。 她瞄着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五指,又看了看自个的带肉窝窝的小短手,然后悄咪咪得将自个的手伸进少年掌心里。 息扶黎瞥了眼手心忽然多出来的爪子,小小的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他顺势牵住。 “那你姐姐都知道一些什么?”息扶黎问。 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在他身边蹦跳几下,欢快的说:“可多了可多了,酥酥都记不住。” 息扶黎思忖片刻,“那可知道关于我的事?” 虽然已经揣测出是如何一回事,但出于谨慎,息扶黎还是习惯多印证一番。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想笑,但自个又不会,只得咧着小嘴,用手点着眼梢,朝少年嘿嘿两声。 笑完了,小姑娘凝神似乎在听谁说话。 “姜酥酥?”息扶黎表情微凝。 小姑娘双手拽着他一只手,软糯糯的说:“姐姐说,大黎黎是倒霉鬼,姐姐还说要你对酥酥好一点。”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上辈子确实比常人都更倒霉一些,就是走大街上都能莫名其妙让花钵砸脑袋上。 不过,重来一回,他哪里不明白,所谓的倒霉,不过是有心人上不得台面的算计罢了。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姐姐还说,王府平夫人不是好人,大黎黎不要相信她。” 这话一落,少年脸色当即一变。 端王府的继室平夫人,那在京城都有顶顶的好名声,多少人为她不能扶正坐上王妃之位而惋惜。 便是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也和眼瞎的众人一般,觉得那女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以至于,她要他挑选樱妩为通房,他一口就应下,虽说他那会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选了人也只是养着。 可最后,玩意儿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尽使些下作手段引诱他往歧途走。 少年不自觉想起这些,脸上就带出阴翳的深沉来,周遭气息更是冷冽冰寒。 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拿小脑袋去顶少年大腿,娇气的嘟囔道:“大黎黎,酥酥头晕想睡觉觉。” 少年回神,连忙扶住小姑娘,见小姑娘小脸发白,额头还有冷汗。 “哪里不爽利了?”息扶黎干脆将人抱起来问。 小姑娘抱着他脖子,将头靠他脖子边:“酥酥听姐姐说了很多话就会头晕晕的。” 息扶黎单手拿锦帕给小姑娘擦了擦额头:“那就靠着我小憩会,我抱你回王府,晚上让膳房给你炖天麻乳鸽汤补补。” 小姑娘哼哼唧唧拱了拱,撒娇道:“酥酥要吃大虾虾卤鸽蛋蛋……” 少年鄙薄地瞥了她一眼:“姜酥酥,不准跟本世子得寸进尺,不听话就叫你啃白饭!” 小姑娘朝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神仙姐姐都说了,大黎黎你要对酥酥好一点,不然酥酥长成大美人后不理你哦……” 息扶黎嗤笑一声,他不要脸地腆起自个的脸:“能有本世子好看?” 他这话确实不假,京城人都晓得端王府世子龙章凤姿,芝兰玉树,那张脸最是长的好,约莫是集了皇家所有的优点。 小姑娘小嘴噘的能挂油瓶,她哼了声,扭着小身子,现在就不理他! 少年摸了把小姑娘的奶狗头,甚是拉仇恨的道:“放心,本世子不是那等看脸的肤浅之徒,便是你长得丑了,本世子也不在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蜜粉衣裙身影。 少年往博雅堂正厅去的脚步驻足,薄唇轻勾,带出浅薄讥诮来。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酥酥,你和你母亲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她么?” 小姑娘正闹着小别扭,听了这话,整个人一僵,收紧了手臂,更为用力地靠少年身上。 息扶黎还算了解小姑娘,晓得她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皆用沉默代替。 息扶黎不再多问,仿佛守株待兔,等着那抹蜜粉衣裙的身影靠近。 “酥酥没有不喜欢母亲。”隔了好一会,小姑娘忽然说。 她顿了顿,细细的奶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是母亲不喜欢酥酥……” 少年皱眉,正想说什么,那道蜜粉衣裙转出青藤蔓墙体,由远及近,露出真容来—— 年约十四的少女,娉婷玉立,窈窕娇美,眉如远山含黛,肤若三月粉桃,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她面颊微红地站在两丈远的地方,朝云近香髻上插白玉坠细银流苏的簪子,有风吹过,带起细银流苏,环佩叮咚,份外优雅。 乍见脸生的外男,少女惊呼一声,后退小半步,以丝帕半掩面。 听闻动静,小姑娘扭过身来,待看清少女后,小姑娘抿了抿嘴,回头默默逗起自个手指头。 然那少女杏眼一亮,提起蜜粉色蹙银海棠花鸾尾长裙往前两步,声若鹂音的道:“五妹妹,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找你呢。” 说完这话,少女的目光流转到面容俊美的少年身上,踟蹰道:“五妹妹,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小姑娘爱憎分明的很,又年纪尚小,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半点做不到虚以委蛇。 不见小姑娘又重新搂着息扶黎脖子不放,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大姐姐。” 对息扶黎的身份,她是半点都不说。 少女也不恼,鲜嫩明妍的脸上带起如沐春风的浅笑,她甚至朝息扶黎伸手道:“劳累这位公子了,还请公子将家妹给我来抱,不然总是会对家妹名声有碍。” 息扶黎感受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他半点松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少女,目光放肆不收敛:“姜窈窕?” 少女一愣:“正是小女子。” 息扶黎嘴角讥诮加深一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姜家二房嫡长女姜窈窕那可真是手段了得的人物。 上辈子癞虫合虫莫想吃他这天鹅肉,某次宫宴上勾引他不成,转头就找了位皇子当靠山,最后竟还真让她成事,做到了一宫宠妃的位置。 息扶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怀里小姑娘脑勺软发,上辈子姜窈窕成了宠妃,他怀里这个小团子成了啥? 貌似脸毁了便一直不曾相看姻缘,且姜家二房的崛起,大房势必有衰落。 姜家大房除却姜明非在军营里头蹦跶,其他人深居简出,竟是慢慢淡出了京城世家勋贵圈。 少年倏地就有些心疼了,小团子分明又乖又软,五官也长的好,怎的还没面前这只癞虫合虫莫过得好? 姜窈窕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她心如鹿撞,耳根发荡。 她抿笑着翘起小指敛了下耳鬓细发,低垂睫毛,轻声道:“窈窕还不知公子是哪家的?” 息扶黎哂笑出声,装模作样,不知道他是谁,能故意走这边来堵人? “搔首弄姿,你这是在勾引本世子么?”嘴毒的少年半点都不怜香惜玉,极尽所能的嘲讽过去。 姜窈窕粉脸一白,震惊地看着少年,心头那点绮念瞬间消散。 息扶黎冷哼:“单看本世子的脸,你就能生倾慕,姜窈窕你的心悦可真是廉价,也让本世子觉得膈应。” 那感觉,竟仿佛是被一头母猪给惦记上了般。 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羞辱的姜窈窕表情难看,她扭着帕子不忿的道:“世子慎言!好歹世子也是皇族宗亲,连基本勋贵礼仪也不讲究了么?” 息扶黎扬起下颌,矜贵又尊荣,还一身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压迫。 “礼仪?”他不屑地睥睨过去,“对你这只癞虫合虫莫?” 他是有风度礼仪来着,不过那也得分人,比如小团子,他就愿意抱着宠着,谁敢把他怎么样? 姜窈窕羞愤欲死,少女也是被娇养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委屈。 她心头有怒,不敢对息扶黎发作,视线落到懵懂的小姑娘身上,当即口吻不好的道:“五妹妹也是这样觉得么?合着外人奚落自家姊妹!” 小姑娘茫茫然,什么都不懂,只得看看姜窈窕又看看息扶黎,最后眨眨眼,发出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呀?” 那小模样,呆萌呆萌的,像是一道暖流,直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息扶黎长眉一挑,将小姑娘脑袋按肩膀上搁好,转头凶恶的道:“你要找死,本世子就成全你!” 在他面前就敢欺负小团子,当他死人不成? 姜窈窕接连后退,心慌的转身就想跑,息扶黎身上的气势太盛,哪里是深宅姑娘能承受的。 然,还不等她动作,身形的高大的青年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后,断了她的后路。 花儿一样的少女面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显然怕的厉害。 伏虎瞥了她一眼,径直到息扶黎面前,低头耳语几句。 少年薄唇边的讥诮几乎一霎那就化为昳丽浅笑,恍如繁花绽放,盛大而炫目。 姜窈窕就听他说:“姜窈窕,后日天气晴朗,本世子邀约你一并往法华寺上香。” 姜窈窕拧起蛾眉,觉得微微头晕,一应都很不真切。 息扶黎将怀里的小团子交给伏虎抱好,他理了理宽袖,大步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她。 “这看久了,你也不是那么丑,”身份尊贵的少年低笑了声,屈指挑起她面颊边一撮细发,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道,“不能拒绝本世子的邀约,听到没有?” 28.第028章 羞羞话 少年那张脸, 仿佛生来就受上天眷顾,无一处不俊没, 无一处不精致。 姜窈窕便是清楚这人起先有多恶劣, 但当少年这样跟她耳鬓低语的时候,她仍旧控制不了的心如鹿撞,怦然心动。 这世上, 总有那么一些人生而不凡,凭一张好脸, 就是能为所欲为。 她望着少年侧脸,掐了一把手心, 后退半步,深呼吸压下波澜心绪道:“世子刚才还恶言相向,目下又讨好邀约,不觉得可笑么?” 息扶黎挑眉, 狭长凤眸中蹿过幽芒。 果然是日后要做一宫宠妃的人,倒不是个蠢货,有意思的紧。 息扶黎上前一步,姜窈窕顺势后退一步,如此三四步后,姜窈窕已经背靠青藤萝墙体,退无可退。 “讨好?”少年哼笑了声,单手一撑墙体, 就将姜窈窕控制在自己阴影之下, 让她无法闪躲, “本世子从来不讨好任何人,后日法华寺,你来还是不来?” 姜窈窕咬牙,她死死抓着身后青藤,心头动摇的厉害。 息扶黎嗤笑一声,拂袖道:“真是没意思,姜窈窕你也不过如此,无趣。” 他说着这话,袍裾旋起,霍然转身。 就这几句话间,姜窈窕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手指用力到几乎掐烂手里的青藤条枝。 “酥酥,回府了。”息扶黎从伏虎手里接过还是不太有精神的小姑娘,有点心疼,分心琢磨着回去就让厨子给小姑娘做一桌药膳好好补补。 “世子,”姜窈窕猛地出声,在少年驻足之际,她挣扎问道:“不知世子邀约窈窕上法华寺是所谓何?” 息扶黎转身,鄙薄过去:“除了上香,你还想干什么?” 姜窈窕讪讪的说不上来。 息扶黎冷嗤:“姜窈窕,你还要不要脸,本世子看在你不算丑的份上给你个献殷勤的机会,你莫不是还想占本世子的便宜?” 听闻这话,姜窈窕脸色红红白白,竟是半句都反驳不了。 怀春少女那点心思,本是十分美好的事,但被面前的端王世子说出来,就成下流的龌蹉心思。 “我……”姜窈窕刚愤恨想拒绝。 “姜窈窕,你想清楚了,本世子只邀约这一次,”少年打断她的话,“你要敢拒绝,信不信本世子能让你这辈子都跟皇家宗亲无缘无份?” 说到最后,少年已然失了耐性威胁起来。 趴在他肩头的小姑娘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拿小手揉了揉眼睛,软软的嘀咕道:“大黎黎,酥酥困……” 小姑娘眼皮一合一睁,想睡又顾忌姜窈窕,瞧着可怜巴巴的。 “困了就睡,不用担心,我会抱你回去。”少年柔声安抚道。 小姑娘哼哼应了声,小身子扭了扭,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脖颈间拱了拱,最后用小脸挨着他脖子闭上了眼睛。 息扶黎能感觉到小姑娘呼出的奶味呼吸喷洒在脖颈里,湿湿热热的,像有小虫子在爬一样。 他皱起眉头,给姜窈窕丢下一句:“丑人多矫情,随便你来不来。” 话音方落,他换了个姿势,将小姑娘打横抱起,让她小脑袋窝他心口位置,大步流星往博雅堂正厅去。 小姑娘紧紧拽着他一缕鸦发,听着有节奏的咚咚心跳,很是安心了。 姜窈窕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抱着小姑娘离开,那背影不疾不徐,鸦发和着宽袖飞扬,带着天潢贵胄才有的优雅风仪,纵使嘴巴坏,也真真叫人如飞蛾扑火一般去倾慕。 “大姑娘,您后日要去法华寺吗?”贴身婢女从墙体另一头转出来小心翼翼的问。 姜窈窕眸光闪烁,她低头,摸出帕子慢条斯理擦起手上青藤汁来。 那一根根手指头,葱白纤细如玉,只指尖一点泛着薄薄桃色,所谓春风十指,不外乎如是。 她擦完手,将帕子扔给婢女才冷然道:“去!” 婢女皱眉,不甚赞同:“大姑娘,您刚也看到了,端王世子不是好相与的……” 姜窈窕轻笑了声,她指尖划过自个的脸,“姜阮那个傻子都能得他心,何以我不能?” 她年轻貌美,堪堪才及笄,又和他年岁相当,无论相貌才华,哪一样姜阮那个小矮墩能及得上的? 婢女并不敢苟同,然这话不能说:“大姑娘说的是,越是像端王世子这样的才俊,不动情则以,一动情那就是至死不渝,只要他对姑娘动了心思,往后一应还不是姑娘说了算。” 姜窈窕粲然微笑,那一瞬间的芳华,明妍四射。 “白棋,去跟母亲支会一声,让母亲帮我准备华服头面。”姜窈窕道。 后日,她定然要惊艳到息扶黎,让他晓得,今日他对她的羞辱,就是莫大的错误! 姜窈窕是何种心思,息扶黎并不在意,总是他邀约对方,也不是真给她倾诉爱慕的机会。 踏进博雅堂正厅前,少年瞅着怀里小姑娘呼吸平稳了才低声问:“伏虎,侍中大夫郭清当真已经出城去了法华寺?” 伏虎面色凝重:“是,法华寺豢养了一双越鸟,郭清官翎有损,想要修复,唯有上法华寺求取越鸟尾羽。” 息扶黎冷笑起来:“郭清是姜窈窕娘舅,他时常出入姜家,定然是见过酥酥,真是好大的胆子,本世子定要抽爆他狗头!” 他暂且不能动奶娘怙妈,本是憋着股气焰,如今找着胡商酒肆背后的黑手,查到官翎主人,他便拿郭清祭奠那些死不瞑目的稚童尸骨。 少年冷凝着眉眼,眸光无情:“差人去扬州,查清奶娘怙妈的底细。” 伏虎应下,他看了眼在少年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小声说:“那可是要再查查姜窈窕和郭清私下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息扶黎轻轻动了动有些酸的手,小团子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微张,露出里头粉嫩嫩的一点舌尖。 似乎只要是挨着少年,她就能睡得格外好,连噩梦也不做了。 “不用,”少年从小姑娘手里抽出自个那撮鸦发,“有没有勾当,郭清都一定要死,至于姜窈窕……” 哼,这辈子休想再嫁入皇家,她若识时务不欺负小团子,他便仁慈放她一马,不然,他有得是手段叫她晓得什么是余生皆苦。 这头才吩咐下去,那边正厅中等得不耐烦的姜家人齐齐出来寻人了。 “酥酥?”云娘甫一见息扶黎,当即小跑过来伸手就要抱回小姑娘。 息扶黎身一侧避开,他冷冷地看了云娘一眼,直接对姜程远道:“本世子庶务繁忙,姜大人不必相送。” 话毕,他转身就要离开。 “世子留步,”姜玉珏开口道,他虽心有疑惑,但目下并不好细问,便道:“世子,我在白鹭书院女舍那边给酥酥找了女先生,酥酥下年就满六岁,该是启蒙的年纪。” 话一起头,姜玉珏索性单刀直入:“世子若是真为酥酥好,就当放她归家上书院启蒙。” 息扶黎微微皱起眉头:“是哪位女先生?” 姜玉珏道:“是书院的莫问大家。” 闻言,息扶黎嘲弄出声 :“酥酥天真烂漫最是活泼,你就给她找那么个酸腐古板的老婆子?” 白鹭书院的莫问大家,年约五旬,多年居寡守节,得当今陛下赐过贞节牌坊,虽极擅古琴音律,但为人守旧,很是看中女子贞容妇德。 姜玉珏不认同:“莫问大家教导出来的世家贵女人人称颂,往后酥酥大了,有这层关系,相看姻缘也多有选择的余地。” 姜玉珏考虑了很长时间,酥酥毕竟不是真正的姜家血脉,世家勋贵又最看重这点,不管怎么比较,酥酥的出身总会差那么一星半点。 可若能成为莫问大家的弟子,这点瑕疵便无足轻重。 若是别家姑娘,姜玉珏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但现在多出来个息扶黎! 少年轻蔑一笑:“酥酥启蒙之事,本世子自会安排妥当,不用莫问那老婆子教,酥酥也能人人称颂。” 不管是启蒙恩师,还是往后相看姻缘,只要有他在,他自然都会为她安排最好的。 说完这话,不给姜玉珏任何机会,少年大步而去,徒留面面相觑的姜家人。 姜玉珏表情很不好看,端方少年屡次受挫,若不是不会拳脚,他怕是已经忍不住冲到跋扈的端王世子面前拔剑决斗了! 姜程远忽的轻笑了声,他摸着黑须,意味不明的道:“玉珏你带着明非回书院吧,酥酥的事,端王世子自有成算,不用咱们插手。” 姜玉珏愁眉不展:“酥酥若是在端王府吃了委屈怎么办?我们又都不在……” 姜程远摇头,眼底泛着看透世事的沧桑睿智:“端王世子很喜欢酥酥,酥酥又一向都很乖巧可人。” 姜玉珏怔然,像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姜程远笑眯眯地呷了口茶水:“酥酥呀,有时候比你还聪明,她知道怎么才能让身边的人越发喜欢她,然后在底线内恃宠而骄。” 姜玉珏慢慢地回忆半年前,父亲要续弦再娶,他不赞同也不反对,但还要将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娘领进门记在名下当亲女儿养,他最开始是有些排斥的。 他当时以为,云娘和酥酥莫不然都是狐狸精变的,不然何以这样会勾住人心? 云娘如何暂且不论,就说酥酥,他见她的头一回,小姑娘怯怯地瞅着他。 然后在小荷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仅有的两颗芝麻麦芽糖,忍痛难当得分了他最大的一颗作为见面礼。 那一瞬间,他觉得他收下的不是麦芽糖,而是小姑娘的真心。 是那种,就算我贫瘠困苦,但我所有的一切都愿意同你分享的赤诚真挚。 打从那刻起,他就接纳并喜欢上了小姑娘,养着当亲妹妹来宠。 事实上,自打小姑娘的小荷包换成了大荷包,里头的糕点糖果就再没少过。 姜还是老的辣,姜程远远比姜玉珏看的分明。 姜玉珏勉强放下担心,点头应允道:“那儿子明日就带明非回书院。” 话到此处,父子两人才想起从头至尾一声没吭的姜明非,这反应,不太像鲁莽冲动的小少年。 两人回头找寻,就见姜明非站在雕花门牖边,怔怔看着端王世子离开的方向。 “姜明非?”姜玉珏不自觉又皱起眉头。 十岁的小少年有些出神,好一会才听他说:“所以酥酥现在是别人家的了么?” 姜程远吹胡子瞪眼:“混账,瞎说什么,酥酥只要一天姓姜,那就是咱们姜家的。” 姜明非挎着肩,慢慢转头来,现出一双水光满溢的眼睛。 小少年可怜又自责:“是不是因为我?是我把酥酥弄丢的对不对?所以酥酥就不能回来了。” 厅中没人说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先有姜明非将酥酥丢在西市的因,才有后来端王世子救人的果。 姜明非抽噎了声,捻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忽而咬着牙说:“大哥,我不去书院,我要去武将营,我以后要做陛下面前谁都不能替代的大将军,然后把酥酥接回来。” 少年这瞬间想的很明白,他唯有努力成为最为优秀的人,优秀到谁都不可替代,才能让隔壁的端王皇亲忌惮。 仿佛一夜之间,姜明非就长大了。 姜程远倍感欣慰,此事不用姜玉珏决定,他直接道:“陛下尚武,前年设立娃娃营,你当真要去?须知那营里头多半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且每日操练极为辛苦,若有战事,那也是必然要上沙场杀人的。” 姜明非抬头看着父亲,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要去,我读书比不上大哥,去书院也只是浪费时间,且咱们房从文科举有大哥一人就够了。” 姜程远捻着胡须笑了:“那就去吧。” 外头的人常说他古板酸儒,但对自家孩子,姜程远从来都很尊重他们的个人意见。 姜玉珏暗自叹息一声,他摸了摸小少年的头,低声道:“多努力,行事当如端方君子。” 两兄弟的去向都有定论,姜玉珏回过头来,眸光锐利地盯着奶娘怙妈道:“父亲,怙妈要如何处置?” 端王世子离开的突然,没能顾上这个刁奴老妇。 姜程远面容一整:“差人去端王府管世子要确凿证据,若真是刁奴生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云娘一惊,连忙上前将怙妈护在身后,急急的道:“老爷,怎可听信外人之言?怙妈若是有加害酥酥之心,早些年岂不是更好下手?” 姜玉珏面有嫌恶:“看来在您眼里,一个刁奴都比酥酥来的更重要。” “我不是……”云娘张嘴反驳,然在姜玉珏泠泠如白雪的目光下,她再解释不出来。 姜玉珏拂袖,拱手道:“父亲,我和明非明日就要离家,就先行退下了。” 姜程远点头,作为一家之主,怙妈他还是能轻松处置的。 两兄弟才出门槛,还没走远,迎面就撞上折身回来的伏虎。 青年漠然着脸,扫了圈厅中,公事公办的道:“世子说了,酥酥身边还是要有奶娘照顾。” 这意思,便是要将怙妈给带走。 云娘急的直跺脚,姜程远却顺势而为,大手一挥就允了,总是娇娇小女儿都被恶狼给叼走了,再多要个老奴,他岂会不同意。 伏虎二话不说,三两步进来扭着哎哎叫唤的怙妈,拖着就走。 “怙妈……”云娘追了几步,让姜玉珏拦住,她只得眼睁睁看着怙妈被带走。 “老爷,怙妈照顾我们母子多年,待云娘如母,云娘舍不得怙妈,云娘求求你,帮帮怙妈吧。”玉娘梨花带雨,提着裙摆就给姜程远跪下了。 姜程远抿唇,死死捏着黑须尖:“云娘,你这像什么话,再是主仆情深,可你也不能失了身份。” 好歹是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的正房夫人,又是姜家掌管中馈的主母,哪里能不分轻重。 云娘眼圈红红的,捏着帕子揩眼角,别开头就是不起来。 姜程远怒了,他从前只以为她是见识太少,故而放不开手脚,不过总是能教导出来的。 现在看来,小门小户出身,不管再如何教导,就是撑不起门面,当不得一家主母。 姜程远心下越发决定不能把酥酥给云娘教导,他脸上表情寡淡,平素里的温和也少了。 “云娘,你既是牵挂怙妈,忧思过重,姜家中馈怕是理不清了,就暂且交给我的长随苦雨理着。”姜程远背着手,从云娘身边走过,半点都没有心软。 云娘怔然,此时心头才慌起来,没了中馈之权,又哪里算的上是主母,走出门也让人平白笑话罢了。 然而,姜程远已经走了,只剩下背影。 “老爷,云娘知错了。”云娘悲切一声,再是挽回不了。 姜玉珏轻轻冷哼,领着姜明非直接就走了。 偌大的博雅堂正厅里,此时就只剩云娘一人,她抽噎了会,摇摇晃晃起身,又理了理发鬓,低着头匆匆回了自个院子。 且不说姜家如何,这厢端王府北苑,小姑娘一觉睡到日暮时分,小肚子被饿的咕咕咕作响才揉着眼睛爬起来。 “大黎黎……”小姑娘软糯黏糊地喊了声。 房间里没人回答,安静的针落可闻。 小姑娘也不心慌,她睡在少年的床榻上,枕着少年枕过的软枕,盖着少年用过的薄衾,周遭都是少年身上的气息,安心极了。 她抓了抓细发,在薄衾里滚了两圈后眸子一亮,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掀起薄衾就蹭蹭窝进去。 然后,她一把抓起自个的粉色小黄鸭小枕头抱怀里,缠着薄衾咕噜咕噜在宽敞的床榻里翻滚开了。 是以,当息扶黎踏进房来,就见自个床榻乱的跟狗窝一样,还有头奶狗崽子在里头蹿来蹿去,自个玩的不亦乐乎。 正将自己缠成蚕宝宝的小姑娘忽然动作一顿,小鼻子秀气地嗅了嗅,蓦地翻身就爬起来。 “大黎黎,酥酥要饿死啦。”她边翻身边喊。 哪知,薄衾缠得太紧,小姑娘才撑起身,吧唧一下又摔了回去,如此两三下,小姑娘气恼地拍了拍薄衾,嘀咕道:“坏蛋,酥酥让大黎黎把你泡冰水里冻成冰渣子。” 少年他揉着额角,有些无奈的道:“姜酥酥还不滚下来,不然大虾和卤鸽蛋本世子一口吞了,没你份。” 小姑娘心头一慌,嚷嚷道:“大黎黎不要嘛,酥酥要吃大虾虾和卤蛋蛋……” 她干脆直接裹着薄衾往床沿下头滚。 息扶黎只听得一声闷响落地,他人还没来得及过去,小姑娘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身上还拖拽着薄衾蹬蹬跑了过来。 少年眼角抽了抽,即便是晓得房间里每日有婢女清扫不脏,但少年仍旧觉得这床薄衾没法睡了。 “大虾虾,卤蛋蛋……”小姑娘圆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少年背后的雀鸟,雀鸟手里正端着托盘,托盘里的东西散发着无比的香味。 小姑娘口舌生津,馋的不得了,就和讨食儿吃绕着人脚跟咪咪叫唤的奶猫一样。 雀鸟微微一笑,放下托盘,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 小姑娘眼神都直了,吸溜着口水想也不想就往那边去。 息扶黎微微抬脚,踩住一点薄衾:“姜酥酥,洗手净面!” 分明就差那么一丁点,小姑娘硬是没法再靠近,她艰难地够着手,委委屈屈的回头控诉地看着少年。 “酥酥饿……”小姑娘最会撒娇,扁着小嘴,唇线抖几抖,眼里包着水光,整张包子脸都被饿扁了一样。 息扶黎黑着脸,坚决不心软:“你知不知道你手有多脏?告诉你,你不洗手,肚子里长满虫子我不给你找大夫。” 小姑娘惊恐地捂着肚子:“长虫子?” 少年哼了哼,撩袍率先坐桌边:“你若不信,自去问别人,反正这桌东西你甭想吃!” 小姑娘求助地看向雀鸟,雀鸟拧了温热的帕子过来给她擦脸擦手,并小声的说:“世子说的没错,五姑娘要做干净的小美人对不对?不然肚子里长了虫子还会很痛哟。”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干净干净,酥酥要干干净净的,不要长虫子。” 雀鸟松了口气,她其实就怕小孩无理哭闹,好在酥酥特别乖特别省心很好带。 当小姑娘洗手净面,身上的薄衾也被解下来后,息扶黎已经毫不留情得消灭了大半卤鸽蛋。 小姑娘坐上桌就急了,不过她还记着不能争抢,要有礼貌:“大黎黎,酥酥好饿好饿的,你能不能给酥酥留一点呀?” 小姑娘那模样,都快急哭了,毕竟少年嘴巴大,一口一个卤鸽蛋,不过片刻,就又少了好几颗。 少年看她一眼,施恩般地收回了手。 小姑娘欢呼一声,连忙将小碟子往自个面前扒拉,还不时瞥少年一眼,生怕他会抢夺。 息扶黎瞧着小姑娘吃的欢快,左右两面颊一鼓一鼓的,就和屯食儿的小耗子一模一样。 他指尖动了动,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小姑娘鼓起的面颊。 小姑娘啃大虾的动作一顿,尔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嘴里塞虾肉。 息扶黎乐了,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好玩呢? 眼见小姑娘扁平的小肚子渐渐鼓起来,少年才淡淡的说:“你奶娘我接过来了,你可是要她来伺候?” 小姑娘份外珍惜地舔着着最后一只大虾,听了这话,她动作一顿。 息扶黎扬眉:“不愿意?那往后让雀鸟伺候你?” 小姑娘看了嘴角含笑的雀鸟一眼,闷闷点头:“神仙姐姐说,酥酥也不能相信奶娘。” 息扶黎冷哼,讥诮道:“马后炮,她怎的不早些提醒你。” 小姑娘啃完虾肉,张着小肉手,挨个舔过手指头,慢吞吞的说:“姐姐不记得了呀,昨天大黎黎打奶娘的时候,姐姐才想起来。” 记忆不全,或者说要有相关人事刺激才能想起一些。 息扶黎默默记下这点,斟酌道:“那就先把人关着。” 不就不能让人死了么,他有的是折腾人的法子。 小姑娘没意见,吃饱喝足,她将一双小手伸给雀鸟,雀鸟复又为她擦干净手脸。 小姑娘神清气爽,哒哒跑到少年面前,仰起头问他:“酥酥很干净啦,大黎黎,酥酥肚子里不会再长虫子了吧?” 息扶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瞥眼过去,恶劣的道:“今天洗了手不长,明天不洗手就还是要长的。” 小姑娘怕极了,搂着自个圆滚滚的小肚子,无措的道:“不要不要,酥酥的小肚子是拿来吃好吃的,才不要长虫子,酥酥每天都洗手每天都洗。” 雀鸟抖了抖肩,忍笑的十分辛苦。 息扶黎扫她一眼,小婢女浑身一僵,默默飘出去了。 息扶黎人往圈椅里靠,跟小姑娘勾手道:“过来,后天带你去法华寺用斋饭。” 小姑娘攀着圈椅扶手,艰难地爬到少年腿上坐好:“斋饭是什么饭呀?” 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好吃的就是了。” 小姑娘拍手:“好的呀。” 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凑过去小声问:“大姐姐也要去么?” 今天息扶黎忽然邀约姜窈窕的话,她听了个半懂。 息扶黎以五指成梳,敛了敛小姑娘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嗯,要去的。” 小姑娘纠结地皱起小眉头,扭着小短手犹犹豫豫的说:“大黎黎,酥酥不喜欢大姐姐。” 息扶黎见她忐忑不安的小模样,倏地就笑了。 “嗯,我也不喜欢,长得丑还老想勾搭本世子,膈应人。” 一听少年是和自己站一条船的,小姑娘就高兴了:“勾搭?什么是勾搭?” 息扶黎笑意一敛,在小姑娘无邪的目光下,难得有些窘意,他恶声恶气的道:“小孩子家家的,多问什么,不准问!” 小姑娘噘起小嘴哼了哼,还拿手搁在面颊,朝他吐舌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异声音。 “酥酥知道,是羞羞的话,大黎黎说羞羞的话,不乖哦。”小姑娘义正言辞。 息扶黎面色一黑,咧着白牙,轻拍了一记小姑娘肉呼呼的小屁股:“再敢乱嚷嚷,本世子抽你屁股,看到底是谁羞!” 小姑娘慌忙捂住小屁股,涨红着脸娇娇的道:“大黎黎最坏了,姜爹爹说过,酥酥是小贵女,小屁屁不能给人随便碰哒。” 说完这话,小姑娘从少年腿上滑下来,小炮弹一般跑了。 小团子跑的来不见,少年才低笑了声:“小屁孩一个,还不给碰,哼哼,想本世子碰的贵女多去了……” 对住在端王府,姜酥酥已经比较习惯了,且稚童很能记得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故而姜酥酥半点都不闹腾着要找姜家人,在小姑娘心里,姜家其实就在隔壁,想见的时候,大黎黎会带她回去呀。 是以,当天晚上,小姑娘仍旧在端王世子的床上睡得香甜。 且,没有尿床! 一大早,姜酥酥才和息扶黎用完早膳,伏虎就进来回禀道:“世子,隔壁姜明非求见,说是只见姜五姑娘一面就离开。” 息扶黎问正在洗第二遍手的小姑娘:“想不想见?” 小姑娘点了点头:“不过大黎黎要一起哦,不然五哥哥要抱酥酥走,酥酥找不到路的。” 小孩儿心里还有阴影,对此前被丢西市一事,心有余悸。 少年点头:“请他进来。” 隔壁花厅,息扶黎牵着姜酥酥一进门,就见到面有紧张的小少年。 “酥酥。”姜明非喊了声,想上前又止步了。 小姑娘拽着息扶黎的手指头,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奶声奶气的喊道:“五哥哥。” 姜明非眼里就没有息扶黎,他慌忙将带来的大包小包糖果点心往案几上推:“酥酥,五哥哥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原谅五哥哥一回,五哥哥保证,下回绝对不那样了。” 小姑娘严肃地抿着唇,只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不曾说话。 姜明非心头一慌:“酥酥,五哥哥真不干浑事了,五哥哥下午就去武将娃娃营,要好长时间才会回来……” 小姑娘摇了摇息扶黎的手,仰头问:“娃娃营是什么?” 息扶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明非一眼:“就是学本事的地方。” 小姑娘点头,对姜明非认认真真的说:“那五哥哥要好好学本事,学好了本事,酥酥就原谅你。” 姜明非如蒙大赦,多日来的内疚多少消散几分。 “好,五哥哥一定好生学,等学了本事就来接酥酥回家好不好?”在小少年心里,这端王世子最是坏了,又霸王跋扈的很,还不知自家小妹要受多少苦楚。 浑然不知自个成可怜小白菜的姜酥酥茫然地看着他。 姜明非不敢多呆,外头姜玉珏还等着他。 他赶紧说:“这些都是五哥哥送酥酥的糖果点心,酥酥收下吧。” 小姑娘一下捏紧了息扶黎的手指头,五哥哥又送她东西了,超级超级害怕怎么办? 姜明非说完这话,生怕小姑娘不要,转身就跑了。 小姑娘挨着少年,寻求依靠:“大黎黎,五哥哥怎么又送酥酥东西呀,酥酥能不能不要啊……” 息扶黎失笑:“没关系,这还在端王府呢,喜欢就收下,不喜欢扔掉就是了。” 小姑娘心戚戚地瞅着那堆礼物,艰难挪动小脚,又艰难扒拉了下,结果,小脸立马亮了—— 玫瑰酥卷、千层绿豆糕、樱桃干…… 哇哇,每样都是酥酥喜欢的! 小姑娘爬上案几,将所有的糕点糖果都往自个怀里刨,有大黎黎在,不怕不怕! 而且五哥哥刚才好像都快哭了,那么可怜,她就勉勉强强再收下五哥哥的礼物好了。 息扶黎却是若有所思,姜明非终究还是去了军营,只不过这辈子提前了好几年,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隔日一大早,姜酥酥惦记着法华寺的斋饭,天才蒙蒙发亮,她就翻滚起来。 她自个起来还不算,还滚到少年身上,咿呀嚷着:“大黎黎起床了,再不起床就是大懒猪……” 息扶黎满腔起床气,掀开薄衾将小姑娘掀下去,低吼道:“姜酥酥,你有完没完?现在才卯时,你不睡就滚下去。 小姑娘站起来,提着粉色小黄鸭枕头,绷着小脸说:“大黎黎是懒猪猪,姜爹爹说了读书人要闻鸡起舞,大黎黎超懒的。” 息扶黎冷笑:“本世子不是读书人,本世子爱睡多久就睡多久,谁敢管?” 也就是小姑娘敢扰他,不然他非得把扰人清梦的混蛋一把捏死! 小姑娘无法,恹恹地自个滑下床,趿了软鞋,一步三回头:“大黎黎,酥酥都起床了哦……” 这觉是没法睡了,息扶黎死鱼一般干躺在床上,头疼的厉害。 小姑娘走到门牖边,奈何人太矮,够不着门栓出不去。 她正艰难垫脚够手之际,门牖从外头打开了。 晕暗的晨光中,青年默默看着只到自个膝盖的小矮墩,面无表情。 小姑娘咧起小嘴,拿手指头点着眼梢,嘿嘿两声:“伏虎哥哥早,酥酥悄悄跟你说,大黎黎是懒猪猪,天亮了都不起床……” “姜酥酥!”少年捶床,恼的心肝都痛了。 伏虎嘴角抽了抽,只得对里间的少年道:“世子,平夫人听闻今个世子邀约了姜窈窕同上法华寺,遂过来要一并同行。” 所以说,端王府平夫人来了! 29.第029章 飞高高 端王府平夫人谢氏, 闺名采蘩,出自陈郡望族谢家。 陈郡谢家, 乃是大殷四大百年阀门世家之一, 在崔战谢卢四大家中排名为三,且族中子弟皆出世朝堂,封侯拜相, 曾历经五朝而不衰。 谢家,那可是底蕴深厚的名门, 更在勋贵圈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以至于旁人都说,端王府平夫人谢氏, 那是当皇后都使得的谢家贵女,当年委身做了端王爷的继室,还一辈子被死了的端王妃压着,没法扶正做王妃, 多有不值。 盖因端王爷是个情种,在早逝的端王妃面前许了誓,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成为端王妃,端王府的世子之位,只会由王妃之子相承。 对这些种种非议,平夫人谢氏从来都是一笑处之,尽显世家贵女的大度风仪,真真毓秀名门, 柔嘉表范。 就是当今陛下也赞过一句, 谢氏, 不愧名门之后。 上辈子的息扶黎自然也是那般认为的,谢氏进府多年,对他也算慈爱有加,因着端王爷许过的誓,便是她后来诞下一子一女,仍旧不能被扶正。 因这缘故,他甚至想过,往后等他继任亲王之位,自然也会给她养老送终。 然,祸害遗千年,上辈子,他可是死在她前头! 生死一瞬间,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也看清了很多东西。 息扶黎黑沉着张脸踏进听雨轩花厅,那脸色竟是比他那身鸦青色枫叶暗纹斜襟宽袖锦衣还来得色沉。 肉滚滚的小姑娘拽着他袖角,吧嗒吧嗒小跑着勉强跟上。 跨门槛之时,小姑娘纠结着包子脸,艰难的才跨到一半,息扶黎已经走远了好几步。 小姑娘下意识用力拽住手里的袖角,娇娇的道:“大黎黎,等等酥酥,酥酥走不快的呀。” 小姑娘也急,小鼻尖都冒出了细汗,收脚之时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息扶黎反应过来,宽袖扬起一卷,缠住小姑娘一拖一拽,就将人拉到跟前。 酥酥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槛,又看了看少年,然后眸子晶亮地拍手道:“大黎黎好厉害,再来,再带酥酥飞一下。” 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致勃勃要少年再拖拽她一回。 息扶黎垂眸,小姑娘长的白白嫩嫩,齐眉前发,将那张小脸衬得圆乎乎的,一双眼瞳是又圆又黑,整个人软叽叽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少年默默理了理袖子,顺手从腰间摸出长鞭,手臂一抖,那长鞭嗤啦一下就缠小姑娘腰间,不松不紧刚好合适。 小姑娘眸色更亮了,她拍着长鞭催促道:“飞高高,大黎黎酥酥要飞高高的……” 息扶黎正要抬手,冷不丁斜刺里一道声音插进来—— “瑾瑜,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 那嗓音生而柔软,仿佛温润水波,又似三月春风,听了只叫人通体舒坦,心头毛躁都被抚平了。 息扶黎动作一僵,他缓缓回头,就见着花厅黑漆玫瑰圈椅里端坐着一年约三十四五的美貌妇人。 妇人脸如鹅蛋,肤若凝脂,眸似点漆,眉目之间端庄雍容,丹朱唇角天生微微上翘,自带三分笑意,显得亲切温柔 她穿着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衣,下配白色泥金缠枝菊纹裙,挽倾髻,髻上插缠丝点翠金步摇。 头颈肩背挺得笔直,双手拢着,搁在腿上,那四下散开的裙裾,平展无褶,规矩礼仪挑不出半点错来。 息扶黎凤眸微眯,睫羽将眼底的暗芒悉数敛去,只绷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妇人眼神疑惑:“瑾瑜?” 少年漫不经心收回长鞭,并没回妇人的话。 姜酥酥偏头望着那妇人,似乎这会她才注意到花厅里有旁人在,小姑娘也不闹腾了,悄悄挪动小脚,蹭到息扶黎身后,借着他的袍裾藏了起来。 息扶黎重新将长鞭缠回腰上,生硬冷淡的道:“本世子母妃取的名,是你这个平妻能叫的?” 谢氏讶然:“瑾瑜,你这是怎么了?” “闭嘴!”少年怒喝一声,因太过大声,额头青筋微微鼓起。 谢氏嘴角笑意敛了,她面容认真,眼神冷肃地看着少年,一时间不曾言语。 花厅中的气氛晦滞凝结起来,伺候的婢女齐齐等在门牖外面低着头,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息扶黎心头戾气横生,仿佛滔天洪涝席卷而来,压都压不住。 上辈子的过往记忆交替在脑海里闪现,生离死别,他算是挨个品尝了个遍。 正当他不能自已间,袍裾底下窸窸窣窣,传来小爪子挠月退的轻痒。 他低头,就见袍裾被掀开,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几下。 就听她小声的软糯糯的说:“大黎黎,酥酥饿了。” 少年一愣,今个起的早,准备要去法华寺,听闻平夫人谢氏过来了,他们两人便连早膳都还没来得及用。 他抬手揉了把小姑娘的发顶,心头的戾气让小姑娘一搅和,像被针扎了一下,再多的阴暗晦涩都噗噗散了。 “走,用早膳!”他弯腰将小姑娘抱起来,袍裾轻飘飞扬。 谢氏就听他口吻讥诮的说:“貌美小娘时常出入年轻继子的院落,平夫人不怕闲言碎语,本世子还担心会污了自个的名声。” 这话就说的很是不客气和无礼,接近于羞辱。 谢氏脸色立马就变了:“世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息扶黎冷哼,冰冷地瞥了她一眼,又道:“本世子是邀约了姜家姜窈窕,你爱跟便跟。” 话毕,他不给谢氏任何机会,抬脚就离开。 小姑娘抱着少年脖子,怯怯地看着谢氏,待走得来不见,她才凑到他耳边,悄咪咪的问:“大黎黎,她就是神仙姐姐说的平夫人么?” 息扶黎应声,不太想提及这个女人。 小姑娘摇头晃脑,软软的小肉手摸了摸少年的脸,暖呼呼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 “大黎黎不哭,姜爹爹超好的,酥酥把姜爹爹分一半给你。”在小姑娘心里头,少年的父亲,上回那个端王见面就拿棍子揍少年,今早这个平夫人,神仙姐姐也说不是好人。 于是,小姑娘看来,少年超级可怜,都没人喜欢哪。 息扶黎斜眼看她。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嘀咕道:“酥酥母亲和大黎黎父亲一样,都要拿棍子揍人的,好疼好疼呢,但是酥酥现在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哦。” 说着这话,她还炫耀般地瞄着少年,要小屁股后头有尾巴,约莫都要摇一摇。 息扶黎不屑嗤笑:“借你姜爹爹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给本世子当爹!” 小姑娘不太懂身份地位的关系,她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噘嘴道:“那好吧,以后酥酥长大了,就多喜欢大黎黎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哦,不能更多了,酥酥还要去喜欢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呢。” 她比着手指头,拇指和食指尖挨得极近。 息扶黎却念着她刚才说的棍子揍人一事,遂问:“你母亲拿棍子打过你?就像上回我父王打我一样?” 小姑娘点了点头,想到哪说到哪:“酥酥那时候还没有姜爹爹和大哥哥,也不认识大黎黎,母亲就拿好粗的棍子打酥酥,酥酥好疼啊……” 显然小姑娘想起那会的事,心有余悸,死死搂着少年,往他脖颈间拱。 息扶黎凤眸一厉,耐着性子柔声问:“是酥酥做了错事吗?” 30.第030章 要亲亲 小姑娘拼命摇头, 细细的声音里都带着害怕:“酥酥没有,母亲说酥酥是小野种, 因为酥酥, 母亲都不能成亲呢,酥酥是多余的小孩子,母亲不喜欢酥酥……” 听闻这话, 息扶黎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他没抓住的, 然他再去想,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那后来呢?”少年继续问。 小姑娘抓着少年鬓边一撮鸦发卷着来玩:“后来, 奶娘就回来了,奶娘救了酥酥,还骂了母亲,母亲就再没打过酥酥了。” 息扶黎狐疑:“你奶娘骂你母亲?” 小姑娘秀气地抽了抽鼻子, 捏着小小的拳头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是的哪。” “怎么骂的?”息扶黎忖度开了。 纵使是奶娘,那也是给人为奴为婢的,他只听说过主人家打骂奴婢下仆的,可没听说过哪家奴婢能反过来骂主子的。 小姑娘挠了把蓬蓬松的花苞髻,苦恼地皱巴着小脸道:“酥酥不记得了。” 接着小姑娘又很是不安地拿自个小脸去蹭了蹭少年:“大黎黎,酥酥真的很多余嘛?酥酥刚到姜家的时候,除了姜爹爹,他们也都不喜欢酥酥的。” 虽然后来玉珏大哥哥也喜欢她了, 但是除了他们, 其他人也还是不喜欢她。 小姑娘有些难过, 低头扭着手指头,她已经努力很乖了,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喜欢她呀? 小姑娘很是纯粹天真,不曾多想过其他,只想让认识她的人都能喜欢她罢了。 息扶黎眸色渐深,他看了小姑娘一会,捏了把小姑娘的嫩脸:“不是,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眼瞎愚蠢!酥酥很乖,是我见过最乖的小姑娘,当然早上别吵我睡觉就会更乖。”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的,高兴的心头直冒泡泡,她咧着小嘴,拿手点在眼梢,朝息扶黎嘿嘿几声,表示自己很开心。 “呐,大黎黎能亲亲酥酥吗?”小姑娘觍着小脸,期待地看着少年。 少年抿着薄唇,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不亲!” 小姑娘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沮丧起来,似乎连耳朵都耷拉了起来,无精打采可怜兮兮的。 息扶黎大走几步,眼见膳厅在望,正要拐过回廊之际,四下无人他动作飞快地低了下头。 小姑娘猛然抬起头来,惊讶了。 少年轻咳两声,嘴角往上微微翘了翘,待转过回廊拐角,不期然就撞上了等在那的伏虎。 青年表情木木的,一脸被雷劈了的凌乱表情。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他家世子在偷亲!偷亲!亲! 偷亲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亲个适龄的贵女啊? 伏虎纠结了几息,深呼吸后开口道:“公子,酥酥年幼,你……” “闭嘴!”少年脸都青了,伏虎站的位置刚好能将回廊一览无遗。 他将怀里的小姑娘丢给伏虎,还顺带剜了她一眼,才绷着一张脸跟伏虎道:“你看错你眼瞎你没睡醒!” 小姑娘却不管这些,在她心里,亲亲了就是喜欢啦! 她趴着伏虎却朝少年伸手,还奶声奶气地嚷着:“酥酥也要亲亲大黎黎,酥酥也要亲亲!” 少年的俊脸这下不仅青了,还渐次转黑:“姜酥酥,闭嘴!” 小姑娘却一下反应过来,她捂住自个小嘴巴,支支吾吾的道:“大黎黎,害修羞羞啦……” 回答小姑娘的,是少年重重踏进膳厅的脚步声,以及早膳时,小姑娘惯常吃的饭后小甜点被没收了。 姜酥酥不开心,超级不开心。 去法华寺的一路,小姑娘坐在翠盖珠缨的华车里,那小嘴噘的能挂起油瓶,小姑娘还撑着脸,趴靠背软枕上,拿后脑勺对着息扶黎,一声不吭。 息扶黎瞥了她好几眼,自顾自拿了本兵书看起来。 上辈子他被丢到沙场,那等生死绝境,才真切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 这一回,纵使再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他还是尝试多学点,总归往后有用的。 小姑娘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少年来哄自个,她便娇娇的哼了几声。 那哼声细细的,小小的,但清晰入耳,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 然而,息扶黎依旧没反应,他手上兵书甚至还翻了页,看的津津有味。 小姑娘想了想,摸了摸腰上挂着的月白色绣金线蝴蝶的荷包,挪挪蹭蹭过去。 整个华车里头都铺陈了软垫,靠枕四下散落,壁上垂挂茶盏熏香,故而小姑娘挪蹭起来,并不会磨伤细嫩肌肤。 息扶黎感觉到脚边小团子挨过来的动静,他眼皮一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小姑娘从荷包里摸出两块拇指长短的肉干,默默递给少年一块。 息扶黎也不客气,接过来扔嘴里三两口嚼了吞下肚,吃完了他还盯着小姑娘手里另外一块。 小姑娘正往嘴里塞肉干的动作一顿,扁了扁嘴,万分委屈,万分肉痛,颤巍巍地让出了自个那块。 息扶黎好笑,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接。 就见小姑娘馋地吞了好几口口水,目光黏在肉干上挪不开。 “舍得?”息扶黎捏着肉干,瞧着她不松的小手问。 小姑娘痛心极了,她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酥酥分大黎黎肉干,是不是我们就和好了?” 息扶黎挑眉:“是。” 小姑娘果断放手:“那大黎黎吃吧。” 息扶黎当真啃了肉干,还当着小姑娘的面,啃的慢条斯理。 小姑娘舔了舔嘴巴:“是不是很香?五哥哥买的,最后两块了,酥酥一直舍不得吃呢。” 息扶黎骄矜扬下颌:“味道尚可。” 说着,他往车厢壁角摸索,掏出个更大的荷包丢小姑娘怀里:“雀鸟给你准备的。” 小姑娘打开一看,大荷包里头满满都是肉干干,整整齐齐的,泛着馋人的香味。 “雀鸟姐姐是大好人!”小姑娘欢呼起来,就差没在华车里头蹦几下。 少年哼哼,没经过他点头,雀鸟敢准备么? 因着肉干很多,小姑娘找了干净的小碟子全倒出来,撅着小屁股趴软垫上,左一根右一根的将肉干分成两份。 分完后,小姑娘往自个小荷包装一份,另一份装回大荷包里头推给少年。 “这是大黎黎的。”小姑娘十分大方。 少年不屑摆手:“难吃,你自个用。” 那种肉干的味道再是香,吃在他嘴里,总让他想起上辈子沙场上那段不好的日子,是以,他很不喜欢用,起先不过逗逗小姑娘罢了。 小姑娘不吝啬赞美:“大黎黎人也超好的。” 一点点的东西就能让小姑娘满足的像个翻肚皮的奶猫一样,少年目光稍柔,法华寺这一路,竟也不无聊。 法华寺,位于京郊东南方的法华山。 相传,大殷始帝征战四方之时,曾于暴雨天气路过法华山,在山中破庙歇了一晚。 那晚上整个破庙金光万丈,有人亲眼所见,威风凛凛的金龙破云而出,一个摆尾,钻进了破庙里。 当时始帝惊醒过来,竟是冲进暴雨里,说自个梦见了金龙。 再后来始帝建朝大殷,法华山那无人问津的破庙经过重新修缮,有了如今的法华寺。 法华寺自来香火鼎盛,便是历代大殷皇帝,每过几年都会亲自登高在寺中留宿一晚。 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法华山山脚。 法华山九百九十九阶梯,不得乘轿辇上去,非得自个一步一步走上去方才能进山门。 息扶黎下了马车,对被伏虎抱下来的小姑娘道:“是要我抱你上去还是你自个爬上去?” 小姑娘难得出门,一应都觉得新鲜,她探头看了看蜿蜒不见顶的阶梯,又瞧着周遭不管妇孺男子,皆是自个拾阶而上。 “酥酥自己走。”她从伏虎身上滑下来,哒哒跑到少年面前拽住他袖角,“不过要是酥酥走不动了,可以让大黎黎抱一下下吗?” 息扶黎屈指轻弹她额头:“准。” 31.第031章 抢来的 一大一小抬脚开始往山门爬, 待爬了约百步阶梯之时,息扶黎侧身回头, 就见山脚下, 一顶朱轮华盖车缓缓而来。 那马车停下,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氏。 她抬头敛了下鬓角细发, 显然也是看见了息扶黎。 息扶黎冷笑一声,理也不理她, 带着酥酥继续拾阶往上。 谢氏皱起眉头,她颇有些想不明白今日息扶黎对她的态度。 “母亲, 你是在看二哥么?”紧随谢氏之后的,是一十四岁少女撩车帘出来。 少女面容像极谢氏,皆是天生嘴角上翘一丝,自带三分笑意。 谢氏扶了扶步摇:“今日你二哥甚是奇怪, 说的话也很奇怪。” 少女微微一笑,伸手挽着谢氏:“母亲,二哥性子本就喜怒无常,你何必为了他伤神,兴许明个他就正常了。” 谢氏总觉得不对,如今息扶黎给她的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 “蒹葭, 少说点, 走吧, 你二哥走远了。”谢氏拍了下女儿的手背。 息蒹葭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她往阶梯上看了眼问道:“母亲,二哥身边的小姑娘是谁?” 谢氏提起裙摆往上:“应当是国子监祭酒姜程远膝下的继女。” 息蒹葭恍然,不过她越发疑惑了:“二哥那性子,也是能带小孩子的?怕不是抢来的图个新鲜好玩。” 谢氏不动声色,低声道:“你二哥是王府世子,将来要继承亲王之位的,总是一辈子荣华富贵在那,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息蒹葭撇了撇嘴,不再说其他。 这厢姜酥酥爬到一半后,息扶黎见她还兴致勃勃精力充沛的模样,也就不提起先要抱她的话。 两人又是过了两刻钟,走走停停,终是上到山顶进了山门。 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的,额头鼻尖都有汗水冒出来,但她眸子很亮,能看出来很开心。 她好奇瞅着寺中光头和尚,还有跟泥胎佛像作揖磕头的善男信女。 小姑娘额头前发和耳边细发都被汗润湿了,黏在脖子面颊边,有些不太整齐,可瞧着精神头好极了,也很是活泼,讨人喜欢。 这种活泼再看到姜窈窕之时,小姑娘收敛了。 届时,姜窈窕站在寺中后山,供香客休憩的禅房门口,一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逶迤生姿,娇美又艳丽。 “世子,窈窕如约而来。”姜窈窕浅盈盈一笑,明眸皓齿,蛾眉粉黛,当真能让周遭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息扶黎眼神玩味,他朝伏虎使了个眼色,青年当即哄着姜酥酥去另一边山头玩耍。 见小姑娘走了,息扶黎适才蔑笑一声:“姜窈窕,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勾搭上本世子?看中本世子的脸呢还是家世呢?” 通过这两日的沉淀,姜窈窕自认为不会再轻易被少年激怒。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姣好的侧脸线条,有光晕打过来,恰投落在她身上,就为她带出几分缥缈不真切的美。 “世子说笑了,是世子您三番四次邀约,窈窕不忍拂意,故而应邀,何来勾搭一说?” 从头至尾,她嘴角都含着浅笑,得体大方,风姿娉婷。 息扶黎不想多废话,他开门见山道:“你娘舅郭清在哪?带本世子去见他。” 姜窈窕心头一跳,她脸上笑意僵硬:“世子,窈窕听不懂你……” 息扶黎不耐地皱起眉头:“姜窈窕,本世子耐心有限,带本世子去见郭清!” 他兜这么个圈子,将姜窈窕邀上法华寺,正是为了郭清! 毕竟郭清能上法华寺求越鸟尾翎羽,同这寺中某些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他若一个人跑来找,怕是还没见着影子,这人要么故意避而不见,要么一准溜了。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世子……”姜窈窕面有怒意,转身就想走。 息扶黎冷笑:“没见着郭清,姜窈窕你信不信本世子能让你从山门那里一路滚下去?” 姜窈窕娇躯打了个颤,她咬着唇,胸口起伏的厉害。 息扶黎甩袖背手,冷凝着眉眼喝道:“带路!” 姜窈窕气得直跺脚,然又拿息扶黎无可奈何,只得领着他去见郭清。 两人才走出去不远,恰让过来歇脚的谢氏母女看见。 “母亲,你看那不是二哥么?他怎的和姜窈窕走一块了?”息蒹葭若有所思。 谢氏拧起细眉,表情不太好看:“那就是姜窈窕?姜家二房嫡女?” 息蒹葭点头,阴阳怪气的道:“就是她,在白鹭书院女舍那边可风光了,大才女来着。” 谢氏思忖片刻:“我同王爷提过了,瑾瑜的世子妃我会从陈郡谢家挑,姜家底子薄了些,配不上瑾瑜。” 息蒹葭笑了:“既然今个都遇上了,不若我同母亲一并上去打个招呼。”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氏赞同:“极是,我还不曾好生看过这姜家大才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头息扶黎去探郭清虚实,后头还跟着谢氏母女,这厢姜酥酥被伏虎带来寺中后山一偌大的园子里。 那园子里养了好些无害的小动物,有兔子小羊,还有两只翎羽华美的高贵越鸟。 姜酥酥黑眸一下就亮了,她也不惦记息扶黎了,抓着伏虎衣襟,细细软软的说:“伏虎哥哥,酥酥能进去和小兔子一起玩吗?” 伏虎眸光微闪,他瞅着四下无人便道:“可以,不过酥酥不能闹腾,被人发现是要被赶出来的。” 小姑娘小鸡啄米地点头,滑下青年怀抱,蹬蹬就往园子里跑。 小姑娘喜好很明白,众多的小动物里头,她明显更喜欢带软毛的,比如兔子比如小羊羔。 那窝小兔子半点都不怕人,姜酥酥凑上去的时候,反而还绕着小姑娘跳了两圈,有一只还顺势趴到小姑娘绣鞋上窝着。 小姑娘谨记着伏虎的话,再开心都闭着嘴巴不吭声。 她在园子里走了一圈,捡了一些白菜叶子,凑到其中一只小兔子面前喂它。 小兔子嗅了嗅,就着小姑娘的手,三瓣嘴吧唧吧唧啃了起来。 小姑娘偷偷摸摸伸手揉了揉小兔子背上软毛,爱不释手的还想将小兔子抱起来。 伏虎站在树荫中瞧着,同时注意着周遭。 不多时,有一挎着竹篮的小沙弥走了过来,竹篮有些大,小沙弥几乎是拖着,三步一休息地拽过来。 此时,姜酥酥又对不远处的那两只越鸟生了兴趣,墨蓝的翎羽在日光照射下,呈现出绚丽光泽,耀眼似宝石。 她正一步一步靠近越鸟,企图趁机摸一把那翎羽。 谁想才伸出手,一道稚女敕奶音响起—— “别碰它们!”小沙弥冲地进来,一把推开姜酥酥。 小姑娘被推的一屁股坐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小沙弥转身,气愤的道:“它们不高兴就要啄人的,能把你眼睛给啄下来。” 姜酥酥回头找伏虎,见着青年就在不远处没过来的意思,她便自个爬起来,逗着手指头很是心虚。 “对不起,酥酥不知道。”她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自己不对。 小沙弥看了她一眼,拖来竹篮,从里头掏出一把谷物:“给你,你用这个喂它们,兴许它们就会让你摸一摸的。” 姜酥酥兜起小裙子接过谷物,跟着小沙弥学,有模有样地撒了一把谷物出去。 果然,那两只越鸟踱着步子靠近,啄着谷物吃了起来。 待两只越鸟吃饱后,只见其中一只越鸟抖了抖拖拽到地上的尾羽,刷的一下像扇子一样呼啦展开。 32.第032章 小骗子 “哇, 好漂亮!”小姑娘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漂亮的羽毛,惊叹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沙弥也是一脸迷醉, 尽管他看过很多次了, 但每次都看不够。 越鸟看了两个小孩儿一眼,不过片刻,唰的又将尾羽合上, 懒洋洋地拖拽着走开了。 小姑娘意犹未尽:“酥酥再喂它们,它们会不会给酥酥看尾巴?” 小沙弥摇头, 小大人一般的道:“不会的,方丈说它们一天只开屏一次。” 姜酥酥很感激小沙弥, 她往荷包里掏出根肉干递过去道:“给你吃。” 小沙弥不明所以,接过肉干嗅了嗅,肉香蹿进鼻尖,馋的他吸了吸口水。 小姑娘自个也摸了根啃:“很好次哒, 雀鸟姐姐做的,香香的,吃了就不会饿了。” 小沙弥试探性地舔了舔,跟着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小姑娘理所当然的回道:“肉干哪,牛肉的哦,大黎黎家才有的牛肉。” 听闻这话,小沙弥傻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肉干, 猛地朝姜酥酥掷过去:“你……你骗子……” 那股子肉香味萦绕在舌尖, 让小沙弥无措到哇的一声就哭了。 小姑娘也傻了, 茫然地看了看地下的肉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酥酥不是骗子!” 小沙弥哭得红了鼻尖:“你就是,你骗明空破戒吃肉!” 小姑娘哪里懂这些,见明空哭的伤伤心心,小姑娘嘴一扁,红着眼圈跟着一起哭。 两小孩儿面对面站着,哭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哭累换气的间隙,一个说你骗子,另一个就模糊不清说,不是。 伏虎哭笑不得,他也不急着哄小姑娘,而是先到园子里转悠一圈,靠近两只越鸟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嗖嗖几下,就将两只越鸟的尾羽拔个精光。 越鸟引颈高昂,扇着不会飞的短小翅膀死命扑腾,并追着去啄伏虎。 伏虎抱着一堆越鸟尾羽跑过来,单手一夹一带,抄起两个小孩儿拔腿就跑。 后山菩提堂,葳蕤菩提树荫下,正坐着几人。 面容俊美的少年不耐地呷了口山泉清茶,茶水润泽,将他暖调的瑰色薄唇晕染出浅淡点光。 可他说出的话却很讽刺:“郭大人真是有佛心,还会念经礼佛,本世子该跟皇伯父说一声,让皇伯父多重用郭大人才是。 坐息扶黎对面的,是一上唇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宝蓝色素面常服,国字脸,浓眉厚唇,一脸忠厚之貌。 息扶黎觉得可笑,这样一个相貌忠厚的三品大员,谁能想到竟是有那等嗜好幼女的癖好!真真叫他恶心! 郭清放下手头抄完的佛经,不苟言笑的道:“世子谬赞,下官只是在修身养性罢了。” 息扶黎冷嗤,凤眸一眯,意味深长的道:“修身养性?本世子以为夜路走多了,手上冤孽深厚的,才会抄写佛经赎罪。” 郭清脸色一变,声色厉下的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摆手,他随意地靠在菩提树身,漫不经心转着茶盖:“听不懂人话?字面上的意思都不懂了?郭大人你这三品大员当的也太蠢了一些,难怪皇伯父这些年老的那么快,原来他麾下尽是大人这样的货色。” 郭清勃然大怒,啪的摔笔而起:“道不同不相为谋,下官同世子这样的勋贵之后无甚好说的。” 说完这话,他甩袖就要走。 息扶黎放下茶盏:“急什么,姜窈窕还在这呢。” 坐一边战战兢兢的姜窈窕顿觉头皮发麻,她咬唇默默起身。 息扶黎伸手拿过郭清抄的佛经一目十行看起来,他吹了声口哨:“郭大人字儿不错,就是这字迹本世子瞧着眼熟的很。” 郭清折身回来,夺过佛经,气愤不已道:“世子今日前来,如果是专程为折损下官,恕下官不奉陪!” 息扶黎搓了下指腹沾染上的墨迹,他垂眸什么话都没说。 正在这时,老远就传来小孩儿的哭声,树荫下的三人愣然之间,伏虎由远及近,运起轻功跑了过来。 离得近了,郭清看清伏虎怀里的东西,眼皮子一跳,顿觉不好。 息扶黎合掌,嘴角带浅淡笑意。 伏虎近前,放下两小孩儿,脸不红气不喘的跟少年回禀道:“世子,后山园子里那两只越鸟放肆至极,连酥酥都要啄,属下遂擅自做主了一回,将越鸟一身翎羽全拔了,正好可以给酥酥做件小披风。” 一同被带过来的小沙弥更懵逼了,他这会才看到伏虎怀里的越鸟翎羽,顿觉大祸临头,吓得连哭都忘了。 酥酥也有点茫然,她什么时候被越鸟啄了? 唯有息扶黎是半点都不意外,他甚至冷哼一声:“拔的好,敢啄酥酥,本世子不仅要扒光翎羽,还要杀了炖汤!” 说着,他揽过小姑娘,将人抱自个腿上坐着,掏帕子给她擦小脸:“怎的哭了?那畜牲欺负你了?没事,看我给你出气。” 小姑娘纠结极了,她瞟着伏虎怀里的翎羽,翎羽很漂亮,她确实想要,可那两只越鸟也很乖呀,并没有啄她,还给她开屏看呢。 “大黎黎……”小姑娘嘟了嘟嘴。 “什么都别说,我晓得。”息扶黎打断她的话,挥手对伏虎道:“收好翎羽,回府就让人给酥酥做小披风。” 郭清踟蹰不定,他欲言又止问道:“世子,你们将两只越鸟的翎羽都给拔了?” 息扶黎斜睨过去:“郭大人还不走?站那是想干什么?” 郭清老脸一红,他看了姜窈窕一眼,复又坐回去:“下官经文还没抄完。” 息扶黎冷笑连连:“郭大人哄本世子不学无术是不是?你抄的药王经,通篇下来,你连最后一个字都写完了。” 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端王世子,郭清才晓得下不来台是个什么滋味。 此时,姜窈窕笑着站出来道:“世子,这越鸟翎羽好漂亮,可否给窈窕一尾,窈窕正好可以做支簪子。” 息扶黎似笑非笑,他今个来法华寺,找郭清为次,最为主要的,还是为这越鸟翎羽而来。 官翎破损乃大事,要修补,唯有找颜色相近的越鸟翎羽粘黏上去,可三品大员的官翎迎着光呈暗紫色,这样颜色的越鸟翎羽,根本就不好找。 所以,他料定郭清肯定慎之又慎,甄选无数次后,才会择其中一尾翎羽拔下来修补。 他要做的,就是在郭清之前,率先将所有的越鸟翎羽都给拔了,并当着郭清的面,断了他修补官翎的路子,叫他急成热锅蚂蚁。 郭清只有急了,才会露出马脚找到确凿的证据。 他不动郭清则以,一动必然就要他的命! 毕竟,他太清楚郭清背后站着的那人,手段如何了得。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之间,息扶黎给腿上小姑娘拢紧小发髻,吐字如刀的道:“你是谁?本世子认识你么?” 姜窈窕磨着牙,顿觉自己十几年的好涵养都化为乌有。 郭清轻咳一声:“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世子何故那般小气,既然是窈窕想要,给一尾就是了,少一尾也不影响做件披风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姜酥酥身上一滑而过。 姜酥酥偏头看了会郭清,认出这人后,她猛地抱紧少年的手,软糯糯的道:“酥酥记得你,你是拿点心要哄酥酥走的怪伯伯!” 33.第033章 小兔叽 酥酥记得你, 你是拿点心要哄酥酥走的怪伯伯!” 小姑娘的声音还带着奶气,稚嫩软糯, 像蘸满了白砂糖的绵绵年糕, 光是瞧着,都觉得甜。 但她说出的话,却让人听着很不对对劲。 什么叫怪伯伯? 姜窈窕轻笑一声:“五妹妹, 他是郭清舅舅,不是什么怪伯伯, 你认错人了。” 小姑娘扭了下身子,拱进少年怀里, 一声不吭。 息扶黎冷笑一声,凤眸凌厉如刀,狠狠地扎在郭清身上。 郭清目光深沉地看了酥酥一眼,忽的微微一笑:“酥酥, 你再好生看看我是谁?” 这话方落,少年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颤抖了一下。 他宽袖一扬,将小姑娘严严实实的遮挡住,阻断了郭清的视线。 接着,他厉喝一声:“郭清!” 在郭清看过来之时,只见少年单手在腰间一抹,抽出长鞭,嗤啦一声毫不留手地抽了过去。 长鞭化为毒蛇, 刺破空气, 狠辣地抽在郭清脸上, 那力道大的硬是将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抽得来趔趄倒退好几步。 猩红的鲜血从郭清脸上涌出来,那半边脸上竖着道鞭痕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淋淋,很是恐怖。 郭清睁大了眼睛,抖着手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脸,只摸到一手的鲜血。 “啊!”姜窈窕迟钝的反应过来,她白着脸放声尖叫起来。 息扶黎一身煞气,琥珀色凤眸冰冷无情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叫姜窈窕生生止声,像是被忽然掐住脖子提拎起来的公鸭,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再不敢吭声。 他收了鞭子,对郭清撂下狠话:“本世子警告你,你再敢觊觎本世子的人,下一鞭子就能抽掉你的脑袋!” 郭清眼前阵阵发晕,他吞了几口唾沫,色厉内荏的道:“光天化日,端王世子你竟公然鞭笞朝堂重臣,郭某倒要去陛下面前评评理!” 息扶黎不屑嗤笑,他扬起下颌,骄矜傲慢的说:“去,你敢不去,本世子就在你另一边脸上再抽一道,对齐整了才好看。” 郭清怒火攻心,愤怒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息扶黎,死死捏着拳头,没有言语。 这样的眼神,息扶黎见得多了,看不惯他,但是又弄不死他,只能干瞪着。 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后脑勺,笑的杀气腾腾:“没事了,往后他再敢拿点心哄你,你只管跟我说,看我给你撑腰。” 他话是对小姑娘说的,但却是看着郭清,那杀气腾腾的气势也只冲郭清一人。 郭清面色铁青,脸上的鞭伤不仅火辣辣的痛,还血流不止,那血顺着脸沿落下来,浸染衣领,不过片刻,就将他半个衣襟都染红了,瞧着很是狰狞。 他深呼吸几下,很快冷静下来:“世子不愧是勋贵之后,郭某可万万及不上。”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 “啊……”同样的尖叫蓦地复又响起。 原本怯怯抬头,要从少年怀里钻出来的小姑娘瑟缩了下,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又拱了回去。 息扶黎揉了揉耳朵,抬眼就见刻意巧遇过来的谢氏和息蒹葭母女。 两母女脸色发白地看着郭清,着实被他那满脸鲜血,形如恶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郭大人?”谢氏惊疑不定。 因着息扶黎的缘故,郭清此时并不待见端王府的人,他重重冷哼一声,甩袖从谢氏身边擦肩而过。 谢氏屏息,一直等郭清走远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淡去,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和息蒹葭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息扶黎。 息扶黎并不理会,小姑娘怕人多,只在熟悉信赖的人面前才活泼些许,这会干脆呆他怀里不出来了。 他起身,索性把小姑娘抱起来。 小姑娘趴在少年肩膀,透过他的鸦发,无意间就瞅见了一直盯着她看的小沙弥。 小沙弥像是被人遗忘了般,他站在距离伏虎不远的地方,时不时瞥一眼那堆越鸟翎羽。 小姑娘歪头眨了眨眼,小沙弥就跟着眨眼,两小默默对视了好一会。 小沙弥抽了抽红红的鼻子,率先开口道:“我不告诉方丈你骗我破戒吃肉的事,你能不能把越鸟翎羽还给我?” 小姑娘顿了顿,她扯了扯少年鸦发引得少年注意。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很小声的说:“大黎黎,大鸟鸟没有啄酥酥哦。” 息扶黎应了声,同样小声的在她耳边说:“我知道,我故意的,我要气气那个想哄骗你的怪伯伯。” 小姑娘了然,她挣扎从少年怀里滑下来,哒哒跑到伏虎面前,要来那堆翎羽。 然后就见她将翎羽全推给了小沙弥:“给你,你帮酥酥还给大鸟吧。” 翎羽很漂亮,小姑娘确实很喜欢,但是她又觉得失去翎羽的大鸟应该会难过,就像她没了漂亮的小裙子,也会伤心一样。 小沙弥弯眸笑了,他一拍自个光亮的小脑袋,傻兮兮的说:“你真好,我叫明空,你叫什么名字啊?” 能结识新的朋友,小姑娘超开心的。 她挺起小胸膛,软软的道:“我姓姜,姜阮,不过你可以叫我酥酥。” “酥酥?”小沙弥明空喊了声,笨手笨脚地抱起翎羽,他还不忘认真地提醒道:“酥酥,你不要再让我吃肉了,我不能吃的,寺里的师兄也都不能吃的。” 小姑娘有点茫然,她惯性地转头看向息扶黎。 少年揉了她小发髻一把:“出家人不能吃肉,不然就要被棍子打的。” 一听要被棍子打,小姑娘吓得连忙拉住明空的手,可怜兮兮嚷着:“不要打,不要打……” 明空到底要比酥酥大一岁,又是在寺庙中长大,自立许多。 他安抚地回握了下小姑娘的手,脆生生的说:“不用担心,方丈最是和善,不会打我的。” 明空惦记着园子里那两只没了毛的越鸟,纠结着摸了摸怀里的翎羽:“我要去跟方丈回禀越鸟的事,酥酥你会留下来用斋饭吗?你要是留下来我就去找伙房师兄,让师兄给你做好吃的鱼豆腐。” 小姑娘最是不经馋,她举起小手大声的说:“要的哦,大黎黎带酥酥来就是吃斋饭哒。” 明空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那你等一等我啊,我去了方丈那里就回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伙房师兄。” 说完这话,小沙弥抱着翎羽,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小姑娘没耐心等,她转身去拉息扶黎的手:“大黎黎,我们去吃斋饭,现在就去吧。” 息扶黎也不想待在这,他已经看到谢氏在和姜窈窕答话,约莫下一刻就会过来找他。 少年顺着小姑娘的力道,抬脚就走,不给谢氏母女任何机会。 伏虎心思通透的很,他不跟着少年,反而是跟着小沙弥明空去找方丈,那堆翎羽自然要拿回来的,刚才不过是碍于姜酥酥的脸面罢了。 法华寺的斋饭,自来享誉京城,寺中平素没少相迎达官贵人,故而息扶黎领着小姑娘熟门熟路来到恩膳堂之时,早有和尚等在那。 说是出家之人,不食人间烟火,但只要尚在人间一日,又哪里能不沾烟火的? 特别是对息扶黎这等身份的勋贵,法华寺自有一套接迎标准。 恩膳堂佛字一号雅间,禅意古朴,檀幽阵阵,推开雕花窗牖,入目就是一片凉爽至极的芙蕖池。 池中芙蕖怒放,竞相缤纷,清丽不俗,那芙蕖叶下,还有尾尾锦鲤自由自在地游动。 姜酥酥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她趴窗牖边,面善的小和尚递给她鱼食儿。 小姑娘起先还怯怯的,可不过片刻,她就放开了,捧着鱼食儿兴致勃勃地喂池中锦鲤。 一直到斋饭上齐,小姑娘才意犹未尽的罢手。 最后一道菜式上来的时候,小沙弥明空跟在上菜和尚身后进门探出光光的脑袋来。 他一眼就瞅到了酥酥,跳出来道:“酥酥,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 小姑娘惦记着鱼豆腐,半点不客气的问:“鱼豆腐,你师兄的鱼豆腐呢?” 明空摸了下脑袋,憨厚指了指端着托盘的年轻和尚:“那是明悟师兄,他做的鱼豆腐最好吃了,整个伙房里,就他最会做菜,今天你们吃的斋饭,全是师兄做的哦。” 小姑娘黑眸一亮,瞬间崇拜地望着明悟,还哒哒跑过去围着明悟转悠,那小模样活脱脱就是讨要食儿吃的奶猫崽子。 明悟轻笑了声,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摸出两片炸得酥黄的藕片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和明空各自接了一片,两小捧着炸藕片咔擦咔擦啃的欢快无比。 小姑娘快活极了,也喜欢极了明悟和尚。 她啃完炸藕片,小心翼翼地去拉了拉明悟僧袍,并极为真挚的道:“会做菜的明悟师兄超厉害的呀!” 她也想要个这样厉害的师兄! 一边的少年世子眸光沉了沉,他轻轻哼了哼,朝小姑娘勾手:“姜酥酥过来,你说谁厉害?” 他倒是不知,这小兔叽原来还是个马屁精! 34.第034章 谁怕他 小马屁精现在才不怕少年嗫! 她朝少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又眼巴巴地瞅着明悟和尚,那双黑眸, 圆圆黑黑, 湿漉漉的,像还没断奶的狗崽子一样。 明悟和尚倏地就笑了,他蹲下身, 摸了摸小姑娘蓬松花苞髻,单手往她脑后一伸, 再收回时,手里已经多了个很漂亮的越鸟小面点。 那面点, 约莫鸽蛋大小,被塑成越鸟开屏的模样,身体上细致绘着精致的翎羽纹路,用黑芝麻点了眼睛, 特别的精致好看。 “哇!好漂亮!”小姑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渴望地盯着越鸟小面点,目光移不开了。 “给你。”明悟将开屏的越鸟小面点塞小姑娘手里,也没忘记小沙弥明空,转头拿了另外一小青蛙模样的面点递给明空。 小沙弥双手捧着,有礼貌的道:“谢谢明悟师兄。” 姜酥酥反应过来,也跟着奶气的说:“酥酥超级喜欢,谢谢明悟师兄。” 明悟失笑:“小施主叫贫僧明悟就好。” 姜酥酥复又软糯糯的道:“酥酥谢谢明悟……” 说完,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明悟和尚一眼, 小声的补充了两个字:“师兄……” 她超想要个明悟这样会做菜的师兄嗫! 将小姑娘心思摸得透透的少年世子脸都黑了, 敢情这小兔崽子对谁都这样又乖又软,独独在他跟前调皮极了,还时常跟他对着干! 少年越发看明悟和尚不顺眼,一个光头和尚,长的一脸椿色,还和女人一样出入灶房,简直丢男人的脸! “姜酥酥,”少年口吻不善的冷哼了声,“你再敢缠着个和尚,本世子一口斋饭都不给你吃!” 小姑娘终于想起了少年,她举着越鸟小面点蹦到少年面前,炫耀的道:“大黎黎,你看酥酥的越小鸟,是不是很好看啊?” 息扶黎嫌弃,他想也不想低头张嘴,咔嚓一声,将越鸟小面点脑袋齐脖子咬断。 小姑娘惊呆了,她看了看没了脑袋的小面点,又看了看少年还在咀嚼的薄唇。 竟是哇的一声,放声大哭:“酥酥的越小鸟……” 少年咀嚼的动作一僵,他其实刚才也没多想,现在厅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小沙弥明空更是一脸谴责。 然,少年脸皮厚实,硬生生吞了嘴里的面点,转头面无表情的对明悟道:“本世子出香油钱,和尚你再去做一大盘过来。” 明悟哭笑不得,他倒没想到端王世子瞧着高高在上不好亲近的很,却有这样童趣的一面。 他揭开桌上一个倒扣的白玉大盘,盘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无数越鸟面点,有酣卧的,有昂首的,也有扭着脖子清理翎羽的,各式各样,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息扶黎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戳了戳小姑娘气鼓鼓的面颊:“不准哭,不然桌上的本世子一起啃了。” 哪知,小姑娘根本不领情,她拍开他的手,打着哭嗝断断续续的说:“不要……都不是……越小鸟……不是酥酥的……越……越小鸟……” 她伤心地看着手里没了脑袋的那只,吧嗒吧嗒掉眼泪。 息扶黎被她哭的有些头疼,他刚才真是无心之举,反应过来已经啃都啃了,难不成再吐给她? “酥酥不哭呀,”小沙弥明空拽了拽小姑娘袖子,把自个的小青蛙递过去,“我给你小青蛙,小青蛙可乖啦。” 小姑娘抽抽的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她摇头很有原则的说:“不要,那是明空的,酥酥不能要。” 小姑娘低头瞧着断头越鸟小面点看了好一会,挪蹭到明悟面前,眼泪汪汪地举着问:“明悟师兄,你能不能给酥酥的越小鸟治治啊?” 在小姑娘心里,凡事会做菜的人,都是非常非常厉害的,简直无所不能! 所以,明悟师兄无所不能! 小姑娘心善,明悟自然喜欢,他接过越鸟小面点点头道:“可以的,不过小施主要等一等。” 小姑娘放心了,她秀气地抽噎了下小鼻子:“嗯,酥酥多久都等。” 明悟遂朝端王世子颔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留下来的明空拉着小姑娘的手,提议道:“酥酥,等你吃完斋饭,咱们一起玩小青蛙吧。” 小姑娘考虑了会:“好的吧。” 至于息扶黎,小姑娘还恼着他,朝他娇哼一声,搬起杌子,离他远远的,跑去和明空挨坐一起,两小头挨头玩起来。 息扶黎回以同样冷哼,不来缠着他倒好,动不动就哭,烦死人了! 少年执着竹箸,在桌上立的笃笃响。 小姑娘不回应,只给少年留了个后脑勺,她还擅作主张留了小沙弥明空一起用斋饭。 少年目光扫过小沙弥,凤眸眯了眯,大和尚讨厌,小和尚也同样讨厌! “姜酥酥,晚上自个睡,不准爬我床榻!”少年冷着口吻道。 他是真不会和小孩儿相处,更别提酥酥这样的娇娇小姑娘了,毕竟,上辈子直到死,他也是没有子嗣的。 故而,他能想到的法子,就只是用小姑娘在意的东西口头上说一番。 哪知,此前百试百灵的手段,这会对小姑娘没作用了。 小姑娘只噘了噘嘴,气哼哼的道:“不准就不准,酥酥以后都和小小白一起睡,再也不要和坏蛋大黎黎一块了!” 少年气笑了,他才不信小姑娘的话,吃定小姑娘晚上定然会哒哒跑来撒娇爬他床的。 他哼了哼,也就不在意了。 小姑娘拉着小沙弥明空,嘀咕咬耳朵:“酥酥跟你讲,小小白只是很小的小兔子,还要吃小白白的女乃女乃,对了,小白白刚做娘亲,它们可乖了……” 息扶黎凝神侧耳,竟然没听清这话,他微微皱眉,抿着薄唇,正想找个由头将碍眼的小沙弥支出去。 谁料,这当口一声银铃脆笑声由远及近—— “姜小酥酥,本公主来找你啦!” 烈焰红裙的姑娘风风火火冲进来,她身量比同龄人都高挑,一身贵气,小脸明妍亮眼。 她甫一踏进来,一眼就瞅到软萌萌的小姑娘。 “小酥酥,本公主挂念死你了,一听你在法华寺,就飞快过来了。” 乐宁公主扑得过来,一把抱住小姑娘,率先就捏了捏那张肉乎乎的白嫩小脸。 “公主小姐姐!”姜酥酥黑眸一亮,显然被惊喜到了。 息乐宁笑眯眯地瞅着她:“你多日不进宫来,所以本公主只好出宫来找你了。” 说完这话,她嫌恶地瞥了眼上首位置脸色更难看的息扶黎,意有所指的问:“是不是息混蛋不让你进宫的?” 小姑娘虽然还有些生息扶黎的气,可却是不说谎的。 她揉了揉被捏红的小脸:“没有哦,大黎黎没有不让酥酥进宫,酥酥前几天回家了呀。” 息扶黎脸色更沉,他几乎将竹箸给捏断,有一个碍眼的小沙弥不够,还来个烦人的息乐宁! “息乐宁滚出去,本世子没请你!”少年好似只对着小姑娘的时候,尚且有些耐心,面对旁人,他毒舌不说,还随时都能动手抽人! 旁人碍于身份怕息扶黎,可息乐宁却是不怕的。 小公主扬起下颌,同样尊荣倨傲! 她径直问小姑娘:“他欺负你没有?” 息扶黎是何等性子,息乐宁再清楚不过了。 小姑娘低着头沉默起来,她也不告状,就是默默盯着脚尖一声不吭。 这等委屈的小模样还用说,小公主立马就炸了。 她跳脚娇喝:“本公主就晓得,息混蛋你不安好心!” 小公主气得浑身炸毛,好似一点就爆的炮弹。 她一脚踹翻个杌子,直接开挽袖子,匪气腾腾的叫嚣挑衅:“息混蛋,来战!” 息扶黎心头早就憋着火气,他施施然起身,慢条斯理地摸出长鞭,淡淡的应战:“来,本世子今个就教教你什么是长幼有序!” 盖因依着血缘,息乐宁还该唤他一声兄长,虽然这关系只能算堂亲。 红裙小公主在原地蹦跳起来,她自己不出战,只一拍手,唤进来贴身侍卫,很是无耻的道:“首阳,代公主出战,揍死他!” 以首阳为首的三名带到刀侍卫很是无奈的面面相觑,打小自家公主就和端王世子很不对付,见一次打一次,三人已经无比习惯了。 首阳拔出刀来,肃穆道:“世子,得罪了。” 息扶黎嘲讽奚落过去:“息乐宁,你还要点脸么?每次都让你的侍卫代战,你他娘不敢亲自出手,就给本世子滚!” 息乐宁挑眉,揉了揉耳朵:“本公主的娘自然不敢亲自出手,你见了她还得规规矩矩行礼呢。” 多年的争锋相对,息乐宁对付息扶黎已经很有一套经验。 他不是嘴毒么,她比他更毒就是了。 谁怕他了? 息扶黎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堵话,他啪的将鞭子往桌上一搁,沉着声音只对姜酥酥道:“酥酥过来。” 姜酥酥是懵逼的,她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小脸茫茫然,困惑又苦恼。 和她同样茫然的还有小沙弥明空,他皱着脸,摸着光亮亮的脑袋瓜,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少年见小姑娘站着没动,只得按捺下烦躁,诱哄道:“酥酥你过来,我不生气了,晚上还准你同榻。” 他想的好,只要小姑娘肯过来,旁的这些人他就一鞭子挨个抽出去! 小姑娘无措地咬着小指头,瞅瞅黑脸的少年,微微瑟缩了一下,又转头看看明妍活泼的乐宁公主。 乐宁公主笑看着她,根本不阻拦。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喜欢香香又帅气的公主小姐姐哇! 息扶黎眼皮子一跳,在小姑娘要蹭进小公主怀里前,他霍然起身—— “公主?” 就在这当,门口响起惊疑声,紧接着是赶紧见礼问安:“臣妇谢氏见过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臣女息蒹葭见过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臣女姜窈窕见过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一连三声问安,每一道嗓音都熟悉得让息扶黎倍觉厌恶,他皱起眉头,目光不善地盯着鱼贯进来的三人。 进来的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氏和息蒹葭,以及姜窈窕。 也不知谢氏到底说了什么,本是被吓到准备和郭清一并离开的姜窈窕竟然跟着一道过来了。 乐宁公主幸灾乐祸地看了息扶黎一眼,对端王府那点破事,她再清楚不过。 “起吧,既然平夫人来了,自然留下,你们一家子也好用膳。” 她说完这话,抢在息扶黎拒绝之前,一把拽起软萌萌的姜酥酥拔腿就跑。 小沙弥明空愣了下,反应过来抬脚追了上去。 三小孩儿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来不见,只将息扶黎一个人留在雅间里,独自面对厌之入骨的三人。 少年世子面沉如水,磨了下后槽牙,生啃息乐宁的心思都有了。 他起身,重重冷哼,甩袖要走。 然而就在息扶黎前脚踏出门槛,后脚堪堪提起之时。 谢氏声色厉下的道:“站住!” 而后她转身,正视少年,一字一句的说:“若是世子不想我惊动你兄长息越尧,便坐下一家人好生用顿斋饭。” 息扶黎脚步一顿,他缓缓转身,凤眸危险地眯起来,直射过去:“你拿息越尧威胁我?” 35.第035章 撑坏了 “息越尧啊……” “那可是谪仙哪, 我觉得谪仙就该是越尧大哥那模样的。” 乐宁公主双手撑下颌,弯着眸子, 笑的一脸梦幻。 姜酥酥埋头啃着小盏里的素香鸡腿, 小姑娘有点纠结地瞅着自个的手,想直接扔了竹箸手拿着啃,又觉得不太合贵女礼仪。 乐宁公主转头扒拉着小姑娘兴致勃勃的问:“小酥酥, 你如今住在端王府,可是有看到越尧大哥?” 小姑娘抬起头来,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泛油光的小嘴,慢吞吞的说:“酥酥不认识他。” 乐宁公主叹息一声, 夹了素香鸡腿塞小姑娘嘴里:“也是,越尧大哥轻易不出院子,便是王府下人都很少见到他。” 小姑娘呜呜两声,不再犹豫, 双手捧着素香鸡腿,面颊鼓鼓地啃起来。 那素香鸡腿是用法华后山背阴处长着的香菇,以及寺里秘制的豆皮包成鸡腿模样,再裹一层细细的面粉屑,最后放油锅里炸。 出锅之时,酥香金黄,和真鸡腿一模一样,还散发着鸡肉香, 十分诱人。 咬上一口, 豆皮混着香菇, 既有鸡腿肉的韧性又很软弹,分明是素食,却半点都不逊色真鸡腿。 乐宁公主拽着小姑娘出来后,就在不远处重新开了雅间,又点上一桌素食。 满满当当一桌素食,却只有三个小孩儿在用。 确切的说是姜酥酥和小沙弥明空一个劲地埋头吃东西,乐宁公主本是在跟小姑娘念叨息扶黎的闲话,没几句说到了端王府嫡长子息越尧身上。 “哎,我上回见着越尧大哥,还是在两年前,多好的人哪,长的又俊,还比息混蛋温柔多了,只是可惜……” 乐宁摇头晃脑,她皱起眉目还带嫩气的脸,老气横秋地捂着自个心口:“小酥酥,我想越尧大哥了,挂念的不得了。” 小姑娘分心瞄她一眼,嘴里正嚼着素香鸡腿肉,一边小面颊鼓起动来动去,就像是忙着藏粮的小松鼠一样。 她努力咽下嘴里的菜,奶气的问:“可惜什么?为什么酥酥从来没见过大黎黎的大哥哥?” 乐宁斜眼看她,瞧着她吃的满嘴流油,遂掏了帕子给她擦嘴。 “哎,”她接连叹息,“越尧大哥不良于行,身子骨又弱,一年到头都得卧榻休养。” 擦完了嘴,小姑娘再自然不过地将自个油腻腻的小肉手也伸了过去:“不良于行是什么意思?” 一直边用东西边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小沙弥忽的抬头大声道:“我知道!” 不用小姑娘再问,明空已经小嘴叭叭的说:“就是没有腿,不能走路,是个残废!” 乐宁小公主怒了,她一拍桌子呵斥过去:“不准说我越尧大哥是残废,越尧大哥从前健康得很,要不是因为息混蛋,我越尧大哥才不会那样子!” 小沙弥被吓到了,呐呐嘀咕道:“我没说你大哥,我只是给酥酥解释。” 姜酥酥有些听不懂了,她抓着竹箸,够着手去夹了块嫩嫩的鱼豆腐,颤巍巍地放小盏里然后推给乐宁公主。 “公主小姐姐不生气哒,酥酥帮你回去看看越尧大哥好不好啊?” 公主小姐姐和小沙弥明空,小姑娘都很喜欢,并不想两个人吵架。 乐宁拿竹箸戳着鱼豆腐,小公主不开心了。 那鱼豆腐并不是用鱼肉搅成肉糜做的,而是用整块偌大的豆腐雕成了鱼的模样,活灵活现,上面再浇着美味的汤汁。 吃的时候,夹下一块嫩嫩的豆腐,然后蘸着汤汁一起用,能吃出一股子鱼香味道,很是下饭。 小姑娘瞧着小盏里被乐宁戳成的豆腐渣,又馋了。 她吸溜了下口水,软糯娇娇的道:“酥酥跟大黎黎说,大黎黎就会给越尧大哥找厉害的大夫啦,只要越尧大哥乖乖喝苦苦的药汁,很快就能好的。”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问题,在她心里,生病了只要看过大夫,再乖乖喝药就没事了。 “酥酥从前肚肚痛,就是这样的哦,喝了苦药,第二天肚肚就不痛了呢。”为增加信服力,小姑娘还拍了拍自个软软的小肚子。 乐宁笑了,小公主开怀笑起来,明妍动人,虽然只有十岁,可依稀能见往后风仪。 小沙弥明空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个光溜溜的脑袋,猛地一拍道:“方丈那里有一本练了可以强身健体的拳脚册子,我能帮忙借出来。” 小沙弥浑然不知,他嘴里随随便便的册子,那可是法华寺的镇寺之宝来着。 乐宁公主将小姑娘脑袋拉过来揉了把:“不是啦,越尧大哥是四肢筋脉断了,加上寒毒入体,普通大夫治不了,也没办法练拳脚。” 姜酥酥和明空似懂非懂,两小呆愣愣的应了声。 乐宁吐出一口浊气,大手一挥道:“继续用膳,还有很多没吃完呢。” 小姑娘似乎早就忍不住了,只见她小小的欢呼一声,大快朵颐起来。 一桌素食斋饭,以三小的食量根本连一半都用不完,不过两刻钟后,三小皆肚子撑得圆圆的,甚是艰难地瘫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姜酥酥担心地摸了摸明显凸出来的小肚子,哭唧唧的道:“公主小姐姐,酥酥吃的太多了,会不会把肚肚撑坏了呀?” 乐宁乐了,她伸手过去,捏了捏小姑娘软嫩如白面馒头的小脸。 “放心,我有带御医出门!”这个时候,乐宁公主十分感激出宫之时,非要她带个御医的母妃。 约莫睿智的母妃大人,早就料到了此等情况! 她拍手让宫娥进来,将三人依次抱到里间软榻上休息。 三人横七竖八毫无形象地躺软榻里头,撑得动也不想动。 吃饱喝足,乐宁就困了,她揉了揉眼睛,口齿模糊的道:“我睡一小会,小酥酥你要实在不舒服就叫我。” 至于小沙弥明空,乐宁公主没踹他下榻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姜酥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她睡在最左边,中间是乐宁公主,最右边是明空。 她跟着打了个呵欠,捏起小拳头揉了揉眼睛,今个一早爬上山门,又在越鸟园子里玩耍了半天,小姑娘此时也是体力耗得差不多。 睡意仿佛会传染一般,姜酥酥两眼皮一眯一眯的,最后终于阖上,放缓呼吸,竟是比乐宁公主还快的睡熟过去。 唯有明空了无睡意,他摸出那只小青蛙面点来把玩。 这小面点做的很是精致,好看得让人根本舍不得吃掉,他自个捏着坐了几个蹦跳的姿势。 一个动作大了,似乎吵到乐宁公主,明空赶紧收回小青蛙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乐宁公主无意识翻了个身,面对姜酥酥,她模模糊糊好似睁开眼看了下,紧接着两手一扒拉,将小姑娘当软枕抱进怀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乐宁这边气氛有多融洽,息扶黎那厢就有多尴尬凝滞。 少年已经重新坐回主位上,他的左手边是谢氏,右手边是息蒹葭和姜窈窕。 姜窈窕将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息扶黎一眼,此前他抽郭清的凶残模样还历历在目,叫人心惊胆战。 息扶黎漫不经心屈指轻敲桌沿,那笃笃的声音轻若浮羽,却敲在其他三人的心尖上。 谢氏率先开口,她嘴角的笑意深邃一分:“瑾瑜,既是你邀约的姜姑娘来法华寺上香,怎的也不请人用顿斋饭,礼数多不周全来着。” 息扶黎轻描淡写地瞄了她一眼,没接话。 息蒹葭违和地活泼起来,她故作天真地歪头,口吻带撒娇:“二哥,你下回带上蒹葭一起嘛,蒹葭可喜欢这寺里的素食了。” 听着这语气,息扶黎平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期然想起姜酥酥,都是姑娘撒娇,小姑娘娇起来的时候,软软糯糯的恨不得让人捧着宠上天去,而息蒹葭,他就只觉得恶心。 想起小姑娘,他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小姑娘十分没义气地撇下他跟息乐宁跑了,这小兔崽子瞧着软萌萌的,可长着一颗白眼狼的心! 36.第036章 还哭了 少年陷入沉思, 开始反思自个,小姑娘无疑是很乖的, 但和他的关系老是不太融洽, 所以约莫是他的问题? 同样没得到回应的息蒹隐晦的和谢氏对换了个眼神,两母女心头是如何作想的没人知道。 姜窈窕坐立难安,她本是想走的, 谁想谢氏非得拉她过来,她微微拧起眉头, 琢磨着寻个合适的借口先行离开为好。 息蒹葭蓦地轻笑了声,那声音突然刺耳, 叫人不喜。 息扶黎不应,她竟是喧宾夺主,热情地招呼起姜窈窕用斋饭。 姜窈窕表情僵硬地抿笑了下,她抬眼正想拒绝, 不期然就对上一道冰冷如刀的眸光。 她心头一跳,脸色刹那惨白。 息蒹葭好似没注意到姜窈窕的异常,她执起竹箸,正要夹一只越鸟小面点。 琥珀凤眸骤然一眯,只见少年抬手扬袖,一道冷光嗖的快如利箭地飞射过去,直朝着息蒹葭手中的竹箸而去。 “啪”的轻响,息蒹葭手里的竹箸竟是被从中截断, 她手僵在半空, 动也不动。 “瑾瑜?你干什么?”谢氏终于怒了, 贵女的教养让她不能拍案,可她身上气势半点不弱。 息扶黎缓缓放下手,他摩挲了下手指头,微扬下颌,冷漠无情的道:“这一桌全是本世子的,本世子没开口谁敢动?” “你……”谢氏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继子一样,她皱起眉头思忖起来。 息扶黎人往后仰,靠在圈椅中,他复又用指尖敲击着桌沿,用那双琥珀色,泛着冷感的凤眸将三人挨个扫了一遍。 紧接着他对门外头早回来候着的伏虎道:“进来,这些东西,都给本世子拿去喂寺里没饱饭吃的野狗,务必要喂得饱饱的,不得饿着任何一头。” 伏虎拱手唱喏:“喏。” 他找来个大木桶,当着谢氏等人的面,将一桌子的素食哗啦倒进桶中,只留下没有丝毫残羹的碟盏杯盘。 待一桌子的素食悉数倒进木桶后,伏虎抱起木桶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找那种饿的发慌的野狗来喂,想必野狗是很喜欢用的。” 息扶黎轻笑一声:“对,既然野狗想吃,就都给喂,这点银钱,本世子还花销的起。” 谢氏的表情已经非常难看,她霍然起身眸带怒意的质问:“世子这是在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么?” 息扶黎看着伏虎出去,他睥睨过去,轻蔑无比的说:“骂你还需要拐外抹角么?本世子想骂就骂,想什么时候骂就什么时候骂!” 谢氏被这样直白的话噎的心口发疼,她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母亲?”息蒹葭连忙过去扶住她,不无怨怼的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和母亲同你皆是一家人,若我们是野狗,那你又是什么?” 息扶黎冷嗤一声:“本世子是什么,你有资格问?不遵长幼的东西,息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息蒹葭气的直跺脚,想跟谢氏告状,然谢氏目下都很不好。 她摆着手,用一种无奈的沧桑口吻道:“我是管不到你了,待我一回府,就同你大哥息越尧说去,他总能管束你!” 若不是重生一回,少年也怕是会被这话给唬住了。 然他此时挑起长眉,带出丝丝痞气:“本世子告诉你,你就是搬出天皇老子来,也威胁不到本世子!” 他解下腰间长鞭,在手臂间一圈一圈地缠绕,那身煞气毫不掩饰,仿佛随时他都可能会暴起杀人一样。 息窈窕瑟缩起来,大气不敢出。 息蒹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二哥,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大不孝!” 息扶黎半点不在意,他手一抖,那长鞭啪地抽在桌上,将一桌的杯盏抽的粉碎。 “啊!” “啊!杀人啦!”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姜窈窕更是抱着脑袋,缩到了桌子底下。 息蒹葭躲在谢氏身后,怕的根本不敢冒头。 谢氏勉强镇定,她将息蒹葭护的严严实实,色厉内荏的咬牙问道:“好,我们走,不打扰世子用膳!” “走?”息扶黎冷笑一声,用一种愚蠢的目光看着谢氏,“你们不是想要用斋饭么?盘子还没舔干净,一个都不准走!” 他恶劣至极,分明可以一鞭子抽过去,即便不能抽死,也能抽成重伤,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偏生不那样施为,反而像猫戏耍老鼠一般,一点一点的羞辱过去。 他不待见谢氏! 这个女人不仅一直妄图觊觎他母妃的王妃之位,还夜以继日的,温水煮青蛙一般,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更是对他的世子之位也是不放过的。 谢氏脸色青青白白,而后又涨的通红。 息蒹葭沉不住气,她愤怒到失了理智,抬脚踹了膳桌一记,恶狠狠地盯着少年说:“你尽管嚣张,尽管跋扈,我就是不舔,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话一落,谢氏心一沉,正觉不好之时—— 息扶黎人脚尖一点,踩着膳桌边缘腾空一跃,眨眼之间他就站到息蒹葭面前。 少年二话不说,直接抄了一满是油腻的瓷盘,啪地盖少女脸上。 息蒹葭只觉眼前一黑,油乎乎的感觉瞬间就布了满脸,甚至于她鼻尖都还能嗅到那种恶心的油腻味。 “住手!”谢氏大惊。 如今她看明白了,息扶黎真是和往常不一样了! 此前的息扶黎虽同她感情并不深厚,但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该有的礼节半点都不会少,更不会在她面前口无遮拦。 而目下的息扶黎,谢氏以为,那真是换了个人的! “你放开蒹葭!”谢氏强自冷静,“往后你的事,我再不过问,我也不会和你父王还有息越尧提及半点。” 息扶黎嘴角一勾,笑的森然而残酷。 “你最好管好你膝下的一双蠢货,”息扶黎却是反过来威胁谢氏,“不然,本世子改天就去养只大黑狼狗,谁敢再跟本世子叽叽歪歪,本世子就放恶狗吃人!” 他说的杀气腾腾,半点都不作假。 毕竟,恶狗吃人的事也不是没有。 谢氏脸色有白,她点头妥协道:“好!”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收手,被拍了满脸油渍的息蒹葭再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谢氏生怕再次惹恼息扶黎,毕竟这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还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纨绔! 她紧紧拽着息蒹葭,不再看息扶黎,转身就走,更是顾不上膳桌底下的姜窈窕。 息扶黎冷笑连连:“记得给寺里掏银子。” 他还厚颜无耻的要谢氏将赔偿的银钱给一并付了。 谢氏脚步一顿,而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去。 不待见的人走了,息扶黎抬腿一踹。 “嘭”膳桌挪开,露出桌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姜窈窕来。 “啊!”她惊呼出声,慌忙捂着自个的脸,“不要抽我的脸,不要抽我的脸。” 息扶黎凤眸微眯,他打量姜窈窕,忽然问:“郭清是不是对年纪小的姑娘特别偏爱?” 姜窈窕娇躯一僵,她捂着脸,蹲在那,根本不敢抬头。 这般掩耳盗铃的姿态,让息扶黎心头一动,他继续问:“姜窈窕,在你见着本世子同继母动手,大不孝之后,你觉得本世子还会不会留着你?” 姜窈窕又想起郭清那一脸的鲜血,她怕的要死,十分后悔鬼迷心窍要应邀今日之约。 息扶黎又说:“但你若把郭清的事同本世子说上几分,兴许本世子不会计较那么多。” 这话不知戳中了姜窈窕那点软肋,让她战战兢兢地瞄了少年一眼。 息扶黎正待细问,冷不丁伏虎脚步匆匆的进来。 “世子,酥酥吐了。”伏虎道。 息扶黎一愣,吐了?什么吐了? 伏虎顿了顿,补充道:“还哭了……” 话音一落,息扶黎提拎起姜窈窕将之扔给伏虎,并丢下一句:“带回去问审。” 伏虎只感觉到身边一股清风拂过,再眨眼,少年已经不见人影。 37.第037章 白毛毛 五岁的小姑娘叉着小短腿坐在软榻上, 微微仰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顺着小脸滚落下来。 小姑娘眼睛哭的红红的, 雾气蒙蒙好不可怜。 小鼻尖也是红的, 许是哭的太厉害,还有清鼻涕滴下来。 “呜呜呜……”哭声细细的软软的,像被丢弃的幼兽崽子在呜咽。 本是整整齐齐的双丫髻此时也散了半边, 细软的头发披散来,鬓角的沾染上眼泪水, 湿润润地团在小姑娘脖子里。 “哎哟,小酥酥不哭了啊 , 不哭了!”乐宁公主榻边抓耳挠腮,费了好些心思都没将人哄住。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抽的,显然伤心极了。 乐宁原地转了两圈,扭头就吼身边的宫娥:“傻站着干什么, 平时一个一个不挺厉害么?给本公主哄人啊!” 四名贴身宫娥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有说好话的,也有拿丝帕叠小老鼠逗人的,更有做夸张的表情动作的。 仿佛十八般武艺都叫四名宫娥使了出来。 结果,没将人哄着不说,小姑娘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乐宁火冒三丈,手一叉腰就道:“都给本公主滚开!” 这话一落, 四名宫娥齐齐起身, 正要退到一边, 不成想,从门牖外头传来一声清喝—— “姜酥酥?” 俊美少年,脸上微有焦急,琥珀色凤眸中沉着骇人的幽芒,视野所到之处,即是冰寒。 他大踏步进来,谁都没管,径直到小姑娘面前,气息骇人地扫过乐宁,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少年,隔老远就娇娇的跟少年伸手索抱。 息扶黎将人抱起来,实在嫌弃她哭的鼻涕横流,遂摸了帕子先给她擦了脸。 小姑娘哭声渐弱,藕节小手臂搂着少年脖子,一声不吭的将自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少年肩头。 少年轻拍了她后背几下:“说,谁欺负你的?” 小姑娘抽哒着呜呜地摇头。 息乐宁撇了撇嘴,心头汩汩的不断冒酸水,小姑娘别看跟她玩得好,但真正能让她安心的人,不就是面前这个息混蛋么? 刚才谁都哄不了,这会一到少年怀里,那哭声就小了。 “你再看?你还看本公主?莫不是以为本公主欺负小酥酥了?息混蛋你还要点脸么?”息乐宁气闷地坐榻边,磨着牙很是不忿。 息扶黎冷哼一声,讥诮道:“脸?我便是不要脸也比你长的好看。” 息乐宁简直想打死他! 她堂堂公主,父俊母美,集了皇家所长于一身,哪里长的不好了? 息乐宁拿息扶黎无法,要不是这会小姑娘还在哭,她铁定让首阳三人揍死他! 这口气暂且出不了,乐宁公主一回头就见软榻嘴里头的角落里,光头小沙弥还睡的跟头死猪一样。 刚才那般大的动静,竟然都没将他吵醒! 乐宁公主震惊了,这什么人哪?这般能睡? 那头息扶黎已经哄好了小姑娘,至少小姑娘不怎么哭了,只时不时打个哭嗝小声抽两声。 “为甚哭?”少年耐着最大的性子问。 小姑娘肉呼呼的小脸红红的,她低头逗着手指头,噘着小嘴,好半天才很小声的说:“好多好吃的,酥酥吃不了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少年听得不甚明白。 乐宁公主轻抠了抠脸,目光游移的道:“那个,小酥酥可能吃的有点撑,我们在榻上小憩,我把人当枕头枕了,小酥酥就吐了。” 她睡着了哪里知道分寸,就模模糊糊觉得怀里软叽叽的,还很暖和,蹭着枕着十分舒服,结果半梦半醒间,就听到宫娥的惊呼声。 瑰色薄唇轻勾,息扶黎蔑笑过去:“息乐宁,你多大了?还没断女乃睡觉抱东西?说出去不嫌丢人?” 一听这话,息乐宁就炸了,她鄙薄的反驳回去:“你多大了?不去找贵女成亲,抢了酥酥来养,你安什么心呢?” 别以为她年纪小就不懂,深宫长大的公主,她看的多了。 少年微怔,似乎从没过多想过这等问题,且仗着自个身份,也不曾在意过旁人的非议和目光。 息乐宁倏地面容一整,认真无比的道:“息扶黎,你如何祸害别人,本公主自是不会管,但若你敢对小酥酥有歪门邪道的心思,我非得弄掉你的世子之位!” 总是端王府那个平夫人还虎视眈眈着! 息扶黎听懂息乐宁话下之意,他重重哼了哼,骄矜地扬起下颌:“明日我进宫,息乐宁你这话,我会原原本本跟皇伯父说的。” 那就是要告她黑状了? 息乐宁跳起来就要去踹他:“息扶黎,你就会告状算什么本事!” 息扶黎轻松闪身避开:“哼,每次让首阳三人替战的弱鸡没资格跟本世子提本事二字。” 他说着这话,不给息乐宁反击的机会,大步流星抱着酥酥就出了禅房。 一直到后山清净的茶园里,少年寻了干净的大青石坐下来,将小姑娘抱腿上。 因为才刚哭过,小姑娘有些粘人,她抱着少年一只手臂,不肯撒手。 息扶黎只得单手给她稍微理了理发髻:“你将原因讲清楚,不然我听不明白。” 小姑娘瞄他一眼,又飞快垂下眼。 隔好一会,才低声道:“酥酥吃的太多了,觉得不舒服就吐了,酥酥不想吐的,好多好吃的,都没了……” 从小姑娘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少年哭笑不得的理出个真相。 “你是可惜被你吐掉的东西?”他问。 小姑娘想起自个吐的那一大滩,又是心疼又是委屈。 “酥酥不想吐啊,但是肚肚不听话,公主小姐姐给酥酥找了御医,御医说酥酥都不能再吃了……” 其实御医原话是,虽无大碍,但小孩儿本就体弱,这几日还是用些清淡易克化的为宜。 小姑娘并不能很明白,她只以为御医都说了,她就再吃不得了,这多伤心呢,特别小姑娘没别的毛病,就是馋点,还馋的忍不住。 少年眼底叠起粼粼笑意,他抽出手,给小姑娘将散发挽上去。 早上还好看雅致的双丫髻,这会经少年的手,就成丑丑的小发揪揪。 小姑娘浑然不知,她眼圈还红着,拱进少年怀里,闷不吭声。 息扶黎捏了捏那小揪揪:“不哭了?回王府我让厨子给你做吃了不吐,味道还很不错的。” 小姑娘黑眸一下就亮了,她探出头来,巴巴望着少年,又有些犹豫的说:“那……那酥酥这次不吃很多……” 将人哄好了,眼见时辰差不多,息扶黎就准备打道回府。 他问过小姑娘意见,让伏虎带着小姑娘去跟寺中认识的人道别,不想小姑娘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阴魂不散的息乐宁。 来时一路人马,回去便成两路人马,浩浩荡荡从法华山脚下离去。 小姑娘腰间多挂了个灰色的大荷包,里头是明悟师兄做的小点心。 小姑娘还没打开看过,生怕看了自个就忍不住又吃上。 她忍痛的将荷包扯下来,递给息扶黎:“大黎黎帮酥酥收着好不好?” 息扶黎看她一眼,小姑娘分明舍不得,可又很坚决,那等小表情,十分有趣。 他接过荷包掂了掂:“舍得?” 小姑娘忙不迭点头,她还不忘叮嘱:“那是明悟师兄送给酥酥的,大黎黎不可以偷吃哦!” 息扶黎不屑,随手丢进车厢暗格里:“本世子没你那么嘴馋!” 一两个时辰后,在京城正德门前,乐宁公主同小姑娘依依惜别。 临走之时,她凑到小姑娘耳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时不时瞅息扶黎一眼。 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小姑娘一径绷着小脸点头,后来,息扶黎旁敲侧击,硬是没从小姑娘嘴里套出半个字。 回到王府,雀鸟在等着了,她抱小姑娘下华车,瞅着小姑娘脑后的小发揪,面色古怪的多看了几眼。 当天晚上,小姑娘吃喝着厨子熬的糯糯的鸡肉粥,啃着白白的山药泥,清清淡淡的用了一顿。 小姑娘吃了一次教训,甚是懂事,半点都不闹腾说要吃其他的,还很乖的将她那份食儿全部用完,再多的就不肯吃了。 到了该安置的时辰,息扶黎从净室洗漱出来,一回房在床榻里没见着小姑娘。 他皱起眉头怔了会,当即就那般披散着鸦发,穿着雪白中衣,转脚就去了隔壁。 “世子,姑娘已经睡下了。”雀鸟候在房门那,甫一见少年便低声道。 息扶黎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她没闹?” 雀鸟摇头,今晚上的小姑娘乖的出奇。 “没说会害怕做噩梦?”少年又问。 雀鸟道:“小姑娘让婢子一会睡在外间,说是今晚上不害怕了。” 闻言,息扶黎挑眉,所以还真是有骨气了?说不跟他睡就不跟他睡了? 少年折身欲走,忽的想什么问:“小小白是谁?府中婢女?” 雀鸟愣了愣:“婢子只从姑娘嘴里听过小白白,这小小白,婢子还真不知是谁,北苑这边也没叫这名的下仆。” “小白白?小小白?”少年疑惑的嘀咕了声,回了自个房间。 偌大的房间里,檀香幽幽,清新好闻。 一躺到床上,摸着身侧空荡微凉,他竟然觉得很是别扭,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怎么睡都不舒坦。 而此时,隔壁姜酥酥的房间里,半个时辰后,连外间的雀鸟都睡熟了。 粉色樱花帐笼罩之下的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里,床中间鼓起的小包忽的动了动。 紧接着薄衾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从里面露出个小脑袋来。 小脑袋上的细发蓬松乱糟糟的,小姑娘被闷的小脸通红。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撩开床帐,往外间的方向探了探,见雀鸟没醒,她适才一脚踹开薄衾。 “小小白,出来啦!” 薄衾下,除了小姑娘,竟还有一小团白色的毛茸茸! 38.第038章 讨厌你 那毛茸茸在小姑娘腿间, 竖着一对长长的耳朵,红彤彤的小眼睛, 不是别的, 就是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一跳,就蹦上小姑娘的粉色小黄鸭枕头,还支起前肢挠了挠脑袋。 “嘘, 小小白别乱跑哦,不然那会吵醒雀鸟姐姐的。” 小姑娘扑过去一把抱住小兔子, 就势滚了两圈,很是喜欢地拿额头去蹭。 小兔子也不乱挣, 任由小姑娘抱着。 小姑娘欢喜极了,她躺床上,举高小兔子,朝小兔子挤眉弄眼做怪表情, 玩的不亦乐乎。 小兔子偶尔蹦跶两下,似乎在熟悉床榻,它最喜欢的就是小姑娘那个粉色小黄鸭枕头,时不时就蹦到上面去蹲着。 小姑娘新鲜的睡不着,就和那小兔子就床榻间玩耍了大半夜,一直到夜深了,实在撑不住,才抱着小兔子闭眼睡过去。 隔日一早, 小姑娘还没醒, 那小兔子竟然自行从薄衾中蹦跶出来, 三两下下了床榻,不知方向的跳到床底下窝着。 以至于当雀鸟进来唤小姑娘起床之时,什么都没察觉到。 小姑娘揉着眼睛醒过来,细细的头发有那么三两搓翘在头顶,让小姑娘越发显呆萌。 小姑娘还没彻底清醒过来,雀鸟笑着拧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并道:“姑娘,昨晚可有做噩梦?” 小姑娘摇摇头,甜腻腻的说:“没有哦,小小白陪着酥酥,酥酥没有做噩梦。” 雀鸟又问:“小小白是谁呀?” “小小白是……”小姑娘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把捂住自己嘴巴,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瞅着雀鸟,就是坚决不说。 她这样娇憨之态,让雀鸟失笑。 她也就不问了,说起其他:“今个一早婢子看世子心情不太好,兴许昨晚没睡好呢,姑娘切莫让世子恼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圆圆的黑眼珠子却往床榻里头瞟,瞟了半天也没瞅见小兔子,她遂心慌了。 雀鸟察觉有异,然不曾多管,还刻意地端着洗脸水出去了。 小姑娘见人走了,连忙爬到床榻,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仍旧不见小兔子。 她低声唤道:“小小白?小小白?” 不等小姑娘找着兔子,雀鸟就在外头唤:“姑娘,世子在催了。” 小姑娘不得不先行往膳厅去。 膳厅里,等了许久的少年脸色又沉又臭,他瞧着进来的小姑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就晓得她昨晚是睡得很好的。 他则不然,一晚上没睡踏实不说,居然还破天荒的做了一宿的噩梦! 少年绝不想承认,目下是他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小姑娘心里装着事,没怎么理会少年,只爬上圈椅,晃着悬空小短腿,捏着象牙箸就开动。 少年薄唇抿的更紧一些,从那张脸上显出几分生气来。 小姑娘现在哪里有空注意,她用比平时快的速度用完早膳,吃完丢下一句:“酥酥用好了,大黎黎酥酥去玩啦。” 话音还没落下,小姑娘已经滑下了圈椅。 少年回神:“等一下。” 小姑娘回头,茫然地看着他。 少年让婢女揭开膳桌中央的紫砂小盅,那盅里头乳白色的汤泛着诱人的肉香味,还依稀有点药味。 “这是十八药膳兔肉汤,不油腻,喝了健脾益胃,厨子特意炖了,喝完再去玩耍。”少年低声道。 小姑娘却是一下睁大了眸子,浑身僵硬。 十八药膳兔肉汤? 兔肉汤? 兔肉? 小小白? 见小姑娘没反应,少年挑眉:“怎的?不喜欢喝?” 谁都没想到,小姑娘憋红个脸,猛地冲过去爬上膳桌,一挥小手就打翻紫砂小盅! 精心以小火煨炖了好几个时辰的兔肉汤瞬间流了满桌,那里头还有几块切成小块的细嫩兔肉。 “怎么可以吃小小白?小小白那么可爱!”小姑娘气的眼泪花都出来了,这还是头一回在少年面前发脾气,“酥酥讨厌大黎黎!” 小姑娘细细地吼完这话,蹦下桌,拔腿就跑了。 雀鸟大惊失色,她边让人收拾膳桌,边忐忑不安的道:“世子,姑娘她还小……” 少年摆手,他皱起眉头扔了象牙箸,没了胃口。 沉默了会,少年忽而问:“她说她讨厌我?” 雀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世子,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计较不得的。” 少年思忖片刻:“雀鸟,你家里可有酥酥那般大的小姑娘?如何养的?” 雀鸟硬着头皮道:“回世子,婢子家中只有个初初才三岁的弟弟。” 少年起身,背着手走出膳厅,对侯在门边的伏虎道:“一会差人去书铺,挑一些如何教养小姑娘的书回来。” 伏虎斜眼看他,表情酸的一言难尽。 少年又说:“再去寻些有经验的老婆子,叫她们挨个跟本世子说说,说得好了有赏。” 伏虎嘴角抽了抽,忍了忍没忍住,“世子是要学么?教养酥酥?还是提前为日后子嗣备下的?” 息扶黎睨他一眼,冷冷的道:“你话太多!” 伏虎闭上了嘴,表示不说了。 “姜窈窕那边问出什么没有?”息扶黎道。 伏虎正色:“世家贵女么,不经吓的,什么都说了,所有的供词属下都放世子书房了。“ 息扶黎眼神深远,他冷笑一声,眉目浮起深沉:“备马,进宫。” 既然人证供词有了,他自然该跟皇伯父说上一声,眼见郭清可是没几天好活了。 却说这边一头钻进了翠竹林的姜酥酥半点都不知道少年进了宫,她非常难过,小小白才陪了她一晚上,她都没有保护好它。 小姑娘跑进竹林深处去找小白白,抱着大只的兔子就小声地啜泣起来。 她边抽噎边抹眼泪:“小白白,对不起啊,酥酥没看好小小白,小小白被坏蛋大黎黎……炖了……” 她这样抽哒了好一会,大兔子不耐,从她身上跳下来跑远了。 小姑娘傻兮兮地站在那,连哭都忘了。 “噗……”有轻笑声忽的响起,伴随竹叶沙沙声,清越悦耳。 小姑娘扭头看向声源处,就见竹林边缘一圈竹篱笆圈着的另一头,正坐着个素白细葛布衣衫的清俊男子。 那人生的很白,是那种少见日月光亮的白,五官和脸同息扶黎四分相似,特别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当真是生的一模一样。 小姑娘怔怔望着那人,差点以为是息扶黎找来了。 男子朝姜酥酥招手:“过来,跟我说说为甚哭?” 不同于息扶黎随时都很毒辣和讥诮的声音,男子的音线带着一种如水般的温柔,就像是咕噜咕噜的暖汤泡泡,叫小姑娘很安心。 她挪蹭过去,抽了抽秀气的小鼻子:“大黎黎把小小白炖了,酥酥决定不要喜欢大黎黎了。” 男子了然:“你嘴里的大黎黎,可是息扶黎,这王府的世子?” 小姑娘站在竹篱笆这头,低着头,用脚尖踢着篱笆点了点头。 男子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琥珀凤眸中像是蕴藏着漫天星光,真正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润如玉。 “他应该不是有意的,大黎黎小时候也最喜欢兔子了。”男子说这话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 酥酥猛然抬头,半信半疑。 男子侧了侧身:“我这边还有很多兔子,它们都是以前大黎黎养的那只后代,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小姑娘踮起脚尖,巴巴地望过去,果然就见不远处青草地上,四下蹦跳着好些兔子,有白的有灰的还有黄的,小白白也在里头。 小姑娘小小的呀了声:“酥酥要看,酥酥要看。” 男子点头:“你从那边绕过来就能进来了。” 小姑娘当即沿着竹篱笆哒哒往那边跑,待站在篱笆进门处,她后知后觉的顿住脚说:“酥酥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的……” 男子低笑了声:“这也是大黎黎教你的?” 小姑娘摇头,抿着小嘴巴一声不吭。 男子瞅着小姑娘,心头默了下,觉得小姑娘这年纪不像那混小子的子嗣,那么就是他的妹妹?那女人生的? “我叫息越尧,你该……”男子斟酌了下,尽管对那女人没好感,不过稚子无辜,“唤我大哥的。” 39.第039章 再揉揉 “我叫息越尧, 你该唤我大哥的。” 男子的声音轻飘如羽,扬洒着落到平静湖面, 就荡漾起碧波水纹。 又像是一滴水珠, 咚的一声落下来,在小姑娘心里响起回音。 我叫息越尧。 息越尧。 小姑娘黑眸陡然一亮,整张小脸都生辉起来。 “酥酥知道你!”小姑娘奶音欢快, “你是乐宁小姐姐的神仙大哥哥!” 息越尧一愣,他忽的一笑:“原来你认识乐宁啊。” “是的是的, ”小姑娘再无顾忌,蹦跳着过去, 目光特别落在对方双腿上,她皱起小眉头,“乐宁小姐姐说你走不了路呢。” 小孩儿童言无忌,本没有特别的心思, 只是单纯的不明白,所以就问了。 息越尧也不恼,他拍了下自个大腿:“是走不了的。” 小姑娘凑过去,没看出名堂,她便娇娇的说:“没关系哦,越尧大哥不要难过,酥酥和乐宁小姐姐还有大黎黎都会给你找大夫的,你只要乖乖喝了苦苦的药, 痛痛就都没啦。” 息越尧失笑, 他也不解释, 总是说了小姑娘也不明白。 他转动身下的木轮椅,领着小姑娘往院子一角的青草地去:“去吧,你想看的兔子都在那里。” 小姑娘欢呼一声,也不管这平整的院落,忽然冒一大片青草地出来有多突兀,她只扑的过去,滚进兔子群里,开心的在地上打滚。 好在青草地并不脏,且时常有人打理,故而可以让小姑娘随心所欲的扑腾打滚。 息越尧目有笑意,他默默看了会,眼神逐渐悠远起来,上一回在这青草地上打滚的小孩儿,还跟他抱怨,草地不够宽广,都滚不开呢。 于是,他闲着无事,就亲自动手一点一点将草地扩开,不知不觉间,这片青草地竟是占据了半个院落宽广。 兔子一如既往的在上头蹦跶,只是那个跟他抱怨的小孩儿却再没来过。 他只偶尔听闻,那小孩儿长成了翩翩美少年,不过嘴巴毒辣,说话很不讨人喜欢,又还跋扈恣意,成了京城谁都不敢惹的纨绔勋贵。 “大黎黎……”有意思的小名,他从前怎的没想到呢。 小姑娘抱着小白白,哒哒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说:“越尧大哥,小白白不乖,它拉屎了。” 说着,她还提着白兔子两前肢,将兔子举得高高的,给息越尧看兔子肚皮。 毛茸茸的软毛,短短的一截小尾巴下头,果然挂着一黄豆大小的黑色兔子屎。 息越尧哭笑不得,他摸出帕子让小姑娘举着兔子别动,然后也不嫌脏,用帕子包了那粒兔子屎,末了还从小白白屁股一拂而过。 “好了,小白白干净了。”息越尧摸了摸小姑娘发顶,“继续去玩吧。” 小姑娘喜欢极了息越尧,虽然那张脸和大黎黎很像,但是又很不一样。 小姑娘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觉得越尧大哥特别特别的好,说话特别特别好听,还会给小白白擦小屁股呀! 姜酥酥觉得自己必须要跟息越尧笑一下。 她放下小白白,咧起小嘴,两手指头点在眼角往下拉了拉:“嘿嘿嘿!” 息越尧愣了下,接着虚掩着唇,低声笑了起来。 小姑娘也很开心,她看着男子凤眸若有星光,粲然绚丽。 她将自个小脑袋递了过去,软软糯糯的撒娇道:“越尧大哥再揉揉酥酥呀。” 息越尧依言揉了两把,特别避开了她发髻,免得将头发弄乱了。 “好了,你去玩,大哥给你编个竹兔子,一会可以带回去。”息越尧左瞧右看,都觉得这样乖的小姑娘不像是谢氏能生出来的。 他遂问:“酥酥也是姓息吗?” 小姑娘摇头:“不是哦,酥酥姓姜,酥酥叫姜阮。” 姜?姜阮? 息越尧恍然,那就是隔壁姜家的孩子,不是谢氏生的。 明了身份,晓得小姑娘和谢氏没有半点关系,息越尧反而觉得小姑娘更顺眼一些。 姜酥酥已经跑远了,她趴地上,撅着小屁股,跟一群兔子头挨头,甚至亲密。 息越尧漫不经心地转动木轮椅,从不远处的石桌上拿来处理好的细竹篾。 只见他挑选出长度宽窄颜色合适的,修长十指灵活跃动,几根竹篾就在他手中交织在一起。 接着,时不时增减一两根,或弯曲,或平直,再是上下不一地编起来。 不过片刻,一只模样肖似兔子的竹制品就在男子手里渐渐成形。 那东西不大,约莫就和真兔子一般大小,肥肥地肚子里头空的,还有长长的耳朵,十分逼真。 玩耍的间隙,小姑娘不经意抬起头来,就怔忡了。 男子鸦发如云,鬓如刀裁,兴许不用出门走动的缘故,那长缕的鬓角鸦发和额前的,只松松挽到脑后,用一根普通的玄色布带缠着。 其余的鸦发,皆披散在后背,偶尔有那么一撮从肩滑落下来,就为男子平添几分病弱的美感。 恰此时,息越尧编好竹兔子,他对小姑娘招手:“酥酥来。” 小姑娘蹦跳跑过去,歪头看了他一会,忽然说:“越尧大哥,你要吃得多多的,像酥酥一样,长得胖胖的。” 盖因息越尧常年卧床,又不良于行,故而有些瘦,还很白。 息越尧凤眸微弯,逗她说:“要是长的太胖了,往后酥酥成不了小美人了怎么办?” 小姑娘苦恼地皱起眉头,带婴儿肥的小脸纠结在一块:“就是哦,酥酥要做大美人的,不能吃的太多,但是……” 小姑娘扭着手指头,竟是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息越尧将编好的竹兔子塞给她:“没关系,酥酥还要长高的,长高了就不会胖了。” “好的吧,”小姑娘勉强将担心放下,她摆弄着手里的竹兔子,惊喜的眼睛都睁大了,“小竹竹,好棒哒!酥酥超级喜欢的!” 她倒半点不客气,捧着那竹兔子率先就取了名字。 息越尧接过来,上下看了看:“你帮我去拿个东西,我给小竹竹刷一层清漆,等干了,小竹竹不扎手,还能放很多年的。” 他说完这话,想起了息扶黎,又笑眯眯的补充道:“大黎黎也有一只呢。” 小姑娘挺起小胸膛:“大黎黎的肯定没有酥酥的小竹竹好看。” 小姑娘坚信,自个的东西,肯定是世上最好的! 息越尧跟小姑娘讲明了放清漆的地方,小姑娘便蹦蹦跳跳进了院落里唯一的一间一进的屋子。 屋子并不算宽敞,摆放的物什也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精心细致,还很有温馨的感觉。 “哇,好多好多小竹竹。”小姑娘一进门,盯着屋子里整面多宝架上的竹兔子就惊叹的嘴都合不拢了。 在屋外头的息越尧听到这话,他脸上表情意味不明,用一种缥缈不真切的口吻说:“嗯,某个混小子的……” 小姑娘找到多宝架第三层上的小罐子,她踮起脚尖去够,结果太矮,根本碰都不碰不着。 小姑娘气鼓鼓地噘了噘嘴,搬来杌子踩上去,摇摇晃晃地拖下小罐子,那动作真让人担心她会一头栽下来。 好在小姑娘跳下杌子,都安安稳稳的。 她抱着小罐子跑的飞快:“越尧大哥,酥酥拿到了。” 她将小罐子递给息越尧,因为跑了后,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健康又活泼。 那罐子口层层包裹着,密不透风,息越尧解开后,又吩咐小姑娘去找来小刷子。 小姑娘就瞧着他仔仔细细的将小竹竹全身都刷了一层透明的清漆,那清漆用的好料,并没有什么刺激的味道。 “我用的是晾干的竹篾,所以可以直接上漆,等一会干透了,你就能带回去。”息越尧刷完最后一刷子,将浑身透亮的小竹竹摆到通风阴凉的地方。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想去摸一下又不敢,只得说:“酥酥有了小竹竹,大黎黎就炖不了了。” 她还记着小小白和那盅兔肉汤的事,小嘴翘起来都能挂油瓶了。 息越尧想了想,忽然问:“你是不是把小小白抱到床上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大黎黎和酥酥吵架,说不和酥酥一起困觉了,酥酥就找了小白白,酥酥怕做噩梦呢,结果早上起来小小白就不见了,大黎黎还坏的很,非要酥酥喝那盅兔肉汤。” 说到这,小姑娘沮丧起来:“酥酥也不对,打翻了汤,还说了讨厌大黎黎,酥酥不想的……” 她蹲息越尧木轮椅边,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散发出委屈又可怜的气息。 从小姑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息越尧总算理出了事情来龙去脉。 他想笑但又怕伤着小姑娘的自尊心,便随手扯了片嫩竹叶:“我吹曲子给你听吧。” 小姑娘抬起来头,就见那篇葱嫩的竹叶被息越尧夹在双唇间,跟着就是悦耳动听的声音从他唇边流泻出来。 息越尧闭目,吹的很是认真,轻风拂起鬓边鸦发,衣衫飘扬而起,和着啾啾声音,又兼竹林枝叶沙沙,间或几声鸟鸣,堪比天籁之声。 小姑娘听得入迷,她双手撑在下颌,支起小脑袋,眼底都带着光亮。 照料息越尧起居的小厮青岩从外头采买回来,他人还没踏进院落,听着这曲子就愣住了。 他站在外头听了会,蓦地表情隐隐激动起来。 大公子今日吹曲子了,心情这样不错,难不成是…… 40.第040章 去挠他 青岩表情激动, 脚步匆匆得往回赶。 然,进门在看着脸生的小姑娘时, 那等激动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 转而化为隐晦的讥诮。 他就说,世子庶务繁忙,如何会来这边看望大公子? 他提着菜篮子进了屋子, 又对那小姑娘有些好奇。 一曲毕,姜酥酥用力拍着小手, 十分捧场:“越尧大哥好棒,会做小竹竹, 还会吹曲子,超级厉害的呀,和会做菜的明悟师兄一样厉害!” 她姜酥酥最崇拜厉害的人了。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明悟师兄很厉害, 越尧大哥很厉害,乐宁小姐姐也很棒,大黎黎……” 说到息扶黎的时候,小姑娘话语顿住了,最后竟是低着头,呐呐地放下了手。 息越尧挑眉:“怎的?大黎黎不厉害么?我记得他小时候练武很有天分,很多世家勋贵的小公子都打不过他呢。” 小姑娘抽着小鼻子,捏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可是酥酥和大黎黎吵架了啊, 大黎黎现在一定超生气的。” 小姑娘心善, 又知道自个掀汤盅不对, 这会气过了就有些担心了。 小姑娘软糯娇娇的小模样,一双黑眸水汪汪的,像极那种还没断奶的小狗崽子,叫人瞧了就心头发软。 他微微一笑:“没关系,我悄悄告诉你,要是大黎黎还生气呢,你就去挠他胳肢,就是这里,保管他会笑个不停,不会在生气的。” 息越尧笑的一脸温和,轻轻松松就将自个胞弟给卖了。 他还用指尖点了点小姑娘腋下的位置,生怕小姑娘找不到。 小姑娘用心记下,很是认真的说:“酥酥记住了,要是大黎黎生气就挠他!” “对,孺子可教。”息越尧轻飘飘赞了小姑娘一句。 小姑娘在息越尧这边呆了一个上午,临到晌午之时,息越尧吩咐小厮青岩将人送回去,省的一会婢女到处找寻。 小姑娘抱着上了漆的竹兔子,又乖又软的跟息越尧道别。 青岩牵着小姑娘走出翠竹林,眼见要跨进北苑的垂花门,他顿住脚步,欲言又止的说:“酥酥姑娘,日后你能不能多过来走动走动,大公子他平素都一个人,其实很寂寞呢。” 小姑娘目光诚挚的看着青岩,抱着竹兔子:“好的呀。” 青岩笑了下,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夹杂着介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硬朗气质。 他又说:“那酥酥姑娘能不能不告诉世子?” 姜酥酥歪头,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能告诉大黎黎?” 青岩叹息一声:“因为告诉了世子,世子可能就不让姑娘过来了。” 尽管还是不太懂,小姑娘仍旧踮起脚尖,很小大人地拍了拍青岩小手臂:“酥酥不说的,酥酥明天还来找越尧大哥。” 青岩放心地笑了:“姑娘人真好。” 小姑娘摆手,认真的说:“越尧大哥也很好,酥酥很喜欢他的。” 青岩点了点头,一脸骄傲:“自然,大公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小姑娘跟着点头,煞有介意的附和。 青岩并未将酥酥送进听雨轩,而是在澜沧阁外头,瞧着小姑娘进去了,有婢女接了她才转身离开。 雀鸟若有所思,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小姑娘怀里的竹篾兔子,又抬头看了看走远的青岩。 她也不问,只蹲身拿帕子帮小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姑娘,世子从宫里回来了,刚问起姑娘去向了呢。” 听闻这话,小姑娘一下抱紧了小竹竹,她有些紧张,又有点心虚。 犹豫片刻,她轻轻拉了拉雀鸟的袖子,低声说:“雀鸟姐姐,酥酥早上和大黎黎吵架了,还说了讨厌他,他现在一定很生气不会理酥酥的……” 雀鸟笑了,她柔声道:“没有呢,刚才婢子观察了一下,世子没有心情不好,他还笑了,叮嘱婢子让膳房厨子给姑娘炖其他养胃的汤水,不要再用兔子了。” 小姑娘越发的心虚,她抓着小竹竹长长的耳朵,不知所措地踢着小脚尖。 雀鸟顿觉那竹篾兔子十分眼熟,她好似此前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她道:“不如这样,膳房里有些合世子口味的小点心,婢子一会去端一点,再泡一壶茶,姑娘给世子送去书房当赔罪如何?” 小姑娘觉得这个法子好,她接连点头,开始催雀鸟:“好的呀好的呀,雀鸟姐姐快去准备。” 雀鸟将小姑娘送回听雨轩,叮嘱她自己玩会,便往膳房去了。 小姑娘乖乖的坐在罗汉榻里,她摆弄了会小竹竹,又想起了小小白,顿时兴致都不高了。 她踢了东珠绣鞋,抱着小竹竹翻滚进榻里,小姑娘把小竹竹当小小白。 她揪着竹篾兔子的长耳朵道:“小小白叫你不乖,被大黎黎炖了吧……” 正嘀咕间,小姑娘翻了两圈,不期然就瞅着床底下有什么在动。 小姑娘一惊,蓦地抱紧了小竹竹,黑眸睁得圆圆的。 不过片刻,那团暗影又蹦跳几下,彻底从床底下钻出来。 “小小白!”小姑娘惊呼一声,扔了小竹竹,跳下罗汉榻一扑,成功将小白兔子抱怀里。 小兔子也不挣扎,任小姑娘抱着,只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瞅着她。 小姑娘抱着兔子,猛蹭了几下:“小小白,酥酥以为你被大黎黎捉去炖了!” 小兔子应该有点饿了,三瓣嘴在小姑娘手心蹭了蹭,湿湿凉凉的很舒服。 小姑娘黑眸一转,趁雀鸟还没过来,她将小兔子塞衣襟里,飞快地往翠竹林跑。 待雀鸟提着食盒过来之时,房间里哪还有人,就只剩一只竹篾兔子。 雀鸟往听雨轩外头喊了几声,无人应答,问了人才晓得小姑娘又去翠竹林了。 不过并未让雀鸟久等,左右不过一刻钟,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回来。 她黑眸亮晶晶的,带婴儿肥的肉嘟嘟小脸好似也有光一般。 “雀鸟姐姐,酥酥在这里。”小姑娘朝雀鸟挥手。 雀鸟松了口气,她上前动作熟练地掏出小梳子,帮小姑娘重新挽了挽松散的发髻。 最后理齐整小裙子后,她才牵着小姑娘往澜沧阁书房去。 偌大的书房里头,檀香袅袅,醒神而安宁。 少年没正行地坐在黑漆玫瑰圈椅里头,他薄唇含着夹带薄霜的讥诮浅笑,一双大长腿翘到书案上,手里晃着一方明黄帛锦。 书房里,垂手站着一眉目轮廓的青年,青年手边拎着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手腕细细的,很是瘦小,但她五官深刻,特别那双眼睛,竟是碧色的。 此时,小姑娘抓耳挠腮,很是站立不住。 少年瞥了她一眼,小姑娘立马恹恹地垂着头低着头不敢动了。 “就教成这样?”少年眸光很冷,像是神兵利器,带着迫人的锋芒。 伏虎面无表情:“回世子,能正常同人说话,也懂基本的规矩。” 少年上下打量小姑娘,忽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阿桑,我叫阿桑。” 少年不甚满意,然时日尚短,能教成这样已实属不易,他记得上辈子,阿桑都及笄了,还做出过当众四肢着地的事情。 虽然是为护主,也着实让酥酥失了脸面,被旁人嘲笑。 目下有他在,自然是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少年屈指轻敲桌沿:“你要记住了,从今往后你的主人就只有姜阮一个,你的一应言行举止都和姜阮息息相关,若有一日,你让她没脸了,就给本世子消失在她面前!” 这话一字一句都挟裹煞气,要是换了旁人,约莫就要被吓的尿裤子了,但阿桑竟然毫无所觉,她只点了点头。 而后才吐出两个字:“酥酥。” 少年点头:“姜阮就是酥酥。” 两人正说着,冷不丁书房门牖外头就响起了小姑娘细细的声音—— “大黎黎,酥酥来啦。” 少年看了一眼瞬间活泛过来的阿桑,他慢条斯理地收回腿,又整了整袍裾袖子,坐的端正无比。 小姑娘在雀鸟的鼓励下,提着食盒怯怯地进来,她先是趴着门牖,只探出个脑袋往里看。 毛茸茸的小脑袋,齐眉前发,大大圆圆的眼睛,特别长的睫毛扑闪着,小姑娘嫩气的小脸上略有忐忑。 她秀气的皱了皱小鼻子,抠着门牖上的雕花小洞洞,不安的问:“大黎黎,酥酥能进来吗?” 息扶黎绷着脸,骄矜点了点头。 小姑娘双手提着食盒,她人力气不大,有些提不动,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的,随时都会摔跤一般。 阿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小姑娘手里抢过食盒,轻轻松松一只手就将食盒举高。 小姑娘愣了下,她看了看自个的手,又歪头打量阿桑。 阿桑高兴地咧嘴弯眸嘿嘿笑了几声,浑身上下都冒着七彩泡泡一样,要是有尾巴,约莫已经欢快无比地摇摆起来了。 “酥酥。”她轻轻喊了声。 小姑娘拍手:“酥酥记得,你叫阿桑,力气很大的阿桑!” 阿桑一径点头,她就差没扑到小姑娘身上去嗅嗅舔舔。 “咳!”虚虚清咳声在背后响起。 阿桑浑身一僵,瞬间就怂了,她将食盒好好提手上,挪到小姑娘背后站的笔直。 小姑娘这才看见息扶黎,她恍然想起自己是送点心和好来的。 她挪蹭过去,扭着小手指头,低声道:“大黎黎,酥酥错怪你了,酥酥给你送点心和茶水,你不要生酥酥的气好不好?” 她话才完,阿桑已经很机灵的一步上前,咚的一声将食盒搁少年前面。 那力道大的将少年笔架上的各式毫笔都震的来微微晃动,一边看着的伏虎嘴角抽了抽,实在没脸看。 偏生阿桑毫无自觉,她扭头期待地看着酥酥,满脸都是求表扬的表情。 41.第041章 流鼻血 息扶黎几乎是黑着脸, 让伏虎将阿桑扔了出去。 好端端的点心和茶水,硬是在食盒里被摔的粉碎, 压根不能用了。 小姑娘也没想到会这样, 沮丧着个小脸,无措的说:“坏……坏了,酥酥让雀鸟姐姐再拿一份……” 息扶黎摆手:“不用, 我不想用。” “哦,好的吧。”小姑娘应了声, 站在一边,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息扶黎目下心情好, 也不跟她计较,只道:“过来,我给你看圣旨玩。” 好在当今陛下没听到这话,不然只怕是会心塞到吐血。 旁人接到圣旨, 皆是供奉起来,怎的到了少年这,就成哄小孩儿的玩意儿了? 小姑娘还真没见过圣旨,她小跑过去自发趴少年腿上,盯着他手边的明黄帛锦问:“圣旨就是皇帝陛下说得话么?” 息扶黎弯腰将人捞上来坐大腿上,再是当着小姑娘的面,徐徐展开圣旨。 “差不多,就是皇帝想要别人做对方不愿意做的事, 就下圣旨, 让对方必须去做。”息扶黎解释道。 小姑娘一下就急了:“不要, 大黎黎不要圣旨。” 息扶黎心头熨帖,小姑娘这反应说明还是关心他的。 他笑着揉了把她的脑袋:“傻姑娘,这张圣旨可是我求来了,有了这个圣旨我就能弄死那个用点心哄你的大坏人。” 酥酥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 息扶黎也不解释那么多,只摊开了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小姑娘听,末了又逐句给她解释。 小姑娘看完整张圣旨,小手摸了摸帛锦,忽然就说:“大黎黎,酥酥想学认字。” 息扶黎扬眉,轻笑道:“怎的忽然想学了?” 小姑娘纠结地咬了咬手指头,嘟囔道:“玉珏大哥哥说过,姜爹爹是大如,会很多很多学问,酥酥现在也是姜家人,要学的和姜爹爹一样呢。” 说完,她拍了拍小肚皮:“酥酥肚肚里除了装好吃的,还要装墨水的。” 息扶黎了然,他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软肚子:“是大儒,不是大如。” 择日不如撞日,想着立马就能处置郭清,少年难得闲适悠然。 他坐好,将小姑娘抱的来跨坐腿上,两人对面着书案,他伸手铺陈开白纸,又取了小号的毫笔,饱蘸墨汁。 少年下颌搁小姑娘发顶,“那今天就学酥酥的名字。” 说着,息扶黎敛袖挥墨,当着小姑娘的面,写的极为慢,一笔一划将“姜阮”两字写上去。 酥酥惊奇地睁大了眸子,盯着那两陌生的字迹,努力记住。 息扶黎原本准备再多写几遍给小姑娘看看,哪知小姑娘小手一拍按在白纸上。 “酥酥记住了。”小姑娘扭头,认认真真的道。 息扶黎讶然,他索性教小姑娘执笔,又提点了一些小技巧,尔后让小姑娘握着笔,他大手握着她小手,带动她写了第二遍。 当第三遍之时,小姑娘一把推开少年的手,软糯却不失坚定的道:“酥酥的名字,酥酥要自己写。” 息扶黎觉得好笑,他也不阻拦,就见小姑娘抿着小嘴,如临大敌地匐在书案上。 “姜阮”二字,除却姜字比较复杂,阮字反而是最简单的。 但见小姑娘写一笔,就停下来去看少年写的,然后再落笔,如此一刻钟后,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姜字跃然纸上。 其实很丑,结构上歪下斜,比划粗细不一,没有任何笔锋可言。 可小姑娘黑眸亮晶晶地巴巴瞅着少年,捏笔的小手还沾上了墨迹。 息扶黎心头一动,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勉强尚可。” 小姑娘更兴致勃勃了,她重新趴回去,跪坐在少年身上,继续写阮字。 一个阮字,小姑娘用了半刻钟。 她写完后,墨迹还没干,手指头蹭到了,小姑娘浑然不觉,还拿小手抹了把脸。 “酥酥会写了,不看大黎黎写的酥酥也能写出来。”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墨痕,跟头小花猫一样。 她说着,重新铺了白纸,当真不看一眼息扶黎写的,自己捣鼓了半天,硬是将名字一笔不差地写了出来。 且才写第二遍,小姑娘的字已经像模像样,简直进步神速。 更为重要的是,她临摹的是息扶黎的字迹,无形之中,小姑娘的字隐隐就朝少年的靠拢。 小姑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欢快地扭了扭小身子:“酥酥厉不厉害,厉不厉害?” 息扶黎抖着纸张,余光瞥见小姑娘满目的期待,他绷着俊脸道:“其实,丑。” 小姑娘愣了,不高兴的要求道:“酥酥第一次写,大黎黎怎么能不夸夸酥酥呢?” 息扶黎单手撑头嗤笑了声:“行,丑的很特别。” 小姑娘伤了自尊心,她扔下笔,拽着那张纸,从少年腿上滑下来,临走之时,还特别告诉他:“大黎黎才丑,酥酥今晚上也不和大黎黎一起困觉!” 说完这话,小姑娘转身就走了。 息扶黎皱着眉头,默默从暗屉里摸出本书来。 那书软封皮的,上面写着“世家贵女教养册”几个字。 少年翻到幼儿篇,一目十行看完后反而更沉默了。 他执起笔,在书上划重点“幼儿纯真,当多以夸赞为主,少呵斥鞭笞……” 不知道,他现在夸还来不来得及? 少年世子薄唇抿成直线,将这条牢牢记在心里,准备晚上就先夸一通再说。 哪知到了晚上,小姑娘根本不给他补救的机会,用晚膳时一句话都不说,只埋头用自个的,用完就走人,当真半点都不留念。 少年顿时觉得,往日的粘人,莫不然都是假的? 临到安置之时,息扶黎在房间里等了半天,竟然没等来小姑娘,他皱起眉头,唤来雀鸟问:“酥酥在做什么?” 雀鸟一五一十回答:“姑娘和阿桑在玩耍,再有两刻钟就要安置了。” 息扶黎挥退雀鸟,心头仿佛被灌了半瓶陈年老醋下去,又酸又烦躁。 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小姑娘身边总是有和她关系无比融洽的,还好的不得了的。 小姑娘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容易集中,这下就更是眨眼就能忘掉他! 少年不能忍,他霍然起身,决定现在就去夸人! 隔壁房间里,小姑娘其实已经准备睡觉了,阿桑和雀鸟都睡在外间,眼见少年进来,遂先行退了出去。 小姑娘看到少年进来,嗖嗖地拱进薄衾里躺好,再闭上眼睛,佯装睡熟了。 少年站在床沿前,瞧着小姑娘眼皮子底下乱转的眼珠子,他冷笑一声:“姜酥酥,我晓得你没睡,装什么装?起来!” 话一出口,息扶黎就懊恼地皱起眉头,他本意是夸她,结果一张嘴冒出的话就不太好听。 小姑娘纹丝不动,仍旧不理他。 息扶黎顺势坐床沿,清咳一声,目光落在床脚开始厚着脸皮违心夸人。 “你已经写的很好了,伏虎都是十岁了才开始学认字,一个字我教了半年才学会,笨得要死。” “明天我就教你写我的名字如何?” “你多练练,指不定那天就有我字的一半好了……” 息扶黎话说了一箩筐,小姑娘竟然无比沉得住气。 他倍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也就是小姑娘敢跟他这样闹脾气,要换了旁人,他早踹得远远的。 终于耐心耗尽,“姜酥酥,你还要同我闹别扭是不是?” 小姑娘没说话也没睁眼,但是在她脚的位置,薄衾下蓦地鼓起个小包包,那小包包一会左一会右,还会蹦跶! 息扶黎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他盯着那小包包,表情严肃。 小姑娘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小小地睁开一只眼睛。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上一凉,薄衾就被掀飞了。 “姜酥酥,这是什么?”少年面色铁青,他指着薄衾揭开后的一白团子问! 姜酥酥大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抱白团子。 哪知息扶黎动作更快,他手一拎,就将小姑娘提了起来。 小姑娘再难前行半步,她短小的肉肉四肢不断划拉,可就是碰不到少年。 她不依地喊起来:“大黎黎放开酥酥,你放开酥酥呀……” 息扶黎冷笑:“姜酥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都敢将畜牲往床上带了,你不晓得它要拉屎拉尿的么?” 小姑娘眼圈都红了,但忍着不哭:“小小白才没有!” 息扶黎懒得跟她争辩,他将小姑娘扔到角落里,弯腰就去捉那小兔子。 谁想,本是窝在粉色小黄鸭软枕上的兔子忽的蹦起来,在半空中一扭身子,后腿用力蹬出,正正蹬在少年鼻子上,再是借力跃开! 那搏鹰姿态真真英勇利索,一气呵成,叫人惊叹。 息扶黎哪里会防备一只兔子,他只觉得眼前白影一花,鼻子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猛地捂住鼻子,琥珀凤眸瞬间浸润出微末湿润。 小姑娘睁大了眸子,这下反应很快,赶紧扑过去抱住小小白,跳下床榻,往外头喊:“阿桑,阿桑!” 阿桑冲进来,小姑娘将小兔子往她怀里一塞:“翠竹林,去翠竹林!” 阿桑十分听酥酥的话,二话不说,抱着小兔子瞬间就跑的来没影了。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他仰头站那好一会才松手。 小姑娘就见少年俊脸上,鼻尖下挂着一抹醒目地猩红,居然—— 流鼻血了! 42.第042章 挠脚心 “本世子要炖了它!” 少年说的咬牙切齿! 他捏着温热的细棉布帕子捂在鼻子上热敷消痛, 刚流了鼻血,都不敢太过用力呼吸。 小姑娘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锦杌子上, 她微微低着头, 扭着手指头,一身僵硬。 瞥见小姑娘没反应,少年复又冷笑一声, 朝门外头道:“哼,翠竹林里的兔子, 都给本世子剐了,嫩的红烧, 老的炖汤,明天吃全兔宴!” 小姑娘头埋得更低了,几乎都快低到了胸口。 息扶黎大马金刀坐在床沿,他扔了凉透的帕子, 一字一句的问:“姜酥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刚热敷过,少年整张俊脸,唯有鼻子那的皮肉泛着薄粉,和周遭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瞬间就坏了他身上的冷凝气势。 小姑娘十根肉呼呼的小短手都快扭成麻花了,息扶黎瞧着真是担心她给扭断了。 他缓和了口吻道:“过来。” 小姑娘纹丝不动,一身僵的跟石头一样。 息扶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倾身长臂一捞, 将人揽到大腿上, 又伸手挑起她带软肉的小下巴。 “大黎黎……”小姑娘早就眼泪汪汪的,晓得他不耐她哭,故而一直憋忍着,这会一张嘴,声音像波纹一样抖了几抖,委屈巴巴的再忍不住了。 息扶黎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就见小姑娘抓着他袖角,软软的求情道:“不要炖小小白好不好啊……” 息扶黎脸一黑,被兔子蹬鼻子上脸还蹬出鼻血这种事,始作俑者必须要消灭掉! 小姑娘抽抽的一埋头,就将一脸地湿润蹭他中衣上:“小小白不是故意的……” 息扶黎哼了哼,不以为然,他看那只畜牲就是故意的! 不过带兔子上床同榻这种事,他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姜酥酥,”他绷着脸,趁机训一番大道理,“你晓不晓得那兔子多脏?整日林子里跑,还到处拉屎拉尿,日后再喜欢也不准给我弄到床上去,听到没有?” 小姑娘眨着湿润的长睫毛,赶紧点头,生怕这头点慢了,翠竹林里的一堆兔子就性命不保。 斜眼一瞥,见小姑娘这会听话乖巧的不得了,息扶黎轻咳一声,继续木着俊脸,不苟言笑。 “我没说不准你过来找我困觉。”少年语气生硬的道。 小姑娘嗫嚅了半晌,慢吞吞的道:“可是酥酥和大黎黎吵架了,大黎黎生气了呢。” 息扶黎垂眸看她,小姑娘眼圈还带着红,黑眼瞳水雾蒙蒙的,有些可怜。 他心说,不是最会撒娇么?同他撒娇十回,他就勉强大度的不计较。 小姑娘浑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她噘着小嘴,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偷偷摸摸得往少年腋下伸手。 该说的也说了,该训的也训了,息扶黎正待将小姑娘抱回自个房间,他人才初初站起来,冷不丁腋下就传来轻摸轻挠。 那软乎乎的小手先是试探的挠了一下,跟着好似确定了位置,又接连挠了好几下。 力道不重,就似鹅毛轻扫而过一般。 但就是这般若有若无的轻挠,让少年迅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接着就是连绵不绝的酥痒。 “哈……”痒肉被挠住,息扶黎没忍住,凤眸微弯,笑出声来。 小姑娘黑眸一亮,顿觉这手段奏效,连忙双手齐挠。 息扶黎跌回床榻里,少年耸了耸肩,连忙臂膀用力,夹住了使坏的小肉手。 小姑娘抽了抽,没抽动。 息扶黎有些恼,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还萦绕在心间,他已经能控制了,方才磨牙道:“姜酥酥,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娇娇的小模样,硬是叫人生不出火气来。 息扶黎拿下她的手,脸上有微微薄红,他口吻不善的问:“谁教你的?” 小姑娘连忙捂着嘴巴,一径摇头,不敢说。 息扶黎冷笑,将小团子轻松提拎过来一把按床榻里,另一只手就挠上了她的小脚丫子。 白嫩嫩的小脚丫子,还不及他巴掌长,小巧的脚趾头像珍珠一样,圆圆的泛着肉粉色,嫩的跟豆腐似的。 少年气恼的很:“不说是不是?” 他直接上手,指尖轻刮小脚心,小姑娘陷在被褥里浑身一个激灵,跟着就咧嘴发出嘿嘿嘿的声音。 那两小脚丫子都没逃脱,小姑娘在少年手下就跟个可怜虫一样,挣脱不得,还翻身不得。 少年力道很轻,没刮几下就问:“还不说,嗯?” 小姑娘不会笑的,这等痒肉被拿捏,酥痒难耐的反应让她既是难受又是无措,像是被淤泥堵住了的清溪,水流越来越多,被堵在那,根本流泻不出来。 她只得长大了小嘴巴,发出古里古怪的声音,最后憋红了整张小脸,浑身上下都开始泛出薄粉色,却是连气都喘不上了。 察觉到小姑娘的异常,息扶黎赶紧顿手,他将人翻过来,就见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黑眸水润汪汪,长睫毛又湿了。 小姑娘秀气地皱起小鼻子,细细哼哼控诉道:“大黎黎,坏!” 见人没事,息扶黎暗自松了口气,他故意板着脸道:“好的不学,尽学些乱七八糟的,还敢不说?下次我直接抽烂你屁股!” 小姑娘翻身爬起来,大着胆子拿小脚轻踹了他一下:“坏蛋!坏蛋!坏蛋!” 少年斜她一眼,吓的小姑娘惊呼一声,跟个兔子一样扯起薄衾就蒙身上。 不管如何,至少关系是缓和了,息扶黎起身,故意问:“一个人睡?” 小姑娘从薄衾下拱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纠结地皱起包子脸,小小白是不能上床榻的了,她又不想一个人睡,唯恐又做噩梦了,但是…… 她瞄着息扶黎,横梁一番后,从薄衾里钻出来,站在床沿边,娇嗲的跟少年伸手:“大黎黎拳脚厉害!能保护好酥酥呢。” 她还晓得要说点好话小意讨好一下,见少年抱她了,更是高兴地拿脸去蹭他。 息扶黎哼了哼,别开脸,让小姑娘可以蹭的方便:“娇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姑娘才不管那么多,总是大黎黎不生气了呢,她又可以和大黎黎一起困觉啦! 小姑娘在少年身上,晃着白得耀眼的小脚丫子,咧着小嘴,拿手指点下眼角:“嘿嘿嘿!” 息扶黎不自觉皱起眉头,他刚才都挠她脚心了,小姑娘还是不会笑,此等顽疾世所罕见,他琢磨着空闲之时还得往御医署去一趟。 “酥酥可记得,是从什么时候不……” 少年绕过屏风,经过多宝架,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余光蓦地瞥见一抹眼熟。 他驻足,往后倒退,就见多宝阁架子上多了只上了清漆的精致竹篾兔子。 小姑娘毫无所觉,她顺着少年目光看过去,还开心的说:“那是酥酥的小竹竹。” 息扶黎凤眸微冷,琥珀色一瞬幽深起来,恍如冰川沉寂,没有任何波动。 “哪来的?”他问。 小姑娘张嘴就要答,然想起青岩叮嘱过的,连忙闭上了小嘴,摇头心虚的道:“酥酥不能说的。” 息扶黎闭眼,深呼吸之后又睁眼:“你出了翠竹林是不是?” 尔后,他酝酿了下,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息越尧给你的对不对?” 小姑娘后知后觉,此时才察觉少年情绪不对,她心头慌慌,又说不来谎话,只得点了点头。 息扶黎看了那竹篾兔子良久,他突然就想起来,刚才为何觉得酥酥将兔子抱上床的事有些熟悉,追根究底,幼时他也干过同样的事。 当时息越尧如何说的? 他说:“你晓不晓得兔子多脏?整日林子里跑,还到处拉撒,便是再喜欢也不能弄到床上去……” 过往的回忆忽如其来,历经两辈子,从前的这些本来与他而言,如同隔了一层轻纱,不甚清晰,但又真实存在,他也鲜少去回忆。 如今,那层轻纱被粗暴地扯去,他才发现,不是他不去回忆,而是从头至尾都在逃避罢了。 然,他目下只庆幸,还好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不同于当初那个逆反的十五岁。 他如今,是有准备来面对的。 他抬手摸了摸那只竹篾兔子,好一会才说:“大哥,过的可还好?” 小姑娘看不懂少年此时的表情,不过她如实回答道:“越尧大哥可好了,他那里有好大好大的青草地,酥酥能随便在上面和小白白它们一起打滚呢。” 小姑娘说着,还极尽可能地伸展双手比划。 息扶黎捏着竹篾兔子长耳朵,不要脸没下了:“这个,我没收了。” 小姑娘睁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那是越尧大哥给酥酥的!” 息扶黎看她一眼:“让他再给你编一个,这个太大,你抱不住。” 小姑娘哀怨极了,又争抢不过,只得恹恹妥协了。 少年抱着小姑娘进了房间,他顺手将小竹竹放到多宝阁最上面一层,跟着又打开其中一暗格,从里头还摸出个一模一样的竹篾兔子。 小姑娘惊喜地喊了声:“又一个小竹竹!” 息扶黎没理会她,只是将两只竹篾兔子摆一块,两只竹篾兔子,一只较新,另外一只尽管刷了清漆,竹篾还是有些泛黄了。 然,两只竹篾兔子出乎意料的和谐。 息扶黎往后退几步看了会,他突然就对小姑娘说:“明天你去的时候,让雀鸟给你准备枣泥山药糕,回来我要看到两只这种兔子,记住,是两只。” 小姑娘不解,说出句让少年抓狂的话来:“越尧大哥那里,一整面架子都是哦,酥酥这么乖,越尧大哥一定会把所有的小竹竹都给酥酥的。” 少年想也不想,张嘴就道:“不行,那架子上的都是我的!” 小姑娘气的跳脚:“大黎黎不乖!你都长大了还和酥酥抢小竹竹!” 息扶黎有些微窘,他揉了揉鼻尖,含糊不清的道:“总之让……大哥重新给你编。” 43.第043章 小猫崽 第二日, 盖因息扶黎接了圣旨,陛下下令着他缮养修护满朝文武官翎事宜, 故而接下来, 他每日都要去工部署衙那边点卯。 文武大臣的官翎,是朝臣身份的象征,按理当是每三年缮养修护一次。 缮养修护之时, 需将朝臣官翎上缴三日,这三日里, 工部巧匠会对所有的官翎进行除尘上油,阴干之后, 再行覆上一层薄薄的丝帛。 那丝帛透明如水,覆上后,不仅可以隔绝日常尘土,还很防水, 最大程度上延长官翎的使用寿命。 若无意外,官翎十年一换,若是在这十年内,官翎因意外而有损,需先上奏天听,奏明损坏缘由,待查验属实后,再将官翎连同破损碎片一起交到工部。 此后, 还需到相关衙署领取临时官牌, 如此才能出入朝堂。 待到十日后, 方可领取新的官翎,再还回临时官牌。 距上一次缮养修护官翎才去两年不到,只因息扶黎要正大光明地拿下郭清,让他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才有目下这一差事。 息扶黎临出府之前,还不忘提醒小姑娘:“两只竹篾兔子,带上枣泥山药糕过去。” 小姑娘朝他噘嘴,轻轻地哼了哼。 大约巳时,小姑娘让雀鸟送到翠竹林边缘,她自个双手提着食盒,跌跌撞撞往那一进的院子去。 青岩今日没有出府采买,他特意在院门口等着小姑娘。 老远见小姑娘慢吞吞地往这边挪蹭,他脸上不自觉就带出笑来。 他上前,接过小姑娘手里的食盒:“姑娘客气,您能来就好,不用带什么。” 酥酥应了声:“是很好吃的糕糕,给越尧大哥的。” 青岩笑意更浓了:“姑娘想的真周到。” 小姑娘犹豫了下,没能说是大黎黎让准备的。 进了院子,息越尧腿上搭了薄毯子正在门牖边等她。 男子面容苍白,但眼瞳很亮,里头仿佛晃荡着一池暖汤,脉脉温暖,叫人忍不住想亲近。 小姑娘哒哒跑过去,扬起小脸,很是活泼:“越尧大哥,今天能不能给酥酥编两只小竹竹呀?” 说完,她又补充道:“酥酥带了很好吃的糕糕哦。” 这当青岩将食盒里的糕点摆出来,东西不多,也就一盘莹白如玉的枣泥山药糕。 那糕做成了五瓣梅花状,中间一点去核的红枣肉塑的花芯,再放上一小片翠绿的薄荷叶,光是瞧着都精致的舍不得下嘴。 青岩被惊喜了一下:“公子,是您最喜欢的山药糕。” 息越尧一愣,他目光掠过那盘枣泥山药糕,又看向一脸茫然无辜的小姑娘。 小姑娘没觉得哪里不对,她背着小手,一本正经的说:“酥酥也是喜欢的。” 息越尧微微一笑,他朝小姑娘招手,摸了摸她发顶,轻声问道:“酥酥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山药糕?” 小姑娘摇头,奶气的道:“酥酥不知道呢,是大黎黎让雀鸟姐姐准备的。” 听闻这话,青岩心头一慌:“姑娘,世子知道您来过这边了?” 息越尧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那双凤眸之中,星光缓缓暗淡下来,潜藏进深渊,不给任何人看。 小姑娘看着两人,虽然不明白,但仍然敏感的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无措地逗了逗手指头,小声说:“大黎黎把小竹竹没收了,酥酥没告诉他哦,他自己知道的。” 青岩表情复杂,他也是想的简单了,只以为小姑娘不提,世子自然不会知晓,可却是忘了那竹篾兔子根本藏不住。 息越尧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关系,一府之中,总不能他一辈子不见我,我也不一辈子不见他。” 这话出口,剩下的话就说的无比顺畅了。 息越尧眯着凤眸笑了声:“我也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他长的到底有多纨绔。” 青岩默默叹息一声:“吃山药糕需要清茶,小的去烧水。” 息越尧带着小姑娘到院落石桌边,他确定石凳不凉,才抱小姑娘坐上去。 酥酥摸帕子出来,擦干净小手,适才挑选了最好看的一块枣泥山药糕放小碟子里,推到息越尧面前。 “这块越尧大哥用。”小姑娘小大人一样,木着肉呼呼的小脸,自觉照顾起息越尧来。 息越尧只觉得好笑,也不拒绝,安然享受了小姑娘的照顾。 见对方先啃了糕点,小姑娘才捧着自个那块,吧唧啃一小口。 甜滋滋、软糯糯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然,这一口才吃完,她忽的想起一件事,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又从怀里摸出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 “越尧大哥,酥酥会写字了哦。”她说着,献宝一般将那纸展开一抖。 白纸黑字,偌大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姜阮”字体跃然纸上。 息越尧认真看了,然后赞道:“不错,写的很好,酥酥习字很有天分。” 小姑娘翘起嘴,娇娇的告状:“可是大黎黎说酥酥写的丑,都不表扬一下酥酥,酥酥会生气的。” 息越尧笑了:“大黎黎的字是我教的,酥酥想不想看看大黎黎第一次写的字是什么模样的?” 小姑娘黑眸一亮,连糕点都不用了:“要看,酥酥要看。” 不等青岩过来,息越尧便带着小姑娘去了南厢小书房,小书房里头四处都是散落的书册,虽稍有凌乱,但没有半点灰尘,可见时常有人清理。 息越尧从腰上解下一把铜锁:“拿这个打开那个暗屉,里面有个小箱子,抱出来就是。” 小姑娘还是头一回玩这些,就像是找寻宝藏,她好奇无比地拿着钥匙,捣鼓半天打开暗屉,拖出了里头的红木雕花小箱子。 箱子并不重,小姑娘能轻松抱起来,她甚至还举着箱子欢呼了声:“酥酥找到了。” “嗯,酥酥真厉害。”息越尧毫不吝啬赞美。 小姑娘美滋滋地将小箱子交给息越尧,就见他拨动锁片,打开箱子。 小姑娘踮起脚尖探头去看,箱子里头零碎地装着好些小玩意儿,都很旧,却被细心的保管着。 息越尧索性撑着木轮椅扶手,席地而作,方便小姑娘。 “找到了,就是这个。”息越尧从箱子底泛出张泛黄的纸来,展开了能见上头涂抹着黑乎乎的墨迹。 息越尧道:“酥酥应该没学大黎黎的名字吧?看这个,这是个息字,这是扶,这是黎。” 担心小姑娘看不明白,息越尧顺势够手从书案上摸来笔墨,当场写给小姑娘看。 两相对比,息扶黎的字还真是鬼画桃符,特别最后一个“黎”字,下半部分墨迹糊成一团,根本不算字的。 息越尧好笑的指着道:“这个黎字笔画多,大黎黎写不好,写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哭鼻子,眼泪水落纸上,就跟墨迹糊成一团了。” 小姑娘开心地仰倒在青年身上,她扬起双脚朝半空踢了踢:“大黎黎没酥酥写的好。” “是的,他当时还发了脾气。”息越尧眉目间浮起怀念的神色。 姜酥酥对那小箱子无比的好奇,她蹲过去埋头扒拉,每扒拉出一件东西,就问一句。 于是,整个小书房里,就只听青年温润含笑的声音在说—— “那是大黎黎掉的第一颗牙齿……” “哦,那个啊,是他做的第一首诗,说是做来送给我的。” “那条小裤子,是他第一回尿床打湿过的,本想扔了,我给洗干净后就收起来了。” …… 一直到小姑娘扒拉出一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 息越尧有片刻的怔忡,他抬手稍稍捂住眼睛,意味不明的说:“那是我出生时,母妃亲自戴我身上,后来大黎黎出生,母妃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这个金项圈戴他身上。” 小姑娘呐呐放下项圈,蹭青年面前,像小猫崽子一样低声道:“是不是酥酥让越尧大哥不高兴了?” 息越尧放下手笑了下,琥珀眼底粲然若有星光。 他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肉脸:“没有,来,这个项圈送给你。” 说着,他拿帕子擦了擦那项圈,亲手给小姑娘戴上。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生的白嫩嫩的,带着象征顺遂如意的赤金项圈,清贵乖萌,越发讨人喜欢。 小姑娘低头扒拉了下项圈,犹犹豫豫的说:“越尧大哥送给了酥酥,大黎黎会不会不高兴啊?他连越尧大哥给酥酥的小竹竹都没收了。” 息越尧笑意温和的给出一句话:“无碍,他要是再敢没收,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 那混小子,给他一百个胆子,现下约莫也是不敢来见他的。 小姑娘放心了,她爱惜地摸了摸项圈,奶声奶气的保证说:“酥酥会好好保管它的。” 息越尧点了点头,恰是在书房,他便起了教酥酥识字的心思。 于是,一大一小,两人在书房里皆坐地上,一个教一个学,相处的和谐愉快。 两人正是教学的不亦乐乎之时,小厮青岩捏着张山蔷薇花的烫金帖子进来。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公子,这是刚才北苑那边转过来的请帖,说是下给酥酥姑娘的。” 44.第044章 福娃娃 此为防盗章  凤眸清浅, 泛粼粼点光,少年抬手捏起小姑娘的面颊,将那张小脸拉的来变形。 “丑死了,不准笑!”少年恶声恶气,一张嘴就是荆棘嘲讽, 实在不讨人喜欢。 好在小姑娘懵懂心大的很,并不往心里去, 她拉不开少年的手,便口齿不清的说:“呼说, 酥酥……步……步臭臭……” 少年眼底划过点滴笑意:“是, 不仅丑的很, 还奶臭奶臭的, 惹人嫌。” 听了这话, 小姑娘可生气可生气了。 她翻身爬起来站榻上, 有少年下颌高, 不高兴地跳了跳, 涨红着小脸道:“大黎黎讨厌,酥酥不要跟你笑了!酥酥明明就不丑也不臭, 玉珏大哥哥说过酥酥长大了会是大美人!” 尚且还没有成熟的美丑观念, 小姑娘心里头就已经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 真真自恋不害臊。 息扶黎嗤笑一声, 挑眉睥睨道:“就你?告诉你, 这世上谁都没本世子好看。” 一直进门就插不上话的白家人齐齐一个激灵, 并纷纷转头看向息扶黎。 能说出这等话,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整个大殷朝,怕是除了这个不要脸的端王世子,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嘟囔道:“酥酥真的不丑,长大了也会好看哒。” 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夫人白陈氏实在看不过眼,小姑娘软软糯糯,合该抱怀里小意哄着,哪里是这样折腾的,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你叫酥酥对不对?”白陈氏上前挤开息扶黎,一脸和气,“我是晴雪的母亲,你可以唤我梅伯母。” 妇人三十出头,面如银月,端庄貌美。 她穿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高椎髻,髻上斜插乌木镶白玉梅花簪,整个人清雅不俗,很有世家贵妇气度。 姜酥酥抿起小嘴,她滑下罗汉榻,不自觉往息扶黎身边靠,并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瞅着白陈氏。 白陈氏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油纸包,纸包打开,露出里头浸裹了糖衣的松子来。 那松子个头饱满,外壳早剥的干干净净,奶白奶白的,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透明糖衣,颗颗分明,各个剔透,还带着一股子香甜味。 姜酥酥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那松子糖上就撕扯不开了。 白陈氏弯腰,将松子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来,伯母送酥酥的礼物。” 小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了渴望,但她仰头,拽着息扶黎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小声问:“大黎黎,酥酥能要吗?” 那小模样,懂事又乖巧,让人恨不得抱怀里揉揉亲亲举高高。 息扶黎点了点头:“可。” 小姑娘黑眸一亮,就差没欢呼起来,她提起小裙子,动作不甚标准得朝白陈氏福了个礼,“谢谢梅伯母,酥酥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了。” 她接过松子糖,小心翼翼抱怀里,那珍惜的表情,倒叫人想再多给她一些。 紧接着,是黑脸白燕升和疏朗月霁的白家大公子白明轩齐齐上前来。 不待两人开口,骄矜世子便道:“礼呢?见小辈不带礼,你们也好意思。” 堂堂户部侍郎硬是让这话给噎的脸色青青白白,大老爷们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臊的面皮发烫。 十六七岁的少年白明轩反应最是快,在息扶黎嫌弃的目光中一把拽过白言之。 他温润笑道:“酥酥,我是晴雪大哥白明轩,我听晴雪说,我家这个不学好的,时常说你坏话还欺负你,今个我把人撂在这,随你处置。” 白家人这样热情,小姑娘无措极了,她为难地皱起包子脸,看了焉头搭耳的白言之一眼,软软地依靠到息扶黎大腿边乖乖的不说话。 “不用跟他们客气!”息扶黎将人拎到罗汉榻上坐好,他还挨着小姑娘一起坐下,当着白家人的面倨傲的很。 白燕升也不恼,总归这时候端王世子在他眼里,此等无状那都是率直!率直! 十来岁的白言之哼哧哼哧半天,整张脸红透了,他低着头垮着肩,怂的没边。 小姑娘像对待珍宝一样拢着怀里的松子糖,从息扶黎腋下蹭蹭几下挤到他怀里,毛耸耸的小脑袋还拱了拱。 骄矜少年抬手揉了一把月匈前小脑袋,将白家人挨个扫个遍。 倏地下颌一扬,高高在上的说:“该接的人接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杵在本世子府里做甚?莫不是还想蹭饭?” 他这样忽然不留脸面的赶人,白家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一家之主白燕升。 作为朝堂重臣的白燕升,从来都是无数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是以还真没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但今个,他竟是忽然觉得牙疼不已。 端王世子俊脸一冷,不善的又说:“怎么?你们还真想蹭本世子的饭?告诉你们,蹭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燕升额头青筋一迸:“世子言重,白家还没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少年哼哼两声:“如此甚好,大门在后,好走不送。” 他竟是这样“率直”这样“直白”的开口赶人! 白燕升心塞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头,简直将他五脏六腑都憋痛了。 一直到踏出端王府大门,白燕升揉了揉心口,表情都还十分一言难尽。 将人都赶走了,息扶黎半点不怕得罪白燕升,他只拍了拍怀里小姑娘后背:“白家人走了,滚起来,再腻着本世子,抽你屁股。” 他话说的难听还带威胁,然却不曾动手将小姑娘撕开。 小姑娘抬头起来,回头看了看,确实不见白家人了,她才松了口气。 息扶黎冷嗤一声:“没出息!有本世子在谁敢动你?” 他说着,又想起白言之来:“白家老二欺负你的事本世子怎不知道?姜酥酥你竟是笨的连告状都不会了么?” 说着,他又低声加了句:“小怂包!”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低头扒拉了下怀里的松子糖,挑了最大的一颗,举着冷不丁塞到少年嘴里。 齁甜到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少年皱起眉头,舌头一推就想吐出来。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他问:“甜不甜?大黎黎甜不甜?” 琥珀眼瞳微转,少年哼哼道:“不甜!” 小姑娘不信,自个塞了块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夹杂松子的香气,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小姑娘调皮用舌头卷着松子糖,一会推到左边面颊,鼓起一点,一会又推到右边,面颊一鼓一缩的,可爱的让人想捏她小脸。 她吸了口甜蜜蜜的唾沫,伸小舌头舔了下粉嫩唇珠,口齿不清的说:“乐宁小姐姐有帮酥酥揍白言之哦。” 息扶黎脸瞬间就沉了,他眸光不明地睨着她:“姜酥酥,你吃本世子的,住本世子的,睡本世子的,你的靠山是本世子,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找息乐宁,听到没有?” 这小姑娘生的娇娇软软,容易被人欺负,故而也容易对保护她的人心生好感和崇拜,半点不坚定! 少年恨不能将人圈养起来,让她只依靠他,只崇拜他一人才好。 姜酥酥转头就将白家人忘在脑后,她招手唤来阿桑,分她一块松子糖,声音细细的问:“大黎黎,阿桑没有爹娘,要怎么办呀?” 少年回神,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了阿桑,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辈子见姜阮的次数并不多,但曾注意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个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婢女。 听闻,那婢女生来力大无穷,堪比男子,为此京中贵女有一阵拿此事在背后讥笑姜阮,只说她出身乡野,到底不是世家正经血脉,竟是连婢女都不会挑的,跟她凑一块都丢人。 少年此时恍然,根由原是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让姜阮遇上了阿桑。 他云淡风轻的对小姑娘说:“她无父无母,若是酥酥想,可留在身边做婢女。”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纠结地拧起小眉头,决定不了:“酥酥不想阿桑做婢女……” “那就玩伴。”没啥好犹豫的,少年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下了。 “玩伴,玩伴,玩伴。”阿桑嘴里含着蜜蜜甜糖,咧着大大的笑脸。 她蹲地上,双手撑着,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息扶黎,仿佛是要记住他的味道,紧接着就一直看着小姑娘不眨眼。 小姑娘从少年怀里跳下来,她学着阿桑动作蹲下,软糯糯的说:“阿桑,酥酥也要和阿桑做手帕交呢。” 息扶黎皱眉,想起刚才那王婆子招出的口供,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明日带你回姜家,可想回去?” 娇娇的小姑娘低头瞧了瞧,又撩起中衣摆看了看自个的小里裤,雪白的里裤上,从裆下到半只裤管,悉数同样是湿冷的。 几乎是刹那间,小姑娘还带婴儿肥的小脸猛地暴红。 息扶黎气炸了,他面色铁青,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45.第045章 不害臊 此为防盗章  早膳之时, 用着蜜汁烤炙鸡腿肉的小姑娘面色古怪地时不时看青年一眼。 小姑娘捏着银勺子,舀起盏里被撕成条状的鸡腿肉,塞进嘴里先是吮了会肉里甜甜的蜜汁,待没味了才咬几下吞下去。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 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 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 放下骨瓷白盏, 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 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 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 她在圈椅里一滑, 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 ”小姑娘仰起头, 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 “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 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 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 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 他抽了抽嘴角, 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46.第046章 骗你的 此为防盗章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 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 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 看向那官翎残羽,哼哼道:“我听人说, 西市里头有黑市,什么都能买到, 不就去看了眼, 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 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 让朕说你什么才好, 文不成武不就,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 你这样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少年人朝气蓬勃, 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 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 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 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 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五哥哥,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47.第047章 酥宝儿 此为防盗章  “酥酥, 你给本公主当伴读,点心管够哦!” 带诱哄的声音仿佛不怀好意的恶狼,可耻的用点心勾着小白兔的心尖尖, 企图将人拐回去! 息扶黎俊脸瞬间就黑了, 他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这就有挖他墙角的了? 金铃雨亭里, 一身肉呼呼的小姑娘像绵软的白汤圆一样团在比她高的小公主怀里,周遭围着其他家的小贵女和小公子。 她眨了眨大眼睛, 手里还捏着甜丝丝的红泥枣糕。 “给我当伴读可好了, 我每天带你吃好的玩好的,谁都不敢欺负你。”乐宁公主笑眯眯的说。 乐宁公主的母妃乃四妃之一——德妃, 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娇娇女儿,加之永元帝素来爱重德妃, 故而乐宁公主也很受宠。 乐宁不是没有姊妹, 但那些个公主她瞧着就觉得腻烦,相比之下, 酥酥这样又软又乖的,才最是符合她心里幼妹的模样。 酥酥歪头,认真想了想问:“伴读是什么?” 乐宁公主掰着手指头道:“伴读就是和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 然后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手帕交的意思, 酥酥还是明白的,最开始来京城的时候, 姜爹爹就跟她说过, 她往后可以和其他世家贵女成为手帕交。 小姑娘很心动, 她还没有手帕交。 “可是……”小姑娘皱起包子小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的玄色樱花纹披风,“酥酥现在是大黎黎家的,酥酥答应过大黎黎要乖要听话的。” 她姜酥酥绝对是好小孩,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不反悔! 乐宁哼了哼,眉目还带稚气的姑娘人虽不大,气势却足足的。 她挥手道:“没关系,我也姓息,你是息扶黎家的,也就是我家的。” 总之,先将人留在宫里再说! 小姑娘懵懵懂懂,捏着红泥枣糕啃了一口,跟着点头。 眼看自个拐回家才两天,还没养熟的小崽子就又要被拐跑了,息扶黎冷哼一声踏进雨亭。 他薄唇带起讥诮:“人丑多作怪,息乐宁,你少乱攀关系!” 一直默默在边上当隐形人的苏英莲浑身一震,眼冒精光。 来了,大祖宗对上小祖宗,齐齐冲冠一怒为团子,就看到底孰胜孰负! 苏英莲瞄了眼萌萌软软的小团子,接连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还只是个团子,就有了红颜祸水的倾向,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辈及不上,及不上。 小团子浑然不知道雨亭中的剑拔弩张,她刚啃完最后一点红泥枣糕,听闻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见龙章凤姿的少年步进亭中。 她抬起小肉手挥了挥,甜糯糯的道:“呀,大黎黎你来接酥酥了么?酥酥认识了手帕交哦,可好可好的公主小姐姐。” 她说着这样的话,半点都没有要从乐宁公主怀里下来的意思。 息扶黎长眉一挑,口吻不善的道:“姜酥酥,过来。” 哪知,敏感如姜酥酥,瞬间就察觉了少年的不善,赶紧别头往公主怀里拱了拱,末了还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去觑他。 “大黎黎,酥酥一直都很乖哦。”她不忘解释。 见小孩儿竟是半个时辰内就对乐宁公主生了信赖和依恋,息扶黎气得简直心肝疼。 他带她将近两天了,她尿他床榻都不计较,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转头就“移情别恋”! “姜阮,过来!”他口吻加重,大有她再敢黏着息乐宁,就要抽她的架势。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微微一抖,犹豫了会,还是听话的从息乐宁怀里滚下来。 “息扶黎你吼谁呢?”乐宁公主却是不干了,她眼疾手快将小团子按进怀里,转头就开始撩袖子。 息扶黎冷哼,琥珀凤眸施舍地落到乐宁身上:“早晚要嫁给蛮子的破公主滚远点,别妨碍本世子。” 再有八年,乐宁会以和亲的名义远嫁南蛮,稳固大殷边境,自此天高地远,再是没有回过大殷。 乐宁怒了,将小团子安放到锦杌上,顺手抓了一把盐煮花生,想也不想直接照着息扶黎那张脸砸过去。 息扶黎脚步微移,头偏动几下,轻松躲过。 他扬起嘴角,脸上带起嚣张又狂傲的自负:“你再去投胎一百次吧,兴许能碰到本世子的衣角。” 那等模样,只叫乐宁公主恨不得一脚踩他脸上,按地下狠狠揍一顿。 默不作声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甩手抹了把汗,那张嘴可以,很世子的风格! 没见乐宁公主气地跳上桌案,掏出玉哨,哗啦哗啦吹了起来。 清越哨声惊迭而起,激破云霄,荡起刺耳音波。 伴随那哨声,平地生风,三名玄色软甲的带刀侍卫倏地凭空出现,并齐齐铿锵拔刀像息扶黎攻过去。 息扶黎面色一整,他左脚后退半步,用力抵在阼阶上,单手往腰间一抹,猩红长鞭出现在他手里,嗤啦一声,快若闪电地抽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不及眨眼的功夫,这两祖宗竟是堂而皇之动起手来。 乐宁公主跺了几下脚,吼道:“首阳踹死他!给本公主踹死他!” 名叫首阳的侍卫,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他无奈地挽了个刀花,冲息扶黎道:“世子,得罪了。” 乐宁怒得摔了的茶盏,她双手叉腰站桌案上不满的道:“鸣蜩砍他!叫他还敢嘴坏!” 侍卫鸣蜩面无表情,当真举刀就砍过去,半点不留情面。 乐宁哈哈大笑,那一身红裙烈焰如火,明艳如凤,夺目非常。 息扶黎身形一侧,避开那一刀,手上软鞭反手一撩上缠,稳稳缠住了鸣蜩刀尖,再是抬膝踹过去,生生逼退鸣蜩。 48.第048章 小花猫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整个人都是蒙的,她一头往下栽, 咕噜咕噜顺着滚, 最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 细细地喊了声:“大黎黎……” 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 周遭尽是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 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 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 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 她硬是生生憋忍着, 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 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 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 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 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 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息扶黎两指一夹,捻起那片官翎。 大殷朝的朝臣,但凡是有资格入朝上达天听的,需得五品以上,且腰佩颜色不一的孔雀翎羽,俗称官翎。 这样一小小的官翎,迎着光亮能见翎羽上透着暗紫。 紫色,那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方能佩戴的颜色。 琥珀眸光流转,泛着锋锐泠光,如淬冰含霜。 比常人多知往后几十年的事,对这官翎的主人,他心里清楚的很。 “伏虎备马,本世子亲自进宫一趟。”少年起身,一时忘了身上的小姑娘,差点没将人给摔了。 小姑娘死死搂着他腰身,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皱着粉色鼻尖问:“大黎黎,不要丢下酥酥一个人好不好?”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软糯糯又湿濡濡的哀求,真真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奶崽子。 小猫奶崽子伸着小爪子,轻轻勾住少年的小手指头,摇了摇,委委屈屈的说:“酥酥一直都会很乖的。” 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她良久,蓦地大手一挥:“走,本世子带你逛皇宫!”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娇嗲带蜜,她抽了抽小鼻子,低着头,看着自个脚尖,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长长的,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索性抱住他腿,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酥酥不骗大黎黎……” 49.第049章 老腰唷 此为防盗章  “嘿!” 小姑娘圆圆的黑瞳像最耀眼的黑金曜石,闪亮又灼人, 白嫩小脸上的表情虽然很是怪异, 但却有一种脉脉的温暖上浮, 叫人心尖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凑到息扶黎面前,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齐整的一口小白牙露出来,滑稽的很。 “大黎黎, 嘿嘿嘿!”小姑娘见少年没反应, 遂嘿了好几声,那样娇娇的小模样, 又乖又萌。 凤眸清浅, 泛粼粼点光, 少年抬手捏起小姑娘的面颊,将那张小脸拉的来变形。 “丑死了, 不准笑!”少年恶声恶气,一张嘴就是荆棘嘲讽, 实在不讨人喜欢。 好在小姑娘懵懂心大的很,并不往心里去,她拉不开少年的手, 便口齿不清的说:“呼说, 酥酥……步……步臭臭……” 少年眼底划过点滴笑意:“是,不仅丑的很, 还奶臭奶臭的, 惹人嫌。” 听了这话, 小姑娘可生气可生气了。 她翻身爬起来站榻上,有少年下颌高,不高兴地跳了跳,涨红着小脸道:“大黎黎讨厌,酥酥不要跟你笑了!酥酥明明就不丑也不臭,玉珏大哥哥说过酥酥长大了会是大美人!” 尚且还没有成熟的美丑观念,小姑娘心里头就已经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真真自恋不害臊。 息扶黎嗤笑一声,挑眉睥睨道:“就你?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没本世子好看。” 一直进门就插不上话的白家人齐齐一个激灵,并纷纷转头看向息扶黎。 能说出这等话,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整个大殷朝,怕是除了这个不要脸的端王世子,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嘟囔道:“酥酥真的不丑,长大了也会好看哒。” 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夫人白陈氏实在看不过眼,小姑娘软软糯糯,合该抱怀里小意哄着,哪里是这样折腾的,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你叫酥酥对不对?”白陈氏上前挤开息扶黎,一脸和气,“我是晴雪的母亲,你可以唤我梅伯母。” 妇人三十出头,面如银月,端庄貌美。 她穿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高椎髻,髻上斜插乌木镶白玉梅花簪,整个人清雅不俗,很有世家贵妇气度。 姜酥酥抿起小嘴,她滑下罗汉榻,不自觉往息扶黎身边靠,并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瞅着白陈氏。 白陈氏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油纸包,纸包打开,露出里头浸裹了糖衣的松子来。 那松子个头饱满,外壳早剥的干干净净,奶白奶白的,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透明糖衣,颗颗分明,各个剔透,还带着一股子香甜味。 姜酥酥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那松子糖上就撕扯不开了。 白陈氏弯腰,将松子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来,伯母送酥酥的礼物。” 小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了渴望,但她仰头,拽着息扶黎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小声问:“大黎黎,酥酥能要吗?” 那小模样,懂事又乖巧,让人恨不得抱怀里揉揉亲亲举高高。 息扶黎点了点头:“可。” 小姑娘黑眸一亮,就差没欢呼起来,她提起小裙子,动作不甚标准得朝白陈氏福了个礼,“谢谢梅伯母,酥酥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了。” 她接过松子糖,小心翼翼抱怀里,那珍惜的表情,倒叫人想再多给她一些。 紧接着,是黑脸白燕升和疏朗月霁的白家大公子白明轩齐齐上前来。 不待两人开口,骄矜世子便道:“礼呢?见小辈不带礼,你们也好意思。” 堂堂户部侍郎硬是让这话给噎的脸色青青白白,大老爷们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臊的面皮发烫。 十六七岁的少年白明轩反应最是快,在息扶黎嫌弃的目光中一把拽过白言之。 他温润笑道:“酥酥,我是晴雪大哥白明轩,我听晴雪说,我家这个不学好的,时常说你坏话还欺负你,今个我把人撂在这,随你处置。” 白家人这样热情,小姑娘无措极了,她为难地皱起包子脸,看了焉头搭耳的白言之一眼,软软地依靠到息扶黎大腿边乖乖的不说话。 “不用跟他们客气!”息扶黎将人拎到罗汉榻上坐好,他还挨着小姑娘一起坐下,当着白家人的面倨傲的很。 白燕升也不恼,总归这时候端王世子在他眼里,此等无状那都是率直!率直! 十来岁的白言之哼哧哼哧半天,整张脸红透了,他低着头垮着肩,怂的没边。 小姑娘像对待珍宝一样拢着怀里的松子糖,从息扶黎腋下蹭蹭几下挤到他怀里,毛耸耸的小脑袋还拱了拱。 骄矜少年抬手揉了一把月匈前小脑袋,将白家人挨个扫个遍。 倏地下颌一扬,高高在上的说:“该接的人接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杵在本世子府里做甚?莫不是还想蹭饭?” 他这样忽然不留脸面的赶人,白家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一家之主白燕升。 作为朝堂重臣的白燕升,从来都是无数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是以还真没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但今个,他竟是忽然觉得牙疼不已。 端王世子俊脸一冷,不善的又说:“怎么?你们还真想蹭本世子的饭?告诉你们,蹭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燕升额头青筋一迸:“世子言重,白家还没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少年哼哼两声:“如此甚好,大门在后,好走不送。” 他竟是这样“率直”这样“直白”的开口赶人! 白燕升心塞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头,简直将他五脏六腑都憋痛了。 一直到踏出端王府大门,白燕升揉了揉心口,表情都还十分一言难尽。 将人都赶走了,息扶黎半点不怕得罪白燕升,他只拍了拍怀里小姑娘后背:“白家人走了,滚起来,再腻着本世子,抽你屁股。” 他话说的难听还带威胁,然却不曾动手将小姑娘撕开。 小姑娘抬头起来,回头看了看,确实不见白家人了,她才松了口气。 息扶黎冷嗤一声:“没出息!有本世子在谁敢动你?” 他说着,又想起白言之来:“白家老二欺负你的事本世子怎不知道?姜酥酥你竟是笨的连告状都不会了么?” 说着,他又低声加了句:“小怂包!”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低头扒拉了下怀里的松子糖,挑了最大的一颗,举着冷不丁塞到少年嘴里。 齁甜到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少年皱起眉头,舌头一推就想吐出来。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他问:“甜不甜?大黎黎甜不甜?” 琥珀眼瞳微转,少年哼哼道:“不甜!” 小姑娘不信,自个塞了块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夹杂松子的香气,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小姑娘调皮用舌头卷着松子糖,一会推到左边面颊,鼓起一点,一会又推到右边,面颊一鼓一缩的,可爱的让人想捏她小脸。 她吸了口甜蜜蜜的唾沫,伸小舌头舔了下粉嫩唇珠,口齿不清的说:“乐宁小姐姐有帮酥酥揍白言之哦。” 息扶黎脸瞬间就沉了,他眸光不明地睨着她:“姜酥酥,你吃本世子的,住本世子的,睡本世子的,你的靠山是本世子,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找息乐宁,听到没有?” 这小姑娘生的娇娇软软,容易被人欺负,故而也容易对保护她的人心生好感和崇拜,半点不坚定! 少年恨不能将人圈养起来,让她只依靠他,只崇拜他一人才好。 姜酥酥转头就将白家人忘在脑后,她招手唤来阿桑,分她一块松子糖,声音细细的问:“大黎黎,阿桑没有爹娘,要怎么办呀?” 少年回神,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了阿桑,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辈子见姜阮的次数并不多,但曾注意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个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婢女。 听闻,那婢女生来力大无穷,堪比男子,为此京中贵女有一阵拿此事在背后讥笑姜阮,只说她出身乡野,到底不是世家正经血脉,竟是连婢女都不会挑的,跟她凑一块都丢人。 少年此时恍然,根由原是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让姜阮遇上了阿桑。 他云淡风轻的对小姑娘说:“她无父无母,若是酥酥想,可留在身边做婢女。”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纠结地拧起小眉头,决定不了:“酥酥不想阿桑做婢女……” “那就玩伴。”没啥好犹豫的,少年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下了。 “玩伴,玩伴,玩伴。”阿桑嘴里含着蜜蜜甜糖,咧着大大的笑脸。 她蹲地上,双手撑着,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息扶黎,仿佛是要记住他的味道,紧接着就一直看着小姑娘不眨眼。 小姑娘从少年怀里跳下来,她学着阿桑动作蹲下,软糯糯的说:“阿桑,酥酥也要和阿桑做手帕交呢。” 50.第050章 倒霉鬼 此为防盗章 那这忽然跳出来的红裙小姑娘, 就是不遑多让的小祖宗! “奴才见过乐宁公主, 公主长乐无极。”苏英莲微微弯着腰, 脸上笑成一团, 和气的跟随便揉捏的面人一样。 乐宁公主年仅八岁, 一身红裙如火, 年纪虽小, 可眉目已有明妍之姿,加之她出身尊贵,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端的是高高在上,让人难生亲近之情。 姜阮不自觉后退一小步,她更用力拧着身上的玄色樱花图披风, 仿佛这样,大黎黎就还在她身边一样。 乐宁公主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她没理会苏英莲,而是好奇地瞅着姜阮。 “她是谁?”小公主瞧着那披风很是眼熟,可小姑娘面生, 一时半会她竟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贵女。 这倒是把苏英莲难住了,这小姑娘他也不知身份来着! 姜阮扁了扁嘴,念及在姜府学过的规矩, 她边把自个小身子往苏英莲身后藏, 边怯怯的很小声道:“我叫酥酥。” 她歪头想了想, 又扭着披风一角, 动作笨拙地福了一礼:“公主, 长乐无极?” 乐宁见她披风坠地,腰间还挂着结,明显就是系的别人的披风。 小姑娘本是软软糯糯的一团,跟个白白绵绵的汤圆一样。 这会全拢披风里头,只露出一张有痂的脸,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乐宁在打量姜阮,姜阮也在瞧她,两个小姑娘一时之间谁都没吭声。 苏英莲吃不准今个乐宁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为以防万一,他踟蹰道:“酥酥小姑娘是跟着端王世子进宫的,世子特意叮嘱小姑娘胆子小,让奴才照料半个时辰。” 听闻是和息扶黎一路的,乐宁瞬间就意兴阑珊,她摆手如避瘟神的道:“雨亭本公主占了,你们自行找地儿去。” 苏英莲如蒙大赦,转身牵着酥酥就要离开。 哪知,就这会的功夫,雨亭里的旁人听闻动静悉数走了出来,却是一众三名世家小贵女和四位勋贵小公子。 其中一年约十一二岁,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锦衣的小公子忽的讥笑起来。 “公主,我知道她是谁。”那小公子人不大,偏生装老成,手里捏把玉骨折扇,不时摇晃两下。 乐宁看过去,只听那小公子说:“她叫姜阮,是姜家姜明非的继妹,鸠占鹊巢,分明不是姜家血脉,却占着嫡女之位,笑死人了。” 听闻这话,乐宁又看向了姜阮。 姜阮木着小脸,她自然也是能听懂那话的,且这小公子她还在姜明非院子里见过。 其他人跟着好奇起来,有人恍然一声:“原来姜家那个半路贵女,说的就是她呀。” 那小公子看姜阮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可不就是她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要和姜家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出贵女姜窈窕相提并论,想想就膈应人。” 小姑娘浓黑的眼瞳盯着那小公子,白嫩的脸上面无表情,前发齐眉,映着那小脸,竟是有些渗人的慌。 “所谓勋贵之后,也不过如此,舌长如妇,乱嚼舌根,想来书院夫子教的圣人之道,全喂狗肚子里了,我真是替你脸红臊的慌!” 小姑娘忽然开口了,眼圈微微红,雾气蒙蒙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然而她说出的话,尽管奶气,可其中锋芒不可小觑。 正准备解围的苏英莲诧异不已,他瞧着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小姑娘变了一个人! “你……伶牙俐齿,你才是狗!”那小公子面色涨红,气得跳脚。 姜阮眼圈更红了一些,她抽了抽小鼻尖,像只小兔子一样软软的。 她奶声奶气的道:“不是,酥酥才不是狗狗,你说人坏话不是好孩子,酥酥很乖的,酥酥也没有来路不明,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就是姜家姑娘,是他的女儿。”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都这样说她,明明姜爹爹就承认过了的呀,而且还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酥酥名字上了族谱的!”小姑娘想到这一点,说的斩钉截铁。 那小公子还想说什么,谁料乐宁公主反身一脚,将人踹到亭外雨池里,摔了个仰倒。 “公主?”那小公子表情懵逼,半点都没预料到。 乐宁公主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白言之你能耐,连个小姑娘都欺负,姜家自个关起门来的事,关你屁事!” 叫白言之的小公子神色讪讪,他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狼狈的很。 乐宁公主端起茶水大喝一口:“本公主最讨厌以大欺小,还不给本公主滚,你再欺负人,本公主见一次揍你一次!” 没讨到好,反倒惹了一身月星月喿,白言之只得灰溜溜地出宫。 其他几人噤若寒蝉,乐宁公主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乐宁扭头冲姜阮勾手:“姜阮?姜酥酥?过来,本公主请你用点心。” 姜阮一脸茫然,她还没反应过来,怎的乐宁公主忽然就踹走了白言之。 不过,敢揍坏孩子的公主,真真厉害,和大黎黎一样呀! 小姑娘心里的崇拜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涌出来,她黑眸亮晶晶的,一听还有点心吃,抱着拖地的披风蹬蹬就跑了过去。 51.第051章 心肝颤 此为防盗章 瑾瑜是他的表字, 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但为彰显圣意恩宠,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 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 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 看向那官翎残羽,哼哼道:“我听人说,西市里头有黑市,什么都能买到, 不就去看了眼, 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 他似乎想起什么, 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 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 让朕说你什么才好, 文不成武不就, 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 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 少年人朝气蓬勃, 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 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厚重的龙涎香幽幽阵阵,晕染过从楠木横梁垂下的暗紫龙纹云海帷幔,于清冷的含宸殿,抹添几分人气。 “瑾瑜啊,朕听闻你将姜程远家的小姑娘给抢了?”年方四十有余的永元帝嘴角含笑,明黄袍袖一挥,将龙案前呈上来的那孔雀官翎推到了一边。 龙章凤姿、面目俊美的少年眸光微闪,滟潋泠泠,泛着不可一世的骄矜。 瑾瑜是他的表字,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但为彰显圣意恩宠,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看向那官翎残羽,哼哼道:“我听人说,西市里头有黑市,什么都能买到,不就去看了眼,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让朕说你什么才好,文不成武不就,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少年人朝气蓬勃,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52.第052章 抱不动 此为防盗章 有风一吹, 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开始往后挣, 想要缩回来。 然而, 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 小屁股又扭又拱, 退了半寸出来, 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 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 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 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 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 狗洞那边, 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 他几步上前, 蹲小团子边上, 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少年眉目认真,说的一脸严肃,像是对待生死大事一般。 小姑娘恹恹地紧了紧怀里的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红着小脸,嘟嘟囔囔的说:“酥酥不尿床的,真的从不来不尿,那是汗,晚上太热了……” 说着说着,在少年的注视下,小姑娘扁了嘴巴:“大黎黎,酥酥晚上会做噩梦的,酥酥害怕。” 听闻这话,少年倏地想起头一晚上,小姑娘被噩梦魇住,喘不上来气儿极为凶险的模样。 小姑娘起身,挪蹭到少年面前,小短手捏着他一点袖角摇了摇,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说:“好吧,酥酥是尿床,但酥酥保证以后都不尿,一定不尿,大黎黎……” 拉长的尾音泛着奶香,小姑娘人虽小,但亲口承认尿床的事,还是觉得难为情,偏生少年还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小姑娘当即眼圈就红了:“大黎黎不喜欢酥酥了吗?” 那可怜巴巴的口吻,活脱脱像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惹人心软。 少年拧起眉头,无比嫌弃地睨了她一眼,那袖角也没抽回来,就那般拖着人,一同回了房间。 小姑娘黑眸瞬间澄亮,仿佛落了银河繁星在里头,又湿湿濡濡水濛濛的,跟头不断摇晃尾巴的小狗崽子一样。 “酥酥这么乖,大黎黎才不会不喜欢酥酥呢。”小姑娘拽着少年袖角进了里间,便拿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他。 息扶黎站立不动,等小姑娘蹭够了,他才冷着脸轻斥道:“蹭什么蹭,本世子是你想蹭就能蹭的么?” 想蹭就蹭,他堂堂亲王世子是那么随便不要脸的? 小姑娘眨了眨浓黑如紫葡萄的眸子,小脸白嫩,显得伤痂颜色深,有些碍眼。 她拿手背轻轻揉了两把,止了皮肉愈合的痒意,抱着自个的樱花粉小黄鸭的软枕蹬蹬到床沿边,两条小短腿一甩一蹬,踢了绣鞋,蹭蹭就爬到里侧位置乖乖坐好。 53.第053章 会告状 此为防盗章 息扶黎俊脸瞬间就黑了, 他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这就有挖他墙角的了? 金铃雨亭里,一身肉呼呼的小姑娘像绵软的白汤圆一样团在比她高的小公主怀里,周遭围着其他家的小贵女和小公子。 她眨了眨大眼睛, 手里还捏着甜丝丝的红泥枣糕。 “给我当伴读可好了, 我每天带你吃好的玩好的,谁都不敢欺负你。”乐宁公主笑眯眯的说。 乐宁公主的母妃乃四妃之一——德妃,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娇娇女儿,加之永元帝素来爱重德妃, 故而乐宁公主也很受宠。 乐宁不是没有姊妹, 但那些个公主她瞧着就觉得腻烦, 相比之下,酥酥这样又软又乖的, 才最是符合她心里幼妹的模样。 酥酥歪头, 认真想了想问:“伴读是什么?” 乐宁公主掰着手指头道:“伴读就是和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 然后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手帕交的意思,酥酥还是明白的, 最开始来京城的时候,姜爹爹就跟她说过,她往后可以和其他世家贵女成为手帕交。 小姑娘很心动, 她还没有手帕交。 “可是……”小姑娘皱起包子小脸,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的玄色樱花纹披风, “酥酥现在是大黎黎家的, 酥酥答应过大黎黎要乖要听话的。” 她姜酥酥绝对是好小孩, 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不反悔! 乐宁哼了哼,眉目还带稚气的姑娘人虽不大,气势却足足的。 她挥手道:“没关系,我也姓息,你是息扶黎家的,也就是我家的。” 总之,先将人留在宫里再说! 小姑娘懵懵懂懂,捏着红泥枣糕啃了一口,跟着点头。 眼看自个拐回家才两天,还没养熟的小崽子就又要被拐跑了,息扶黎冷哼一声踏进雨亭。 他薄唇带起讥诮:“人丑多作怪,息乐宁,你少乱攀关系!” 一直默默在边上当隐形人的苏英莲浑身一震,眼冒精光。 来了,大祖宗对上小祖宗,齐齐冲冠一怒为团子,就看到底孰胜孰负! 苏英莲瞄了眼萌萌软软的小团子,接连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还只是个团子,就有了红颜祸水的倾向,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辈及不上,及不上。 小团子浑然不知道雨亭中的剑拔弩张,她刚啃完最后一点红泥枣糕,听闻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见龙章凤姿的少年步进亭中。 她抬起小肉手挥了挥,甜糯糯的道:“呀,大黎黎你来接酥酥了么?酥酥认识了手帕交哦,可好可好的公主小姐姐。” 她说着这样的话,半点都没有要从乐宁公主怀里下来的意思。 息扶黎长眉一挑,口吻不善的道:“姜酥酥,过来。” 哪知,敏感如姜酥酥,瞬间就察觉了少年的不善,赶紧别头往公主怀里拱了拱,末了还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去觑他。 “大黎黎,酥酥一直都很乖哦。”她不忘解释。 见小孩儿竟是半个时辰内就对乐宁公主生了信赖和依恋,息扶黎气得简直心肝疼。 他带她将近两天了,她尿他床榻都不计较,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转头就“移情别恋”! “姜阮,过来!”他口吻加重,大有她再敢黏着息乐宁,就要抽她的架势。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微微一抖,犹豫了会,还是听话的从息乐宁怀里滚下来。 “息扶黎你吼谁呢?”乐宁公主却是不干了,她眼疾手快将小团子按进怀里,转头就开始撩袖子。 息扶黎冷哼,琥珀凤眸施舍地落到乐宁身上:“早晚要嫁给蛮子的破公主滚远点,别妨碍本世子。” 再有八年,乐宁会以和亲的名义远嫁南蛮,稳固大殷边境,自此天高地远,再是没有回过大殷。 乐宁怒了,将小团子安放到锦杌上,顺手抓了一把盐煮花生,想也不想直接照着息扶黎那张脸砸过去。 息扶黎脚步微移,头偏动几下,轻松躲过。 他扬起嘴角,脸上带起嚣张又狂傲的自负:“你再去投胎一百次吧,兴许能碰到本世子的衣角。” 那等模样,只叫乐宁公主恨不得一脚踩他脸上,按地下狠狠揍一顿。 默不作声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甩手抹了把汗,那张嘴可以,很世子的风格! 没见乐宁公主气地跳上桌案,掏出玉哨,哗啦哗啦吹了起来。 清越哨声惊迭而起,激破云霄,荡起刺耳音波。 伴随那哨声,平地生风,三名玄色软甲的带刀侍卫倏地凭空出现,并齐齐铿锵拔刀像息扶黎攻过去。 息扶黎面色一整,他左脚后退半步,用力抵在阼阶上,单手往腰间一抹,猩红长鞭出现在他手里,嗤啦一声,快若闪电地抽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不及眨眼的功夫,这两祖宗竟是堂而皇之动起手来。 乐宁公主跺了几下脚,吼道:“首阳踹死他!给本公主踹死他!” 名叫首阳的侍卫,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他无奈地挽了个刀花,冲息扶黎道:“世子,得罪了。” 乐宁怒得摔了的茶盏,她双手叉腰站桌案上不满的道:“鸣蜩砍他!叫他还敢嘴坏!” 侍卫鸣蜩面无表情,当真举刀就砍过去,半点不留情面。 乐宁哈哈大笑,那一身红裙烈焰如火,明艳如凤,夺目非常。 息扶黎身形一侧,避开那一刀,手上软鞭反手一撩上缠,稳稳缠住了鸣蜩刀尖,再是抬膝踹过去,生生逼退鸣蜩。 乐宁袖子挽得老高,恨不得自己上,“南宫,南宫偷他桃!”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这破落公主口无遮拦,聒噪如鸭,真真讨厌。 他将长鞭舞的密不透风,还拔空瞥了乐宁一眼,讥笑道:“你有桃吗?你知道什么是桃么?长的丑丢老息家祖宗的脸就罢了,还不学好,小心老祖宗棺材板压不住,半夜诈尸起来抽不死你!” 乐宁气炸了,浑身怒意勃勃,小脸涨的通红,就像是在沸水里滚了一圈的红番茄,又红又烫,还在冒着烟儿。 “息扶黎,今天有你没我!”小公主最恨息扶黎那张嘴,跟长了荆棘一样,张嘴就刺人。 息扶黎冷哼连连,若不是他如今重生了一回,懒得同乐宁计较,不然,这会怕是已经气得她呕血。 他手下漫不经心应付着三名侍卫,双方其实压根就没动真格,只是看着凶险,不过也是糊弄乐宁那等不会拳脚的罢了。 乐宁磨着牙,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谁都没注意,乖巧坐在锦杌上的姜阮,蓦地哇的一声哭嚎了出来。 小姑娘再是哭嚎,那哭声也是细细的弱弱的,跟奶猫崽子呦呦叫唤声一模一样。 “不要……不要打大黎黎……公主小姐姐和……和大黎黎不要不要打架……” 乐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跳下桌案手足无措的到小姑娘面前,皱着眉头道:“好,好,不打不打,酥酥你别哭啦。” 以首阳为首的三名侍卫顺势收手,息扶黎自然也罢手。 小姑娘哭的抽一抽的,她肉呼呼的小手背抹了一把泪,断断续续的道:“打架不乖……不要……不要打架。” 54.第054章 小矮子 此为防盗章 娇娇的小姑娘低头瞧了瞧,又撩起中衣摆看了看自个的小里裤, 雪白的里裤上, 从裆下到半只裤管,悉数同样是湿冷的。 几乎是刹那间, 小姑娘还带婴儿肥的小脸猛地暴红。 息扶黎气炸了,他面色铁青,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 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 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 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 本世子再和你同榻, 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 但已经有了羞耻心, 被这话激得爬起来, 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 只淡淡地瞥过去, 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 姜酥酥这才五月里, 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 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面嫩齿白,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 55.第055章 红耳朵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眼睛又大又圆, 水汽蒙蒙, 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蓬蓬软软, 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香香甜甜,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 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 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 都没哭, 也不吵, 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 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 他挥了挥手, 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大夫看诊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会瞅瞅息扶黎, 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 只是多有外伤, 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 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 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有风一吹,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开始往后挣,想要缩回来。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56.第056章 喂东西 此为防盗章  瑾瑜是他的表字, 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 但为彰显圣意恩宠,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 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 看向那官翎残羽,哼哼道:“我听人说, 西市里头有黑市,什么都能买到,不就去看了眼,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 他似乎想起什么, 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 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 让朕说你什么才好,文不成武不就,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 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 少年人朝气蓬勃, 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 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尽是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57.第057章 馋嘴猫 此为防盗章  整个厅中, 多有几分凝重之感。 坐上首位置的姜程远皱起眉头, 捻着黑须,面露沉思。 位于他右手边的云娘一身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下配同色湘裙,钗一对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 映得那张脸越发白皙如乳,眼波流转间,尽是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流韵味。 她扭着帕子, 不时看向姜程远,睫毛之下, 是难言的忐忑和紧张。 下头黑漆玫瑰椅中,坐着眼眸半阖俊逸如竹的姜玉珏,少年青衫落拓,一身书卷气, 真真如匪君子。 立在姜玉珏边上的, 是不时捶膝的姜明非, 他面色苍白, 额头有冷汗,显然很是不好。 可他坐不住,不断往大门口的方向瞅,似乎急着想见谁一般。 巳时正, 姜府管家福伯提着袍摆匆匆小跑进来。 他面带喜色的回禀道:“老爷, 夫人, 公子出门了, 隔壁端王府大门打开了,小的亲眼瞧着五姑娘出来了。” 这话一落,厅中众人除却姜玉珏齐齐站了起来。 姜程远脸上终于带出点滴笑意:“酥酥是一个人回来的?” 福伯摇头:“端王世子抱着五姑娘一并出来的。” 那还未到眼底的笑意倏地一僵,姜程远看向了镇定自若的长子。 姜玉珏抬眸,面无表情的道:“父亲,端王世子性诡莫测,喜怒不定,当做好准备。” 姜程远叹息一声,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云娘惊疑不定,她看了看姜玉珏又看了看姜程远,仿佛不太懂两人话间的意思。 倒是姜明非很是内疚,他咬牙道:“父亲大哥莫担心,世子若是不还回酥酥,我就去求他,跪着求他!” 姜程远冷哼一声,表示不想跟这个孽子讲话。 姜玉珏顿了顿道:“明非,男儿膝下有黄金,况即便是你跪了,端王世子也不见得会放酥酥回来。” 几人正话间,福伯已经领着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华服少年由远及近。 少年还牵着个矮墩墩的小团子,小团子今个一身明妍的嫩粉色百褶如意的小裙子,挽着可人的双丫髻,髻上还缠着米粒大小的串串珍珠,末端坠黄豆大小的金铃铛。 小团子一蹦一跳,那金铃铛就叮叮当当的响,非常动听悦耳。 老远见着姜程远,小团子蹦起来挥手,娇娇嗲嗲喊道:“姜爹爹,姜爹爹,酥酥回来啦。” 她挣脱开息扶黎的手,欢快得像圆滚滚的毛球,咕噜噜滚到姜程远面前,仰起头眸子亮晶晶地抱住了姜程远的大腿。 前发齐眉,小脸白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大又圆,直勾勾望着人的时候,乖巧得让人心都化了。 姜程远老脸笑开成了一朵花,他弯腰将小团子抱起来,笑眯眯的说:“咱们家酥酥小美人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爹爹甚是想念酥酥。” 酥酥咧嘴,露出小白牙,肉肉的小指头按着眼角往下拉,嘴里冒出古怪的声音:“嘿嘿嘿。” 姜程远一愣,这是怎的了? 小姑娘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然后搂着姜程远脖子扭着小屁股,蹭了蹭他脸。 和姜程远亲近了番,小姑娘转头就找姜玉珏,她朝他伸手,软糯糯的要求说:“玉珏大哥哥,快来抱抱酥酥嘛。” 恍如冰河破裂,起先还绷着脸的少年眼底浮起显而易见的笑意。 姜玉珏上前,接过小姑娘:“酥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小姑娘歪头,将这几日的事挑记得的咿咿呀呀说来,便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也说的兴致勃勃。 一进门就被遗忘的端王世子,冷着脸撩袍自顾自坐下,他冷哼一声,凤眸生霜,心里头的酸水汩汩往上涌。 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果然转头就把他给忘了,分明起先出门之时还左一个大黎黎,又一个大黎黎喊的亲热,此时见着姜家人,哪里还记得他? 尊荣少年扬起下颌,冷笑道:“最好赶紧抱,抱完了就该同本世子一并回去。” 这话里意思,叫姜程远一惊,他斟酌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脸讥诮:“听不懂人话?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懂,还要本世子说第二遍?” 他任是对谁都这样不客气,那唇舌说出的话真真不讨喜。 小姑娘这会才想起息扶黎,她搂着姜玉珏脖子,背对着他,赖着不下来了。 息扶黎更是恼的心肝疼,他就知道小兔崽子狡猾着,吃了点心,睡了他的床榻也能翻脸就不认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王世子怒了,姜程远三父子权当睁眼瞎没看到,更不理会。 只有云娘,她忐忑不安地绞着手帕,心头一慌就口吻不太好的道:“酥酥,快从你大哥身上下来,莫在世子面前失了礼。” 姜酥酥犹豫了下,她看了眼云娘,非但没听话,反而越发往姜玉珏怀里拱,那闪躲的小模样竟像是有些……害怕? 息扶黎眸光微沉,此时他才忽然想起,在端王府的几日,小姑娘居然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娘亲。 小姑娘提过奶娘,提过姜程远,提过姜玉珏,甚至还说起过姜明非,但只有生母,她未曾说过支言片语。 就息扶黎知道的,任何哪家的稚童,在小姑娘这个年纪,那都是和自个的娘亲关系亲厚,莫说是分开几日,就是半日不见,也是会哭闹着找人。 少年将这疑虑存在心底,思及今日上门正事,他遂单刀直入道:“姜大人,昨个本世子捉了个人伢子,不巧酥酥刚好认的,还说是那人伢子带她去的黑市。” 听闻这话,姜程远父子三人面色一整。 姜程远道:“此事当真?那人伢子如今身在何处,本官非得将之挫骨扬灰!” 息扶黎勾起薄唇,眸色寡情而冷凉:“本世子闲着无事就审了审,姜大人你猜,本世子审出了什么?” 闻言,姜程远皱起眉头,已然察觉其中端倪。 姜玉珏面容冷凝,寒若冰霜:“还请世子告知。” 谁想,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年人往圈椅中一靠,眯着凤眸道:“本世子为何要告诉你?姜玉珏你可真是脸大如盆。” 姜玉珏在书院里出了名的好脾性,也叫息扶黎这张嘴惹的来表情难看。 息扶黎单手撑头,欣赏够了姜玉珏的愤怒,他才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抖出张画像来。 “人伢子说了个人,本世子让人画了相,这个人本世子今个一定要带走。”少年强势又霸道,完全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姜程远接过画像,同姜玉珏一起展开来看—— “怎么可能?” 画像才展开一半,两人竟是齐齐惊呼出声。 “世子,池中有女十五人,皆在妙龄之列,其中另有一女,名樱妩,容貌、身量俱是上佳,且平夫人那边的嬷嬷验过,此女是玉蚌名器之身,又特意调教过。” “平夫人说,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似曾相识,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冷然无机质,半阖间,赤芒陡生,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月要腹袍裾漂浮在暖汤里,幽幽然然,散落开来,映衬暖汤里荡着的猩红山蔷薇花瓣,纠缠肆意,悱恻缠绵。 隔着水雾,玉池另一头的十六位姿色不俗的婢女渐次安静下来,各个都含羞带怯地瞅着少年。 “世子息怒,”低沉的嗓音在少年背靠的青石边响起,“盖因平夫人那边说,务必要请世子留下一人,故而小的放肆了。” 不知从何处蹿进来的冷风呼啸掠过,雾气散去,玉池清明半分。 瑰色带暖的薄唇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平夫人?伏虎你到底是谁的狗?” 那声音悦耳如昆山玉碎,空空明明,清冽中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凉。 缩在青石边的人影当即跪下:“世子,小的知错了。” 少年缓缓起身,碧波荡漾,鸦发逶迤。 这当,十六名婢女中,忽的一名婢女眸光微闪,莲步轻移,随水波上前几步。 她微微扬起头,目有倾慕崇拜,桃腮雪面,妩媚不可方物。 “世子,奴唤樱妩,奴很干净,未惯风和雨,恳请世子恣意怜。” 娇娇嗓音,千回百转,鹂声带媚,每个字音都暗藏小钩子,直勾的人血脉喷张,恨不能红绫被象牙床的放肆一回。 琥珀色凤眸阖上,片刻后又蓦地睁开,浓烈的深沉在少年眉目一闪而逝。 似乎这会才注意到樱妩的相貌,少年凤眸闪过一霎那的疑惑:“樱妩?你不是死了么?” 樱妩掩唇一笑,花枝乱颤,眼媚如丝,当真椿色无边。 “世子,昨日平夫人才将奴拨到世子的北苑,安排奴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樱妩说着,不经意轻轻扭动水蛇腰身。 水波荡漾而过,樱妩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只等眼前人一伸手就能采摘。 听闻这话,少年怔然,心念急转间,他皱眉看了看自个明显还没生茧的手:“昨日?” 樱妩点了点头,她抬眼见着尊贵不凡的世子,那点椿心如丰沛泉眼,汩汩椿情似流水活泛,月喿动的厉害。 “世子,”她口吻婉转,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奴……” 少年面色倏地难看,他大步踏出玉池,边换下衣裳,边煞气冲天的喊道:“伏虎备马,速往西市去。” “世子,世子……”身后,樱妩急急喊道。 少年头也不回,置之不理,他记得,隔壁国子监祭酒,姜家最小的姑娘——姜阮,就是在这时候被拐到西市,卖给了一喜好幼童的胡商。 然后,好端端的相貌被折腾坏了。 偌大的京城划分齐整如棋盘状,每一小格就是一里坊,整座京城除却皇城和宫城,还有一百零八座里坊构成的外郭城。 这其中,西市又叫金市,位于城西,是京中三教九流聚众之地,在这里,只要肯花银子,就什么都能得到,甚至还有隐秘的黑市存在。 跨过祥云纹浮雕的坊门,青石板面的大街上人流熙攘,街两边幌子飘扬,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西市东南隅,一座不起眼的两层精舍后院,黑布遮掩的僻静厢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模糊可见人头攒动。 最中间,唯一一束光亮从横梁打下来,能清晰可见中央不大的高台上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58.第058章 牙印子 此为防盗章 乐宁公主年仅八岁, 一身红裙如火,年纪虽小,可眉目已有明妍之姿, 加之她出身尊贵,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端的是高高在上,让人难生亲近之情。 姜阮不自觉后退一小步,她更用力拧着身上的玄色樱花图披风,仿佛这样,大黎黎就还在她身边一样。 乐宁公主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没理会苏英莲, 而是好奇地瞅着姜阮。 “她是谁?”小公主瞧着那披风很是眼熟, 可小姑娘面生, 一时半会她竟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贵女。 这倒是把苏英莲难住了,这小姑娘他也不知身份来着! 姜阮扁了扁嘴, 念及在姜府学过的规矩,她边把自个小身子往苏英莲身后藏, 边怯怯的很小声道:“我叫酥酥。” 她歪头想了想,又扭着披风一角,动作笨拙地福了一礼:“公主, 长乐无极?” 乐宁见她披风坠地,腰间还挂着结, 明显就是系的别人的披风。 小姑娘本是软软糯糯的一团, 跟个白白绵绵的汤圆一样。 这会全拢披风里头, 只露出一张有痂的脸,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乐宁在打量姜阮,姜阮也在瞧她,两个小姑娘一时之间谁都没吭声。 苏英莲吃不准今个乐宁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为以防万一,他踟蹰道:“酥酥小姑娘是跟着端王世子进宫的,世子特意叮嘱小姑娘胆子小,让奴才照料半个时辰。” 听闻是和息扶黎一路的,乐宁瞬间就意兴阑珊,她摆手如避瘟神的道:“雨亭本公主占了,你们自行找地儿去。” 苏英莲如蒙大赦,转身牵着酥酥就要离开。 哪知,就这会的功夫,雨亭里的旁人听闻动静悉数走了出来,却是一众三名世家小贵女和四位勋贵小公子。 其中一年约十一二岁,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锦衣的小公子忽的讥笑起来。 “公主,我知道她是谁。”那小公子人不大,偏生装老成,手里捏把玉骨折扇,不时摇晃两下。 乐宁看过去,只听那小公子说:“她叫姜阮,是姜家姜明非的继妹,鸠占鹊巢,分明不是姜家血脉,却占着嫡女之位,笑死人了。” 听闻这话,乐宁又看向了姜阮。 姜阮木着小脸,她自然也是能听懂那话的,且这小公子她还在姜明非院子里见过。 其他人跟着好奇起来,有人恍然一声:“原来姜家那个半路贵女,说的就是她呀。” 那小公子看姜阮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可不就是她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要和姜家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出贵女姜窈窕相提并论,想想就膈应人。” 小姑娘浓黑的眼瞳盯着那小公子,白嫩的脸上面无表情,前发齐眉,映着那小脸,竟是有些渗人的慌。 “所谓勋贵之后,也不过如此,舌长如妇,乱嚼舌根,想来书院夫子教的圣人之道,全喂狗肚子里了,我真是替你脸红臊的慌!” 小姑娘忽然开口了,眼圈微微红,雾气蒙蒙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然而她说出的话,尽管奶气,可其中锋芒不可小觑。 正准备解围的苏英莲诧异不已,他瞧着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小姑娘变了一个人! “你……伶牙俐齿,你才是狗!”那小公子面色涨红,气得跳脚。 姜阮眼圈更红了一些,她抽了抽小鼻尖,像只小兔子一样软软的。 她奶声奶气的道:“不是,酥酥才不是狗狗,你说人坏话不是好孩子,酥酥很乖的,酥酥也没有来路不明,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就是姜家姑娘,是他的女儿。”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都这样说她,明明姜爹爹就承认过了的呀,而且还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酥酥名字上了族谱的!”小姑娘想到这一点,说的斩钉截铁。 那小公子还想说什么,谁料乐宁公主反身一脚,将人踹到亭外雨池里,摔了个仰倒。 “公主?”那小公子表情懵逼,半点都没预料到。 乐宁公主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白言之你能耐,连个小姑娘都欺负,姜家自个关起门来的事,关你屁事!” 叫白言之的小公子神色讪讪,他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狼狈的很。 乐宁公主端起茶水大喝一口:“本公主最讨厌以大欺小,还不给本公主滚,你再欺负人,本公主见一次揍你一次!” 没讨到好,反倒惹了一身月星月喿,白言之只得灰溜溜地出宫。 其他几人噤若寒蝉,乐宁公主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乐宁扭头冲姜阮勾手:“姜阮?姜酥酥?过来,本公主请你用点心。” 姜阮一脸茫然,她还没反应过来,怎的乐宁公主忽然就踹走了白言之。 不过,敢揍坏孩子的公主,真真厉害,和大黎黎一样呀! 小姑娘心里的崇拜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涌出来,她黑眸亮晶晶的,一听还有点心吃,抱着拖地的披风蹬蹬就跑了过去。 苏英莲目瞪口呆,拉都拉不住! 小祖宗的东西,是谁都敢吃的么? 乐宁公主却是笑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越看越像小兔子。 “公主,你和大黎黎一样厉害!”小姑娘才及前,就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这等真心,童言童语,最是不掺半点假。 乐宁公主十分享受小姑娘的赞美,特别还是和息扶黎相提并论,整个人顿时飘飘然起来。 是以,她主动牵着小姑娘进亭,还让她挨着自个坐,末了又将各式糕点都往她前面推。 小姑娘晃着小短腿,双手趴着石桌边沿,小鼻子嗅着香甜糕点味,嘴里口水哗啦往外冒。 她吸溜几下,眼巴巴地问乐宁:“公主,酥酥都可以吃吗?” 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在晃,娇娇小小的一团,说话都细细软软的,靠近了还能嗅到小姑娘身上隐约的奶香味。 乐宁眼前一花,真以为是只小兔子在跟她说话。 她点了点头,掐了把有点痒的手指头:“尽管吃,没了还有。” 小姑娘小小地欢呼了声,她伸手,两根短短的食指抵在嘴角,将嘴角往上顶,朝乐宁公主露出个极为怪异的“笑”。 “公主和大黎黎一样好!”就这么一会功夫,在小姑娘心里,乐宁公主已经和大黎黎一般无二了。 她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千层蛋黄酥卷,小肉手捧着,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啃起来。 那等认真的小模样,闪了乐宁公主的眼,她一个没忍住,抱住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就揉了一把。 小姑娘茫然地抬头看她,嘴角还沾着糕点屑,那张小嘴,不断翻动着,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动来动去,又乖又软,将乐宁公主萌出一脸血。 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更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茫然。 这两小是如何“勾搭”上的? 这头还没想明白,眨眼他就看到小祖宗终于对大祖宗养的小姑娘伸出了魔爪——将人抱着开始投喂点心。 完了! 他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大祖宗是个狠人,小祖宗是个浑人,两个祖宗要抢起人来,怕不是要拆皇宫?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同在听雨轩,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就是难办,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又换了小衣裳,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59.第059章 再咬我 此为防盗章  息扶黎坐在上首位置, 面无表情地净手,冷漠无情的说:“本世子给你讲,谁给本世子讲?” 哼, 还睡前故事,他只会讲杀人的故事! 这话间,满盘珍馐玉膳上桌,香气四溢,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 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 她也守着礼, 还坐的端正,小手放膝盖裙裾上, 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 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 顺滑的被剥了皮,再裹上一层面屑, 下滚烫的油锅一捞, 表面炸的灿灿金黄, 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因为太过吃惊,姜程远展开画像的手微微发起抖来,姜玉珏更是面色铁青,眸带杀意。 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扭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盯着画像看了会,忽然拍手道:“呀,是奶娘的啊,奶娘在纸上了。” 画像白纸黑墨,寥寥几笔勾勒,虽不细致,但十分有神音匀,以至于姜程远和姜玉珏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 那画中人年约四十七八,额头光洁,眸光锐利,鼻尖微勾,带几分犀利,薄唇寡情,显得冷肃而不近人情。 姜程远皱起眉头收了画像,一时没有言语。 一边的云娘心头惴惴不安,她踟蹰问道:“老爷,可是酥酥奶娘怙妈有何不妥?不然我差人唤她过来?”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姜程远道:“唤来也好。” 云娘遂小步到门边,招来自个婢女去传唤。 漫不经心的尊荣少年一弹袍裾,鸦色袍裾四散开来,隐约露出他那双大长腿的轮廓,精瘦却暗含张力。 只见他下颌一扬,嘴角勾起讥诮:“人,本世子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姜程远掐着黑须尖,皱起眉头道:“世子,这怕是不妥,酥酥乃是我姜家人,这画像上的人,也更是我姜家人,于情于理世子的要求都过份了。” 60.第060章 尽管叫 此为防盗章 不仅浑身脏污, 脸上还有摔伤, 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 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 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 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 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 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 少年瑰色薄唇一掀,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 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 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 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 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 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 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 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卖身契回来。” 纵使手段卑劣一些,但同往后注定会发生的事相较起来,那也是无足轻重了。 且,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琥珀色凤眸微眯,少年被这番作态恶心坏了。 谁都没想到,他忽的出手,宽袖摆动,反手就是响亮一耳光抽出去:“滚出去!” 樱妩被抽的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王府婢女的制式裙裾铺泄一地,宛如开败的芍药。 她捂着脸,嘴角有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眸底暗芒横生,磅礴煞气浓烈如实质。 上辈子他自然是如了王府平夫人的意,选了樱妩做通房,可这贱人哪里值得他恩宠?不过是一打着心思故意勾男人坏米青血身子骨的玩意儿! 息扶黎杀意勃勃,前程旧事涌上心头,诸多黑暗的恨意和怨怼,让他几乎不能自持。 “大黎黎,”软软糯糯的奶音响起,听着都仿佛嗅到甜滋滋的杏仁奶味,“怕怕,不吃酥酥,酥酥有听话,不吃,不好吃呀……” 却是清洗完换了身衣裳的姜阮被婢女抱出来,甫一瞅见息扶黎那煞气模样,又怕了。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细细地喊了声:“大黎黎……” 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尽是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61.第061章 世子妃 此为防盗章  白晴雪小脸紧张,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 这半年的折磨, 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 唯有酥酥, 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 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 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 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 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 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 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 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 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 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 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他抽了抽嘴角,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62.第062章 娶进门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 眼睛又大又圆,水汽蒙蒙,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蓬蓬软软, 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香香甜甜, 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 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 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 都没哭,也不吵,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 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 大夫看诊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一会瞅瞅息扶黎,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 只是多有外伤, 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 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 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63.第063章 厚脸皮 此为防盗章 肉肉的小团子被困在狗洞里, 她头已经伸过去了,两短短的小手臂也过去了,唯有小屁股撅着,怎么都过不去。 众人就见她一双小短腿变着花样蹬着踹着, 小屁股一会撅一会缩,再扭一扭, 竟还是过不去! 有风一吹, 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 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开始往后挣, 想要缩回来。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 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 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 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 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 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 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 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粲然若晨星,她肉呼呼的小手摸上少年的脸,软软的嘟囔道:“大黎黎,不要生气,酥酥亲亲你就不气啦。” 那小手,细嫩绵软的跟白面馒头一样,短短的手指头窸窣摸他脸,那动作分明带着笨拙的安抚,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小姑娘自认为安抚了一个,转头小身子朝乐宁公主倾过去,双手趴着她肩,撅起小嘴就要去亲第二个。 乐宁公主眸光一亮,不自觉就腆起小脸,好方便小姑娘亲那么一下。 眼看粉嫩娇花般的小嘴就要亲上乐宁那张明妍的脸,蓦地一股大力往回拉拽,将小姑娘按回了怀里。 “不准亲!”少年面黑如锅底,掐着小姑娘小脸,飞快后退。 眼看到嘴的便宜飞了,乐宁公主勃然大怒:“首阳、鸣蜩、南宫给本公主打死这个讨人嫌的混蛋!” 三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甚有精神的提起大刀,懒洋洋地朝息扶黎身上挥。 息扶黎冷冷地看了乐宁一眼,脚下几个转向,眨眼就消失在花墙之后,瞬间不见。 乐宁气炸了,她跺脚厉声吼道:“息扶黎,你有胆儿的给本公主站住!” 回应乐宁公主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息扶黎已经抱着酥酥跑远了。 乐宁面色难看,其他小贵女和小公主不敢上前,踟蹰半晌,随意找了借口,三两出宫。 乐宁憋气的慌,到底是心绪难平,她咬牙对三侍卫道:“走,找母妃!” 她就不信,母妃开口,息扶黎那混蛋还敢跟她抢人! 见乐宁公主带着人怒然而去,早被众人遗忘的秉笔太监苏英莲啧啧两声从角落里摸出来。 他弹了弹袖子,招来宫娥小太监收拾雨亭,末了摩挲着下颌沉思低语道:“姜家?姜阮?真是有意思。” 别人觉得有意思,此时的息扶黎却倍觉没意思! 他冷着张俊脸,浑身气息阴鸷。 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小姑娘并着小脚,规规矩矩地坐软垫厢椅上,她逗着手指头,觑着对面的少年缩了缩小脑袋。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不怒而威,“说,知不知错?” 听闻这话,小姑娘纠结地捏着自个手指头,想了半天,呐呐的说:“酥酥一直都听大黎黎的话,没有不乖哦。” 少年顿觉一腔感情喂了狗! 他一拍膝盖,指摘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点头做乐宁的伴读了,往后都留在宫里头,乐不思蜀!” 小姑娘歪头,又大又圆的眼瞳懵懵懂懂。 她噘嘴说道:“是手帕交,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可以有手帕交。” 她说完这话,委委屈屈地瞅着少年:“大黎黎最讨厌了,酥酥都亲你了,你不可以再跟酥酥生气了呀……” 提起这个,息扶黎更是气:“姜酥酥,谁教你动不动就亲人?” 酥酥如实回答:“奶娘话本故事里有讲哦,奶娘生气不高兴的时候,酥酥亲亲奶娘,奶娘就很开心啦。” 息扶黎额头青筋直迸,他揉着眉心,尽量口吻柔和的道:“以后不准亲别人!” “哦。”酥酥闷闷应了声,她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好一会又问:“大黎黎不是别人,那酥酥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总是觉得,大黎黎好容易不开心生气。 少年抿着薄唇,琥珀眼瞳映着对面小小的姑娘,波光滟潋,冷冷清清。 没得到回应,酥酥抓起少年铺陈在车里的锦衣袍裾,娇娇的问:“酥酥以后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眼神干净无邪,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恍如最纯粹的白纸,同少年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相较,足以让人自行惭愧。 少年别开头,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含糊应道:“嗯。” 小姑娘最会察言观色,她黑眸一亮,不顾摇晃的马车,蹭蹭爬过去一把抱住少年腿,仰头望着少年说:“大黎黎也可以亲亲酥酥的哟。” 那欢快的尾音,好似波浪一般,还带着跳跃的小雀跃。 息扶黎垂眸睨着小姑娘,凤眸深处渐次放柔,然后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低声哼哼道:“想得美!” 64.第064章 稚童舍 此为防盗章  息扶黎眸光扫过去, 琥珀深寒,冰冷无机质,宛如琉璃。 云娘娇躯一颤,她咬唇硬着头皮对酥酥道:“酥酥, 你快求求世子,求世子开恩, 饶了怙妈。” 她也不问到底为何拿下怙妈, 只一径要酥酥跟息扶黎求情。 姜程远捏紧手里的画像,欲言又止。 “够了!”姜玉珏腾地起身, 脸沿紧绷,眉染薄怒, “你可知这个刁奴做了什么?你竟还有脸让酥酥求人?” 云娘怔忡当场,她粉唇微张,显得茫然而无知。 姜程远叹息一声, 将那画像递给云娘:“这是世子从拐子那招出的口供,拐子指认,是怙妈给银子指使, 把酥酥带到黑市卖掉。” 听闻这话,云娘难以置信, 她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怙妈不会这样做的……” 息扶黎才不会多费唇舌, 他冷笑一声, 直接下令道:“伏虎, 押回去大刑伺候。” 虽然大殷律例禁止私刑, 但律法于息扶黎这等皇亲国戚而言,等同儿戏,他只要做的隐晦,让人拿不到话柄,就谁都不能将他怎么样。 故而姜家兴许会有所顾忌,但堂堂端王世子,却能毫不在意。 怙妈面容惨白,起先进门之时那点从容皆化为惊慌失措。 她声音发抖勉强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老奴冤枉,老奴一把屎一把尿将五姑娘拉扯大,五姑娘在老奴心里,就跟自己亲孙女一样,老奴爱护都不及,又岂会加害五姑娘。” 这话振振有词,情深意切,让人动容,便是姜家父子都动摇起来。 确实,酥酥未曾进京入姜家府门之前,怙妈就一直照顾着云娘母子。 怙妈老泪纵横,不断磕头说:“五姑娘五姑娘您说句话呀,老奴平素将姑娘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老奴宁可自个被卖到黑市去,也断断不想五姑娘出那苦头,世子、老爷、大公子明鉴。” 姜程远眉头皱紧,他捏着黑须尖,将信将疑。 息扶黎薄唇勾起,讥诮嘲讽。 他虽然不知上辈子姜家是如何查的真相,但却听王府下仆说起过,姜家曾光天化日地打死过个老妇,为此姜程远还被御史弹劾妄动私刑。 当时姜程远被罚了半年俸禄,此事让朝堂同僚好一阵嘲笑。 “五姑娘,五姑娘,老奴真的没有做过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怙妈见厅中无一人帮她辩白,竟是挣脱伏虎,往前跪爬几步要去拽小姑娘。 小姑娘被少年安稳地抱在怀里,厅中忽然凝滞的气氛让小姑娘惴惴不安。 她努力抱着荷叶白玉盏,樱桃也不吃了,又大又圆的黑瞳茫然地看着怙妈。 息扶黎冷哼,他一脚踹出去,袍裾飞扬中,将怙妈踢飞一丈远。 “伏虎,本世子没让你吃饱饭么?连个妇人都拉拽不住,要你何用?”少年分明还带微末稚气的眉目尽是深沉,身上扑腾而起的煞气浓郁骇人。 伏虎表情一凛,立马上前一步,死死钳制怙妈双臂,叫她动弹不得。 息扶黎抱着小姑娘起身,转身就要回府,谁想小姑娘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刚才的事似乎将她吓到了,小姑娘仰着点头,微微张着小嘴,黑眸里却没有眼泪水落下来。 然她又确实在哭,甚至哭地喘不上气,整张小脸憋的通红。 息扶黎拧起长眉,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哭甚?” 小姑娘打着哭嗝,抽抽嗒嗒断断续续的说:“不打……不打奶娘……大大……大黎黎不……不打……” 她紧紧抱着荷叶白玉盏,哭的叫人心都碎了。 姜家人想上前,可息扶黎的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看上一眼,姜程远掸着脖子也没瞅见。 息扶黎耐着性子跟小姑娘解释:“她做了坏事,想将你卖给恶心的坏人,本世子不仅要打她还要弄死她。” 闻言,小姑娘哭声一顿,眼圈红得像兔子一样,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办。 息扶黎又说:“酥酥应该明白,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 小姑娘呐呐无言,私心里觉得大黎黎说的对,但……但那人是奶娘呀。 怙妈在边上刚想开口解释,伏虎眼疾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 小姑娘低头,肉呼呼的小手指头抠了抠荷叶白玉盏边缘,噘着小嘴好半天没吭声。 息扶黎睨过去,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恹恹的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崽子一样,可怜兮兮的很。 “酥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这些事。”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细软发顶。 小姑娘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手慢吞吞地揉了揉软软的小耳廓。 众人就听她说:“没有,奶娘没有要卖掉酥酥,不是奶娘,也不关奶娘的事。” 吐字清楚,条理分明。 息扶黎凤眸微眯,敏锐得从小姑娘身上又感觉到那股子微妙的违和感。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唯有云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娇美的脸上甚至带出浅笑来。 从头至尾站在角落,不曾说话的姜明非此时站出来道:“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将酥酥一个人丢在西市,这些事都怪我,和别人无关。” 姜明非年纪尚小,又心怀内疚,故而这其中端倪并未深想。 小姑娘没看姜明非,而是凑头过去,主动蹭了蹭少年的脸,娇娇和奶猫似的。 “大黎黎,暂且,暂且放过奶娘吧?” 还是软糯的奶音,小姑娘乖萌乖萌的撒娇,便是向来嘴毒的少年,也是难得软和几分。 他给了伏虎一个眼神,抱着小姑娘旋身就往外走。 “世子?”姜程远一惊。 伏虎及时将人拦住,不让任何人出去。 大步流星到姜家园子里,目下再无旁人,少年俊脸严肃的将小姑娘放地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问:“说吧,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眨了眨眼,歪头瞅着他。 息扶黎冷嗤,冷酷无情极了:“你若不说,本世子有的是手段让你一五一十的交代!” 他那模样,煞气中挟裹浓烈杀意,然如锋锐利剑,顿时吓的小姑娘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小姑娘扁着嘴巴抖了抖,委委屈屈地望着少年,伸手想去拉他:“大黎黎……” “闭嘴!”息扶黎真心生了杀意,他想要的是福瑞,而非一个像他这样重生回来的老鬼! “不肯说是不是?”少年单手一拎,把小姑娘提将起来,眉峰冷凛,“本世子现在就能捏死你信也不信?” “哇……”小姑娘害怕极了,她从未见过少年这般模样,真真委屈到不行! 小姑娘瞬间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她是正儿八经真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吧嗒吧嗒跟下雨似的。 息扶黎眉头拧紧,皱成深刻的川字纹。 少年是铁了心今个就要弄明白小姑娘身上到底附着哪门子的妖魔鬼怪,遂硬起心肠道:“还敢跟本世子装!” 小姑娘扬手抓起怀里的荷叶白玉盏丢他,没吃完的樱桃飞洒出来,砸了少年一脸。 “坏!”小姑娘很是生气,她讨厌这样的大黎黎,“大黎黎……坏蛋!” 荷叶白玉小盏落地滚几圈,方才停落。 小姑娘抽哒控诉起来:“酥酥没有……没有做坏事……是……是神仙……神仙姐姐……姐姐教的……” 神仙姐姐? 宽袖扬起,拂了脸上的樱桃汁,少年一脸狐疑。 小姑娘还口齿不清打哭嗝道:“神……神仙姐嗝姐说……奶……奶娘嗝……有酥酥……有酥酥的……嗝秘密……不能……有事嗝……” 白晴雪喜出望外,她小心翼翼的问:“往后我能给你下帖子请你过府玩耍么?” 姜酥酥歪头,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这半年的折磨,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65.第065章 臭臭的 此为防盗章 此刻, 他面色铁青,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声色厉下, “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 腰佩白玉禁步, 面嫩齿白,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 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 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咬着嘴巴,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 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 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 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 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 老爷, 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 姜明非动了动嘴皮,脸色煞白,他似乎想辩驳,然而在姜程远的注视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冷不丁,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倏的响起,紧接着一袭青衫落拓俊逸如竹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明非眸光亮了一丝,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哥!” 少年冷淡地看着姜明非,一字一句的道:“姜明非,你也让我很失望,堂堂男儿,当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你竟是小鸡肚肠到连酥酥都容不下。” 听闻这话,姜明非面无血色,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姜程远摸着短须,心头总算觉得欣慰一些:“玉珏,你怎从书院回来了?” 姜玉珏先是拱手向姜程远和云娘见了礼,才道:“我是听闻酥酥不见了。” 姜程远接连摇头叹息,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云娘扭着帕子,目光复杂,对这个已经年满十五的继子,她是真不晓得如何相处。 姜玉珏恪守礼仪,并不多看云娘,他径直到姜明非面前问:“姜明非,你将酥酥丢哪了?” 姜明非别开头,并不回答。 姜玉珏不是姜程远,他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但不代表他没手段。 他只又道了句:“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说,今日你将酥酥丢在哪个里坊,我就将你同样丢那,要是酥酥回不来了,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回姜家,儿子么,父亲并不缺,毕竟还有我这个嫡长子在。” 姜明非惊骇地望着他,打小,姜玉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他是半点不怀疑。 姜玉珏面无表情:“今日,隔壁端王世子大闹西市,抓了一整个黑市的人扔京兆尹大牢,为此,京兆尹顾徊岸还专门上门求见,你猜,端王世子为何闹的西市?” 姜程远面露惊意,毕竟这样的事,他这个朝堂重臣都不知晓,自个这整日窝在白鹭书院的长子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明非眼里顷刻浮起泪意,他接近崩溃的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们房养了个野种……” 姜玉珏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姜明非头顶:“明非,你当知长舌嘴碎乃妇人之举,你我学圣人言明圣人理,身正目明为重,切莫轻受小人蒙蔽。” 姜明非接连点头,他捻起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咬牙道:“酥酥在西市,我这就把她找回来,没有找到,我就不回来。”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姜玉珏转身,对姜程远道:“父亲,酥酥该被端王世子带回了端王府,还请父亲拜帖一封,儿子亲自上门,一来恩谢,二者也好接回酥酥。” 姜程远从善如流,当即研墨挥笔,三两下写好拜帖,末了不放心的道:“不然,还是为父上门去见见端王爷。” 姜玉珏摇头:“素闻端王爷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和睦,且儿子同世子年纪相差无几,正好说话。” 话毕,姜玉珏拿着拜帖,就要出门去隔壁端王府。 云娘反应过来,她起身期期艾艾的道:“玉珏,谢谢你。” 门槛边的姜玉珏脚步一顿,他侧目,脸沿线条冷硬淡薄,显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您多虑了,我是为酥酥。” 不给云娘机会,姜玉珏撩袍抬脚,迈出门槛,匆匆往隔壁去。 姜明非看了看姜程远,一咬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还喊着:“大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两兄弟一并离去,云娘微微垂头,那张保养白皙光滑的面庞,带出浓浓的哀愁来,当真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 “老爷,是不是云娘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玉珏和明非都不喜欢我?”云娘低声道,眼圈泛红,娇楚怜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安抚道:“无碍,日久见人心,你对他们的好,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晓,没见玉珏可是很喜欢酥酥的呢。” 云娘勉强笑了下,眉目的轻愁不去,却不再提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66.第066章 小媳妇 此为防盗章  白晴雪喜出望外, 她小心翼翼的问:“往后我能给你下帖子请你过府玩耍么?” 姜酥酥歪头, 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 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 这半年的折磨,莫说是小孩儿, 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 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 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 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 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 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 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 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 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 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那一点的碰触,温凉轻软,仿佛沾了水的浮羽掠过面颊,酥酥痒痒。 鲜少被人这样主动亲近的少年愣了,琥珀凤眸乍起讶然,他看着臂弯里的小姑娘,不知要作何表情。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粲然若晨星,她肉呼呼的小手摸上少年的脸,软软的嘟囔道:“大黎黎,不要生气,酥酥亲亲你就不气啦。” 那小手,细嫩绵软的跟白面馒头一样,短短的手指头窸窣摸他脸,那动作分明带着笨拙的安抚,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小姑娘自认为安抚了一个,转头小身子朝乐宁公主倾过去,双手趴着她肩,撅起小嘴就要去亲第二个。 乐宁公主眸光一亮,不自觉就腆起小脸,好方便小姑娘亲那么一下。 眼看粉嫩娇花般的小嘴就要亲上乐宁那张明妍的脸,蓦地一股大力往回拉拽,将小姑娘按回了怀里。 “不准亲!”少年面黑如锅底,掐着小姑娘小脸,飞快后退。 眼看到嘴的便宜飞了,乐宁公主勃然大怒:“首阳、鸣蜩、南宫给本公主打死这个讨人嫌的混蛋!” 三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甚有精神的提起大刀,懒洋洋地朝息扶黎身上挥。 息扶黎冷冷地看了乐宁一眼,脚下几个转向,眨眼就消失在花墙之后,瞬间不见。 乐宁气炸了,她跺脚厉声吼道:“息扶黎,你有胆儿的给本公主站住!” 回应乐宁公主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息扶黎已经抱着酥酥跑远了。 乐宁面色难看,其他小贵女和小公主不敢上前,踟蹰半晌,随意找了借口,三两出宫。 乐宁憋气的慌,到底是心绪难平,她咬牙对三侍卫道:“走,找母妃!” 她就不信,母妃开口,息扶黎那混蛋还敢跟她抢人! 见乐宁公主带着人怒然而去,早被众人遗忘的秉笔太监苏英莲啧啧两声从角落里摸出来。 他弹了弹袖子,招来宫娥小太监收拾雨亭,末了摩挲着下颌沉思低语道:“姜家?姜阮?真是有意思。” 别人觉得有意思,此时的息扶黎却倍觉没意思! 他冷着张俊脸,浑身气息阴鸷。 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小姑娘并着小脚,规规矩矩地坐软垫厢椅上,她逗着手指头,觑着对面的少年缩了缩小脑袋。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不怒而威,“说,知不知错?” 听闻这话,小姑娘纠结地捏着自个手指头,想了半天,呐呐的说:“酥酥一直都听大黎黎的话,没有不乖哦。” 少年顿觉一腔感情喂了狗! 他一拍膝盖,指摘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点头做乐宁的伴读了,往后都留在宫里头,乐不思蜀!” 小姑娘歪头,又大又圆的眼瞳懵懵懂懂。 她噘嘴说道:“是手帕交,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可以有手帕交。” 她说完这话,委委屈屈地瞅着少年:“大黎黎最讨厌了,酥酥都亲你了,你不可以再跟酥酥生气了呀……” 提起这个,息扶黎更是气:“姜酥酥,谁教你动不动就亲人?” 酥酥如实回答:“奶娘话本故事里有讲哦,奶娘生气不高兴的时候,酥酥亲亲奶娘,奶娘就很开心啦。” 息扶黎额头青筋直迸,他揉着眉心,尽量口吻柔和的道:“以后不准亲别人!” “哦。”酥酥闷闷应了声,她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好一会又问:“大黎黎不是别人,那酥酥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总是觉得,大黎黎好容易不开心生气。 少年抿着薄唇,琥珀眼瞳映着对面小小的姑娘,波光滟潋,冷冷清清。 没得到回应,酥酥抓起少年铺陈在车里的锦衣袍裾,娇娇的问:“酥酥以后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眼神干净无邪,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恍如最纯粹的白纸,同少年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相较,足以让人自行惭愧。 少年别开头,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含糊应道:“嗯。” 小姑娘最会察言观色,她黑眸一亮,不顾摇晃的马车,蹭蹭爬过去一把抱住少年腿,仰头望着少年说:“大黎黎也可以亲亲酥酥的哟。” 那欢快的尾音,好似波浪一般,还带着跳跃的小雀跃。 息扶黎垂眸睨着小姑娘,凤眸深处渐次放柔,然后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低声哼哼道:“想得美!” 小姑娘不满噘嘴,那小嘴翘的都快能挂油瓶了:“酥酥亲了奶娘,奶娘就会回亲酥酥的呀。” 少年搁在膝盖的修长指尖点了点,到底没执拗过忽如其来的心软,抬手将小姑娘抱大腿上坐好。 “小孩子就是麻烦!”少年不耐烦的道了句 ,揉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低头飞快在她发旋上轻啄了下。 酥酥抓着他腰间白玉禁步,嘀咕了句:“酥酥才不是麻烦……” 息扶黎心头还记着息乐宁总想跟他抢人的事,他遂恐吓道:“我告诉你,做了息乐宁的伴读,就要跟她一块住皇宫里,你就再回不去姜家,见不到你的奶娘,见不到姜玉珏。” 果然,小孩儿一下睁大了眸子。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无耻,他扬起下颌继续说:“你乖乖听本世子的话,改明本世子就带你回姜家。” 这承诺瞬间就让小孩儿忘了才刚结交的手帕交,她喜滋滋地扭了扭小屁股,甜腻腻地拍马屁:“酥酥一直乖,大黎黎最好了。” 一大一小算是暂时和解,宫里头发生的事就此翻篇过去。 待回了端王府北苑,息扶黎在永元帝那边过了明路,这头他打着给姜阮报仇的名头,竟是直接将那胡商和黑市掌柜从京兆尹大狱中提了出来。 对顾徊岸,他更是将胡商酒肆中得来的物证和人证砸他脸上,让顾徊岸脸色青白交加,很是臭了几日。 息扶黎这动静半点不掩盖,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硬是将勋贵纨绔子弟的跋扈恣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就是要给姜阮撑腰,就是小心眼的要找幕后黑手报仇! 谁能把他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跋扈嚣张,息扶黎自是将王府私牢里的胡商和黑市掌柜好生折腾了一番。 这晚上,他边漫不经心地擦手边从私牢出来,眉目薄凉,一身煞气,便是连伏虎都不敢直视。 “明个带人去平康曲,把一个叫王婆子的人伢子带回来。”少年冷冷吩咐道。 伏虎一愣:“喏。” 应下后,他才又问:“世子,可是需要买侍婢?” 息扶黎斜着他:“猪脑子啃多了?下回记得跟膳房的厨子要猪蹄补。” 伏虎一脸茫然,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拂袖:“没脑子,要再没有强健的四肢,本世子要你何用?” 伏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个给呛着,他表情一言难尽,十分幽怨地瞥了息扶黎一眼。 息扶黎道:“姜明非将酥酥丢在西市,她那小短腿自个能跑到黑市里头去?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是有人带她去的。” 威仪堂堂的世子嫌弃的就差没直接说,你连脚趾头都不如。 伏虎抽了抽嘴角,默默低头,闷声受了。 息扶黎一边往听雨轩走,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他记得上辈子姜阮被拐黑市,除却拐她去的平康曲王婆子,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这个人,在认出姜阮的情况下,还撺掇王婆子拐人,而后在胡商前脚将小姑娘买回去,后脚就去光顾胡商的酒肆。 这个人…… “大黎黎,酥酥等你好久了呀,酥酥困了要睡觉。” 才踏进听雨轩院门,息扶黎抬眼就见穿着雪白中衣的小姑娘蹲坐在门槛边,前发齐眉,发髻散了,细发软软地披在肩上,怀里还抱着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 许是等了很久,小姑娘困乏的厉害,小脑袋在小软枕上一点一点的,瞅着他回来了,才揉着眼睛努力睁开,还朝他伸手索抱抱。 67.第067章 想你哦 此为防盗章  她还主动拉着白晴雪的手, 软绵绵的说道:“那酥酥就和你好。” 白晴雪喜出望外, 她小心翼翼的问:“往后我能给你下帖子请你过府玩耍么?” 姜酥酥歪头, 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 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这半年的折磨, 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 唯有酥酥, 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 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 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所以对这两人, 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 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 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 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 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端王府北苑,澜沧花厅内。 黑漆镂空雕祥云纹的圈椅里,仪态尊荣的少年眼梢微动,漫不经心地换了只手撑头,修长莹白无茧的食指无意识地轻点太阳穴。 一刻钟后,少年复又换手,琥珀凤眸眸光沉寂幽深,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整个缩在圈椅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少年瑰色薄唇一掀,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卖身契回来。” 纵使手段卑劣一些,但同往后注定会发生的事相较起来,那也是无足轻重了。 且,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68.第068章 上清河 此为防盗章 姜玉珏面无表情, 他坐在姜程远对面,背脊笔挺,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 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儿, 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 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为,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 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 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 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亲王世子, 往后要继任爵位, 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 不然何以亲王之中, 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 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69.第069章 囡宝儿 此为防盗章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 映衬着松垮的衣衫, 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 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 本世子再和你同榻, 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 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 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 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 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 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 姜酥酥这才五月里, 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 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 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 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 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 红着脸, 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 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小姑娘捏着银勺子,舀起盏里被撕成条状的鸡腿肉,塞进嘴里先是吮了会肉里甜甜的蜜汁,待没味了才咬几下吞下去。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他抽了抽嘴角,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70.第070章 最喜欢 此为防盗章  她坐在比她还高的梨花木膳桌前, 晃着悬空的小短腿,噘着嘴软软的说:“奶娘每天都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的呀。” 息扶黎坐在上首位置, 面无表情地净手, 冷漠无情的说:“本世子给你讲,谁给本世子讲?” 哼,还睡前故事, 他只会讲杀人的故事! 这话间, 满盘珍馐玉膳上桌, 香气四溢,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 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 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 她也守着礼,还坐的端正,小手放膝盖裙裾上, 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 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 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 顺滑的被剥了皮, 再裹上一层面屑, 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姜程远和姜玉珏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太过吃惊,姜程远展开画像的手微微发起抖来,姜玉珏更是面色铁青,眸带杀意。 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扭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盯着画像看了会,忽然拍手道:“呀,是奶娘的啊,奶娘在纸上了。” 画像白纸黑墨,寥寥几笔勾勒,虽不细致,但十分有神音匀,以至于姜程远和姜玉珏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 那画中人年约四十七八,额头光洁,眸光锐利,鼻尖微勾,带几分犀利,薄唇寡情,显得冷肃而不近人情。 姜程远皱起眉头收了画像,一时没有言语。 一边的云娘心头惴惴不安,她踟蹰问道:“老爷,可是酥酥奶娘怙妈有何不妥?不然我差人唤她过来?”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姜程远道:“唤来也好。” 云娘遂小步到门边,招来自个婢女去传唤。 漫不经心的尊荣少年一弹袍裾,鸦色袍裾四散开来,隐约露出他那双大长腿的轮廓,精瘦却暗含张力。 只见他下颌一扬,嘴角勾起讥诮:“人,本世子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姜程远掐着黑须尖,皱起眉头道:“世子,这怕是不妥,酥酥乃是我姜家人,这画像上的人,也更是我姜家人,于情于理世子的要求都过份了。” 息扶黎冷冷一笑:“酥酥是本世子两百两银子买来的,和你姜家没有关系。” 他不给姜程远说话的机会,继续又说:“本世子要的人,你不给试试?本世子给小姑娘张目,看谁敢拦!” 姜程远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他脸上已经带出怒意。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息扶黎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人,如此厚颜无耻,简直卑鄙出新的境界,叫他大开眼界。 “世子!”他肃着张老脸,理直气壮的说:“我很感激世子对酥酥的救命之恩,他日姜家定会重谢。” 息扶黎斜睨过去,怒极反笑,老匹夫想翻脸不认人,美得他! “大恩不言谢,不必客气,”息扶黎大手一挥,“本世子买自个的人,给自己人报仇,有你姜程远什么事?” 姜程远被噎的想吐血,一代大儒,表情青青白白,竟然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姜玉珏将怀里懵懂茫然的小姑娘安放到锦杌上,他垂眸摸了摸小姑娘细软发髻,转手捻起案几上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塞小姑娘怀里。 小姑娘黑眸一亮,小肉手捧着红艳艳的樱桃,高兴地主动偏头蹭了蹭姜玉珏手心,软糯的跟毛茸茸的小兔子一样乖巧。 见着这样贴心的幼妹,姜玉珏心头的冷凝消散几分。 他抬起头来,从容不迫地道:“承蒙世子厚爱,世子有甚要求尽管提,我姜家必然竭尽全力满足世子,但酥酥始终都是姜家人,此事闹将开来,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听闻这话,琥珀凤眸微眯,带出狭长眼线,颇有几分难以接近的清贵。 息扶黎低笑两声,鄙薄地扫了姜程远一眼:“难得姜家还有个明白人,姜大人你老了。” 初初才四十出头的姜程远倍觉胸口一痛,仿佛无形中中了一箭,真真扎心。 息扶黎目光落到专心致志啃樱桃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浑然不觉厅中气氛怪异,她抓着樱桃,跟啃松果的小松鼠一样不断往嘴里塞,将两颊都塞得鼓鼓的。 娇嫩如花苞的小嘴沾染上樱桃汁,她还时不时像小狗崽子一样舔舔,娇憨又可爱。 尊荣少年单手撑头,意味不明的道:“端王府上下,都很喜欢酥酥,其中尤以本世子为最。” 旁的话他却是不说了,只朝小姑娘招手:“酥酥过来。”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悬空的小短腿,抱起装樱桃的荷叶白玉盏跳下去,哒哒跑到少年面前。 小姑娘以为少年也馋了,遂扒拉了下盏中的樱桃,一颗一颗地数过去,最后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踮起脚尖,够着手伸到少年嘴边。 “大黎黎,吃。”小姑娘前发齐眉,小脸上的老疤落了,露出薄粉色的细皮来,白白嫩嫩,软萌萌的跟白乎乎包子一样。 少年低头,暖色调的瑰色薄唇轻启,含住樱桃,再是舌尖一卷,就扫进嘴里,轻轻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顺舌而下。 樱桃,倒真是好味道。 息扶黎弯腰,将小姑娘抱自个腿上坐好,厅中众人就见小姑娘自个啃一颗樱桃,还不忘往少年嘴里塞上一颗。 姜玉珏顿觉酸溜溜的,那酸味从胸腔之中上浮,一直浸到牙根。 小姑娘素来喜零嘴儿,最是馋的很,可也最是护食。 半年前,小姑娘刚来姜家那会,他硬是花了两月功夫示好,小姑娘才肯分他一点自个不喜欢的零嘴儿。 可这会,不过几天功夫,自家软萌萌的幼妹竟然跟个外男这样好了! 仿佛看穿姜玉珏的心思,息扶黎一手掌着小姑娘后背,以防她摔下去,一边挑眉看过去。 那目光,挑衅又得瑟,叫人火大的很,恨不能将之按在地下狠狠揍上一顿! 云娘细眉蹙起,她看了圈姜家父子,上前开口道:“酥酥,来母亲这里,莫叨扰到世子了。” 小姑娘刚往息扶黎嘴边塞樱桃,听这话,动作一顿,不顾少年已经张开的薄唇,竟是受惊般地收回自个的手,猛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少年咬了个空,吃了一嘴的空气,寡淡无味。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眸光幽深地看着云娘道:“本世子就喜欢她叨扰,你哪里冒出来的葱,滚一边去别碍着本世子的眼。” 他再是不明其中隐情,可看小姑娘的反应,也能断定这母女情分定然是极差的。 但凡稚童最是能感受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小姑娘这样乖,更不会说谎。 故而少年已经认定,云娘待酥酥,决计是很不好的。 云娘让息扶黎吃了个挂落,脸上无光,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求助地看向姜程远。 然,姜程远再是朝堂肱骨,对上跋扈恣意的端王世子,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娘见姜程远隐晦地摇头,她心一沉,垂眸沉眼,退到一边暗影中不吭声了。 这间,奶娘怙妈到了,妇人穿着宝蓝色提花褙子,唇如刀削,面无表情。 她进来,还没来得及跟厅中众人见礼,姜酥酥蹦跶了两下,朝她挥手喊道:“奶娘,奶娘酥酥在这里。” 怙妈转头,见着小脸红润,活泼健康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她。 妇人脸色稍霁,带出微末笑意,不过那笑还未达眼底就凉薄下来。 怙妈不自觉皱眉,不赞同的道:“五姑娘现在是世家贵女,怎可随意坐在不相干的外男身上,须知男女有别,五姑娘还是快下来。” 小姑娘身子一僵,无措地抱着荷叶白玉盏。 息扶黎凤眸一厉,他索性长臂一揽,将小姑娘按进自个怀里,朝外头的伏虎喝道:“伏虎,把人给本世子拿下!” “所以,端王世子究竟想做甚?”姜程远思量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姜阮要不回来,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留奴隶书契,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坐在姜程远对面,背脊笔挺,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儿,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为,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亲王世子,往后要继任爵位,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71.第071章 沐神医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圆圆的黑瞳像最耀眼的黑金曜石, 闪亮又灼人, 白嫩小脸上的表情虽然很是怪异,但却有一种脉脉的温暖上浮,叫人心尖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凑到息扶黎面前, 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味,齐整的一口小白牙露出来,滑稽的很。 “大黎黎,嘿嘿嘿!”小姑娘见少年没反应, 遂嘿了好几声,那样娇娇的小模样, 又乖又萌。 凤眸清浅,泛粼粼点光, 少年抬手捏起小姑娘的面颊, 将那张小脸拉的来变形。 “丑死了,不准笑!”少年恶声恶气, 一张嘴就是荆棘嘲讽, 实在不讨人喜欢。 好在小姑娘懵懂心大的很, 并不往心里去,她拉不开少年的手,便口齿不清的说:“呼说,酥酥……步……步臭臭……” 少年眼底划过点滴笑意:“是,不仅丑的很, 还奶臭奶臭的, 惹人嫌。” 听了这话, 小姑娘可生气可生气了。 她翻身爬起来站榻上,有少年下颌高,不高兴地跳了跳,涨红着小脸道:“大黎黎讨厌,酥酥不要跟你笑了!酥酥明明就不丑也不臭,玉珏大哥哥说过酥酥长大了会是大美人!” 尚且还没有成熟的美丑观念,小姑娘心里头就已经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真真自恋不害臊。 息扶黎嗤笑一声,挑眉睥睨道:“就你?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没本世子好看。” 一直进门就插不上话的白家人齐齐一个激灵,并纷纷转头看向息扶黎。 能说出这等话,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整个大殷朝,怕是除了这个不要脸的端王世子,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嘟囔道:“酥酥真的不丑,长大了也会好看哒。” 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夫人白陈氏实在看不过眼,小姑娘软软糯糯,合该抱怀里小意哄着,哪里是这样折腾的,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你叫酥酥对不对?”白陈氏上前挤开息扶黎,一脸和气,“我是晴雪的母亲,你可以唤我梅伯母。” 妇人三十出头,面如银月,端庄貌美。 她穿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高椎髻,髻上斜插乌木镶白玉梅花簪,整个人清雅不俗,很有世家贵妇气度。 姜酥酥抿起小嘴,她滑下罗汉榻,不自觉往息扶黎身边靠,并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瞅着白陈氏。 白陈氏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油纸包,纸包打开,露出里头浸裹了糖衣的松子来。 那松子个头饱满,外壳早剥的干干净净,奶白奶白的,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透明糖衣,颗颗分明,各个剔透,还带着一股子香甜味。 姜酥酥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那松子糖上就撕扯不开了。 白陈氏弯腰,将松子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来,伯母送酥酥的礼物。” 小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了渴望,但她仰头,拽着息扶黎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小声问:“大黎黎,酥酥能要吗?” 那小模样,懂事又乖巧,让人恨不得抱怀里揉揉亲亲举高高。 息扶黎点了点头:“可。” 小姑娘黑眸一亮,就差没欢呼起来,她提起小裙子,动作不甚标准得朝白陈氏福了个礼,“谢谢梅伯母,酥酥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了。” 她接过松子糖,小心翼翼抱怀里,那珍惜的表情,倒叫人想再多给她一些。 紧接着,是黑脸白燕升和疏朗月霁的白家大公子白明轩齐齐上前来。 不待两人开口,骄矜世子便道:“礼呢?见小辈不带礼,你们也好意思。” 堂堂户部侍郎硬是让这话给噎的脸色青青白白,大老爷们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臊的面皮发烫。 十六七岁的少年白明轩反应最是快,在息扶黎嫌弃的目光中一把拽过白言之。 他温润笑道:“酥酥,我是晴雪大哥白明轩,我听晴雪说,我家这个不学好的,时常说你坏话还欺负你,今个我把人撂在这,随你处置。” 白家人这样热情,小姑娘无措极了,她为难地皱起包子脸,看了焉头搭耳的白言之一眼,软软地依靠到息扶黎大腿边乖乖的不说话。 “不用跟他们客气!”息扶黎将人拎到罗汉榻上坐好,他还挨着小姑娘一起坐下,当着白家人的面倨傲的很。 白燕升也不恼,总归这时候端王世子在他眼里,此等无状那都是率直!率直! 十来岁的白言之哼哧哼哧半天,整张脸红透了,他低着头垮着肩,怂的没边。 小姑娘像对待珍宝一样拢着怀里的松子糖,从息扶黎腋下蹭蹭几下挤到他怀里,毛耸耸的小脑袋还拱了拱。 骄矜少年抬手揉了一把月匈前小脑袋,将白家人挨个扫个遍。 倏地下颌一扬,高高在上的说:“该接的人接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杵在本世子府里做甚?莫不是还想蹭饭?” 他这样忽然不留脸面的赶人,白家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一家之主白燕升。 作为朝堂重臣的白燕升,从来都是无数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是以还真没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但今个,他竟是忽然觉得牙疼不已。 端王世子俊脸一冷,不善的又说:“怎么?你们还真想蹭本世子的饭?告诉你们,蹭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燕升额头青筋一迸:“世子言重,白家还没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少年哼哼两声:“如此甚好,大门在后,好走不送。” 他竟是这样“率直”这样“直白”的开口赶人! 白燕升心塞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头,简直将他五脏六腑都憋痛了。 一直到踏出端王府大门,白燕升揉了揉心口,表情都还十分一言难尽。 将人都赶走了,息扶黎半点不怕得罪白燕升,他只拍了拍怀里小姑娘后背:“白家人走了,滚起来,再腻着本世子,抽你屁股。” 他话说的难听还带威胁,然却不曾动手将小姑娘撕开。 小姑娘抬头起来,回头看了看,确实不见白家人了,她才松了口气。 息扶黎冷嗤一声:“没出息!有本世子在谁敢动你?” 他说着,又想起白言之来:“白家老二欺负你的事本世子怎不知道?姜酥酥你竟是笨的连告状都不会了么?” 说着,他又低声加了句:“小怂包!”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低头扒拉了下怀里的松子糖,挑了最大的一颗,举着冷不丁塞到少年嘴里。 齁甜到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少年皱起眉头,舌头一推就想吐出来。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他问:“甜不甜?大黎黎甜不甜?” 琥珀眼瞳微转,少年哼哼道:“不甜!” 小姑娘不信,自个塞了块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夹杂松子的香气,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小姑娘调皮用舌头卷着松子糖,一会推到左边面颊,鼓起一点,一会又推到右边,面颊一鼓一缩的,可爱的让人想捏她小脸。 她吸了口甜蜜蜜的唾沫,伸小舌头舔了下粉嫩唇珠,口齿不清的说:“乐宁小姐姐有帮酥酥揍白言之哦。” 息扶黎脸瞬间就沉了,他眸光不明地睨着她:“姜酥酥,你吃本世子的,住本世子的,睡本世子的,你的靠山是本世子,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找息乐宁,听到没有?” 这小姑娘生的娇娇软软,容易被人欺负,故而也容易对保护她的人心生好感和崇拜,半点不坚定! 少年恨不能将人圈养起来,让她只依靠他,只崇拜他一人才好。 姜酥酥转头就将白家人忘在脑后,她招手唤来阿桑,分她一块松子糖,声音细细的问:“大黎黎,阿桑没有爹娘,要怎么办呀?” 少年回神,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了阿桑,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辈子见姜阮的次数并不多,但曾注意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个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婢女。 听闻,那婢女生来力大无穷,堪比男子,为此京中贵女有一阵拿此事在背后讥笑姜阮,只说她出身乡野,到底不是世家正经血脉,竟是连婢女都不会挑的,跟她凑一块都丢人。 少年此时恍然,根由原是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让姜阮遇上了阿桑。 他云淡风轻的对小姑娘说:“她无父无母,若是酥酥想,可留在身边做婢女。”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纠结地拧起小眉头,决定不了:“酥酥不想阿桑做婢女……” “那就玩伴。”没啥好犹豫的,少年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下了。 “玩伴,玩伴,玩伴。”阿桑嘴里含着蜜蜜甜糖,咧着大大的笑脸。 她蹲地上,双手撑着,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息扶黎,仿佛是要记住他的味道,紧接着就一直看着小姑娘不眨眼。 小姑娘从少年怀里跳下来,她学着阿桑动作蹲下,软糯糯的说:“阿桑,酥酥也要和阿桑做手帕交呢。” 息扶黎皱眉,想起刚才那王婆子招出的口供,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明日带你回姜家,可想回去?” “息扶黎,你不要脸!” 稚女敕奶音犹泛着糕点的香甜,又软软糯糯的,就像是在白砂糖里翻滚了一圈的糯米团子,绵绵弹弹。 可她说出的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仿佛是被从黄泉九幽爬出来的老鬼附身了般。 琥珀凤眸瞬间凌厉,锋锐如刀,唰地扎到小姑娘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他面无表情的问。 小姑娘偏头看他,黑圆如紫葡萄的眼瞳无辜茫然,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息扶黎折身,站到小孩儿面前,居高临下道:“姜酥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瑟缩了下肩,低头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来,就是一声不吭。 少年心头生疑,他见过其他的五岁稚童,莫不是活泼天真,就是顽劣好动,可也没谁像姜阮这般,时不时语出惊人,不像孩子,竟像是个——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眸光微闪,他蹲下身,口吻柔和的问:“酥酥是个好姑娘,告诉我,刚才那坏话是谁教你的?” 姜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动了动粉嫩的小嘴,居然拿头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险些被撞倒,他跳起来怒吼道:“姜酥酥,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动的飞快,在这句话之后,不仅没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药膏进来,差点没和炮弹一样的小姑娘撞上。 他险险止步,姜阮从他面前飞奔蹦出去,带起一股子劲风,蹿进园子里,片刻就不见人影。 伏虎绷着脸,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姜家长房大公子姜玉珏持拜帖上门求见。” 72.第072章 姊姊姊 此为防盗章 等等……酒肆胡姬一向不都是这样穿的来着…… “呀,大黎黎你不能看, 奶娘说过的, 不能看没穿衣裳的姑娘,你会得眼病哒!”软萌的奶音咿呀说道。 那童稚嗓音像是甜丝丝的西瓜冰碗, 大热天的吃上一碗,凉浸入肺腑, 十分舒坦快活。 不过, 谁上酒肆寻欢还带上自家小孩儿啊? 众酒客循声看过去, 便见一绵绵娇娇,小脸肉呼呼的小姑娘努力伸着短手, 要去蒙抱着她的少年眼睛。 少年相貌出众,昳丽俊美, 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凤眸, 深邃无机质,带着纯粹的冷感, 叫人一对上就不自觉的怂上几分。 少年似乎让小姑娘闹的不耐,偏头躲开那双小肉手,没好气的道:“一个丑八怪, 本世子看了还嫌污眼。” 听闻这话,白嫩嫩的小姑娘扭过头去瞧那胡姬, 她认真看了看,又回头盯着少年看。 最后得出结论:“大黎黎, 最好看啦!” 少年哼了哼, 下颌一抬, 骄矜地睨了小姑娘一眼。 跟着他扫视一圈全场,对那胡姬不客气的道:“让你家东家滚出来!” 胡姬表情惊疑不定:“这位公子,东家并不在。” 息扶黎懒得废话,他放下姜阮,宽袖一甩,直接抬脚就闯进了酒肆后院。 那胡姬眸色微闪,朝肆中伙计使了个眼色,又巧笑嫣然的同其他酒客寒暄起来,并挥舞着轻纱,应和脚踝的金铃铛声,从这桌舞到那桌。 酒肆堂子里,很快又热闹如初。 却说闯进了后院的息扶黎,伏虎领着一队十人的侍卫跟着进来。 姜阮人小腿还短,跟不上息扶黎步伐,她便绷着小脸,死死拽着他袖子,嘴里还念叨着:“大黎黎等一等酥酥,酥酥跑不快。” 小姑娘喘着气,娇娇的声音,真真和翻着肚皮撒娇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息扶黎脚步一顿,低头看她一眼:“矮冬瓜。”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瞪着圆圆的黑眸,奶气的回道:“长丝瓜!” 息扶黎就不明白了,这小孩儿昨天还挺怕他来着,怎的今个就敢跟他呛声了? “姜酥酥,没大没小的,谁教你这些的赶紧给本世子老实交代!”他想起前几次姜阮忽然表现出的违和之处。 姜阮正想说什么,忽的瞥见伏虎拽着一人出来,她抿着小嘴,哒哒蹿到息扶黎身边,抱着他大腿将自个藏了起来。 息扶黎回头,就见伏虎拖着面色涨红的胡商走来。 那胡商大声嚷嚷,表情愤怒,似乎对伏虎很是不满。 伏虎半点不客气,一脚踹过去,踢在那胡商膝窝,将人踢得来跪下。 息扶黎凤眸微眯,确定这人就是上辈子坏了姜阮相貌的那个,他冷笑一声,声若冰珠的道:“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本世子拔了你的舌头!” 胡商眼神闪烁地看着息扶黎,色厉内荏的道:“我是来自波斯的正经商贾,不是大殷人,你到底是谁,不能这样对待我。” 息扶黎拍了拍身后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低头问:“记得他么?” 小姑娘拽着少年锦衣袍裾,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瞅了那胡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 她见这个胡商的第一眼就害怕,昨天,这人还摔的她一身都好痛。 小姑娘白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细细的对少年道:“大黎黎,他昨天摔的酥酥好痛,酥酥害怕。” 瞧着小姑娘甚为干净的眼神,息扶黎难得心软几分。 “放心,有本世子在。”少年顺手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耳朵。 嫩嫩软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肉肉,叫息扶黎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这当间,那胡商自是看清了姜阮,也想起了息扶黎。 他掸着脖子道:“京兆尹顾大人已经说我无罪,你们还想干什么?” 息扶黎冷嗤几声,他手一伸,伏虎赶紧送上长鞭,只见他手一挥—— “嗤啦”破空声惊刺耳膜。 分明只是不及弱冠的少年,然而那身气势不怒而威,让人不自觉生畏。 但,抱着少年大腿的小姑娘却是半点都不怕的,她瞅着少年手里的长鞭子,小嘴微张,崇拜极了。 “哼,”少年冷哼,拖着腿上挂件挪动几步,一鞭子抽过去,毒辣如蛇地缠上胡商脖子,“顾徊岸眼瞎,本世子可没瞎!” 他五指用力,面容冷酷无情,一把将那胡商拽到面前,再抬脚,玄色金线暗纹的登云靴死死踩在胡商心口处。 “本世子只问一次,”他垂下眼睑,口吻无波,然一身阴翳深沉,“你买的那些小姑娘藏哪了?” 那胡商眼神闪烁不定,他挣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息扶黎二话不说,脚尖用力,巨大的力道透过皮肉,直接作用在跳动的心脏上,痛的那胡商当场惨叫出声。 姜阮小身子一抖,赶紧将自个密不透风地藏进少年袍裾和袖子里。 “世子,什么都没找到。”这当伏虎带着侍卫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都搜寻了一遍。 酒肆并不算宽,后院也小,堪堪只有四间休憩的厢房和一间书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息扶黎凤眸一眯,直接一鞭子抽下去,将脚下的胡商抽得皮开肉绽:“人在哪?” 吃了苦头,那胡商还有力气蹦跶,他脸红筋胀地扬着脖子吼道:“杀人啦!杀人啦!我要告官!” 这声音大的几乎传到了酒肆堂子里头,引起了马蚤动。 “你别乱说,”吵嚷的声音中,小姑娘嫩声嫩气的嗓音泛起,细细的,却很坚定,“大黎黎才不会杀人,你才是坏蛋!” 小姑娘纵使还是有些怕,但却拽着少年一点袖角,探出半个脑袋反驳回去。 这怯怯的声音自然没有威慑力,除却息扶黎和伏虎听到了,旁人半点都没注意。 少年低头朝小姑娘扬眉,心头恶劣的十分想现在就弄死胡商,让小姑娘亲眼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杀人。 小姑娘抬头,又黑又圆的眸子信赖地望着少年,软软糯糯的说:“大黎黎,找不到其他小姑娘怎么办呀?她们一定很害怕,很想回家的,昨天酥酥就是这样的。” 冷感琥珀眸色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探究,少年开口道:“那酥酥去帮忙找找如何?” 小姑娘歪头想了下,又踟蹰地看了看还在干嚎的胡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大黎黎会看着酥酥吗?”小姑娘手心都出汗了。 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发顶,承诺道:“自然,我就在这里,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小姑娘鼓起勇气:“好吧,那大黎黎你一定要看好酥酥哦。” 昨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导致小姑娘害怕一个人呆着,息扶黎强大的武力,让她倍觉安全。 她松开抓的起皱儿的衣角,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伏虎往屋里转悠去了。 息扶黎见小姑娘走得来不见,眼底的那点微末柔光倏的消散。 他从胡商身上收回脚,漫不经心地帅甩了两下脖子。 那胡商当即就想爬起来往外跑,谁知,电光火石之间,凌厉鞭影当空罩下,嗤啦一声抽在胡商后背。 那一鞭子,力道大的将胡商抽个趔趄扑倒在地。 “哼!”少年嗤笑一声,小姑娘不在,他便无所顾忌,浑身戾气爆发,阴煞的就跟黄泉修罗一般,纵使他脸上仍旧带着嘲弄的冷笑。 嗜血的暗芒从琥珀色眸底一闪而过,少年懒洋洋地挽着鞭子:“跑啊,继续跑,本世子没喊停,不准给本世子停下来!” 他就想是玩弄猎物的优雅黑豹,非得将猎物折腾去了半条命才会一击毙命。 厢房外头息扶黎这等煞气冲天的模样,软软的小姑娘自然是不晓得,她好奇地从这间厢房蹿到另外一间厢房,偶尔回头,见着息扶黎就在不远处,也就安心了。 “这是最后一间书房。”伏虎注意着小姑娘不被门槛绊倒。 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静默浓黑的眼瞳映着冷清的书房,噘了噘嘴:“和大黎黎的书房很不一样呢。” 伏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世子是亲王嫡子,这样的书房哪里能同北苑澜沧阁相较。” 小姑娘踏进书房,好奇地到处张望。 胡商来自波斯,故而这书房里头便多波斯物件,或是镶嵌七彩宝石的孔雀壁饰,或是男女搂抱样式的笔筒,亦或是明亮到毫毛毕现的水晶琉璃镜。 小姑娘站在比她还高的水晶琉璃镜前,黑眸闪闪地看着镜子里头的小姑娘,惊奇不已。 她歪头,镜子里的小姑娘也跟着歪头,她嘟嘴,另一个也嘟嘴。 小孩儿在水晶琉璃镜面前玩的不亦乐乎,肉肉的小脸上一脸做出各种怪表情,浑然将找人的事给忘了。 伏虎也不提醒她,在他看来,本身让个小姑娘来找,根本就是世子在逗弄小孩儿! 不过,拿正事来逗弄小孩儿,不觉得宠的太过了么? 姜阮伸手,小指头勾起嘴角,往两侧拉,再吐出舌头,嘴里发出噜噜的声音。 镜子里头,原本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小脸变形,古里古怪的。 小姑娘可乐了,黑眸亮晶晶的,虽然没有笑,但是能瞧出她很开心。 她不自觉凑近那水晶琉璃镜,几乎将脸贴上头。 伏虎双手环胸,无所事事的往外瞅,正看待外头世子将那胡商抽的满院蹦跳,跟兔子一样。 他没看到,姜阮冷不丁脚尖磕碰上水晶琉璃镜,分明奶猫崽子一样大的力气,却发出“嘭”的一声。 紧接着,水晶琉璃镜咔咔几声,镜面泛出蛛网斑驳的裂痕,在小姑娘茫然无措的目光中呼啦碎了一地。 “小心!”伏虎心头一惊,飞身过去。 小姑娘扭头看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从水晶琉璃镜破碎处,传出一股子阴气森森的妖风,以及一黑乎乎的暗洞口。 小姑娘人没站稳,吧唧一下栽了下去。 穷? 酒肆里一众酒客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胡姬。 以五月初夏时节来说,穿的确实有些单薄了,能算是衣不蔽体,可不就是羞死了么! 等等……酒肆胡姬一向不都是这样穿的来着…… “呀,大黎黎你不能看,奶娘说过的,不能看没穿衣裳的姑娘,你会得眼病哒!”软萌的奶音咿呀说道。 那童稚嗓音像是甜丝丝的西瓜冰碗,大热天的吃上一碗,凉浸入肺腑,十分舒坦快活。 不过,谁上酒肆寻欢还带上自家小孩儿啊? 众酒客循声看过去,便见一绵绵娇娇,小脸肉呼呼的小姑娘努力伸着短手,要去蒙抱着她的少年眼睛。 少年相貌出众,昳丽俊美,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深邃无机质,带着纯粹的冷感,叫人一对上就不自觉的怂上几分。 少年似乎让小姑娘闹的不耐,偏头躲开那双小肉手,没好气的道:“一个丑八怪,本世子看了还嫌污眼。” 听闻这话,白嫩嫩的小姑娘扭过头去瞧那胡姬,她认真看了看,又回头盯着少年看。 最后得出结论:“大黎黎,最好看啦!” 少年哼了哼,下颌一抬,骄矜地睨了小姑娘一眼。 跟着他扫视一圈全场,对那胡姬不客气的道:“让你家东家滚出来!” 胡姬表情惊疑不定:“这位公子,东家并不在。” 息扶黎懒得废话,他放下姜阮,宽袖一甩,直接抬脚就闯进了酒肆后院。 那胡姬眸色微闪,朝肆中伙计使了个眼色,又巧笑嫣然的同其他酒客寒暄起来,并挥舞着轻纱,应和脚踝的金铃铛声,从这桌舞到那桌。 酒肆堂子里,很快又热闹如初。 却说闯进了后院的息扶黎,伏虎领着一队十人的侍卫跟着进来。 姜阮人小腿还短,跟不上息扶黎步伐,她便绷着小脸,死死拽着他袖子,嘴里还念叨着:“大黎黎等一等酥酥,酥酥跑不快。” 小姑娘喘着气,娇娇的声音,真真和翻着肚皮撒娇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息扶黎脚步一顿,低头看她一眼:“矮冬瓜。”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瞪着圆圆的黑眸,奶气的回道:“长丝瓜!” 息扶黎就不明白了,这小孩儿昨天还挺怕他来着,怎的今个就敢跟他呛声了? “姜酥酥,没大没小的,谁教你这些的赶紧给本世子老实交代!”他想起前几次姜阮忽然表现出的违和之处。 姜阮正想说什么,忽的瞥见伏虎拽着一人出来,她抿着小嘴,哒哒蹿到息扶黎身边,抱着他大腿将自个藏了起来。 息扶黎回头,就见伏虎拖着面色涨红的胡商走来。 那胡商大声嚷嚷,表情愤怒,似乎对伏虎很是不满。 伏虎半点不客气,一脚踹过去,踢在那胡商膝窝,将人踢得来跪下。 息扶黎凤眸微眯,确定这人就是上辈子坏了姜阮相貌的那个,他冷笑一声,声若冰珠的道:“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本世子拔了你的舌头!” 胡商眼神闪烁地看着息扶黎,色厉内荏的道:“我是来自波斯的正经商贾,不是大殷人,你到底是谁,不能这样对待我。” 息扶黎拍了拍身后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低头问:“记得他么?” 小姑娘拽着少年锦衣袍裾,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瞅了那胡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 她见这个胡商的第一眼就害怕,昨天,这人还摔的她一身都好痛。 小姑娘白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细细的对少年道:“大黎黎,他昨天摔的酥酥好痛,酥酥害怕。” 瞧着小姑娘甚为干净的眼神,息扶黎难得心软几分。 “放心,有本世子在。”少年顺手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耳朵。 嫩嫩软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肉肉,叫息扶黎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这当间,那胡商自是看清了姜阮,也想起了息扶黎。 他掸着脖子道:“京兆尹顾大人已经说我无罪,你们还想干什么?” 息扶黎冷嗤几声,他手一伸,伏虎赶紧送上长鞭,只见他手一挥—— “嗤啦”破空声惊刺耳膜。 分明只是不及弱冠的少年,然而那身气势不怒而威,让人不自觉生畏。 73.第073章 喜欢的 此为防盗章 姜酥酥歪头, 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 这半年的折磨, 莫说是小孩儿, 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 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 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 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 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 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 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 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 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 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 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 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74.第074章 你别动 此为防盗章  她伸手想挠, 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 又飞快垂下, 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 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 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 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 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 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知道自己不能添乱,纵使不愿,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暗色的披风一扬,恍若云卷云舒,带着浓郁的、熟悉的松柏冷香, 当头罩下,将小孩儿彻底笼罩起来。 一瞬间,小小的团子就被一股子让她倍觉安心的气息包裹了, 仿佛回归母胎。 她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少年, 小手努力拽着披风。 少年轻笑了声, 屈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让人上御厨做的点心给你吃,勿须担心,我同陛下说完正事就领你回府。”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不自觉蹭了蹭披风,认真承诺道:“酥酥会帮大黎黎看管好披风哒。” 息扶黎也不解释,他拢起披风尾摆,灵活地打了个结挂小孩儿腰上。 “有些大,你将就一些,过些时日,给你做一件小的。”息扶黎低声道。 闻言,小姑娘黑眸一亮,湿湿濡濡:“要和大黎黎这件一模一样的。” “准了!”息扶黎揉了揉小姑娘发顶,这点小事,他总能纵容的。 马车一路进了內宫城,却是不能再往前了,伏虎撩开马车帘子,息扶黎率先下来,他并未直接进宫,而是折身,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伏虎不能进宫,只得目送一大一小离开,那两道身影带出斜长的影子,最后缓缓交叠在一起,消失在红墙青瓦的长长宫道尽头。 姜阮在半年前,还是扬州一小镇里的普通小姑娘,后来随姜程远来京入姜府,才有了世家贵女的身份,以至于皇宫重地,她还不曾来过。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塞在息扶黎大手里,这半年,她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礼仪,晓得这样的地方不能四处张望。 故而小姑娘绷着张嫩脸,目不斜视,只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指头方显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息扶黎一直注意着她,见小姑娘尚算勇气可嘉,表现的可圈可点,心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的喜欢。 一路到光元宫的含宸殿,秉笔太监苏英莲老远看见息扶黎,扬起笑脸就迎了上来。 “哎哟,难怪今个一早窗外雀声喳喳,我还想着是所为何,不曾想竟是世子入宫来了。” 苏英莲面白无须,中等身材,一声软肉,胖乎乎的跟个格外巨大的白面馒头一样。 他脸还很圆,时常带着笑,天生就是个讨喜的长相。 凤眸微冷,琥珀泠泠,几乎是转瞬间,息扶黎脸上的浅淡笑意就退去。 “世子可是专程来瞧陛下的?陛下这些时日可是念叨世子好几回呢。”苏英莲和和气气,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姜阮一眼。 姜阮怕见生人,她猛地往息扶黎身边靠了靠,抓着他袍裾来将自个挡住。 息扶黎疏离点头,心起复杂。 当今天子,年号永元,时年四十开外,正值壮年。 从血脉来看,他还要喊永元帝一声皇伯父,诸位皇子也和他是同宗堂兄弟关系。 他从前以为,端王府独立于皇权以外,永元帝素来对他也算宠爱有加,就是众位皇子,和他关系也还算尚可。 所以端王府,不会有衰落之危。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都是他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黎黎……”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还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头。 息扶黎低头,就见小姑娘担心地看着他。 他回神,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含宸殿殿外,刚才苏英莲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将心头翻滚的多余情绪压回深处,息扶黎安抚地捏了捏小姑娘细细的手指头。 他淡淡的道:“苏公公,我家小孩儿怕生粘人,本世子带她去见皇伯父多有不合适。” 苏英莲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笑道:“世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将小姑娘交由我照顾。”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给她一些点心,或是带她逛逛御花园就可,最多半个时辰我就来接她。” 小姑娘手一紧,她挨着少年大腿蹭了蹭,带着哭腔道:“大黎黎要早点来接酥酥啊。” 息扶黎蹲身,给小姑娘理了理披风:“我披风在你这呢。” 小姑娘慢慢松开手,挪蹭到苏英莲身边,抱着他的披风一角,抽了抽小鼻子,可怜极了。 息扶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发现只要小姑娘这样不哭不闹巴巴地望着他,他就止不住的心软。 他顿了顿,还是对苏英莲道了句:“麻烦苏公公。” 苏英莲吃了一惊,这端王世子从来目中无人,跋扈恣意,那就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今个为个小姑娘竟然还对他这般客气。 苏英莲默默得将小姑娘的地位拔高,脸上笑的越发灿烂:“哪里,世子客气,我也很喜欢这小姑娘呢,必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世子放心。” 息扶黎点头,他理了理衣领,旋身进殿。 小姑娘一直瞧着少年走远,最后都看不到人影了,她还踮起脚尖往里看。 苏英莲小意哄道:“小姑娘随我来,你是想吃点心呢?还是先逛园子?” 姜阮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她抠着披风上纹绣的樱花,抿着小嘴,又不说话了。 苏英莲想了想,索性道:“这里五月,御花园东边的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吃点心可好?” 小姑娘还是不吭声,那张小脸木木的,没有表情,仿佛息扶黎的离开,把小孩儿仅有的一点情绪波动都给带走了一般。 苏英莲暗自打量她,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看不明白,他也就只当端王世子喜好古怪。 御花园离含宸殿并不远,姜阮又很是听话,不过片刻,苏英莲就领着小孩儿寻到一处能赏花纳凉的宽敞雨亭。 那雨亭八角朝天,垂挂金铃,引活水上檐,再顺檐而下,形成一幕雨帘,煞是凉爽宜人。 雨亭周遭攀援生长着青藤蔓萝,并各色山蔷薇,以及丛丛牡丹交杂其中,上下错落有致,缤纷各异,时有蜂蝶流连,景致如画,还很静谧。 “就是这了。”苏英莲亲自提着点心盒子,放慢脚步,迁就姜阮。 谁晓得,两人才转过花墙,迎着扑面而来的水汽,才瞅见雨亭一角。 一烈焰如火的红裙身影蓦地跳了出来,并脆声喝道:“苏英莲,本公主先来的,你带着个什么人,是要和本公主抢地盘儿么?” 少年凤眸凌厉,宛如冰刀,直唰唰地扎到妇人身上,冻彻肌骨,让人瑟瑟发抖。 “世子,”云娘心有不忍,冲地站出来道,“怙妈是酥酥奶娘,自幼就一直照顾教导她。” 息扶黎眸光扫过去,琥珀深寒,冰冷无机质,宛如琉璃。 云娘娇躯一颤,她咬唇硬着头皮对酥酥道:“酥酥,你快求求世子,求世子开恩,饶了怙妈。” 她也不问到底为何拿下怙妈,只一径要酥酥跟息扶黎求情。 姜程远捏紧手里的画像,欲言又止。 “够了!”姜玉珏腾地起身,脸沿紧绷,眉染薄怒,“你可知这个刁奴做了什么?你竟还有脸让酥酥求人?” 云娘怔忡当场,她粉唇微张,显得茫然而无知。 姜程远叹息一声,将那画像递给云娘:“这是世子从拐子那招出的口供,拐子指认,是怙妈给银子指使,把酥酥带到黑市卖掉。” 听闻这话,云娘难以置信,她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怙妈不会这样做的……” 息扶黎才不会多费唇舌,他冷笑一声,直接下令道:“伏虎,押回去大刑伺候。” 虽然大殷律例禁止私刑,但律法于息扶黎这等皇亲国戚而言,等同儿戏,他只要做的隐晦,让人拿不到话柄,就谁都不能将他怎么样。 故而姜家兴许会有所顾忌,但堂堂端王世子,却能毫不在意。 怙妈面容惨白,起先进门之时那点从容皆化为惊慌失措。 她声音发抖勉强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老奴冤枉,老奴一把屎一把尿将五姑娘拉扯大,五姑娘在老奴心里,就跟自己亲孙女一样,老奴爱护都不及,又岂会加害五姑娘。” 这话振振有词,情深意切,让人动容,便是姜家父子都动摇起来。 确实,酥酥未曾进京入姜家府门之前,怙妈就一直照顾着云娘母子。 怙妈老泪纵横,不断磕头说:“五姑娘五姑娘您说句话呀,老奴平素将姑娘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老奴宁可自个被卖到黑市去,也断断不想五姑娘出那苦头,世子、老爷、大公子明鉴。” 姜程远眉头皱紧,他捏着黑须尖,将信将疑。 息扶黎薄唇勾起,讥诮嘲讽。 他虽然不知上辈子姜家是如何查的真相,但却听王府下仆说起过,姜家曾光天化日地打死过个老妇,为此姜程远还被御史弹劾妄动私刑。 当时姜程远被罚了半年俸禄,此事让朝堂同僚好一阵嘲笑。 “五姑娘,五姑娘,老奴真的没有做过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怙妈见厅中无一人帮她辩白,竟是挣脱伏虎,往前跪爬几步要去拽小姑娘。 小姑娘被少年安稳地抱在怀里,厅中忽然凝滞的气氛让小姑娘惴惴不安。 她努力抱着荷叶白玉盏,樱桃也不吃了,又大又圆的黑瞳茫然地看着怙妈。 息扶黎冷哼,他一脚踹出去,袍裾飞扬中,将怙妈踢飞一丈远。 “伏虎,本世子没让你吃饱饭么?连个妇人都拉拽不住,要你何用?”少年分明还带微末稚气的眉目尽是深沉,身上扑腾而起的煞气浓郁骇人。 伏虎表情一凛,立马上前一步,死死钳制怙妈双臂,叫她动弹不得。 息扶黎抱着小姑娘起身,转身就要回府,谁想小姑娘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刚才的事似乎将她吓到了,小姑娘仰着点头,微微张着小嘴,黑眸里却没有眼泪水落下来。 然她又确实在哭,甚至哭地喘不上气,整张小脸憋的通红。 息扶黎拧起长眉,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哭甚?” 小姑娘打着哭嗝,抽抽嗒嗒断断续续的说:“不打……不打奶娘……大大……大黎黎不……不打……” 她紧紧抱着荷叶白玉盏,哭的叫人心都碎了。 姜家人想上前,可息扶黎的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看上一眼,姜程远掸着脖子也没瞅见。 息扶黎耐着性子跟小姑娘解释:“她做了坏事,想将你卖给恶心的坏人,本世子不仅要打她还要弄死她。” 闻言,小姑娘哭声一顿,眼圈红得像兔子一样,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办。 息扶黎又说:“酥酥应该明白,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 小姑娘呐呐无言,私心里觉得大黎黎说的对,但……但那人是奶娘呀。 75.第075章 我养你 此为防盗章 她真的有乖了, 都没哭, 也不吵,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 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他挥了挥手, 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 大夫看诊的时候,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一会瞅瞅息扶黎,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只是多有外伤,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 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微微弯着腰身, 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 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 袍裾四下散落, 他架着大长腿, 单手撑头, 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听闻这话,少年倏地想起头一晚上,小姑娘被噩梦魇住,喘不上来气儿极为凶险的模样。 小姑娘起身,挪蹭到少年面前,小短手捏着他一点袖角摇了摇,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说:“好吧,酥酥是尿床,但酥酥保证以后都不尿,一定不尿,大黎黎……” 76.第076章 没出息 此为防盗章 听闻这话, 少年倏地想起头一晚上,小姑娘被噩梦魇住, 喘不上来气儿极为凶险的模样。 小姑娘起身, 挪蹭到少年面前, 小短手捏着他一点袖角摇了摇,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说:“好吧,酥酥是尿床, 但酥酥保证以后都不尿, 一定不尿,大黎黎……” 拉长的尾音泛着奶香,小姑娘人虽小,但亲口承认尿床的事, 还是觉得难为情, 偏生少年还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小姑娘当即眼圈就红了:“大黎黎不喜欢酥酥了吗?” 那可怜巴巴的口吻, 活脱脱像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惹人心软。 少年拧起眉头,无比嫌弃地睨了她一眼,那袖角也没抽回来, 就那般拖着人,一同回了房间。 小姑娘黑眸瞬间澄亮,仿佛落了银河繁星在里头,又湿湿濡濡水濛濛的, 跟头不断摇晃尾巴的小狗崽子一样。 “酥酥这么乖, 大黎黎才不会不喜欢酥酥呢。”小姑娘拽着少年袖角进了里间, 便拿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他。 息扶黎站立不动, 等小姑娘蹭够了,他才冷着脸轻斥道:“蹭什么蹭,本世子是你想蹭就能蹭的么?” 想蹭就蹭,他堂堂亲王世子是那么随便不要脸的? 小姑娘眨了眨浓黑如紫葡萄的眸子,小脸白嫩,显得伤痂颜色深,有些碍眼。 她拿手背轻轻揉了两把,止了皮肉愈合的痒意,抱着自个的樱花粉小黄鸭的软枕蹬蹬到床沿边,两条小短腿一甩一蹬,踢了绣鞋,蹭蹭就爬到里侧位置乖乖坐好。 她还拍了拍外侧的空位,对少年招手:“大黎黎快来,酥酥要听故事。” 息扶黎当真十分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虎着俊脸,恶声恶气的道:“闭上眼睛睡觉,不然自个睡去,没故事!” 小姑娘翘着小嘴,不甚满意,只得枕着小黄鸭软枕气呼呼地面朝里,撅着小屁股,不理息扶黎。 息扶黎换了衣裳,转去隔壁净室洗漱回来,就见小姑娘片刻功夫竟睡的跟头小猪崽一样。 一小团的小孩儿四仰八叉地滚到床榻中间,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矜! 息扶黎长腿一迈,躺上去拿手拨弄了两下小姑娘。 小姑娘顺势滚了圈,闭着眼摸摸索索地抱住小黄鸭软枕,无意识地蹭了几蹭,小嘴微张的就流下微末晶莹的口水。 息扶黎嫌弃的要命,这不是尿床就是流口水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邋遢? 他定定注视了小姑娘片刻,实在看不过眼,只得拿了丝帕,动作粗鲁用力的猛擦了两把小姑娘嘴角的口水。 末了,那丝帕被他远远地扔床下,再不看第二眼。 天青色祥云海潮的薄衾一扬,带起轻风,然后落下,将一大一小两人悉数盖住,只露出如绸的鸦色长发和软软的毛茸茸细发挨在一块,深深浅浅,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至此一夜无话。 隔日,辰时初,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里的少年不曾睁眼就开始皱眉。 少年闭着眼往摸了摸身侧,没有摸到湿冷异常,似乎才松了口气。 没有尿床! 但紧接着,他再摸,却摸了个空—— 人呢? 他霍然睁眼,琥珀清浅泛潋滟粼光,狭长的眼梢还挂着慵懒惺忪,视野之中却冷不丁撞进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子。 那小脚丫很小,不及他巴掌长,白生生的,每个脚趾小小圆圆的,像珍珠一样,就连脚趾甲也被整齐的修剪过,泛着薄薄嫩粉色泽。 息扶黎一愣,他微微抬头,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睡的头脚颠倒! 薄衾被踹开半边,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少年大腿位置,一双藕节小手臂搁在他小腹,睡得酣畅淋漓到流了他一腰的口水。 息扶黎抬手正要把人推开,谁知那小脚丫子一蹬,正正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 顿时,一股子涩痛袭上来,叫少年凤眸中霎那就弥漫起依稀湿润。 少年一手捂着鼻尖,一手捏拳很是用力捶了两下枕头。 待那股子涩痛稍缓,少年脸色不善地一掀薄衾,抓起小姑娘脚踝,将人拖过来摇晃两下:“姜酥酥!” 小姑娘哼哼几声,一张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她勉强睁了下眼睛,还没睁开跟着又合上,然后抱住少年的手,翻身一滚,又要睡过去。 踹了他还想睡?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息扶黎将小姑娘刨过来,捏起她小脸,恶狠狠的道:“姜酥酥,不准睡了,给本世子起来!” 面颊吃痛,小姑娘很有脾气地抓起小黄鸭软枕就砸少年头上,咿呀大声道:“不要,酥酥还要睡!” 息扶黎冷笑一声,直接拎着小孩儿中衣后领,像提兔子一样将人提起来,并晃了几晃。 小姑娘双脚悬空,很是不舒服,终于彻底睁开了眸子。 那张包子小脸,横眉冷竖,小姑娘气鼓如松鼠:“都怪大黎黎,酥酥本来都可以啃上蜜汁烤鸡腿了!” 闻言,息扶黎脸一黑,感情是把他当鸡腿了,所以流那么一滩子的口水在他身上! “哼,鸡腿?你做梦,本世子告诉你,不会给你鸡腿吃,这辈子都不会给了!” 还鸡腿?她怎的不肖想一下龙肉呢? 小姑娘愣在那,黑眸木木的没有表情,就跟息扶黎第一次在黑市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突,莫不是话说的重了? 他正想说点其他的缓和一下,至少得赶紧让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才好。 哪知,他话才到喉咙,小姑娘忽然抱住肚子,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十分焦急地开始挣扎。 “放酥酥下来,酥酥要下来,快放了酥酥……”小姑娘闹着,细软的发丝乱糟糟的,像个小疯子。 息扶黎依然放小姑娘下地:“你……” 不料,小姑娘脚尖甫一落地,整个人就像小炮弹一样冲向隔壁净室。 息扶黎怔忡,这是……尿急了? 少年轻轻翘了翘嘴角,下床转到黑漆描金绘云涛烟柳的大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半刻钟后,息扶黎已经束好发,然净室里头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少年皱眉:“姜酥酥?” 他推开净室门帘,鼻尖才嗅到净室里头去味的清幽檀香味,就见一团影子站在中央呆立在那纹丝不动。 “姜酥酥,你在干什么?”息扶黎踏进来。 那小身影耸动了两下,小姑娘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眼泪汪汪的小脸。 息扶黎脚步一顿,心尖猛地发紧,几步过去问道:“怎的了?” 小姑娘抽抽搭搭,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不断有温热的眼泪水顺着她面颊滑下来,间或一两滴溅落到少年手背上,略感微凉。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饿了?”息扶黎蹲小姑娘面前,脸上带着他自个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想吃蜜汁烤鸡腿了?我一会就让膳房给你做,还想吃什么?”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越发伤心了。 许是晓得少年不耐烦她哭,故而小姑娘抽搭的无声无息,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水。 息扶黎头都大了:“说了不准哭,还哭?” 小姑娘打了个两个哭嗝,终于断断续续的道:“酥……酥酥……尿……尿尿了……” 77.第077章 身世明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 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 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 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 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 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 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 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 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 只淡淡地瞥过去, 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 姜酥酥这才五月里, 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 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 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 红着脸, 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息扶黎两指一夹,捻起那片官翎。 大殷朝的朝臣,但凡是有资格入朝上达天听的,需得五品以上,且腰佩颜色不一的孔雀翎羽,俗称官翎。 这样一小小的官翎,迎着光亮能见翎羽上透着暗紫。 紫色,那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方能佩戴的颜色。 琥珀眸光流转,泛着锋锐泠光,如淬冰含霜。 比常人多知往后几十年的事,对这官翎的主人,他心里清楚的很。 “伏虎备马,本世子亲自进宫一趟。”少年起身,一时忘了身上的小姑娘,差点没将人给摔了。 小姑娘死死搂着他腰身,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皱着粉色鼻尖问:“大黎黎,不要丢下酥酥一个人好不好?”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软糯糯又湿濡濡的哀求,真真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奶崽子。 小猫奶崽子伸着小爪子,轻轻勾住少年的小手指头,摇了摇,委委屈屈的说:“酥酥一直都会很乖的。” 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她良久,蓦地大手一挥:“走,本世子带你逛皇宫!”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他抽了抽嘴角,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扭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盯着画像看了会,忽然拍手道:“呀,是奶娘的啊,奶娘在纸上了。” 画像白纸黑墨,寥寥几笔勾勒,虽不细致,但十分有神音匀,以至于姜程远和姜玉珏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 那画中人年约四十七八,额头光洁,眸光锐利,鼻尖微勾,带几分犀利,薄唇寡情,显得冷肃而不近人情。 姜程远皱起眉头收了画像,一时没有言语。 一边的云娘心头惴惴不安,她踟蹰问道:“老爷,可是酥酥奶娘怙妈有何不妥?不然我差人唤她过来?”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姜程远道:“唤来也好。” 云娘遂小步到门边,招来自个婢女去传唤。 漫不经心的尊荣少年一弹袍裾,鸦色袍裾四散开来,隐约露出他那双大长腿的轮廓,精瘦却暗含张力。 只见他下颌一扬,嘴角勾起讥诮:“人,本世子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姜程远掐着黑须尖,皱起眉头道:“世子,这怕是不妥,酥酥乃是我姜家人,这画像上的人,也更是我姜家人,于情于理世子的要求都过份了。” 息扶黎冷冷一笑:“酥酥是本世子两百两银子买来的,和你姜家没有关系。” 他不给姜程远说话的机会,继续又说:“本世子要的人,你不给试试?本世子给小姑娘张目,看谁敢拦!” 姜程远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他脸上已经带出怒意。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息扶黎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人,如此厚颜无耻,简直卑鄙出新的境界,叫他大开眼界。 “世子!”他肃着张老脸,理直气壮的说:“我很感激世子对酥酥的救命之恩,他日姜家定会重谢。” 息扶黎斜睨过去,怒极反笑,老匹夫想翻脸不认人,美得他! “大恩不言谢,不必客气,”息扶黎大手一挥,“本世子买自个的人,给自己人报仇,有你姜程远什么事?” 姜程远被噎的想吐血,一代大儒,表情青青白白,竟然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姜玉珏将怀里懵懂茫然的小姑娘安放到锦杌上,他垂眸摸了摸小姑娘细软发髻,转手捻起案几上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塞小姑娘怀里。 小姑娘黑眸一亮,小肉手捧着红艳艳的樱桃,高兴地主动偏头蹭了蹭姜玉珏手心,软糯的跟毛茸茸的小兔子一样乖巧。 见着这样贴心的幼妹,姜玉珏心头的冷凝消散几分。 他抬起头来,从容不迫地道:“承蒙世子厚爱,世子有甚要求尽管提,我姜家必然竭尽全力满足世子,但酥酥始终都是姜家人,此事闹将开来,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听闻这话,琥珀凤眸微眯,带出狭长眼线,颇有几分难以接近的清贵。 息扶黎低笑两声,鄙薄地扫了姜程远一眼:“难得姜家还有个明白人,姜大人你老了。” 初初才四十出头的姜程远倍觉胸口一痛,仿佛无形中中了一箭,真真扎心。 息扶黎目光落到专心致志啃樱桃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浑然不觉厅中气氛怪异,她抓着樱桃,跟啃松果的小松鼠一样不断往嘴里塞,将两颊都塞得鼓鼓的。 娇嫩如花苞的小嘴沾染上樱桃汁,她还时不时像小狗崽子一样舔舔,娇憨又可爱。 尊荣少年单手撑头,意味不明的道:“端王府上下,都很喜欢酥酥,其中尤以本世子为最。” 旁的话他却是不说了,只朝小姑娘招手:“酥酥过来。”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悬空的小短腿,抱起装樱桃的荷叶白玉盏跳下去,哒哒跑到少年面前。 小姑娘以为少年也馋了,遂扒拉了下盏中的樱桃,一颗一颗地数过去,最后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踮起脚尖,够着手伸到少年嘴边。 “大黎黎,吃。”小姑娘前发齐眉,小脸上的老疤落了,露出薄粉色的细皮来,白白嫩嫩,软萌萌的跟白乎乎包子一样。 少年低头,暖色调的瑰色薄唇轻启,含住樱桃,再是舌尖一卷,就扫进嘴里,轻轻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顺舌而下。 樱桃,倒真是好味道。 息扶黎弯腰,将小姑娘抱自个腿上坐好,厅中众人就见小姑娘自个啃一颗樱桃,还不忘往少年嘴里塞上一颗。 姜玉珏顿觉酸溜溜的,那酸味从胸腔之中上浮,一直浸到牙根。 小姑娘素来喜零嘴儿,最是馋的很,可也最是护食。 半年前,小姑娘刚来姜家那会,他硬是花了两月功夫示好,小姑娘才肯分他一点自个不喜欢的零嘴儿。 可这会,不过几天功夫,自家软萌萌的幼妹竟然跟个外男这样好了! 仿佛看穿姜玉珏的心思,息扶黎一手掌着小姑娘后背,以防她摔下去,一边挑眉看过去。 那目光,挑衅又得瑟,叫人火大的很,恨不能将之按在地下狠狠揍上一顿! 云娘细眉蹙起,她看了圈姜家父子,上前开口道:“酥酥,来母亲这里,莫叨扰到世子了。” 小姑娘刚往息扶黎嘴边塞樱桃,听这话,动作一顿,不顾少年已经张开的薄唇,竟是受惊般地收回自个的手,猛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少年咬了个空,吃了一嘴的空气,寡淡无味。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眸光幽深地看着云娘道:“本世子就喜欢她叨扰,你哪里冒出来的葱,滚一边去别碍着本世子的眼。” 他再是不明其中隐情,可看小姑娘的反应,也能断定这母女情分定然是极差的。 但凡稚童最是能感受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小姑娘这样乖,更不会说谎。 故而少年已经认定,云娘待酥酥,决计是很不好的。 云娘让息扶黎吃了个挂落,脸上无光,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求助地看向姜程远。 然,姜程远再是朝堂肱骨,对上跋扈恣意的端王世子,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娘见姜程远隐晦地摇头,她心一沉,垂眸沉眼,退到一边暗影中不吭声了。 这间,奶娘怙妈到了,妇人穿着宝蓝色提花褙子,唇如刀削,面无表情。 她进来,还没来得及跟厅中众人见礼,姜酥酥蹦跶了两下,朝她挥手喊道:“奶娘,奶娘酥酥在这里。” 78.第078章 哭成狗 此为防盗章 “所以, 端王世子究竟想做甚?”姜程远思量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姜阮要不回来, 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 留奴隶书契, 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坐在姜程远对面, 背脊笔挺, 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 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儿, 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 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 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 最是任性妄为, 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 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 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 你要明白, 亲王世子, 往后要继任爵位, 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小姑娘噘了噘嘴,很小声的道了句:“想的呀,但是酥酥不知道怎么救。” 息扶黎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我帮你。”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好吧,酥酥昨天有看到的,大黎黎挥着鞭子,打架超级超级厉害。” 她还记得这些,望着息扶黎的眼神还带着闪亮亮的崇拜。 少年低笑一声,朝小姑娘伸手,扬了下脑袋,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本世子天下第一厉害!” 伏虎在边上,听的后槽牙直发酸。 息扶黎牵着姜阮出了端王府,将人抱上高头大马,扬鞭就往那胡商的住处冲去。 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酒肆,肆中胡姬往来,文人墨客高谈论阔,嬉声笑语织就成一片靡靡之景。 此间胡姬同东边平康曲的风月姑娘又有不同,金发碧眼,五官深刻,身量高挑,最为主要的是,这些异域胡姬比之任何大殷女子都要来的开放不拘小节。 就说那衣裳,这才五月里,酒肆里的胡姬已经是各个赤足露膊,堪堪只月匈前脐下一小片布料遮掩,外罩薄纱轻衣,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是以,当息扶黎甫一踏进酒肆,那等尊荣气度,还有昳丽无双的面容,顷刻就引来胡姬的侧目。 当即就有一蓝眸红唇的胡姬垫着脚尖上前,她脚踝上戴着金铃铛,走动起来,应和节奏,勾人非常。 “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听曲赏舞?”那胡姬操着不甚流利的大殷语问道。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息扶黎眉目浮起惯常的讥诮,跟头獠牙微露的优雅黑豹一样不屑。 伏虎冷着脸上前,正欲将人挡开。 谁知,一道奶声奶气的天真嗓音响起—— “大黎黎,这个妖怪姐姐怎么这么穷呀,连衣裳和绣鞋都没穿,她好可怜,一定羞死了。”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他抽了抽嘴角,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平夫人说,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似曾相识,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冷然无机质,半阖间,赤芒陡生,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79.第079章 你老了 此为防盗章 “瑾瑜啊, 朕听闻你将姜程远家的小姑娘给抢了?”年方四十有余的永元帝嘴角含笑, 明黄袍袖一挥,将龙案前呈上来的那孔雀官翎推到了一边。 龙章凤姿、面目俊美的少年眸光微闪, 滟潋泠泠, 泛着不可一世的骄矜。 瑾瑜是他的表字,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 但为彰显圣意恩宠, 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 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 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 看向那官翎残羽, 哼哼道:“我听人说, 西市里头有黑市, 什么都能买到,不就去看了眼, 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 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 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 让朕说你什么才好, 文不成武不就, 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少年人朝气蓬勃,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众人就见她一双小短腿变着花样蹬着踹着,小屁股一会撅一会缩,再扭一扭,竟还是过不去! 有风一吹,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开始往后挣,想要缩回来。 然而,那狗洞本来就小,洞口还很不平整,钻过去容易,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小屁股又扭又拱,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抿着小嘴巴,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80.第080章 还想见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 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 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 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 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 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 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 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 少年瑰色薄唇一掀, 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 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 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 就差没直接说, 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空白的卖身契回来,勿须同官府备案。” 少年考虑良久,晓得这手段卑劣,但姜家来向他讨人是早晚的事,不管什么样的借口,他都需要有一个能堵嘴。 就暂且将小姑娘留下段时日,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琥珀色凤眸微眯,少年被这番作态恶心坏了。 谁都没想到,他忽的出手,宽袖摆动,反手就是响亮一耳光抽出去:“滚出去!” 樱妩被抽的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王府婢女的制式裙裾铺泄一地,宛如开败的芍药。 她捂着脸,嘴角有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眸底暗芒横生,磅礴煞气浓烈如实质。 上辈子他自然是如了王府平夫人的意,选了樱妩做通房,可这贱人哪里值得他恩宠?不过是一打着心思故意勾男人坏米青血身子骨的玩意儿! 息扶黎杀意勃勃,前程旧事涌上心头,诸多黑暗的恨意和怨怼,让他几乎不能自持。 “大黎黎,”软软糯糯的奶音响起,听着都仿佛嗅到甜滋滋的杏仁奶味,“怕怕,不吃酥酥,酥酥有听话,不吃,不好吃呀……” 却是清洗完换了身衣裳的姜阮被婢女抱出来,甫一瞅见息扶黎那煞气模样,又怕了。 娇娇的小姑娘低头瞧了瞧,又撩起中衣摆看了看自个的小里裤,雪白的里裤上,从裆下到半只裤管,悉数同样是湿冷的。 几乎是刹那间,小姑娘还带婴儿肥的小脸猛地暴红。 息扶黎气炸了,他面色铁青,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81.第081章 合心意 此为防盗章  鲜少被人这样主动亲近的少年愣了, 琥珀凤眸乍起讶然,他看着臂弯里的小姑娘,不知要作何表情。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粲然若晨星,她肉呼呼的小手摸上少年的脸,软软的嘟囔道:“大黎黎, 不要生气, 酥酥亲亲你就不气啦。” 那小手, 细嫩绵软的跟白面馒头一样, 短短的手指头窸窣摸他脸,那动作分明带着笨拙的安抚,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小姑娘自认为安抚了一个,转头小身子朝乐宁公主倾过去, 双手趴着她肩,撅起小嘴就要去亲第二个。 乐宁公主眸光一亮, 不自觉就腆起小脸, 好方便小姑娘亲那么一下。 眼看粉嫩娇花般的小嘴就要亲上乐宁那张明妍的脸,蓦地一股大力往回拉拽,将小姑娘按回了怀里。 “不准亲!”少年面黑如锅底,掐着小姑娘小脸, 飞快后退。 眼看到嘴的便宜飞了,乐宁公主勃然大怒:“首阳、鸣蜩、南宫给本公主打死这个讨人嫌的混蛋!” 三名侍卫面面相觑, 不甚有精神的提起大刀, 懒洋洋地朝息扶黎身上挥。 息扶黎冷冷地看了乐宁一眼, 脚下几个转向,眨眼就消失在花墙之后,瞬间不见。 乐宁气炸了,她跺脚厉声吼道:“息扶黎,你有胆儿的给本公主站住!” 回应乐宁公主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息扶黎已经抱着酥酥跑远了。 乐宁面色难看,其他小贵女和小公主不敢上前,踟蹰半晌,随意找了借口,三两出宫。 乐宁憋气的慌,到底是心绪难平,她咬牙对三侍卫道:“走,找母妃!” 她就不信,母妃开口,息扶黎那混蛋还敢跟她抢人! 见乐宁公主带着人怒然而去,早被众人遗忘的秉笔太监苏英莲啧啧两声从角落里摸出来。 他弹了弹袖子,招来宫娥小太监收拾雨亭,末了摩挲着下颌沉思低语道:“姜家?姜阮?真是有意思。” 别人觉得有意思,此时的息扶黎却倍觉没意思! 他冷着张俊脸,浑身气息阴鸷。 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小姑娘并着小脚,规规矩矩地坐软垫厢椅上,她逗着手指头,觑着对面的少年缩了缩小脑袋。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不怒而威,“说,知不知错?” 听闻这话,小姑娘纠结地捏着自个手指头,想了半天,呐呐的说:“酥酥一直都听大黎黎的话,没有不乖哦。” 少年顿觉一腔感情喂了狗! 他一拍膝盖,指摘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点头做乐宁的伴读了,往后都留在宫里头,乐不思蜀!” 小姑娘歪头,又大又圆的眼瞳懵懵懂懂。 她噘嘴说道:“是手帕交,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可以有手帕交。” 她说完这话,委委屈屈地瞅着少年:“大黎黎最讨厌了,酥酥都亲你了,你不可以再跟酥酥生气了呀……” 提起这个,息扶黎更是气:“姜酥酥,谁教你动不动就亲人?” 酥酥如实回答:“奶娘话本故事里有讲哦,奶娘生气不高兴的时候,酥酥亲亲奶娘,奶娘就很开心啦。” 息扶黎额头青筋直迸,他揉着眉心,尽量口吻柔和的道:“以后不准亲别人!” “哦。”酥酥闷闷应了声,她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好一会又问:“大黎黎不是别人,那酥酥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总是觉得,大黎黎好容易不开心生气。 少年抿着薄唇,琥珀眼瞳映着对面小小的姑娘,波光滟潋,冷冷清清。 没得到回应,酥酥抓起少年铺陈在车里的锦衣袍裾,娇娇的问:“酥酥以后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眼神干净无邪,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恍如最纯粹的白纸,同少年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相较,足以让人自行惭愧。 少年别开头,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含糊应道:“嗯。” 小姑娘最会察言观色,她黑眸一亮,不顾摇晃的马车,蹭蹭爬过去一把抱住少年腿,仰头望着少年说:“大黎黎也可以亲亲酥酥的哟。” 那欢快的尾音,好似波浪一般,还带着跳跃的小雀跃。 息扶黎垂眸睨着小姑娘,凤眸深处渐次放柔,然后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低声哼哼道:“想得美!” 小姑娘不满噘嘴,那小嘴翘的都快能挂油瓶了:“酥酥亲了奶娘,奶娘就会回亲酥酥的呀。” 少年搁在膝盖的修长指尖点了点,到底没执拗过忽如其来的心软,抬手将小姑娘抱大腿上坐好。 “小孩子就是麻烦!”少年不耐烦的道了句 ,揉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低头飞快在她发旋上轻啄了下。 酥酥抓着他腰间白玉禁步,嘀咕了句:“酥酥才不是麻烦……” 息扶黎心头还记着息乐宁总想跟他抢人的事,他遂恐吓道:“我告诉你,做了息乐宁的伴读,就要跟她一块住皇宫里,你就再回不去姜家,见不到你的奶娘,见不到姜玉珏。” 果然,小孩儿一下睁大了眸子。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无耻,他扬起下颌继续说:“你乖乖听本世子的话,改明本世子就带你回姜家。” 这承诺瞬间就让小孩儿忘了才刚结交的手帕交,她喜滋滋地扭了扭小屁股,甜腻腻地拍马屁:“酥酥一直乖,大黎黎最好了。” 一大一小算是暂时和解,宫里头发生的事就此翻篇过去。 待回了端王府北苑,息扶黎在永元帝那边过了明路,这头他打着给姜阮报仇的名头,竟是直接将那胡商和黑市掌柜从京兆尹大狱中提了出来。 对顾徊岸,他更是将胡商酒肆中得来的物证和人证砸他脸上,让顾徊岸脸色青白交加,很是臭了几日。 息扶黎这动静半点不掩盖,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硬是将勋贵纨绔子弟的跋扈恣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就是要给姜阮撑腰,就是小心眼的要找幕后黑手报仇! 谁能把他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跋扈嚣张,息扶黎自是将王府私牢里的胡商和黑市掌柜好生折腾了一番。 这晚上,他边漫不经心地擦手边从私牢出来,眉目薄凉,一身煞气,便是连伏虎都不敢直视。 “明个带人去平康曲,把一个叫王婆子的人伢子带回来。”少年冷冷吩咐道。 伏虎一愣:“喏。” 应下后,他才又问:“世子,可是需要买侍婢?” 息扶黎斜着他:“猪脑子啃多了?下回记得跟膳房的厨子要猪蹄补。” 伏虎一脸茫然,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拂袖:“没脑子,要再没有强健的四肢,本世子要你何用?” 伏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个给呛着,他表情一言难尽,十分幽怨地瞥了息扶黎一眼。 息扶黎道:“姜明非将酥酥丢在西市,她那小短腿自个能跑到黑市里头去?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是有人带她去的。” 威仪堂堂的世子嫌弃的就差没直接说,你连脚趾头都不如。 伏虎抽了抽嘴角,默默低头,闷声受了。 息扶黎一边往听雨轩走,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他记得上辈子姜阮被拐黑市,除却拐她去的平康曲王婆子,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这个人,在认出姜阮的情况下,还撺掇王婆子拐人,而后在胡商前脚将小姑娘买回去,后脚就去光顾胡商的酒肆。 这个人…… “大黎黎,酥酥等你好久了呀,酥酥困了要睡觉。” 才踏进听雨轩院门,息扶黎抬眼就见穿着雪白中衣的小姑娘蹲坐在门槛边,前发齐眉,发髻散了,细发软软地披在肩上,怀里还抱着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 许是等了很久,小姑娘困乏的厉害,小脑袋在小软枕上一点一点的,瞅着他回来了,才揉着眼睛努力睁开,还朝他伸手索抱抱。 息扶黎站她面前,从脚边投射下的影子将小姑娘悉数笼罩其中。 小姑娘秀气地打着呵欠,邀约道:“大黎黎,该和酥酥一起安置啦。” 少年面容严肃,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你尿床!” 一刻钟后,少年复又换手,琥珀凤眸眸光沉寂幽深,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整个缩在圈椅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少年瑰色薄唇一掀,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空白的卖身契回来,勿须同官府备案。” 少年考虑良久,晓得这手段卑劣,但姜家来向他讨人是早晚的事,不管什么样的借口,他都需要有一个能堵嘴。 就暂且将小姑娘留下段时日,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琥珀色凤眸微眯,少年被这番作态恶心坏了。 谁都没想到,他忽的出手,宽袖摆动,反手就是响亮一耳光抽出去:“滚出去!” 樱妩被抽的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王府婢女的制式裙裾铺泄一地,宛如开败的芍药。 她捂着脸,嘴角有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眸底暗芒横生,磅礴煞气浓烈如实质。 上辈子他自然是如了王府平夫人的意,选了樱妩做通房,可这贱人哪里值得他恩宠?不过是一打着心思故意勾男人坏米青血身子骨的玩意儿! 息扶黎杀意勃勃,前程旧事涌上心头,诸多黑暗的恨意和怨怼,让他几乎不能自持。 “大黎黎,”软软糯糯的奶音响起,听着都仿佛嗅到甜滋滋的杏仁奶味,“怕怕,不吃酥酥,酥酥有听话,不吃,不好吃呀……” 82.第082章 再相见 此为防盗章 息扶黎气炸了, 他面色铁青, 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 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 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 但已经有了羞耻心, 被这话激得爬起来, 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 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 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 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 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 他转过屏风去, 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 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这话间,满盘珍馐玉膳上桌,香气四溢,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她也守着礼,还坐的端正,小手放膝盖裙裾上,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顺滑的被剥了皮,再裹上一层面屑,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83.第083章 听你的 此为防盗章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 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 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 不情不愿地噘着嘴, 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 同在听雨轩,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 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 就是难办,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小团子, 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 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 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 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 又换了小衣裳, 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小姑娘怕极了,她嗖嗖钻到被衾里头,将自个整个蒙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团子缩成小小的一丁点,往床角里头靠,再不用憋忍,巴拉巴拉的就开始哭。 她哭也没有声音,咬着嫩嫩的嘴皮,眼泪水一个劲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软枕打湿一大块,细软的发丝也湿了,黏在鬓角细颈上,十分可怜。 她这番动静,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雀鸟自然无从知晓。 一直到半夜时分,雀鸟一个激灵猛然乍醒,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听到隐隐约约急促短暂的喘气声,就像是谁被掐着喉咙呼吸不上来的那种。 她心头一凛,冲进里间撩开帷幔。 果然,床笫角落里,凸起的小小一团不断颤抖,还时不时间杂挣扎。 雀鸟讶然,她揭开被衾,轻声唤道:“姜小姑娘?” 被衾下,小姑娘死死闭着眼,面色紫红,紧紧拽着拳头,被梦靥到呼吸不上来。 雀鸟大惊,这样的魇住,她从前听人说起过,不得强自将人唤醒,不然只怕是会伤了神志,失去心智成傻子。 她取来外裳,将酥酥包裹住,冲出房间就去找伏虎。 伏虎不敢擅做主张,只得惊动息扶黎。 本就不曾睡熟的息扶黎沉着俊脸,瞅了眼雀鸟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此时的模样实在吓人,就这会的功夫,那小脸已经泛青,连手心都被她自个掐出血丝来,呼吸更是逐渐变弱。 他将人接过来,皱着眉头指腹一掠那张软乎乎的小脸,颌下脖颈里湿湿热热,显然小孩儿哭过了,就算是睡着了,眼角都还是红的。 他面容一冷,正想让伏虎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谁晓得小孩儿一到他怀里,仿佛知晓一般,竟是慢慢开始平复。 少年脸刹那就黑了,所以,这还赖上他了?非得要他陪着一并安置? 不就没讲睡前故事么,真真的娇气包! 息扶黎无法,只得将人丢自个床榻里,让伏虎雀鸟退下。 浅淡松柏冷香的内室里,半透的轻纱飘忽,氤氲点光,暮霭朦胧,少年一身雪白的中衣,鸦发披散,双手环胸,单腿微屈,半靠床柱。 他垂眸看着身侧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小姑娘即便被梦魇住了,也晓得紧紧拽着他一点衣角,非要靠着他才能平缓下来。 此时小姑娘面色稍霁,呼吸也逐渐平复,粉嫩的小嘴微张,还时不时咂吧几下。 那长卷的睫毛还是润的,少年屈指拂过,就沾的一指晶莹。 他似乎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小哭包,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就非得赖上本世子,哼哼,往后若是不福泽本世子,看本世子如何抽你!” 虽说福瑞运道一事虚无缥缈,谁都说不准,但息扶黎却亲眼见证过,本是差点被满门抄斩的姜家,却因着福瑞运道一说,化险为夷。 不仅如此,那以后的姜家,当真像有福泽庇佑,处处得好,除却短命的姜玉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姜明非那等货色,往军营里头去走一圈,都能走狗屎运的遇上细作,平白得让无数人眼红的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而这些种种,都因这会正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少年眉目有些倦态,他想了半晚上,才算将日后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本是稍微有了些睡意,可让小姑娘这么一闹,此时又没睡意了。 少年单手撑头,侧面对着熟睡的小姑娘。 这会功夫小姑娘已经半点事都没有,面色红润,细软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毛茸茸的跟幼兽一样带着暖意。 有肉窝窝的小手抓着少年的衣角,小小的,软软的,十分好捏。 少年又扫了眼小姑娘的脚,粉粉白白,还没有他巴掌大,小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许是有些冷,不自觉的往少年腿间放。 息扶黎顿了顿,顺手扯了烟青色纹绣祥云的被衾过来盖她身上。 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枕着手臂,阖上琥珀色凤眸。 一夜无话,少年模模糊糊间,竟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交错闪现,最后一场滔天大洪水当头罩下来,将他浑身浇的冰凉。 然后,他醒了,身下果然感受到一阵湿冷。 少年一掀被衾,本是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已经翻滚到了床尾,而他的身下,居然是一大片的湿润痕迹,特别明显! 少年一愣,凤眸惺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小姑娘也跟着惺忪坐起身,露出同样打湿的白色小裤,少年转瞬明白过来,当即面色铁青地跳下床咆哮出声—— “姜酥酥,你敢尿本世子一床!” 姜阮要不回来,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留奴隶书契,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坐在姜程远对面,背脊笔挺,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儿,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为,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亲王世子,往后要继任爵位,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84.第084章 你按哪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整个人都是蒙的, 她一头往下栽, 咕噜咕噜顺着滚,最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 细细地喊了声:“大黎黎……” 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尽是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 抿着小嘴巴, 眼圈红红的, 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她硬是生生憋忍着, 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 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 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 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火焰跳跃,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息扶黎两指一夹,捻起那片官翎。 大殷朝的朝臣,但凡是有资格入朝上达天听的,需得五品以上,且腰佩颜色不一的孔雀翎羽,俗称官翎。 这样一小小的官翎,迎着光亮能见翎羽上透着暗紫。 紫色,那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方能佩戴的颜色。 琥珀眸光流转,泛着锋锐泠光,如淬冰含霜。 比常人多知往后几十年的事,对这官翎的主人,他心里清楚的很。 “伏虎备马,本世子亲自进宫一趟。”少年起身,一时忘了身上的小姑娘,差点没将人给摔了。 小姑娘死死搂着他腰身,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皱着粉色鼻尖问:“大黎黎,不要丢下酥酥一个人好不好?”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软糯糯又湿濡濡的哀求,真真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奶崽子。 小猫奶崽子伸着小爪子,轻轻勾住少年的小手指头,摇了摇,委委屈屈的说:“酥酥一直都会很乖的。” 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她良久,蓦地大手一挥:“走,本世子带你逛皇宫!” 姜家大房博雅堂正厅,檀香幽幽,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从横梁垂坠下来的灰蓝祥云海潮波纹的帷幔分左右金线束起。 整个厅中,多有几分凝重之感。 坐上首位置的姜程远皱起眉头,捻着黑须,面露沉思。 位于他右手边的云娘一身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下配同色湘裙,钗一对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映得那张脸越发白皙如乳,眼波流转间,尽是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流韵味。 她扭着帕子,不时看向姜程远,睫毛之下,是难言的忐忑和紧张。 下头黑漆玫瑰椅中,坐着眼眸半阖俊逸如竹的姜玉珏,少年青衫落拓,一身书卷气,真真如匪君子。 立在姜玉珏边上的,是不时捶膝的姜明非,他面色苍白,额头有冷汗,显然很是不好。 可他坐不住,不断往大门口的方向瞅,似乎急着想见谁一般。 巳时正,姜府管家福伯提着袍摆匆匆小跑进来。 他面带喜色的回禀道:“老爷,夫人,公子出门了,隔壁端王府大门打开了,小的亲眼瞧着五姑娘出来了。” 这话一落,厅中众人除却姜玉珏齐齐站了起来。 姜程远脸上终于带出点滴笑意:“酥酥是一个人回来的?” 福伯摇头:“端王世子抱着五姑娘一并出来的。” 那还未到眼底的笑意倏地一僵,姜程远看向了镇定自若的长子。 姜玉珏抬眸,面无表情的道:“父亲,端王世子性诡莫测,喜怒不定,当做好准备。” 姜程远叹息一声,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云娘惊疑不定,她看了看姜玉珏又看了看姜程远,仿佛不太懂两人话间的意思。 倒是姜明非很是内疚,他咬牙道:“父亲大哥莫担心,世子若是不还回酥酥,我就去求他,跪着求他!” 姜程远冷哼一声,表示不想跟这个孽子讲话。 姜玉珏顿了顿道:“明非,男儿膝下有黄金,况即便是你跪了,端王世子也不见得会放酥酥回来。” 几人正话间,福伯已经领着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华服少年由远及近。 少年还牵着个矮墩墩的小团子,小团子今个一身明妍的嫩粉色百褶如意的小裙子,挽着可人的双丫髻,髻上还缠着米粒大小的串串珍珠,末端坠黄豆大小的金铃铛。 小团子一蹦一跳,那金铃铛就叮叮当当的响,非常动听悦耳。 老远见着姜程远,小团子蹦起来挥手,娇娇嗲嗲喊道:“姜爹爹,姜爹爹,酥酥回来啦。” 她挣脱开息扶黎的手,欢快得像圆滚滚的毛球,咕噜噜滚到姜程远面前,仰起头眸子亮晶晶地抱住了姜程远的大腿。 前发齐眉,小脸白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大又圆,直勾勾望着人的时候,乖巧得让人心都化了。 姜程远老脸笑开成了一朵花,他弯腰将小团子抱起来,笑眯眯的说:“咱们家酥酥小美人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爹爹甚是想念酥酥。” 酥酥咧嘴,露出小白牙,肉肉的小指头按着眼角往下拉,嘴里冒出古怪的声音:“嘿嘿嘿。” 姜程远一愣,这是怎的了? 小姑娘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然后搂着姜程远脖子扭着小屁股,蹭了蹭他脸。 和姜程远亲近了番,小姑娘转头就找姜玉珏,她朝他伸手,软糯糯的要求说:“玉珏大哥哥,快来抱抱酥酥嘛。” 恍如冰河破裂,起先还绷着脸的少年眼底浮起显而易见的笑意。 姜玉珏上前,接过小姑娘:“酥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小姑娘歪头,将这几日的事挑记得的咿咿呀呀说来,便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也说的兴致勃勃。 一进门就被遗忘的端王世子,冷着脸撩袍自顾自坐下,他冷哼一声,凤眸生霜,心里头的酸水汩汩往上涌。 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果然转头就把他给忘了,分明起先出门之时还左一个大黎黎,又一个大黎黎喊的亲热,此时见着姜家人,哪里还记得他? 尊荣少年扬起下颌,冷笑道:“最好赶紧抱,抱完了就该同本世子一并回去。” 这话里意思,叫姜程远一惊,他斟酌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脸讥诮:“听不懂人话?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懂,还要本世子说第二遍?” 他任是对谁都这样不客气,那唇舌说出的话真真不讨喜。 小姑娘这会才想起息扶黎,她搂着姜玉珏脖子,背对着他,赖着不下来了。 息扶黎更是恼的心肝疼,他就知道小兔崽子狡猾着,吃了点心,睡了他的床榻也能翻脸就不认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王世子怒了,姜程远三父子权当睁眼瞎没看到,更不理会。 只有云娘,她忐忑不安地绞着手帕,心头一慌就口吻不太好的道:“酥酥,快从你大哥身上下来,莫在世子面前失了礼。” 姜酥酥犹豫了下,她看了眼云娘,非但没听话,反而越发往姜玉珏怀里拱,那闪躲的小模样竟像是有些……害怕? 息扶黎眸光微沉,此时他才忽然想起,在端王府的几日,小姑娘居然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娘亲。 小姑娘提过奶娘,提过姜程远,提过姜玉珏,甚至还说起过姜明非,但只有生母,她未曾说过支言片语。 就息扶黎知道的,任何哪家的稚童,在小姑娘这个年纪,那都是和自个的娘亲关系亲厚,莫说是分开几日,就是半日不见,也是会哭闹着找人。 少年将这疑虑存在心底,思及今日上门正事,他遂单刀直入道:“姜大人,昨个本世子捉了个人伢子,不巧酥酥刚好认的,还说是那人伢子带她去的黑市。” 听闻这话,姜程远父子三人面色一整。 姜程远道:“此事当真?那人伢子如今身在何处,本官非得将之挫骨扬灰!” 息扶黎勾起薄唇,眸色寡情而冷凉:“本世子闲着无事就审了审,姜大人你猜,本世子审出了什么?” 闻言,姜程远皱起眉头,已然察觉其中端倪。 姜玉珏面容冷凝,寒若冰霜:“还请世子告知。” 谁想,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少年人往圈椅中一靠,眯着凤眸道:“本世子为何要告诉你?姜玉珏你可真是脸大如盆。” 姜玉珏在书院里出了名的好脾性,也叫息扶黎这张嘴惹的来表情难看。 息扶黎单手撑头,欣赏够了姜玉珏的愤怒,他才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抖出张画像来。 “人伢子说了个人,本世子让人画了相,这个人本世子今个一定要带走。”少年强势又霸道,完全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姜程远接过画像,同姜玉珏一起展开来看—— “怎么可能?” 画像才展开一半,两人竟是齐齐惊呼出声。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眼睛又大又圆,水汽蒙蒙,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蓬蓬软软,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香香甜甜,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都没哭,也不吵,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大夫看诊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会瞅瞅息扶黎,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只是多有外伤,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匾额下头坐着姜家长房——姜程远。 此刻,他面色铁青,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声色厉下,“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面嫩齿白,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咬着嘴巴,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老爷,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 姜明非动了动嘴皮,脸色煞白,他似乎想辩驳,然而在姜程远的注视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冷不丁,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倏的响起,紧接着一袭青衫落拓俊逸如竹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明非眸光亮了一丝,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哥!” 少年冷淡地看着姜明非,一字一句的道:“姜明非,你也让我很失望,堂堂男儿,当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你竟是小鸡肚肠到连酥酥都容不下。” 听闻这话,姜明非面无血色,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姜程远摸着短须,心头总算觉得欣慰一些:“玉珏,你怎从书院回来了?” 姜玉珏先是拱手向姜程远和云娘见了礼,才道:“我是听闻酥酥不见了。” 姜程远接连摇头叹息,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云娘扭着帕子,目光复杂,对这个已经年满十五的继子,她是真不晓得如何相处。 姜玉珏恪守礼仪,并不多看云娘,他径直到姜明非面前问:“姜明非,你将酥酥丢哪了?” 姜明非别开头,并不回答。 姜玉珏不是姜程远,他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但不代表他没手段。 他只又道了句:“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说,今日你将酥酥丢在哪个里坊,我就将你同样丢那,要是酥酥回不来了,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回姜家,儿子么,父亲并不缺,毕竟还有我这个嫡长子在。” 姜明非惊骇地望着他,打小,姜玉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他是半点不怀疑。 姜玉珏面无表情:“今日,隔壁端王世子大闹西市,抓了一整个黑市的人扔京兆尹大牢,为此,京兆尹顾徊岸还专门上门求见,你猜,端王世子为何闹的西市?” 姜程远面露惊意,毕竟这样的事,他这个朝堂重臣都不知晓,自个这整日窝在白鹭书院的长子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明非眼里顷刻浮起泪意,他接近崩溃的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们房养了个野种……” 姜玉珏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姜明非头顶:“明非,你当知长舌嘴碎乃妇人之举,你我学圣人言明圣人理,身正目明为重,切莫轻受小人蒙蔽。” 姜明非接连点头,他捻起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咬牙道:“酥酥在西市,我这就把她找回来,没有找到,我就不回来。”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姜玉珏转身,对姜程远道:“父亲,酥酥该被端王世子带回了端王府,还请父亲拜帖一封,儿子亲自上门,一来恩谢,二者也好接回酥酥。” 姜程远从善如流,当即研墨挥笔,三两下写好拜帖,末了不放心的道:“不然,还是为父上门去见见端王爷。” 姜玉珏摇头:“素闻端王爷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和睦,且儿子同世子年纪相差无几,正好说话。” 话毕,姜玉珏拿着拜帖,就要出门去隔壁端王府。 云娘反应过来,她起身期期艾艾的道:“玉珏,谢谢你。” 门槛边的姜玉珏脚步一顿,他侧目,脸沿线条冷硬淡薄,显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您多虑了,我是为酥酥。” 不给云娘机会,姜玉珏撩袍抬脚,迈出门槛,匆匆往隔壁去。 姜明非看了看姜程远,一咬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还喊着:“大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两兄弟一并离去,云娘微微垂头,那张保养白皙光滑的面庞,带出浓浓的哀愁来,当真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 “老爷,是不是云娘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玉珏和明非都不喜欢我?”云娘低声道,眼圈泛红,娇楚怜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安抚道:“无碍,日久见人心,你对他们的好,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晓,没见玉珏可是很喜欢酥酥的呢。” 云娘勉强笑了下,眉目的轻愁不去,却不再提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85.第085章 没开荤 此为防盗章  片刻后, 有窸窸窣窣的微末动静传来, 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姜阮死死抓着小裙裾, 抿着小嘴巴, 眼圈红红的,怕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 她硬是生生憋忍着, 在那声音越发近了后, 还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连呼吸都轻了。 大黎黎, 酥酥害怕…… 终于,那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一点冰冷的滑腻就摸上了她的脚踝。 “大黎黎!”小姑娘再忍不住,眼泪唰的就飚了出来, 小短腿胡乱踢着,翻身爬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闷头乱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埋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头顶想起隐忍的闷哼声, 接着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子。 “怪物走开!酥酥要叫大黎黎打你们了呀!”小姑娘越发慌乱了,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才越发叫她害怕。 “姜酥酥, 是我!”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伴随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嗤啦”一声, 火焰跳跃, 扑腾的火把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熟悉的少年手里。 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小鼻子红通通的,白嫩嫩的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极了。 “大黎黎!”她呜咽喊了声,死命扒着少年的腿蹭蹭往上爬,爬到他月匈口位置,两条小短腿盘他月要上,藕节小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一个劲得往他怀里拱。 息扶黎皱起眉头,单手兜着小孩儿肉肉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吵死人了,不准哭。”少年低喝了一声。 小姑娘趴他怀里呜呜地拼命摇头,她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如此才能有点滴安心。 一时半会小孩儿安静不下来,息扶黎也就作罢,他举起火把往周遭一晃,当即表情一愣。 “公子,如何了?”后头的伏虎带着三两侍卫,举着火把随后进来。 晕黄的火光下,黑暗退去,映照出一室的光影婆娑,以及七八名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姑娘。 伏虎也是一愣,有侍卫机灵,赶紧寻了这暗室灯火,挨个点上。 随着光亮大彻,暗室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息扶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发僵,他安抚地拍了拍她背脊,斜眼看过去,就见一四肢绑着拇指粗细布绳的小姑娘像狗一样的仓皇爬向角落。 “伏虎,救人。”息扶黎冷冷的道。 伏虎应喏一声,和侍卫收了刀剑,尽量放柔表情,缓缓靠近那些被囚禁的小姑娘。 这间暗室远比上面的酒肆后院要大的多,且从布置来看,已经挖了有些年头。 那些小姑娘,约莫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像对待畜牲一样分别被锁在铁笼子里,铁笼子在被悬空吊着,唯有那四肢爬行的小姑娘是稍微自由一点的。 尽管伏虎等人已经尽可能收敛了锋芒,但一靠近那些铁笼子,里头的小姑娘仍旧怕的缩成一团。 息扶黎扫视一圈,他抬脚就往暗室深处去,走进去了才发现,暗室三面墙壁上,皆开着不起眼的小门。 他抬脚就踹,火把光亮随着他的动作逼退黑暗,隐约能见小门里头是更小的密室。 息扶黎凝神微嗅,他忽然道:“火把来。” 伏虎举着火把往前一送—— 猝不及防! 阴秽十字形架子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被绑在上头,娇嫩如花苞的小孩肤色发青,显然是才死去没几日。 能看出,小姑娘是很受了一番折腾才去的。 “畜牲!”伏虎咬着牙咒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将那胡商碎尸万段。 息扶黎面容冷然,火把闪耀的光亮投射在他脸沿,映出一半亮泽,一半晦暗,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好似他整个人一半仙一半魔,邪佞非常。 “收集证据,”少年口吻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幕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思,“还有,切莫让那杂碎死了,本世子要他活着。” 活着,生不如死! 少年紧了紧怀里还在打哭嗝的小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未来的福瑞,上辈子竟也是受过这样的磨难,心尖就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愤怒又暴虐。 此等罄竹难书的虐行,不用少年吩咐,伏虎自发就心细如发的安排起来。 这样污秽的地方,息扶黎不想姜阮看到,他抬手掌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之按到自个怀里,旋身就出暗室。 当站在温暖的日光下之后,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染上肌骨,息扶黎才低声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蹭着他衣襟,拱了又拱,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是不肯抬头。 息扶黎低笑了声:“酥酥今天可真厉害,所有人都找不到那些小姑娘,结果酥酥找到了,刚才碰到你的,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轻轻动了动小身子,还是不起来。 息扶黎有意无意的道:“酥酥是个福娃娃,运道不是一般的好。” 可不就是么,伏虎几乎将整个酒肆后院翻过来,硬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但让这小姑娘去,虽说是无意,但就是能成事。 他记得,上辈子的姜家就是这样的,有意无意的,在两任帝王面前,总能轻易就讨到让别人眼红得好。 便是连他,都曾眼红过的。 不过,如今的福瑞在他怀里,整一个娇气包,还在哭唧唧的放嗲。 少年满意的很,顺手拍了一记小姑娘软乎乎的小屁股,嫌弃啐道:“娇气。” 小姑娘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恨不能巴他身上成挂件一样。 息扶黎心情不错,也就顺着她,连同回端王府都一直抱着她。 好在他自小习武强身健体,对这小小的姑娘还是能轻松抱起的。 以至于伏虎处理完酒肆胡商,又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几个时辰后回府来回禀之时,小姑娘都还腻在少年身上。 伏虎瞄了一眼,不动声色低头道:“世子,活着的小姑娘共计八名,暗室中的尸骨却有十二具之多,另外,小的还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着,伏虎将一应物证呈上。 息扶黎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意外,他冷笑一声不在意的道:“不就是官翎么?莫不然伏虎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小的胡商,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这京城之中,见不得光的简直多不胜数,黑市和胡商这一遭,不过是冰山一角。 息扶黎两指一夹,捻起那片官翎。 大殷朝的朝臣,但凡是有资格入朝上达天听的,需得五品以上,且腰佩颜色不一的孔雀翎羽,俗称官翎。 这样一小小的官翎,迎着光亮能见翎羽上透着暗紫。 紫色,那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方能佩戴的颜色。 琥珀眸光流转,泛着锋锐泠光,如淬冰含霜。 比常人多知往后几十年的事,对这官翎的主人,他心里清楚的很。 “伏虎备马,本世子亲自进宫一趟。”少年起身,一时忘了身上的小姑娘,差点没将人给摔了。 小姑娘死死搂着他腰身,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皱着粉色鼻尖问:“大黎黎,不要丢下酥酥一个人好不好?”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软糯糯又湿濡濡的哀求,真真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奶崽子。 小猫奶崽子伸着小爪子,轻轻勾住少年的小手指头,摇了摇,委委屈屈的说:“酥酥一直都会很乖的。” 少年面无表情,低头看了她良久,蓦地大手一挥:“走,本世子带你逛皇宫!” “五哥哥,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契,他忽的心起烦躁,五指一捏,就给碎成纸屑。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姜阮捏着一只小兔子面点把玩,小姑娘怕生,甫一见这么多人,当即抱着少年大腿就往后头藏。 勿须人刻意教导,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最擅察言观色,若是身处陌生的环境里,自发的就会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讨好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以求庇护。 姜阮现在就是如此,纵使对息扶黎还是有些许畏惧,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较起来,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 “啧,二哥这是转性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起,暗含奚落,“没事养起小娃娃来了。” 姜阮从息扶黎袍裾间探出点头,又黑又圆的眼瞳瞅过去,软糯的像只兔子一样。 说这话的,是一十三四岁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红齿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凤眸斜睨过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华你眼热?不过你既丑又老,想要我养,去投胎赶下辈子。” 息扶华,端王府三公子,是后来端王继室平夫人所出,除却没有沿袭世子之位,平时在府中自是受宠,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对付。 不见被这样一激将,少年人气的面色青白直跳脚。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晓得兄友弟恭,让着我点。”息扶华没法,只得向坐一边的端王告状道。 端王年约四十,颌下蓄三髯美须,凤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着脸,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错?”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测,瑰色薄唇紧紧抿成,下颌线条无端结出冰霜来。 再有七年,面前这个男人,用自个的性命,为他扫清障碍,成全了他从世子到亲王的爵位晋升,让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于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过只是一念罢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见过他。 薄唇轻启,舌尖微动,终究那句“父王”还是没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浓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说错,那便是错。” 那语气飘忽,像散落风中的蒲公英,飘飘渺渺不着地。 端王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平素父子之间,压根说不到三句就铁定打起来。 唯有息扶华唯恐天下不乱,他在其中挑拨道:“父王,二哥知错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二哥道歉呢?” 闻言,端王皱起眉头,儒雅面容隐晦闪过不耐。 息扶黎讥诮一笑,他能不理会息扶华这等跳梁小丑,但对端王,那却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随手将抱大腿的姜阮拎一边站好,一撩袍裾退到凉亭阼阶站定,对仁安道:“一刻钟,要打就快些,别浪费本世子时间。” 那做派,哪里像是过来挨打的,分明比谁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见端王微微闭眼,当即扬起婴孩手臂粗细的棍子挥了下去。 “啪”粗棍及体,隔着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 面容昳丽的少年咬着薄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边的姜阮懵逼地看着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时,她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中众人怔忡,齐齐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长眉拧起,他脸色发白,低喝了声:“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边抽着哭嗝边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她这会哭,却和起先不一样,没有眼泪水,倒像是在干嚎。 但那是真真伤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呜呜,再是大声,那也是细细弱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哭断气似的。 端王一把年纪,最是见不得这等软糯的娇娇小姑娘伤心。 他连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声诱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为人父的,面对小孩儿,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厉害多了。 敏锐察觉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她红着小鼻子,抽了抽嗝,万分舍不得的将手里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给伯伯,”小孩儿奶声奶气说着,小脸心疼极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过,好痛好痛……” 小孩儿说不清,但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样打过的,以至于那种痛,刻进骨子里,此时见着息扶黎被仗责,瞬间她也觉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凛,他瞅着那只已经被揉的来脏兮兮变形的小兔子面点,笑着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说不打就不打。” 说完这话,背地里端王却是横了息扶黎一眼。 混账东西,救人都不救彻底,对黑市那等下三滥的货色,还下什么大狱,直接砍了,死无对证看谁还敢蹦跶! 半点都没察觉到老姜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小孩儿,抱着转身就走。 端王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捏着胡须尖,喊道:“嗳,那是哪家的小姑娘?你自个都没及冠怎么会养孩子,给本王把人留下!” 息扶黎扭头,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青天白日,你做什么美梦!”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将鹅卵石小径边,一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踹的个稀巴烂。 端王痛心疾首,这父子没法做了,必须阋墙! 息扶黎抱着姜阮,大步流星往自个的北苑去,将煽风点火的息扶华和端王一并扔在了身后。 小姑娘这会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她东张西望,瞅着满园子的牡丹,喜欢极了。 “花花,好多好看的花花。”她在少年耳边软软的道。 稚童才有的无邪奶香味蹿进少年的鼻尖,夹杂糕点的香甜,像是春日里最清新明媚的白色苦橙花,不知不觉间浸人心脾,让人觉得脉脉温暖。 少年问:“不是一直害怕我吃了你么,刚才怎的又要给我求情?我要是被打死了,你不就不用害怕了?” 小姑娘直起上半身,小短手揪着他鬓边鸦发,那发丝顺滑微凉,握着很是舒服。 “酥酥会吃好多好多糕糕,长得胖胖的,大黎黎就不喜欢吃酥酥了。”稚童无邪,一时妄言诳语,也是会当真的。 少年低笑了声,琥珀色凤眸闪耀星光,夺目异常。 “那是不是本世子要先送你很多的糕点?比如一桌子的小兔子?”少年脚步放缓,沐浴着初夏日光,走在牡丹花丛里,美若丹朱,溢彩流光。 小孩儿大大圆圆的黑瞳晶亮起来,她噘了噘粉嫩嫩的小嘴,像毛茸茸的幼兽奶崽子一样,用脑袋蹭了蹭少年下颌。 然后,她抬起头来,极力张开手臂问少年:“真的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小兔子么?”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表情认真,半点都不敷衍。 小姑娘高兴了,眸子亮晶晶的,但那张肉嘟嘟的脸上,却没有笑意,甚至不曾像旁的稚童那样脆声欢笑。 息扶黎脚步一顿,他踟蹰道:“酥酥,你笑个给我看看。” 酥酥歪头看着他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小手臂抱着少年脖子,不吭声了。 少年心头一沉,他掰正小姑娘身子,嘴角上翘,笑给她看:“那,就像这样。” 眸生鎏金,昳丽无双,那一笑,若繁花盛开,浩大而肆意。 谁晓得,小姑娘却呆呆地望着他,表情懵懂而不安。 她绞着手指头,憋了半晌,才带着哭腔的说:“酥酥不会……” 显然这是小姑娘的伤心事,纵使年幼,但仍旧已经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 她细细地涰泣着,可怜又委屈:“他们说……说……酥酥是……是怪物……” 息扶黎沉默了会,他拍着小姑娘背心:“没事,不会的往后都可以学。” 话是这样说,但少年拧起眉头,上辈子他只在某次仲秋宫宴上,远远见过一眼及笄成人的姜阮。 盖因福瑞的名头,她身边还围绕着众多世家女眷,那会这姑娘仪态大方,温和有礼,但从始至终,确实不曾展颜欢笑过。 小姑娘在少年肩头趴了会,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不过片刻,息扶黎才踏进北苑,她就已经不哭了。 她握起小肉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一抬头,就见着不远处甚是眼熟的屋檐楼阁。 “呀,那是酥酥的家,大黎黎,那是酥酥的院子!”她惊喜喊道,还不断去拍少年。 息扶黎一瞥头,顿时身形一僵。 到底,还是让姜阮瞧见了一墙之隔的姜府! 息扶黎牵着姜阮冷着脸过来的时候,芳华园凉亭里,已经站了好一些人,挨个都是他眼熟而不待见的。 姜阮捏着一只小兔子面点把玩,小姑娘怕生,甫一见这么多人,当即抱着少年大腿就往后头藏。 勿须人刻意教导,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最擅察言观色,若是身处陌生的环境里,自发的就会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讨好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以求庇护。 姜阮现在就是如此,纵使对息扶黎还是有些许畏惧,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较起来,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 “啧,二哥这是转性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起,暗含奚落,“没事养起小娃娃来了。” 姜阮从息扶黎袍裾间探出点头,又黑又圆的眼瞳瞅过去,软糯的像只兔子一样。 说这话的,是一十三四岁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红齿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凤眸斜睨过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华你眼热?不过你既丑又老,想要我养,去投胎赶下辈子。” 息扶华,端王府三公子,是后来端王继室平夫人所出,除却没有沿袭世子之位,平时在府中自是受宠,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对付。 不见被这样一激将,少年人气的面色青白直跳脚。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晓得兄友弟恭,让着我点。”息扶华没法,只得向坐一边的端王告状道。 端王年约四十,颌下蓄三髯美须,凤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着脸,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错?”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测,瑰色薄唇紧紧抿成,下颌线条无端结出冰霜来。 再有七年,面前这个男人,用自个的性命,为他扫清障碍,成全了他从世子到亲王的爵位晋升,让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于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过只是一念罢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见过他。 薄唇轻启,舌尖微动,终究那句“父王”还是没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浓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说错,那便是错。” 那语气飘忽,像散落风中的蒲公英,飘飘渺渺不着地。 端王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平素父子之间,压根说不到三句就铁定打起来。 唯有息扶华唯恐天下不乱,他在其中挑拨道:“父王,二哥知错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二哥道歉呢?” 闻言,端王皱起眉头,儒雅面容隐晦闪过不耐。 息扶黎讥诮一笑,他能不理会息扶华这等跳梁小丑,但对端王,那却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随手将抱大腿的姜阮拎一边站好,一撩袍裾退到凉亭阼阶站定,对仁安道:“一刻钟,要打就快些,别浪费本世子时间。” 那做派,哪里像是过来挨打的,分明比谁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见端王微微闭眼,当即扬起婴孩手臂粗细的棍子挥了下去。 “啪”粗棍及体,隔着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 面容昳丽的少年咬着薄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边的姜阮懵逼地看着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时,她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中众人怔忡,齐齐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长眉拧起,他脸色发白,低喝了声:“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边抽着哭嗝边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她这会哭,却和起先不一样,没有眼泪水,倒像是在干嚎。 但那是真真伤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呜呜,再是大声,那也是细细弱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哭断气似的。 端王一把年纪,最是见不得这等软糯的娇娇小姑娘伤心。 他连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声诱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为人父的,面对小孩儿,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厉害多了。 敏锐察觉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她红着小鼻子,抽了抽嗝,万分舍不得的将手里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给伯伯,”小孩儿奶声奶气说着,小脸心疼极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过,好痛好痛……” 小孩儿说不清,但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样打过的,以至于那种痛,刻进骨子里,此时见着息扶黎被仗责,瞬间她也觉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凛,他瞅着那只已经被揉的来脏兮兮变形的小兔子面点,笑着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说不打就不打。” 说完这话,背地里端王却是横了息扶黎一眼。 混账东西,救人都不救彻底,对黑市那等下三滥的货色,还下什么大狱,直接砍了,死无对证看谁还敢蹦跶! 半点都没察觉到老姜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小孩儿,抱着转身就走。 端王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捏着胡须尖,喊道:“嗳,那是哪家的小姑娘?你自个都没及冠怎么会养孩子,给本王把人留下!” 息扶黎扭头,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青天白日,你做什么美梦!”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将鹅卵石小径边,一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踹的个稀巴烂。 86.第086章 手指头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自认为安抚了一个, 转头小身子朝乐宁公主倾过去,双手趴着她肩, 撅起小嘴就要去亲第二个。 乐宁公主眸光一亮,不自觉就腆起小脸, 好方便小姑娘亲那么一下。 眼看粉嫩娇花般的小嘴就要亲上乐宁那张明妍的脸, 蓦地一股大力往回拉拽, 将小姑娘按回了怀里。 “不准亲!”少年面黑如锅底, 掐着小姑娘小脸, 飞快后退。 眼看到嘴的便宜飞了,乐宁公主勃然大怒:“首阳、鸣蜩、南宫给本公主打死这个讨人嫌的混蛋!” 三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甚有精神的提起大刀, 懒洋洋地朝息扶黎身上挥。 息扶黎冷冷地看了乐宁一眼, 脚下几个转向,眨眼就消失在花墙之后,瞬间不见。 乐宁气炸了, 她跺脚厉声吼道:“息扶黎,你有胆儿的给本公主站住!” 回应乐宁公主的是一片安静, 没有任何动静, 显然息扶黎已经抱着酥酥跑远了。 乐宁面色难看, 其他小贵女和小公主不敢上前,踟蹰半晌,随意找了借口, 三两出宫。 乐宁憋气的慌, 到底是心绪难平, 她咬牙对三侍卫道:“走,找母妃!” 她就不信,母妃开口,息扶黎那混蛋还敢跟她抢人! 见乐宁公主带着人怒然而去,早被众人遗忘的秉笔太监苏英莲啧啧两声从角落里摸出来。 他弹了弹袖子,招来宫娥小太监收拾雨亭,末了摩挲着下颌沉思低语道:“姜家?姜阮?真是有意思。” 别人觉得有意思,此时的息扶黎却倍觉没意思! 他冷着张俊脸,浑身气息阴鸷。 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小姑娘并着小脚,规规矩矩地坐软垫厢椅上,她逗着手指头,觑着对面的少年缩了缩小脑袋。 “哼,”少年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不怒而威,“说,知不知错?” 听闻这话,小姑娘纠结地捏着自个手指头,想了半天,呐呐的说:“酥酥一直都听大黎黎的话,没有不乖哦。” 少年顿觉一腔感情喂了狗! 他一拍膝盖,指摘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点头做乐宁的伴读了,往后都留在宫里头,乐不思蜀!” 小姑娘歪头,又大又圆的眼瞳懵懵懂懂。 她噘嘴说道:“是手帕交,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可以有手帕交。” 她说完这话,委委屈屈地瞅着少年:“大黎黎最讨厌了,酥酥都亲你了,你不可以再跟酥酥生气了呀……” 提起这个,息扶黎更是气:“姜酥酥,谁教你动不动就亲人?” 酥酥如实回答:“奶娘话本故事里有讲哦,奶娘生气不高兴的时候,酥酥亲亲奶娘,奶娘就很开心啦。” 息扶黎额头青筋直迸,他揉着眉心,尽量口吻柔和的道:“以后不准亲别人!” “哦。”酥酥闷闷应了声,她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好一会又问:“大黎黎不是别人,那酥酥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总是觉得,大黎黎好容易不开心生气。 少年抿着薄唇,琥珀眼瞳映着对面小小的姑娘,波光滟潋,冷冷清清。 没得到回应,酥酥抓起少年铺陈在车里的锦衣袍裾,娇娇的问:“酥酥以后可以亲亲大黎黎吗?” 小姑娘眼神干净无邪,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恍如最纯粹的白纸,同少年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相较,足以让人自行惭愧。 少年别开头,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含糊应道:“嗯。” 小姑娘最会察言观色,她黑眸一亮,不顾摇晃的马车,蹭蹭爬过去一把抱住少年腿,仰头望着少年说:“大黎黎也可以亲亲酥酥的哟。” 那欢快的尾音,好似波浪一般,还带着跳跃的小雀跃。 息扶黎垂眸睨着小姑娘,凤眸深处渐次放柔,然后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低声哼哼道:“想得美!” 小姑娘不满噘嘴,那小嘴翘的都快能挂油瓶了:“酥酥亲了奶娘,奶娘就会回亲酥酥的呀。” 少年搁在膝盖的修长指尖点了点,到底没执拗过忽如其来的心软,抬手将小姑娘抱大腿上坐好。 “小孩子就是麻烦!”少年不耐烦的道了句 ,揉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低头飞快在她发旋上轻啄了下。 酥酥抓着他腰间白玉禁步,嘀咕了句:“酥酥才不是麻烦……” 息扶黎心头还记着息乐宁总想跟他抢人的事,他遂恐吓道:“我告诉你,做了息乐宁的伴读,就要跟她一块住皇宫里,你就再回不去姜家,见不到你的奶娘,见不到姜玉珏。” 果然,小孩儿一下睁大了眸子。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无耻,他扬起下颌继续说:“你乖乖听本世子的话,改明本世子就带你回姜家。” 这承诺瞬间就让小孩儿忘了才刚结交的手帕交,她喜滋滋地扭了扭小屁股,甜腻腻地拍马屁:“酥酥一直乖,大黎黎最好了。” 一大一小算是暂时和解,宫里头发生的事就此翻篇过去。 待回了端王府北苑,息扶黎在永元帝那边过了明路,这头他打着给姜阮报仇的名头,竟是直接将那胡商和黑市掌柜从京兆尹大狱中提了出来。 对顾徊岸,他更是将胡商酒肆中得来的物证和人证砸他脸上,让顾徊岸脸色青白交加,很是臭了几日。 息扶黎这动静半点不掩盖,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硬是将勋贵纨绔子弟的跋扈恣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就是要给姜阮撑腰,就是小心眼的要找幕后黑手报仇! 谁能把他怎么样? 带着这样的跋扈嚣张,息扶黎自是将王府私牢里的胡商和黑市掌柜好生折腾了一番。 这晚上,他边漫不经心地擦手边从私牢出来,眉目薄凉,一身煞气,便是连伏虎都不敢直视。 “明个带人去平康曲,把一个叫王婆子的人伢子带回来。”少年冷冷吩咐道。 伏虎一愣:“喏。” 应下后,他才又问:“世子,可是需要买侍婢?” 息扶黎斜着他:“猪脑子啃多了?下回记得跟膳房的厨子要猪蹄补。” 伏虎一脸茫然,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拂袖:“没脑子,要再没有强健的四肢,本世子要你何用?” 伏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个给呛着,他表情一言难尽,十分幽怨地瞥了息扶黎一眼。 息扶黎道:“姜明非将酥酥丢在西市,她那小短腿自个能跑到黑市里头去?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是有人带她去的。” 威仪堂堂的世子嫌弃的就差没直接说,你连脚趾头都不如。 伏虎抽了抽嘴角,默默低头,闷声受了。 息扶黎一边往听雨轩走,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他记得上辈子姜阮被拐黑市,除却拐她去的平康曲王婆子,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这个人,在认出姜阮的情况下,还撺掇王婆子拐人,而后在胡商前脚将小姑娘买回去,后脚就去光顾胡商的酒肆。 这个人…… “大黎黎,酥酥等你好久了呀,酥酥困了要睡觉。” 才踏进听雨轩院门,息扶黎抬眼就见穿着雪白中衣的小姑娘蹲坐在门槛边,前发齐眉,发髻散了,细发软软地披在肩上,怀里还抱着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 许是等了很久,小姑娘困乏的厉害,小脑袋在小软枕上一点一点的,瞅着他回来了,才揉着眼睛努力睁开,还朝他伸手索抱抱。 息扶黎站她面前,从脚边投射下的影子将小姑娘悉数笼罩其中。 小姑娘秀气地打着呵欠,邀约道:“大黎黎,该和酥酥一起安置啦。” 少年面容严肃,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你尿床!” 息扶黎眉头皱得越发深,他目光审视地盯着哭得委屈的小姑娘,面无表情。 小姑娘哭了半晌得不到安抚,渐渐哭声小了,她还偏头只睁开一只眼睛去瞅少年,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湿润,黑白分明的眸子雾气濛濛,小鼻尖也红着,软乎的像毛茸茸的小兽。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娇嗲带蜜,她抽了抽小鼻子,低着头,看着自个脚尖,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长长的,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索性抱住他腿,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酥酥不骗大黎黎……” 少年蹲下身,将小姑娘从大腿上撕开,正视她问:“什么神仙姐姐,叫她出来!” 小姑娘为难地咬手指头,可怜巴巴的道:“神仙姐姐出来不了,只有酥酥能听见她说话,酥酥也没见过姐姐哦。” 思及自个重生为人的离奇经历,息扶黎遂耐着性子引导的问:“酥酥什么时候能听到神仙姐姐说话的?” 小姑娘歪头想了好一会才茫然的道:“酥酥不记得了。” 息扶黎又问:“你问过神仙姐姐的名字没有?” 说到这个,小姑娘眸子瞬间就亮了,还小鸡啄米地点头:“有哦,酥酥有问过。” 闻言,息扶黎心头一动:“能不能告诉我?” 小姑娘黑瞳滴溜溜地转,左右看了看,瞅着四下无人,才凑到少年耳边,软乎乎的道:“酥酥告诉大黎黎,大黎黎不可以跟别人说哦,这是秘密。” 小姑娘表情有些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唇珠,格外认真:“神仙姐姐和酥酥同名呢,姐姐还说,以后酥酥长大了,会和她一样是大美人呀。” 听闻这话,息扶黎放心了,约莫小姑娘和他经历差不多,可又和他不太一样。 “你家神仙姐姐可有说奶娘藏着的是什么秘密?”息扶黎起身,拍了拍小姑娘发顶。 小姑娘蹭了蹭少年大掌,眯起大眼睛,觉得自己又喜欢大黎黎了。 “没有呢,姐姐说她不记得了。”许是和少年分享了秘密,小姑娘有些粘人。 她瞄着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五指,又看了看自个的带肉窝窝的小短手,然后悄咪咪得将自个的手伸进少年掌心里。 息扶黎瞥了眼手心忽然多出来的爪子,小小的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他顺势牵住。 “那你姐姐都知道一些什么?”息扶黎问。 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在他身边蹦跳几下,欢快的说:“可多了可多了,酥酥都记不住。” 息扶黎思忖片刻,“那可知道关于我的事?” 虽然已经揣测出是如何一回事,但出于谨慎,息扶黎还是习惯多印证一番。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想笑,但自个又不会,只得咧着小嘴,用手点着眼梢,朝少年嘿嘿两声。 笑完了,小姑娘凝神似乎在听谁说话。 “姜酥酥?”息扶黎表情微凝。 小姑娘双手拽着他一只手,软糯糯的说:“姐姐说,大黎黎是倒霉鬼,姐姐还说要你对酥酥好一点。”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上辈子确实比常人都更倒霉一些,就是走大街上都能莫名其妙让花钵砸脑袋上。 不过,重来一回,他哪里不明白,所谓的倒霉,不过是有心人上不得台面的算计罢了。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姐姐还说,王府平夫人不是好人,大黎黎不要相信她。” 这话一落,少年脸色当即一变。 端王府的继室平夫人,那在京城都有顶顶的好名声,多少人为她不能扶正坐上王妃之位而惋惜。 便是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也和眼瞎的众人一般,觉得那女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以至于,她要他挑选樱妩为通房,他一口就应下,虽说他那会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选了人也只是养着。 可最后,玩意儿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尽使些下作手段引诱他往歧途走。 少年不自觉想起这些,脸上就带出阴翳的深沉来,周遭气息更是冷冽冰寒。 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拿小脑袋去顶少年大腿,娇气的嘟囔道:“大黎黎,酥酥头晕想睡觉觉。” 少年回神,连忙扶住小姑娘,见小姑娘小脸发白,额头还有冷汗。 “哪里不爽利了?”息扶黎干脆将人抱起来问。 小姑娘抱着他脖子,将头靠他脖子边:“酥酥听姐姐说了很多话就会头晕晕的。” 息扶黎单手拿锦帕给小姑娘擦了擦额头:“那就靠着我小憩会,我抱你回王府,晚上让膳房给你炖天麻乳鸽汤补补。” 小姑娘哼哼唧唧拱了拱,撒娇道:“酥酥要吃大虾虾卤鸽蛋蛋……” 少年鄙薄地瞥了她一眼:“姜酥酥,不准跟本世子得寸进尺,不听话就叫你啃白饭!” 小姑娘朝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神仙姐姐都说了,大黎黎你要对酥酥好一点,不然酥酥长成大美人后不理你哦……” 息扶黎嗤笑一声,他不要脸地腆起自个的脸:“能有本世子好看?” 他这话确实不假,京城人都晓得端王府世子龙章凤姿,芝兰玉树,那张脸最是长的好,约莫是集了皇家所有的优点。 小姑娘小嘴噘的能挂油瓶,她哼了声,扭着小身子,现在就不理他! 少年摸了把小姑娘的奶狗头,甚是拉仇恨的道:“放心,本世子不是那等看脸的肤浅之徒,便是你长得丑了,本世子也不在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蜜粉衣裙身影。 少年往博雅堂正厅去的脚步驻足,薄唇轻勾,带出浅薄讥诮来。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酥酥,你和你母亲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她么?” 小姑娘正闹着小别扭,听了这话,整个人一僵,收紧了手臂,更为用力地靠少年身上。 息扶黎还算了解小姑娘,晓得她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皆用沉默代替。 息扶黎不再多问,仿佛守株待兔,等着那抹蜜粉衣裙的身影靠近。 “酥酥没有不喜欢母亲。”隔了好一会,小姑娘忽然说。 她顿了顿,细细的奶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是母亲不喜欢酥酥……” 少年皱眉,正想说什么,那道蜜粉衣裙转出青藤蔓墙体,由远及近,露出真容来—— 年约十四的少女,娉婷玉立,窈窕娇美,眉如远山含黛,肤若三月粉桃,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她面颊微红地站在两丈远的地方,朝云近香髻上插白玉坠细银流苏的簪子,有风吹过,带起细银流苏,环佩叮咚,份外优雅。 乍见脸生的外男,少女惊呼一声,后退小半步,以丝帕半掩面。 听闻动静,小姑娘扭过身来,待看清少女后,小姑娘抿了抿嘴,回头默默逗起自个手指头。 然那少女杏眼一亮,提起蜜粉色蹙银海棠花鸾尾长裙往前两步,声若鹂音的道:“五妹妹,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找你呢。” 说完这话,少女的目光流转到面容俊美的少年身上,踟蹰道:“五妹妹,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小姑娘爱憎分明的很,又年纪尚小,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半点做不到虚以委蛇。 不见小姑娘又重新搂着息扶黎脖子不放,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大姐姐。” 对息扶黎的身份,她是半点都不说。 少女也不恼,鲜嫩明妍的脸上带起如沐春风的浅笑,她甚至朝息扶黎伸手道:“劳累这位公子了,还请公子将家妹给我来抱,不然总是会对家妹名声有碍。” 息扶黎感受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他半点松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少女,目光放肆不收敛:“姜窈窕?” 少女一愣:“正是小女子。” 息扶黎嘴角讥诮加深一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姜家二房嫡长女姜窈窕那可真是手段了得的人物。 上辈子癞虫合虫莫想吃他这天鹅肉,某次宫宴上勾引他不成,转头就找了位皇子当靠山,最后竟还真让她成事,做到了一宫宠妃的位置。 息扶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怀里小姑娘脑勺软发,上辈子姜窈窕成了宠妃,他怀里这个小团子成了啥? 貌似脸毁了便一直不曾相看姻缘,且姜家二房的崛起,大房势必有衰落。 姜家大房除却姜明非在军营里头蹦跶,其他人深居简出,竟是慢慢淡出了京城世家勋贵圈。 少年倏地就有些心疼了,小团子分明又乖又软,五官也长的好,怎的还没面前这只癞虫合虫莫过得好? 姜窈窕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她心如鹿撞,耳根发荡。 她抿笑着翘起小指敛了下耳鬓细发,低垂睫毛,轻声道:“窈窕还不知公子是哪家的?” 息扶黎哂笑出声,装模作样,不知道他是谁,能故意走这边来堵人? “搔首弄姿,你这是在勾引本世子么?”嘴毒的少年半点都不怜香惜玉,极尽所能的嘲讽过去。 姜窈窕粉脸一白,震惊地看着少年,心头那点绮念瞬间消散。 息扶黎冷哼:“单看本世子的脸,你就能生倾慕,姜窈窕你的心悦可真是廉价,也让本世子觉得膈应。” 那感觉,竟仿佛是被一头母猪给惦记上了般。 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羞辱的姜窈窕表情难看,她扭着帕子不忿的道:“世子慎言!好歹世子也是皇族宗亲,连基本勋贵礼仪也不讲究了么?” 息扶黎扬起下颌,矜贵又尊荣,还一身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压迫。 “礼仪?”他不屑地睥睨过去,“对你这只癞虫合虫莫?” 他是有风度礼仪来着,不过那也得分人,比如小团子,他就愿意抱着宠着,谁敢把他怎么样? 姜窈窕羞愤欲死,少女也是被娇养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委屈。 她心头有怒,不敢对息扶黎发作,视线落到懵懂的小姑娘身上,当即口吻不好的道:“五妹妹也是这样觉得么?合着外人奚落自家姊妹!” 小姑娘茫茫然,什么都不懂,只得看看姜窈窕又看看息扶黎,最后眨眨眼,发出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呀?” 那小模样,呆萌呆萌的,像是一道暖流,直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息扶黎长眉一挑,将小姑娘脑袋按肩膀上搁好,转头凶恶的道:“你要找死,本世子就成全你!” 在他面前就敢欺负小团子,当他死人不成? 姜窈窕接连后退,心慌的转身就想跑,息扶黎身上的气势太盛,哪里是深宅姑娘能承受的。 然,还不等她动作,身形的高大的青年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后,断了她的后路。 花儿一样的少女面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显然怕的厉害。 伏虎瞥了她一眼,径直到息扶黎面前,低头耳语几句。 少年薄唇边的讥诮几乎一霎那就化为昳丽浅笑,恍如繁花绽放,盛大而炫目。 姜窈窕就听他说:“姜窈窕,后日天气晴朗,本世子邀约你一并往法华寺上香。” 姜窈窕拧起蛾眉,觉得微微头晕,一应都很不真切。 息扶黎将怀里的小团子交给伏虎抱好,他理了理宽袖,大步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她。 “这看久了,你也不是那么丑,”身份尊贵的少年低笑了声,屈指挑起她面颊边一撮细发,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道,“不能拒绝本世子的邀约,听到没有?”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她也守着礼,还坐的端正,小手放膝盖裙裾上,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顺滑的被剥了皮,再裹上一层面屑,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鸭蛋青织染浅淡祥云纹海的床褥单上,一大片的湿润痕迹,形状千秋,冰冰凉凉。 娇娇的小姑娘低头瞧了瞧,又撩起中衣摆看了看自个的小里裤,雪白的里裤上,从裆下到半只裤管,悉数同样是湿冷的。 几乎是刹那间,小姑娘还带婴儿肥的小脸猛地暴红。 息扶黎气炸了,他面色铁青,满是嫌弃。 小姑娘呐呐地逗着小手指头,心虚不已的时不时觑少年一眼。 少年开始脱里衣,鸦发从肩背垂落到月匈前,映衬着松垮的衣衫,越发显得肤白如瓷。 他扬起下颌,怒意汩汩的警告小姑娘:“姜酥酥,本世子再和你同榻,本世子就跟你姓!” 小姑娘人虽小,但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话激得爬起来,在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上跳了几跳。 小团子红着脸也生气了,奶声奶气地吼回去:“酥酥没有尿床!酥酥从不尿床,这是酥酥流的汗!” 少年叉腰冷笑。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红了,不过她还是掸着脖子色厉内荏的继续吼:“汗!是酥酥的汗!” 狭长的琥珀凤眸冷然无机质,只淡淡地瞥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威仪。 “哼,姜酥酥这才五月里,还没到盛夏!”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五月里晚上就能流那么多的汗?骗鬼呢! 小姑娘噘嘴,又大又圆的黑瞳孔静默浓黑的眼巴巴瞅着少年,细软的发丝蓬蓬松松,毛茸茸的跟冲人撒娇的幼兽崽子一样。 “那就是酥酥的汗哪……”小姑娘声音弱了很多。 息扶黎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转过屏风去,边换衣裳边让人进来处理床褥。 伏虎同雀鸟一并进来,雀鸟瞧着床褥的湿润表情一愣。 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红着脸,很小声的噘嘴说:“酥酥没有尿床,那是酥酥流的汗……” 闻言,雀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嗯,昨个晚上是太热了。” 小姑娘黑眸一亮,滑下床沿,对雀鸟好感唰唰就涨了几分:“雀鸟姐姐今天真好看。” 她还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正换好衣裳迈出屏风的少年世子冷嗤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小姑娘:“尿床就是尿床,姜酥酥你人不大,还会自欺欺人了。” 小姑娘不服气的对他做了个鬼脸,细细的哼了哼,别过身子,决定不要理大黎黎这个大坏蛋! 这一不理,竟然是连早膳都各用各的。 息扶黎乐的清净,他用完早膳,见小姑娘还捧着小盏拿着银勺,在舀糖酪浇樱桃啃,小嘴叭叭,舔着甜丝丝的蜜糖,眯起眸子,吃的一脸满足。 他看了伏虎和雀鸟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北苑澜沧阁那边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庶务。 毕竟平白知晓未来十多年的事,目下诸多考量自然便不一样了。 且,虽说未来福瑞已经在他身边,但他并不会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姜阮一个人的身边,计划么,自然是要多准备几份的。 哪知,小姑娘一见少年要走,抱起小盏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她还软软的问:“大黎黎,你要去哪里啊?” 息扶黎驻足:“去书房,自己玩去,莫来扰我。” 小姑娘犹豫了会,轻轻拽住他衣角,扬起小脑袋,渴望的问:“酥酥能一起么?酥酥保证会很安静的呀,不会打扰到大黎黎。” 端王府与她而言,一应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昳丽的少年而已。 稚童都是那般,仿佛天生就会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只会紧紧黏着熟悉的人,汲取安全感。 少年回头看着她,琥珀凤眸倒映出小小的姑娘,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姑娘樱桃也不用了,她拽着少年袖角不松手,肉呼呼的小手紧紧的,生怕被丢下一般。 “大黎黎,酥酥不想一个人……”小姑娘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委屈巴巴的,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奶猫。 息扶黎瞧着瞧着心头倏的一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稚童,想他两辈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同个稚童计较,也恁的没意思。 他遂板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嘴上还是道:“哼,粘人精,你若吵到我,我就丢你出去。” 粘人精小孩儿欢呼一声,三两下将小盏里剩下的三四颗樱桃一起舀嘴里,小嘴太小,两颊鼓鼓,跟塞满了干粮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可爱。 她直接将小盏递给雀鸟,抓着少年袖子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过。 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搓了搓,忍住想捏她小脸一把的冲动,领着人晃去了澜沧阁。 事实证明,小孩儿确实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吵人。 盖因小孩儿还没启蒙,并不识字,息扶黎让伏虎搬了小案几放一边,又丢了纸笔给小孩儿,便任她自个玩耍。 一上午时间过去,整间书房,除却息扶黎刷刷下笔的声音,便再无旁的任何动静。 小姑娘脑袋搁案几上晃着,双手趴着边沿,瞅着面容昳丽的少年半晌,随后肉肉的小指头蘸了点殷红朱砂,试探的在白纸上印了几下。 当即雪白的纸上印出几点朱红色,像大雪天里,淘气的猫儿踩出的梅花脚印,歪歪扭扭,不甚成形,但胜在童趣。 小姑娘眸子一亮,似乎找到了好玩的,学着少年的模样,端正背脊,拿小手染墨在纸上印画着玩。 临近晌午时分,伏虎进来看了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一眼,随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语几句。 息扶黎顿笔,瞥了瞥小姑娘,挥袖悄然出了书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书房,低声问。 伏虎点头:“带着几大箱子物什,还有几个婢女,说是姜小姑娘的东西和用惯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珏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这边塞人哪。” 伏虎踟蹰道:“世子,这世家贵女的规矩颇多,小的以为就一奶娘和婢女,让他们进府照顾姜小姑娘也更为细心周到一些。” 息扶黎看着他,目色幽深,面无表情。 伏虎心头一凛,连忙低头。 “伏虎,你记住了,”少年幽幽开口,声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种冰泉击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夹杂的深沉却让人心惊,“在姜酥酥没对本世子生出依恋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环境里生出的依恋,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渗出冷汗,虽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却不能有半点好奇:“喏,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 少年点头:“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让那奶娘写下酥酥的习惯和喜好,以后就拨雀鸟过去伺候。” 伏虎应声,低着头仓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阶上站了会,清风拂面,鸦发飘忽,让他那张脸上带出些诡异莫测的深邃暗影来。 他回身进书房,甫一踏进门,就见自个的书案边,正站着个垫着脚尖去够他毫笔的矮小姑娘。 那书案有些高,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罗圈椅,可仍是够不着,她遂站椅子上,爬到书案,够着手去拿息扶黎刚才用过的朱砂毫笔。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别是对身边大人用过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亲的脂粉,偷摸喝父亲的酒之类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对息扶黎手里的毫笔起了心思,这会趁人不在,她就摸上来了。 息扶黎凤眸微眯,恶劣的故意轻咳一声走进来。 小姑娘才刚刚抓住毫笔,心头一慌,一手按在砚台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还将手里的毫笔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浑然不知笔尖上的朱砂已经将她小裙子给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虚至极,小小的,细细的,甜腻腻的喊了一声。 息扶黎扬眉,念起心头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问:“想学握笔写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虽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酥酥可以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笔扔一边,又是摸帕子给她擦小手。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少年如此道。 殊不知,这句无心之言搁小姑娘心里,一搁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见少年并不生气,便大声道:“酥酥想学画画,酥酥要画大黎黎。” 她说着,借着少年的手滑下书案,蹬蹬跑到自个那张小案几面前,扯了一张纸就又跑回来。 小姑娘仰起头,面容期待的将手里的白纸递给少年:“看,这是刚才酥酥画的。” 息扶黎接过一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或黑或红一团团的墨迹糅杂在一块,将整张纸染的来脏兮兮的。 小姑娘浑然不觉,她挤进少年怀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还黑乎乎的小手指头指着其中一块大墨迹说:“这是大黎黎。” 跟着,她又指着另一块小些的墨迹道:“这是酥酥。” 少年嘴角抽了抽,这叫画? 他哂笑一声,不屑的道:“别把你画的狗屎当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雳,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画了最好的一副画,没得到赞扬鼓励不说,竟得了个这样的评价。 小姑娘气鼓着小脸,红着眼圈,一把抢回自个的画,奶音倔强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白晴雪小脸紧张,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这半年的折磨,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87.第087章 宝贝儿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哭了半晌得不到安抚, 渐渐哭声小了,她还偏头只睁开一只眼睛去瞅少年, 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湿润, 黑白分明的眸子雾气濛濛, 小鼻尖也红着, 软乎的像毛茸茸的小兽。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 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 娇嗲带蜜, 她抽了抽小鼻子,低着头,看着自个脚尖, 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 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 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 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 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 长长的,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 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 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 小姑娘有些急了,索性抱住他腿,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酥酥不骗大黎黎……” 少年蹲下身,将小姑娘从大腿上撕开,正视她问:“什么神仙姐姐,叫她出来!” 小姑娘为难地咬手指头,可怜巴巴的道:“神仙姐姐出来不了,只有酥酥能听见她说话,酥酥也没见过姐姐哦。” 思及自个重生为人的离奇经历,息扶黎遂耐着性子引导的问:“酥酥什么时候能听到神仙姐姐说话的?” 小姑娘歪头想了好一会才茫然的道:“酥酥不记得了。” 息扶黎又问:“你问过神仙姐姐的名字没有?” 说到这个,小姑娘眸子瞬间就亮了,还小鸡啄米地点头:“有哦,酥酥有问过。” 闻言,息扶黎心头一动:“能不能告诉我?” 小姑娘黑瞳滴溜溜地转,左右看了看,瞅着四下无人,才凑到少年耳边,软乎乎的道:“酥酥告诉大黎黎,大黎黎不可以跟别人说哦,这是秘密。” 小姑娘表情有些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唇珠,格外认真:“神仙姐姐和酥酥同名呢,姐姐还说,以后酥酥长大了,会和她一样是大美人呀。” 听闻这话,息扶黎放心了,约莫小姑娘和他经历差不多,可又和他不太一样。 “你家神仙姐姐可有说奶娘藏着的是什么秘密?”息扶黎起身,拍了拍小姑娘发顶。 小姑娘蹭了蹭少年大掌,眯起大眼睛,觉得自己又喜欢大黎黎了。 “没有呢,姐姐说她不记得了。”许是和少年分享了秘密,小姑娘有些粘人。 她瞄着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五指,又看了看自个的带肉窝窝的小短手,然后悄咪咪得将自个的手伸进少年掌心里。 息扶黎瞥了眼手心忽然多出来的爪子,小小的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他顺势牵住。 “那你姐姐都知道一些什么?”息扶黎问。 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在他身边蹦跳几下,欢快的说:“可多了可多了,酥酥都记不住。” 息扶黎思忖片刻,“那可知道关于我的事?” 虽然已经揣测出是如何一回事,但出于谨慎,息扶黎还是习惯多印证一番。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想笑,但自个又不会,只得咧着小嘴,用手点着眼梢,朝少年嘿嘿两声。 笑完了,小姑娘凝神似乎在听谁说话。 “姜酥酥?”息扶黎表情微凝。 小姑娘双手拽着他一只手,软糯糯的说:“姐姐说,大黎黎是倒霉鬼,姐姐还说要你对酥酥好一点。”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上辈子确实比常人都更倒霉一些,就是走大街上都能莫名其妙让花钵砸脑袋上。 不过,重来一回,他哪里不明白,所谓的倒霉,不过是有心人上不得台面的算计罢了。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姐姐还说,王府平夫人不是好人,大黎黎不要相信她。” 这话一落,少年脸色当即一变。 端王府的继室平夫人,那在京城都有顶顶的好名声,多少人为她不能扶正坐上王妃之位而惋惜。 便是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也和眼瞎的众人一般,觉得那女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以至于,她要他挑选樱妩为通房,他一口就应下,虽说他那会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选了人也只是养着。 可最后,玩意儿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尽使些下作手段引诱他往歧途走。 少年不自觉想起这些,脸上就带出阴翳的深沉来,周遭气息更是冷冽冰寒。 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拿小脑袋去顶少年大腿,娇气的嘟囔道:“大黎黎,酥酥头晕想睡觉觉。” 少年回神,连忙扶住小姑娘,见小姑娘小脸发白,额头还有冷汗。 “哪里不爽利了?”息扶黎干脆将人抱起来问。 小姑娘抱着他脖子,将头靠他脖子边:“酥酥听姐姐说了很多话就会头晕晕的。” 息扶黎单手拿锦帕给小姑娘擦了擦额头:“那就靠着我小憩会,我抱你回王府,晚上让膳房给你炖天麻乳鸽汤补补。” 小姑娘哼哼唧唧拱了拱,撒娇道:“酥酥要吃大虾虾卤鸽蛋蛋……” 少年鄙薄地瞥了她一眼:“姜酥酥,不准跟本世子得寸进尺,不听话就叫你啃白饭!” 小姑娘朝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神仙姐姐都说了,大黎黎你要对酥酥好一点,不然酥酥长成大美人后不理你哦……” 息扶黎嗤笑一声,他不要脸地腆起自个的脸:“能有本世子好看?” 他这话确实不假,京城人都晓得端王府世子龙章凤姿,芝兰玉树,那张脸最是长的好,约莫是集了皇家所有的优点。 小姑娘小嘴噘的能挂油瓶,她哼了声,扭着小身子,现在就不理他! 少年摸了把小姑娘的奶狗头,甚是拉仇恨的道:“放心,本世子不是那等看脸的肤浅之徒,便是你长得丑了,本世子也不在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蜜粉衣裙身影。 少年往博雅堂正厅去的脚步驻足,薄唇轻勾,带出浅薄讥诮来。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酥酥,你和你母亲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她么?” 小姑娘正闹着小别扭,听了这话,整个人一僵,收紧了手臂,更为用力地靠少年身上。 息扶黎还算了解小姑娘,晓得她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皆用沉默代替。 息扶黎不再多问,仿佛守株待兔,等着那抹蜜粉衣裙的身影靠近。 “酥酥没有不喜欢母亲。”隔了好一会,小姑娘忽然说。 她顿了顿,细细的奶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是母亲不喜欢酥酥……” 少年皱眉,正想说什么,那道蜜粉衣裙转出青藤蔓墙体,由远及近,露出真容来—— 年约十四的少女,娉婷玉立,窈窕娇美,眉如远山含黛,肤若三月粉桃,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她面颊微红地站在两丈远的地方,朝云近香髻上插白玉坠细银流苏的簪子,有风吹过,带起细银流苏,环佩叮咚,份外优雅。 乍见脸生的外男,少女惊呼一声,后退小半步,以丝帕半掩面。 听闻动静,小姑娘扭过身来,待看清少女后,小姑娘抿了抿嘴,回头默默逗起自个手指头。 然那少女杏眼一亮,提起蜜粉色蹙银海棠花鸾尾长裙往前两步,声若鹂音的道:“五妹妹,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找你呢。” 说完这话,少女的目光流转到面容俊美的少年身上,踟蹰道:“五妹妹,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小姑娘爱憎分明的很,又年纪尚小,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半点做不到虚以委蛇。 不见小姑娘又重新搂着息扶黎脖子不放,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大姐姐。” 对息扶黎的身份,她是半点都不说。 少女也不恼,鲜嫩明妍的脸上带起如沐春风的浅笑,她甚至朝息扶黎伸手道:“劳累这位公子了,还请公子将家妹给我来抱,不然总是会对家妹名声有碍。” 息扶黎感受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他半点松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少女,目光放肆不收敛:“姜窈窕?” 少女一愣:“正是小女子。” 息扶黎嘴角讥诮加深一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姜家二房嫡长女姜窈窕那可真是手段了得的人物。 上辈子癞虫合虫莫想吃他这天鹅肉,某次宫宴上勾引他不成,转头就找了位皇子当靠山,最后竟还真让她成事,做到了一宫宠妃的位置。 息扶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怀里小姑娘脑勺软发,上辈子姜窈窕成了宠妃,他怀里这个小团子成了啥? 貌似脸毁了便一直不曾相看姻缘,且姜家二房的崛起,大房势必有衰落。 姜家大房除却姜明非在军营里头蹦跶,其他人深居简出,竟是慢慢淡出了京城世家勋贵圈。 少年倏地就有些心疼了,小团子分明又乖又软,五官也长的好,怎的还没面前这只癞虫合虫莫过得好? 姜窈窕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她心如鹿撞,耳根发荡。 她抿笑着翘起小指敛了下耳鬓细发,低垂睫毛,轻声道:“窈窕还不知公子是哪家的?” 息扶黎哂笑出声,装模作样,不知道他是谁,能故意走这边来堵人? “搔首弄姿,你这是在勾引本世子么?”嘴毒的少年半点都不怜香惜玉,极尽所能的嘲讽过去。 姜窈窕粉脸一白,震惊地看着少年,心头那点绮念瞬间消散。 息扶黎冷哼:“单看本世子的脸,你就能生倾慕,姜窈窕你的心悦可真是廉价,也让本世子觉得膈应。” 那感觉,竟仿佛是被一头母猪给惦记上了般。 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羞辱的姜窈窕表情难看,她扭着帕子不忿的道:“世子慎言!好歹世子也是皇族宗亲,连基本勋贵礼仪也不讲究了么?” 息扶黎扬起下颌,矜贵又尊荣,还一身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压迫。 “礼仪?”他不屑地睥睨过去,“对你这只癞虫合虫莫?” 他是有风度礼仪来着,不过那也得分人,比如小团子,他就愿意抱着宠着,谁敢把他怎么样? 姜窈窕羞愤欲死,少女也是被娇养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委屈。 她心头有怒,不敢对息扶黎发作,视线落到懵懂的小姑娘身上,当即口吻不好的道:“五妹妹也是这样觉得么?合着外人奚落自家姊妹!” 小姑娘茫茫然,什么都不懂,只得看看姜窈窕又看看息扶黎,最后眨眨眼,发出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呀?” 那小模样,呆萌呆萌的,像是一道暖流,直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息扶黎长眉一挑,将小姑娘脑袋按肩膀上搁好,转头凶恶的道:“你要找死,本世子就成全你!” 在他面前就敢欺负小团子,当他死人不成? 姜窈窕接连后退,心慌的转身就想跑,息扶黎身上的气势太盛,哪里是深宅姑娘能承受的。 然,还不等她动作,身形的高大的青年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后,断了她的后路。 花儿一样的少女面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显然怕的厉害。 伏虎瞥了她一眼,径直到息扶黎面前,低头耳语几句。 少年薄唇边的讥诮几乎一霎那就化为昳丽浅笑,恍如繁花绽放,盛大而炫目。 姜窈窕就听他说:“姜窈窕,后日天气晴朗,本世子邀约你一并往法华寺上香。” 姜窈窕拧起蛾眉,觉得微微头晕,一应都很不真切。 息扶黎将怀里的小团子交给伏虎抱好,他理了理宽袖,大步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她。 “这看久了,你也不是那么丑,”身份尊贵的少年低笑了声,屈指挑起她面颊边一撮细发,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道,“不能拒绝本世子的邀约,听到没有?”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表情木木的,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但凡少年微有一动,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少年瑰色薄唇一掀,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88.第088章 欺负你 此为防盗章 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 匾额下头坐着姜家长房——姜程远。 此刻,他面色铁青,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 声色厉下, “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 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面嫩齿白, 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 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 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咬着嘴巴, 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 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 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 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 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 老爷,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 姜明非动了动嘴皮,脸色煞白,他似乎想辩驳,然而在姜程远的注视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冷不丁,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倏的响起,紧接着一袭青衫落拓俊逸如竹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明非眸光亮了一丝,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哥!” 少年冷淡地看着姜明非,一字一句的道:“姜明非,你也让我很失望,堂堂男儿,当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你竟是小鸡肚肠到连酥酥都容不下。” 听闻这话,姜明非面无血色,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姜程远摸着短须,心头总算觉得欣慰一些:“玉珏,你怎从书院回来了?” 姜玉珏先是拱手向姜程远和云娘见了礼,才道:“我是听闻酥酥不见了。” 姜程远接连摇头叹息,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云娘扭着帕子,目光复杂,对这个已经年满十五的继子,她是真不晓得如何相处。 姜玉珏恪守礼仪,并不多看云娘,他径直到姜明非面前问:“姜明非,你将酥酥丢哪了?” 姜明非别开头,并不回答。 姜玉珏不是姜程远,他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但不代表他没手段。 他只又道了句:“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说,今日你将酥酥丢在哪个里坊,我就将你同样丢那,要是酥酥回不来了,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回姜家,儿子么,父亲并不缺,毕竟还有我这个嫡长子在。” 姜明非惊骇地望着他,打小,姜玉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他是半点不怀疑。 姜玉珏面无表情:“今日,隔壁端王世子大闹西市,抓了一整个黑市的人扔京兆尹大牢,为此,京兆尹顾徊岸还专门上门求见,你猜,端王世子为何闹的西市?” 姜程远面露惊意,毕竟这样的事,他这个朝堂重臣都不知晓,自个这整日窝在白鹭书院的长子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明非眼里顷刻浮起泪意,他接近崩溃的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们房养了个野种……” 姜玉珏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姜明非头顶:“明非,你当知长舌嘴碎乃妇人之举,你我学圣人言明圣人理,身正目明为重,切莫轻受小人蒙蔽。” 姜明非接连点头,他捻起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咬牙道:“酥酥在西市,我这就把她找回来,没有找到,我就不回来。”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姜玉珏转身,对姜程远道:“父亲,酥酥该被端王世子带回了端王府,还请父亲拜帖一封,儿子亲自上门,一来恩谢,二者也好接回酥酥。” 姜程远从善如流,当即研墨挥笔,三两下写好拜帖,末了不放心的道:“不然,还是为父上门去见见端王爷。” 姜玉珏摇头:“素闻端王爷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和睦,且儿子同世子年纪相差无几,正好说话。” 话毕,姜玉珏拿着拜帖,就要出门去隔壁端王府。 云娘反应过来,她起身期期艾艾的道:“玉珏,谢谢你。” 门槛边的姜玉珏脚步一顿,他侧目,脸沿线条冷硬淡薄,显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您多虑了,我是为酥酥。” 不给云娘机会,姜玉珏撩袍抬脚,迈出门槛,匆匆往隔壁去。 姜明非看了看姜程远,一咬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还喊着:“大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两兄弟一并离去,云娘微微垂头,那张保养白皙光滑的面庞,带出浓浓的哀愁来,当真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 “老爷,是不是云娘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玉珏和明非都不喜欢我?”云娘低声道,眼圈泛红,娇楚怜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安抚道:“无碍,日久见人心,你对他们的好,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晓,没见玉珏可是很喜欢酥酥的呢。” 云娘勉强笑了下,眉目的轻愁不去,却不再提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药上好了,少年起身拢上衣裳,想了想,软和口吻道:“莫哭了,过些时日再送你回去。” 他是想过了,真将这未来的福瑞占为己有,姜家铁定不干,到时闹到天子面前,两家脸面都不好看不说,他还理亏。 他唯有让这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如此一来,两家又离得近,要小姑娘自己往他这边跑,谁拦得住? 小姑娘抽抽搭搭,她抓起少年衣摆抹脸,眼巴巴地瞅着他:“大黎黎不能骗酥酥,不然要变成小狗狗。” 少年不屑嗤笑一声:“不骗你。” 小姑娘这才算止了哭,她晃着手里衣摆,慢吞吞站起来,勾出短短肉肉的小手指头:“那要和酥酥拉钩钩。” 少年俊脸霎时就黑了,前世今生,他三十来岁的人了,还玩这个?丢不丢人? 他背着手,果断拒绝:“不拉!” 小姑娘急了,扑过去抱住他腿,跟环配挂件一样挂他身上:“要拉要拉,不拉大黎黎就是小猪猪。” 这一会小狗一会小猪的,息扶黎恶劣地拎着小孩儿后颈,将人提起来晃了晃:“再敢说本世子猪啊狗的,我就张嘴一口吞了你。” 这手段百试百灵,小姑娘当即就怂成一团,整个人都焉了,跟长耳朵后折的小兔子一样。 息扶黎哼了哼,小崽子跟他斗?还差的远! 他将人放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个到园子里玩去,莫来烦我。” 他没看到,小孩儿歪着头,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语气怪异的说:“息扶黎,你不要脸!” 翠盖珠缨的华车里头,息扶黎对腻歪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小孩儿商量道:“我是去见陛下,肯定不能带你一起见,所以你在殿外等我?” 小姑娘跨坐在他大腿上,抓着他腰间禁步把玩,白嫩嫩的小脸上,擦伤破皮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许是皮肉开始在愈合,小姑娘老是觉得脸上有些痒。 她伸手想挠,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知道自己不能添乱,纵使不愿,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暗色的披风一扬,恍若云卷云舒,带着浓郁的、熟悉的松柏冷香,当头罩下,将小孩儿彻底笼罩起来。 一瞬间,小小的团子就被一股子让她倍觉安心的气息包裹了,仿佛回归母胎。 她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少年,小手努力拽着披风。 少年轻笑了声,屈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让人上御厨做的点心给你吃,勿须担心,我同陛下说完正事就领你回府。”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不自觉蹭了蹭披风,认真承诺道:“酥酥会帮大黎黎看管好披风哒。” 息扶黎也不解释,他拢起披风尾摆,灵活地打了个结挂小孩儿腰上。 “有些大,你将就一些,过些时日,给你做一件小的。”息扶黎低声道。 闻言,小姑娘黑眸一亮,湿湿濡濡:“要和大黎黎这件一模一样的。” “准了!”息扶黎揉了揉小姑娘发顶,这点小事,他总能纵容的。 马车一路进了內宫城,却是不能再往前了,伏虎撩开马车帘子,息扶黎率先下来,他并未直接进宫,而是折身,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伏虎不能进宫,只得目送一大一小离开,那两道身影带出斜长的影子,最后缓缓交叠在一起,消失在红墙青瓦的长长宫道尽头。 姜阮在半年前,还是扬州一小镇里的普通小姑娘,后来随姜程远来京入姜府,才有了世家贵女的身份,以至于皇宫重地,她还不曾来过。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塞在息扶黎大手里,这半年,她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礼仪,晓得这样的地方不能四处张望。 故而小姑娘绷着张嫩脸,目不斜视,只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指头方显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息扶黎一直注意着她,见小姑娘尚算勇气可嘉,表现的可圈可点,心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的喜欢。 一路到光元宫的含宸殿,秉笔太监苏英莲老远看见息扶黎,扬起笑脸就迎了上来。 “哎哟,难怪今个一早窗外雀声喳喳,我还想着是所为何,不曾想竟是世子入宫来了。” 苏英莲面白无须,中等身材,一声软肉,胖乎乎的跟个格外巨大的白面馒头一样。 他脸还很圆,时常带着笑,天生就是个讨喜的长相。 凤眸微冷,琥珀泠泠,几乎是转瞬间,息扶黎脸上的浅淡笑意就退去。 “世子可是专程来瞧陛下的?陛下这些时日可是念叨世子好几回呢。”苏英莲和和气气,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姜阮一眼。 姜阮怕见生人,她猛地往息扶黎身边靠了靠,抓着他袍裾来将自个挡住。 息扶黎疏离点头,心起复杂。 当今天子,年号永元,时年四十开外,正值壮年。 从血脉来看,他还要喊永元帝一声皇伯父,诸位皇子也和他是同宗堂兄弟关系。 他从前以为,端王府独立于皇权以外,永元帝素来对他也算宠爱有加,就是众位皇子,和他关系也还算尚可。 所以端王府,不会有衰落之危。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都是他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黎黎……”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还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头。 息扶黎低头,就见小姑娘担心地看着他。 他回神,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含宸殿殿外,刚才苏英莲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将心头翻滚的多余情绪压回深处,息扶黎安抚地捏了捏小姑娘细细的手指头。 他淡淡的道:“苏公公,我家小孩儿怕生粘人,本世子带她去见皇伯父多有不合适。” 苏英莲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笑道:“世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将小姑娘交由我照顾。”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给她一些点心,或是带她逛逛御花园就可,最多半个时辰我就来接她。” 小姑娘手一紧,她挨着少年大腿蹭了蹭,带着哭腔道:“大黎黎要早点来接酥酥啊。” 息扶黎蹲身,给小姑娘理了理披风:“我披风在你这呢。” 小姑娘慢慢松开手,挪蹭到苏英莲身边,抱着他的披风一角,抽了抽小鼻子,可怜极了。 息扶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发现只要小姑娘这样不哭不闹巴巴地望着他,他就止不住的心软。 他顿了顿,还是对苏英莲道了句:“麻烦苏公公。” 苏英莲吃了一惊,这端王世子从来目中无人,跋扈恣意,那就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今个为个小姑娘竟然还对他这般客气。 苏英莲默默得将小姑娘的地位拔高,脸上笑的越发灿烂:“哪里,世子客气,我也很喜欢这小姑娘呢,必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世子放心。” 息扶黎点头,他理了理衣领,旋身进殿。 小姑娘一直瞧着少年走远,最后都看不到人影了,她还踮起脚尖往里看。 苏英莲小意哄道:“小姑娘随我来,你是想吃点心呢?还是先逛园子?” 姜阮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她抠着披风上纹绣的樱花,抿着小嘴,又不说话了。 苏英莲想了想,索性道:“这里五月,御花园东边的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吃点心可好?” 89.第089章 我嫁你 此为防盗章 “世子, ”云娘心有不忍,冲地站出来道,“怙妈是酥酥奶娘,自幼就一直照顾教导她。” 息扶黎眸光扫过去, 琥珀深寒, 冰冷无机质, 宛如琉璃。 云娘娇躯一颤,她咬唇硬着头皮对酥酥道:“酥酥,你快求求世子, 求世子开恩, 饶了怙妈。” 她也不问到底为何拿下怙妈, 只一径要酥酥跟息扶黎求情。 姜程远捏紧手里的画像,欲言又止。 “够了!”姜玉珏腾地起身,脸沿紧绷, 眉染薄怒, “你可知这个刁奴做了什么?你竟还有脸让酥酥求人?” 云娘怔忡当场, 她粉唇微张,显得茫然而无知。 姜程远叹息一声,将那画像递给云娘:“这是世子从拐子那招出的口供,拐子指认,是怙妈给银子指使,把酥酥带到黑市卖掉。” 听闻这话, 云娘难以置信, 她摇头喃喃道:“不会的, 怙妈不会这样做的……” 息扶黎才不会多费唇舌,他冷笑一声,直接下令道:“伏虎,押回去大刑伺候。” 虽然大殷律例禁止私刑,但律法于息扶黎这等皇亲国戚而言,等同儿戏,他只要做的隐晦,让人拿不到话柄,就谁都不能将他怎么样。 故而姜家兴许会有所顾忌,但堂堂端王世子,却能毫不在意。 怙妈面容惨白,起先进门之时那点从容皆化为惊慌失措。 她声音发抖勉强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老奴冤枉,老奴一把屎一把尿将五姑娘拉扯大,五姑娘在老奴心里,就跟自己亲孙女一样,老奴爱护都不及,又岂会加害五姑娘。” 这话振振有词,情深意切,让人动容,便是姜家父子都动摇起来。 确实,酥酥未曾进京入姜家府门之前,怙妈就一直照顾着云娘母子。 怙妈老泪纵横,不断磕头说:“五姑娘五姑娘您说句话呀,老奴平素将姑娘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老奴宁可自个被卖到黑市去,也断断不想五姑娘出那苦头,世子、老爷、大公子明鉴。” 姜程远眉头皱紧,他捏着黑须尖,将信将疑。 息扶黎薄唇勾起,讥诮嘲讽。 他虽然不知上辈子姜家是如何查的真相,但却听王府下仆说起过,姜家曾光天化日地打死过个老妇,为此姜程远还被御史弹劾妄动私刑。 当时姜程远被罚了半年俸禄,此事让朝堂同僚好一阵嘲笑。 “五姑娘,五姑娘,老奴真的没有做过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怙妈见厅中无一人帮她辩白,竟是挣脱伏虎,往前跪爬几步要去拽小姑娘。 小姑娘被少年安稳地抱在怀里,厅中忽然凝滞的气氛让小姑娘惴惴不安。 她努力抱着荷叶白玉盏,樱桃也不吃了,又大又圆的黑瞳茫然地看着怙妈。 息扶黎冷哼,他一脚踹出去,袍裾飞扬中,将怙妈踢飞一丈远。 “伏虎,本世子没让你吃饱饭么?连个妇人都拉拽不住,要你何用?”少年分明还带微末稚气的眉目尽是深沉,身上扑腾而起的煞气浓郁骇人。 伏虎表情一凛,立马上前一步,死死钳制怙妈双臂,叫她动弹不得。 息扶黎抱着小姑娘起身,转身就要回府,谁想小姑娘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刚才的事似乎将她吓到了,小姑娘仰着点头,微微张着小嘴,黑眸里却没有眼泪水落下来。 然她又确实在哭,甚至哭地喘不上气,整张小脸憋的通红。 息扶黎拧起长眉,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哭甚?” 小姑娘打着哭嗝,抽抽嗒嗒断断续续的说:“不打……不打奶娘……大大……大黎黎不……不打……” 她紧紧抱着荷叶白玉盏,哭的叫人心都碎了。 姜家人想上前,可息扶黎的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看上一眼,姜程远掸着脖子也没瞅见。 息扶黎耐着性子跟小姑娘解释:“她做了坏事,想将你卖给恶心的坏人,本世子不仅要打她还要弄死她。” 闻言,小姑娘哭声一顿,眼圈红得像兔子一样,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办。 息扶黎又说:“酥酥应该明白,坏人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 小姑娘呐呐无言,私心里觉得大黎黎说的对,但……但那人是奶娘呀。 怙妈在边上刚想开口解释,伏虎眼疾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 小姑娘低头,肉呼呼的小手指头抠了抠荷叶白玉盏边缘,噘着小嘴好半天没吭声。 息扶黎睨过去,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恹恹的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崽子一样,可怜兮兮的很。 “酥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这些事。”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细软发顶。 小姑娘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手慢吞吞地揉了揉软软的小耳廓。 众人就听她说:“没有,奶娘没有要卖掉酥酥,不是奶娘,也不关奶娘的事。” 吐字清楚,条理分明。 息扶黎凤眸微眯,敏锐得从小姑娘身上又感觉到那股子微妙的违和感。 姜程远和姜玉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唯有云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娇美的脸上甚至带出浅笑来。 从头至尾站在角落,不曾说话的姜明非此时站出来道:“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将酥酥一个人丢在西市,这些事都怪我,和别人无关。” 姜明非年纪尚小,又心怀内疚,故而这其中端倪并未深想。 小姑娘没看姜明非,而是凑头过去,主动蹭了蹭少年的脸,娇娇和奶猫似的。 “大黎黎,暂且,暂且放过奶娘吧?” 还是软糯的奶音,小姑娘乖萌乖萌的撒娇,便是向来嘴毒的少年,也是难得软和几分。 他给了伏虎一个眼神,抱着小姑娘旋身就往外走。 “世子?”姜程远一惊。 伏虎及时将人拦住,不让任何人出去。 大步流星到姜家园子里,目下再无旁人,少年俊脸严肃的将小姑娘放地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问:“说吧,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眨了眨眼,歪头瞅着他。 息扶黎冷嗤,冷酷无情极了:“你若不说,本世子有的是手段让你一五一十的交代!” 他那模样,煞气中挟裹浓烈杀意,然如锋锐利剑,顿时吓的小姑娘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小姑娘扁着嘴巴抖了抖,委委屈屈地望着少年,伸手想去拉他:“大黎黎……” “闭嘴!”息扶黎真心生了杀意,他想要的是福瑞,而非一个像他这样重生回来的老鬼! “不肯说是不是?”少年单手一拎,把小姑娘提将起来,眉峰冷凛,“本世子现在就能捏死你信也不信?” “哇……”小姑娘害怕极了,她从未见过少年这般模样,真真委屈到不行! 小姑娘瞬间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她是正儿八经真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吧嗒吧嗒跟下雨似的。 息扶黎眉头拧紧,皱成深刻的川字纹。 少年是铁了心今个就要弄明白小姑娘身上到底附着哪门子的妖魔鬼怪,遂硬起心肠道:“还敢跟本世子装!” 小姑娘扬手抓起怀里的荷叶白玉盏丢他,没吃完的樱桃飞洒出来,砸了少年一脸。 “坏!”小姑娘很是生气,她讨厌这样的大黎黎,“大黎黎……坏蛋!” 荷叶白玉小盏落地滚几圈,方才停落。 小姑娘抽哒控诉起来:“酥酥没有……没有做坏事……是……是神仙……神仙姐姐……姐姐教的……” 神仙姐姐? 宽袖扬起,拂了脸上的樱桃汁,少年一脸狐疑。 小姑娘还口齿不清打哭嗝道:“神……神仙姐嗝姐说……奶……奶娘嗝……有酥酥……有酥酥的……嗝秘密……不能……有事嗝……” 息扶黎牵着姜阮冷着脸过来的时候,芳华园凉亭里,已经站了好一些人,挨个都是他眼熟而不待见的。 姜阮捏着一只小兔子面点把玩,小姑娘怕生,甫一见这么多人,当即抱着少年大腿就往后头藏。 勿须人刻意教导,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最擅察言观色,若是身处陌生的环境里,自发的就会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讨好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以求庇护。 姜阮现在就是如此,纵使对息扶黎还是有些许畏惧,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较起来,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 “啧,二哥这是转性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起,暗含奚落,“没事养起小娃娃来了。” 姜阮从息扶黎袍裾间探出点头,又黑又圆的眼瞳瞅过去,软糯的像只兔子一样。 说这话的,是一十三四岁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红齿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凤眸斜睨过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华你眼热?不过你既丑又老,想要我养,去投胎赶下辈子。” 息扶华,端王府三公子,是后来端王继室平夫人所出,除却没有沿袭世子之位,平时在府中自是受宠,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对付。 不见被这样一激将,少年人气的面色青白直跳脚。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晓得兄友弟恭,让着我点。”息扶华没法,只得向坐一边的端王告状道。 端王年约四十,颌下蓄三髯美须,凤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着脸,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错?”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测,瑰色薄唇紧紧抿成,下颌线条无端结出冰霜来。 再有七年,面前这个男人,用自个的性命,为他扫清障碍,成全了他从世子到亲王的爵位晋升,让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于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过只是一念罢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见过他。 薄唇轻启,舌尖微动,终究那句“父王”还是没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浓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说错,那便是错。” 那语气飘忽,像散落风中的蒲公英,飘飘渺渺不着地。 端王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平素父子之间,压根说不到三句就铁定打起来。 唯有息扶华唯恐天下不乱,他在其中挑拨道:“父王,二哥知错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二哥道歉呢?” 闻言,端王皱起眉头,儒雅面容隐晦闪过不耐。 息扶黎讥诮一笑,他能不理会息扶华这等跳梁小丑,但对端王,那却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随手将抱大腿的姜阮拎一边站好,一撩袍裾退到凉亭阼阶站定,对仁安道:“一刻钟,要打就快些,别浪费本世子时间。” 那做派,哪里像是过来挨打的,分明比谁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见端王微微闭眼,当即扬起婴孩手臂粗细的棍子挥了下去。 “啪”粗棍及体,隔着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 面容昳丽的少年咬着薄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边的姜阮懵逼地看着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时,她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中众人怔忡,齐齐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长眉拧起,他脸色发白,低喝了声:“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边抽着哭嗝边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她这会哭,却和起先不一样,没有眼泪水,倒像是在干嚎。 但那是真真伤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呜呜,再是大声,那也是细细弱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哭断气似的。 端王一把年纪,最是见不得这等软糯的娇娇小姑娘伤心。 他连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声诱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为人父的,面对小孩儿,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厉害多了。 敏锐察觉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她红着小鼻子,抽了抽嗝,万分舍不得的将手里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给伯伯,”小孩儿奶声奶气说着,小脸心疼极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过,好痛好痛……” 小孩儿说不清,但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样打过的,以至于那种痛,刻进骨子里,此时见着息扶黎被仗责,瞬间她也觉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凛,他瞅着那只已经被揉的来脏兮兮变形的小兔子面点,笑着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说不打就不打。” 说完这话,背地里端王却是横了息扶黎一眼。 混账东西,救人都不救彻底,对黑市那等下三滥的货色,还下什么大狱,直接砍了,死无对证看谁还敢蹦跶! 半点都没察觉到老姜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小孩儿,抱着转身就走。 90.第090章 夜夜夜 此为防盗章  “所以, 端王世子究竟想做甚?”姜程远思量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姜阮要不回来,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留奴隶书契, 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 他坐在姜程远对面, 背脊笔挺,手搁膝盖袍裾上,端庄又君子。 “父亲, 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 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 酥酥是姜家女儿,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 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 最是任性妄为, 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 亲王世子, 往后要继任爵位, 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小姑娘噘了噘嘴,很小声的道了句:“想的呀,但是酥酥不知道怎么救。” 息扶黎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我帮你。”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好吧,酥酥昨天有看到的,大黎黎挥着鞭子,打架超级超级厉害。” 她还记得这些,望着息扶黎的眼神还带着闪亮亮的崇拜。 少年低笑一声,朝小姑娘伸手,扬了下脑袋,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本世子天下第一厉害!” 伏虎在边上,听的后槽牙直发酸。 息扶黎牵着姜阮出了端王府,将人抱上高头大马,扬鞭就往那胡商的住处冲去。 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酒肆,肆中胡姬往来,文人墨客高谈论阔,嬉声笑语织就成一片靡靡之景。 此间胡姬同东边平康曲的风月姑娘又有不同,金发碧眼,五官深刻,身量高挑,最为主要的是,这些异域胡姬比之任何大殷女子都要来的开放不拘小节。 就说那衣裳,这才五月里,酒肆里的胡姬已经是各个赤足露膊,堪堪只月匈前脐下一小片布料遮掩,外罩薄纱轻衣,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是以,当息扶黎甫一踏进酒肆,那等尊荣气度,还有昳丽无双的面容,顷刻就引来胡姬的侧目。 当即就有一蓝眸红唇的胡姬垫着脚尖上前,她脚踝上戴着金铃铛,走动起来,应和节奏,勾人非常。 “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听曲赏舞?”那胡姬操着不甚流利的大殷语问道。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息扶黎眉目浮起惯常的讥诮,跟头獠牙微露的优雅黑豹一样不屑。 伏虎冷着脸上前,正欲将人挡开。 谁知,一道奶声奶气的天真嗓音响起—— “大黎黎,这个妖怪姐姐怎么这么穷呀,连衣裳和绣鞋都没穿,她好可怜,一定羞死了。” 酥酥眨巴眨巴眼,又抬头软软地望着伏虎:“酥酥会做噩梦,会睡不着的。”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同在听雨轩,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就是难办,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又换了小衣裳,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小姑娘怕极了,她嗖嗖钻到被衾里头,将自个整个蒙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团子缩成小小的一丁点,往床角里头靠,再不用憋忍,巴拉巴拉的就开始哭。 她哭也没有声音,咬着嫩嫩的嘴皮,眼泪水一个劲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软枕打湿一大块,细软的发丝也湿了,黏在鬓角细颈上,十分可怜。 她这番动静,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雀鸟自然无从知晓。 一直到半夜时分,雀鸟一个激灵猛然乍醒,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听到隐隐约约急促短暂的喘气声,就像是谁被掐着喉咙呼吸不上来的那种。 她心头一凛,冲进里间撩开帷幔。 果然,床笫角落里,凸起的小小一团不断颤抖,还时不时间杂挣扎。 雀鸟讶然,她揭开被衾,轻声唤道:“姜小姑娘?” 被衾下,小姑娘死死闭着眼,面色紫红,紧紧拽着拳头,被梦靥到呼吸不上来。 雀鸟大惊,这样的魇住,她从前听人说起过,不得强自将人唤醒,不然只怕是会伤了神志,失去心智成傻子。 她取来外裳,将酥酥包裹住,冲出房间就去找伏虎。 伏虎不敢擅做主张,只得惊动息扶黎。 本就不曾睡熟的息扶黎沉着俊脸,瞅了眼雀鸟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此时的模样实在吓人,就这会的功夫,那小脸已经泛青,连手心都被她自个掐出血丝来,呼吸更是逐渐变弱。 他将人接过来,皱着眉头指腹一掠那张软乎乎的小脸,颌下脖颈里湿湿热热,显然小孩儿哭过了,就算是睡着了,眼角都还是红的。 他面容一冷,正想让伏虎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谁晓得小孩儿一到他怀里,仿佛知晓一般,竟是慢慢开始平复。 少年脸刹那就黑了,所以,这还赖上他了?非得要他陪着一并安置? 91.第091章 我娶你 此为防盗章 她凑到息扶黎面前, 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齐整的一口小白牙露出来, 滑稽的很。 “大黎黎, 嘿嘿嘿!”小姑娘见少年没反应,遂嘿了好几声, 那样娇娇的小模样, 又乖又萌。 凤眸清浅, 泛粼粼点光,少年抬手捏起小姑娘的面颊,将那张小脸拉的来变形。 “丑死了,不准笑!”少年恶声恶气, 一张嘴就是荆棘嘲讽, 实在不讨人喜欢。 好在小姑娘懵懂心大的很,并不往心里去, 她拉不开少年的手,便口齿不清的说:“呼说, 酥酥……步……步臭臭……” 少年眼底划过点滴笑意:“是, 不仅丑的很, 还奶臭奶臭的,惹人嫌。” 听了这话, 小姑娘可生气可生气了。 她翻身爬起来站榻上,有少年下颌高, 不高兴地跳了跳, 涨红着小脸道:“大黎黎讨厌, 酥酥不要跟你笑了!酥酥明明就不丑也不臭,玉珏大哥哥说过酥酥长大了会是大美人!” 尚且还没有成熟的美丑观念,小姑娘心里头就已经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真真自恋不害臊。 息扶黎嗤笑一声,挑眉睥睨道:“就你?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没本世子好看。” 一直进门就插不上话的白家人齐齐一个激灵,并纷纷转头看向息扶黎。 能说出这等话,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整个大殷朝,怕是除了这个不要脸的端王世子,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嘟囔道:“酥酥真的不丑,长大了也会好看哒。” 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夫人白陈氏实在看不过眼,小姑娘软软糯糯,合该抱怀里小意哄着,哪里是这样折腾的,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你叫酥酥对不对?”白陈氏上前挤开息扶黎,一脸和气,“我是晴雪的母亲,你可以唤我梅伯母。” 妇人三十出头,面如银月,端庄貌美。 她穿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梳高椎髻,髻上斜插乌木镶白玉梅花簪,整个人清雅不俗,很有世家贵妇气度。 姜酥酥抿起小嘴,她滑下罗汉榻,不自觉往息扶黎身边靠,并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瞅着白陈氏。 白陈氏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拳头大小的油纸包,纸包打开,露出里头浸裹了糖衣的松子来。 那松子个头饱满,外壳早剥的干干净净,奶白奶白的,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透明糖衣,颗颗分明,各个剔透,还带着一股子香甜味。 姜酥酥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那松子糖上就撕扯不开了。 白陈氏弯腰,将松子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来,伯母送酥酥的礼物。” 小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了渴望,但她仰头,拽着息扶黎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小声问:“大黎黎,酥酥能要吗?” 那小模样,懂事又乖巧,让人恨不得抱怀里揉揉亲亲举高高。 息扶黎点了点头:“可。” 小姑娘黑眸一亮,就差没欢呼起来,她提起小裙子,动作不甚标准得朝白陈氏福了个礼,“谢谢梅伯母,酥酥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了。” 她接过松子糖,小心翼翼抱怀里,那珍惜的表情,倒叫人想再多给她一些。 紧接着,是黑脸白燕升和疏朗月霁的白家大公子白明轩齐齐上前来。 不待两人开口,骄矜世子便道:“礼呢?见小辈不带礼,你们也好意思。” 堂堂户部侍郎硬是让这话给噎的脸色青青白白,大老爷们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臊的面皮发烫。 十六七岁的少年白明轩反应最是快,在息扶黎嫌弃的目光中一把拽过白言之。 他温润笑道:“酥酥,我是晴雪大哥白明轩,我听晴雪说,我家这个不学好的,时常说你坏话还欺负你,今个我把人撂在这,随你处置。” 白家人这样热情,小姑娘无措极了,她为难地皱起包子脸,看了焉头搭耳的白言之一眼,软软地依靠到息扶黎大腿边乖乖的不说话。 “不用跟他们客气!”息扶黎将人拎到罗汉榻上坐好,他还挨着小姑娘一起坐下,当着白家人的面倨傲的很。 白燕升也不恼,总归这时候端王世子在他眼里,此等无状那都是率直!率直! 十来岁的白言之哼哧哼哧半天,整张脸红透了,他低着头垮着肩,怂的没边。 小姑娘像对待珍宝一样拢着怀里的松子糖,从息扶黎腋下蹭蹭几下挤到他怀里,毛耸耸的小脑袋还拱了拱。 骄矜少年抬手揉了一把月匈前小脑袋,将白家人挨个扫个遍。 倏地下颌一扬,高高在上的说:“该接的人接到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杵在本世子府里做甚?莫不是还想蹭饭?” 他这样忽然不留脸面的赶人,白家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一家之主白燕升。 作为朝堂重臣的白燕升,从来都是无数人想要拉拢的对象,是以还真没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但今个,他竟是忽然觉得牙疼不已。 端王世子俊脸一冷,不善的又说:“怎么?你们还真想蹭本世子的饭?告诉你们,蹭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燕升额头青筋一迸:“世子言重,白家还没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少年哼哼两声:“如此甚好,大门在后,好走不送。” 他竟是这样“率直”这样“直白”的开口赶人! 白燕升心塞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头,简直将他五脏六腑都憋痛了。 一直到踏出端王府大门,白燕升揉了揉心口,表情都还十分一言难尽。 将人都赶走了,息扶黎半点不怕得罪白燕升,他只拍了拍怀里小姑娘后背:“白家人走了,滚起来,再腻着本世子,抽你屁股。” 他话说的难听还带威胁,然却不曾动手将小姑娘撕开。 小姑娘抬头起来,回头看了看,确实不见白家人了,她才松了口气。 息扶黎冷嗤一声:“没出息!有本世子在谁敢动你?” 他说着,又想起白言之来:“白家老二欺负你的事本世子怎不知道?姜酥酥你竟是笨的连告状都不会了么?” 说着,他又低声加了句:“小怂包!” 小姑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低头扒拉了下怀里的松子糖,挑了最大的一颗,举着冷不丁塞到少年嘴里。 齁甜到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少年皱起眉头,舌头一推就想吐出来。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他问:“甜不甜?大黎黎甜不甜?” 琥珀眼瞳微转,少年哼哼道:“不甜!” 小姑娘不信,自个塞了块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夹杂松子的香气,让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小姑娘调皮用舌头卷着松子糖,一会推到左边面颊,鼓起一点,一会又推到右边,面颊一鼓一缩的,可爱的让人想捏她小脸。 她吸了口甜蜜蜜的唾沫,伸小舌头舔了下粉嫩唇珠,口齿不清的说:“乐宁小姐姐有帮酥酥揍白言之哦。” 息扶黎脸瞬间就沉了,他眸光不明地睨着她:“姜酥酥,你吃本世子的,住本世子的,睡本世子的,你的靠山是本世子,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找息乐宁,听到没有?” 这小姑娘生的娇娇软软,容易被人欺负,故而也容易对保护她的人心生好感和崇拜,半点不坚定! 少年恨不能将人圈养起来,让她只依靠他,只崇拜他一人才好。 姜酥酥转头就将白家人忘在脑后,她招手唤来阿桑,分她一块松子糖,声音细细的问:“大黎黎,阿桑没有爹娘,要怎么办呀?” 少年回神,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了阿桑,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辈子见姜阮的次数并不多,但曾注意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个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婢女。 听闻,那婢女生来力大无穷,堪比男子,为此京中贵女有一阵拿此事在背后讥笑姜阮,只说她出身乡野,到底不是世家正经血脉,竟是连婢女都不会挑的,跟她凑一块都丢人。 少年此时恍然,根由原是在这里,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让姜阮遇上了阿桑。 他云淡风轻的对小姑娘说:“她无父无母,若是酥酥想,可留在身边做婢女。” 小姑娘逗着手指头,纠结地拧起小眉头,决定不了:“酥酥不想阿桑做婢女……” “那就玩伴。”没啥好犹豫的,少年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下了。 “玩伴,玩伴,玩伴。”阿桑嘴里含着蜜蜜甜糖,咧着大大的笑脸。 她蹲地上,双手撑着,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息扶黎,仿佛是要记住他的味道,紧接着就一直看着小姑娘不眨眼。 小姑娘从少年怀里跳下来,她学着阿桑动作蹲下,软糯糯的说:“阿桑,酥酥也要和阿桑做手帕交呢。” 息扶黎皱眉,想起刚才那王婆子招出的口供,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明日带你回姜家,可想回去?” 世间稚童的心思,大抵都是直接单纯的。 所以,在姜阮看来,是因为她要了姜明非一根糖葫芦,跟着才被丢在里坊间。 那么,她便不要他的糖葫芦,他就不能再丢下她了! “五哥哥,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契,他忽的心起烦躁,五指一捏,就给碎成纸屑。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她伸手想挠,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知道自己不能添乱,纵使不愿,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92.第092章 梦无痕 此为防盗章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 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娇嗲带蜜, 她抽了抽小鼻子, 低着头, 看着自个脚尖, 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 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 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 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 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长长的, 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 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 索性抱住他腿, 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 酥酥不骗大黎黎……” 少年蹲下身, 将小姑娘从大腿上撕开, 正视她问:“什么神仙姐姐,叫她出来!” 小姑娘为难地咬手指头,可怜巴巴的道:“神仙姐姐出来不了,只有酥酥能听见她说话,酥酥也没见过姐姐哦。” 思及自个重生为人的离奇经历,息扶黎遂耐着性子引导的问:“酥酥什么时候能听到神仙姐姐说话的?” 小姑娘歪头想了好一会才茫然的道:“酥酥不记得了。” 息扶黎又问:“你问过神仙姐姐的名字没有?” 说到这个,小姑娘眸子瞬间就亮了,还小鸡啄米地点头:“有哦,酥酥有问过。” 闻言,息扶黎心头一动:“能不能告诉我?” 小姑娘黑瞳滴溜溜地转,左右看了看,瞅着四下无人,才凑到少年耳边,软乎乎的道:“酥酥告诉大黎黎,大黎黎不可以跟别人说哦,这是秘密。” 小姑娘表情有些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唇珠,格外认真:“神仙姐姐和酥酥同名呢,姐姐还说,以后酥酥长大了,会和她一样是大美人呀。” 听闻这话,息扶黎放心了,约莫小姑娘和他经历差不多,可又和他不太一样。 “你家神仙姐姐可有说奶娘藏着的是什么秘密?”息扶黎起身,拍了拍小姑娘发顶。 小姑娘蹭了蹭少年大掌,眯起大眼睛,觉得自己又喜欢大黎黎了。 “没有呢,姐姐说她不记得了。”许是和少年分享了秘密,小姑娘有些粘人。 她瞄着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五指,又看了看自个的带肉窝窝的小短手,然后悄咪咪得将自个的手伸进少年掌心里。 息扶黎瞥了眼手心忽然多出来的爪子,小小的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他顺势牵住。 “那你姐姐都知道一些什么?”息扶黎问。 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在他身边蹦跳几下,欢快的说:“可多了可多了,酥酥都记不住。” 息扶黎思忖片刻,“那可知道关于我的事?” 虽然已经揣测出是如何一回事,但出于谨慎,息扶黎还是习惯多印证一番。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想笑,但自个又不会,只得咧着小嘴,用手点着眼梢,朝少年嘿嘿两声。 笑完了,小姑娘凝神似乎在听谁说话。 “姜酥酥?”息扶黎表情微凝。 小姑娘双手拽着他一只手,软糯糯的说:“姐姐说,大黎黎是倒霉鬼,姐姐还说要你对酥酥好一点。”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上辈子确实比常人都更倒霉一些,就是走大街上都能莫名其妙让花钵砸脑袋上。 不过,重来一回,他哪里不明白,所谓的倒霉,不过是有心人上不得台面的算计罢了。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姐姐还说,王府平夫人不是好人,大黎黎不要相信她。” 这话一落,少年脸色当即一变。 端王府的继室平夫人,那在京城都有顶顶的好名声,多少人为她不能扶正坐上王妃之位而惋惜。 便是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也和眼瞎的众人一般,觉得那女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以至于,她要他挑选樱妩为通房,他一口就应下,虽说他那会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选了人也只是养着。 可最后,玩意儿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尽使些下作手段引诱他往歧途走。 少年不自觉想起这些,脸上就带出阴翳的深沉来,周遭气息更是冷冽冰寒。 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拿小脑袋去顶少年大腿,娇气的嘟囔道:“大黎黎,酥酥头晕想睡觉觉。” 少年回神,连忙扶住小姑娘,见小姑娘小脸发白,额头还有冷汗。 “哪里不爽利了?”息扶黎干脆将人抱起来问。 小姑娘抱着他脖子,将头靠他脖子边:“酥酥听姐姐说了很多话就会头晕晕的。” 息扶黎单手拿锦帕给小姑娘擦了擦额头:“那就靠着我小憩会,我抱你回王府,晚上让膳房给你炖天麻乳鸽汤补补。” 小姑娘哼哼唧唧拱了拱,撒娇道:“酥酥要吃大虾虾卤鸽蛋蛋……” 少年鄙薄地瞥了她一眼:“姜酥酥,不准跟本世子得寸进尺,不听话就叫你啃白饭!” 小姑娘朝少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神仙姐姐都说了,大黎黎你要对酥酥好一点,不然酥酥长成大美人后不理你哦……” 息扶黎嗤笑一声,他不要脸地腆起自个的脸:“能有本世子好看?” 他这话确实不假,京城人都晓得端王府世子龙章凤姿,芝兰玉树,那张脸最是长的好,约莫是集了皇家所有的优点。 小姑娘小嘴噘的能挂油瓶,她哼了声,扭着小身子,现在就不理他! 少年摸了把小姑娘的奶狗头,甚是拉仇恨的道:“放心,本世子不是那等看脸的肤浅之徒,便是你长得丑了,本世子也不在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蜜粉衣裙身影。 少年往博雅堂正厅去的脚步驻足,薄唇轻勾,带出浅薄讥诮来。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酥酥,你和你母亲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她么?” 小姑娘正闹着小别扭,听了这话,整个人一僵,收紧了手臂,更为用力地靠少年身上。 息扶黎还算了解小姑娘,晓得她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皆用沉默代替。 息扶黎不再多问,仿佛守株待兔,等着那抹蜜粉衣裙的身影靠近。 “酥酥没有不喜欢母亲。”隔了好一会,小姑娘忽然说。 她顿了顿,细细的奶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是母亲不喜欢酥酥……” 少年皱眉,正想说什么,那道蜜粉衣裙转出青藤蔓墙体,由远及近,露出真容来—— 年约十四的少女,娉婷玉立,窈窕娇美,眉如远山含黛,肤若三月粉桃,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她面颊微红地站在两丈远的地方,朝云近香髻上插白玉坠细银流苏的簪子,有风吹过,带起细银流苏,环佩叮咚,份外优雅。 乍见脸生的外男,少女惊呼一声,后退小半步,以丝帕半掩面。 听闻动静,小姑娘扭过身来,待看清少女后,小姑娘抿了抿嘴,回头默默逗起自个手指头。 然那少女杏眼一亮,提起蜜粉色蹙银海棠花鸾尾长裙往前两步,声若鹂音的道:“五妹妹,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找你呢。” 说完这话,少女的目光流转到面容俊美的少年身上,踟蹰道:“五妹妹,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小姑娘爱憎分明的很,又年纪尚小,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半点做不到虚以委蛇。 不见小姑娘又重新搂着息扶黎脖子不放,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大姐姐。” 对息扶黎的身份,她是半点都不说。 少女也不恼,鲜嫩明妍的脸上带起如沐春风的浅笑,她甚至朝息扶黎伸手道:“劳累这位公子了,还请公子将家妹给我来抱,不然总是会对家妹名声有碍。” 息扶黎感受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他半点松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少女,目光放肆不收敛:“姜窈窕?” 少女一愣:“正是小女子。” 息扶黎嘴角讥诮加深一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姜家二房嫡长女姜窈窕那可真是手段了得的人物。 上辈子癞虫合虫莫想吃他这天鹅肉,某次宫宴上勾引他不成,转头就找了位皇子当靠山,最后竟还真让她成事,做到了一宫宠妃的位置。 息扶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怀里小姑娘脑勺软发,上辈子姜窈窕成了宠妃,他怀里这个小团子成了啥? 貌似脸毁了便一直不曾相看姻缘,且姜家二房的崛起,大房势必有衰落。 姜家大房除却姜明非在军营里头蹦跶,其他人深居简出,竟是慢慢淡出了京城世家勋贵圈。 少年倏地就有些心疼了,小团子分明又乖又软,五官也长的好,怎的还没面前这只癞虫合虫莫过得好? 姜窈窕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她心如鹿撞,耳根发荡。 她抿笑着翘起小指敛了下耳鬓细发,低垂睫毛,轻声道:“窈窕还不知公子是哪家的?” 息扶黎哂笑出声,装模作样,不知道他是谁,能故意走这边来堵人? “搔首弄姿,你这是在勾引本世子么?”嘴毒的少年半点都不怜香惜玉,极尽所能的嘲讽过去。 姜窈窕粉脸一白,震惊地看着少年,心头那点绮念瞬间消散。 息扶黎冷哼:“单看本世子的脸,你就能生倾慕,姜窈窕你的心悦可真是廉价,也让本世子觉得膈应。” 那感觉,竟仿佛是被一头母猪给惦记上了般。 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羞辱的姜窈窕表情难看,她扭着帕子不忿的道:“世子慎言!好歹世子也是皇族宗亲,连基本勋贵礼仪也不讲究了么?” 息扶黎扬起下颌,矜贵又尊荣,还一身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压迫。 “礼仪?”他不屑地睥睨过去,“对你这只癞虫合虫莫?” 他是有风度礼仪来着,不过那也得分人,比如小团子,他就愿意抱着宠着,谁敢把他怎么样? 姜窈窕羞愤欲死,少女也是被娇养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委屈。 她心头有怒,不敢对息扶黎发作,视线落到懵懂的小姑娘身上,当即口吻不好的道:“五妹妹也是这样觉得么?合着外人奚落自家姊妹!” 小姑娘茫茫然,什么都不懂,只得看看姜窈窕又看看息扶黎,最后眨眨眼,发出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呀?” 那小模样,呆萌呆萌的,像是一道暖流,直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息扶黎长眉一挑,将小姑娘脑袋按肩膀上搁好,转头凶恶的道:“你要找死,本世子就成全你!” 在他面前就敢欺负小团子,当他死人不成? 姜窈窕接连后退,心慌的转身就想跑,息扶黎身上的气势太盛,哪里是深宅姑娘能承受的。 然,还不等她动作,身形的高大的青年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后,断了她的后路。 花儿一样的少女面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显然怕的厉害。 伏虎瞥了她一眼,径直到息扶黎面前,低头耳语几句。 少年薄唇边的讥诮几乎一霎那就化为昳丽浅笑,恍如繁花绽放,盛大而炫目。 姜窈窕就听他说:“姜窈窕,后日天气晴朗,本世子邀约你一并往法华寺上香。” 姜窈窕拧起蛾眉,觉得微微头晕,一应都很不真切。 息扶黎将怀里的小团子交给伏虎抱好,他理了理宽袖,大步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她。 “这看久了,你也不是那么丑,”身份尊贵的少年低笑了声,屈指挑起她面颊边一撮细发,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道,“不能拒绝本世子的邀约,听到没有?” 苏英莲却是叫苦不迭,遇上谁不好,偏生遇上这么个小祖宗! 若说整个皇族里,息扶黎最是跋扈恣意,又仗着陛下恩宠,谁都不放眼里,真真是个大祖宗! 那这忽然跳出来的红裙小姑娘,就是不遑多让的小祖宗! “奴才见过乐宁公主,公主长乐无极。”苏英莲微微弯着腰,脸上笑成一团,和气的跟随便揉捏的面人一样。 乐宁公主年仅八岁,一身红裙如火,年纪虽小,可眉目已有明妍之姿,加之她出身尊贵,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端的是高高在上,让人难生亲近之情。 姜阮不自觉后退一小步,她更用力拧着身上的玄色樱花图披风,仿佛这样,大黎黎就还在她身边一样。 乐宁公主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没理会苏英莲,而是好奇地瞅着姜阮。 “她是谁?”小公主瞧着那披风很是眼熟,可小姑娘面生,一时半会她竟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贵女。 这倒是把苏英莲难住了,这小姑娘他也不知身份来着! 姜阮扁了扁嘴,念及在姜府学过的规矩,她边把自个小身子往苏英莲身后藏,边怯怯的很小声道:“我叫酥酥。” 她歪头想了想,又扭着披风一角,动作笨拙地福了一礼:“公主,长乐无极?” 乐宁见她披风坠地,腰间还挂着结,明显就是系的别人的披风。 小姑娘本是软软糯糯的一团,跟个白白绵绵的汤圆一样。 这会全拢披风里头,只露出一张有痂的脸,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乐宁在打量姜阮,姜阮也在瞧她,两个小姑娘一时之间谁都没吭声。 苏英莲吃不准今个乐宁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为以防万一,他踟蹰道:“酥酥小姑娘是跟着端王世子进宫的,世子特意叮嘱小姑娘胆子小,让奴才照料半个时辰。” 听闻是和息扶黎一路的,乐宁瞬间就意兴阑珊,她摆手如避瘟神的道:“雨亭本公主占了,你们自行找地儿去。” 苏英莲如蒙大赦,转身牵着酥酥就要离开。 哪知,就这会的功夫,雨亭里的旁人听闻动静悉数走了出来,却是一众三名世家小贵女和四位勋贵小公子。 其中一年约十一二岁,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锦衣的小公子忽的讥笑起来。 “公主,我知道她是谁。”那小公子人不大,偏生装老成,手里捏把玉骨折扇,不时摇晃两下。 乐宁看过去,只听那小公子说:“她叫姜阮,是姜家姜明非的继妹,鸠占鹊巢,分明不是姜家血脉,却占着嫡女之位,笑死人了。” 听闻这话,乐宁又看向了姜阮。 姜阮木着小脸,她自然也是能听懂那话的,且这小公子她还在姜明非院子里见过。 其他人跟着好奇起来,有人恍然一声:“原来姜家那个半路贵女,说的就是她呀。” 那小公子看姜阮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可不就是她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要和姜家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出贵女姜窈窕相提并论,想想就膈应人。” 小姑娘浓黑的眼瞳盯着那小公子,白嫩的脸上面无表情,前发齐眉,映着那小脸,竟是有些渗人的慌。 “所谓勋贵之后,也不过如此,舌长如妇,乱嚼舌根,想来书院夫子教的圣人之道,全喂狗肚子里了,我真是替你脸红臊的慌!” 小姑娘忽然开口了,眼圈微微红,雾气蒙蒙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然而她说出的话,尽管奶气,可其中锋芒不可小觑。 正准备解围的苏英莲诧异不已,他瞧着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小姑娘变了一个人! “你……伶牙俐齿,你才是狗!”那小公子面色涨红,气得跳脚。 姜阮眼圈更红了一些,她抽了抽小鼻尖,像只小兔子一样软软的。 她奶声奶气的道:“不是,酥酥才不是狗狗,你说人坏话不是好孩子,酥酥很乖的,酥酥也没有来路不明,姜爹爹说过的,酥酥就是姜家姑娘,是他的女儿。”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都这样说她,明明姜爹爹就承认过了的呀,而且还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酥酥名字上了族谱的!”小姑娘想到这一点,说的斩钉截铁。 那小公子还想说什么,谁料乐宁公主反身一脚,将人踹到亭外雨池里,摔了个仰倒。 “公主?”那小公子表情懵逼,半点都没预料到。 乐宁公主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白言之你能耐,连个小姑娘都欺负,姜家自个关起门来的事,关你屁事!” 叫白言之的小公子神色讪讪,他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狼狈的很。 乐宁公主端起茶水大喝一口:“本公主最讨厌以大欺小,还不给本公主滚,你再欺负人,本公主见一次揍你一次!” 没讨到好,反倒惹了一身月星月喿,白言之只得灰溜溜地出宫。 其他几人噤若寒蝉,乐宁公主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乐宁扭头冲姜阮勾手:“姜阮?姜酥酥?过来,本公主请你用点心。” 姜阮一脸茫然,她还没反应过来,怎的乐宁公主忽然就踹走了白言之。 不过,敢揍坏孩子的公主,真真厉害,和大黎黎一样呀! 小姑娘心里的崇拜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涌出来,她黑眸亮晶晶的,一听还有点心吃,抱着拖地的披风蹬蹬就跑了过去。 苏英莲目瞪口呆,拉都拉不住! 小祖宗的东西,是谁都敢吃的么? 乐宁公主却是笑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越看越像小兔子。 “公主,你和大黎黎一样厉害!”小姑娘才及前,就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这等真心,童言童语,最是不掺半点假。 乐宁公主十分享受小姑娘的赞美,特别还是和息扶黎相提并论,整个人顿时飘飘然起来。 是以,她主动牵着小姑娘进亭,还让她挨着自个坐,末了又将各式糕点都往她前面推。 小姑娘晃着小短腿,双手趴着石桌边沿,小鼻子嗅着香甜糕点味,嘴里口水哗啦往外冒。 她吸溜几下,眼巴巴地问乐宁:“公主,酥酥都可以吃吗?” 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在晃,娇娇小小的一团,说话都细细软软的,靠近了还能嗅到小姑娘身上隐约的奶香味。 乐宁眼前一花,真以为是只小兔子在跟她说话。 她点了点头,掐了把有点痒的手指头:“尽管吃,没了还有。” 小姑娘小小地欢呼了声,她伸手,两根短短的食指抵在嘴角,将嘴角往上顶,朝乐宁公主露出个极为怪异的“笑”。 “公主和大黎黎一样好!”就这么一会功夫,在小姑娘心里,乐宁公主已经和大黎黎一般无二了。 她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千层蛋黄酥卷,小肉手捧着,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啃起来。 那等认真的小模样,闪了乐宁公主的眼,她一个没忍住,抱住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就揉了一把。 小姑娘茫然地抬头看她,嘴角还沾着糕点屑,那张小嘴,不断翻动着,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动来动去,又乖又软,将乐宁公主萌出一脸血。 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更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茫然。 这两小是如何“勾搭”上的? 这头还没想明白,眨眼他就看到小祖宗终于对大祖宗养的小姑娘伸出了魔爪——将人抱着开始投喂点心。 完了! 他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大祖宗是个狠人,小祖宗是个浑人,两个祖宗要抢起人来,怕不是要拆皇宫? 金铃雨亭里,一身肉呼呼的小姑娘像绵软的白汤圆一样团在比她高的小公主怀里,周遭围着其他家的小贵女和小公子。 93.第093章 太坏了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 眼睛又大又圆,水汽蒙蒙, 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 蓬蓬软软, 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 香香甜甜,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 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都没哭, 也不吵, 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 他挥了挥手, 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 大夫看诊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会瞅瞅息扶黎, 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只是多有外伤, 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 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 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皇宫分外皇城和内宫城,以及当今陛下平素处理朝政的光元宫。 一时的心软冲动,息扶黎此时是有些后悔的。 翠盖珠缨的华车里头,息扶黎对腻歪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小孩儿商量道:“我是去见陛下,肯定不能带你一起见,所以你在殿外等我?” 小姑娘跨坐在他大腿上,抓着他腰间禁步把玩,白嫩嫩的小脸上,擦伤破皮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许是皮肉开始在愈合,小姑娘老是觉得脸上有些痒。 94.第094章 第一招 此为防盗章  翠盖珠缨的华车里头, 息扶黎对腻歪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小孩儿商量道:“我是去见陛下, 肯定不能带你一起见,所以你在殿外等我?” 小姑娘跨坐在他大腿上,抓着他腰间禁步把玩, 白嫩嫩的小脸上,擦伤破皮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许是皮肉开始在愈合,小姑娘老是觉得脸上有些痒。 她伸手想挠, 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 又飞快垂下, 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 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 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 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知道自己不能添乱, 纵使不愿, 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暗色的披风一扬,恍若云卷云舒,带着浓郁的、熟悉的松柏冷香,当头罩下,将小孩儿彻底笼罩起来。 一瞬间,小小的团子就被一股子让她倍觉安心的气息包裹了,仿佛回归母胎。 她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少年,小手努力拽着披风。 少年轻笑了声,屈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让人上御厨做的点心给你吃,勿须担心,我同陛下说完正事就领你回府。”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不自觉蹭了蹭披风,认真承诺道:“酥酥会帮大黎黎看管好披风哒。” 息扶黎也不解释,他拢起披风尾摆,灵活地打了个结挂小孩儿腰上。 “有些大,你将就一些,过些时日,给你做一件小的。”息扶黎低声道。 闻言,小姑娘黑眸一亮,湿湿濡濡:“要和大黎黎这件一模一样的。” “准了!”息扶黎揉了揉小姑娘发顶,这点小事,他总能纵容的。 马车一路进了內宫城,却是不能再往前了,伏虎撩开马车帘子,息扶黎率先下来,他并未直接进宫,而是折身,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伏虎不能进宫,只得目送一大一小离开,那两道身影带出斜长的影子,最后缓缓交叠在一起,消失在红墙青瓦的长长宫道尽头。 姜阮在半年前,还是扬州一小镇里的普通小姑娘,后来随姜程远来京入姜府,才有了世家贵女的身份,以至于皇宫重地,她还不曾来过。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塞在息扶黎大手里,这半年,她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礼仪,晓得这样的地方不能四处张望。 故而小姑娘绷着张嫩脸,目不斜视,只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指头方显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息扶黎一直注意着她,见小姑娘尚算勇气可嘉,表现的可圈可点,心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的喜欢。 一路到光元宫的含宸殿,秉笔太监苏英莲老远看见息扶黎,扬起笑脸就迎了上来。 “哎哟,难怪今个一早窗外雀声喳喳,我还想着是所为何,不曾想竟是世子入宫来了。” 苏英莲面白无须,中等身材,一声软肉,胖乎乎的跟个格外巨大的白面馒头一样。 他脸还很圆,时常带着笑,天生就是个讨喜的长相。 凤眸微冷,琥珀泠泠,几乎是转瞬间,息扶黎脸上的浅淡笑意就退去。 “世子可是专程来瞧陛下的?陛下这些时日可是念叨世子好几回呢。”苏英莲和和气气,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姜阮一眼。 姜阮怕见生人,她猛地往息扶黎身边靠了靠,抓着他袍裾来将自个挡住。 息扶黎疏离点头,心起复杂。 当今天子,年号永元,时年四十开外,正值壮年。 从血脉来看,他还要喊永元帝一声皇伯父,诸位皇子也和他是同宗堂兄弟关系。 他从前以为,端王府独立于皇权以外,永元帝素来对他也算宠爱有加,就是众位皇子,和他关系也还算尚可。 所以端王府,不会有衰落之危。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都是他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黎黎……”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还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头。 息扶黎低头,就见小姑娘担心地看着他。 他回神,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含宸殿殿外,刚才苏英莲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将心头翻滚的多余情绪压回深处,息扶黎安抚地捏了捏小姑娘细细的手指头。 他淡淡的道:“苏公公,我家小孩儿怕生粘人,本世子带她去见皇伯父多有不合适。” 苏英莲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笑道:“世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将小姑娘交由我照顾。” 息扶黎斜睨过去,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给她一些点心,或是带她逛逛御花园就可,最多半个时辰我就来接她。” 小姑娘手一紧,她挨着少年大腿蹭了蹭,带着哭腔道:“大黎黎要早点来接酥酥啊。” 息扶黎蹲身,给小姑娘理了理披风:“我披风在你这呢。” 小姑娘慢慢松开手,挪蹭到苏英莲身边,抱着他的披风一角,抽了抽小鼻子,可怜极了。 息扶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发现只要小姑娘这样不哭不闹巴巴地望着他,他就止不住的心软。 他顿了顿,还是对苏英莲道了句:“麻烦苏公公。” 苏英莲吃了一惊,这端王世子从来目中无人,跋扈恣意,那就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今个为个小姑娘竟然还对他这般客气。 苏英莲默默得将小姑娘的地位拔高,脸上笑的越发灿烂:“哪里,世子客气,我也很喜欢这小姑娘呢,必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世子放心。” 息扶黎点头,他理了理衣领,旋身进殿。 小姑娘一直瞧着少年走远,最后都看不到人影了,她还踮起脚尖往里看。 苏英莲小意哄道:“小姑娘随我来,你是想吃点心呢?还是先逛园子?” 姜阮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她抠着披风上纹绣的樱花,抿着小嘴,又不说话了。 苏英莲想了想,索性道:“这里五月,御花园东边的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吃点心可好?” 小姑娘还是不吭声,那张小脸木木的,没有表情,仿佛息扶黎的离开,把小孩儿仅有的一点情绪波动都给带走了一般。 苏英莲暗自打量她,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看不明白,他也就只当端王世子喜好古怪。 御花园离含宸殿并不远,姜阮又很是听话,不过片刻,苏英莲就领着小孩儿寻到一处能赏花纳凉的宽敞雨亭。 那雨亭八角朝天,垂挂金铃,引活水上檐,再顺檐而下,形成一幕雨帘,煞是凉爽宜人。 雨亭周遭攀援生长着青藤蔓萝,并各色山蔷薇,以及丛丛牡丹交杂其中,上下错落有致,缤纷各异,时有蜂蝶流连,景致如画,还很静谧。 “就是这了。”苏英莲亲自提着点心盒子,放慢脚步,迁就姜阮。 谁晓得,两人才转过花墙,迎着扑面而来的水汽,才瞅见雨亭一角。 一烈焰如火的红裙身影蓦地跳了出来,并脆声喝道:“苏英莲,本公主先来的,你带着个什么人,是要和本公主抢地盘儿么?”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同在听雨轩,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就是难办,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又换了小衣裳,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小姑娘怕极了,她嗖嗖钻到被衾里头,将自个整个蒙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团子缩成小小的一丁点,往床角里头靠,再不用憋忍,巴拉巴拉的就开始哭。 她哭也没有声音,咬着嫩嫩的嘴皮,眼泪水一个劲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软枕打湿一大块,细软的发丝也湿了,黏在鬓角细颈上,十分可怜。 她这番动静,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雀鸟自然无从知晓。 一直到半夜时分,雀鸟一个激灵猛然乍醒,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听到隐隐约约急促短暂的喘气声,就像是谁被掐着喉咙呼吸不上来的那种。 她心头一凛,冲进里间撩开帷幔。 果然,床笫角落里,凸起的小小一团不断颤抖,还时不时间杂挣扎。 雀鸟讶然,她揭开被衾,轻声唤道:“姜小姑娘?” 被衾下,小姑娘死死闭着眼,面色紫红,紧紧拽着拳头,被梦靥到呼吸不上来。 雀鸟大惊,这样的魇住,她从前听人说起过,不得强自将人唤醒,不然只怕是会伤了神志,失去心智成傻子。 她取来外裳,将酥酥包裹住,冲出房间就去找伏虎。 伏虎不敢擅做主张,只得惊动息扶黎。 本就不曾睡熟的息扶黎沉着俊脸,瞅了眼雀鸟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此时的模样实在吓人,就这会的功夫,那小脸已经泛青,连手心都被她自个掐出血丝来,呼吸更是逐渐变弱。 他将人接过来,皱着眉头指腹一掠那张软乎乎的小脸,颌下脖颈里湿湿热热,显然小孩儿哭过了,就算是睡着了,眼角都还是红的。 他面容一冷,正想让伏虎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谁晓得小孩儿一到他怀里,仿佛知晓一般,竟是慢慢开始平复。 少年脸刹那就黑了,所以,这还赖上他了?非得要他陪着一并安置? 不就没讲睡前故事么,真真的娇气包! 息扶黎无法,只得将人丢自个床榻里,让伏虎雀鸟退下。 浅淡松柏冷香的内室里,半透的轻纱飘忽,氤氲点光,暮霭朦胧,少年一身雪白的中衣,鸦发披散,双手环胸,单腿微屈,半靠床柱。 他垂眸看着身侧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小姑娘即便被梦魇住了,也晓得紧紧拽着他一点衣角,非要靠着他才能平缓下来。 此时小姑娘面色稍霁,呼吸也逐渐平复,粉嫩的小嘴微张,还时不时咂吧几下。 那长卷的睫毛还是润的,少年屈指拂过,就沾的一指晶莹。 他似乎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小哭包,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就非得赖上本世子,哼哼,往后若是不福泽本世子,看本世子如何抽你!” 虽说福瑞运道一事虚无缥缈,谁都说不准,但息扶黎却亲眼见证过,本是差点被满门抄斩的姜家,却因着福瑞运道一说,化险为夷。 不仅如此,那以后的姜家,当真像有福泽庇佑,处处得好,除却短命的姜玉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姜明非那等货色,往军营里头去走一圈,都能走狗屎运的遇上细作,平白得让无数人眼红的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而这些种种,都因这会正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少年眉目有些倦态,他想了半晚上,才算将日后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本是稍微有了些睡意,可让小姑娘这么一闹,此时又没睡意了。 少年单手撑头,侧面对着熟睡的小姑娘。 这会功夫小姑娘已经半点事都没有,面色红润,细软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毛茸茸的跟幼兽一样带着暖意。 有肉窝窝的小手抓着少年的衣角,小小的,软软的,十分好捏。 少年又扫了眼小姑娘的脚,粉粉白白,还没有他巴掌大,小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许是有些冷,不自觉的往少年腿间放。 95.第095章 要老命 此为防盗章  姜阮要不回来, 差去照顾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赶了,还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况下,留奴隶书契,这些种种着实让人想不通。 姜玉珏面无表情,他坐在姜程远对面,背脊笔挺, 手搁膝盖袍裾上, 端庄又君子。 “父亲,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 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 酥酥是姜家女儿, 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 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 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为,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 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 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 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 你要明白, 亲王世子, 往后要继任爵位, 勋贵之后, 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亲王,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小姑娘噘了噘嘴,很小声的道了句:“想的呀,但是酥酥不知道怎么救。” 息扶黎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我帮你。”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好吧,酥酥昨天有看到的,大黎黎挥着鞭子,打架超级超级厉害。” 她还记得这些,望着息扶黎的眼神还带着闪亮亮的崇拜。 少年低笑一声,朝小姑娘伸手,扬了下脑袋,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本世子天下第一厉害!” 伏虎在边上,听的后槽牙直发酸。 息扶黎牵着姜阮出了端王府,将人抱上高头大马,扬鞭就往那胡商的住处冲去。 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酒肆,肆中胡姬往来,文人墨客高谈论阔,嬉声笑语织就成一片靡靡之景。 此间胡姬同东边平康曲的风月姑娘又有不同,金发碧眼,五官深刻,身量高挑,最为主要的是,这些异域胡姬比之任何大殷女子都要来的开放不拘小节。 就说那衣裳,这才五月里,酒肆里的胡姬已经是各个赤足露膊,堪堪只月匈前脐下一小片布料遮掩,外罩薄纱轻衣,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是以,当息扶黎甫一踏进酒肆,那等尊荣气度,还有昳丽无双的面容,顷刻就引来胡姬的侧目。 当即就有一蓝眸红唇的胡姬垫着脚尖上前,她脚踝上戴着金铃铛,走动起来,应和节奏,勾人非常。 “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听曲赏舞?”那胡姬操着不甚流利的大殷语问道。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息扶黎眉目浮起惯常的讥诮,跟头獠牙微露的优雅黑豹一样不屑。 伏虎冷着脸上前,正欲将人挡开。 谁知,一道奶声奶气的天真嗓音响起—— “大黎黎,这个妖怪姐姐怎么这么穷呀,连衣裳和绣鞋都没穿,她好可怜,一定羞死了。” 那么,她便不要他的糖葫芦,他就不能再丢下她了! “五哥哥,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96.第096章 心悦君 此为防盗章  “父亲, 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 我们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珏斩钉截铁的道。 姜程远点头:“自然是的, 酥酥是姜家女儿, 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听闻这话,姜玉珏松了口气:“父亲,端王世子向来跋扈恣意, 最是任性妄为, 不是纨绔子弟胜似纨绔子弟, 儿子以为他对酥酥约莫只是一时新鲜,等过些时日,儿子再上门要人。” 话是这样说,但姜程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摇头沉吟道:“玉珏,你要明白, 亲王世子,往后要继任爵位, 勋贵之后,再是跋扈任性, 那也是心明如镜的,不然何以亲王之中, 唯有端王府荣耀到今天?” 当今天子,多年之前继任大统之时, 也是好一番的腥风血雨, 就是二十年前, 京城的皇族亲王, 那都还有三五人,可如今,还留存的不过就端王府一家。 这其中端倪,不足为外人道矣。 姜程远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端王世子若是还不放人,不然为父还是去见一见端王,实在不行,参到陛下面前,为父也是在所不惜。” 闻言,姜玉珏摇头:“父亲不可,酥酥被卖到黑市的事,明非脱不了干系,此事闹开,头一个要问责的人就是明非。” 说到这,姜玉珏顿了顿又说:“儿子听闻,端王世子将黑市那帮人下了京兆尹大狱,还责令京兆尹顾徊岸秉公处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话,姜玉珏没有说完,但姜程远已经懂了。 他咬牙,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个混账东西!让他跪几天祖祠都是轻的。” 姜玉珏垂下眼睑,剑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气度。 “父亲,明非今年十岁,不算年幼,儿子想将他带去书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参加书院的入学开试,他若不厌文喜武,那就入书院的武科,总好过整日在府里,让有心人唆使教坏了。” 这有心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本身整个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却姜程远的大房,下面还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来,姜家一直以大房马首是瞻,但时日久了,谁能还没点旁的心思。 姜程远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事,为父甚放心。” 两父子正说话间,姜程远长随苦雨轻推开书房门牖,侧身让端着一盅紫砂盘云沙罐的云娘走进来。 云娘穿着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绾倾髻,斜插白玉兰簪,艳色又清媚。 她似乎没想到姜玉珏也在,愣了下,讪笑道:“原来玉珏也在,我炖了点天麻乳鸽汤,你也尝一盏,喝了对身子好。” 姜玉珏眼底漠然,冷淡拒绝道:“不用。” 云娘无措地看向姜程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将姜阮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担心,酥酥那般讨人喜欢,世子定然也是极为喜欢她,过几日玉珏就能将人接回来。” 云娘揉着帕子,略施薄粉的脸上泛起轻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爷,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亲王勋贵,不若……不若就算了。” 这话方一落,姜玉珏目光锋锐地扫过去,不等姜程远开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谓算了?碍于权势,就将酥酥当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发白,后退好几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程远眼底的柔和淡去几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酥酥一事,你莫操心了,有我和玉珏在。” “老爷,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释几句。 但姜玉珏霍然起身,他长身而立,带起厚重的压迫感:“父亲,儿子早前在白鹭书院的女舍那边请好了启蒙先生,等酥酥一回来,儿子就带她去先见见先生。” 姜程远怔然,显然没料到大儿子这一回竟然铁心要将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带去书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惫地摆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珏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离开。 云娘瞧着姜玉珏离去,她捻起帕子,轻轻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爷,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岁,再有几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书院合适么?” 刚刚呷了口天麻乳鸽汤的姜程远顿觉整盏汤都索然无味起来,他默默放下小盏,斟酌片刻才说:“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寡妇,酥酥也不是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可怜。” 云娘眼角红艳一点:“老爷,我知晓,是你给了我和酥酥一个家。” 半年前,姜程远因公下扬州,在座细雨蒙蒙的小镇子里遇见的云娘母子,他当时第一眼惊艳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见了酥酥。 小姑娘奶气的很,默默望着你的时候,能让人整颗心都化了。 他发妻早逝,膝下唯有两子,做梦都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故而才有续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顺理成章记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长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确实乖巧绵软的很,也甚是讨人喜欢,虽然小姑娘不大会笑,也没有旁的小孩儿活泼灵动,但姜程远仍旧拿出所有的父爱来疼这个继女。 姜程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复又端起那盏天麻乳鸽汤,“云娘,作为我姜程远女儿,作为世家贵女,酥酥便不能没有才,这些事,你不用理会。” 云娘隔着帕子掐了掐葱白指尖,疼痛让她按捺下心头纷杂的心思。 她展颜笑道:“只要老爷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烦,我自然一应都听老爷的。” 姜程远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鸽汤,也算红袖添香,两人在书房里自然温柔小意。 这厢的端王府北苑,澜沧阁里传出一声讥诮冷笑。 挥着细细小毫笔的酥酥让这渗人的冷笑一吓,手头的毫笔啪嗒掉了。 息扶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讳的道:“你说,有个胡商顾徊岸将人放了?” 伏虎点头:“是的,听闻是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为由,又没有确凿证据,便交了大笔的银子,就出狱了。” 面容昳丽如花的少年薄唇边顿时绽放出嚣媚冰花来,琥珀凤眸冷光叠叠,竟像是月下冰湖,丝毫没有温度。 “哼,没有证据?本世子找出证据非得摔他顾徊岸脸上,打肿他的脸!”少年起身,袍裾滟潋如水皱褶。 他迈过书案,蓦地想起什么,遂顿脚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个想要抢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个,可还记得?”他问。 小姑娘歪头想了会,接着点头。 “这人很坏,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诱哄,带着不怀好意。 小姑娘有些怕,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不吭声。 息扶黎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这个坏人抢了很多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酥酥难道不想救她们吗?” 小姑娘噘了噘嘴,很小声的道了句:“想的呀,但是酥酥不知道怎么救。” 息扶黎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我帮你。”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好吧,酥酥昨天有看到的,大黎黎挥着鞭子,打架超级超级厉害。” 她还记得这些,望着息扶黎的眼神还带着闪亮亮的崇拜。 少年低笑一声,朝小姑娘伸手,扬了下脑袋,厚颜无耻的道:“当然,本世子天下第一厉害!” 伏虎在边上,听的后槽牙直发酸。 息扶黎牵着姜阮出了端王府,将人抱上高头大马,扬鞭就往那胡商的住处冲去。 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酒肆,肆中胡姬往来,文人墨客高谈论阔,嬉声笑语织就成一片靡靡之景。 此间胡姬同东边平康曲的风月姑娘又有不同,金发碧眼,五官深刻,身量高挑,最为主要的是,这些异域胡姬比之任何大殷女子都要来的开放不拘小节。 就说那衣裳,这才五月里,酒肆里的胡姬已经是各个赤足露膊,堪堪只月匈前脐下一小片布料遮掩,外罩薄纱轻衣,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是以,当息扶黎甫一踏进酒肆,那等尊荣气度,还有昳丽无双的面容,顷刻就引来胡姬的侧目。 当即就有一蓝眸红唇的胡姬垫着脚尖上前,她脚踝上戴着金铃铛,走动起来,应和节奏,勾人非常。 “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听曲赏舞?”那胡姬操着不甚流利的大殷语问道。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息扶黎眉目浮起惯常的讥诮,跟头獠牙微露的优雅黑豹一样不屑。 伏虎冷着脸上前,正欲将人挡开。 谁知,一道奶声奶气的天真嗓音响起—— “大黎黎,这个妖怪姐姐怎么这么穷呀,连衣裳和绣鞋都没穿,她好可怜,一定羞死了。” 少年凤眸凌厉,宛如冰刀,直唰唰地扎到妇人身上,冻彻肌骨,让人瑟瑟发抖。 “世子,”云娘心有不忍,冲地站出来道,“怙妈是酥酥奶娘,自幼就一直照顾教导她。” 息扶黎眸光扫过去,琥珀深寒,冰冷无机质,宛如琉璃。 97.第097章 呸呸呸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恹恹地紧了紧怀里的樱粉绣鹅黄小鸭子戏水图的小软枕, 红着小脸, 嘟嘟囔囔的说:“酥酥不尿床的, 真的从不来不尿, 那是汗,晚上太热了……” 说着说着,在少年的注视下,小姑娘扁了嘴巴:“大黎黎,酥酥晚上会做噩梦的,酥酥害怕。” 听闻这话, 少年倏地想起头一晚上, 小姑娘被噩梦魇住,喘不上来气儿极为凶险的模样。 小姑娘起身, 挪蹭到少年面前, 小短手捏着他一点袖角摇了摇, 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说:“好吧, 酥酥是尿床,但酥酥保证以后都不尿,一定不尿,大黎黎……” 拉长的尾音泛着奶香, 小姑娘人虽小, 但亲口承认尿床的事,还是觉得难为情, 偏生少年还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小姑娘当即眼圈就红了:“大黎黎不喜欢酥酥了吗?” 那可怜巴巴的口吻, 活脱脱像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惹人心软。 少年拧起眉头, 无比嫌弃地睨了她一眼,那袖角也没抽回来,就那般拖着人,一同回了房间。 小姑娘黑眸瞬间澄亮,仿佛落了银河繁星在里头,又湿湿濡濡水濛濛的,跟头不断摇晃尾巴的小狗崽子一样。 “酥酥这么乖,大黎黎才不会不喜欢酥酥呢。”小姑娘拽着少年袖角进了里间,便拿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他。 息扶黎站立不动,等小姑娘蹭够了,他才冷着脸轻斥道:“蹭什么蹭,本世子是你想蹭就能蹭的么?” 想蹭就蹭,他堂堂亲王世子是那么随便不要脸的? 小姑娘眨了眨浓黑如紫葡萄的眸子,小脸白嫩,显得伤痂颜色深,有些碍眼。 她拿手背轻轻揉了两把,止了皮肉愈合的痒意,抱着自个的樱花粉小黄鸭的软枕蹬蹬到床沿边,两条小短腿一甩一蹬,踢了绣鞋,蹭蹭就爬到里侧位置乖乖坐好。 她还拍了拍外侧的空位,对少年招手:“大黎黎快来,酥酥要听故事。” 息扶黎当真十分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虎着俊脸,恶声恶气的道:“闭上眼睛睡觉,不然自个睡去,没故事!” 小姑娘翘着小嘴,不甚满意,只得枕着小黄鸭软枕气呼呼地面朝里,撅着小屁股,不理息扶黎。 息扶黎换了衣裳,转去隔壁净室洗漱回来,就见小姑娘片刻功夫竟睡的跟头小猪崽一样。 一小团的小孩儿四仰八叉地滚到床榻中间,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矜! 息扶黎长腿一迈,躺上去拿手拨弄了两下小姑娘。 小姑娘顺势滚了圈,闭着眼摸摸索索地抱住小黄鸭软枕,无意识地蹭了几蹭,小嘴微张的就流下微末晶莹的口水。 息扶黎嫌弃的要命,这不是尿床就是流口水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邋遢? 他定定注视了小姑娘片刻,实在看不过眼,只得拿了丝帕,动作粗鲁用力的猛擦了两把小姑娘嘴角的口水。 末了,那丝帕被他远远地扔床下,再不看第二眼。 天青色祥云海潮的薄衾一扬,带起轻风,然后落下,将一大一小两人悉数盖住,只露出如绸的鸦色长发和软软的毛茸茸细发挨在一块,深深浅浅,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至此一夜无话。 隔日,辰时初,紫檀木雕螭虎灵芝纹三屏风攒边罗汉床里的少年不曾睁眼就开始皱眉。 少年闭着眼往摸了摸身侧,没有摸到湿冷异常,似乎才松了口气。 没有尿床! 但紧接着,他再摸,却摸了个空—— 人呢? 他霍然睁眼,琥珀清浅泛潋滟粼光,狭长的眼梢还挂着慵懒惺忪,视野之中却冷不丁撞进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子。 那小脚丫很小,不及他巴掌长,白生生的,每个脚趾小小圆圆的,像珍珠一样,就连脚趾甲也被整齐的修剪过,泛着薄薄嫩粉色泽。 息扶黎一愣,他微微抬头,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睡的头脚颠倒! 薄衾被踹开半边,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少年大腿位置,一双藕节小手臂搁在他小腹,睡得酣畅淋漓到流了他一腰的口水。 息扶黎抬手正要把人推开,谁知那小脚丫子一蹬,正正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 顿时,一股子涩痛袭上来,叫少年凤眸中霎那就弥漫起依稀湿润。 少年一手捂着鼻尖,一手捏拳很是用力捶了两下枕头。 待那股子涩痛稍缓,少年脸色不善地一掀薄衾,抓起小姑娘脚踝,将人拖过来摇晃两下:“姜酥酥!” 小姑娘哼哼几声,一张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她勉强睁了下眼睛,还没睁开跟着又合上,然后抱住少年的手,翻身一滚,又要睡过去。 踹了他还想睡?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息扶黎将小姑娘刨过来,捏起她小脸,恶狠狠的道:“姜酥酥,不准睡了,给本世子起来!” 面颊吃痛,小姑娘很有脾气地抓起小黄鸭软枕就砸少年头上,咿呀大声道:“不要,酥酥还要睡!” 息扶黎冷笑一声,直接拎着小孩儿中衣后领,像提兔子一样将人提起来,并晃了几晃。 小姑娘双脚悬空,很是不舒服,终于彻底睁开了眸子。 那张包子小脸,横眉冷竖,小姑娘气鼓如松鼠:“都怪大黎黎,酥酥本来都可以啃上蜜汁烤鸡腿了!” 闻言,息扶黎脸一黑,感情是把他当鸡腿了,所以流那么一滩子的口水在他身上! “哼,鸡腿?你做梦,本世子告诉你,不会给你鸡腿吃,这辈子都不会给了!” 还鸡腿?她怎的不肖想一下龙肉呢? 小姑娘愣在那,黑眸木木的没有表情,就跟息扶黎第一次在黑市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突,莫不是话说的重了? 他正想说点其他的缓和一下,至少得赶紧让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才好。 哪知,他话才到喉咙,小姑娘忽然抱住肚子,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十分焦急地开始挣扎。 “放酥酥下来,酥酥要下来,快放了酥酥……”小姑娘闹着,细软的发丝乱糟糟的,像个小疯子。 息扶黎依然放小姑娘下地:“你……” 不料,小姑娘脚尖甫一落地,整个人就像小炮弹一样冲向隔壁净室。 息扶黎怔忡,这是……尿急了? 少年轻轻翘了翘嘴角,下床转到黑漆描金绘云涛烟柳的大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半刻钟后,息扶黎已经束好发,然净室里头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少年皱眉:“姜酥酥?” 他推开净室门帘,鼻尖才嗅到净室里头去味的清幽檀香味,就见一团影子站在中央呆立在那纹丝不动。 “姜酥酥,你在干什么?”息扶黎踏进来。 那小身影耸动了两下,小姑娘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眼泪汪汪的小脸。 息扶黎脚步一顿,心尖猛地发紧,几步过去问道:“怎的了?” 小姑娘抽抽搭搭,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不断有温热的眼泪水顺着她面颊滑下来,间或一两滴溅落到少年手背上,略感微凉。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饿了?”息扶黎蹲小姑娘面前,脸上带着他自个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想吃蜜汁烤鸡腿了?我一会就让膳房给你做,还想吃什么?”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越发伤心了。 许是晓得少年不耐烦她哭,故而小姑娘抽搭的无声无息,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水。 息扶黎头都大了:“说了不准哭,还哭?” 小姑娘打了个两个哭嗝,终于断断续续的道:“酥……酥酥……尿……尿尿了……” 小姑娘边说还边提了提里裤,又说:“酥酥答……答应过……不尿尿的……” 息扶黎低头,小姑娘光着的小脚丫子周遭,果然一小汪莹莹水光,小里裤两条裤管都是湿哒哒的。 “嗝……啊嗝……是大大黎黎……不好……嗝……拎着酥……酥……酥酥都……都来不及……” 小姑娘难过极了,她都冲到了净室,结果还是没能来得及脱里裤。 这一回,她不仅坏了奶娘教过的世家贵女规矩,还言而无信,没做到答应过大黎黎的事。 她不是乖小孩儿了。 这个认知让小姑娘倍觉伤心,哭的越发厉害了,豆大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淌过小脸,最后汇聚到肉肉的小下巴,悉数滴进脖子里,将中衣领子打湿一大片。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看了小姑娘好一会,抿着薄唇,伸手挑出粘黏在小姑娘脖子上的细发,又捻起袖子给她擦下颌眼角的眼泪水。 他轻咳一声:“小孩子都这样的,伏虎十岁了还尿床尿裤子,我整天都要差婢女给他换被褥,他还比不上咱们酥酥。” 乍听这话,小姑娘哭声一滞,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瞅着他。 迎着小孩儿纯稚无邪的目光,息扶黎淡定无比的继续说:“我有次和伏虎去逛东市,里市还没逛完,他就尿了两回裤子,把本世子的脸都丢尽了。” 小姑娘果然渐渐不哭了,只时不时抽噎几声。 她带着厚重鼻音,软软嗲嗲的小声说:“酥酥今年五岁……” “对,伏虎那会都十岁了,真是没用!”堂堂世子扯起谎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总算没那么看过了,遂推了推他:“大黎黎出去,酥酥要雀鸟姐姐进来更衣。” 少年顺势起身出了房间唤来雀鸟,他站在房门口迎着朝阳理了理袖子。 这当,起了一个大早,亲自带人往平康曲押来人伢子王婆子的伏虎匆匆而来。 青年近前,面容冷肃的道:“世子,王婆子带来了,此时就在澜沧阁偏房里头关着。” 息扶黎背负双手,他目光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伏虎,哼了哼鄙薄的道:“都十岁了还尿床尿裤子,伏虎你可真是出息!” 伏虎一懵,这什么跟什么? 他分明三岁以后就勤加练武,根本没尿过床,更没有尿过裤子! 小姑娘跨坐在他大腿上,抓着他腰间禁步把玩,白嫩嫩的小脸上,擦伤破皮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许是皮肉开始在愈合,小姑娘老是觉得脸上有些痒。 她伸手想挠,让少年一把拽住小肉手:“抓不得要留疤。”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轻颤,浓黑眸子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小嘴巴抿着,一声不吭。 息扶黎捏了捏小孩儿手背的肉窝窝:“陛下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要一个不高兴,就会砍人脑袋。” 听闻这话,小姑娘瑟缩了下,猛地抓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见小孩儿脸色白了白,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阮低着头扭着手指头,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嗫嚅道:“酥酥听话,酥酥在殿外等大黎黎。” 酒肆里受的惊吓还没彻底缓和过来,小孩儿正是十分粘人的时候。 可小孩儿又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知道自己不能添乱,纵使不愿,还是委委屈屈的憋忍着。 息扶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倏的解下玄色底纹绣缤纷樱花图的薄披风。 暗色的披风一扬,恍若云卷云舒,带着浓郁的、熟悉的松柏冷香,当头罩下,将小孩儿彻底笼罩起来。 一瞬间,小小的团子就被一股子让她倍觉安心的气息包裹了,仿佛回归母胎。 她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少年,小手努力拽着披风。 少年轻笑了声,屈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让人上御厨做的点心给你吃,勿须担心,我同陛下说完正事就领你回府。”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不自觉蹭了蹭披风,认真承诺道:“酥酥会帮大黎黎看管好披风哒。” 息扶黎也不解释,他拢起披风尾摆,灵活地打了个结挂小孩儿腰上。 “有些大,你将就一些,过些时日,给你做一件小的。”息扶黎低声道。 闻言,小姑娘黑眸一亮,湿湿濡濡:“要和大黎黎这件一模一样的。” “准了!”息扶黎揉了揉小姑娘发顶,这点小事,他总能纵容的。 马车一路进了內宫城,却是不能再往前了,伏虎撩开马车帘子,息扶黎率先下来,他并未直接进宫,而是折身,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下来。 伏虎不能进宫,只得目送一大一小离开,那两道身影带出斜长的影子,最后缓缓交叠在一起,消失在红墙青瓦的长长宫道尽头。 姜阮在半年前,还是扬州一小镇里的普通小姑娘,后来随姜程远来京入姜府,才有了世家贵女的身份,以至于皇宫重地,她还不曾来过。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塞在息扶黎大手里,这半年,她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礼仪,晓得这样的地方不能四处张望。 故而小姑娘绷着张嫩脸,目不斜视,只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指头方显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98.第098章 碰一下 此为防盗章 白晴雪喜出望外, 她小心翼翼的问:“往后我能给你下帖子请你过府玩耍么?” 姜酥酥歪头, 她似乎在思考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晴雪小脸紧张, 双目期翼地看着她。 小姑娘忽然恍然:“你是想和酥酥做手帕交吗?所以才请酥酥玩耍?” 白晴雪忙不迭地点头,这半年的折磨,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故而白晴雪暂时很可能对旁人多有排斥,唯有酥酥,她是自发愿意亲近的。 姜酥酥黑眸晶亮,语气欢快的道:“好的呀, 你也做酥酥的手帕交。” 说完这话,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道:“乐宁小姐姐是第一个手帕交, 你是第二个。” 她比着两根肉呼呼的小指头, 转身朝上位的少年挥了挥:“大黎黎,酥酥有两个手帕交了哦。” 息扶黎撩起眼皮看了白晴雪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虽然他和息乐宁不是很对付,但乐宁和白晴雪的身份地位都还不错, 所以对这两人,他其实半点都不会阻拦小姑娘和她们交往。 这话间, 伏虎进来回禀道:“世子, 白家的人到了。” 息扶黎起身, 他理了理宽袖, 漫不经心的跟小姑娘说:“白家人来接她了, 你可要一并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 她才不要见那个坏坏的白言之。 息扶黎不勉强, 背着手率先出了议事厅。 白晴雪有些不舍:“酥酥,我回去得空就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应我。” 小姑娘摆摆手,软软的道:“一定的,你给酥酥下帖子,酥酥就来找你,不过……”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过酥酥不喜欢你二哥白言之,万一他又说酥酥的坏话怎么办?” 白晴雪握拳,大义灭亲道:“酥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好生教训他,保管叫他往后见你就害怕。” 听闻这话,小姑娘拍手称赞:“这样好,这样好。” 两个小姑娘遂惜别一番,伏虎适才领着白晴雪去往息扶黎的书房见白家人。 议事厅里头,就还只剩四名小姑娘,有雀鸟在一边看着,倒也不会出问题。 姜酥酥一一看过四名姑娘,在看到最后那名格外瘦小的姑娘时,她愣了下。 那姑娘手腕子竟是比酥酥的还细,微微弯着腰,时不时就想趴到地上去。 她一见酥酥,眸子一亮,跟着就想上前来拉她。 酥酥往后退两步,她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姑娘眼窝轮廓较深,迎着光亮,能依稀辨认出一双瞳孔居然隐隐呈碧色,她的鼻梁也很高挺,唇形明显。 她朝酥酥咧嘴笑,鼻子嗅了两下,跟着往前一扑,要去抱酥酥。 酥酥被吓到了,她转身蹬蹬跑到雀鸟身边,紧紧拽着她裙子。 雀鸟失笑,蹲身说道:“姜小姑娘莫怕,婢子听伏虎说,这位姑娘应当是有波斯血统,她常年被布绳栓着四肢,只能爬行,很是可怜。” 姜酥酥想起来了,在那暗室里头,当时有东西拽她脚踝,她害怕极了,只当是要吃人的怪物。 雀鸟又说:“她这是想和姑娘亲近呢,很喜欢姑娘。” 姜酥酥抿了抿小嘴巴,她鼓起勇气,怯怯的说:“你……你不要再抓酥酥脚踝了好不好?”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哼哧了两声,忽然口齿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音:“速……酥……酥酥……” 姜酥酥睁大了黑眸,脸上有好奇。 姑娘直立站着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地上,拿手指了指自己说:“桑……阿桑……” 怕姜酥酥听不明白,雀鸟低声道:“应该是她的名字,阿桑。” “阿桑?”小姑娘呢喃了声。 阿桑猛地一下跳起来冲到姜酥酥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阿桑,阿桑……” 姜酥酥被吓了一大跳,她抱住雀鸟手,努力往她身后藏。 雀鸟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人长的像兔子不说,这胆子也和兔子差不多。 “酥酥不用担心,阿桑人很好,不会伤害你的。”此时,另外一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出来解释说。 “对啊,我们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都是阿桑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旁的小姑娘附和。 “阿桑说话不太清楚,但是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的。” 三名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都为阿桑努力刷姜酥酥的好感。 姜酥酥探出脑袋来,她看了看围着她转悠的阿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最后小声地挪出来道:“酥酥知道了,酥酥不害怕的。” 那三名小姑娘相视一笑,挨个向姜酥酥自我介绍了一遍,末了旁的也并未多说。 本身她们就只是出身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白晴雪,但对姜酥酥心怀感激,这会人见到了,小姑娘生活的很好,约莫往后她们就是想回报也回报不上的。 三人只将这份恩情默默藏心里头,大恩不言谢,说完感谢的话,自是离去。 唯独只有阿桑没有家人来接,也不知其双亲,就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 雀鸟去端了点心过来,让两小孩儿用。 到底是稚童,心思无邪纯然,不过片刻,两人就热络起来。 姜酥酥捏着块玫瑰酥卷,大声的说:“阿桑,这是玫瑰酥卷,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阿桑也学着她的动作拿起一块,跟着说:“玫……玫瑰酥卷,酥酥……脆脆……酥酥!” 姜酥酥眸子晶亮亮的,平素眉目间的木楞退了,浮现出少有的灵动鲜活。 她啃一口玫瑰酥卷,面颊鼓起来,随着咀嚼动来动去。 阿桑却是不吃自个手里那块,而是悉数都往酥酥怀里推:“酥酥吃,酥酥吃酥酥……” 姜酥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阿桑一直咧嘴带笑的脸。 看了会后,她试着像阿桑那样,咧开嘴角,往上拉,黑眸在弯一弯。 “嘿!”阿桑笑出声来。 “嘿!”酥酥跟着她学。 于是雀鸟就见两小孩头挨头趴在三围罗汉榻上,一个笑的夸张,一个笑的怪异。 息扶黎领着白晴雪父母兄长进门之时,就见自个的罗汉软榻上,满是糕点屑不说,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你嘿一声我哈一声凑堆。 那模样,白痴的像二傻子! 少年眼角抽了抽:“姜酥酥,还不给本世子滚下来!” 小姑娘咧着嘴,弯着眉眼回头,那表情浮夸的跟唱戏的面具一样,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还道了声:“大黎黎,嘿!” 这一声“嘿”将少年额头青筋都嘿出来,他大步过去,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抖了抖。 “嘿?还嘿,我看你怎不学狗叫猫叫?”少年冷笑连连,“汪汪喵喵,我以为你是只兔崽子,没想你姜酥酥还是阿猫阿狗来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畜牲,姜酥酥你倒活回去了是不是?” 他不过就走开一小会,看这软榻上脏的一塌糊涂不说,这小姑娘还尽学一些不知所谓的,简直——糟心! 小姑娘反手抱住少年手腕子,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娇娇的咿呀道:“酥酥是在跟大黎黎笑呢,酥酥跟阿桑学会笑了呀。” 少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点了点脚尖,落不了地,她觉得不舒服:“大黎黎,酥酥难受,你快放开酥酥……” 少年回神,哼了哼,就要放下小姑娘。 谁都没想到,一边的阿桑见姜酥酥被拎,喉咙里低吼一声,四肢着像母狼一样弹跳而起。 她跳到息扶黎身上,抱着他臂膀张嘴就咬了下去。 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凤眸一厉,他想也不想臂膀用力一抖,再是一震,将阿桑甩了出去。 阿桑撞到罗汉榻软枕上,滚了几滚停下来。 她一翻身,四肢落地,就朝息扶黎威胁地龇牙。 息扶黎长眉一挑,斜睨小姑娘:“你收的小母狼?” 姜酥酥坐到榻边沿,她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捶了捶软枕,细细娇娇的认真道:“大黎黎不要再拎酥酥了,酥酥会不舒服,酥酥不舒服就不笑给大黎黎看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学,就当真学会了笑,同其他小孩子再无差别。 息扶黎撩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那一口渗血的牙印,无所谓的道:“笑?就你刚才那样的?” 姜酥酥点头,她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接着再抬手按着眼角往下拉,将一双圆圆的黑眸拉的来变形了。 再然后,她酝酿酝酿,“嘿!”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不解地看着姜明非,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契,他忽的心起烦躁,五指一捏,就给碎成纸屑。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那童稚嗓音像是甜丝丝的西瓜冰碗,大热天的吃上一碗,凉浸入肺腑,十分舒坦快活。 不过,谁上酒肆寻欢还带上自家小孩儿啊? 众酒客循声看过去,便见一绵绵娇娇,小脸肉呼呼的小姑娘努力伸着短手,要去蒙抱着她的少年眼睛。 少年相貌出众,昳丽俊美,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深邃无机质,带着纯粹的冷感,叫人一对上就不自觉的怂上几分。 少年似乎让小姑娘闹的不耐,偏头躲开那双小肉手,没好气的道:“一个丑八怪,本世子看了还嫌污眼。” 听闻这话,白嫩嫩的小姑娘扭过头去瞧那胡姬,她认真看了看,又回头盯着少年看。 最后得出结论:“大黎黎,最好看啦!” 少年哼了哼,下颌一抬,骄矜地睨了小姑娘一眼。 跟着他扫视一圈全场,对那胡姬不客气的道:“让你家东家滚出来!” 胡姬表情惊疑不定:“这位公子,东家并不在。” 息扶黎懒得废话,他放下姜阮,宽袖一甩,直接抬脚就闯进了酒肆后院。 那胡姬眸色微闪,朝肆中伙计使了个眼色,又巧笑嫣然的同其他酒客寒暄起来,并挥舞着轻纱,应和脚踝的金铃铛声,从这桌舞到那桌。 酒肆堂子里,很快又热闹如初。 却说闯进了后院的息扶黎,伏虎领着一队十人的侍卫跟着进来。 姜阮人小腿还短,跟不上息扶黎步伐,她便绷着小脸,死死拽着他袖子,嘴里还念叨着:“大黎黎等一等酥酥,酥酥跑不快。” 小姑娘喘着气,娇娇的声音,真真和翻着肚皮撒娇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息扶黎脚步一顿,低头看她一眼:“矮冬瓜。”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瞪着圆圆的黑眸,奶气的回道:“长丝瓜!” 息扶黎就不明白了,这小孩儿昨天还挺怕他来着,怎的今个就敢跟他呛声了? “姜酥酥,没大没小的,谁教你这些的赶紧给本世子老实交代!”他想起前几次姜阮忽然表现出的违和之处。 姜阮正想说什么,忽的瞥见伏虎拽着一人出来,她抿着小嘴,哒哒蹿到息扶黎身边,抱着他大腿将自个藏了起来。 息扶黎回头,就见伏虎拖着面色涨红的胡商走来。 那胡商大声嚷嚷,表情愤怒,似乎对伏虎很是不满。 伏虎半点不客气,一脚踹过去,踢在那胡商膝窝,将人踢得来跪下。 息扶黎凤眸微眯,确定这人就是上辈子坏了姜阮相貌的那个,他冷笑一声,声若冰珠的道:“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本世子拔了你的舌头!” 胡商眼神闪烁地看着息扶黎,色厉内荏的道:“我是来自波斯的正经商贾,不是大殷人,你到底是谁,不能这样对待我。” 息扶黎拍了拍身后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低头问:“记得他么?” 小姑娘拽着少年锦衣袍裾,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瞅了那胡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 她见这个胡商的第一眼就害怕,昨天,这人还摔的她一身都好痛。 小姑娘白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细细的对少年道:“大黎黎,他昨天摔的酥酥好痛,酥酥害怕。” 瞧着小姑娘甚为干净的眼神,息扶黎难得心软几分。 “放心,有本世子在。”少年顺手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耳朵。 嫩嫩软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肉肉,叫息扶黎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99.第099章 别咬了 此为防盗章  “五哥哥, 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 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 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 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 不解地看着姜明非, 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 遂心急了。 “五哥哥,酥酥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 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 跌撞奔过去, 差点摔倒,她拉起姜明非的手,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 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 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 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 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契,他忽的心起烦躁,五指一捏,就给碎成纸屑。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暖泉汩汩,吐露芳华,水雾萦绕,轻纱飘忽,又鹂音声声,脆中带甜,朦胧不真切中,宛如浩渺仙境。 “世子,池中有女十五人,皆在妙龄之列,其中另有一女,名樱妩,容貌、身量俱是上佳,且平夫人那边的嬷嬷验过,此女是玉蚌名器之身,又特意调教过。” “平夫人说,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似曾相识,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冷然无机质,半阖间,赤芒陡生,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月要腹袍裾漂浮在暖汤里,幽幽然然,散落开来,映衬暖汤里荡着的猩红山蔷薇花瓣,纠缠肆意,悱恻缠绵。 隔着水雾,玉池另一头的十六位姿色不俗的婢女渐次安静下来,各个都含羞带怯地瞅着少年。 “世子息怒,”低沉的嗓音在少年背靠的青石边响起,“盖因平夫人那边说,务必要请世子留下一人,故而小的放肆了。” 100.第100章 老竹马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偏头看他, 黑圆如紫葡萄的眼瞳无辜茫然,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息扶黎折身, 站到小孩儿面前,居高临下道:“姜酥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瑟缩了下肩, 低头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来,就是一声不吭。 少年心头生疑,他见过其他的五岁稚童, 莫不是活泼天真,就是顽劣好动,可也没谁像姜阮这般, 时不时语出惊人, 不像孩子, 竟像是个——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 眸光微闪, 他蹲下身,口吻柔和的问:“酥酥是个好姑娘, 告诉我,刚才那坏话是谁教你的?” 姜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动了动粉嫩的小嘴, 居然拿头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 险些被撞倒, 他跳起来怒吼道:“姜酥酥, 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动的飞快,在这句话之后,不仅没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药膏进来,差点没和炮弹一样的小姑娘撞上。 他险险止步,姜阮从他面前飞奔蹦出去,带起一股子劲风,蹿进园子里,片刻就不见人影。 伏虎绷着脸,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姜家长房大公子姜玉珏持拜帖上门求见。” 少年气的额头青筋直迸,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着呢! 他早晚给她揪出来! 少年暗自恨恨的如此作想,转瞬缓和了情绪,他冷起一张脸,卓然威仪的道:“将人领到澜沧阁花厅。” 北苑的澜沧阁,是息扶黎处理庶务的院落,他虽不曾及冠,但麾下自有一波心腹,平素大都在阁中议事,端王并不插手其中。 澜沧花厅,红木镂空雕芙蕖连叶的门牖后,青铜缠金蟾蜍模样的香炉中香烟袅袅。 那清雅香味从蟾蜍大张的长舌里蔓延出来,渺渺之间,平添几分不真切。 面容俊逸如竹的青衫少年身姿挺拔,半垂眼眸,但见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斗彩莲花茶盏轻呷一口,感受到芬芳茗香在舌尖绽开,拢着的眉目稍微舒缓。 明前龙井,应当是贡品。 若不是今日有事上门,他定然会同端王世子好生结交一番。 站在他身后的十岁小少年踮起脚尖,不断往门口望去。 半刻钟后,姜玉珏用完一盏茶的功夫,小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大哥,这端王世子晾着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酥酥真的在王府里?” 姜玉珏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他的脸上一派镇定,当有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 “明非,冷静。”姜玉珏理了理膝上长衫,“上门求人,自然应该要有耐心,做好求人该有的态度。” 姜明非似懂非懂,他应了声,焉头搭耳盯着姜玉珏的后脑勺看。 王府婢女续上茶水,这番被热水冲荡而起的茶叶尖还不曾沉落到盏底,那厢端王世子息扶黎终于姗姗来了。 姜玉珏起身见礼,息扶黎撩袍落座。 “姜家姜玉珏携弟姜明非见过世子。”姜玉珏道。 息扶黎骄矜点头,算是回应。 姜玉珏复又坐下,斯文有礼的道:“虽有一墙之隔,但玉珏对世子神交已久,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奈何书院那头学业繁重,不曾得闲,今日略备薄礼,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说着,姜明非将带来的薄礼搁到案几上,东西确实不多,单单就一个礼盒,也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罕见,也确实能瞧出姜家的诚意。 楠木礼盒铺陈雪白丝帛,里头正正躺着支紫竹狼毫笔。 那笔身是取南海之南,生九十九年的紫竹,择最精华的一段,又取一百零八头狼王前胸那一点的软毛,方能制成这样一支紫竹狼嚎笔。 笔尖雪白顺滑,笔身紫光熠熠,最为关键的,这支笔出自兖州制笔世家毕家之手。 这毕家人从不卖笔,只给有缘人制笔,故而毕家笔,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便是息扶黎这等并不十分喜欢舞文弄墨的,也是对那支紫竹狼毫笔心动不已。 不过,少年下颌一扬,冷淡道:“我嫌弃!” 姜玉珏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竟会连句客套话,也不按牌理来。 息扶黎背靠椅背,懒洋洋的又看了眼那支紫竹狼毫笔,勉为其难的摆手道:“算了,就当捡个破烂,笔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饶是姜玉珏气度涵养再好,也是让这个一张嘴就将话题堵死的世子给闹得来不悦。 “世子,”姜玉珏压下那点情绪,温润大方的道:“玉珏幼妹姜阮年幼无知,太过好耍,今日过府,给世子添麻烦了,玉珏这就带她回去好生管束。” 听闻这话,鸦青阔袖长袍的少年上身微微前倾,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口吻问:“你幼妹?不认识没见过没这人!” 姜玉珏一口气哽在胸腔,席卷起怒意,差点叫他失态。 他深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索性开门见山:“今日世子大闹西市,街坊众人都见着世子抱着个五岁小姑娘回府。” 话至此,姜玉珏仍旧留了一丝余地,不想同息扶黎闹的太过。 哪知,息扶黎嗤笑一声,单手撑头,嚣张狂傲的道:“哼,那是本世子二百两纹银买来的小宠儿。” 姜玉珏表情倏的难看,他爱护不及的幼妹,一转眼,在别人嘴里就成了轻浮的小宠儿,让他如何不怒? 站边上,从头听到尾的姜明非却是个顽劣暴脾气的。 他涨红着脸,忍了半天没忍住,跳脚嚷道:“你胡说!就是有人看到酥酥在你府上!” “明非!”姜玉珏连忙喝住姜明非,他抬眼看向上首,心头又是叹了口气。 息扶黎凤眸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凛厉芒光:“姜明非?” 若说整个姜家,上辈子他有印象的人除了一个福瑞姜阮,另外一个,就是这姜明非了。 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身为当朝大儒,桃李满天下,廉明清正了一辈子,结果晚节不保,就是栽在自个这幺子身上。 尊荣少年讥笑一声:“伏虎传下去,日后这等扶不上墙的烂泥和狗不准进府。” 姜明非面色青青白白,小少年显然被气的不轻,奈何不得息扶黎,只得用怨怼的目光盯着他。 姜玉珏皱起眉头,他看了姜明非一眼,开门见山的问:“明人不说暗话,酥酥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但姜家上下对她视如己出,当嫡出姑娘来养。” 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蓦地争锋相对强势起来:“世子身份尊贵,不缺玩意儿,酥酥不懂事,当不得世子的小宠儿,还请世子容玉珏将人带回去的好,不然此事闹开了,谁都没脸,世子以为,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不软不硬!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息扶黎几乎都想给姜玉珏击掌称赞了,只是可惜,这般出色的姜家子弟,再过两年就要被淹死拉!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息扶黎目光怜悯地看向姜玉珏。 姜玉珏眉头皱的越发深,已经隐隐形成了川字纹。 “姜玉珏,你是不是墨水喝多了,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就长的多了?”息扶黎漫不经心的道。 “世子,你……”姜玉珏霍然起身,俊逸面容上已带出怒意。 息扶黎挥袖打断他话,施施然站起来道:“人,本世子是暂时不会给的,小姑娘挺招本世子喜欢,等本世子养够了,自会让她归家。” “不过,你现在就可以去瞧瞧她。”息扶黎站到姜玉珏面前,上下打量他,眼神越发古怪。 姜玉珏只得隐忍道:“还请世子带路。” 一行人遂从澜沧花厅出发,息扶黎问了下仆姜阮的去向,脚不转弯,直接将姜家两兄弟带去了听雨轩园子里头。 北苑这边虽说没有南苑的牡丹园子,但听雨轩内却有一大片的翠竹幽篁。 这时节,正是翠竹生嫩竹的时候,林中鸟类无数,又兼无害的兔子等小动物,小孩子在里头玩耍个半天都不会腻。 “就在前头。”伏虎在前带路。 幽篁簌簌,小径同幽,份外凉爽惬意。 息扶黎藏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对别人家的福瑞垂涎觊觎愈的很,便不好同姜家将关系闹掰。 他背着双手,口吻莫名的道:“姜玉珏你自是放心,本世子保管将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本世子的父王也甚喜欢酥酥,起先还带着酥酥去逛了牡丹园子,酥酥喜……” 一行人转过一丛翠竹,冷不丁就见墙根处,一浑身土屑的小团子趴地上,撅着肉肉的小屁股,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蹬着。 那墙根处,恰有一窄小的狗洞,小团子的上半身钻了进去,这后半身,许是小屁股上软肉太多,竟是生生卡住了,进退不得。 一行人同时沉默。 息扶黎瞬间面黑如锅底,他不用看都晓得,狗洞对面不是别家,正是姜府! 神仙姐姐? 秘密? 息扶黎眉头皱得越发深,他目光审视地盯着哭得委屈的小姑娘,面无表情。 小姑娘哭了半晌得不到安抚,渐渐哭声小了,她还偏头只睁开一只眼睛去瞅少年,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湿润,黑白分明的眸子雾气濛濛,小鼻尖也红着,软乎的像毛茸茸的小兽。 还是只要伸手给她点食儿,就会跟人走的那种。 “大黎黎……”小姑娘拉长奶音,娇嗲带蜜,她抽了抽小鼻子,低着头,看着自个脚尖,很小声的说:“酥酥……酥酥说谎话了……” 桃粉光缎的绣鞋面,纹绣着漂亮的缠枝藤花,鞋尖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姑娘踢了踢脚尖,拿鞋尖去磨地上的泥屑。 “哪句?”息扶黎眸光微动。 小姑娘已经不怎么哭了,她噘嘴朝少年挪动几步,怯怯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白玉禁步:“酥酥那天看到奶娘了……就在五哥哥丢下酥酥的地方……” 凤眸骤然一眯,少年仍旧绷着脸:“你还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伸开藕节手臂比划了一下:“奶娘戴着黑纱大帽帽,长长的,但是酥酥记得奶娘身上的味道。” 紫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澄如繁星,小姑娘仰起头望着少年,满心信赖:“就那么一小会,奶娘忽然就不见了。” 眼见少年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索性抱住他腿,皱着包子小脸说:“酥酥就刚才说了一句神仙姐姐教的谎话,其他得酥酥说的都是真的,酥酥不骗大黎黎……” 少年蹲下身,将小姑娘从大腿上撕开,正视她问:“什么神仙姐姐,叫她出来!” 小姑娘为难地咬手指头,可怜巴巴的道:“神仙姐姐出来不了,只有酥酥能听见她说话,酥酥也没见过姐姐哦。” 思及自个重生为人的离奇经历,息扶黎遂耐着性子引导的问:“酥酥什么时候能听到神仙姐姐说话的?” 小姑娘歪头想了好一会才茫然的道:“酥酥不记得了。” 息扶黎又问:“你问过神仙姐姐的名字没有?” 说到这个,小姑娘眸子瞬间就亮了,还小鸡啄米地点头:“有哦,酥酥有问过。” 闻言,息扶黎心头一动:“能不能告诉我?” 小姑娘黑瞳滴溜溜地转,左右看了看,瞅着四下无人,才凑到少年耳边,软乎乎的道:“酥酥告诉大黎黎,大黎黎不可以跟别人说哦,这是秘密。” 小姑娘表情有些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唇珠,格外认真:“神仙姐姐和酥酥同名呢,姐姐还说,以后酥酥长大了,会和她一样是大美人呀。” 听闻这话,息扶黎放心了,约莫小姑娘和他经历差不多,可又和他不太一样。 “你家神仙姐姐可有说奶娘藏着的是什么秘密?”息扶黎起身,拍了拍小姑娘发顶。 小姑娘蹭了蹭少年大掌,眯起大眼睛,觉得自己又喜欢大黎黎了。 “没有呢,姐姐说她不记得了。”许是和少年分享了秘密,小姑娘有些粘人。 她瞄着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五指,又看了看自个的带肉窝窝的小短手,然后悄咪咪得将自个的手伸进少年掌心里。 息扶黎瞥了眼手心忽然多出来的爪子,小小的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他顺势牵住。 “那你姐姐都知道一些什么?”息扶黎问。 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在他身边蹦跳几下,欢快的说:“可多了可多了,酥酥都记不住。” 息扶黎思忖片刻,“那可知道关于我的事?” 虽然已经揣测出是如何一回事,但出于谨慎,息扶黎还是习惯多印证一番。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想笑,但自个又不会,只得咧着小嘴,用手点着眼梢,朝少年嘿嘿两声。 笑完了,小姑娘凝神似乎在听谁说话。 “姜酥酥?”息扶黎表情微凝。 小姑娘双手拽着他一只手,软糯糯的说:“姐姐说,大黎黎是倒霉鬼,姐姐还说要你对酥酥好一点。”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上辈子确实比常人都更倒霉一些,就是走大街上都能莫名其妙让花钵砸脑袋上。 不过,重来一回,他哪里不明白,所谓的倒霉,不过是有心人上不得台面的算计罢了。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姐姐还说,王府平夫人不是好人,大黎黎不要相信她。” 这话一落,少年脸色当即一变。 端王府的继室平夫人,那在京城都有顶顶的好名声,多少人为她不能扶正坐上王妃之位而惋惜。 便是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也和眼瞎的众人一般,觉得那女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以至于,她要他挑选樱妩为通房,他一口就应下,虽说他那会其实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选了人也只是养着。 可最后,玩意儿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尽使些下作手段引诱他往歧途走。 少年不自觉想起这些,脸上就带出阴翳的深沉来,周遭气息更是冷冽冰寒。 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拿小脑袋去顶少年大腿,娇气的嘟囔道:“大黎黎,酥酥头晕想睡觉觉。” 少年回神,连忙扶住小姑娘,见小姑娘小脸发白,额头还有冷汗。 “哪里不爽利了?”息扶黎干脆将人抱起来问。 小姑娘抱着他脖子,将头靠他脖子边:“酥酥听姐姐说了很多话就会头晕晕的。” 101.第101章 脸真疼 此为防盗章  这话间,满盘珍馐玉膳上桌, 香气四溢, 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 她艰难地扬着头, 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 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她也守着礼,还坐的端正, 小手放膝盖裙裾上, 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 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 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顺滑的被剥了皮,再裹上一层面屑,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 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 冷热夹裹, 外脆内软, 先是极甜, 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她眨了眨大眼睛,手里还捏着甜丝丝的红泥枣糕。 “给我当伴读可好了,我每天带你吃好的玩好的,谁都不敢欺负你。”乐宁公主笑眯眯的说。 乐宁公主的母妃乃四妃之一——德妃,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娇娇女儿,加之永元帝素来爱重德妃,故而乐宁公主也很受宠。 乐宁不是没有姊妹,但那些个公主她瞧着就觉得腻烦,相比之下,酥酥这样又软又乖的,才最是符合她心里幼妹的模样。 酥酥歪头,认真想了想问:“伴读是什么?” 乐宁公主掰着手指头道:“伴读就是和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然后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手帕交的意思,酥酥还是明白的,最开始来京城的时候,姜爹爹就跟她说过,她往后可以和其他世家贵女成为手帕交。 小姑娘很心动,她还没有手帕交。 “可是……”小姑娘皱起包子小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的玄色樱花纹披风,“酥酥现在是大黎黎家的,酥酥答应过大黎黎要乖要听话的。” 她姜酥酥绝对是好小孩,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不反悔! 乐宁哼了哼,眉目还带稚气的姑娘人虽不大,气势却足足的。 她挥手道:“没关系,我也姓息,你是息扶黎家的,也就是我家的。” 总之,先将人留在宫里再说! 小姑娘懵懵懂懂,捏着红泥枣糕啃了一口,跟着点头。 眼看自个拐回家才两天,还没养熟的小崽子就又要被拐跑了,息扶黎冷哼一声踏进雨亭。 他薄唇带起讥诮:“人丑多作怪,息乐宁,你少乱攀关系!” 一直默默在边上当隐形人的苏英莲浑身一震,眼冒精光。 来了,大祖宗对上小祖宗,齐齐冲冠一怒为团子,就看到底孰胜孰负! 苏英莲瞄了眼萌萌软软的小团子,接连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还只是个团子,就有了红颜祸水的倾向,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辈及不上,及不上。 小团子浑然不知道雨亭中的剑拔弩张,她刚啃完最后一点红泥枣糕,听闻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见龙章凤姿的少年步进亭中。 她抬起小肉手挥了挥,甜糯糯的道:“呀,大黎黎你来接酥酥了么?酥酥认识了手帕交哦,可好可好的公主小姐姐。” 她说着这样的话,半点都没有要从乐宁公主怀里下来的意思。 息扶黎长眉一挑,口吻不善的道:“姜酥酥,过来。” 哪知,敏感如姜酥酥,瞬间就察觉了少年的不善,赶紧别头往公主怀里拱了拱,末了还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去觑他。 “大黎黎,酥酥一直都很乖哦。”她不忘解释。 见小孩儿竟是半个时辰内就对乐宁公主生了信赖和依恋,息扶黎气得简直心肝疼。 他带她将近两天了,她尿他床榻都不计较,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转头就“移情别恋”! “姜阮,过来!”他口吻加重,大有她再敢黏着息乐宁,就要抽她的架势。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微微一抖,犹豫了会,还是听话的从息乐宁怀里滚下来。 “息扶黎你吼谁呢?”乐宁公主却是不干了,她眼疾手快将小团子按进怀里,转头就开始撩袖子。 息扶黎冷哼,琥珀凤眸施舍地落到乐宁身上:“早晚要嫁给蛮子的破公主滚远点,别妨碍本世子。” 再有八年,乐宁会以和亲的名义远嫁南蛮,稳固大殷边境,自此天高地远,再是没有回过大殷。 乐宁怒了,将小团子安放到锦杌上,顺手抓了一把盐煮花生,想也不想直接照着息扶黎那张脸砸过去。 息扶黎脚步微移,头偏动几下,轻松躲过。 他扬起嘴角,脸上带起嚣张又狂傲的自负:“你再去投胎一百次吧,兴许能碰到本世子的衣角。” 那等模样,只叫乐宁公主恨不得一脚踩他脸上,按地下狠狠揍一顿。 默不作声从头看到尾的苏英莲甩手抹了把汗,那张嘴可以,很世子的风格! 没见乐宁公主气地跳上桌案,掏出玉哨,哗啦哗啦吹了起来。 清越哨声惊迭而起,激破云霄,荡起刺耳音波。 伴随那哨声,平地生风,三名玄色软甲的带刀侍卫倏地凭空出现,并齐齐铿锵拔刀像息扶黎攻过去。 息扶黎面色一整,他左脚后退半步,用力抵在阼阶上,单手往腰间一抹,猩红长鞭出现在他手里,嗤啦一声,快若闪电地抽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不及眨眼的功夫,这两祖宗竟是堂而皇之动起手来。 乐宁公主跺了几下脚,吼道:“首阳踹死他!给本公主踹死他!” 名叫首阳的侍卫,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他无奈地挽了个刀花,冲息扶黎道:“世子,得罪了。” 乐宁怒得摔了的茶盏,她双手叉腰站桌案上不满的道:“鸣蜩砍他!叫他还敢嘴坏!” 102.第102章 住下了 此为防盗章 “瑾瑜啊,朕听闻你将姜程远家的小姑娘给抢了?”年方四十有余的永元帝嘴角含笑, 明黄袍袖一挥, 将龙案前呈上来的那孔雀官翎推到了一边。 龙章凤姿、面目俊美的少年眸光微闪, 滟潋泠泠,泛着不可一世的骄矜。 瑾瑜是他的表字, 原本该及冠之日才会取的, 但为彰显圣意恩宠, 在他早年继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时, 面前的帝王便亲口御赐。 少年轻勾嘴角:“赶巧罢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 也对那等打打杀杀的不甚敢兴趣,就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他下颌一点, 看向那官翎残羽, 哼哼道:“我听人说,西市里头有黑市, 什么都能买到, 不就去看了眼,谁晓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眸光软和几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 将跋扈到没正行的少年表情尽收眼底:“你呀, 让朕说你什么才好, 文不成武不就, 朕还指望你日后帮朕分忧,你这样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轻笑了声,少年人朝气蓬勃,宛如茁壮小树苗。 他道:“皇伯父,你是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欢呢。” 永元帝将面目一板,颌下三髯美须轻抖:“胡闹,赶紧将人送回去,不然姜程远告到朕这来,朕可不帮你。” 息扶黎凑过去,上半身趴龙案边,“皇伯父,我是真喜欢酥酥,对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龙目一瞪,张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赶紧笑着说:“皇伯父您也别担心,我就是请酥酥在端王府做几天客,过几天就送她回姜家。” 听闻这话,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记着你这话了。” 息扶黎将那官翎残羽又推回来:“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惊吓的,还差点让那胡商掳走,不如这样,您干脆让我去查查,我非得给酥酥报仇回来不可!” 他说的义愤填膺,还将自个公报私仇的决心撂明面上,摆明就是要给酥酥出气,至于查出来的真相他半点不关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戏谑地捻美须道:“咱们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为个小姑娘都要冲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厉害了,刚我来皇伯父这,还好一阵哄,不让我走来着,分明是娇娇的世家小贵女,却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这样的罪,这往后谁家贵女还敢出门?” 偏他怎么说都有道理,浑然一副不为大义,只铁了心要给酥酥报仇的冲动模样,叫人半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残羽上,他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两指捻起官翎残羽,状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发现了这东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给酥酥报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从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随手搁一边:“皮的你,你要给小姑娘出气可以,但是别太过,不然闹将起来,朕懒得保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腾。 少年凤眸微弯,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辈的刻意讨好,真切而孺慕,让这习惯凡事算计的帝王心头多了几分宽慰,那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无法无天的,该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骂道。 息扶黎哼了哼,脸上笑意稍减:“他啊,忙着跟继夫人恩恩爱爱,才懒得管我。” 端王府那点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劝慰,只道:“你大哥越尧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转?” 息越尧,端王府嫡长子,年长息扶黎四岁,一母同胞,从前最是合适的世子人选。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来,还不曾去看过对方,而记忆里的息越尧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这会努力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长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没关心过,当即摇头道:“瑾瑜,越尧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亲不过,你改多关心关心他。” 息扶黎淡淡应了声,他今个目的达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担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带酥酥来看您。”说完这话,他也不给永元帝拒绝的机会,颇为失礼地蹿出含宸殿,几步就走来不见。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他才朝虚空处冷喝一声:“暗一,给朕将这官翎主人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内暗影绰绰的一角,传来唱喏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半点不真切,竟是连身形也是不可见的。 却说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园子里,少年脸上顷刻冷凝成一片。 热烈的日光铺陈在少年鸦发之上,叠染金黄,却暖不进那双琥珀眸光深处。 “哼!”少年冷笑一声,薄唇带出惯常的讥诮,转身远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测,晦涩难当。 他心下想着黑市和胡商的事,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然这背后,势力交错,蛛网连接,上至皇亲勋贵,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掺和其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几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着任谁都想不到的毒蛇! 息扶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底阴翳,眸光冰寒。 他步伐跨的很大,宽袖生风,鸦发逶迤,那身气势迫人,让人压根不敢直视。 他转过山蔷薇花墙,袍裾掠过国色牡丹,此等五月美景,入不了他眼半分。 待他嗅到潮湿水汽,听闻水流叮咚之声,脚步一转,见着金铃雨亭—— “酥酥,你给本公主当伴读吧,点心管够哦!” 小姑娘偏头看他,黑圆如紫葡萄的眼瞳无辜茫然,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息扶黎折身,站到小孩儿面前,居高临下道:“姜酥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瑟缩了下肩,低头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来,就是一声不吭。 少年心头生疑,他见过其他的五岁稚童,莫不是活泼天真,就是顽劣好动,可也没谁像姜阮这般,时不时语出惊人,不像孩子,竟像是个——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眸光微闪,他蹲下身,口吻柔和的问:“酥酥是个好姑娘,告诉我,刚才那坏话是谁教你的?” 姜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动了动粉嫩的小嘴,居然拿头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险些被撞倒,他跳起来怒吼道:“姜酥酥,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动的飞快,在这句话之后,不仅没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药膏进来,差点没和炮弹一样的小姑娘撞上。 他险险止步,姜阮从他面前飞奔蹦出去,带起一股子劲风,蹿进园子里,片刻就不见人影。 伏虎绷着脸,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姜家长房大公子姜玉珏持拜帖上门求见。” 少年气的额头青筋直迸,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着呢! 他早晚给她揪出来! 少年暗自恨恨的如此作想,转瞬缓和了情绪,他冷起一张脸,卓然威仪的道:“将人领到澜沧阁花厅。” 北苑的澜沧阁,是息扶黎处理庶务的院落,他虽不曾及冠,但麾下自有一波心腹,平素大都在阁中议事,端王并不插手其中。 澜沧花厅,红木镂空雕芙蕖连叶的门牖后,青铜缠金蟾蜍模样的香炉中香烟袅袅。 那清雅香味从蟾蜍大张的长舌里蔓延出来,渺渺之间,平添几分不真切。 面容俊逸如竹的青衫少年身姿挺拔,半垂眼眸,但见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斗彩莲花茶盏轻呷一口,感受到芬芳茗香在舌尖绽开,拢着的眉目稍微舒缓。 明前龙井,应当是贡品。 若不是今日有事上门,他定然会同端王世子好生结交一番。 站在他身后的十岁小少年踮起脚尖,不断往门口望去。 半刻钟后,姜玉珏用完一盏茶的功夫,小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大哥,这端王世子晾着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酥酥真的在王府里?” 姜玉珏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他的脸上一派镇定,当有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 “明非,冷静。”姜玉珏理了理膝上长衫,“上门求人,自然应该要有耐心,做好求人该有的态度。” 姜明非似懂非懂,他应了声,焉头搭耳盯着姜玉珏的后脑勺看。 王府婢女续上茶水,这番被热水冲荡而起的茶叶尖还不曾沉落到盏底,那厢端王世子息扶黎终于姗姗来了。 姜玉珏起身见礼,息扶黎撩袍落座。 “姜家姜玉珏携弟姜明非见过世子。”姜玉珏道。 息扶黎骄矜点头,算是回应。 姜玉珏复又坐下,斯文有礼的道:“虽有一墙之隔,但玉珏对世子神交已久,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奈何书院那头学业繁重,不曾得闲,今日略备薄礼,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说着,姜明非将带来的薄礼搁到案几上,东西确实不多,单单就一个礼盒,也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罕见,也确实能瞧出姜家的诚意。 103.第103章 不理他 此为防盗章  “世子, 池中有女十五人,皆在妙龄之列, 其中另有一女,名樱妩,容貌、身量俱是上佳,且平夫人那边的嬷嬷验过, 此女是玉蚌名器之身,又特意调教过。” “平夫人说,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 似曾相识, 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 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 冷然无机质,半阖间, 赤芒陡生, 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月要腹袍裾漂浮在暖汤里, 幽幽然然,散落开来, 映衬暖汤里荡着的猩红山蔷薇花瓣, 纠缠肆意, 悱恻缠绵。 隔着水雾, 玉池另一头的十六位姿色不俗的婢女渐次安静下来,各个都含羞带怯地瞅着少年。 “世子息怒,”低沉的嗓音在少年背靠的青石边响起,“盖因平夫人那边说,务必要请世子留下一人,故而小的放肆了。” 不知从何处蹿进来的冷风呼啸掠过,雾气散去,玉池清明半分。 瑰色带暖的薄唇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平夫人?伏虎你到底是谁的狗?” 那声音悦耳如昆山玉碎,空空明明,清冽中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凉。 缩在青石边的人影当即跪下:“世子,小的知错了。” 少年缓缓起身,碧波荡漾,鸦发逶迤。 这当,十六名婢女中,忽的一名婢女眸光微闪,莲步轻移,随水波上前几步。 她微微扬起头,目有倾慕崇拜,桃腮雪面,妩媚不可方物。 “世子,奴唤樱妩,奴很干净,未惯风和雨,恳请世子恣意怜。” 娇娇嗓音,千回百转,鹂声带媚,每个字音都暗藏小钩子,直勾的人血脉喷张,恨不能红绫被象牙床的放肆一回。 琥珀色凤眸阖上,片刻后又蓦地睁开,浓烈的深沉在少年眉目一闪而逝。 似乎这会才注意到樱妩的相貌,少年凤眸闪过一霎那的疑惑:“樱妩?你不是死了么?” 樱妩掩唇一笑,花枝乱颤,眼媚如丝,当真椿色无边。 “世子,昨日平夫人才将奴拨到世子的北苑,安排奴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樱妩说着,不经意轻轻扭动水蛇腰身。 水波荡漾而过,樱妩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只等眼前人一伸手就能采摘。 听闻这话,少年怔然,心念急转间,他皱眉看了看自个明显还没生茧的手:“昨日?” 樱妩点了点头,她抬眼见着尊贵不凡的世子,那点椿心如丰沛泉眼,汩汩椿情似流水活泛,月喿动的厉害。 “世子,”她口吻婉转,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奴……” 少年面色倏地难看,他大步踏出玉池,边换下衣裳,边煞气冲天的喊道:“伏虎备马,速往西市去。” “世子,世子……”身后,樱妩急急喊道。 少年头也不回,置之不理,他记得,隔壁国子监祭酒,姜家最小的姑娘——姜阮,就是在这时候被拐到西市,卖给了一喜好幼童的胡商。 然后,好端端的相貌被折腾坏了。 偌大的京城划分齐整如棋盘状,每一小格就是一里坊,整座京城除却皇城和宫城,还有一百零八座里坊构成的外郭城。 这其中,西市又叫金市,位于城西,是京中三教九流聚众之地,在这里,只要肯花银子,就什么都能得到,甚至还有隐秘的黑市存在。 跨过祥云纹浮雕的坊门,青石板面的大街上人流熙攘,街两边幌子飘扬,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西市东南隅,一座不起眼的两层精舍后院,黑布遮掩的僻静厢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模糊可见人头攒动。 最中间,唯一一束光亮从横梁打下来,能清晰可见中央不大的高台上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前发齐眉,眼瞳浓黑,纯然无邪,肉肉的小脸,嫩的跟软乎乎的白面包子,但整个人木木的,没有小孩儿该有的灵动,竟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小姑娘似乎不晓得害怕,小肉手捏着根艳红的糖葫芦,站在高台上,犹如一只绵软乖巧的奶猫小崽子。 黑暗里,有一响亮的声音在卖唱着:“看清楚了啊,高门富户家的小姑娘,戴赤金盘螭璎珞圈,穿绫罗绸缎,起价五十两纹银,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两。” 话音一落,暗影里遂响起此起彼伏抽冷气的诧异动静,跟着,就是连绵不断加价的声音。 “六十两!” “六十五两!” “八十两!” …… 小姑娘无措地缩了缩脚,扁了扁嘴,她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遍寻无果后,她歪头,带小绒毛的软软耳廓动了动,好似在认真听谁说话一般。 喊价的间隙,谁都没想到,表情木然的小姑娘忽然开口了:“我姓姜。” 隐藏在黑暗里的众人一愣,连那招呼买卖的伙计也没反应过来,毕竟今个一大早这小姑娘被带过来之后,就一声不吭。 “我住在永兴曲。”小姑娘软糯糯的又道了句。 永兴曲,位于京城东北,紧挨皇城和宫城,能住在那片儿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 况,这会有人想起,整个永兴曲统共就只住了两户人家,一占据半曲之宽的端王府,另一便是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的府邸。 姜家早年已故的姜老太爷,还曾是当今的帝师。 姜家,那可真真是天子宠臣。 这下,厢房里鸦雀无声,这等黑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进来的都不论身份,可一旦露了身份,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再是小白兔,那也是烫手山芋,谁敢沾手? 黑市的伙计气急败坏,大声嚷嚷道:“哼,进了这儿,就是天王老子都得乖乖盘着,软绵绵的娇娇小姑娘,机会难得,众人客官放过这一遭,莫后悔啊。” 那厢自有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上台,拿了丝巾将小姑娘嘴塞上,又用麻绳把人手腕绑住。 “咚”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掉到台上,山楂果上包裹的糖衣开始化了,黏黏糊糊瞧着不甚干净。 小姑娘终于眼圈一红,抽着鼻子,细细地哭出声来,那哭声极细弱,像幼兽呜咽,眼泪水还大颗大颗的顺小脸滑落。 这哭声仿佛温水溅入油锅,刹那点沸整个厢房。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响亮的喊价声重新响起,最后的价格竟是飙升到一百二十两白银。 需知,京城住西边的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二十两上下。 “两百两!”清冽如昆山玉碎的声音濯濯冰泉一般乍然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嘭”花雕门牖被人大力踹开,刺眼的日光霍然投射进黑暗里。 最是灼亮的门槛处,一袭鸦青色阔袖圆领长袍的少年凛然而立,他睥睨扫视一圈,逆射的光影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铠甲,威仪尊贵得让人无法逼视。 暖调的瑰色薄唇轻勾弧度,少年昳丽面容上浮起嘲弄,他将厢房里因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面色惶惶的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伏虎,给本世子拿下这些聚众不法之徒,统统下大狱!” 话毕,当即从少年身后冒出一身穿玄色短打衣襟的青年,只见这青年一挥手,身佩长刀的软甲侍卫哐啷急行,眨眼就将整座厢房都包围了。 “跑啊!”黑市伙计隐在众人之后,率先招呼一声,就赶紧往厢房后面去。 既是敢在皇城脚下行这等见不得光的买卖,厢房的构造自然也是很不一样,那后头还藏着道暗门! 侍卫下手不留情,见人就抓,奈何厢房里聚众太多,混乱一起,总有浑水摸鱼跟着伙计跑掉的。 这个时候,没谁顾得了高台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润,可怜巴巴的很是无措。 一满脸络腮大胡的碧眼胡人猫着腰,眼神闪烁的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一把夹带起小孩儿就跑。 琥珀凤眸虚眯,少年冷哼一声,大步踏进去,手头长鞭一甩。 “嗤啦”灵蛇鞭影刺破空气,带起呼啸厉声,精准地缠住胡人脖子。 “不知死活!”少年眉眼一凛,握着鞭子一拽,那胡人居然被拽的往后飞起。 被胡人夹在臂弯间的小姑娘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正正又摔回高台上,软软的小身子着地,白嫩小脸擦着粗糙的高台木板子,当即破皮出血了。 少年皱起眉头,一鞭子将那胡人抽到伏虎面前,大步流星跃上高台,三两下解了小姑娘身上的束缚,像提奶猫崽子一样,两根指头捏着后领子,将人拎起来。 104.第104章 很甜哪 此为防盗章  早膳之时, 用着蜜汁烤炙鸡腿肉的小姑娘面色古怪地时不时看青年一眼。 小姑娘捏着银勺子,舀起盏里被撕成条状的鸡腿肉, 塞进嘴里先是吮了会肉里甜甜的蜜汁,待没味了才咬几下吞下去。 她用完半个鸡腿,又喝了半碗荷叶珍珠白米粥,软软的小肚子竟是撑地鼓了起来。 她放下银勺子,跟息扶黎细声细气的说:“大黎黎,酥酥吃好了。”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 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 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 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 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 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她边说还边够着手, 踮起脚尖拍了拍伏虎手背以示安抚。 伏虎低头看她, 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 他抽了抽嘴角, 心酸的竟是一言难尽。 “我……”他才吐出一个字音,主位上瞬间刷过来凌厉的目光。 那目光如刺在背,硬是让青年生生咬着牙憋着心酸,默下道:“我晓得了。” 略表善意后,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往北苑那片翠竹幽篁里玩耍去了。 她记得那林子里头,有白白的可爱的小兔子呀。 而膳厅里头,处于世子冰冷凝视下的伏虎,片刻收获冷哼一枚。 半个时辰后,澜沧阁议事厅。 人伢子王婆子战战兢兢,她不时觑一眼主位上的端王世子,惴惴不安。 锦衣少年单手撑头,端坐黑漆玫瑰圈椅中,他架着大长腿,面无表情。 王婆子吞了吞唾沫,僵硬扯起笑脸道:“不知世子是想要哪种侍婢?小的那最近来了一批面容姣好手脚又勤快的。” 息扶黎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王婆子,琥珀眸光,冰冷无情。 王婆子冷汗唰的就出来了,她捻起袖子,不断擦拭额头,脸上厚重的脂粉被冷汗打湿,她再一擦,妆便花了,黏糊糊的,很是丑陋。 “你,”尊荣少年施舍般的开了尊口,“可还记得被你拐到黑市的那个五岁小姑娘?” 王婆子眼色一变,她赶紧低头,惶恐讪笑:“黑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小的是在府衙署挂过号,正儿八经的人伢子,西市那边的黑市,小的怎么敢去沾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费唇舌,只一点下颌,示意将姜阮找过来。 一刻钟后,和竹林里小兔子玩耍的小脸红扑扑,发髻微乱的小姑娘让雀鸟牵了进来。 小姑娘甫一见少年,当即黑眸晶亮地挥小肉手:“大黎黎,酥酥悄悄跟你讲哦,白白也是个姑娘,不过白白刚做了母亲,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兔,超级超级可爱哒。” 她挣脱雀鸟的手,提着水蓝色纹绣蝶恋花的洒金小裙子,蹬蹬冲到少年面前,仰起小脸软软糯糯的说。 那张白嫩小脸上擦伤的结痂已经开始在掉了,剥落的地方,老痂去了,就露出粉色的新皮来,娇娇嫩嫩的,像是风都能吹破一样。 少年抬手,眸光微暖的给小姑娘扒拉了下松散的发髻。 他朝下头一点下颌问:“可是认识底下那个丑婆子?” 小姑娘狐疑看过去,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王婆子的身影,她似乎想了下,猛地脸色一白,赶紧挤进少年月退间,拱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息扶黎微微皱眉,他拍着小姑娘后背,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嗤,怕甚?有本世子在。” 小姑娘死死搂着少年腰身,麻着胆子,扭头睁开一只眼睛又瞅了王婆子一眼。 然而,小姑娘抽了抽小鼻子,小声道:“酥酥认的。” “哦?”息扶黎扬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小姑娘咂了下小嘴巴,手脚并用爬到少年大腿上坐好,靠在他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拽着少年袖角。 “她跟酥酥说,要带酥酥去找五哥哥,结果带酥酥去了那个黑黑的,很吓人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心有余悸,拽袖角已经没用,她遂紧紧拉着少年一根手指头。 息扶黎感受到那软软的小手浸润出汗湿,不安畏惧的力道,当即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喂了小姑娘一口。 小姑娘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补充道:“大黎黎快赶她走,她不是好人。” 息扶黎应了声,他眸光锐利如冰刀地扎过去,冷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王婆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她不断磕着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有人唆唆小的那么干的,还倒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将这小姑娘带到黑市,不关小的事啊……” 息扶黎冷哼一声,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心领神会,当即扭着王婆子,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拽了出去。 王婆子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抬起头来,又黑又大的瞳眸映着少年的模样,崇拜汩汩涌出,像日光下飞扬的五彩泡泡。 “大黎黎真厉害!”小姑娘拍手称赞道,末了又说:“大黎黎保护了酥酥,等大黎黎老了,酥酥就长大了,酥酥也会保护大黎黎哒!” 小姑娘还挺懂感恩的心思。 少年俊脸却是一黑,老?他能有多老?不过也才大她十来岁罢了。 他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小脸,略带使力。 小姑娘许是被捏疼了,连忙去扯他手:“痛痛,大黎黎不要捏酥酥,好痛痛的呀。” 少年哼了哼:“有几个小姑娘想见你,可要见一见?” 酥酥忙着揉自个小脸,不理他。 息扶黎扬手,当即侯在门外的北苑管事领着的五名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 这些小姑娘面容苍白,眸光怯懦,身形也细瘦的很,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依稀能见淤青伤痕。 走在最后的那小姑娘很是怪异,她好似不会走路,每走两三步,就想弯腰四肢着地的去爬。 边上的小姑娘每每这个时候,就拽着她,那小姑娘适才又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走上几步。 姜酥酥扭头去看,她小小的惊疑了声,又回头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耐心解释道:“她们都是之前被酥酥救了的小姑娘,有三人已经找着家人被接回去了,这五人走之前想见见酥酥。” 听闻这话,酥酥犹犹豫豫地滑下少年大腿,迈着小短腿靠近五名小姑娘。 五人里,其中一身量最是高挑,眉目秀雅清贵的姑娘弯着嘴角说:“你就是酥酥呀?我叫白晴雪,户部侍郎白家的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息扶黎好似并不意外,救出的小姑娘他早便做了查探登记。 这白晴雪正是户部侍郎白燕升的嫡次女,于半年前走失,白家还好一阵找寻,不想却是被卖到了胡商酒肆里。 息扶黎想起白燕升,那个黑脸男子,脾性最是迂腐古怪的,在朝堂中谁的队伍都不站,一门心思捣弄自个户部那一亩三分地,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 不过现在么……息扶黎瞅着矮墩小肉包的姜阮,眸光微暖。 托小姑娘的福,他可是朝堂中头一个让白燕升笑脸相迎的世家勋贵来着。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她扭着小肉手,黑眸一眨一眨望着白晴雪,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你也姓白呀?酥酥认识一个坏坏的小公子,也是姓白哦。” 她说着偏头想了想:“对了,他叫白言之,可坏可坏了,老是说酥酥的坏话!酥酥不喜欢姓白的,哼!” 白晴雪脸上笑意一凝,同为小姑娘,到底还不会掩藏心思。 她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道:“白言之,是我二哥……” 酥酥眼睛睁大,咦?一家人? 白晴雪生怕被小姑娘厌弃,她赶紧摆手说:“我家大哥很疼我的,二哥最是怕他,酥酥不要担心,我回去后,就让大哥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欺负你了。” 这会正和一家人往端王府来接人的白言之,浑然不知端王府等着他的是如何的水深火热,他只是背脊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坐主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端清水漱口,淡淡应了声,放下骨瓷白盏,接过婢女奉上的丝帕,轻轻揩了揩嘴角。 “去园子里转悠会,一会我带你见个人。”息扶黎说道。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晓,她在圈椅里一滑,蹬蹬下地到伏虎身边。 “伏虎哥哥,”小姑娘仰起头,黑眸又大又圆,映出显而易见的怜悯来,“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开心吧?没关系的哦,大黎黎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长大了就好。” 105.第105章 太老了 姜明非都要急疯了! 分明前一刻还和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他只不过快了半步,下一刻, 感觉到冷风袭来, 再回头,身边的小姑娘赫然就不见了! 盖因临近腊八节,街坊市集人流熙攘, 车水马龙, 热闹非凡,故而很不好找人。 姜明非一脸杀气地抓住身边路人,恶声恶气的问道:“刚才我身边那个,穿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小袄的姑娘, 可曾看到过?” 那路人白着个脸不断摇头,忙不迭后退跑了。 姜明非煞气腾腾, 目光如电四下扫视, 余光瞥见不远处僻静无人的巷子,顿时眸光微凛。 他正欲抬脚过去,就听闻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五公子,且留步。” 姜明非表情不善地回头,就见隔壁端王府世子那叫伏虎的侍卫站在一丈开外。 刹那之间,心头诸多想法电光火石地闪过,姜明非一字一顿的道:“我妹呢?” 伏虎面无表情:“世子有几句话想单独对酥酥说, 还请姜五公子稍等片刻。” 听闻这话, 姜明非瞬间暴怒, 他捏紧拳头:“他把酥酥带去哪了?” 伏虎一顿, 全身紧绷:“姜五公子莫急,世子绝对不会让酥酥出任何……” 一句话没说完,姜明非冲上来,一把揪起伏虎胸襟:“酥酥在哪?” 十来年前,他被身边的人利用蛊惑,将酥酥带到西市扔下的事,就像是个毒疮,即便是小姑娘如今已经原谅了他,家里旁人也不计较,可在姜明非心里,这个毒疮就一直不曾愈合过! 每每想起,毒疮就刺痛化脓,再是轻轻一按,就能流出脓血来。 他唯有在沙场上拼命往前冲,往前搏杀,以此心头才会好过一些。 而且,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端王世子不曾将酥酥救出来,又会是怎样? 甚至于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做梦,梦见小姑娘缩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里,抱着那根糖葫芦,无助害怕的哭着喊:“五哥哥,不要丢下酥酥……” 还梦见过小姑娘脸上带着疤,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清清地看着他。 酥酥当年那么小,她的奶娘还跟在他身后做了推手,所以,他其实罪孽深重,往后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此时小姑娘的忽然消失不见,就像是生生将他心头的毒疮抠破,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仿佛当年的事又重新上演。 锋锐的杀意扑面而来,伏虎条件反射地就想拔剑。 “五哥……” 软软糯糯的鹂音蓦地响起,像是某种神奇的仙法,让姜明非心头的恐慌立马消退,他缓缓转过头来,就见着小脸红红的小姑娘。 小姑娘黑眸亮澄如月,白皙的脸上泛起薄粉色,越发衬得她眉目娇俏,甜腻可人。 “酥酥?你怎么样?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别怕,跟五哥说!”他一步过来,一口气问出无数个问题。 姜酥酥歪头看着他,见青年眼底的担心和关切真真切切,她忽的弯眸一笑:“没有,五哥我很好,没有人欺负我。” 姜明非提起的心此时才归位,这一松懈下来,他适才看到牵着小姑娘手的端王世子。 粗糙的大掌,不害臊地拉着他家幼妹的手,怎么看怎么碍眼。 姜明非不客气地往两人中间一挤,用力分开两人的手。 姜酥酥小脸不自觉又红了几度,她目光游离,拽住姜明非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五哥,不要担心,我已经长大了,即便一个人也找得到回府的路。” 姜明非不待见地剜了息扶黎一眼,忧心忡忡的道:“越大越不放心,外头很多野男人坏的很,薄情寡义,风流无度,各个都喜欢上花楼养外室,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用投其所好甜言蜜语的伎俩哄骗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都不是好东西!” 他说着这话,意有所指地瞥了息扶黎一眼,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 姜酥酥羞窘的恨不得捂脸钻地下,她心虚至极:“五哥,大黎黎没有……” “什么没有!”姜明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同样是男人!” 息扶黎眼刀扫过去,冷冷地呵斥道:“闭嘴!” 姜明非早非当年那个没脑子的小孩儿,他眯着眼审视过去:“世子,男女有别,往后你离酥酥还是远一些的好,省的闹出闲言碎语坏了你们俩的名声。” 要不是看在酥酥的脸面上,往后这人还是自家大舅兄之一,息扶黎想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哼了声:“天福楼,跟上,本世子有话同你吩咐。” 姜明非张嘴就想拒绝,姜酥酥在后头戳了他背一下:“五哥,我已经同意大黎黎了。” 姜明非转头,瞧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姑娘,心塞的像吞了一碗黄连汤似的,满心的苦! 一行人转脚上了天福楼,伏虎很有眼色的径直去安排小姑娘喜欢用的膳食。 不多时,三人落座,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外头,檀香幽幽,另有活水哗啦,偶见艳红鱼尾曳动,整个雅间清幽静谧。 “酥酥,用这个。”姜明非第一筷就夹了块胭脂鹅脯放姜酥酥小盏里。 小姑娘眼梢带笑:“五哥也用,我可以自己夹。” 这厢,息扶黎漫不经心盛了一小碗红枣雪蛤汤放小姑娘面前:“先用点汤,养胃。” 粉蝶彩瓷金边小碗里,热汤袅袅,汤色雪白,没有浮油,又还带着一股子红枣的甜味,当即就让姜酥酥喜欢上了。 她捧着小碗,秀气地抿了一小口。 果然,香浓鲜美,味道好极! 小姑娘黑眸亮晶晶的,偏头跟息扶黎说:“很好喝!” 息扶黎嘴角微翘,他顺势又夹了桂花鱼条,那鱼条是用新鲜的鲈鱼,批成长方条,先行去了刺,再裹上一层蛋糊,放油锅里炸。 出锅之时,鱼条通身金黄,外皮松酥,内酿鲜嫩,闻着都让人流口水。 息扶黎细致的往鱼条上抹一层甜酱,然后动作利落地直接送进小姑娘嘴里。 姜酥酥没怎么反应过来,舌尖率先品尝到甜酱的鲜香和清甜,再是一咬,顿时焦香四溢,外酥内嫩,好吃的小姑娘腮帮子鼓动起来,小嘴不停。 姜明非差点没将竹箸给捏断,他目光越过中间的姜酥酥,落在息扶黎身上,就危险地眯了起来。 息扶黎慵懒抬眼,轻蔑地看过去,然后当着他的面,还对姜酥酥说:“那个红油素肚丝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那盘红油素肚丝,色泽光亮,光是闻着都一股子的香辣味。 好在姜酥酥不仅喜欢用甜的,辣的她也能少少地用一些。 而这天福楼最为有名的,就是厨子来自五湖四海,各种菜式齐全,且还十分地道,比之皇宫里的御厨,也是不差的。 小姑娘夹了一根肚丝,试探地咬进嘴里,顿时一股子的辣味直冲舌头,辣的小姑娘眼泪花都出来了。 “好辣……”她吐着小舌头,粉唇也红红的,眼泪汪汪地望着息扶黎。 息扶黎失笑,顺手拿起自个茶盏凑到她嘴边。 姜酥酥就着他手,猛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才算好一些。 她抽着鼻子,发愁地瞅着手里剩下的半条肚丝,心有余悸不敢再用,可又不舍地扔。 毕竟幼时那会过的不好,饿过肚子后,就自发养成了不浪费的习惯。 息扶黎再是了解她不过,他捉过她的手,一低头张嘴,咬住那半截肚丝卷进嘴里,吞了。 姜酥酥脸又红了,刚才息扶黎低头的时候,他分明还冲她眨了下眼,而且他吃了肚丝不算,还飞快地伸舌尖舔了下她的筷头。 她根本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手头的竹箸仿佛成了烫手山芋,她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只得呐呐搁下,转而捏起小勺子喝汤。 “啪”姜明非终于捏断了竹箸,他冷着脸,浑身肃杀。 他腾然起身,一把拽住姜酥酥手腕道:“酥酥,回家!” 息扶黎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姜小姑娘半揽进怀里:“姜明非,你给本世子放手!” 姜明非气炸了,他黑着脸道:“你才给我放手!酥酥如今长大了,你还当她什么?” 息扶黎挑眉:“自然是当本世子的世子妃了,不然你以为是甚?” 姜明非愣了下,反应过来,更是火冒三丈:“我不同意!你大酥酥十岁,太老了!” 闻言,息扶黎眸光一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被踩着痛脚的男人不可以理喻,他一副姜明非要敢说,他就敢抽死他的架势。 被夹在中间的姜酥酥头皮发麻,她顶着刀光剑影的气氛,软软开口道:“五哥,你捏疼我了。” 姜明非赶紧松手:“酥酥,五哥不是有意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小姑娘当瓷娃娃一般捧着,就怕一个没注意又伤着她。 息扶黎拿过她手腕,撩起袖子来,果然就见细细的手腕子上一圈薄红。 他揉了揉,又吹了吹:“没事。” 姜酥酥斟酌着问:“五哥,你是不是反对我和大黎黎在一块?” 小姑娘娥眉都皱紧了,似乎很是为难,那双水润纯粹的眸子,带着在意的期盼。 她其实很是在意身边人的看法。 姜明非暴躁如困兽的原地转了两圈,一直以来,他对息扶黎的感官都很复杂,既有对他救过酥酥的感激,又有当年他硬是不让小姑娘归家的怨怼,还有一些忌惮。 端王府的门第,是姜家比不过的,若是往后小姑娘吃了委屈,他都没法给她找补清算回来! 息扶黎不想小姑娘再为难,他强硬的道:“姜明非,看在酥酥的份上,本世子姑且认下你这么个人,你同意也好,不赞同也罢,都影响不到本世子的决定。” 姜明非倍觉憋屈,他哼哧哼哧半天,憋出句:“你若真在意酥酥,就该三媒六聘按规矩来,成和不成皆由长辈定夺!” 息扶黎一扬下颌:“不用你教,三媒六聘我一样都不会落。” 如此,姜明非心头才稍微好受一些,他瞧着息扶黎那只揽着小姑娘的手,忍着想砍掉的冲动道:“酥酥过来,我们先回家禀明父亲。” 姜酥酥还是听话的,她应了声,就要从息扶黎怀里出来。 息扶黎哪里肯放手,他带着人复又坐下:“不急这一顿膳,姜明非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商议。” 姜明非恨不能将这人远远的跟自家幼妹隔开才好,哪里肯坐。 谁知,息扶黎又说:“如今虎贲军隶属陛下,可据我所知,来年开春,二皇子参政议朝后,就会开始插手军中,这头一次他想染指的就是虎贲军。” 说到这,姜酥酥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应和:“五哥,二皇子坏的很,你不要给他做事被他收买!” 息扶黎道:“所以,我想知道,给你个机会,你可有拿下整军的能耐?” 106.第106章 睡不着 姜明非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息扶黎并未说太多,可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叫人惊骇。 他如今只是个四品武将, 要想再往上爬, 除非上沙场积累起大量的战功,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快速的法子。 息扶黎似乎看穿他的想法, 嗤笑了声:“睿智是天生的, 以你的脑子,怕是几辈子都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姜明非让这话气地转身就想走,可心头又很是不服气。 息扶黎见姜酥酥咬着筷头,对着那盘红油素肚丝蠢蠢欲动, 一脸想吃的表情,可又顾忌那股子的辣味。 眼梢不自觉溢出浅笑, 息扶黎索性倒了盏温水, 夹了肚丝在水里涮一圈,去了红油,又拿桂花鱼条的甜酱蘸一下。 香辣的肚丝立马就换了一种味道,仍旧脆绵可口,可已经不辣了,还带着一股子甜酱的味道。 吃到心念念的肚丝,小姑娘眉开眼笑, 满足的不得了。 息扶黎一边漫不经心地帮她涮肚丝蘸甜酱, 一边说:“你若有那能耐, 与其让虎贲军落入二皇子手里, 我自然更愿意扶持你这个大舅兄。” 一句“大舅兄”让姜明非跳脚:“谁是大舅兄,你还没让冰人上门,少攀关系。” 息扶黎也不恼,他只用心险恶的对姜酥酥说:“酥酥,你五哥看来就是个扶不上墙。” 正哼哧哼哧咬着肚丝的小姑娘抬起头来,她舔了舔嘴角的甜酱汁,皱着眉头说:“五哥,你不是一直想当大将军吗?你要听大黎黎的,他说的没错,不然以后要是二皇子当了皇帝,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姜明非兴许比不上姜玉珏那般敏锐,可这些年他的成长也今非昔比。 他狐疑地看着两人,不满的道:“息扶黎,你没事跟酥酥说朝堂之事做甚!” 小姑娘家家的,就合该被家里人宠着,吃好玩好,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 息扶黎扫他一眼:“你当酥酥什么都不懂?本世子养出来的小姑娘比你聪明多了。” 姜酥酥喝完红枣雪蛤汤,抽帕子揩了揩嘴角:“五哥,上回姜爹爹被监生孙岩构陷,就那么几个人有嫌疑,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觉得就是二皇子,大黎黎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监生孙岩在刑部大牢里头,没受几日逼供,竟是撞墙自尽了,以致于线索断了,没法再查下去,而且也很难说清刑部大牢里头当时是不是有人故意疏忽,给了孙岩了断的机会。 姜明非表情凝重,这等糟心的事,他其实并不想姜酥酥操心。 小姑娘吃得撑了,懒洋洋的跟姜明非说:“五哥,我还等着你成为大将军呢,到时走哪都没人敢欺负我,那多威风!” 姜明非目光复杂,他问道:“你说的这些,父亲和大哥知道么?” 姜酥酥反问道:“姜爹爹和大哥不是早想到了吗?所以此前有儒生想联名上奏给姜爹爹陈情,大哥及时压下来了,太引人注目了不好。” 闻言,姜明非心塞极了,合着这些弯弯道道的到最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他不解:“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连他都没听大哥提起过。 姜酥酥眨眼,无辜的道:“我去姜爹爹书房送点心,听到爹爹和大哥商议来着,他们也没避着我。” 该说还大大方方得让她听,约莫也是打着让她多见识的心思。 姜明非觉得受伤了,所以亲爹和亲大哥商量大事,也不捎上他,还当不当他是家中男丁了? 息扶黎冷嗤一声,两辈子他都不怎么对姜明非看得上眼,他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指尖,赞叹道:“聪明的姑娘,少跟你五哥一块玩耍,省的把你带蠢了。” 姜明非斜他一眼,压根就没力气计较了。 姜酥酥笑了两声,还是维护自家兄长的,她抽回手,往姜明非身边挪了挪:“大黎黎你不要这么说,五哥不蠢,我挺喜欢现在的五哥。” 姜明非心头一荡,感动的恨不能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送小姑娘面前。 谁晓得,小姑娘慢吞吞的又补充了句:“虽然五哥确实不聪明。” 息扶黎乐了,他家小姑娘怎么能实诚的如此可爱,娇娇得让人想抱怀里揉一揉。 “酥酥,五哥忽然心悸,有点痛。”姜明非捂着心口,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赶紧对息扶黎道:“文人那套我不行,但沙场和领军之事,我还是能保证的,所以若是我能掌虎贲军,定然不会叫酥酥失望。” 息扶黎早权衡利弊过了,上辈子的姜明非在武将之列混的如鱼得水,虽说离不开姜程远和酥酥的扶持,可到底他自个应当还是有几分能耐。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瞧着无能蠢笨,可在某些方面,却有常人不及的天赋。 他觉得,姜明非应当就是这样的人,不然军中将士千千万万,只靠自个混成了四品武将的,不见也只有那么几个? “行,本世子就给你这个机会,”息扶黎也是果断之人,只要姜明非有那野心,他自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回去等着,若是有人邀约,应付应付就成了。” 姜明非点了点头,表面功夫他还是会的,反正现在姜家也不是他做主。 最高兴的莫过于姜酥酥,她抚掌笑道:“五哥,我等你做大将军。” 姜明非哈哈大笑,爽朗精神:“放心,五哥做了大将军,谁欺负你就揍谁!” 息扶黎哼了哼:“本世子现在就能想揍谁就揍谁,不需要等。” 姜明非顿觉这隔壁家的破世子太讨厌了,随时随地都在跟他抢夺酥酥的注意力。 不见,小姑娘笑靥如糖地撑着下巴说:“我晓得,大黎黎以前就这样,没谁敢惹你。” 息扶黎一扬下颌,尊荣骄矜:“往后你做了世子妃,自然也一样没谁敢惹你。” 姜明非听不下去,站起身道:“酥酥该回去了,男女授受不清,世子你年长酥酥,自然更懂这些,能避嫌就避嫌,省得闹出闲话。” 又一句“年长”,像钢针刺息扶黎心尖上,他凤眸微眯,隐晦的危险气势弥漫出来。 姜明非一个激灵,浑身紧绷,后背陡生危机,这样的感觉他还只在沙场上遇到过。 他警惕地盯着息扶黎,大有一个不对,带着酥酥就跑的架势。 姜酥酥浑然不觉,她算了算时辰,确实该回府了:“大黎黎,我先回去了。” 那淡然的模样,没有半点舍不得。 息扶黎云淡风轻地看了眼姜明非,然后收回不经意弹出的利爪,慢悠悠的道:“我送你。” 总是两府只有一墙之隔。 当站在姜家大门口,姜酥酥提起裙摆就往里面走,息扶黎等了会,见小姑娘再没别的话。 他才皱起眉头喊道:“酥酥。” 姜酥酥回头,疑惑地望着他。 息扶黎忽的心头就生了气闷,此前没应承的时候,千方百计缠着他,这会一应渐明,她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有没有……什么话还没跟我说的?”息扶黎话里有话的暗示道。 一边的姜明非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但凡他有不合规矩的举动,他就能立马喊一波护院来把人撵出去! 如绸鬓发下的耳朵尖微微红了点,姜酥酥绷着小脸,摇了摇头。 息扶黎薄唇一抿,眸色幽深:“真没有?” 闻言,姜酥酥认真的道:“我觉得五哥说的对,大黎黎你要发乎情止乎礼才合适。” 说完这话,小姑娘转身就进了门,当真毫不留恋。 姜明非嘲笑了声,在息扶黎不善的目光中,悠哉悠哉跟着进门,还让门房赶紧闭门谢客! 息扶黎眉心都皱成了川字,他莫名其妙地问伏虎:“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应承了就不稀罕了?” 做人都不带这样过河拆桥的! 伏虎面无表情,还来个雪上加霜:“属下以为,酥酥没说错,世子该上秉王爷,先冰人上门,三媒六聘不能少。” “我什么时候说要少了?”息扶黎说不上来哪不对,他就总觉得依着小姑娘的性子,不是应该更痴缠着他才对? 他想不通,心里还觉得有点憋屈,背着手转脚回了端王府。 他浑然不知,进了姜府,才转过山水大影屏的小姑娘蓦地捂着脸,原地跺了两下脚,问跟上来的姜明非:“五哥,我刚才没脸红吧?” 姜明非不明所以:“没,怎的了?” 姜酥酥深呼吸,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姊姊说,轻易得到的都不会懂珍惜,要我矜持,所以我不能让大黎黎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要装着无所谓的样子。” 姜明非表情难以言喻,他忽的就有些同情隔壁息扶黎了。 姜酥酥感受到脸慢慢热烫起来,她拿帕子扇了扇,鼓起腮帮子,跟自个打气:“我要无所谓,无所谓……” 姜明非叹息一声,甚是纠结地问:“你可是真的心悦息扶黎了?” 姜酥酥点了点头,跟兄长谈及这个问题,她还是有点羞的。 姜明非吐出口浊气,好一会才说:“五哥晓得了,父亲和大哥那边我去帮你说合,可是沐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姜酥酥沉吟片刻:“嫁娶之事,大黎黎没请冰人上门前,我哪里好跟爹娘提及,姊姊是知道的,她说只要我能过的好,就都成。” 听闻沐佩玖清楚,姜明非也就稍微放心了:“那这样,我跟父亲提了后,要是父亲不反对,就先让他去沐家探口风,长辈之间好说合。” 姜酥酥笑了,抿着小嘴,像含了冰糖,笑得甜丝丝的。 她轻轻拽住姜明非的袖子,软软的说:“谢谢五哥,五哥真好。” 姜明非心下感怀,伸手捏了捏她小脸,十分舍不得:“我几年不回来,你就长大到可以嫁人了,真想你一辈子都长不大,不然五哥还能背你到处去玩,把从前没有的都补回来。” 他真心实意的后悔,后悔幼时那会对她不够好,都没能带着小姑娘到处去玩耍一回。 姜酥酥已经很满足了,上至姜程远,下至姜玉珏和姜明非,整个大房的姜家人待她都很好。 她轻轻凑过去,觍着小脸蹭了姜明非臂膀一下:“往后还能有一辈子,五哥可以待我好呢。” 这话让姜明非开怀,眉目舒展,心结松动:“对,五哥努力做大将军,给你做一辈子的靠山,不怕息扶黎往后敢欺负你。” 谁想姜酥酥摇头:“这还不够,五哥还要给我找个五嫂,然后你们一起疼我。” 说起来,姜明非年纪也不小了,可谁都不曾听他提过要成亲的想法。 她上回还听见姜爹爹唉声叹气,胡子都白了好几根,就愁他讨不上媳妇。 姜明非还当真没有成家的念头,他乐不可支:“亲有什么好成的,多个人管我,烦不烦?我还准备差不多的时候再去打仗呢。” 这下,小姑娘也愁了,她家五哥怕不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儿?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小姑娘的心情,她晚上回了沐家那边,抱着锦衾滚了几滚,才后知后觉的又羞又甜。 她将白日里息扶黎在巷子里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脸红起来,像是丹朱抹了一层。 心里头甜腻腻的,好似还汩汩冒着粉红泡泡,她一会傻笑一会又埋头进锦衾里。 阿桑拿了滋润的香膏过来,不解的问:“酥酥,你已经傻笑有一刻钟了。” 姜酥酥眸子水润润地瞅她一眼,嘴角上翘地压不下来:“阿桑,大黎黎说要娶我做世子妃的。” 阿桑一惊:“你们那个了?” 她说着,比着手,两根食指对了对。 姜酥酥快活的小脚乱踢了几下:“他跑来问我,愿不愿意应承他,还说要三媒六聘一样不落。” 阿桑皱起眉头,将人从锦衾里头掏出来,抠了一大坨奶白的香膏抹手心化开了才往小姑娘身上抹。 姜酥酥中衣半解,露出圆润香肩,以及香肩往下,春芽初隆的娇嫩花苞。 点漆黑瞳里满是点点星光,她以一种甜齁的口吻道:“阿桑,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而且我现在就想大黎黎了,想他抱抱我,想跟他撒娇。” 说着,她连拍了阿桑好几下:“怎么办阿桑,我觉得我好像都不是自己了,我今晚上会睡不着。” 阿桑翻了个白眼:“这春天还没到呢?你就开始想男人了?” 姜酥酥啐她一口:“这叫相思相思,才不是想男人。” 阿桑帮她四肢和后背抹了香膏,剩下的姜酥酥自个抹。 “不过,世子怎的忽然就说要娶你?”阿桑百思不得其解,“前头他都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姜酥酥没多想,况目下她满心满眼都是息扶黎,哪里还能思考其他。 她笑嘻嘻得往阿桑脖子上抹了把香膏:“不知道。” 阿桑难得忧心忡忡,她将小姑娘塞进锦衾里:“行了,夜深了你赶紧睡觉。” 姜酥酥躺床上,盯着软罗纱帐:“阿桑,我睡不着。” 与此同时—— “伏虎,我睡不着。” 素来面无表情的侍卫头一回表情裂了:“世子,您可以练几套鞭法。” “不想练。”面容俊美的青年衣衫松散地半躺在摇椅里,宽袖袍裾垂落,还有及地的鸦发,逶迤生姿,自有一番随性的风流写意。 他手里转着盏酒,望着皎皎明月,忽然问:“你说酥酥现在在干什么?” 伏虎嘴角抽了抽,他也想知道雀鸟这会在干什么。 息扶黎抿了口酒,绵柔的清酒顺喉而下,落到肚腹间就化为一团火热,暖烘烘的,让他吹着隆冬夜风,也不觉得冷。 “你说这小姑娘怎的这般难捉摸?”他还在为分别之时,小姑娘半分都不留恋而纠结,“没应承她,她变着法得来勾你,这定下了,就连路人都不如了?” 头一回,青年品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不好受不好受。 伏虎一脸沧桑,用过来人语气道:“成亲了就好。” “对,成亲!”息扶黎一拍大腿,他腾地坐起身,凤眸深邃,“姜家一门,沐家一门,十一个舅兄,两岳翁一岳姆,我这该上哪个门提亲?” 伏虎心生恻隐,他将长剑竖墙角,搬来杌子坐下,自顾自斟了酒:“门下有个给事中,媳妇很是能生,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最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一家人都娇宠着。” 息扶黎看过去,认真听着。 “后来女儿出嫁,五位兄长舍不得,生怕唯一的妹妹日后在夫家吃委屈,于是新郎接亲的时候,五名兄长往府门前一站,挨个给新郎下马威……” 说道这,伏虎同情地瞄了息扶黎一眼。 “后来呢?”息扶黎问,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伏虎叹息:“新郎当场被吓的腿软,转身摸爬打滚地跑回去,亲也不结了,这桩姻亲就成了笑话。” 息扶黎捏着酒盏,下颌紧绷,脸上表情瞬间不好了。 伏虎胆大包天地拍了拍息扶黎肩:“世子节哀,属下观酥酥的十一位兄长,各个都宠得厉害,还有沐神医,他的针……” “别说了!”息扶黎摸了摸忽得疼起来的大腿,沉默了好一会道,“你说,我抢了酥酥私奔如何?” 伏虎震惊地看着他:“祭酒姜大人门生满天下,听闻酥酥有位师兄,如今是武林盟主的准女婿,江湖朝堂,世子你能往哪里私奔?” 息扶黎揉了揉额角:“大哥总应该有法子,那九位也是他的舅兄。” 伏虎不得不残忍提醒他:“大公子上回说过,他站酥酥那边。” 毕竟,九位大舅兄,还有会用针的岳翁,他也得罪不起! 息扶黎恶狠狠地盯着伏虎,那模样凶残得像是要吃人一样。 伏虎心肝一颤,硬着头皮道:“这个时候,王爷肯定帮您的,他是巴不得世子快点娶亲。” 一语惊醒梦中人,息扶黎冷哼一声:“养父千日,用在一时,明个我就找他去!” 已经在睡梦之中的端王爷,硬是生生打了个冷颤,不由得下意识裹紧了被子蜷缩起来。 息扶黎起身,准备回房,可前脚才踏进门槛,他折身,想了又想,没忍住道:“去膳房备上点心,我去瞅一眼酥酥。” 这明摆着心头痒痒的想见上一面,伏虎也不戳破,私心里,他默默多提了个食盒,顺手给雀鸟也带份点心。 两人摸黑出了端王府,避过京城巡守,悄然出现在沐家。 息扶黎熟门熟路地摸到小姑娘的院子里,伏虎机灵的将食盒奉上,再隐退下去。 此时,姜酥酥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间就听闻窗牖被叩了三下。 她挣扎着翻了个身,不想理会,还没睡沉过去,就又响起叩窗声。 小姑娘有点起床气,火大地坐起来,人还不是十分清醒。 “叩叩叩”叩声节奏分明,很小声,可恰好能让她听到。 姜酥酥一个激灵,她似乎想起什么,翻身下床趿上软鞋,随手抄起黄铜仙鹤衔芝的高脚烛台,悄悄靠过去。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问:“谁?” 窗牖外头沉默了会:“酥酥,是我。” 姜酥酥被吓的心差点没跳出来,她连忙放下烛台,扣开栓子推开窗牖。 外头夜色之下,鸦发迤逦,眉目俊美的青年身姿遗世的站在那,盖因月光不明,姜酥酥并不能看清他眼中情绪。 她讶然地睁大了眸子,压低了嗓音问:“你怎来了?” 息扶黎将手上食盒地给她,表情淡然的说:“给你送点心。” 姜酥酥抱着食盒,有点发愣,所以寒冬腊月大半夜的,他偷摸跑来就为送点心? 息扶黎见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外裳都没披件,遂摆手道:“去窝着,小心受凉。” 姜酥酥应了声,她放下食盒,跑屏风后头披上厚厚的小袄,又拿了件银毛红底白梅的大氅裹上。 她哒哒跑回来立在窗牖里头,娇娇的问:“大黎黎,你是不是睡不着才过来的?” 息扶黎挑眉,看着她没说话。 小姑娘低头,磨了磨脚尖:“其实我也睡不着。” 息扶黎不死心的问:“我今个送你回姜家那边的时候,你真没话想跟我说的?” 姜酥酥眨了眨眼,夜深人静的,又是孤男寡女,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厉害,有一种背着长辈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兴奋和期待感。 她竟是无师自通地学会欲擒故纵欲拒还迎:“难道是大黎黎想听我说什么吗?” 息扶黎语塞,小姑娘单纯无辜的表情,衬得他用心险恶极了。 他摸了摸鼻尖,口不对心的道:“没有,你想错了。” 姜酥酥忽的就笑了,她趴窗牖台上,朝他勾了勾手指头,很小声的说:“其实有的,你低下头来点。” 息扶黎弯腰低头,认真凝神,带着几分隐晦的期待,连凤眸都深了几分。 瞧着面前放大的俊脸,小姑娘眸光微闪,她翘起嘴角,半是羞怯半是促狭地踮起脚尖,噘起粉唇,飞快往青年脸上亲了一口。 息扶黎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面颊微凉,有一点柔软仿佛蜻蜓点水地触过,面前的窗牖啪的就关上了,并传来小姑娘调皮的声音—— “太晚了,大黎黎你快点回去。” 107.第107章 先成亲 伏虎跟了息扶黎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回见他脚下生风,嘴角上翘,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 带着一种竟是有些傻的浅笑。 息扶黎背着手,两拇指相互摩挲,他居高临下地睥睨伏虎:“可是见到了雀鸟?” 伏虎点头, 表情稍有柔和:“托世子仁厚, 属下见到了雀鸟。” 两人八字已合,目下正在请期,待期一定下,就只等迎亲娶妻。 息扶黎哼了声:“雀鸟没跟你说两句体己的话?” 伏虎茫然, 不就送个点心,还有甚话可说的? 息扶黎嘲弄一笑, 意味深长又略带炫耀的道:“睿智是天生的, 没法子本世子出身不凡,相貌俊美,不然何以你是侍卫,我是亲王世子?毕竟,你连个点心都送不好,你当真以为本世子吃饱了撑着,大半夜的夜探香闺就只是单单送点心?” 伏虎嘴角抽了抽, 折腾半夜, 他居然还怀了别的心思。 他忍了半天, 干巴巴地憋出句:“世子前生, 定然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所以,胎投的好。 听闻这话,息扶黎更是不屑了,不过他也不想跟伏虎解释,遂拂袖回端王府:“吩咐下去,准备妥当,后日我带酥酥往法华山去看雪。” 伏虎心头一动,赶紧小心翼翼的问:“世子,酥酥出门身边定然需要婢女照料,您看?” 息扶黎瞥他一眼:“酥酥出远门,不是都带着阿桑和雀鸟?” 素来无甚表情的高大青年,咧起嘴就笑了:“多谢世子。” 息扶黎哼了哼,不去管他。 他漫不经心踩着清冷月华,步伐流星,身姿飘然,有夜风徐来,他也不觉得冷,脑子里一直闪现小姑娘踮起脚,噘着粉嫩小嘴亲他的那一下。 他不自觉摸了摸面颊,反反复复,好似还能感觉到小姑娘花儿一样娇嫩的小嘴触感。 轻轻的,软软的,带着湿凉,勾着人想咬一口! “呵!”他低笑了声,也不知到底在笑什么。 伏虎诧异地看他,那表情像是见着鬼了一样。 他家世子,从前不是冷笑就是嗤笑,再不然就是讥诮地挑眉,哪里会这样“傻笑”? 许是伏虎的目光太过明显,息扶黎横了他一眼,恼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本世子这么俊的人么?” 伏虎别开视线,很是一言难尽。 法华山,盖因半山腰建有香火鼎盛的法华寺,故而常年都有善男信女往来。 然,鲜少有人晓得,山阴背后,有清溪山涧,并青松生陡崖,崖上平坡,坡上垒茅草亭。 “那叫天涯亭,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京中那些酸儒书生,还囊中羞涩的,没事就爱跑来此处开甚诗会。” 息扶黎牵着小姑娘,慢吞吞地往崖上爬。 姜酥酥爬了一路上来,便是隆冬大雪天,她也出了一身细密的汗,小脸红扑扑的,瞧着很是精神。 她喘了口气,随着呼吸嘴里白雾缭绕:“既是有天涯,可是有海角?” 息扶黎回头看她,屈指拂了下她鼻尖细汗:“那崖上青松,同天涯亭隔涧相望,那些书生就取名叫海角松。” 姜酥酥寻迹看过去,果然见茅草亭对面长着颗葱翠葳蕤的青松。 青松树冠如盖,针叶郁郁,扎根于悬崖峭壁,枝丫叶间缀着点点白雪,翠色和极白,又兼广阔的山巅之景,就成一幅不用水墨渲染,也美到极致的画卷。 “真是,鬼斧神工!”小姑娘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这会立于此间天地,叹喟造物神奇的同时,才倏觉自身的渺小。 她用力拽着息扶黎的手,黑眸雾气蒙蒙的说:“大黎黎,你以后空闲了能不能带我四处走走?我想出去游历。” 息扶黎并不意外她有这样的想法,毕竟闲鹤教出来的学生,十有八九都想往外跑,从前他大哥也是,若不时他拖累着,只怕早云游四方逍遥自在去了。 他同她并肩而站:“先成亲,成了亲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他见过那等游学的,没个三五年,根本不会归家。 今年,他已经二十六了,小姑娘才十六,再有个几年,他可等不起,到时才真是老了。 姜酥酥揉了揉微凉的鼻尖,黑眸欢喜又晶亮:“不呢,我才不想那么快成亲。” 息扶黎皱起眉头:“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想?可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想再多玩耍几年?姜酥酥,我已经二十六了!” 他目下是半点都不想等! 小姑娘才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她踩了踩脚下积雪,很小声的问:“大黎黎,你此前都不应我的,我想不明白,你怎的忽然就……就要娶我了?” 再是了解对方,也捺不住患得患失的心情。 凤眸轻撩,映着山巅白雪,那瞳眸琥珀色就越发显得清浅,仿佛也同样覆了一层雪色。 姜酥酥偏头瞥他一眼:“所以,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心悦我,才会想娶我,还是说,你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娶别的姑娘,我又不想嫁人,才……” “不是!”息扶黎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 他脸上表情冷肃,眉心蹙起,显得再认真不过。 姜酥酥被慑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性子恣意惯了,任何事上都不会勉强将就,”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又明白,“若不是我搁心里,真正心悦的,我又岂会轻易将嫁娶二字挂嘴边。”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她听到自个心跳如擂鼓,咚咚咚的越来越快,怎么都慢不下来。 息扶黎低头,温热的大掌扣着她后脑勺,额头抵着她的:“傻姑娘,我起先不应你,那是不确定,也还没想好,后来应你,自然是思前想后,万事俱备,可保证给你一生安稳。” 不然,他若不能做到这一点,又何谈做她靠山,让她一辈子快活? 姜酥酥眨了眨眼,忽的就鼻尖泛酸起来,她抽了抽,逼回眼眶的涩意:“说好了哦,你要说到做到,往后我也会对很好很好。” 没有华丽辞藻,也没有海誓山盟,小姑娘就这般软糯糯还带着娇气的话语,反而更让息扶黎觉得贴心。 “说到做到,”他揉了她发髻一把,眉眼舒展,眸光滟潋,芝兰玉树不可方物,“今天带你看雪吃锅子,保管你开心。” 姜酥酥弯着黑眸,嘴角止不住地上翘:“我要芝麻酱的。” “行,都有。”息扶黎牵着小姑娘细细白白的手走在前头。 姜酥酥跟他后脚,两人进了伏虎等人早打扫好的天涯亭,亭中被细致地铺了长毛软褥子,中间放着正煮着的锅子,四下还摆着各式需要涮的菜。 息扶黎率先撩袍坐下,又拉着姜酥酥坐身侧:“都是你喜欢的。” 姜酥酥往锅里看了眼,瞧着咕噜冒着热气的奶白色汤汁,已经开始在咽口水了。 她一回头,就见着山巅涧间丛丛簇簇的积雪,这里用锅子,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息扶黎已经挽了袖子,执起竹箸开始在涮薄薄的肥牛肉:“那边有热的杏仁牛乳,你先用点。” 姜酥酥左右四看,觉得没有哪里的景致能比这更好了:“大黎黎,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息扶黎挑眉:“整个京城,还能有我不知道的?” 他这话才落,亭外就响起清脆抚掌声。 紧接着,一身披宝蓝色灰鼠皮斗篷的男子遥遥走过来,他面容器宇轩昂,眉目贵气,左手拇指还戴着个帝王绿的玉扳指。 男子站在阼阶上,伏虎对雀鸟和不明所以的阿桑使了个眼色:“见过二皇子殿下。” 姜酥酥恍然,原来这人就是二皇子息朝安,她犹豫了下,不晓得该不该起身见礼。 息扶黎抬起眼皮,冷淡地看着来人,案下的手还抓住了小姑娘的,不让她起身。 姜酥酥顺势也就当没看到,她还若无其事地用筷头蘸了点芝麻酱尝了尝。 二皇子息朝安朗声轻笑:“瑾瑜,要来这天涯亭看雪,怎的也不说一声,不然咱们还能一道出城。” 说完,他抬脚就准备进亭。 息扶黎眼梢浮起讥诮,他半点脸面都不给,一扬手,手里竹箸嗖地飞出去,直直插进鹅暖石镶的阼阶上,刚好挡在二皇子脚尖前。 二皇子看了看面前的竹箸,他居然半点都恼,脸上笑意不变,还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莫不然,是二皇兄打扰到你和佳人相会了?”他说着这话,视线从姜酥酥扫了圈。 息扶黎重新拿了竹箸,扬起下颌,慵懒倨傲的道:“天涯亭今个是我的,没你的份。” 闻言,二皇子摇了摇头,他看向姜酥酥,片刻恍然道:“这位是姜大人家的小女?从前听闻姜大人有女舜华,藏在家里不给人看,今个一见,果然不错,瑾瑜你怎早不跟二皇兄介绍一下?” 息扶黎当即眸色就沉了! 108.第108章 没力气 二皇子息昊出身中宫, 尊贵不凡,上有生母皇后, 下有百年世家卢氏为外家。 四大家族里, 于三十年前,卢家还排最次,然, 自打今上娶了卢氏女当皇后, 经过多年谋划,卢家如今竟已稳稳压着崔谢两家。 除却一门良将武行的战家,从不将自家姑娘往皇宫里送,并不和其他三家相较, 目下的卢家当真是如日中天。 故而整个朝野,半数的朝臣都很是看好二皇子, 即便今上对他极为冷淡。 息昊也就成了永元帝膝下众位皇子中, 实力最为强劲的皇子。 息扶黎时常出入宫闱,打小也算是和众位皇子一并长大,论起来,他从来都看二皇子息昊不顺眼,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厚。 要说起缘由,其中也并无过节,甚至于诸多场合, 无论息扶黎唇舌再是毒辣, 二皇子脾性甚好的一应纵容, 从不会跟他红脸闹架起来。 就如此刻—— “瑾瑜, 你要早些同我介绍,我今个也好略备薄礼,省的这会抹不开脸面。”息昊并未将脚尖前的那根竹箸放在眼里。 他径直绕过,走进天涯亭来,还继续说着:“上回我母后还在忧心你的终生大事,好歹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寻常京中男子,早娶妻生子,今日回去,我可就要同母后分说一二,让她好生赏赏姜小姑娘。” 话语之间的家常,熟稔的口吻,落旁人耳里,还当皇族之中,居然也有这等手足情深的。 息扶黎冷笑一声,很是无礼的道:“与你何干?” 姜酥酥暗中审视地打量二皇子息昊,她将脑子里不多的记忆片段翻出来琢磨了瞬,没想起来别的。 她只是凭直觉的,头一眼就不喜欢这人。 小姑娘不着痕迹得往息扶黎身边挪了挪,她吸了吸小鼻子,嗅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香味,越发觉得饿了,毕竟爬了半日的山,多消耗体力呢。 她视线落在锅子里就移不开,越看越饿,整个人都恹恹的,她不满地伸手,在案几底下轻轻勾住了青年的拇指,还抠着他指腹老茧。 息扶黎指尖一动,余光瞥她一眼。 就那一眼,顿叫他周身的煞气消泯于虚无。 小姑娘这是馋虫冒出来,不耐烦了来着。 他同样不耐烦地眼刀扫过去,锋锐又凌厉:“半刻钟,你若不走,我就送你一程。” 说到最后几个字音,已然带上森寒的不善,没人能怀疑,息扶黎绝对会说到做到。 息昊眼皮一跳,他脸上笑意终于淡了:“瑾瑜,你……” “还有十息。”俊美无俦的青年,眼睑半阖,侧脸显得冷漠无情极了。 二皇子息昊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息扶黎,你……你不可理喻!” “两息。”息扶黎不按牌理出牌,哪里真会给对方半刻钟,一派纨绔混不吝的作风。 息昊表情泛冷,当即甩袖旋身,愤然出了天涯亭。 息扶黎嘲弄嗤笑,他漫不经心地夹了片切得薄如宣纸的鹿肉,往滚烫的锅汤里一滚一涮,然后放进小姑娘盏里。 “饿了就用,鹿肉吃了暖和。”息扶黎转头,柔声细语的跟小姑娘道。 姜酥酥心头甜丝丝的,酥酥软软,像是浑身都泡在蜜糖里一般。 她执起竹箸,将那片不大的鹿肉分成两半,往干香干香的芝麻酱里滚了几滚,随后才将其中一半送到息扶黎的小盏中。 息扶黎挑眉,明知故问:“盘里还有很多,怎的想起要分我了?” 小姑娘眉眼带笑,将自己那半鹿肉塞进嘴里,囫囵几下吞了才说:“你也饿了嘛。” 息扶黎低笑起来,狭长的琥珀凤眸,柔软的不可思议。 站在亭外的二皇子息昊眸光一沉,不自觉捏紧了手。 息扶黎斜他一眼,半点都不理会,专心的给小姑娘涮肉。 他将一片细嫩的狍子腿肉送过去,又将自个盏中那点鹿肉还回去:“我盏里的瞧着味道不太好,倒是你竹箸上的,我看甚是美味。” 听闻这话,姜酥酥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咬着入口嫩滑的袍子腿肉,倏的才明白过来。 小姑娘目光开始游离,鬓角细发下的白软耳朵尖悄悄地红了起来。 她不太自在地舔了下嘴角酱汁,很是小声的说:“大黎黎,你不要这样欺负我……” “这怎是欺负?”息扶黎夹了片甚是细嫩的白菜嫩叶。 那点菜叶是取用最嫩的叶芯子,呈翠黄色,只在锅子里上下起伏瞬,就能捞起来用。 “待成了亲后,那会才是欺负。”他眸光深邃,说的话也意味深长。 姜酥酥接过菜心,噘着小嘴吹了吹,待不烫了,才慢吞吞地咬。 她腮帮子动来动去,吃的十分认真。 息扶黎眼神渐次深沉,他看了眼亭外,息昊讨了个没趣,不知何时走了,伏虎机灵的没进来。 “酥酥……”他忽的压低了嗓音。 姜酥酥茫然抬头,她嘴里还包着白菜叶,腮帮子鼓鼓的,眸子又大又圆,干净纯然,瞧着份外娇俏。 息扶黎看着她好一会,蓦地有些郁卒地摆手道:“没事,你继续用。” “哦。”姜酥酥应了声,埋头继续涮肉。 今个过来,息扶黎准备的很是妥当,光是肉,都不下十余种,姜酥酥只恨肚子不够大,不能挨着吃个遍。 息扶黎伸手揉了揉额角,小姑娘虽说开了窍,明了男女感情,可更深一些的,她却是好像半点都不懂,单纯得让他觉得自个居心叵测。 约莫多亲一下,都会觉得负罪。 姜酥酥边用边余光瞄他,她心头有些慌,又有些羞怯,更觉得别扭,仿佛孤男寡女的,就什么都不对了。 她呼出口热气,小嘴被烫得红红的,呼吸之间都是芝麻酱的香味,还有引人食欲的肉香。 用了个半饱,姜酥酥够着手,夹了滋补的鹿肉,学着息扶黎的模样,涮了后搁他碗里。 这一涮起来,她就没停手:“大黎黎你也用。” 息扶黎倒是半点都不饿,他转了下手头竹箸,忽的说:“你嘴角沾了酱汁。” 姜酥酥抽帕子一抹,转头问他:“还有吗?” 息扶黎眸光微顿,粼粼琥珀色,一瞬幽深如墨,他睁眼说瞎话:“帕子擦不干净。” “诶?”姜酥酥看了看手头的帕子,又狐疑地看了看他。 “你过来,我帮你。”他放下竹箸,朝她伸手。 小姑娘忽的警觉起来,她像是感觉到危险的兔子,缩在洞里头不肯出来:“不用,我让阿桑进来帮忙。” 说着,她直起背脊,张嘴就要喊阿桑。 息扶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小嘴:“跟我呆一块,还喊别人作甚?” 姜酥酥眨眼,看着他又眨眼。 息扶黎只觉掌心那点湿热,软软濡濡,还痒酥酥的,让他想揉一把再掐一下。 姜酥酥小爪子抓着他手腕往下拉:“大呜呜,你呜呜呜……” 息扶黎顺势松手,那点湿热褪去,只余掌心一点温存,略显空落。 姜酥酥瞪他:“大黎黎你太用力,憋着我了。” 青年摸了摸鼻尖,清咳两声,板着脸教训道:“我邀约你看雪吃锅子,你喊旁人进来,姜酥酥你还想不想以后有好吃好玩的了?” 姜酥酥不明所以,半点都没理解到青年的心思:“阿桑又不是外人。” 息扶黎语塞,他索性大掌一挥,扣着她后脑勺,将人拉过来,粗糙的拇指指腹就擦上了她嘴角。 “都说了这里有酱汁擦不掉,你连我都不信了,嗯?”息扶黎几乎是将小姑娘半揽在怀里。 姜酥酥趴在他怀里,一双手无措地抓着他胸襟,垂着眼睑,不敢直视。 指腹太糙,息扶黎还不曾用力,就将小姑娘娇嫩的嘴角擦出了薄红,那点位置,哪里有什么酱汁,分明干干净净的。 姜酥酥觉得呼吸困难,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的松柏冷香,又暗含男人才有的阳刚之气。 这等气息沾染到她身上,让她耳根逐渐滚烫,层层春桃薄粉缓缓攀爬上她的脸,点漆眼瞳不自觉析出水汽来。 “大黎黎……”她声音都带着颤音,“擦好没有?” “没有。”息扶黎想也不想的就道,他视线从小姑娘嫩如娇花的粉唇上侵占而过,然后是她越来越红的脸,以及流溢出点滴清媚妍色的眼梢。 “手也擦不干净。”他声音低沉,蛰伏着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 小姑娘承受不来,她轻轻喘息了声,眼尾都带了浅红,水光盈盈,可怜兮兮:“大黎黎,我……我没力气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四肢百骸间,都像是有细若电蛇在钻来钻去,心房悸动的不能自制,骨子里生出的依恋让她想靠近他,可越是靠近后,反而生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 小姑娘都快哭了,手脚软的半点力气都提不上来,脸上也是滚烫。 “大黎黎,我……我……”她唯有死死抓着他胸襟,方能不让自个滑下去。 息扶黎胸腔震动,忍不住低笑起来,他长臂一揽,稳稳地扣住她纤细腰身,将人往怀里提了提。 微凉的鼻尖蹭过她鬓角:“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小姑娘软软地贴在青年怀里,隔了冬日衣衫,依旧能感受到极致的柔软和极致的刚石更,既是亲密,又是契合。 “傻姑娘……”息扶黎呢喃道,他薄唇带凉意地亲啄过小姑娘的耳廓面颊,而后是鼻尖唇珠,跟着又是嘴角。 最后,瑰色的薄唇停驻在粉嫩饱满如橘子瓣的樱唇面前,十分的近,近得彼此呼吸纠缠,近的一扯动嘴角就能碰触上。 “酥酥,”睫羽下掩,凤眸微阖间,遮住的是潜藏深海的蓬勃谷欠念,“我,想欺负你……” 尾音未落,薄唇下压,用一种霸道绝然的姿态,强势地突破深入,并狠狠地将对方的柔软占为已有! 109.第109章 被拱了 冬雪乍停, 冷冷清清,刺眼的旭日从蓝白的云层间冒出头来, 纵使鎏金滟潋, 可没有半点的暖意。 碧色眼眸的阿桑蹲地上,她端着粉彩蝶恋花小碗,哧溜吸一口煮的入味顺滑的宽面条。 她咬着筷头, 偏头越过伏虎, 往亭子里头偷偷摸摸地张望。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腾腾热气中,息扶黎那头垂落的鸦发,以及一点姜酥酥的裙裾颜色。 伏虎往后挪, 正正挡住她:“用你的,有甚好看的?” 雀鸟笑了笑, 拿着漏勺往锅子里一捞, 分拣出各种肉片,悉数都往阿桑小碗里装。 阿桑戳了戳碗里的肉:“师父,世子就这样占酥酥便宜了?” 伏虎把她小脑袋掰了过来:“不想死的就别掺和。” 毕竟二十六七的老男人,这会铁树开花,正是春心荡漾的时候,要谁敢拦着,可不就是自找死路! 阿桑大口往嘴里塞肉, 鼓起腮帮子, 口齿不清的道:“我不能看着世子占酥酥便宜!” 雀鸟第二次往锅子里丢肉, 天涯亭里头世子和酥酥煮了一锅, 他们三人就在亭子外头就地煮了第二锅,吃食都是一样的,很是丰富。 她道:“阿桑,你焉知酥酥欢不欢喜?” 这话问的阿桑一愣,酥酥的心思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可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合适。 雀鸟又道:“你莫担心了,世子有分寸的,不会真让酥酥委屈吃亏的。” 闻言,阿桑适才唔了声,不再打量那边,专心吃肉。 而此时,雀鸟口中有分寸的世子,在怀里小姑娘软嘤一声后,猛地清醒过来。 身体的异样反应甚是明显,明显得让他皱起眉头,不着痕迹的将小姑娘往边上挪了点,省的碰到吓着她。 姜酥酥满面潮红,黑眸水光妍媚,特别是那粉唇,被欺负过后,嫣红诱人,像是悬着露珠的红樱桃,娇软细嫩。 她无力的抓着他胸襟,全身的重量都只靠腰间铁臂的支撑才堪堪不往下滑。 她眨了下眼,还没从刚才那等冲击里反应过来。 息扶黎低笑了声,指腹略过她面颊,他忍不住地低头轻啄她嘴角:“这才是欺负,记得了?” 小姑娘想起看过的避火图,模糊记得上头有这样嘴对嘴的画,然后就要开始脱衣服? 息扶黎将人扶得来稍微坐正,又问她:“喜欢么?” 姜酥酥面若春桃,眼神迷蒙,她脑子里还在想着避火图上的事,对息扶黎的话,她第一反应就是惊慌地摇头。 息扶黎挑眉,小姑娘嘴上不诚实,可身体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不喜欢……”姜酥酥对避火图上的事有点怕。 她只要一想到,息扶黎脐下三寸之处也长着那种丑丑的撒尿的玩意儿,成亲后还要往她身子里放,再是心悦慕艾,她也是半点都不想成亲了! 简直,太吓人了! 她脸迅速白了白,哆哆嗦嗦的问:“大黎黎,能过几年再成亲吗?我……我还没长大……” 息扶黎瞄她胸口一眼,从前矮墩墩的小团子,目下已经身姿娉婷,那身茜红色棉纱小袄下,前胸曲线玲珑起伏,掐腰的样式,越发显得腰身纤细绵软。 他刚刚才抱过,就和棉花做的布娃娃一样,能随意揉搓,哪里都合他心意,哪里都让他喜欢。 “够大了,能成亲了。”他残忍无情地拒绝她的提议。 小姑娘纠结起来,并默默往边上挪。 息扶黎不解,他不就亲了她一口么?怎的这反应和旁的姑娘有些不一样? 他单手撑头,正色问:“你在担心什么?跟我说说。” 姜酥酥支支吾吾了半天,哭丧着吐出两个字:“我怕。” 见小姑娘不曾玩笑,眼里确实带着害怕,息扶黎表情凝重了:“怕什么?先与我说我帮你。” 青年口吻疼惜,带着宠溺和纵容,都让姜酥酥很是心动。 然,本能的,她不想对方知道避火图的事,毕竟羞死个人了。 她抓着裙裾,颤着浓密的睫毛,半晌才说:“大黎黎不要问了,我自己解决。” 眼瞅小姑娘有了自个的心思,诸多的事,也不想再依靠他。 息扶黎半是失落,半是无奈的道:“可,不过量力而行,真没法解决的时候,不能瞒着我。” 姜酥酥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再追问就好。 息扶黎长臂一扬,朝她勾唇:“过来,让我再抱一会。” 刚才那样亲密过后,食髓知味,他已经不满足于平素的那等距离。 谁知,姜酥酥一径摇头,不仅如此,她还坐到对面去,战战兢兢地道:“我不喜欢吃大黎黎的口水。” 息扶黎黑线,这唇齿相交怎么就和吃口水是一回事了呢? 还是说,他刚才咬着她了?技术差了点? 他哼了哼,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做的太过,只得咬牙说:“等成亲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闻言,姜酥酥心肝颤了几颤,越发不想成亲了! 然而,这等事如今由不得她,待到从法华山上看雪回来的第二日,端王爷就笑眯眯地登沐家门了。 人逢喜事,老树儿子急不可耐的想成亲娶媳妇了! 端王爷这两日那是做梦都在笑,他也不管沐潮生的脸色有多难看,拽着已经知悉此事的姜程远,张口就来:“姻翁,看个黄道吉日吧。” 沐潮生有点懵,这已经嫁过去一个女儿了,怎的还要看吉日? 姜程远暗地里大不敬地踹了端王爷一脚,纵使满心不情愿,还是斟酌开口道:“沐贤弟,端王爷这是为世子求亲来的。” “求亲?”沐潮生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 “对,就是酥酥啊。”端王爷袍裾后头还印着半个脚印,可他半点都不恼,心花怒放的很。 沐潮生面容一冷,心头生怒,他就知道,端王世子那个猪崽子不是个好东西! 端老猪王爷浑然不觉,他摸着微微隆起的将军肚:“说来,酥酥和瑾瑜那也算是青梅竹马,关系甚是亲厚,咱们两家亲上加亲,那更好嘞!” 沐潮生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他哼哧半天,吐出句:“好个屁!” 端王爷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程远感同身受,他斜看端王,同样跟了句:“好个屁!” 一瞬间,端王竟是可怜起自家小儿子来了,破天荒的两岳翁,这还是大殷头一遭,往后的日子,可怜诶。 不过,豁出去不要脸的端王笑的越发和气:“姻翁,你看酥酥都及笄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还成仇呢,况儿孙自有儿孙福气,两小两情相悦的,咱们这做长辈的也不好棒打鸳鸯不是?” 两情相悦? 沐潮生想摸银针的心蠢蠢欲动。 端王还在说:“佩玖来我王府多年,我那是当亲生女儿在疼,酥酥往后也嫁过来,同佩玖也能相互照应,姻翁你和姻姆还可以更放心。” 为了不省心的自家老二,端王硬是在这一刻舌灿莲花,比专门保媒的冰人还能说善道。 姜程远摸着胡子叹息一声,这也是他心头再是郁卒,也没拒绝的缘由所在。 他跟着道:“沐贤弟,不若你问问酥酥的意见?” 沐潮生目色沉沉地看端王一眼,转头对姜程远苦笑道:“实不相瞒,姜老哥有所不知,早年贱内在娘家有一兄长于她有恩,两家曾约定过,待子女长成,若是彼此有意,可结为连理。” 端王急了:“可是定了文书为契?” 沐潮生摇头:“只是口头之约。” “那就好,那就好。”端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这要半途杀个程咬金出来,他办砸了这事,回府后,约莫是要在儿子那里吃挂落的。 沐潮生没好气的说:“虽是口头之约,可酥酥和她表哥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不比寻常,且贱内问询过那孩子的意愿,那孩子虽不曾直言,对酥酥却是有意的。” 端王心又提拎了起来:“那酥酥如何说的?” 沐潮生也不骗他:“想来酥酥对她表哥的感情也不会差到哪去。” 说完这话,沐潮生就开始赶人了:“端王爷请回吧,此时待贱内问过酥酥再论。” 端王讪讪,他抹了把脸,心头一股子想骂儿子的冲动。 混小子不是一向霸道么?能先将别家闺女拱回自个府里,跑不掉了他再来说提亲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姜程远在酥酥的亲事上,并不好插手,他遂同端王一道,如来时般离去。 沐潮生背着手,看两人走远,他面容冷凝,一身气息低沉。 他问了下仆,转脚去了酥酥的院子。 不大的院落里,葳蕤长青的树荫下,气质温婉的妇人含笑看着身边软娇娇的女儿,旁边还站着个月白长袍的青年。 青年似乎说了什么,惹来小姑娘的嗔怪,那模样娇俏可人,让妇人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就加深。 哎! 沐潮生叹息一声,作为过来人,一个并不糊涂的父亲,眼清目明的男人,他哪里会没看出,小姑娘对青年虽是亲近,可到底少了一些怀春少女才会有的羞怯。 而青年瞧着小姑娘的目光,宠溺中带着温柔的包容。 端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摇头不已,心里很明白,怕是自家后宅里这株水灵灵的小白菜已经被猪崽子下嘴啃了个缺,保不住了。 110.第110章 想我么 当天晚上, 姜酥酥都窝进了锦衾里,才听阿桑说起白日里端王爷过来提亲的事。 小姑娘惊讶的差点没从黄花梨镂雕芙蕖翠鸟的拔步床上跳起来, 她皱着眉头, 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阿桑,你说我能不能跟大黎黎商量,只成亲不干生小娃娃的那档子事?” 阿桑往锦衾里塞汤婆子, 她其实也不太懂这些, 毕竟俩小姑娘都还没到出嫁的时候,也就没有长辈特意教授这些。 且,两人这些年偷摸看的话本小故事,虽说涉及男女情爱, 可更具体的一些并不会有。 最为出格的那次,就要数上回在白晴雪那看的避火图了。 姜酥酥在锦衾里拱了拱, 柔软的青丝披散下来, 在晕黄的烛光里,脸上有一种恬静得美好。 小脚勾着暖烘烘的汤婆子,小姑娘适才想起提亲的事,她还不晓得结果。 她微微不好意思的问:“我爹同意了没有?” 阿桑摇头:“先生将人赶走了,而且先生还说,你和战骁好像有个口头上的娃娃亲约定。” 听闻这话,姜酥酥睁大了眸子:“骁表哥?” 阿桑点头, 好心提醒她:“这事你切莫让世子晓得了, 不然他要闹起来, 怕是会不好收场。” 姜酥酥一想, 顿时心有余悸地点头,别看今下的息扶黎瞧着比从前稳重了些,可骨子里头,煞气却比从前重得多。 不过,她心也提了起来:“我爹不会乱点鸳鸯谱,把我和骁表哥凑一块吧?” 阿桑耸肩:“不清楚,不然明天你去跟夫人透点口风?总要让他们知道你喜欢世子,省的生出误会来。” 姜酥酥抓了抓锦衾,想了想道:“这种事我巴巴地跑去跟娘说多不知羞,我明天去找姊姊商量。” 顺便,她一天一夜都没见着大黎黎了,心里头怪想得慌。 思忖了会,小姑娘也就放下心来,她相信爹娘疼她,所以在婚嫁之事上,肯定不会不顾她的意愿。 她把锦衾往上拉,滚了两下,压好被角,闭上眼睛嘀咕道:“我今天晚上要梦见大黎黎!” 阿桑轻笑了声,灭了多余的烛火,掩好门扉,悄悄出去了。 小姑娘有没有梦见息扶黎,息扶黎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叼回窝的小兔子,竟然被旁人觊觎了! 他一身冷气,表情黑沉,凤眸之中更是煞气腾腾的,那模样活像是要吃人似的。 端王心头一跳,不自在地端起青花瓷茶盏,心虚气短地呷了口。 “哼,”就听息扶黎冷笑一声,将十根手指头捏的噼里啪啦作响,“战骁?口头婚约?早晚揍得他不敢肖想。” 息越尧摇头,他转着茶盏盖子,漫不经心的道:“酥酥愿意跟你么?” 息扶黎看他一眼,自负的很:“她不跟我还能跟谁?” 毕竟,啃都啃过了! 这话说的,连息越尧看他都不太顺眼了,别家的小姑娘,长的好不说,性子绵软乖巧,怎么就非得跟他了? 端王虽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明智地闭嘴不吭声,亲没提下来,免得被殃及池鱼。 息扶黎屈指轻敲扶手:“我明个亲自上门求娶。”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息越尧点头:“多求娶几次才有诚意,一会我跟佩玖说说,让她也帮着说合。” 说到此处,息扶黎看向端王。 端王手一抖,赶紧表态道:“我去找姜老头喝酒,让他也帮衬点。” 息扶黎满意了:“二皇子息昊找上我了,也见过酥酥,所以最好新年前定下来,免生波折。” 息越尧和端王的表情皆是一凝,心头沉重几分。 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正是争夺最厉害的时候,姜家顺利渡过一劫,不管是谁下的黑手,这显然是坐不住了。 “今年新年的宫宴,父王你在府中守着,让大哥代你去。”息扶黎一掐时日,上辈子端王为救驾殒命,正是在这个冬天。 端王不明所以:“你大哥不是本来就要去么?我为何不能去?” 息越尧心明如镜:“父王,佩玖身怀有孕,不宜进宫赴宴,留她一个人在府中我不放心,你就当帮儿子多看顾一点。” 这理由,没毛病,端王略一考虑,顺势就应了,总是那宫宴也没啥看头。 父子三人又说些其他,眼见时辰晚了,端王和息越尧正要起身离开,厅外有下仆来报—— “王爷,世子,大公子,平夫人那边有婢女来说,平夫人病重,想见王爷。” 息扶黎皱起眉头,自打谢倾离间了息扶华和谢氏母子,息蒹葭早年出嫁,如今安分守已,一时之间,他倒差点将这人给忘了。 端王一脸漠然:“本王又不是大夫,看一眼也不会病愈,找个大夫过去便是。” 下仆得了信,自然去安排。 息越尧揣度道:“前几天,我听闻息扶华和谢氏又闹了一场,好像还颇为怨恨她,约莫她真是病了。” 息扶黎不曾想到,他给谢倾换了身份,借好风送她攀上高枝,成全她的野望,这第一个受不了的人居然是息扶华。 他冷笑一声:“让他们母子闹腾,太聒噪就送到庄子上去。” 端王摇头,眉目之间带起一丝罕见的无奈:“送不得,约莫还得养几年。” 息扶黎挑眉,他看向端王爷,并没有多问。 就听端王揉着眉心,略有疲惫的说:“当年,你们母妃走了,我本想随她而去,但是皇兄不让,还暗地里威胁我,说你们年幼,有个好歹也没人照应,并且还把谢氏指给了我。” 说到这,他脸上升起不忿:“你们大了,当年的丑事听听也无妨。” “谢氏本是谢家嫡女,然父母早逝,她那一房便多有受排挤,但架不住她才貌双全,那一年皇兄微服私访,遇上谢氏,两人干柴烈火做下苟且之事。” 端王冷笑一声,多有轻蔑:“后来皇兄回宫,本是要安排谢氏进宫,但谢家先一步晓得了谢氏失贞,要将她送到庵堂里,还扬言要找出女干夫,一起惩治。” “但凡皇兄当年对谢氏多有几分真心,此事他只需一道密旨就能化解,然而他早有心削制世家,特别是四大家族,他是恨不得收为己用或者毁之,所以他不仅没站出来,还利用此事,让谢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息扶黎皱眉:“仅拿谢氏失贞之事做法子,怕是并不能撼动谢家几分。” 端王点头:“还有其他的手段,我不知道他具体干了些什么,反正自从那以后,谢家便夹起尾巴做人,安份到现在,族中子弟嫁娶,也尽是挑门第不显的,就差没隐居避世了。” “后来呢?”息越尧问。 端王继续说:“谢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应当从皇兄那里也得了好处,随后谢氏就进了咱们府。” “哼,她还想要你们母妃的正妃之位,我岂会同意,”端王脸上表情很冷,这么多年,息扶黎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皇兄应当也是那样想的,我当时以死相逼,甚至在他面前,放言要带着你们一并去死。” “谢氏和皇兄打的一手好算盘,她被扶正,膝下就是嫡出,端王府的世子之位,哪里还有你们两兄弟的,最为关键的,”端王眼底带出讽刺,“从头至尾我都没碰过谢氏。” 这话一落,息越尧和息扶黎俱是一惊。 端王闭眼又睁眼:“如你们所想,息蒹葭和息扶华都是宫里那位的。” 所以,若是息扶华做世子,整个端王府就成宫里那位的提线傀儡,再不具半点威胁。 息扶黎豁然明了,上辈子谢氏处心积虑的想除掉他,他若是没了,兄长体弱形如废人,府中诸事还不是他们母子说了算。 他瞬间握紧了扶手,看向息越尧。 息越尧表情也很是不好:“那,他可是知道?” 端王点头:“息蒹葭和息扶华年纪比你们小。” 不言而喻! “咔”息扶黎五指用力,生生将扶手给掰断了,这会他造反的心都有了。 他扬起下颌,脸沿线条紧绷,一身气势磅礴浩瀚如渊:“父王放心,咱们端王府这一回不会有事的。” 有事的,自然该是别人。 息越尧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些事都过去了,父王往后只管含饴弄孙,旁的交给我和瑾瑜便是。” 自家大儿子的口吻越是轻缓,端王就越是心肝颤,他小声问:“你们是不是想……” 剩下的话没说完,他只竖着食指做了个捅天的动作。 息扶黎凤眸一眯,那念头他也是想想罢了,他这种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对权势地位并无多少眷恋,也没啥野心。 他还想着,快点娶了小姑娘,好过下桃源沐家那种闲适的快活日子。 息越尧也是差不多,精忠报国那等念头,都是从前青葱年少不懂事才有的想法,如今么,阖家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坐上九五之尊位置的,不见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起早贪黑,还高处不胜寒。 他身体康泰没几年,没活够呢,不想早死。 是以,他笑道:“父王你想多了,我和瑾瑜商量过了,往后有空闲,就去桃源沐家那边修几座宅子,方便养老。” “这个好!”端王一拍大腿,他现在是一心盼着带孙子,巴不得过的清净些。 眼见时辰不早,父子三人不便多说,各自回院安置歇下。 一夜自是无话。 息扶黎几乎是一觉好梦,他不太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感觉身体非常舒坦,还隐隐有一种极致的快慰,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暖汤池子里,慵懒又轻松。 然,等他天亮一睁眼,人才坐起身,就察觉到裆下湿冷湿冷的,掀开锦衾,还有股浅淡的腥味。 当即,他的脸就黑了,这等事虽然每个月都要经历那么一两次,但还是很影响他的心情。 更为要命的事,他不经意想起小姑娘的脸,蛰伏的卧龙蓦地就竖立起来,精神的不能再精神! 息扶黎揉着眉心,趿鞋下床,让人备了热水,往净室去。 褪下来的亵裤自然是不能要了,他也没脸让下仆处理,自己一掌下去毁尸灭迹。 对泛腾不休的谷欠念,他坐浴桶里头,默默背了几本兵书才算消停下去。 但是,息扶黎怎么都没想到,这消停不过只维系了一两个时辰。 当伏虎来报,姜酥酥上门,去了沐佩玖那边之时,他想都不想,转脚就跟了过去。 姜酥酥兴许在爹娘长辈面前多有害羞,有些话并不敢提及,但面对沐佩玖,她再是有几分羞意,到底还能敞开心扉。 沐佩玖也算是了解息扶黎的为人,她对两人的两情相悦,倒也乐见其成。 是以,不用姜酥酥明说,她也知晓其中深意,遂笑着应承,只说过几日就回沐家看看。 姜酥酥心事了了,就有些坐不住。 她耐着性子又磨蹭了两刻钟,寻了个粗劣的借口,跑出小院往北苑来。 只要一想着能见到息扶黎,小姑娘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上翘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人才走到半路,就遇上了想见之人。 姜酥酥黑眸一亮,眼梢笑靥浮起,宛如蜜糖。 跟在息扶黎身后的伏虎朝阿桑偏了下头,拾趣地拎着徒弟躲远了。 息扶黎凤眸微扬,眼底有点滴柔和略过,他背着手信步朝小姑娘走来。 姜酥酥站在那并不往前走,心里头含着几分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又有一种悸动不已的心动。 此处是北苑中庭,多有绿植覆盖,并有假山嶙峋,引活水蜿蜒,曲曲幽径,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美。 息扶黎站姜酥酥面前,含笑着朝她伸手。 小姑娘犹豫半分,随后将白白细细的小手搁在他宽厚干燥的掌心里。 “大黎黎,你……”姜酥酥抿了抿粉唇,才开口话还没说完话。 冷不丁,息扶黎一把拽住她,将人半推向假山壁:“多喊几声。” 他的声音有些哑,低沉的厉害,一蹿进姜酥酥的耳膜,就让她双腿发软。 “大黎黎,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小姑娘浑然不觉危险,只是后背抵在假山上,颇为有些不舒服。 修长有力的腿强势地嵌进小姑娘无力的腿间,他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揽着她腰身,粗糙的指尖不自觉地在她腰窝间揉按了几下。 “唔……”姜酥酥差点没软成一汪春水,她巴巴地抓着他精瘦腰身上的玉带,不断深呼吸。 “想我么?”息扶黎微凉的鼻尖不断蹭着她鬓角,薄唇啄过软软的小耳廓,将之染成薄粉色。 小姑娘就这点好,从来不说谎。 所以,她红着脸很小声的回道:“想的。” “呵,”息扶黎轻笑了声,那笑声有种神奇的魔力,好听得让人浑身酥麻,“乖姑娘,再叫我一声。” 姜酥酥从善如流,她垂着睫羽,带着颤音喊了声:“大黎黎……” 琥珀凤眸一瞬幽深,早上好不容易安抚的谷欠念,此时磅礴而出,酣眠的巨兽猛然清醒,并以一种谁都无法忽视的力度,彰显存在。 简直,滚烫、坚石更的惊人! 息扶黎低头,没忍住欺上了小姑娘的粉唇。 娇软,细嫩,还小巧,无比契合他,息扶黎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认知到,他对她上瘾。 呼吸纠缠,唾沫交换,唇舌口允吸。 伴随叫人面红耳赤的轻微水声,以及小姑娘呼吸不畅之时的破碎嘤咛,都让青年热血热腾,心猿意马,只恨不能立马将人揉进骨血里,融为一体才好。 待两唇渐分,息扶黎从小姑娘嫣红欲滴的粉唇间退出来,一根让人羞耻的银丝从两人唇间粘黏而起。 “……你欺负我……”娇气的小姑娘赶紧一抹嘴,羞得拱进他怀里不敢抬头。 “不是欺负,”息扶黎揉着小姑娘后脑勺,伸舌舔了舔唇珠,意犹未尽,“爱娇你到骨子里,多疼你都来不及。” 小姑娘心头又甜又酸又涨,她其实清楚的很,但在他面前,总是更为娇气一些,想他多哄着点自己。 她抱着他腰身,娇哼两声,就是不抬头。 息扶黎亲了亲她发旋,提议道:“去北苑坐一会?” 姜酥酥有些心动,可她又免不了担心孤男寡女的相处,万一对方再想干点什么,她根本就阻止不了。 她犹豫道:“不了,你陪我在院子里逛会就成了,我爹让我早些回去的。” 纵使不太满意,息扶黎也一口应下,他将小姑娘从怀里掏出来,见她粉唇微微红肿,眼梢带水光,清媚明妍不可方物。 那点风流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叹息一声,握着小姑娘的手放心口揉了揉:“酥酥,早点成亲好不好?” 从前不觉得,如今食髓知味,他便不满足了,日日夜夜都想将小姑娘拆吃下肚占为己有。 心头这样想,眼底不自觉就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侵占霸道。 姜酥酥一个激灵,像被吓住的兔子,猛地抽回手,跳开几步离他远些。 息扶黎也不在意,她离他远点也好:“我一会送你回去,顺便跟你爹求娶。” 不曾彻底退却下去的红晕,又攀爬上小姑娘的脸,她低着头应道:“嗯。” 两人中间隔着一丈的距离,也没多说话,就那般慢吞吞在中庭里一圈一圈地逛起来。 息扶黎时不时看姜酥酥一眼,见小姑娘一直半垂着头,耳朵尖红而透明,嫩脸粉若春桃,招人的跟颗逐渐绽放耀眼光彩的明珠一般。 他的目光,从小姑娘下颌掠过,在她粉白细长的脖子上转了圈,而后眯起凤眸,懒洋洋的顺衣领滑落到胸口。 那视线,恍如实质,灼热的能生生化去姜酥酥的衣裳似的。 她半隐在袖中的指尖抖了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着不转头回应息扶黎。 大半个时辰后,息扶黎驻足:“我送你回去。” 姜酥酥乖巧地应了声,她转身就往府门外走,没注意看路,差点撞上假山,还是息扶黎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我又不吃你,脸皮薄的这么害羞?”息扶黎在小姑娘耳朵戏谑调笑道。 姜酥酥看他一眼,多有嗔怪:“你老是要亲我,我换不了气。” 息扶黎乐了,他家小姑娘怎能这般爱人,若是别的贵女,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下次我渡气给你能多亲一会么?”息扶黎继续逗弄她。 姜酥酥慌忙摇头,她皱起娥眉,斟酌道:“我们没有定亲,这样不合适大黎黎。” 小姑娘还是很有羞耻心的,规矩也是记在了心上,只是碍于和她亲近的人是息扶黎,实在没法拒绝罢了。 闻言,息扶黎正色,认认真真的说:“晓得了,没定亲之前不碰你。” 得了应承,如今甚是单纯,压根不知男人的话如过眼云烟,根本信不得的小姑娘松了口气,她扬起笑脸,甜腻腻的道:“嗯,我就知道大黎黎最好了。” 息扶黎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走了,我得带着满心诚意,求你爹把你嫁给我。” 姜酥酥点头,悄悄的说:“姊姊同意了,她会帮忙的。” 一应嫁娶之事,息扶黎哪里会让小姑娘操心,他宽袖一挥,手揽上小姑娘肩,半拥着人往外走:“不用担心,安安心心等着就是,诸事有我会处理 。” “嗯!”姜酥酥重重点头,她偏头,又乖又软地蹭了蹭他。 这蹭的息扶黎心头痒痒,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不敢再占她便宜。 端王府距离沐家那宅子并不算远,左右不过一刻钟脚程,姜酥酥进了门之后,还没来得及说甚,就让匆匆过来的战初棠拉着进了后宅。 沐潮生随后出来,他在花厅中见了息扶黎,也没真落冷脸,只是客套中带着疏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息扶黎难得有些紧张,他轻咳两声,直接开门见山,一撩袍裾,单膝跪下道:“沐先生,我真心实意待酥酥,故而想求得先生同意,能将酥酥下嫁与我,此生,我定然护她如珠如宝,平安喜乐。” 沐潮生撩了下眼皮,安然受了他这一跪。 息扶黎眉目舒展,心里有数了:“只要能求娶到酥酥,先生有甚要求尽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沐潮生拂了下天青色冰裂茶盏中的茶沫子,漫不经心的说:“你是亲王世子,往后承袭爵位,我听闻,像你这样的皇亲,妻妾那都是有规制的,后宅之中能有一正妃四侧妃?” 息扶黎想也不想的道:“规制是规制,我是我,我同父王和兄长一样,这辈子都只娶一人,绝无二心。” 沐潮生并不会被息扶黎三言两语就说动,他放下茶盏,淡淡的道:“起来吧,嫁娶之事,虽说是父母之言,可在沐家,还是会以小辈的意思为准,若是酥酥没意见,我和她娘亲自然也不会阻拦,你先回去等着。” 息扶黎起身,他沉吟道:“我知酥酥和战骁有口头约定,可我还是想请先生多考虑,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旁的,我自认这个世间,除却先生,怕是再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爱重酥酥。” 说完这话,他不再多说,甚是有礼地退下请辞。 沐潮生表情复杂,他何尝不明白息扶黎的话,说的再正确不过。 与此同时,姜酥酥的闺房里,战初棠欲言又止,好一会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酥酥,你爹跟我说了,娘亲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姜酥酥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小脸爆红,她扭着手指头,眼神游离。 战初棠拉着她手:“你不用有顾忌,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娘说,娘总是站你这边的。” 小姑娘吞了口唾沫,声如蚊呐的道:“娘,我……我心悦大黎黎的……” 并不意外的答案,战初棠瞧着小女儿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心头到底有几分的失落。 不过就那么一瞬,她很快扬起笑脸:“确定了?不改了?要知道嫁娶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夫妻之间至亲至疏,时日既短又长。” “嗯,”姜酥酥咬唇,看她一眼,“不改了,确定了,我就只想跟大黎黎一块,他一直都待我很好。” 战初棠感怀起来,她伸手摸着小姑娘发鬓:“娘知道的,我和你爹不拦着你,你要进了端王府,也和你姊姊相互有照应,况且头上也没正经婆母压着,端王爷又是和气的,娘很满意。” 姜酥酥黑眸一亮:“娘,你当真也喜欢大黎黎么?” 战初棠对那青年,其实并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只对他那张脸,见之不忘,隐约间,好似脾性也有些不大好。 她心头微微担心,唯恐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被甜言蜜语给哄骗了:“酥宝儿,端王世子再待你好,你且记着,切莫在成亲前,让人占了便宜,不然吃亏的总是你。” 这话一落,姜酥酥心头骤然心虚。 知女莫若母,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让战初棠神色一变:“酥宝儿,你和端王世子……” 111.第 111 章 战初棠脸色一变, 惊愕之中隐含怒意:“酥酥,你跟娘亲说实话, 端王世子是不是哄着占你便宜了?” 姜酥酥心头一急, 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 战初棠抿着唇, 没有表情的时候甚是威严。 姜酥酥的声音小了,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娘亲板着脸不笑的模样。 她低着头,无措地相互掐着手指尖,很小声的说:“大黎黎, 他……他就亲过我一下……” 到底,她还是没敢真说实话。 战初棠提起的心松懈下来, 紧接着她眸光一厉, 瞧着怂成小鹌鹑的娇娇女儿,皱起了眉头。 “怪娘亲从前没教过你姑娘家的事。”战初棠纵使心头再有怒意,也只得先憋忍着,缓和了语气道。 姜酥酥小心翼翼地瞄她一眼,可怜巴巴地抓着她袖子道:“娘,我知道的,没成亲前都要发乎情止乎礼, 大黎黎也很尊重我的意愿。” 她生怕因着这些, 就让息扶黎在爹娘面前没了好印象。 战初棠叹息一声, 拉着她手:“这几日我教你一些东西, 你得记着,娘亲都是为你好,总不会害你的。” “嗯。”小姑娘乖乖点头,熄了再跑出去找息扶黎的心思了。 战初棠想了想,又试探的问:“酥宝儿,你觉得你骁表哥怎么样?” 姜酥酥猛然抬头,大惊失色:“娘,我就一直把骁表哥当兄长,就和九位师兄一样的。” 未免不信,小姑娘还补充道:“可是,我对大黎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真心实意的想跟他一块。” 意料中的答案,战初棠到底还是觉得颇有一些失望,她原本以为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不同常人,能成其好事。 “娘知道了,”战初棠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莫担心,要是端王世子真对你好,娘和你爹不会反对的。” 姜酥酥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脸上重新带起笑容,甜腻乖巧:“谢谢爹娘,我一定会努力过得好的,我也会和姊姊相互扶持。” 战初棠颔首:“明日你便跟着我管家吧,端王府不比咱们家里头,你过去又是世子妃,往后更是一府主母,中馈和其他诸事都要你料理,多学一些总没坏处的。” “哦,我会好生学的。”小姑娘依恋地挽着战初棠臂膀,并将脑袋靠过去,带着撒娇。 母子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战初棠虽不舍女儿这般早就出嫁,可毕竟都是早晚的事,有些东西也该教她晓得。 是以,她有意识的闲聊之中就带出一些东西,诸如夫妻相处之道,有意无意地娓娓道来。 接连几日,姜酥酥当真安安心心地呆府里头,用心跟战初棠学。 期间战骁来过,也不知沐潮生跟他说了什么,俊逸不凡的青年那日在姜酥酥院子外头站了半日,尔后默不作声地离去,就此鲜少上门。 倒是沐佩玖在息越尧的陪同下,回来了大半日。 如今,她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好在目下正是隆冬腊月,穿的厚实,她裹上长袄裙,倒也不显眼。 甫一进门,沐潮生就给她把了脉,确定大小均安,他才放下心来。 沐佩玖有意无意地提及息扶黎,沐潮生和战初棠两人皆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 息越尧暗自摇头,不动声色给沐佩玖使了个眼色,至此旁的不在多说。 姜酥酥不知道这些,她这些时日忙的很,一边要跟着战初棠学很多后宅门道,一边白鹭书院那头送了结业考核的帖子过来。 如今她已及笄,在新年之前,学院有一场结业考核,她需得门门功课都要考到乙等,方能从书院顺利结业,不然就得留级下年待考。 一般被留级的贵女,在京城勋贵圈里头,总是脸上无光。 况,大殷唯二两位大儒,一个是她养父,一个是她师父。 她要被留级,约莫更是丢脸。 所以,她这几日挑灯夜战,将往年所学翻出来挨个重温。 这几日,她正学到女红,正在院中长青树荫下埋头苦战,嘴里都还嘀嘀咕咕地背讲义。 以至于,息越尧都走到了她身后,小姑娘依然毫无所觉,她一手捏着绣花针,一手垫在锦缎下。 莹白的丝线从顺滑的布料上穿过,她再抽出绣线,跟着下第二针。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她绣的明显漫不经心,全部心思都在背诵上。 “这绣的是甚?”息越尧弯腰去看,蓦地轻声问道。 “啊?”姜酥酥一惊,绣花针一偏,正正扎在指尖。 小姑娘跳起来,抽着冷气,将指尖含进嘴里,动作极为熟练,可见不是第一回被扎了。 “越尧大哥!”姜酥酥黑眸一亮,跟着她就偏头往对方身后看。 息越尧失笑:“大黎黎没来,我是陪你姊姊回来的。” “哦。”姜酥酥顿时就焉了,仿佛整个人都被霜打了一般。 息越尧想起这几日在府中同样心情不算好的息扶黎,作为过来人,他既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真能折腾。 “你绣的什么?”他扫了全小姑娘的绣架问。 姜酥酥戳了戳才绣一半的图纹:“兔子,就是越尧大哥以前院子里养的小白白。” 自打息越尧院子里的青草地没了后,那一群毛茸茸的兔子就换了地儿,如今都在北苑那片幽篁翠林里头安家。 息越尧扬眉:“你这兔子,怎的这般瘦?” 月白色的锦缎上,银白色的绣线勾勒的兔子,可不就是瘦,瞧着快和老鼠差不多了,息越尧还真没看出来是只兔子。 姜酥酥挫败地将头搁架子上,叹息一声:“我花样能描的好,但是绣着绣着就变模样了。” 见小姑娘懊恼地噘起小嘴,万分纠结的模样。 息越尧轻笑了声:“那便不绣了,总是有绣娘的。” 谁知,姜酥酥摇头:“不行,我娘说了,最起码我得会缝袜子里衣,不然往后成亲了,总不能让自家人还穿别的姑娘绣的东西。” 息越尧略一想,好似自成亲以来,他贴身的衣物,还真是沐佩玖一针一线缝的,从不假他人手,他穿着也觉得格外舒服合适。 姜酥酥重新捏起绣花针,看了看花样,犹豫了瞬,还是拿银剪小心翼翼的将没绣好的绣线悉数挑剪掉,准备重来。 息越尧见她这般认真,遂问:“可是给大黎黎缝的?” 姜酥酥点头:“嗯,也不知绣的不好看,大黎黎会不会嫌弃?” “不会,”息越尧肯定的说,“他定然欢喜的。” 姜酥酥抬起头,朝息越尧弯了弯眉眼,随后她神神秘秘的从绣篓中摸出一双纯白细棉布的罗袜。 “越尧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双罗袜给大黎黎?”小姑娘眼底像是有星光在闪耀,分外晶亮。 息越尧笑了,他接过罗袜看了看,面料是极好的,不过针脚有点歪斜,并且袜颈上,很不起眼的地方,还绣着个小小的兔子,同罗袜一样是白色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息越尧指腹一摩挲,就见那兔子瘦不拉几的,头也不圆,除了一双长耳朵很形象,其他地方没半点像。 “行,我帮你带给他。”息越尧将罗袜收好。 姜酥酥高兴了:“等我绣的好看了,我也给大哥绣个扇套,刚好夏天能用。” 息越尧也不拒绝,他笑着说:“那我等着你的扇套。” 两人没说几句,同战初棠话完家常的沐佩玖慢吞吞过来,她近了,息越尧起身扶她坐下,那小心翼翼呵护的模样,让姜酥酥若有所思。 沐佩玖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酥宝儿,师父和师娘那边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你和世子的造化了。” 姜酥酥不在意地摆手:“娘前些时日跟我说了,她和爹赞同的。” 听闻这话,息越尧和沐佩玖对视一眼,两人旁的也不多说,只捡一些趣事和息扶黎的近况聊起来。 三人正说道白鹭书院的结业考核,息越尧道:“结业考核其实分两部分,第一考核是你自己去考,第二考核却是要邀约亲朋帮你的。” 姜酥酥还真不知道这个,她凝神细听。 “女舍那边,旁的贵女一般是邀约家中兄弟或师长,因着需要考君子六艺,这也是学院为了贵女考虑,若是自己考得不好,还可从第二考核里找补分值,好顺利结业。”息越尧从前也上的白鹭书院,故而对这些事很是清楚。 姜酥酥皱起眉头:“师父怎的都没提过?” 息越尧道:“约莫想着你玉珏大哥多半会跟你说。” 沐佩玖沉吟片刻:“酥宝儿,五师兄应该还有两三天就会来京,不若请五师兄帮你?” 息越尧却是摇头,不赞同的道:“君子六艺里头同样要校考诗词歌赋,我觉得让大黎黎去吧。” 沐佩玖含笑地看着他,息越尧大大方方地认下:“为了酥酥,瑾瑜必定会竭尽全力,他虽不擅长诗词歌赋,可从小被我耳濡目染,还是会的。” 姜酥酥一脸期待:“可以吗?大黎黎都不是书院的学生。” 息越尧握着沐佩玖放膝盖上的手:“不会有问题。” 沐佩玖笑出声来,对息越尧道:“你是担心我会反对么?你想多了。” 息越尧揉了揉她指尖道:“没有,我知你最是懂我心思的。” 两人这般十年如一日的恩爱甜蜜,直看的姜酥酥羡慕不已。 她满心冒着咕噜咕噜的甜蜜泡泡,憧憬着往后能和大黎黎也这样。 当天晚上,捏着一双雪白罗袜的息扶黎知晓此事,他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等回了房间,再无旁人,青年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罗袜看了半晌,然后踹了软靴踢了脚上的罗袜,刚想把新的罗袜往脚上套。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伏虎端来热水,仔细净了脚,他大马金刀坐床沿,适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罗袜准备穿上。 谁想,那罗袜也不知姜酥酥是如何缝制的,竟是穿到一半,死活都套不进去了。 竟然生生比他的脚小了一圈! 息扶黎默默无言的将罗袜叠好收了起来,并藏在箱笼最底下,轻易不得见。 待到多年之后,两人已成婚数载,姜酥酥无意翻出这双崭新的罗袜,她讶然问道:“你怎一次都没穿过?” 息扶黎居然一脸认真的说:“你送的第一双,舍不得穿,留着做纪念。” 并再次将之藏到箱笼角落里,不见天日。 当然,这都是后话,如今的姜酥酥正为书院结业考核紧张不已。 这天,冬日初晴,她从马车上下来,搓了搓手,接过阿桑手里的学具提匣:“阿桑,不用等我,一会考核完了,大黎黎会送我回来。” 息扶黎一身精神抖索的窄袖束腰鸦色斜襟长衫,系石青色边角绣银白祥云海潮的灰毛披风。 他翻身下马,从姜酥酥手里拿过提匣,冷肃着俊脸,浑身气场强势。 好些时日没见了,姜酥酥眼梢含春,面生桃花,她瞄他一眼,就笑一下。 息扶黎忍俊不禁,屈指轻弹了她光洁的额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这是隔了几个春秋了?” 姜酥酥耳根有点烧,她两根指头捏住他披风一角,很小声的说:“我爹娘说了,他们依我的意见,不反对。” 息扶黎挑眉:“我这些时日,每隔一天就上门来提亲,或冰人或我自个,没见你爹松口。” 诶?姜酥酥眨了眨眼,她整日里都呆着后院忙活,还真不晓得有这回事。 小姑娘皱起眉头:“我爹娘不会骗我的。” 息扶黎瞧着小姑娘的目光柔和,他抬脚刻意放慢脚步往书院里头去:“嗯,你爹约莫是还想再看看我的诚意,我再多带点诚意求娶,他总会同意的。” 小姑娘不晓得要怎么应这话,只有拽着青年披风,跟着他脚步。 今天的白鹭书院甚是热闹,姜酥酥这一批的女舍学生,约莫有二三十人齐齐结业,故而随处可见应邀参与第二考核的外男。 姜酥酥其实已经有好些年没回过书院了,她即便偶尔来一回,也是急匆匆往闲鹤那边跑,所以这会,她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一脸的茫然。 但,息扶黎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小姑娘找了间堂室坐下。 姜酥酥正疑惑间,不多时,一身穿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的贵女走了进来,她下颌扬起,高傲冷淡,身后跟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 那青年讨好地跟那姑娘说着什么,只是她浑然不理。 姜酥酥打量过去,蓦地一个名字闪过脑海,她脱口而出:“杨姣姣!” 杨姣姣疑惑看过来,她眯眼审视姜酥酥,跟他身后的青年瞥见息扶黎,赶紧上前来拱手道:“见过世子。” 息扶黎点了点头,看都不看一眼,琥珀凤眸之中唯有姜酥酥一人。 杨姣姣由息扶黎联想到什么,她脸色难看地道:“姜酥酥,你居然回来了?” 姜酥酥翘起嘴角,得见故人,她还是颇为欢喜的:“是,我回来了。” 杨姣姣哼了哼:“今日考核不过,你莫不是还要哭唧唧地回去?” 闻言,姜酥酥蹙起眉头,她从杨姣姣身上,没感觉到善意,但也没明显的恶意。 息扶黎斜眼过去,轻描淡写看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苦不堪言,连忙说:“姣姣,你先坐会养养神,争取头这书画头一门就拿个甲!” 杨姣姣挺起胸脯,自负傲然的道:“自然,我定然门门都会是甲。” 说这话的时候,她余光瞥着姜酥酥,一脸挑衅。 姜酥酥眼梢微弯,她软软的说:“我会是甲上的成绩,杨姣姣你若比不上,莫不是还要气跑着回家拉帮所有的兄长来帮忙?” 听闻这话,杨姣姣磨牙道:“姜酥酥,你等着,我不会输给你的。” 姜酥酥无所谓地笑了起来,小姑娘绵软如糖,目下到底长大了,还晓得争锋几分。 息扶黎低笑了声,他倒从没见小姑娘这般跟人好强过,感觉很是新鲜。 姜酥酥其实并未在意幼时那会的小过节,她只是瞧着杨姣姣气恼的模样,脸颊微嘟,眸子晶亮,和藏了食儿的毛茸茸松鼠一样。 她撑起下颌,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才不等你,我要飞快考完,然后看大黎黎为我而战的英姿嗫。” 112.第112章 乖乖的 女舍的结业考核, 统共要考六门,含琴棋书画, 外带两门选考。 姜酥酥拿着考核单子, 在选考那一看,毫不犹豫地选了女红和术数两门。 这两门除了女红是近日才学的,术数却是打小姜程远就教过她的。 兴许她在术数上有些天份, 后头自己钻研, 目下已算颇有小成。 至少在战初棠教她看账本的时候,她一点就通,还让战初棠惊讶了下。 辰时末,有先生进来, 当即息扶黎轻拍了小姑娘手背两下,自发出了堂室去等着。 留在堂室中的, 除去姜酥酥和杨姣姣, 另外还有十八人。 说来也巧合,姜酥酥的位置,在第一排正中间,杨姣姣刚好就在她左手边。 “哼!”杨姣姣倨傲地扬起下颌,眼梢流露出不屑一顾,并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姜酥酥莞尔一笑,她性子素来绵软, 这会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力计较那些。 第一门考核是为琴艺, 说是琴, 其实并不拘任何乐器, 只要是能弹奏的就可。 姜酥酥自然选了七弦古琴,杨姣姣则是怀抱琵琶,一组另外三人,则分别选的是长箫和二胡以及古筝。 曲目是先生现场随意抽,待抽出曲目,五人便同时弹奏起来。 这弹奏也颇有讲究,既是要能有自己的风格,同时还要兼顾其他人,不可乱弹一气。 考核的标准在那,在先生抽出曲目之前,却是不会给一组五人任何商议的机会,谁为主谁为次全凭五人自行随机应变。 好在姜酥酥等人运气比较好,先生抽的曲目不算难,只一首《阳春白雪》即可。 《阳春白雪》属古琴曲目,当即姜酥酥当仁不让,挑起主奏,率先动指开弹。 随后才是古筝声声,以及其他人在恰如其分的时候穿插进来。 杨姣姣不甘心地皱起眉头,心头虽是不服,也还尚有大局观,晓得在这曲目上,她挑的琵琶有些吃亏了。 琴声叮咚,宛如初初冰雪消融的春溪,汩汩生机,当让人看到万物回春,和风淡荡,春风靡靡,似青帝细柳拖金,春光始漏。 跟着琴声一转,音节上扬,兼长箫和琵琶等悦耳声中,状若百鸟朝鸣,满山黄碧,万卉芳芬,春色始弥大地。 一曲不过须臾,便让人看尽明媚春色,慵懒直至骨髓,春困乏乏,又不舍闭眼。 待到姜酥酥玉指微拢,轻轻按住琴弦,琴声方休,其他人跟着利落收音。 考核的三位先生暗自点头,还未露出满意的神色,杨姣姣收音的指尖微动,那本应消声的琵琶颤音,硬生生叠起一度,仿佛翠鸟之声,尽显她指技精妙。 然,三位先生中的其中一人不自觉皱起眉头,指技是精妙了,可却突兀地坏了曲子最后一点余韵,像是一口白砂糖里品出的一颗小石子,叫人心头分外不舒坦。 姜酥酥也是眉头微皱,她看向杨姣姣,只见对方朝她扬了扬下颌,挑衅的很。 她暗自摇头,这一门她们一组都配合的还算不错,按部就班,各有自知之明,没出现压曲的现象,本都可以得甲上的成绩。 杨姣姣这一下,约莫她只能得个甲中了。 果不其然,三位先生当场出成绩,姜酥酥是甲上,其他三人亦同是,唯有最后的杨姣姣很是显眼的得了个甲中。 “慢着!”杨姣姣当场就很是不服地站起身来,“同是合奏,何以我是甲中?” 三位先生皆在书院中当教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杨姣姣这样的,他们还真没看在眼里。 其中最开始皱眉的那先生道:“你也知是合奏。” 杨姣姣咬唇:“我收音若不回挑一下,三位先生如何知我指技到底如何?说到底,三位先生若是抽琵琶主调的曲目,我自然也能做的更好。” 三位先生相视一眼,各自摇头,其中一冷脸冷面的先生更是二话不说,当场就将杨姣姣的成绩从甲中换成了甲下! 杨姣姣气得差点摔琵琶,眼圈更是隐隐红了。 那先生冷酷无情地挥手:“下一组!” 姜酥酥起身,跟着其他三人退下堂室,至于杨姣姣她却是没注意到,她看她的眼神份外不甘心。 息扶黎等在长长的甬道里,他双手环胸背靠墙壁,单腿微微屈着,周身气场强大,邻近半丈之内,压根没人敢靠近他。 眼见姜酥酥慢吞吞地出来,只见他凤眸稍融,浑身上下一暖,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这门考过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小姑娘的琴,他是听过的,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姜酥酥弯眸微笑,黑亮的眼底仿佛藏着万千糅杂的星光:“过了,甲上哦。” 息扶黎勾了勾嘴角,抬手揉了她细软的发梢,罕见地称赞道:“很好!” 两人相继往下一个科目的堂室去,将随后出来跟自家兄长使小性子的杨姣姣抛在脑后。 第二门是手谈,息扶黎目送她进去,又继续在甬道里等着。 手谈是两人对弈,所有人的名字早早的就写在纸上,并揉成团,装在个大木匣里。 考核的办法也很简单,每个人挨个上去闭眼抽一张,随后和自己抽到的人先行对弈一场,跟着是和抽到自己的人对弈第二场。 两场对弈全胜的,再和先生对弈第三场。 三场下来,先生便能出成绩了,若是前两场只胜一场,便是甲中的成绩,两场皆输的,也同样要和先生对弈第三场再出成绩。 姜酥酥是第三个踏进手谈室的,她上去就抽,展开纸张,先生念出名字,站出来的是起先合奏用长箫的那位姑娘。 姜酥酥并不认识,但那姑娘却是认识姜酥酥的,她朝她微微一笑,甚是有礼地伸手虚引。 两人相继落座蒲团,在先生插上计时用的香后,便落子开战。 片刻后,那姑娘笑道:“姜姑娘不仅弹得一手好琴,更下的一手好棋,我很是佩服。" 姜酥酥谦逊道:“你的长箫吹的也很好听。” 那姑娘捻白子落;“我姓周,名汀兰,家父周成是国子监左司业,正在姜姑娘父亲座下。” 姜酥酥眨眼,姜程远是国子监祭酒,算国子监第一人,他座下还有左右司业两人,算是副手。 姜程远虽诸多事并不避讳她,可对她不问的,他也不会刻意提及。 故而,她还真不晓得这些。 周汀兰笑了笑:“有一年家父带我上姜家拜会姜伯父,当时我本就想结识姑娘一番,不巧姑娘并未在家。” 姜酥酥手下落子动作并不停歇:“我前些年不怎么在京城。” 周汀兰点了点头:“我听姜伯父说起过,不过目下认识姑娘也不算晚。” 对周汀兰这样有些自来熟的姑娘,姜酥酥不擅应付,她应了声便无话可说了。 好在周汀兰并不觉得她无礼,而是说:“结业之后,待到来年开春,不知姜姑娘可否愿意同我去踏青,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贵女,人也不算多。” 姜酥酥干净利落地吃掉对方一子,至此输赢见晓:“行的,我往后都在京城。” 周汀兰起身,抖了抖裙裾:“那我到时候给姑娘下帖子。” 姜酥酥跟着起身:“承让了。” 周汀兰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同其他人开始第二轮的对弈。 “哼!”重重一声冷哼响起。 姜酥酥抬眸,就见杨姣姣在自个对面坐下了,她分拣棋子的动作一顿。 杨姣姣捏着裙裾,不服输的道:“姜阮,手谈我不会再输给你。” 闻言,姜酥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只是结业考核,不是比斗,所以她对杨姣姣那股子想压过她的心情颇为不理解。 她继续分拣棋子,口吻无波的道:“杨姣姣,除了多年前我第一天进学那会同你不对付,我记得我没得罪过你吧?你作甚气势汹汹的?” 小姑娘问的直白,娇嫩的脸上也很是无辜。 杨姣姣却是磨牙,不忿的道:“虚伪!” 诶?姜酥酥不解,她怎的就虚伪了? 杨姣姣恨恨的道:“若不是你在背后唆使,顾家那混蛋岂会每年都在女舍里散布我不如你的谣言?我也不曾想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听闻这话,姜酥酥睁大了黑眸,难以置信:“我唆使?” 谁?她唆使谁了? “哪个顾家?”她正色问道。 不知为何,瞧着姜酥酥那张越是无辜的小脸,杨姣姣就越是愤怒:“姜阮你装什么装?除了顾彦还有谁?” 顾彦?姜酥酥思来想去,好半天才想起顾彦就是顾家的小幺子,就是那个和白晴雪母亲交好的顾陈氏,生了一大堆儿子却没半个女儿的安仁伯家。 当年,她和杨姣姣的不快,可不就是顾彦在其中蹦跳的缘故? 她不曾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顾彦竟还是这样。 她摇头,拂袖摆开对弈的架势:“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挑唆过任何人,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杨姣姣不如我。” 说完这话,她才大方得让杨姣姣先落子。 杨姣姣自是不信的,她落子斗志昂扬的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我才不会故意输给你!” 姜酥酥耸肩,很是无所谓。 但很明显,杨姣姣比周汀兰棋高一筹,两人战况很是胶着,一刻钟过去,仍旧不分上下。 姜酥酥微微蹙眉,用十二分的认真对待。 随着越是往后,杨姣姣也是面色凝重,两人的速度比之开局,越下越慢。 旁边的一炷香燃完,两人依旧不曾分出胜负,周遭考核的旁人是走一轮又一轮,唯有两人不曾动过半分。 这动静惹来先生的注意,三名先生时不时背着手走过来转一圈,站边上看一小会,又走开,不到半刻钟,又走上一圈。 约莫半个时辰后,钵中棋尽,两人最后落子,却是一个平局。 三名先生凑头商议一番,随后其中一人道:“你们二人对弈之时,我等三人在旁看了,各有风格,皆是不凡,不用同我等再行对弈第三局,属甲上成绩。” 至此,姜酥酥和杨姣姣各得甲上。 姜酥酥起身,笑着同三位先生行礼,没能赢过她的杨姣姣皱了皱眉头,碍于此前琴考那门被撸的成绩,这会她倒学乖了,只应下待出了堂室再论。 必考的书画两门,却是合在一起的,先生不会出题目,只让考生自由发挥。 姜酥酥研好墨,她挑了顺手的毫笔,慢条斯理地蘸上墨水,心下略一思量,便开始落笔。 深深浅浅,层层叠峦的墨色,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开来,或淡或浓,不拘平常,只随心所欲。 她心沉浸下来,只笔尖勾勒,一座立在皑皑白雪山巅的茅草亭栩栩如生矗立在那,亭对面的山涧里,另有挺拔青松傲然生长。 她画的,赫然是法华山后山的天涯亭和海角松。 洗笔再蘸墨,用中度的墨灰细细描绘,亭中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锅子,还有半遮挡的息扶黎那头逶迤鸦发,以及她露出的一点裙裾。 至于两人的脸,却是恰如其分的被亭柱给遮挡了。 亭外,红嘴灵鸟在雪上低空掠过,柔软的尖喙啄开积雪,从里头衔出一点嫣红小朱果,生动有趣,活灵活现。 最后一笔毕,姜酥酥题词—— “最是人间,天涯海角,比邻而居……” 其他还想说的,她却是不写了,只留在心里头,该懂的人不用她多说也能懂。 这幅画说不上多出色,只一副赏雪玩趣图,多有俏皮,少了风雅,倒是那几个字,簪花小楷,实在漂亮,为整幅画增色不少。 成绩不出意外,只得了个甲中。 姜酥酥不是很在意,得个甲中,后面的第二部分考核,息扶黎还能帮她把分值找补回来。 她带着画出来,息扶黎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学具提匣:“画的甚?我听见先生给你一个甲中。” 他是了解她的,若是用了十分的心,自然不可能才是一个甲中。 姜酥酥拽着他披风,神神秘秘的将他拉到角落,然后抖开画。 息扶黎只一眼,就轻笑了起来,他扬眉,低声在她耳边说:“很喜欢那天?” 那天,是两人头一回亲密。 姜酥酥耳朵尖有点红,斜看他一眼:“是喜欢的。” 息扶黎接过画,又看了好几遍:“考核的先生没眼光,这画怎么也该得个甲上。” 眼见甬道里人多了起来,她有些羞窘地道:“好了,快收起来。” 息扶黎依言,他并未将画收进提匣里,而是转手就揣进了自个怀里:“这画我要了,等回去我就让人裱起来挂澜沧阁书房里头,每天看上一百遍!” 姜酥酥后悔了,她伸手就往他怀里摸去:“我不给,你快还给我。” 息扶黎只手一抬,哄小孩一样捏了捏她小脸:“乖,开春还带你去天涯亭踏青。” 这话里头的意思,顿时就叫小姑娘的脸红透了。 113.第113章 谁厉害 女红和术数, 几乎没有悬念的,姜酥酥得了个甲和甲上。 兴许她在女红上无甚天份, 她只能依着花样子, 绣得中规中矩,没走形都算不错了的。 出人意料的,杨姣姣同样选了女红, 但见她春风十指, 一双巧手上下翻飞,灵活如蝶,不过片刻,针下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姜酥酥叹为观止, 她不吝赞道:“杨姣姣,你女红可真好。” 这一门又得了个甲上成绩, 杨姣姣斜了她一眼, 哼了哼,微微红着脸道:“姜阮,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教你诀窍,毕竟先用浅色绣线勾形,再从浅到深地绣,这种本事你学不来的。” 先用浅色绣线勾形, 再从浅到深的开始绣? “哦?我明白了。”姜酥酥笑着出了堂室。 杨姣姣在她背后跺脚, 显然懊恼极了。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考完六门, 姜酥酥揉了揉肚子, 感觉饿了。 息扶黎早准备好了,他领着她去外头庭中,两人坐僻静的矮丛石凳上,他从伏虎送过来的食盒里挑出小姑娘喜欢用又很管饱的点心塞她手里。 姜酥酥一边捧着玫瑰酥啃,一边时不时喝一口暖暖的红茶枸杞汤,面颊鼓鼓,黑眸浑圆,瞧着就招人喜欢。 息扶黎却是不饿,他抽了帕子出来,低头给她擦嘴角点心屑:“你慌甚,又没人和你抢,小心呛着。” 姜酥酥很是习惯被他这样照顾,她弯着眼梢道:“大黎黎家御厨做的东西无比美味,百吃不厌。” 小姑娘眉目欢喜,真真不作假,笑得又乖又甜,只让人想含到嘴里,放到心尖上,肆意地宠起来。 他扬眉含笑,那张脸俊美不可方物:“那你早些嫁过来,就时时都能用上御厨做的点心。” 嗓音低沉,带着悦耳酥麻的磁性,那其中蛰伏压抑的渴望蠢蠢欲动,姜酥酥一听就明白。 她啃点心的动作一顿,轻咳两声,圆圆的点漆黑瞳乱转,目光游离,就是不敢看身边的人。 息扶黎觉得好笑,他刻意低头,挑逗地凑到她小耳廓边,用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呼出的灼热气体直奔小姑娘耳膜,痒痒的很。 “早些嫁给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那话呢喃如蜜,像是一整罐的蜜糖,从头到脚把姜酥酥淹没其中。 且成熟男人才有的气息笼罩下来,还有一种姜酥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性,都让她呼吸一紊,四肢发软。 她面颊薄红,吃受不住,颤着声音可怜兮兮地瞅他一眼,哀求道:“大黎黎,你……你不要这样逗我,我会变的很奇怪。” 小姑娘虽说看过避火图了,但到底没亲身经历过,对男女床笫之事懵懵懂懂,战初棠那边也还没来得及教,故而她羞得没法跟任何人说这些。 息扶黎深嗅一口她发鬓幽香,眸色幽幽,深沉如渊,可其中又隐隐带着克制和理性,这让他看起来矛盾极了,也俊美极了。 这会的小姑娘在他眼里,春媚薄薄,娇俏甜腻,那双黑眸水光盈盈,粉唇可餐,都像是一道世间极品的美味佳肴。 他只想将这佳肴藏起来,待到没人的时候,才剥了她的衣裳,耐着性子慢条斯理从头舔舐到脚,让她哭的更狠一些,可怜又委屈的跟他告饶。 他自然不会留情,还非得将自个气息都染遍她全身,标记所有物,再用力占有她,就像是在沙场上,攻池掠地。 他同样也会温柔,温柔地宠她爱她惜她,然后粗暴地掠夺她,将人一点一点地拆吃下肚,骨血都融为一体,再不分开方止。 “一靠近你,”他薄唇轻啄她外耳廓,一个没忍住,舌尖伸出来舔了口,“我也会变的很奇怪……” 小姑娘娇躯一抖,都快哭了:“大黎黎,我……你……” 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一双手更是死死抓着膝盖上的裙裾,闭着眼睛,僵硬得动弹不得。 “嗯?”息扶黎从鼻腔中哼出个字音,苏得要人命。 姜酥酥哪里见识过这等,她只觉得汹涌的悸动随着心跳鼓动蔓延开来,分明没喝酒,却仿佛醉了一般。 呼吸带出的热气喷洒在脸上,还有柔软薄唇若有若无地碰触,小姑娘连脖颈都红透了。 她怯生生惊慌不已地道:“大黎黎,不合适,我们这样不合适……” 她牢牢记着娘亲说过的话,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能逾越了。 “嗯,是不合适。”息扶黎回了一句,眼底迷醉如深海,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嘴却不停,他一偏头,就靠近小姑娘的粉嫩双唇。 “乖,我只亲一下,就一下,不做旁的……”他低声诱哄,仿佛深渊魔鬼诱着人堕落。 姜酥酥从来都是拒绝不了他的,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唇肉,印出一点小小的牙印子。 “别咬。”他更为凑近,柔软o舌尖扫过她贝齿,在有齿痕地方反复摩挲,带起润泽水光。 姜酥酥一直等着,等着他亲一下就自己挪开点。 然而,食髓知味迫切想要开荤的男人,这个时候说的话,简直就是放屁! 他哪里是只亲一下,分明亲了无数下,不仅在她柔软甜齁的唇上摩挲,微顿了后,竟然还轻轻含裹住了她的下唇,克制了力道吮o吻起来。 那样柔软,带着满心的宠惜,顷刻就让姜酥酥沉醉,晕乎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得像是整个人都被他捧在手心宠爱。 她甚至不自觉地扬起点头,用最好的姿势迎接他。 这样乖,这样甜,这样软,让原本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的息扶黎,瞬间土崩瓦解! 呼吸微顿后,他力道大了起来,去除了克制的枷锁,任由欲o望滋生,他不容拒绝地挤进她柔软的口腔里,四下横扫,席卷侵占,毫无节制地吮吸起来,不给她半点逃跑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才是第二场考核,这边安静,可在此稍作休憩。” 蓦地,有一陌生的声音传过来,随之而来的是簌簌脚步声。 琥珀凤眸骤然睁开,厉芒一闪而逝。 即便再是不想,听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息扶黎也只得抽离。 谁想,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没有思考的能力,一应反映仅凭本能,感觉到他的骤离,还不甚满意地追着上去。 息扶黎不动,任由小姑娘柔软嫣红的唇肉在他薄唇上笨拙地索取。 眼底蹿过点滴笑意,他单手捧着她脸,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嘴角,化被动为主动,啄亲她唇珠,低声哄道:“乖,忍忍,以后给你更多。”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喑哑的厉害。 姜酥酥眨了眨眼,眼神聚焦,定定看了他几息,忽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想也不想双手一推,羞恼地扭过身捂着脸,谁都不看。 息扶黎闷闷笑出声音来,那笑声低沉,一声接一声,直笑得小姑娘恼羞成怒。 “不准笑!”她别过头来,恨恨瞪他一眼。 然她脸红得像雨后红海棠,娇艳欲滴,圆圆的杏眼水润盈光,眼梢还有一种花蕾初初绽放的清媚,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气质,让她越发秀色清甜。 那点凶狠的语气,在息扶黎看来,诚如挥着小爪子的奶猫崽子,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像是在撒娇。 “好,我不笑了。”他正色,捻了块奶油酥卷给她。 小姑娘一把抢过来,盯着他,恶狠狠地咔擦咬了口,仿佛那一口是咬在他身上。 此时,起先息扶黎听闻的脚步声更近了,转过矮丛花藤萝墙体,是不认识的一男一女。 兴许没想到此处已有了人,那对男女告罪一声,转脚去了别的地方。 没人打扰后,姜酥酥还是不肯转过身来,她漫不经心地用着奶油酥卷,那双唇,嫣红滚烫,唇舌之间仿佛都还带着息扶黎的气息。 息扶黎不动声色将地瞄了眼自个肚脐三寸以下,好在冬天穿的多,不然,他怕是已经出丑了。 他稍稍挪动了下腿,又抖了下袍裾,面不改色的将异状遮挡的严严实实。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各自整理心思,平复心情。 眼见时辰差不多,息扶黎起身,姜酥酥惊慌地看着他,那警惕的小模样活脱脱就是经不起吓的小兔子。 息扶黎乐了:“酥酥,你是在怕我?” 姜酥酥跳到一边,接连摆手:“没有没有。” 息扶黎将人捉过来虚虚抱了抱:“放心,今天的事,往后不会再发生了,我赶紧让你爹同意咱们的亲事,你说好不好?” 姜酥酥抽了抽鼻子,心头觉得有点小委屈,分明他都说只亲一下的,可是亲起来就没完没了。 纵使她也很喜欢同他亲近,可到底小姑娘心里多有负罪感,这没规没矩的,多不合适呢。 她颤着长卷的睫羽,黏糊糊的道:“大黎黎你往后不要那个样子,我害怕,要是被爹娘晓得了,会不让我见你的。” 息扶黎揉了揉她发髻,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好,听你的。”他张嘴就答应,仿佛刚才那个言而无信的男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两人又脉脉温情地相拥了会,有一种岁月静好,光生韶华的掠影,只让人想就那般站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还要抱么?再不走,第二场的考核怕是要迟到了。”良久,息扶黎轻笑出声,他笑声清越,像浮羽扫过姜酥酥的心房。 姜酥酥不好意思的在他怀里扭了扭,她松手轻咳两声,敛指掠过耳发:“我书画和女红只得了个甲中和甲,大黎黎你要帮我多拿两门甲上,我想六门全满的结业。” 这对息扶黎来说,根本就不是事,他捏了捏她指尖:“行,第二场考核我也全给你拿甲上。” 第二场考核也有六门,分别为君子六艺中的礼、乐、射、御、书、数,和第一场考核的门数相对应。 姜酥酥有两门成绩不理想,息扶黎要凑成甲上成绩,就需要从六艺中择两门考核,且这两门的成绩必须高于姜酥酥的成绩,才能择高而取。 息扶黎并未多加考虑,他直接选了射、御两门。 此两门皆算武考,平素也是最多人选的,能得不错的成绩,可要想得甲上的满分,难度却很大。 六艺中的射,自然指的是射o箭的技艺,其中又分五种射技,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五种射技中,有三种合格,便可得甲中成绩,若是五种皆合格,才能得甲上。 白鹭书院每年都有结业考核,也每年都有很多人选择这门,但上一个拿了甲上满分成绩的,还是十五年前战家的人。 那人后来官拜大将军,于十二年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姜酥酥不晓得这些,可息扶黎却十分清楚,他还知道那人就是战骁的父亲,论关系,姜酥酥还该喊一声小舅舅。 书院校场东南角,弓o弩场中,冬日艳白,周遭雅雀无声。 有人见正在考核的是端王府世子息扶黎,当即呼啦围拢过来。 这第二场的考核和第一场不同,第一场是在女舍,鲜少人围观,可这第二场,却是在横跨男女两舍的校场内,故而看热闹的人很多。 息扶黎身姿挺拔,一身鸦色窄袖束腰鸦色斜襟长衫,有风旋地而起,袍裾翻飞间,就是肃杀的猎猎声响。 石青色边角绣银白祥云海潮的灰毛披风,随之飞扬,披风一角掀起又落下,越发衬的他俊美无俦,昳丽绝然。 他手挽黑漆木缠金丝的大弓,一手搭着雪白翎尾的羽箭,凤眸微眯。 众人就听的“嗖”的一声,那箭o矢快若闪电,宛如流星,上箭即放箭而中,并狠狠地穿透远处的靶心! 考核的武学先生小跑过去,捡起箭矢验看。 诸人就见他表情一凛,紧接着他高举箭矢,朗声道:“白矢,剡注皆中!”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所谓白矢,是需要羽箭穿靶而过,箭头发白者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 而剡注,则是箭矢速度迅如疾风,瞄准之时短而急促,上箭一放即箭中! 一个是要力道足够大,一个是要速度足够快! 两者皆具备,方才能算成绩。 息扶黎余光瞄了眼黑眸发亮,小脸紧张泛红的姜酥酥一眼,他不自觉轻笑了两声,继续搭箭。 羽箭搭弓,他却是忽的后退半丈远。 这番后退拉远距离,属五射中的“襄尺”。 但见他弓弦拉如满月,风采斐然,气势睥睨。 姜酥酥呼吸都顿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息扶黎,整个心神都被他牵动了。 “嗖”一声箭啸,一众围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息扶黎动作飞快的接连搭了三矢。 统共四支矢,矢矢相属,呈连珠相衔,前后脚射入靶心一点,并穿透过去,这便是“参连”射技 。 武将二次跑到靶前查看,并道:“参连、襄尺中!” 到此,五射之中,息扶黎就已连中四射,唯余井仪还不曾使出来。 所谓“井仪”,顾名思义,是四矢连贯,呈井字形,须得皆中目标。 井仪的难度并不比参连小,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道要求极高,并不是一般武学者会的,这不光要通过大量的练习,还要在箭术上有那么点天份。 考核到这,便是书院先生都起了好奇心,不晓得这最后一射,端王世子是否能同样出彩。 姜酥酥紧张到开始咬手指头了,她是恨不能立马跑上场去,做息扶黎手里的箭矢,帮他把射过去。 息扶黎半点不受周遭的影响,他指节匀称,指尖修长,从修剪得整齐的羽箭上划过,最后一下抽出四支矢。 四支箭矢,他同时搭上弓弦,力道大的竟将那弓弦拉出咔咔的声响。 整个弓o弩场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嗖”四支箭矢同时离弦,于半空之中散开呈井字形,不及眨眼的功夫,那四支箭矢齐齐正中箭靶。 而且箭矢带起的力道,还让箭靶晃了晃。 “好!” “厉害!” “绝了!” …… 场上众人不等先生验看,直接爆发出震天赞美之词。 息扶黎回头,嘴角上勾,眼底带笑地看着姜酥酥。 姜酥酥小脸绯红,她用力捂住嘴巴,才没让自个失态地欢呼出来。 有人殷勤上前,接过息扶黎手里的黑漆金线大弓,正想套个近乎。 不料,息扶黎脸色倏的一白,他蓦地捂着心口,一低头,猩红的鲜血就从他嘴角渗了下来。 姜酥酥大惊,她想也不想犹如飞蛾般扑过去:“大黎黎,你这是怎的了?” 小姑娘担忧不已,一把抓住他手,急的都快哭了。 息扶黎喘息一声,他摸出帕子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唇上鲜血,笑道:“没事,不用担心。” 说着,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还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手心,状若安抚。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息扶黎没有多说,他只道:“还有六艺中的御,你带我去。” 姜酥酥回过神来,赶紧应了声,半搀扶他往西边的跑马场去。 有那围观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但没人敢阻拦,也没人上前问询,还自发让道。 校场里人多眼杂,姜酥酥不好细问,只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将人带到了跑马场。 息扶黎看了看她,微微低头,借着从肩垂落的鸦发遮掩,很小声的道:“我没事,你做做样子就行了。” 姜酥酥暗中扣着他脉门,把了下脉,确定他是真没大碍,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磨牙:“你吓到我了。” 小姑娘这番关心不作假,情深意切,让息扶黎觉得贴心。 他便多解释一两句:“我从沙场回来,对外都说身子废了,如今要精神抖索挽弓射o箭,那才是蹊跷。” 提及此,姜酥酥才想起这回事,她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邀你来帮我了。” 息扶黎眯眼,搭她肩膀上的手一用力,将人扣到怀里,不善的道:“你不找我,打算找谁,战骁?” 姜酥酥有点茫然,她结业考核,和战骁有什么关系? “不呢,五师兄昨个回来了,我准备找五师兄来的。”她如实解释。 息扶黎哼了哼,轻轻提了提她耳朵:“你五师兄能有我厉害,五射连中?” 姜酥酥揉了揉耳朵,觍着笑脸:“大黎黎最厉害!” 息扶黎满意了,他扬起下颌,尊荣又骄矜:“这世上的事,就没有能难倒我的,看御这门我也给你拿个甲上。” 君子六艺中的御,同样分为鸣和鸾、逐水曲 、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御。 此五御本意是指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过通道而驱驰自如;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射获。 然书院考核,已减了繁复不必要的环节。 息扶黎只用挑选马匹,急行之时马蹄声相应,随曲岸不坠水,经先生时有礼仪,过独木驱驰自如,最后是追逐猎物,能从左面射获,即可得甲上成绩。 对经久沙场的息扶黎而言,此五御那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起先围观了他五射的众人,这会见他白着张脸,摇摇晃晃地翻身上马,遂呼啦又冲过来一观。 姜酥酥咬唇,表情担忧而愁苦,无措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 “酥酥,你不要太担心,端王世子武艺高强,应当不会有事的。” 冷不丁,一道颇为陌生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清朗疏越,带着一种暖阳的张力,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姜酥酥转头,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灰蓝制式学院长衫的青年。 那青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厚度适中,相貌英气十足。 青年咧嘴一笑,仿佛整个冬阳余光都洒进了他眸子里:“酥酥,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114.第114章 等着我 “酥酥, 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英气青年俊朗耀眼,笑起来的时候, 他面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与阳光和煦之中又多了几分纯粹。 姜酥酥茫然,她审视地看着青年,没有从他五官上找出半点熟悉感。 正此时—— “顾彦!”一声怒气冲冲的娇喝响起。 紧接着, 是一道粉紫衣裙的娉婷倩影冲了过来, 还顺势推了姜酥酥一把,挤到两人中间。 姜酥酥不防,往后趔趄两步,眼看就要摔倒。 顾彦眼疾手快, 伸手一拉,拽住了她的手腕。 姜酥酥站定, 不自觉皱起眉头, 她想都不想飞快抽回了手。 “杨姣姣,你疯了不成?”顾彦没给突然插进来的杨姣姣好脸色。 正正站在两人中间的杨姣姣咬着唇,涨红个脸,她瞪着顾彦,冷笑道:“我再是疯,也比某些人厚着脸皮,不要脸贴上去的好!” 说完这话, 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姜酥酥一眼。 姜酥酥很是莫名其妙, 她摆手道:“你们聊。” 说完, 站到一边, 离两人远远的,专心看起息扶黎考核来。 “你,”顾彦指了指杨姣姣,一字一句的道,“不可理喻!” 杨姣姣反而挑眉笑了:“看到了,姜阮连记都不记的你,你眼巴巴地凑上去,丢不丢人?” 顾彦哼了声,不想理她,转身就要走。 “诶?你去哪?”杨姣姣连忙拽住他袖子,不放他走。 顾彦扯了扯,没扯回袖子:“我去哪关你什么事?” 杨姣姣跺脚:“我今天考完了六门,你就不想知道我考的怎么样?” 顾彦不耐烦地皱眉:“不想知道!” 杨姣姣终于生气了,她松手,气地吼了句:“顾彦,你混蛋!” 说完这话,她推了他一把,提起裙摆拔腿就跑了。 这么多年相处,顾彦早领教了杨姣姣的骄纵任性,他也没放心上,看了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姜酥酥,随后不自在上前。 “酥酥,你真不认识我了?”到底没忍住,他又问道。 姜酥酥正聚精会神看息扶黎御马,此时他已经开始扬鞭过独木,虽说知道他不会有大碍,可她依旧紧张。 故而对顾彦的问话,她只微微偏头,视线不离息扶黎:“嗯?” 顾彦无可奈何笑了声,遂作罢,跟她站一块看向正在考核的息扶黎。 却说跑马场上,在马背上的息扶黎虽看似专心致志的考核,然,他余光一直注意着姜酥酥那边。 见小姑娘身边多了个陌生的外男,息扶黎拉缰绳的手一紧,不自觉又加速了几分。 本是需要徐徐跑过去的独木,他硬是拽起缰绳,让座下良驹前蹄扬起,后借力一跃,那马竟是飞身而起,硬生生从独木上飞跃过去。 这番炫技,让围观的一众看的惊险又热血沸腾。 息扶黎驱着马头,微微侧身,他在艳白的冬阳下,锋锐的视线唰地扫到顾彦身上。 青天白日的,顾彦打了个冷颤,后背泛冷,像是被不知名的野兽给盯上了一般。 姜酥酥掌心都出了汗,她和旁人一样,紧张的不得了。 “吁!”息扶黎轻吁一声,打马继续。 五御之中,他已经完成了前四御,目下只剩逐禽左。 众人只见他随手挑了先前那黑漆木金线大弓,动作甚是潇洒利落地搭上羽矢。 马蹄踏踏,良驹嘶鸣,偌大的跑马场中,各种不一的禽类和受惊小兽四下逃窜。 恍如一道白光,又似流星,烈焰夺目,骄阳似火。 姜酥酥眯起眸子,目光锁在息扶黎身上,但见他英姿勃发,石青色的披风飞扬猎猎,鸦发迤逦生辉,划过优雅的弧度。 微末尘土旋地而起中,马蹄落地,羽箭嗖地激射出去。 “噗”分明没有声音的,姜酥酥却听到了箭矢贯穿猎物身体的轻响。 息扶黎再是弯腰伸手一捞,就将猎的尖嘴狐狸抄了起来。 姜酥酥有特别注意,那尖嘴狐狸是场中跑得最快,最不易猎到的,可息扶黎一出手,就手到擒来。 顿时,众人欢呼,甚至有男舍那边的人吹着口哨,更多的人不自觉的击掌赞叹。 姜酥酥心头也很是激动,要不是周遭人太多,她甚至想跳起来跑过去。 息扶黎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他脸依旧很白,唇色却有些红,像是抹了一层鲜血。 姜酥酥想上前搀扶,可才迈脚,她似乎顾忌什么,又生生缩了回去。 息扶黎朝她走来,披风扬起,翻卷不休。 他的视野中,似乎只能看到小姑娘一人,旁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姜酥酥黑眸灼亮,眼梢一弯,她就笑了起来。 笑的没有声音,却娇甜腻人,仿佛是在芬芳的蜂蜜里头滚了圈。 当距离半丈远的时候,息扶黎驻足,他眼底有笑意的说:“两门甲上,满分。” 姜酥酥想欢呼,但她一下捂住嘴巴,偷偷地笑,心里头咕噜咕噜涌着蜜糖,仿佛要将把她整个人都淹没。 她,快活极了。 息扶黎蓦地笑意一顿,他摸出帕子轻咳几声,又飞快收回帕子。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眼尖,瞅到那帕子上忽然出现的殷红。 “该回了,我累了。”他如此说。 周遭的人并不阻拦,自发挪开,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 待出了白鹭书院,还在大门口,息扶黎猝不及防,一头栽在姜酥酥身上。 心知肚明他是假装的,姜酥酥还是心房一紧:“大黎黎?” 她喊了声,死死搂着他腰身,不让人滑下去。 伏虎适时出现,将人接过来,上了马车就往端王府跑。 于是,不过半日功夫,端王世子风流为红颜,竟是连命都不要了,撑着残破之躯动武,不仅吐血了,还一出书院当即就昏死不醒。 有亲眼所见的书院学生摇头扼腕,都说,那模样,怕是没几日好活的了。 这样的谣言越传越烈,两三日过去后,端王府总是能见叹息不止的御医,还有愁眉苦脸的端王爷。 在有心人的发酵下,更甚者已经有人在说,端王府连那等白事物什都备齐了,只等端王世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同样听到谣言的沐潮生,本是犹豫不决。 他没下定决心是否要看在自家乖女儿的脸面上,再破例出手一次之时,他就等来了神清气爽,春风满面的息扶黎! 沐潮生一愣,就听站在花厅里的息扶黎撩袍说:“我是来提亲的,沐先生有任何要求,但说无妨。” 沐潮生心思一转,哪里不晓得外头的人都让这狼崽子给诳了。 他哼了哼,没吭声。 坐他边上的战初棠欲言又止,她看了好几眼息扶黎,越发觉得那张脸真是俊,约莫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皮相顶好的青年才俊了。 对沐潮生的软硬不吃,息扶黎硬是觉得无从下手,若是换了别人,他多的是法子撬开嘴,可对上未来的岳翁,他只恨不得将心肝掏出来,以表诚意。 战初棠顿了顿道:“世子,我就想知道一点,若是往后你抬了侧妃,后院不止一个女人,你当如何待酥酥?” 男人么自然一向是奉行三妻四妾,可能娶几个,这在大殷律典上是有规制的。 比如息扶黎,他身上流着皇族血脉,能记入册的就有一正妃四侧妃,不记入册的,还可以有八侍妾。 普通百姓人家,想要纳妾,也得先有富足的银钱,二来还要去官府备案,确定是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或是元配早逝,方可纳妾。 世家勋贵,则不受此限,按着身份地位,后宅里本身就能有多个女人。 但也不乏沐潮生之流,专情无二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息扶黎微微一笑,诚心诚意的道:“夫人多虑,我虽是宗亲,可母妃去之前,曾留下遗训,要我和兄长此生只执一人手,同一人偕老,既是娶了,便不可辜负发妻。” 侯在厅外头的伏虎嘴角抽了抽,端王妃有留下遗训,他怎不知道? 不过到底是自家主子,伏虎略一沉思,便悄然走远了出去后运起轻功,从沐家离开,飞快回了端王府。 他找到息越尧,硬是现弄了个端王妃遗训出来,只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也好让沐家人安心。 对这些事,此时在花厅里的三人自然不知晓。 战初棠娥眉紧锁,同样的问题,在沐佩玖出嫁之时,她问过息越尧。 息越尧自然也是对她保证了,可那会她并不如现在这样担心,只因她晓得沐佩玖骨子里其实刚烈的很,也最是不会让自个吃亏的。 而姜酥酥,只要一想起,她就担心的不行。 息扶黎又道:“但凡我往后对酥酥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先生和夫人尽管将酥酥带走就是,甚至于先生一针废了我,我也绝无二话!” 战初棠拧着帕子,息扶黎给她的保证,条条都很认真,按理她该满意,可她目下也不是不满意,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想看他有甚表现。 “你待酥宝儿不好,我自然会把她带走,甭管她是否嫁给你,也不论你是何身份,”沐潮生幽幽开口,他安抚地拍了拍战初棠手背,又说,“你去猎两只活雁送来。” 听闻这话,息扶黎怔然,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话里头的意思。 沐潮生瞪他一眼:“既是求娶,需得心诚,让你猎两只活雁还办不到不成?” “不,办得到!”息扶黎赶紧应承下来,再是沉稳的年纪,可当心想事成之际,上翘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我这就去猎,我亲自去,猎活的!” 沐潮生稍稍满意一分,他板着脸点头道:“还不赶紧去!” “是!”息扶黎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恭敬,“我这就去,几日就回。” 沐潮生起身,抖了抖袖子,有些赶人的架势。 息扶黎正待要走,他蓦地回头对座上的两人道:“瑾瑜多谢两位成全!” 战初棠叹息一声,这事真定了,她心头反而松了几分,也没那么惴惴不安了。 “猎雁的时候,多注意安全。”她不忘叮嘱了句。 息扶黎拱手,笑着大步离开。 沐潮生目光有复杂:“初棠,酥宝儿真的大了。” 战初棠柔柔的将头靠他腰腹间:“生哥,我舍不得酥宝儿,她才回来没几年,我都还没好好疼疼她。” 沐潮生摸了摸她发鬓:“无碍,咱们在京城多住几年就是了,等百年入土之时再回桃源也不迟。” 战初棠闷闷地应了声,她想起刚才,莞尔笑道:“端王世子,应当也是个好的,听闻是越尧带大的。” 两人拉着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端王府的事来。 正准备回端王府的息扶黎路过前院垂花拱门时,见着一身百合色洽淡金莲花纹路便袍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 他脸上带起笑,几步过去,猛地将人抱起来转了两圈。 姜酥酥惊呼一声,赶紧伸手攀着他肩。 “酥酥,乖乖在家等我几天,我去南边猎对活雁回来,咱们很快就能成亲了!”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瞧着小姑娘的眉眼,恨不得揣兜里一起带走。 115.第115章 回来了 姜酥酥已经在黄花梨镂雕芙蕖翠鸟的拔步床上傻笑了半个时辰。 她连锦衾都没盖, 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抱着鸭蛋青纹绣竹叶暗纹的软枕在床榻间滚来滚去。 铺泄的青丝顺滑黑亮, 从床沿垂落到木榻上, 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曳去,像是哑光的丝绸。 阿桑拾掇完进来,摇头道:“快要子时了, 酥酥你确定不睡觉?明个一早起来气色不好,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酥酥晃了两下白生生的脚丫子:“阿桑,大黎黎连夜到南边猎活雁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就能纳采, 很快就要成亲了哦。” 她说着,自个又痴痴地笑起来, 黑眸弯起, 嘴角上翘,眉目之间尽是繁华的春花绽放,又娇又软。 阿桑坐床沿,对这事她并不意外,她只道:“那等你成了亲,约莫就不需要我了,我可能会随五师兄去闯荡江湖。” 姜酥酥跪坐起来, 怀里还抱着软枕, 她将脑袋搁枕头上, 长长的青丝垂落下来, 发梢就带起婉约的弧度。 “阿桑,你别这样说,没甚需不需要的,我们之间情同姊妹。”她拉了拉阿桑因练武而带薄茧的手。 阿桑抿了抿唇,她踹了软鞋,扯过锦衾:“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姜酥酥黑眸一亮:“好啊!” 两姑娘盖同一床锦衾,手脚挨一块,挤得紧紧的。 良久,阿桑略苦恼的道:“那个白家老二白言之,你还记得么?” 姜酥酥应了声:“记得,怎的了?” 阿桑组织语言,不喜的道:“最近约莫是脑子坏了,整日缠着我,揍也揍不走,还说什么,往后都不跟我动手了,即便是我打死他也不还手。” “啊?”姜酥酥头扬了起来,晕黄的拔步床里头,影影绰绰,“白雪雪知道吗?” 阿桑摇头:“我没跟她说,她开春就要成亲了,这会忙得很。” 姜酥酥皱起眉头,又趴了回去:“白言之到底要干什么?” 阿桑啐了口:“谁晓得,我问过,他支支吾吾的不说。” 姜酥酥挖空心思的想,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她在锦衾里拉住阿桑的手:“明天我陪你去找他,让他别来烦你了,也顺便看看他有何居心。” 阿桑应下,两人又说起端王世子,姜酥酥一晚上都兴奋的睡不着。 一直到夜半时分,阿桑呼吸匀称,都开始打起小鼾,她才怀着甜丝丝的心情挣扎着慢慢闭上眼。 一夜无话。 第二日,堪堪才卯时中,阿桑还没睡醒,就被姜酥酥摇了起来。 她浑身都带着薄薄春意,眼梢清媚娇娇,就仿佛是半开的花骨朵。 “阿桑,快起来了,我们还要去找白言之谈谈。” 她爬起来,找了紫粉色双喜彩霞映月裙穿上,又挑了喜庆的珊瑚红头面,挽了随云髻,斜插通体朱红飞燕展翅坠米粒大小朱砂流苏的簪子。 阿桑睡眼惺忪,抱着锦衾坐起来,她瞧着姜酥酥小心翼翼挑了樱桃粉的口脂,轻轻抹唇上,又在左眼下,细细画了精致的桃花钿。 那张娇俏面容,顷刻间艳若桃李,明妍动人。 她对阿桑眨眼,晃了晃手边的口脂白瓷盒:“这是橘子味的口脂,你要不要也试试?” 阿桑这会清醒了,她起身甩了甩脖子和臂膀,骨头之间发出咔咔的声音:“新做的?” 姜酥酥点头:“爹帮我改过的方子,吃到肚子里也没事的。” 阿桑凑过来嗅了嗅,也来了兴趣:“行,一会我试试。” 两姑娘躲房里捣鼓半天,待出来之时,素来不怎打扮的阿桑,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双碧色的眼瞳,深邃如汪海,她身量高挑,又不怕冷,这会穿着件妃色纱裙,斜襟宽袖掐腰的样式,娥眉轻扫,略施薄黛,便有一种异域风情从她身上蔓延出来。 姜酥酥也不逞多让,盖因性子原因,她身上气质多了几分贵女才有的优雅,又兼少女的甜软,粉粉娇娇,像朵怒放的垂丝海棠。 两人用了早膳,姜酥酥同沐潮生支会一声,便出了府。 阿桑似乎颇为了解白言之,带着姜酥酥直接去了东市。 东市和西市差不多,不过东市离皇城很近,这边住的又都是达官显贵,故而东市里头的物什,稀罕又精贵,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能买得起的。 因着幼时被丢在西市的经历,姜酥酥并不爱往西市去,她反而来过几次东市。 阿桑带着她随意闲逛,时不时买点零嘴儿塞她怀里,还领着人去了首饰楼和胭脂水粉铺子。 姜酥酥不缺银子,沐潮生每月都会给她不菲的零用。 而且,息扶黎也从没忘过,每年都给她封一笔丰厚的压岁银钱。 这些年积累下来,姜酥酥如今也算富有。 是故,但凡她瞧着喜欢的,半点都不犹豫就买了,且她一买就是成双成对的买,和阿桑一人一份。 本是来守株待兔,等白言之自己撞上来,不成想,姜酥酥倒对逛街上了兴致。 “阿桑,我觉得这对耳铛很适合你。”姜酥酥捏着一对小巧的珍珠坠银小刀耳铛。 那银小刀很小,约莫一截手指尖长短,在冬阳下,明晃晃的,英气逼人。 阿桑顺势接过,直接戴耳朵上。 姜酥酥看了看,笑道:“阿桑,你真……” “好看!” 冷不丁一声赞叹,抢白了姜酥酥未说完的话。 两姑娘循声转头,就见一身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的白言之站在一丈开外,他似乎来得急,鬓角挂着细汗,人还在微微喘气。 但姜酥酥却敏锐的发现,他看阿桑的眼睛很亮,眼神也很灼热,甚是让她不安。 阿桑顷刻就没了笑意,她二话不说,拽着姜酥酥转身就走。 白言之转脚拦前头:“阿桑,阿桑你莫走。” 他的眼里,压根就看不到姜酥酥。 阿桑捏起拳头挥了挥:“让开,不然揍死你!” 谁想,听了这话的白言之居然嬉皮笑脸起来:“没事,你随便揍,我不还手。” 姜酥酥心里升起古怪来,她看了看白言之,又看了看阿桑,某种怀疑忽的从脑子里闪过。 白言之见劝慰不动阿桑,眼珠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姜酥酥身上。 “姜阮,我请你和阿桑去天福楼用膳怎么样?听说楼里来了个新厨子。”白言之道。 姜酥酥眨眼,杏眼纯然漆黑。 白言之略有忐忑,他记得,幼时那会的姜阮,挺嘴馋的:“去吧,那厨子真不错的。” 岂料,姜酥酥忽然道:“白言之,你整日里缠着阿桑,莫不是心悦她?” 这话一落,白言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还心虚无比地偷瞄阿桑。 阿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碧色双眸,她一下抓紧姜酥酥,想也不想的道:“酥酥,你胡说八道什么?” 所谓旁观者清,姜酥酥看的分明,白言之面对阿桑的时候,那表情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扬起下颌笃定的道:“阿桑,不会有错的,他就是心悦你!” 阿桑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白言之跳起来脸红筋涨地吼道:“姜姜阮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话落,他倏地反应过来,一下捂住自个嘴巴,不敢再看阿桑,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姜阮轻声笑了,她从没想到,白言之竟然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阿桑无奈:“人已经走了,酥酥你莫玩笑了。” 姜酥酥斜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没玩笑,阿桑,白言之是真的喜欢你呢,看那模样是喜欢挺长时间了。” 阿桑纠结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想谈情说爱,我要去闯荡江湖,过几年还想去波斯那边看看。” 她这模样,总归在大殷另类了一些。 姜酥酥也不规劝,反正,白言之究竟是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目下亦未可知,而阿桑在她心里显然更重要一些。 两人错开这话不提,高高兴兴地继续逛起街来。 躲得远远的白言之从街坊两边的商铺檐下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来,他往那边瞅了瞅,见两人走远了,又赶紧跟上去。 逛了半条街,他硬是就这般跟了半条街。 姜酥酥往嘴里塞着甜甜的肉铺干,她用手肘撞了阿桑一下:“还跟着呢。” 阿桑往后一看,就只见到白言之慌忙转身的背影。 她顿了顿,忽的说:“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姜酥酥点头:“去吧,我去天福楼叫一桌好菜边吃边等你。” 两人说妥当,姜酥酥就见阿桑气势汹汹得朝白言之大步过去,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转脚上天福楼去了。 白言之捂着快要蹦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他怔怔瞧着阿桑走近,那双亮澄如火的碧色眼瞳,美得让他眩晕。 阿桑居高临下,没好气的道了句:“跟我来。” 话毕,她率先走进旁的巷子里。 白言之揉了把脸,努力拉回理智,不远不近坠她后头进了巷子。 阿桑一直往里走,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了人少的暗巷中,眼见四下无人,豁然转身,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慢慢慢!”白言之抬手格挡,并往一边跳开,“你打我做甚?” 阿桑哼了哼:“那你一直跟着我做甚?” 闻言,白言之腾地红了脸,他转身面壁几息,努力平复情绪,又回身道:“你既是晓得我心意,我也就不瞒你,我是跟姜阮说的那样,所以你要不要嫁给我?” 阿桑放下拳头,狐疑的问:“你脑子被门夹坏了?” 毕竟,她跟他每次见面,不是动手就是动脚地打上一架,还半点都不留手的那种。 白言之哭笑不得,他深呼吸道:“没有,我正常着,你要不要嫁我?” “不要!”阿桑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什么?”白言之难以置信,想他家世不差,人也长的不错,还打小就认识她,哪里不好了? 阿桑挺起胸脯:“等酥酥成亲了,我就要去闯荡江湖,我还要去波斯玩一圈,没功夫嫁人。” 白言之目光不自觉往她身上玲珑俏挺的胸前曲线溜了圈,兴许是有异族血统的缘故,阿桑远比一般同龄姑娘长的高挑不说,身上线条还很是丰腴勾人。 只是她平素都穿着轻便的短打衣襟,不引人注意罢了。 白言之此时就像是发现了她这朵带刺山蔷薇的迷人之处,眼巴巴地护着瞅着,甚至还想藏起来,就怕有人跟他抢。 他憋了半天,哼哧哼哧的道:“那我同你一起去闯荡。” 阿桑讶然了:“你是勋贵之后,家里会同意?” 白言之面无表情的道:“家里还有大哥。” 所以,他不用继承家业。 阿桑摇头:“我们没可能,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走了。” 她冷酷无情的拒绝,半点都不留情,说完就要干脆利落地离开。 白言之急忙拦住她:“阿桑,你考虑考虑。” 阿桑往左挪,他便往左,她往右,他就跟着往右,就是要拦她。 这番纠缠,让阿桑没了耐性,她下意识的竖掌就推过去。 白言之反应极快,他不躲不闪,居然还主动迎上去,一把抱住阿桑的手,倾身凑过去,飞快往她唇上亲了口。 猝不及防,阿桑根本反应不过来。 白言之一招得逞,他在阿桑要动手生气之前,远远跳开道:“阿桑,你等着我,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 随后,就那般迅疾如电地跑了。 半晌,阿桑回神,她摸了摸嘴皮子,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个居然不讨厌也不是很排斥。 莫不然,她也是喜欢他的? 这念头才起,她就打了个激灵,果断挥手,将这念头打散。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此事阿桑并未跟姜酥酥提及,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晃就是数日,姜酥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 京城在大殷北,一到冬天,大雁会飞去温暖的南方。 息扶黎想要猎活雁,也只有赶去南方才有。 在进入腊月,眼看还有半月就要翻旧年过新年之时,一个冬阳晴好的早上,姜酥酥听闻下仆回禀—— “姑娘,端王世子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对活雁!” 姜酥酥当时就眉眼弯弯地笑了。 116.第116章 想你了 小姑娘思念心切, 提起裙摆就想往花厅去,然才没走几步, 又倏地驻足, 她咬唇想了想,竟是折身小跑回了房间。 接着就见她翻箱倒柜,选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袄长裙, 最后择了一身樱花粉月季蝴蝶通袖袄, 下配绣淡色迎春花梨花白长裙。 她还照了照菱花铜镜,扶正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从妆奁匣子里摸出橘子味的口脂,往唇上薄薄抹了一层。 饱满的唇肉再上下一抿, 顷刻就成粉嫩嫩的颜色,带着微微珠光, 就和咬了一口的樱桃一样, 招人的很。 打扮妥当了,姜酥酥才复又提着裙摆,步履匆匆过花厅。 她小喘着气,走到花厅门牖边,探头往里一看,就见厅中央放着个巨大的鸟笼,笼子外头还照着半透光的绸布。 沐潮生和战初棠还有府中管事正围着那鸟笼低声说着什么, 离得太远姜酥酥听不清。 她往后周遭扫了圈, 没见到想见的人, 顿时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 战初棠朝她招手:“酥宝儿, 快来看活雁。” 姜酥酥踏进门槛,她站过去挽着战初棠的臂膀,往笼子里一瞅—— 一对肥硕又健壮的活雁窝在笼子里头,雁身上还绑着喜庆的红绸花,那笼子底下竟还有隔层,下面奢侈地烧着银炭,热气蒸腾很是暖和。 活雁没有感觉到冷,估计在笼子里呆了好些天已经适应,即便此时被人围观,也不曾惊叫,反而还时不时相互用嘴梳理羽毛。 这明显是一公一母,息扶黎居然十分有心地捉了一对。 战初棠彻底放心了,纳采之礼越是厚重,那表示息扶黎越是看中自家女儿,往后定会爱重于她。 姜酥酥看了一会,问:“爹,娘,这活雁要放了么?” 沐潮生想了想:“养着吧,既是端王府送过来的,就好生养着。” 目下京城正是隆冬,其实并不适合养活雁,然这对活雁又是纳采之礼,无论是放了还是宰了都不合适。 沐潮生看了兴致不太高的女儿一眼道:“往后你要嫁进端王府,这活雁就养在那边,天气太冷,修个暖房就行了。” 他浑然不觉这要求麻烦,毕竟,勋贵之家,十有八九的,后宅夫人姑娘家都会修个暖房拿来种花。 姜酥酥小心翼翼地问:“那让大黎黎拿回去,他人呢?” 沐潮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走了,东西送到,人自然就该回去了,毕竟他下南方一趟,还瞒着京中众人,此时也当早些回去露露脸。” 毕竟息扶黎在白鹭书院帮着姜酥酥考核那一场,诸多人亲眼所见他是吐了血的,一出书院人还晕厥了过去。 后来有宫中的御医上门诊治,也是齐齐摇头叹息。 这些时日下南方,他更是连夜出城,除了少少的几人,根本就没人知晓,众人只以为他还在府中奄奄一息地养着。 姜酥酥闷闷地应了声,心头的失落止都止不住,小姑娘一瞬就焉了,明显不开心。 战初棠看了沐潮生一眼,拍着她手:“过几日,酥宝儿你去王府,让你姊姊回来一趟,顺便将你的生辰八字带回去相合。” 纳采之后,沐家收了礼,就该给生辰八字,让端王府去纳吉,卜问先祖问吉凶。 婚嫁六礼,得按规矩一样一样的来,差一星半点都是不行的。 姜酥酥勉强笑了笑:“我晓得了娘亲。” 小姑娘也没了看活雁的兴致,她挥了挥手道:“爹,娘,我回房练女红了。” 说完这话,她抖了抖裙裾,微微低着头出了花厅。 战初棠见人走了,不满地嗔怪起来:“瞧瞧,惹酥宝儿不开心了吧?好端端的硬是黑着脸把端王世子轰走了,要酥宝儿晓得了准生你的气。” 沐潮生哼了哼,看着活雁道:“我收下纳采之礼,还不兴我看他不顺眼么?” 狼崽子千方百计想叼走他窝里的娇娇小女儿,他能看得顺眼才是怪事。 战初棠失笑:“既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你怎还和小孩儿一样置气?也不担心世子心生芥蒂,往后对酥宝儿不好。” 这话似乎戳中了沐潮生的软肋,他沉默了会,才不耐的说:“我晓得了。” 便是为了酥宝儿日后能过的好,他怎么也的给端王世子几分好脸色。 却说姜酥酥慢吞吞往自个院子回,她路过后o庭o花o径,噘起小嘴,也不知生谁的闷气,扯了片长青忍冬的叶子揉了揉。 “臭大黎黎!”她实在找不着发作的人和借口,转而使起小性子来,将那闷气迁怒到了息扶黎头上。 分明这么多时日没见了,平素也没见他那样听话,这会说回去就回去了,莫不然他都是不挂念她的么? 小姑娘委屈极了,她挥袖抽在修剪的整齐的忍冬上,还轻轻踢了一脚,踢的忍冬丛簌簌作响。 “呵,”冷不丁熟悉的低笑声传来,“姜酥酥你胆儿肥了,多日不见都敢骂我了,嗯?” 姜酥酥黑眸一亮,她豁然转身,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大黎黎?” 一身七宝枫叶滚银边长袍,系玄色为底,纹绣缤纷晚樱披风的青年站在半丈远的地方,含笑望着她。 姜酥酥不顾矜持,一个猛扑扎进他怀里。 息扶黎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长臂一环,用力将小姑娘拥进怀里,还谨慎地四下一扫,确定周遭无人适才稍稍放心。 “你不是走了么?”姜酥酥闷声闷气的问,口吻里掺杂着小委屈。 息扶黎低头啄了她发旋一口:“我听到某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在背后偷偷骂我,于是我就又回来了。” 姜酥酥抱着他精壮窄腰摇了摇,控诉道:“你走这么多天,回来了也不顺道来看看我。” 在心上人面前,她娇气的和小时候一样,只盼他能多哄哄她。 息扶黎叹息一声,他揉了揉怀里的姑娘,哑着声音道:“我这不来了么?送了活雁,连口水都没喝。” 他其实也是想她的厉害,在南方、在路途上的每个日夜,挂念的心肝都疼了。 姜酥酥到底还是会心疼人的,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去我院子先喝点水休息会?” 息扶黎视线落在小姑娘粉嫩的唇上,他忽的就越发口干舌燥了。 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不用,我不想喝你院子里的水,我想喝你的……” 姜酥酥懵圈眨眼,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哪里有水了? 她道;“我没……” “嘘!”然一句话没说完,息扶黎蓦地竖起食指搁在她唇间,阻了她没说完的话。 “嗳,你看到端王府送来的活雁没有?可大可精神了,那羽毛漂亮得很。” “真的?在哪,带我去瞧瞧热闹。” …… 下仆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就要经过这边。 姜酥酥心虚,她正要推开息扶黎,不想他抱着她一个后退就折身躲进了假山凹洞里。 那凹洞不大,堪堪能遮挡住两人的身形,姜酥酥后背靠在假山壁上,身前就是息扶黎,份外得挤。 “就在花厅,现在赶紧去还能看到。” “走走,这大冬天的,活雁可真稀罕。” “可不是么,端王府看中姑娘,整个京城,有几个人纳采是送的活雁来着。” …… 两名闲话的下仆经过那假山,声音逐渐远去,最后周遭又彻底安静下来。 姜酥酥回神,就见息扶黎离她很近,近的他呼吸都喷洒在她脸上,温热的湿润的,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松柏冷香。 她不自觉掩下睫羽,手还紧张地抓上了假山壁。 “酥酥,”息扶黎低头,亲情啄了口她小巧的鼻尖,嗓音喑哑的厉害,“我渴。” “那那喝水啊……”姜酥酥心跳如擂鼓,耳朵尖不自觉红了。 “嗯,你给我喝吗?”他问,口吻中带着克制,又有蠢蠢欲动的不怀好意。 姜酥酥点头:“给……” 这才一个字,剩下的话,就被息扶黎忽然压上来的唇给堵了回去。 多日不见的思念在这刻轰然爆发,仿佛洪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席卷着她仅有的柔软,舌尖带着强势的张力,不容拒绝地卷着她的,毫无节制的吮o引起来,巨大的力量形成滚烫的洪流,狠狠地撞击进她的身体里。 她和他之间的阻挡,冬日衣裙的隔离,在那一瞬间,都仿佛被搅烂粉碎。 甚至于,她的身体莫名滚烫起来,全身血液都在四肢百骸里奔腾喧嚣。 她开始呼吸困难,忍不住溢出一声破碎的嘤咛。 这声嘤咛叫息扶黎含o吻的动作一顿,继而以更用力、更深入的姿态攫取她唇腔内所有的蜜津,不留半点空隙,恨不能再紧密一些。 羞人的啧啧水声在静谧的假山凹洞里回荡,伴随粗重不稳的呼吸,交织成让人心猿意马的春景。 姜酥酥被迫仰起点头,她的后脑勺被息扶黎稳稳地托着,用最契合的姿势去迎合。 一直到,理智面临崩溃的边缘,息扶黎堪堪抽离一分。 他捧着小姑娘的脸,气息不匀,薄唇上水光润泽,凤眸幽深如墨。 姜酥酥更吃受不住一些,她一身瘫软在他怀里,嫣红的唇肉微张,大口喘着气,黑眸迷蒙,腮嫩薄粉,一脸的春媚之色,真真勾人。 息扶黎额头抵着她的,忽的就笑出声来:“不渴了,刚喝了酸甜橘子味的水。” 说着,他还色o气满满地伸舌尖舔了下沾染在唇珠上的口脂。 姜酥酥瞪他一眼,眼梢潋滟清媚,娇娇得像熟透的蜜桃,只等人采下来咬上一口,那定然是饱满多汁,甘甜无比。 他揽着她细腰,隐晦地上下搓揉了一番,虽很想现在就把人给一口吃了,但也爱重她,不愿意她受半点的委屈。 “这几日,我甚是想你。”他心头情动,忍不住啄o吻着她软软的耳朵尖,呢喃道。 姜酥酥抓着他胸襟,得了这句话,只觉得多日来饱受思念之苦都是值当的。 “大黎黎,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这么久好不好?”她不想再经受第二回了。 “嗯,”息扶黎从鼻腔中哼出声,算是应下,“不分开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我赶紧走完六礼规矩,咱们早些成亲。” “好,我等着你。”姜酥酥在他怀里蹭了蹭。 两人静静相拥了会,息扶黎突然提议道:“我先抱你回院子,跟着就该走了。” 姜酥酥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想同他亲近,甚至于巴不得黏他身上,所以点头应允。 哪知,息扶黎竟是猛地一手抱她一条大腿,面对面地抱,那姿势就像是抱小孩一样。 姜酥酥赶紧双手趴住他脖子,身体的悬空,让她没安全感的将幼细的腿紧紧地挂他身上。 息扶黎掂量了下,又默默感受了下,那滋味销o魂至极。 姜酥酥蹙起眉头,这样抱她,她就比息扶黎高了,低头不解的道;“为什么这样抱啊?我现在很重。” 息扶黎勾唇,笑得意味深长:“不重,抱半个时辰都不会手酸,你……要习惯。” “哦。”姜酥酥趴下来蹭他脸,一双腿挂得久了,开始乏力泛酸,她遂偷懒地松下来,荡在他腰侧,随着他的走动晃来晃去。 哪知,息扶黎挑眉,他顺手轻拍了她绵软软的腿o肉一记:“挂上去。” 姜酥酥小脸瞬间就红了,她埋头进他脖颈间,乖乖的又挂了回去。 息扶黎走的极慢,他要躲避沐家下仆,便走走停停,一心二用,他还不忘要求道:“再盘用力一些,省的我没抱稳你掉下来。” 姜酥酥整个人都在冒烟了,她已经记起来,避火图里头可不就是有这么个姿势来着。 她臊的不得了,可又舍不得离息扶黎远一些,只得听他话,当真双腿用力挂他腰上。 她没看到的是,息扶黎那刹那的眸光,幽深得可怕,就和要吃人的恶狼一模一样。 117.第117章 陪陪我 腊月二十二, 黄道吉日,宜纳采、嫁娶、动土、入宅、作灶, 忌安葬、行丧、修坟。 一大早, 端王府门前彩绸飘飞,并有下仆进进出出喜气喧闹的动静,不多时就有红漆铜环的箱子, 系上红绸花, 被抬了出来。 一抬接一抬,目不暇接,竟是半晌都没个完。 有那好奇的隔街相望,踮起脚尖朝王府里头瞅, 除却一片喜气洋洋,什么都看不到。 “这端王府不是该做白事么?怎的还挂起红绸来了?”有人问。 当即就有人答道;“你怕是不知, 这端王府世子是真不行了, 不然端王爷不会急着随便找个姑娘来冲喜。” “冲喜?京城哪家的会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喏,姜家大房有位继姑娘,听闻这位姑娘打小就和端王世子关系亲厚,这不,眼见人不行了,人家姑娘自个愿意跳火坑里头,谁拦得住?” 那人语气酸的很, 还摇头晃脑的。 “啧, 姜家姑娘是有多想不开, 守活寡……” “咦, 不对啊,若是姜家姑娘,这一抬抬的聘礼怎的过姜家大门而不入,这是要抬到哪去?” 很快看热闹的百姓就发现,那些红漆大箱笼根本不是往姜家抬,而是径直出了永兴曲,朝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众人狐疑,可到底还是有知情的,这会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姜家三房会分家,就是大房不想继姑娘被欺负,而且这继姑娘前些年还找着了亲生爹娘,血浓于水,姜家再是养得好,别人爹娘找上门来,焉有不还的道理。” 姜酥酥这些年鲜少回京城,即便是回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常在勋贵圈子里露面,故而也没几个人认识她,对她的事更不甚清楚。 “这姜家继姑娘亲生爹娘是何身份?竟能让姜家这样的勋贵服软?” “呵,不是甚身份,乡野出身罢了,远不及姜家继姑娘的身份风光。” 一众听了这话,都感叹于姜酥酥的命好,飞上枝头的麻雀,再嫁进端王府,那可就真真涅槃成了凤凰。 对这些流言蜚语,沐家和端王府都不曾理会。 此时沐家正厅里头,上首位置左右两边分坐着沐潮生和姜程远,战初棠坐在沐潮生下手的位置,姜程远身边则是姜玉珏,再次是姜明非。 可以说,今个沐家人和姜家大房的人都齐全了。 姜酥酥不在正厅里,她悄悄躲在后面的屏风里头,趴着缝隙往外瞅。 端王爷满脸喜色,这会他将身份地位抛一边,笑眯眯地摸着将军肚。 息越尧和沐佩玖坐在右边,如今她的肚子已经显怀,待到明年盛夏,正是生产之时。 息越尧旁若无人地拿了案几上竹编荷叶形小盏中里的核桃,用银质小锤轻轻敲了外壳,掏出里头的核桃肉放到沐佩玖手里。 战初棠看两人一眼,心下非常欣慰。 唯有息扶黎和冰人站在厅中央,冰人一身喜庆洋洋的水红色褙子,手里甩着同色的帕子,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精神抖擞极了。 只听她说:“沐家老爷,这两人生辰八字那可谓是天作之合,百年难得一见的绝配,世子为人谦和,俊美无俦,是咱们京城顶顶好的青年才俊……” 冰人舌灿莲花,一口气将息扶黎夸得天上地上绝无仅有,末了又道:“今个端王府送上九九八十一抬聘礼,有良人锦、鲛人纱、四季绸、月光锻各二十二匹,并谷珪、金银器数抬,马一十六驷,其余兽皮酒黍稷稻米无数……” 沐潮生摆手,打断冰人的没完没了:“礼单拿来便是。” 冰人一噎,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让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息扶黎赶紧上前,从袖兜里摸出早准备好的礼单双手奉上。 沐潮生接过,扬手抖开,才发现那礼单原是两份,明面上那份是刚才冰人报过的,也是按着皇族宗亲的规制来定的。 然而,第二份更为厚实的礼单,沐潮生扫了眼,当即面有讶然,他扬眉看向了端王爷。 端王爷脸上笑意越发浓郁,他转着拇指上的帝王绿扳指,慢条斯理的道:“岳翁不必惊讶,那些东西都是从前本王端王妃留下的,另外端王妃有吩咐,悉数都要留给世子妃。” 战初棠赶紧接过来一看,礼单上不仅有不菲的金银饰物,还有各种田契地契宅契等,并京城中的宅子好几座,就不说郊外的庄子了。 这第二份的礼单价值远超第一份。 息扶黎憋出句:“还有我这些年的私产悉数都在里头。”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自个的东西全给酥酥,往后都由酥酥来掌管。 沐潮生和战初棠对视一眼,沐潮生一个转手,将那礼单递给了姜程远。 姜程远看完,又给姜玉珏兄弟,姜沐两家人默默交流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家都怀疑息扶黎莫不是搬空了整座端王府? 沐潮生捻着胡须,做主道:“收下了。” 这三字一落,厅中众人脸上都带起明显的笑容来,那冰人更是夸张地大喊道:“谢沐老爷成全这天赐良缘!” 紧接着后头的事便简单多了,府中管事紧着端王府送过来的聘礼,跟着礼单挨个清点。 这活计,让整个沐家下仆都忙活起来,整整清点了一天一夜才算跟礼单上的数目一一合上。 两家这桩亲,便算是定下了。 往后几日,沐家要大开府门,邀约走得近的各家上门观礼,除却这点,沐家还要置办和聘礼不逞多让的嫁妆。 不同于姜酥酥的快活,战初棠这几日愁眉不展。 她捏着两份聘礼礼单,接连叹气。 沐潮生看不过眼,直接拿了礼单自个去办嫁妆的事,一应不要她操心。 但战初棠不放心,她跟前跟后,看着那一箱箱的聘礼就心有愧疚:“生哥,我这个做娘亲的没用,当年和战家断绝了关系,如今能给酥宝儿压箱底的东西,也没多少。” 沐潮生这辈子,约莫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战初棠和姜酥酥,他捏了捏她指尖:“不用担心,沐家历经数代,底蕴还是有的,我必然不会让酥宝儿嫁得寒酸。” 沐家从前朝便是杏林世家,此后虽隐居避世,可沐家人这么多年一直有在外行走,悬壶济世和经商药材等积累下里的财富,也是旁人不能想象的。 且命都只有一条,为活命,便是散尽全部家财,能请的沐家人出手,那也是在所不惜,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故而,能和端王府匹配的嫁妆,沐家也是能凑出来,只是起先没想到会有两份礼单,之前备的嫁妆就显得有些不太够了,需得添加一些进去。 还有桃源那波沐家人,也是问题,听闻酥酥要成亲了,各个都想来京城。 沐潮生算好时间,只得安排车马回桃源接人,还有到了京城后,也要准备宅子住下这么多人,至于身份问题,端王府那边会帮衬着遮掩。 事到如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皇族宗亲,沐潮生还是打从心里并不信任皇家,约莫也只有端王府能稍微得他另眼相看几分。 他还是那等想法,能不和皇族宗亲沾染上关系最好。 下聘礼之后便是请期,到这步,却是需要端王爷上奏疏让钦天监择黄道吉日。 对端王府世子忽然又要娶亲了,京中众人都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可皇宫里头的永元帝以及几位皇子却不得不多想几分。 端王爷权当揣摩不出这些,他揣着奏疏,跪永元帝面前,话还没开口,当先鼻涕眼泪横流地哭了起来。 那伤心的模样,不晓得还以为息扶黎那口气已经咽下去了。 永元帝被他吵得头疼,三两下看了奏疏,直接丹朱御笔批了扔还给他。 端王爷抽搭着,还哭上了瘾,跪着爬上前,抱着永元帝的大腿就开始嚎:“皇兄,要是瑾瑜有个三长两短,王弟也不活了……” 永元帝生生忍住想将人一脚踹开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朕让御医院的院正再去瞧瞧,再者,你不是找了个八字十分相配的姑娘冲喜么?兴许一成亲瑾瑜就没事了。” 端王爷打着哭嗝,趁势在龙袍上抹了把鼻涕,鼻尖红红的,怂包怂包地爬起来跟永元帝拱手谢恩。 不待永元帝回过神来,他带着御批了的奏疏屁颠屁颠跑钦天监去,找星官相看黄道吉日。 他还十分有心,磨着星官看了好几个吉日,有最近的开春就能成亲的好日子,也有年中的,更有年末的,总归抄了四五个吉日,适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当天晚上,已经定亲,白日里不能相见的息扶黎悄然摸去了沐家姜酥酥的院子。 他这回不像以前守着规矩不进门,而是姜酥酥才开窗牖,他就单手撑着窗棱翻了进去。 自打下聘礼以来,就再不曾再见过面的小姑娘欢喜地蹦跳进青年的怀里。 “大黎黎,我们真的要成亲了吗?”姜酥酥至今都还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息扶黎抖了抖披风,将人推开点:“离我远些,我身上寒气重,你赶紧窝床上去。” 姜酥酥赤着脚踩毛褥子上,房间里点了银炭,其实并不太冷。 不过,她还是听话地爬上床,盘坐着扯了锦衾裹身上,黑眸晶亮地看着他。 息扶黎解了披风随意扔榻上,他往炭龛边稍微暖了暖后,驱了一身寒气,才走近那张拔步床。 “今天钦天监算了日子,有好几个,我先给你看看,看你喜欢哪个日子。”他坐床沿,将那几个吉日说了一遍。 在晕黄的光晕中,姜酥酥弯着眉眼,面容娇娇,黑绸青丝柔软地披散下来,衬得她多了几分明妍。 “大黎黎觉得哪个日子好?”她小声问。 息扶黎看着她,眸光渐深:“自然是头一个,开春三月里成亲的那个日子。” 那也是最快的日子,他其实是半点都不想等了。 姜酥酥想了想,摇头道:“怕是不行,那个时候白雪雪要成亲,玉珏大哥是四月里和迟敏姐姐成亲,都凑一块了。” 息扶黎哪里不知道,他早算过了:“那就年中五六月份?不过那会天气热了,你怕是要受些罪。” 听闻这话,姜酥酥眨了眨眼,竟是带着小调皮的说:“我选日子也不算呢,还得看我爹。” 息扶黎扶额,时至今日,他对沐潮生都还摸不着喜好,也无从下手讨他欢心。 姜酥酥从锦衾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勾着他拇指:“大黎黎,是不是成亲前,咱们都不能见面?” 息扶黎点头:“按着规矩是不能见面的。” 姜酥酥噘了噘嘴:“我不喜欢。” 息扶黎失笑,他揉了把小姑娘的发丝:“没事,你要挂念我了,就跟阿桑说,阿桑会去找伏虎,我当天晚上就能像现在这样来看你。” 莫说是小姑娘,就是他都不愿长时间的不见面。 姜酥酥顺势偎进他怀里,还扯被子搭他身上:“那大黎黎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或者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息扶黎低头,怀里姑娘一身都软软的,像没骨头的菟丝子,全身都靠在他身上,他胸腔之中就生出一种无比的满足来。 “好,我等你睡着了再回去。”他帮她裹好锦衾。 姜酥酥满意了,小姑娘揪着他胸襟盘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还笑话他:“大黎黎,外面的人都说要你快咽气死了呢,还说我是给你冲喜的。” 息扶黎连人带锦衾一起抱住:“委屈你了。” 姜酥酥摇头,发丝曳动,拂过他手背,带来微凉的酥麻:“没有,能和你成亲,我比什么都高兴。” 闻言,息扶黎低笑出声,他拿鼻尖蹭了下她的耳朵:“那么想嫁给我啊?是不是还想给我生娃娃,嗯?” 谁晓得,姜酥酥在听了这话后,小脸倏的就白了白。 她惊恐又畏缩地看他一眼,怯生生的道:“大黎黎,那个生娃娃的时候,你能不能轻点,我我害怕。” 避火图上带来的阴影,压根就没从小姑娘心里消退过。 息扶黎没多想,只以为她在桃源里头见过那等生产的,是以他道:“没事,你要害怕咱们往后生一个就成了,反正可以让大哥和大嫂多生几个。” 姜酥酥咽了口唾沫,她欲言又止,想再说具体点,可潜意识里头又觉得看避火图的事,最好别让息扶黎知道,保不定他还要怎么训她来着。 她埋头拱进他怀里,默默跟自个说,大黎黎对她最好,肯定舍不得她吃苦头的。 如此安慰了自己后,她方才将这事压回心底。 此时的姜酥酥,压根就不晓得,对避火图上面的那些事上,男人都是言而无信的混蛋! 她垂下眼睑,抓着他手玩指头,嘴里说:“我听别人说,夫妻处久了,会两看两生厌,你以后会不会厌烦了就不喜欢我了?” 息扶黎屈指轻敲她额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少听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 姜酥酥安心下来,她摸着他指尖泛冷,遂扯开点锦衾道:“你是不是冷?要不要上来窝一会?” 这话一落,息扶黎凤眸一眯,视线锁着她:“你不怕我没忍住欺负你?” 姜酥酥脸红了红,赶紧抓紧了锦衾:“那你坐炭龛那去暖暖。” 息扶黎还就拒绝,他一把抓起锦衾掀开,长腿一伸,就滚了进去。 姜酥酥惊呼一声,她捂着嘴巴,只剩又黑又圆的眼珠子无措地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直视他。 息扶黎勾唇,他长臂一伸,将小姑娘按进自个怀里,又严严实实地盖好锦衾:“乖,不欺负你。” 姜酥酥松了口气,她身体仿佛很习惯和息扶黎同床共枕,一挨着小脚就自发地缠上他的长腿。 她还一只手搁他腰间,小脸蹭了蹭,接连打了两个呵欠。 息扶黎摩挲着她鬓角细发,嗓音瞬间低沉:“困了就闭上眼睡觉。” 姜酥酥在他怀里不自觉扭了扭:“不想睡,想多看你一会。” 痴缠的小姑娘仰起头去看他,瞅着他有点胡茬的下颌,十分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跟着又瞧见他喉咙上凸起的一点喉结,那喉结还时不时上下滑动,她便顺势摸了一把。 息扶黎浑身紧绷,一动不动,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118.第118章 太晚了 息扶黎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自作自受会来的这样快! 浑身都软绵绵的姑娘拱在他怀里, 小小的, 嫩嫩的光脚丫子还缠在他腿上,像没有骨头的藤萝,这样软, 这样娇, 让他爱到骨子里头都觉得不够。 且姜酥酥的手,同他的相比,瞧着也很小,细细白白, 十根手指头直的跟青葱白玉似的。 她摸上他下颌,就像是浮羽掠过心窝, 瘙痒酥麻, 悸动不休。 姜酥酥摸了他的下巴,又摸自个的,然后说:“怎么感觉大黎黎身上硬o硬的?” 息扶黎隐晦地抽了口冷气,哑着嗓音道:“立刻马上闭眼睡觉!” 敏感如姜酥酥,听他语气颇重,瞄了他一眼,反而伸指尖戳了戳他因说话而上下滑动的喉结。 咽喉利害被人碰触, 息扶黎条件反射的身体紧绷, 一身暗含恐怖爆发力的肌理瞬间坚硬如铁。 姜酥酥浑然不觉, 她下巴抵着他胸口, 晃了晃脑袋道;“这还没成亲呢,你看你现在就开始凶我了。” 息扶黎顿觉头疼,他不过就声音低沉了些,怎的就是凶她了? 姜酥酥娇哼两声,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瑰色的上下嘴皮:“你以后不能凶我!任何事情都不能凶我!” 息扶黎看她一眼,拿下她的手搁心口上揉了揉,无可奈何的妥协道:“行,你赶紧睡觉,我守着你。” 姜酥酥适才乖巧地应了声,她往他腋下窝了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息扶黎松了口气,老命经不起折腾,更禁不起引诱! 谁知,他还不曾彻底放心,姜酥酥睁开一只眼睛,磨蹭开口道:“大黎黎……” 这声拉长的尾音,让息扶黎心都提了起来:“作甚?” 小姑娘脸有点微红,期期艾艾的说:“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睡觉前……亲我一下?” 再是害羞,也是抵挡不了想同他亲近的心思,小姑娘既是害羞又是忐忑,一边觉得自个不够矜持,一边惴惴不安地撩起眼皮去瞅他。 那等黑眸水润汪汪,还娇俏等亲的模样,都叫息扶黎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诚实。 只见他一个翻身,将人猛地压在身下,隐忍克制地抿起薄唇,眸光狠厉。 姜酥酥被慑得动弹不得,恍惚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小姑娘后悔又懊恼,怯生生地开口说:“大黎黎,我我我很困你你走……” 她竟是话都说不顺畅了。 “呵,”息扶黎危险而不善地低笑了声,吐出两个字,“晚了!” 话音方落,他头下压,像野兽一样啃o上了她的唇肉,带着一往无前不可抵挡的力道,熟门熟路地卷住姜酥酥的软o舌。 好在不是第一次了,姜酥酥尚且能应付。 岂料,这一回,他居然叼着她的软o舌,几下含o吮间,就带着她的渡到他这边的腔壁里头来。 主客场瞬间转换,姜酥酥讶然地一下睁大了眸子。 然不给她适应的功夫,息扶黎强势地引着她扫来荡去,并发出呼吸粗重的动静。 兴许是在暖和锦衾中的缘故,息扶黎还一手揉按上了她的细腰,隔着薄薄的中衣,粗糙的茧子一拂过,就是一阵阵电流般的酥痒和滚烫。 姜酥酥努力仰起点头,像渴水的游鱼,最大程度地接受息扶黎的为所欲为。 这样不拒绝的姿态,无形中助长了男人心头那匹野兽的兽性。 息扶黎只有一个念头—— 吃了她! 意乱情迷的靡靡氛围叠嶂而起,像是带毒的瘴气,每一个呼吸之间,都让人毒入骨髓,无法自拔。 息扶黎含o吻过她小巧可爱的下颌,他齿关磨着点轻轻咬了咬,然后继续往下,灼热的呼吸喷洒上纤细白嫩的脖子。 他试探地不断啄吻,待找到最细嫩的一小块皮,才啃咬着不放,将那点皮吮出点点嫣红色,仿佛烙印的标记,他才算满意。 带茧的大掌已经从后腰窝一路上背心,再转到前面来,罩上了俏挺的玲珑曲线。 软! 指尖灵活地挑开中衣盘扣,散落的雪白色,在床笫晕黄的暗光中,一抹豆沙绿跃入他眼帘。 那是一件极为小巧极为勾人的豆沙绿绣胖乎乎白兔子的肚兜,细细的带子绕脖子一圈,遮掩不住的明媚春光。 胸前的微凉,终于让姜酥酥回过点神来,她薄红的脸上带出惊慌,又是委屈又是可怜地喊了声;“大黎黎,你你你不要脱我衣裳……” 她拒绝不了他,但心里的羞耻感又强烈,眼圈都红了,一双眸子水雾蒙蒙的,声音还在发抖,娇弱无助。 息扶黎一个激灵拉回神志,他万分艰难的一把扯了锦衾把小姑娘囫囵裹成球,然后自个跳下床转身就要走。 “大黎黎……”姜酥酥及时开口,她挣扎着想起来,然息扶黎裹得紧,她蠕动了下,竟是爬不起来。 息扶黎背对着她,他单手捂脸,强自冷静地道:“今天太晚,你休息,我回去了。” 声音沉得吓人,眸光幽深,还有他最明显的脐下三寸之处,翘o挺o坚o硬,再失态不过,以至于他根本不敢转身。 他说着这话,三两步走到窗牖边,捡起披风系上,好歹能遮掩几分。 姜酥酥手也拿不出来,她只得在床榻里滚两圈,抬起头来望过去:“大……”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青年已经动作飞快地跃窗而出,那模样竟是有几分的狼狈不堪。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将头搁枕头上,踢了踢锦衾,戳死他的心都有了。 “大坏蛋!”她嘀咕了声,将自个蜷缩起来,面朝里侧,拱进锦衾里不露面了。 而此时,走进寒风里的息扶黎,脑子被刀割一般的风一吹,什么旖旎都散了,脑子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119.第119章 偷得香 寒冬腊月, 更深露重,静谧无人的街坊都蒙了一层浓郁白雾。 息扶黎背着手没走几步, 他蓦地驻足, 鬓边细发染上薄霜,湿冷透骨。 他侧目问伏虎:“你和雀鸟何时成亲?” 他记得一应嫁娶六礼都走得差不多了,按理这两人不是该成亲了? 提及此事, 伏虎看他一眼, 颇带幽怨的道:“雀鸟说,要等酥酥和世子成了亲,才轮得到她和属下。” 息扶黎好似听到了这话,又好似没听到, 他踟蹰一会,嘀咕了句:“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说完这话, 他竟是折身偷摸回了沐家。 彼时, 姜酥酥睡意朦胧,她窝在暖和的锦衾里头,心里怀揣着小甜蜜,翘起嘴角,美梦将至。 息扶黎动作熟练地用巧劲震开窗牖木栓,他力道敲到好处,并不曾弄出太大的响动。 以至于他已经翻身进了房间, 姜酥酥亦毫无所觉。 只见他略一犹豫, 往里间叠叠重重的垂幔看了一眼, 依稀瞅到小姑娘铺落到床沿木榻的青丝, 似乎睡得很死。 他嗤笑了一声,将窗牖掩上,就那般一身寒气地靠在窗棱边,伴着她安然入梦。 隔日,姜酥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她慢吞吞地用着早膳,人还没精神起来。 阿桑风风火火跑进膳厅来,碧眸晶亮如火的道:“酥酥,世子过来请期,你爹收下了请期贴,还有你姜爹,在一起商议婚期。” 姜酥酥昨个就晓得了,她淡淡应了声,慢条斯理地啃着竹箸夹着的水晶鲜肉饺。 阿桑狐疑地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的一把扯着她领子问:“你脖子上怎的有块红的?大冬天的又没有蚊虫。” 姜酥酥手一抖,啃了一半的饺子掉了,她赶紧捂住脖子,红着脸道:“我自己拧的。” 阿桑更不信,她双手环胸,审视的道:“我不信,你说老实话,怎的弄的?不然我就去跟先生说,顺便给你拿点去痕迹的药膏。” 这下,姜酥酥脖子、耳朵、小脸全红了,她整个人羞臊地差点没钻膳桌底下去。 她也是今个早上对镜梳妆才发现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昨晚上息扶黎偷香留下的痕迹。 她怨死他了,这野猫偷腥,也不晓得擦嘴,还留什么痕迹! 见她这样支支吾吾的解释不上来,阿桑眼珠子一转,凑到她面前问:“是不是和世子有关?” 姜酥酥吓了一大跳,她猛地捂住阿桑的嘴,心虚极了:“你小声点。” 阿桑恍然,她拿下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世子昨晚上又夜探香闺了?” 许是干了坏事,姜酥酥做贼心虚的很,她往门牖外探头一看,没见人,适才将门扉掩住,然后招呼阿桑附耳过来。 她小声的如此说了一番,阿桑挑眉,扯着她领子看了好一会,好奇的问:“所以,昨晚上你们差点就生娃娃了?” 姜酥酥掩面:“阿桑,我又害怕又期待,其实昨晚上的大黎黎,太吓人了,像是要吃人一样。” 阿桑摩挲着下巴:“我听人说,男人下o半o身风流起来,都不是人。” 姜酥酥眨眼:“为何是下o半o身?” 阿桑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又说:“你别多想了,世子打小就待你好,不会让你吃亏的。” 姜酥酥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安慰自个的,只不过历经昨晚那事后,她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两个啥都不懂的未出阁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似正厅那边商议妥当了,有下仆过来请人。 姜酥酥小脸微红,她整了整袖子,规规矩矩地去了正厅。 正厅里头,姜沐两家并端王府,三家气氛融洽,便是平素不苟言笑的沐潮生脸上也多有几分柔和。 端王爷心头高兴,本以为要一辈子打光棍的儿子终于能有人要了,他甚是欣慰,往后下到地下,也有脸去见端王妃了。 姜程远也很欣慰,疼了一场的继女,快要出嫁了,他总觉得仿佛昨天小姑娘都还只有五岁,软糯糯的跟他伸手索抱来着。 且这些年,端王世子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虽说如今京中几位皇子争斗的厉害,可焉能不算是好机会? 他相信,端王世子定然自有打算,还是准备充分的打算! 所以,端王府这条船,他姜家应该也没上错。 沐潮生多有感慨,前些年找了酥酥多年,这后几年,也还没宠多久来着,往后就要是别人家的了。 还是被一窝出的狼崽子叼走,他看觍着将军肚的端王爷一眼,心头说不出的郁卒。 一个两个女儿被拐到端王府,全是这端王爷下的种! 他指尖动了动,忽然说:“既是婚期妥当了,剩下的事就安排着吧,桃源沐家人来京,还要两位多帮忙遮掩身份一二,沐家族规在那,不得不从。” 端王爷和姜程远各自点头,应下此事。 沐潮生端起冰纹豆青色的茶盏,他呷了口,瞄着端王爷的将军肚道:“王爷可是这些年时常平白头晕目眩,还心慌气短,天气一热,情绪一上来,就头疼,脑子里像是要爆炸一样?” 端王爷惊疑:“是极,是极,岳翁说的全中,敢问岳翁我这是何症?” 沐潮生慢条斯理地敛袖道:“具体是何症,说了你也不懂,王爷这半月要是无事,就每日上府来,我同你扎一针。” 端王爷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回礼:“如此,就多叨扰岳翁了。” 沐潮生摆手:“无碍,都是姻亲。” 三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端王爷和姜程远都是心有九窍之人,惯是会说话的,姜程远那是胸有点墨,真才实学,端王爷从前皇子出身,在皇帝面前怂包了点,可所学所见所闻也不差。 沐潮生不擅八面玲珑,脾性还多有怪异,但也并不蠢,他年少之时,悬壶济世走访山川名流,也是什么都见识过的。 故而在三人有心的情况下,正厅之中一时间很是热络。 三人从南聊到北,又从风俗聊到见闻,竟是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架势。 姜酥酥本以为是要去正厅,谁想战初棠在半路上等着她。 她道:“酥宝儿,来。” 姜酥酥疑惑,还是亲亲热热上前挽住她手臂:“原来是娘亲找我,我还以为是爹。” 战初棠笑道:“婚期已经定下了,因着你姊姊约莫会在八月产子,还有你姜家大哥是五月成亲,四月呢,又是你手帕交白家姑娘出阁,所以,你爹他们商议过后,把日子定在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那就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姜酥酥反而心头松了口气。 战初棠带着她往自己的院落去:“这样一算,也没几个月了,端王府是皇族宗亲,你嫁过去又是世子妃,一家之母,要掌中馈,帮世子打理好后宅内院。” 说到这,她叹息一声:“为娘想着,还得多教你一些,省的日后你什么都不懂,让那帮勋贵夫人给看轻,世子在外行走,也会面上无光。” 战初棠从前是战家嫡出,真正的名门之后,自小的教导,那都是比着能进宫做皇后来的。 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同战家断了关系,可学会的东西早烙印进了骨子里,怎么都抹不去。 如今,她很庆幸,原本以为这辈子摆脱了,并不会再用的一些东西,目下正可教给女儿,让她往后的路走得顺畅一些。 姜酥酥心头酸涩起来,她依恋地靠在战初棠肩膀,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不想成亲了。 阿桑瞧着暂且没她的事,她遂支会了声出了沐家。 她站在府门外思忖片刻,随后转脚去了白家。 白家门房早熟悉她和姜酥酥,热络的将人迎进来后,就要去回禀白晴雪。 阿桑却是皱着眉头道:“不用给白雪雪说,让她忙,我找白言之。” 门房一愣,不好多问,连忙差人去请白二少。 白言之这几日心头正郁闷着,他那日偷亲了阿桑一口,跑回家来说往后不继承家业,要外出游历。 结果非但没得到同意,还让亲爹揍了一顿,全家上下只当他是心血来潮,三分热度,压根就不放心上。 他正头疼着如何说服家人,也好早些赢得阿桑芳心。 恰此时,下仆来报,阿桑来了。 白言之跳起来跑回房里,手忙脚乱地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发髻,临出门还往腰上挂了个装着檀香丸子的镂空小铜球。 阿桑并未进府,就站在侧门口等着,甫一见人过来就偏头道:“去天福楼,找你问点事。” 白言之喜笑颜开,拍着胸口道:“没事,你问啥我都应你。” 碧色的眼瞳斜他一眼,阿桑懒得解释,率先抬脚往外走。 须臾,天福楼天字号雅间里,白言之才跨进门,身后大力袭来,他人一个趔趄,不等站稳,就让阿桑给压在了门板上。 白言之一脸懵逼,对忽然靠上来的阿桑,十分不适的腿都软了。 太……太……太他娘得近了! 此时的阿桑单臂横在白言之胸前,使力压着他,一条腿还嵌进他双o腿间,不让他动弹。 “阿阿阿桑?”白言之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阿桑没说话,她抬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又伸手撩开他的领子,似乎在找着什么。 白言之口干舌燥,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阿桑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的感觉,臊得他心猿意马,心头痒痒。 确定了位置,阿桑伸手点了点白言之脖子侧面某块皮肉:“这里,用嘴怎么才能弄出淤红的痕迹?” 那位置,赫然是同姜酥酥脖子上那块淤红的位置一模一样。 白言之吞了吞口水,声音不稳的道:“用手拧?” 阿桑白他一眼:“我是说只用嘴呢?” 白言之用力抓着门板,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吸。” 眼见阿桑似乎不信,他又补充道:“用力吮。” 阿桑点了点头,她放开他,一把扯松自个衣领,指着同样的位置道:“你来试试。” 闻言,白言之脚一软,差点没摔着,他赶紧扶着门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阿桑不耐烦地偏头:“快点。” 白言之喉结不断滑动,他战战兢兢地问:“阿桑,你确定?” 阿桑点头,碧眼深邃,浸润好看极了,像是手感绝佳的美玉。 白言之深呼吸,他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然后缓缓靠近阿桑。 阿桑的脖颈,不像其他贵女那般白,而是带着健康的蜜色,皮下血管跳动,散发着能灼伤白言之嘴皮的热度。 只见他低头偏过去,慢慢靠近,就在要覆上之时,他忽的抬头正色道:“不能在这。” 阿桑睨着他,不满的道:“啰里啰嗦。” 她转身大步走向屏风隔断的里间,那里头摆着一张黑漆三围罗汉榻,平素供人小憩。 她大马金刀地坐上去,解开两三盘扣,声若金铃的道:“快来。” 白言之转身,头在门板上磕了两下,他似乎在整理心情,还揉了揉脸,半晌后才慢吞吞地跟过去。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阿桑已经很没耐心了。 被这样质疑,白言之哪里还能忍,他一撩袍推了阿桑一下。 谁晓得,阿桑下盘稳得很,竟是纹丝不动。 她还疑惑挑眉:“找事打架?” 白言之差点想哭,他头一回觉得看上的准媳妇身手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压根就没法推倒! “你坐着莫动。”他有气无力的道,跳上榻,从背后虚虚半拥阿桑。 阿桑动也不动,一直偏着头等他好下嘴。 心念念的人这样主动,白言之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一横心,当真下嘴。 甜! 有韧性! 他一下嘴,眼睛就亮了,这下不肖阿桑催促,他自发的就吮吸起来,手顺势环上了她柔韧的腰姿。 阿桑等了半天,除了觉得有点痒,再无其他感觉。 她道:“你就这点力气?” 白言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是喜欢,他也还是松了嘴,捻起袖子帮她轻轻擦了擦脖颈上的口水。 “阿桑,你怎的忽然要我这样?你若有问题只管问就是,我定知无不言。”他是真心实意将人放进了心里的,故而并不愿意有半点的不尊重轻薄她。 阿桑甩开他缠自个腰上的手,径直拿起缠枝铜镜看了看。 脖子上那一点,粉红粉红的,和姜酥酥那块有点像。 她这下能肯定,世子果然是没让酥酥吃苦头的了,因为压根就不痛不痒。 “咳,”白言之不断瞄着她,“阿桑,你……” 阿桑回头,在她那双碧瞳注视下,白言之便说不下去了。 她定定看着他,忽的几步过去,伸手勾起他下巴。 白言之心肝都在发颤,平时走哪都摆着一副世家大派头的公子哥,这会就跟娇羞的小媳妇一样。 “阿……阿桑?”他轻声喊了声。 阿桑眯眼,一脚踩榻上,一手按在他肩膀,稍稍使力,白言之就顺从的往后倒。 阿桑随之覆上,双手撑在他面颊两侧:“都说男人风o流,你风o流给我看看。” 白言之心头提到嗓子眼了:“阿桑,我不风流,真的,我可能有些世家子弟的毛病,但我真不玩女人,我房里连通房都没有,你相信我!” 阿桑并不想听这些,她一条腿抵在榻边上,强势的道:“用你下o半o身,自个风流给我看看。” 品出这话里头的意思,白言之脖子就红了,两人又挨得近,心头斑驳的情动不受控制的汩汩奔腾,最后齐齐汇聚到他脐下三寸之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滚烫起来。 这番反应,哪里能瞒的过六感敏锐的阿桑,她低头,惊讶地看着逐渐拱起来的那处。 白言之想都不想,赶紧伸手捂住裆下,想一头撞死的心思都有了。 神他娘的“亲兄弟”,啥时候威风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给他丢丑! “阿桑,你能不能别看?”他眼神闪烁的道。 阿桑坐起来,抓着他手按一边,她睁大了眸子,惊奇而茫然的问:“你撒尿的玩意儿还能变大变小?” 白言之悲愤欲绝,阿桑一用力,他手根本就抽不回来。 阿桑似乎想到什么,碧瞳一亮:“男人是不是就是用这个东西风流的?和女人做那等生娃娃的事?” 白言之脸黑如锅底,他丧如考妣,又气又急,愤怒心酸不可一言述之。 “阿桑,你够了!”他怒喝道。 阿桑怔然,她不蠢,哪里看不出这人真生气了。 她呐呐松手,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份了:“算了,我去找别人解惑。” 白言之反手拽住她,眸色深沉:“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男人怎么风流的?想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睡的?” 阿桑点头,到底她还是不太放心酥酥,故而想先弄清楚这是怎的一回事,免得酥酥吃亏了都不晓得。 是以,她想了好半天,左思右想,和她关系尚可的男人,可不就只有白言之一个。 白言之气得五脏六腑都痛了,转念又有些心疼这个力气大,却傻兮兮的姑娘。 没有父母,怕是也从来没人教过她那些事。 他又觉得庆幸,好在是她来问的是他,而非旁人,不然被人吃干抹净了还不在乎。 他从榻上下来,理好衣裳,认真而严肃的道:“你等着,我给你找个人解惑。” 那些男女床笫之间的事,他也不适合教她。 阿桑不自觉点了点头,就见白言之出了雅间,不过片刻,他带回来一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身上脂粉味十分的重,眼底有精光,一看就是混迹风月之地的老鸨。 白言之不放心,他低声再次警告:“你给本公子记住了,老老实实给她解惑,旁的不准多说!” 他生怕这老鸨说些乱七八糟地污了阿桑耳朵,也担心把人给教坏了。 那老鸨收了银子,自然好办事。 白言之深深地看了阿桑一眼,转身出去关了房门等着。 这半天,是让阿桑豁然开朗的一天,往日里她不懂的疑惑的,皆茅塞顿开。 等送走老鸨,阿桑从雅间出来,她看白言之的目光已经柔和许多:“多谢了。” 白言之觉得甚是心累,他摆手:“往后切莫这样莽撞,好在你是遇上我,要是换了旁人,你总是要吃亏的。” 阿桑不以为意,她挥了下拳头:“谁能让我吃亏?” 白言之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刚那老鸨可是跟你说过,就是她那都多得是让人屈就的手段和伎俩,阿桑你是拳脚厉害,可要有心算无心,要是先给你下了药,你还有甚力气?” 这话阿桑还是赞成的,就是桃源里头,九位师兄那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毒o药。 见她听进去了,白言之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阿桑粗枝大叶:“不用,我认路。” 白言之额头青筋都在跳,他到底看上了个多不解风情的姑娘? 不解风情的姑娘,在世家公子哥执拗的坚持下,到底还是依了。 当天晚上,阿桑拱进姜酥酥的被窝,她将从老鸨那听来的,细细跟她说了。 姜酥酥听的面红耳赤,羞臊的半晚上都没睡着。 两姑娘心里既是觉得好奇,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隐晦遐想。 姜酥酥揉着红透了的脸:“阿桑,你说大黎黎会不会也那个过?” 阿桑单手撑头,晓得她是问息扶黎那玩意儿是不是也变o硬o邦邦过。 她道:“不晓得,不过今个我是看白言之地拱起来了。” 她回忆了下,咂嘴道:“挺大的。” 姜酥酥捂着小嘴,黑眸闪亮亮的:“你看到了?” 阿桑点头,一派口吻自然:“看到了。” 姜酥酥眨了眨眼:“我没看到过大黎黎的。” 阿桑打了个呵欠:“等十月初十你们成亲了,你总会看到的。” 姜酥酥忍不住偷笑起来,她在床榻上滚了滚:“阿桑,怎么办?你跟我说了后,我就心痒痒的,很想看看大黎黎的。” 阿桑平躺下来,摆手道:“那你改天让他脱了衣裳给你看不就得了。” 这在阿桑看来,都不是难事,不就看看而已,又不少块肉。 “不过,”她闭眼又睁眼,“老鸨说,男人情动的时候,都会跟禽兽一样忍不住的,不然你还是再等等,等你们成亲了再说。” 姜酥酥应了声,心有余悸的道:“对!上回他都开始脱我衣裳了。” 阿桑哼了哼:“再有下次,你就叫我,即便他是世子,打不过我也照样揍他!” 姜酥酥笑了两声,往阿桑身边挤了挤,顿觉暖和的不得了。 两姑娘头挨头,没过多久就呼吸放缓,睡了过去。 姜酥酥和息扶黎的亲事定下没多久,便到了腊月二十九,朝堂之上,永元帝已经准备封笔过新年。 按照往年惯例,每年的除夕前一夜,宫里头会置办宫宴,君臣尽欢,开怀畅饮,一起感慨今年,期盼来年。 今年的宫宴,端王爷说好了不去,他便给宫里头递了话,只说风寒严重,怕是要传给别人,故而去不了宫宴了。 端王府里头,沐佩玖也是不去的,如今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只有身边几个人知晓,并不合适进宫。 这般算下来,整个端王府,就只有息越尧和息扶黎两兄弟并已颓废不振的息扶华能去。 至于平夫人谢氏,每年的宫宴,她比谁都积极,今年也不例外。 本是一应照旧妥当,然,临到当天,宫里头却来了圣旨,只道让息扶黎将准世子妃带上,永元帝想见一见。 揣测不出永元帝的心思,息扶黎只得又往沐家去了一趟。 申时末,息扶黎接了姜酥酥,乘着王府车辇,直接从望仙门进了永春宫才下辇。 车辇能行到宫外,这是皇族宗亲的特权,旁的文武大臣及女眷,却要在皇城门口就步行。 息扶黎先行下车,他撩起车辇垂纱,朝里头伸手:“酥酥,来。” 姜酥酥理了理曳地裙裾,深呼吸口气,才将手放进息扶黎手里,借着他的力下来。 她今个盛装,挽飞天髻,插雀鸟衔珠金翅簪,两鬓掩金累丝嵌红宝石蝴蝶,坠红宝石桃心小耳铛,明妍动人,娇美不可方物,像是被打磨出耀眼光彩的宝石,让人难以忽视。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点裙摆,那是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曳地锦裙,系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手里拢着掐丝珐琅七彩暖手炉。 “大黎黎,我有点紧张。”这还是她除却幼年那会头一回进宫,周遭都陌生的很。 息扶黎笑了笑,他主动牵起她手,安抚地捏了捏:“不用担心,你如今是我端王府的准世子妃,没人敢小觑你,况且我还在的。” 姜酥酥点了点头,手里的暖炉一阵一阵的暖意传过来,她安下心来:“我晓得了,不会让你没脸的。” 息扶黎失笑:“这有甚要紧的,他们捧着你还来不及。” 两人慢吞吞地往永春宫朝华殿去,这时辰还算早,多数参宴的王公群臣都还在皇城门口排着队走进来。 冬日天暗得快,此时才酉时,周遭已经暮色沉沉,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步伐匆匆,但路过两人之时,皆会停下来弯腰见礼。 息扶黎并不理会,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姜酥酥,一路小声介绍:“永春宫位于京城最北,是依龙首位置建的,这边冬暖夏凉,皇伯父甚是喜欢在此处休养,我幼时每逢大哥没空之际,他就会把我送过来。” 姜酥酥屈指轻轻挠了他手心一下:“其他皇子会不会欺负你?” 她想起自个幼时常被人欺负的经历来。 息扶黎嗤笑一声,气势逼人:“谁敢?” 姜酥酥一下就笑了,眉眼弯弯,笑靥如糖:“也是,我都忘了大黎黎是最厉害的。” 这软糯糯的口吻,娇娇的,像是在跟人撒娇一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息扶黎都想抱着人狠狠亲一口。 小姑娘怎的这样会勾人了? 眼见朝华殿在望,四下雕栏玉栋的殿宇,垂挂着晕黄宫灯,金碧辉煌,火树银花,煞是威严。 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模糊传来,穿梭不停的妙曼宫娥,还有英气的近庭禁军,像是海市蜃楼。 息扶黎跟着她在殿外站了会,等她看够了才道:“走吧,朝华殿到了,一会你的位置应当是挨着……” “姜酥酥?” 哪知,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声鹂音打断。 两人回头,就见不远处走来泱泱一群人,为首的那人穿着件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长裙,明眸红唇,艳丽逼人。 她步步走来,额头坠着水滴形的黑曜石,将她净白的面容衬得十二分高贵,身后还跟着一众姿色不俗的宫娥,气场强大,叫人不敢直视。 姜酥酥有些疑惑,她觉得这人五官有几分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息扶黎皱起眉头:“息乐宁,你有何事?” 姜酥酥恍然:“乐宁公主?” 她自然是记得她的,多年不见,要不是息扶黎提醒,她压根还没认出来。 息乐宁不理息扶黎,她只看着姜酥酥,抿了抿红唇问:“你既已回京多日,为何不来找本宫?” 姜酥酥心有歉疚,一来她自个进不了宫,二来她确实不曾想过要来看她。 她张嘴正要道歉,息扶黎扯了她一下,将人护在身后:“我的人,也是你能凶的?” 息乐宁细眉拧起,这都十年过去,可这人还是同样的讨厌。 息扶黎又冷笑了声:“你不曾给过她腰牌,她如何能进宫?再者,她不能进宫,你还不能出宫么?” 息乐宁扬起下颌:“我跟姜酥酥说话,没找你!” 息扶黎拽着姜酥酥就要进殿,姜酥酥反手拉住他,反而不走了。 她眼有哀求的对息扶黎道:“大黎黎,我和公主那是姑娘家的交情,你一个大男人就莫要插手了好不好?” 息扶黎挑眉:“真不要我插手?被欺负哭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姜酥酥笑了笑,她小手指头在他掌心像奶猫一样挠了两下,带着安抚:“我不是小时候了,没谁能欺负我的,你放心吧。” 息扶黎只得作罢,他松开手,双手环胸站在一边:“行,你去,我看着。” 姜酥酥有些无可奈何,她朝他甜腻腻地笑着,转头就往息乐宁那边走了几步。 故友得见,她心里还是开心的。 她遂依着贵女礼仪,规规矩矩的见礼:“见过公主,起先没认出公主来,是我的不对,劳公主一直记挂着,也确实该来见见公主,往后我给公主下帖子吧,开春了我们可以去踏青。” 乐宁骄矜地了哼了哼,分明是意动的,可她嘴里却道:“本宫不去。” 姜酥酥想了想,她眨巴两下水润润地眸子,软绵绵地低下头:“我本来是想邀公主采花做胭脂呢,我爹有祖传的方子,做出来的胭脂可好用了。” 说着,她走近几步,犹豫了下,伸出手,轻轻扯着乐宁公主的广袖,可怜兮兮的说:“公主,你就应我,去吧去吧……” 息扶黎在旁瞧着邪火直冒,小姑娘都没这样跟他撒娇过,凭甚要对一个外人撒啊? 乐宁瞥见息扶黎不善的脸色,她睥睨着姜酥酥,翘起嘴角,十分勉强的道:“那好吧,本宫姑且应你,一会本宫给你腰牌,你随时都可上本宫的公主府来。” 如今的息乐宁,早已及笄,故而在已经单开一宫。 姜酥酥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右眼下那朵桃花花钿,褶褶生辉,春媚动人。 两姑娘,一艳色高贵,带着凛然不可侵的气质,另一人明妍娇美,秀色可人。 息扶黎正要抬脚过来将自个的人带走,就见从侧面又走来一群人。 “瑾瑜竟然都到了,乐宁也在,这位是瑾瑜未来的世子妃了?”打头的那人走近了忽然开口道。 姜酥酥回头,就见那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上唇间还留着黑色短须,颇有一些儒雅。 在他身后,同样跟着好几个宫娥小太监,另有一桃腮雪肤的女子乖顺地垂着眼。 那张脸,姜酥酥如何不认的,那人分明就是谢倾! 她看着息扶黎,有些不明所以。 息扶黎冷着脸,对谁都没好脸色,他几步过来,将姜酥酥拽到身边,谁都不理,直接进殿。 息乐宁淡淡地喊了声:“大皇兄,你来的也够早。” 大皇子脸上带笑:“早到总比迟到好。” 说着这话,他领着谢倾,如今的清侧妃随后进了殿。 朝华殿,属长春宫正殿,本不是用来宴请群臣的地方,可永元帝甚是喜欢这边,众人也就随他了。 偌大的殿中央,是汪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泉中立有白玉雕琢的嶙峋假山,周遭渡龙纹金边,那温暖水就从四面龙首被吐出来,水花飞溅,循环流淌。 姜酥酥有些惊奇,毕竟引来的温泉水没有那等刺鼻的硫磺味,反而带着一股子好闻的花香。 息扶黎轻笑了声:“那并不是真的温泉水,那下头有地龙烧着,所以热的,你要喜欢,我也可以在北苑修一座。” 姜酥酥赶紧摇头,她也就看个稀奇而已。 息越尧是早一步就到了,此时他坐在端王府的座位上,朝两人招了招手。 “越尧大哥。”姜酥酥乖巧地喊了声。 息越尧点头:“坐吧。” 息扶黎在他下手位置坐下,姜酥酥的位置则要靠后一点点,就在他侧后方,离得并不远。 当今永元帝并不讲究繁文缛节,虽说是宫宴,可也搞得和家宴差不多,男女不曾分席,女眷位置皆在自家夫婿的后方一点。 姜酥酥正襟危坐,她理了理四下散落裙裾,不动声色地打量殿中旁人。 息越尧见她没注意,才对息扶黎很小声的说:“酥酥的位置,我是让人挪过的,起先她被安在席末,也不靠近姜家那边。” 息扶黎立马皱起眉头,眸光一厉。 息越尧端着白瓷茶盏:“有意思的是,那周围的朝臣,暗地里可都是二皇子的人。” 他经营多年的“蛛网”情报,也不是摆设,这朝堂里头牛鬼蛇神的真面目他是一清二楚。 息扶黎冷笑一声:“就晓得他要使坏,我非得叫他尝尝断手是个什么滋味。” 息越尧目光漫不经心地扫殿中一圈,尔后在谢倾身上微顿,他微笑道:“不用,等他们狗咬狗,我们看热闹。” 如今大皇子的侧妃率先怀了龙孙,他还将人给带来了,等到永元帝见之心喜,只怕是二皇子就要坐不住了。 大皇子的位置,高于端王府,恰好在斜对面。 谢倾坐在大皇子的阴影里,她脸很白,唇色寡淡,低垂着眼,盛装衣裙下的肚子明显微微隆起,很是显眼。 她摸着肚子,似乎颇为慈爱的模样。 盖因她率先怀了龙孙,大皇子妃同大皇子怄气,不肯陪同来参宴,大皇子索性将她带了来,也好让皇帝见见还有三四月就要瓜熟蒂落的龙孙。 她轻轻翘起嘴角,仿佛能遇见龙孙落地之时,约莫就是她在大皇子妃站稳脚跟之时,到时一个大皇子妃又算得了什么。 权势、地位、野心,皆世间最肮脏,可也最是吸引人飞蛾扑火般的去争夺。 她知道自己是早就不干净了的,所以半点都不抬眼,生怕一抬眼视线就忍不住想要去追寻某个人的身影。 毕竟,那份喜欢的心情,是她唯一干净过的感情。 酉时中,殿外响起太监高声唱喏的声音,紧接着殿中众人齐齐起身,口中高呼—— “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姜酥酥不敢抬头偷看,她同众人一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只听得环佩叮咚之声喝着纷沓脚步声掠过,又一阵香风袭来,就听得声若洪钟的声音道:“众爱卿平身。” 字音一落,众人又是叩谢的应和。 待落了坐,姜酥酥悄悄往龙椅上瞄了一眼,只见高高的龙阶上头,端坐身穿明黄龙袍,甚是威严的皇帝。 永元帝今年五十有余,颌下留着三髯修剪的整齐服帖的美须,他鬓若刀削,面容冷硬,兴许是时常皱眉的缘故,眉心有明显的竖纹。 坐在皇帝手边下一点位置的,则是凤袍曳地的皇后。 皇后雍容贵气,因保养得宜,又着了精致妆容,那张脸瞧着居然很是年轻,说只有三十出头年纪也是有人信的。 皇后再下一些,便是皇帝的后宫妃嫔,莺莺燕燕的,各个都是鲜嫩美人,只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姜酥酥正在看那些后宫妃嫔,冷不丁察觉到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寻迹看过去,便正正见着朝她扬起酒盏的二皇子。 姜酥酥咬了咬唇,她轻轻拉了拉息扶黎袖子。 在他侧脸看过来之时,轻声道:“大黎黎,二皇子刚才在看我,我觉得他不大对劲。” 息扶黎骤然眯眼,俊脸当即沉了下来。 120.第120章 被刁难 虽不清楚二皇子具体挖了什么样的坑在等着, 但息扶黎是半点不惧。 他转头,安抚地捏了捏她小手心:“不用担心, 一应有我在, 再不济大哥还在的,你姜爹爹和两位兄长就在对面呢。” 姜酥酥点了点头,心头安定下来, 她偏着点身子往对面看去。 果然姜程远就在斜对面并不远的位置, 他手下是姜玉珏和姜明非。 注意到小姑娘看了过来,姜程远摸着黑须朝她笑了笑,姜玉珏点了点头,姜明非则瞅着自个案几还不曾开动的珍馐佳肴, 已经划拉出一大半,准备一会让宫娥送过去。 家人都在, 姜酥酥瞬间就不担心了, 她撇开头,不往龙阶上瞅了,反而看起其他朝臣女眷来。 这种场合,白家的白晴雪没来,他家只来了两人。 白陈氏朝她弯了弯嘴角,姜酥酥倏的就无声笑了。 她看到好些眼熟的人,但更多的是不认识的。 姜酥酥在观察别人的同时, 殿中众多别家的夫人姑娘也在悄悄地看她。 前几日, 端王府世子和姜家继姑娘定了婚约的事, 早闹得京城众人皆知。 姜酥酥这些年鲜少在京城, 对她熟悉的人知之甚少,众人很是好奇,这是怎么样的姑娘才会同意嫁给个随时都可能一口气上不来的端王世子。 说是冲喜,端王府的地位也在那,可那是个火坑来着,毕竟姜家的门第也不差的。 姜酥酥旁若无人地抱着热乎乎的茶水抿了口,她察觉到那些审视探究的目光,但不想多过问,也并不介意。 新年宫宴在永元帝举起酒盏致词后开宴,身姿翩然的宫娥手托金盘鱼贯而入,并丝竹管弦靡靡之音,殿中央的温泉汩汩,蒸腾的水雾弥漫,衬得整座殿宇竟像是仙境一般。 宫宴的御膳很是精致,就是份量少,被呈装在瞄金纹的白瓷盘盏里头,每一样都只有一小口。 姜酥酥御厨做的东西吃的不少,可宫宴上的珍馐还是让她很稀奇。 她捻起银质包金的竹箸,先夹了点白玉煨鹿筋,那鹿筋是取用成年健壮的鹿子,只用后蹄最具有弹性的筋,辅以白玉萝卜和一种甜果煨制,清鲜无腥膻味。 那汤汁里头还用了野山鸡炖煮,微微带白,浓郁又香醇,芬芳之中又带野味香,当真舌尖百味,好喝不腻。 姜酥酥夹的那点鹿筋,被煨的极烂,可一夹,又不会断。 鹿筋入口,软糯有嚼劲,浓香芬芳,还十分入味。 姜酥酥黑眸一亮,这个好吃! 但盘里的一份太少,她才用了一口就没了,鹿筋只有那么一小截。 她正咬着筷头,琢磨着不然改天让大黎黎家的御厨再做一回? 冷不丁,息扶黎反手递了个金纹白瓷小盏过来,小盏里头的正是他那份鹿筋。 姜酥酥嘴角弯了弯,心头甜丝丝的,整个人眉眼都神采飞扬起来。 息扶黎凤眸中也蹿过点滴笑意,他低声道:“喜欢的话,回去就让御厨给你做。” “嗯,喜欢的。”姜酥酥小声应道。 她见息扶黎挑了下眉,又更小声的补充道:“但最喜欢的,还是大黎黎。” 息扶黎满意了,小姑娘微微红着脸,娇媚如三月春桃,粉嫩得让人只想啃一口。 他忍住想揉她脑袋的冲动,握拳抵唇,清咳两声,让有些白的脸上染出几分不太正常的薄红来。 他还记着自个现在该是只有一口气的“病秧子”,言行举止不能太正常。 果然,他这番作态之后,当即就有人暗自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毕竟,起先他进殿之时的气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奄奄一息之人,众人只当约莫是冲喜真起了些作用,这会又见他咳嗽不止,捂嘴的洁白丝帕上,似乎还有点点殷红。 饶是他飞快收敛好帕子,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 所以,这是强撑着?也不知是不是用了那等虎狼之药在吊着性命? 姜酥酥专心致志地品着御膳,也让龙椅上注意了她好一会的永元帝暗自摇头。 小姑娘那模样,单纯无邪,又嘴馋好吃,瞧着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永元帝遂放下心来,他放下酒盏,照例随意夹了道菜给身边的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雍容高贵:“臣妾多谢陛下关心,陛下也多用一些,少喝点酒为好。” 说着,她还了一夹菜。 下头的群臣及家眷看过去,当真是帝后恩爱,琴瑟和鸣,真真大殷昌盛之景。 皇后扫了圈底下的人,忽的提议道:“每年新年宫宴皆是如此,陛下,不若今年让宫廷乐伶出来助兴如何?” 永元帝挑了下眉:“梓童说的是,是无趣了些。” 帝后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小,底下的人全都听见了。 当即,二皇子笑着站出来道:“父皇,母后,儿臣前些时日刚好撞见乐伶司的人好似在排练新舞,颇有异域风情。” 永元帝来了微末兴致,大手一挥道:“那就宣。” 是以,当姜酥酥用的个半饱,一抬头,就见殿中舞伶翩翩,妖娆妙曼,好不艳丽。 她仔细看了会,一众十二名舞伶,身穿喜庆的粉色纱裙,纱裙并不暴露,相反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连脸都用薄纱覆上。 但舞伶的舞姿,妩媚的像是烈焰罂粟一样,举手投足,以及一个眼神,都带着魅惑。 应和着金铃之声,还有丝竹,很是吸引人目光。 连姜酥酥都看的兴致勃勃,她从小所学里头,什么都涉及了些,可唯独没有舞这项,她也不怎么会。 一舞毕,永元帝开怀抚掌,其他人随即附和,皇后则笑道:“这舞赏心悦目,赏。” 十二名舞伶叩首缓缓退下,准备让其他第二支舞的乐伶上场。 谁想,就在此时,不知哪家的贵女突然站起身来。 众人只听她道:“臣女古蔓见过陛下、娘娘,臣女斗胆,以为我京中贵女多才多艺,且更胜于宫廷乐伶,臣女愿为表率,献丑一曲。” 古蔓话一落,当即各家贵女心思好坏不一。 将贵女同舞伶相较,自然是有失身份的,可能在帝后面前露脸,特别还听闻,开春宫中将选秀,皇后意欲为几位皇子择妃,这又很是让人心动。 当今永元帝膝下,只有五位皇子,大皇子府里已经有了正妃和三侧妃,二皇子身边可只有一个侧妃,正妃之位悬空。 余下的四皇子还不曾大婚,同样需要选妃的还有另外两位到了适龄的七皇子和八皇子。 七皇子今年十七,八皇子十六,正是能定亲的时候。 众家贵女暗中较着劲,冷眼瞧着那古蔓上台,抱着琵琶奏了一曲。 能当众自荐献丑的,这古蔓也有几分能耐,一手琵琶确实弹的不错,可古家只是个四品官宦之家,还是前年才外放回京的,根基到底浅薄了些。 想要入皇后的眼,身份根本不够。 但作为头一个献艺的,皇后很是大方地赏了匹软罗纱。 软罗纱在宫里头并不是多稀罕的布料,姜酥酥就在端王府看到过很多次,甚至于皇族宗亲压根就不会拿软罗纱来缝制衣裳。 可经由皇后的手赏赐出来,古蔓还是感恩戴德,激动又欢喜。 古蔓之后,又有胆子大的其他贵女出列献艺,无论是曲艺琴技,还是诗词歌赋确实很精彩,甚至于还有姑娘献的是剑舞。 那一柄坠着长长红绸的钝剑,在娇娇弱弱的姑娘手里,硬是舞出了几分不同于杀人利器的美感来,叫人惊叹。 那剑舞的贵女,不仅得了皇后的赏赐,还得了永元帝一柄御赐的七彩宝石匕首。 无论是哪家的贵女献艺,上殿的都很自觉,皆是不曾出阁,也没有婚约在身的。 姜酥酥如今和息扶黎有了婚约在身,她便不会去出这个风头,便是没有,依着她的性子,也决计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相比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献艺,她更喜欢蹲下面看热闹。 殿中气氛在贵女接连献艺之下,喧闹起来,寻常节庆,根本不会看到这些贵女大展身手,故而不管是朝臣还是朝臣家的公子哥,以及各家夫人,纷纷眼不带眨地盯着。 保不定此次宫宴之后,就有人私底下找冰人跟着上门的,京中又要多出几家姻亲来。 “臣女楚绯颜叩见陛下、娘娘。”一花容月貌,穿着苏绣月华锦衣,下配牡丹薄水烟逶迤曳地长裙的贵女摇曳生姿地站了起来。 只见她一张鹅蛋脸,左眼下描了嫣红的梅花花钿,水汪汪的秋水翦瞳,琼鼻粉唇,梳着凌云髻,斜插珍珠碧玉步摇,一对金镶东珠耳坠,随着她动作,微微晃动,当真是洛神之姿,绮丽如霞。 她道:“臣女不才,从前学过一点飞燕羽衣舞,今晚愿为陛下娘娘以及诸位朝堂肱骨助兴。” 她声音柔和,带着一种春风的婉约,入耳极为动听。 姜酥酥左瞧右看,总觉得这楚绯颜身上哪里不太对,人是很好看,模样长的也很好,可她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很是违和的气质。 就像是一堆瓜子仁里头冒出个杏仁,味道根本不一样哪。 她还没想明白,息越尧侧身,低声笑道:“酥酥,这楚绯颜在学你呢。” 听闻这话,姜酥酥恍然大悟,她一大腿,可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楚绯颜说话之时的语态和表情,举手投足之间那等娇娇柔柔的模样,就是她今晚的妆容,根本就是和她的相差八九不离十。 息扶黎端着酒盏挡在薄唇边冷笑了声:“东施效颦,膈应!” 姜酥酥皱起眉头,她看着殿中起了手式,等着丝竹节奏准备起舞的楚绯颜,不解的问:“会不会其实她本来也是这样的?” 小姑娘到底心善,还是不想将人心想的太坏。 息扶黎对她解释道:“楚绯颜出身楚家,这楚家是将门后起之秀,她父亲楚燕在大殷以西征战十余年,今年年中才被调回的京城,如今官拜三品,正是朝中红人。” 姜酥酥瞬间明悟:“楚家是陛下特意扶持的?陛下想夺大黎黎在边漠的兵权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目的,毕竟若是这楚绯颜真的处处在学她,分明就是想引得大黎黎的注意。 她再想得深一点,明年开春的选秀她也听说了,要是皇帝一张嘴,给大黎黎房里塞个侧妃,她根本没任何法子能拒绝。 到时,楚绯颜先于她进了端王府,京中众人皆知,息越尧和息扶黎的身子骨都不太好,这两人要是有个意外双双先后去了,端王府一门,就彻底成了皇帝的囊中物。 这般深的谋划,姜酥酥细思极恐,她打了个冷颤,不敢抬头望龙阶上多看一眼,心下对这楚绯颜也多了几分厌恶。 而且还有一种自个所有物被觊觎垂涎的愤怒! 息越尧适时道了句:“楚家,背地里站的可是二皇子。” 表面上对永元帝忠心不二,甚至于还和几位皇子都不曾有任何往来,暗地里却干着两面三刀的勾当,叫人所不齿。 姜酥酥捏起拳头,磨牙道:“一会她是不是还会针对我?” 息越尧有些担心地点头:“约莫是的。” 息扶黎表情更冷:“莫张视她,我给你撑腰,她敢刁难你,我就抽死她!” 反正,他素来就是个跋扈霸道的性子,当皇帝的面抽人,抽了也就抽了,还能把他这个“将死之人”如何? 哪知,姜酥酥却摇了摇头:“大黎黎,你且看着,她不安好心想害你,不惹我就罢了,若是真来惹我,我定让她当众丢丑,下不来台!” 她哼了哼,眯着眸子,像是极度护食的奶猫,伸着小爪子,漫不经心舔着,只等恰当的时机给那不怀好意,妄图想跟她抢人的楚绯颜一爪子,挠死她! 息扶黎一愣,他鲜少见软绵绵的小姑娘伸利爪的时候,此时得见,稀罕又新鲜,心尖还痒痒的。 息越尧摇了摇头,既是酥酥想玩,他和息扶黎兜着就是,总是一个楚家,还不足为虑。 果不其然,那楚绯颜一舞罢了,她胸口起伏,微微喘着气,面颊红润,眼眸晶亮。 众人正欲抚掌称赞,就听她又说:“陛下、娘娘,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皇后身子往前倾了倾:“哦?是何不情之请?” 楚绯颜嫣然一笑,她转身看着姜酥酥的方向就说:“臣女今年才回的京城,入了白鹭书院,听闻书院的先生们说,今年的结业考核,有位极为优秀的贵女以六门满分的成绩结业,而且这位结业了的师姐自小就受大儒闲鹤先生教导。” 说到这,殿中大部分人都晓得是谁了,并朝姜酥酥看了过来。 “臣女钦佩不已,对这位师姐神交已久,可是不巧,臣女入学师姐已经结业,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师姐也在宫宴上,臣女想请师姐指点一二。” “还请陛下和娘娘,能成全臣女这番好学之心。”楚绯颜说的郑郑有词,还很是言之有理,竟是让人不能拒绝。 永元帝似是而非的问:“那你这位师姐到底是哪家的贵女?” 楚绯颜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她抬起下颌,声音柔和的道:“请姜姑娘不吝指教。” 这下,包括帝后在内,都转头扫了过来。 息扶黎眸光一厉,一身煞气磅礴,他冷哼一声,挥袖就要给姜酥酥挡了这劫。 姜酥酥眼疾手快,腾地起身,并脚尖往前,轻轻踩着他袖角拦住他。 她抬起头来,看到姜程远皱起眉头,姜明非恶狠狠地盯着楚绯颜,姜玉珏似乎也在思量破解之法。 可楚绯颜已经指名道姓,又当着帝后的面,还有京中勋贵也在瞧着,她若是胆颤,只怕往后即便是她嫁进端王府,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会连累大黎黎没脸。 况,她也想让众人皆知,大黎黎是她的,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被激起护食儿本能的小姑娘,她朝着楚绯颜弯了弯嘴角,软糯的紧。 她道:“楚姑娘言重了,我在目下之前,都不曾听说过你,更不认识你,何来指教一说,不过……” 她眨了下眼睛,稍稍偏头,语调上翘一度:“我不介意和你同台,为陛下娘娘还有在列王公大臣献艺助兴。” 小姑娘一张嘴就让人瞧出来是个性子绵软的,嗓音里头像是糅杂着蜂蜜,说出来的话动听还甜腻,让人讨厌不起来。 楚绯颜眸光微闪,略弯腰,用更谦和的态度道:“师姐教训的是,是绯颜无状了。” 若是换了旁的贵女,一听这话约莫就恼上了,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姜酥酥仿佛听不懂,她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你这人真奇怪,我又没有指着鼻子骂你,也没有像书院先生那样拿着戒尺,怎么就是教训你了?” 娇娇软软的姑娘,无心的小抱怨,率真娇俏,那小模样就像是各家族里的小姑娘在撒娇,让人会心一笑。 便是皇后,都稀罕起来,这样鲜嫩活泼的姑娘,她多少年没见过了。 永元帝也是失笑,年纪大了,总归还是喜欢又乖又软的小姑娘。 他甚至朝息扶黎调笑道:“你父亲给你找了个好媳妇,朕瞧着真不错。” 说完这话,他又对姜程远道:“姜爱卿,教女有方。” 姜程远赶紧起身,拱手讪笑两声:“陛下谬赞,小女头一回参宴,不懂规矩,微臣往后定多加管束。” 姜酥酥看了姜程远一眼,自以为隐蔽地揪住了息扶黎的袖角,那模样显然是怕自家父亲的,喜怒都在脸上,心思浅白的让人都不屑算计她。 楚绯颜捏紧了宽袖滚边,她扯起嘴角,笑容僵硬的道:“师姐,是绯颜说辞不当,师姐勿怪。” 姜酥酥摆手:“本来就没怪你,不过我学艺不精的,所以我要先征得父亲同意才行。” 说着,她跨出案几,提着裙摆往姜程远走去。 “父亲,女儿想给陛下和娘娘献艺,可学艺又不精,若是丢丑了,父亲可能担待一些?”姜酥酥正儿八经的问姜程远。 起先已经献艺过的贵女都在笑,所以这学艺是多不精,没有半点底气,还要征得长辈同意? 楚绯颜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姜酥酥这反应,那结业考核的六门满分成绩,其实都是端王世子帮衬的吧? 想到此处,她不自觉看向息扶黎,翦瞳盈盈,暗含羞意,又带着势在必得。 息扶黎呷了口酒,凤眸一斜,锋锐如刀地刺过去。 楚绯颜后退半步,赶紧低头不敢再看,好在旁人注意力都在姜酥酥那边,倒也没注意到她的失态。 众人就听姜程远认真答道:“只要你有心,一应尽力而为就可。” 姜酥酥似乎放心了,眉开眼笑地点头应下。 然这还不算完,她问过了姜程远,回头看了看息扶黎,忽地折身回去,背对着大部分的人,在青年面前小心翼翼地弯腰下来。 她问:“大黎黎,我能不能去献艺?” 这句声音小,也就周遭的人才听见了。 起先才冷厉如寒冬的狭长凤眸,在此刻倏的冰雪消融:“去吧,玩得开心点。” 说完这话,他又咳了起来。 姜酥酥顺手拿了他手上的酒盏,转而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里。 殿中一众只看到姜酥酥递茶的动作,并不曾注意到她食指尖轻轻挠了息扶黎手心一下,还朝他狡黠地眨眼,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息扶黎一愣,跟着嘴角上翘,怎么都压不回去。 他捂着点嘴,低声笑了起来,那琥珀色的凤眸瞧着姜酥酥的时候,犹如点缀了万千繁星。 他看明白了,小姑娘刚才是在跟他说;“你是我的,不给别人!” 息扶黎目送姜酥酥走入殿中央,见她小脸逐渐肃穆,他笑的根本停不下来,胸腔里头涨涨的,那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也甜得齁人。 他听她用一种迥异于刚才的软糯,而是十分冷静的口吻道:“既是楚姑娘邀我献艺,要献什么,楚姑娘定吧,诗词歌赋曲艺丝竹,楚姑娘尽管提,我姜阮都接了。” 121.第121章 更丢脸 一句“我姜阮接下了”顿叫殿中所有人侧目。 众人惊诧, 起先还娇娇软软瞧着像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怎的眨眼之间,就这般果敢决断了? 姜酥酥那张脸白白嫩嫩的, 根本就做不出跋扈霸道的表情, 然她想着息扶黎平素抽人的模样,暗地里学了起来。 先是下颌一抬,眼神睥睨过去, 背脊笔挺, 口吻漫不经心,极尽的嘲弄和讥诮。 果不其然,她这派头让楚绯颜心头一窒,眼底飞快闪过愤怒和嫉妒。 在她看来, 姜酥酥亲生父母住在牛毫山那等穷山恶水的地方,如若没有姜家, 没有端王世子, 她不过就是个仗着命好的乡野村姑罢了! 姜·村姑·酥酥努力撑着气场,拂袖又说:“我看楚姑娘舞姿出众,可也费力的慌,我很是不忍心,所以不若你先歇一歇,咱们献其他的才艺如何?” 听闻这话,楚绯颜就越发笃定姜酥酥不擅舞, 她此前打听到的消息也确实如此。 她遂笑道:“姜姑娘不必忧心, 才一舞罢了, 与我而言, 只是堪堪舒展筋骨。” 接着,她话锋一转:“我恰好知一种二人舞,舞出来甚美,不若姜姑娘跟着我的步伐,咱们给陛下和娘娘舞上一段?” 姜家人已经皱起了眉头,息越尧表情也沉了下来,息扶黎更是一脸煞气,差点没将手里的茶盏给生生捏碎。 他死死盯着楚绯颜,大有下一刻就暴起杀人的蠢蠢欲动。 姜酥酥轻笑了声,笑得腼腆又乖巧。 众人就见她摇了摇头说:“我父亲说了,献艺要尽心尽力,我跟着你舞,既不尽心,那还不如不献艺,又不尽力,岂对得起陛下、娘娘以及在列诸君?” 说道最后,她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整个人认真的不得了。 众人齐点头,说的在理,没毛病! 楚绯颜面色不好看,半隐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紧,修长的指尖掐进手心嫩肉里,丝丝的疼才叫她更理智。 她扯起嘴角,正要反驳回去,姜酥酥已经又说:“不如这样,有曲有舞,也十分相合,楚姑娘擅舞,那便用心跳,我给你凑曲,咱们尽力献丑。” 她的话有些怪,楚绯颜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妥当,姜酥酥已经径直从殿中一边的乐伶手里借了张七弦琴来。 楚绯颜心头冷笑,这姜阮莫不然是个傻子? 从来只有给曲应景伴舞的,可鲜少听说为了舞而刻意奏曲子的,毕竟没点默契,曲调的节奏和舞者的步点根本就应和搭配不上。 她似乎笃定姜酥酥一会会被她的步点节奏给带的来手忙脚乱,到时丢丑了可不关她的事。 眸光微闪,楚绯颜道:“我听闻师姐琴技得了满分,那么师姐请赐教。” 她说着,还深深见了个礼,一举一动,进退得度,尽显高门贵女的风仪。 便是龙阶上的皇后也是看的暗自点头,这楚家一将门教出来的姑娘,却如此斯文有礼,半点粗鄙都没有,可见是教女有方的。 姜酥酥盘坐在七弦琴前,她拂袖,小脸冷肃:“楚姑娘,请吧,我会尽力配合你的节奏来。” 从头到尾,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任何问题! 在列的各家夫人和贵女心里头说不上的古怪,可真要说哪里不对,约莫就是姜阮有些不按牌理出牌,从楚绯颜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好似就没有被刁难的觉悟,反而当成一场十二分认真的献艺。 “叮”楚绯颜脚尖点地,发髻上珠钗叮咚,她一双手手腕相贴合,十指呈莲花□□状举过头顶,细细的腰姿扭着,身姿妙曼,极柔极美,说是九天玄女都不为过。 姜酥酥挑弦,一串叮叮咚咚仿若春溪汩汩的水花声响流蹿出来,响过殿中每个角落。 整个朝华殿鸦雀无声,唯余殿中的温泉水声应和。 姜酥酥垂着眼睑,她并不曾看舞姿已经在变换的楚绯颜,但每一下的曲子节奏点,都丝毫不差地应和在她舞步上。 曲不成曲,没有固定的调,也不是众人所熟悉的任何一首,反而像是为了迎合楚绯颜而特意量身定做的一般。 便是连正在舞着的楚绯颜心里头也是生了疑惑,所以姜阮的献艺便真的只是献艺? 然,不等她确定,一刻钟后,姜酥酥率先变节奏,春风十指,毫不停歇,在七根琴弦上飞快抹复而过。 那琴声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宛如百鸟齐鸣,活泼灵动,春意勃发,仿佛叫人看到了春景将至,美不胜收。 楚绯颜心一提,赶紧收了原来已经踏出去的半只脚,而是飞快转了个圈。 她一身曳地长裙,转圈的时候,裙裾飞扬,烈焰生姿,好看极了。 姜酥酥缓缓勾起嘴角,黑眸闪亮如星辰,她余光朝专心听琴的息扶黎瞟了一眼,尔后在楚绯颜试图重新掌控节奏之时,猛地再加快。 这下,就是旭日东升,鎏金叠翠,百花齐齐绽开,芬芳昳丽,在百鸟鸣和之中,天际流云飞蹿过金凤展翅的痕迹。 “啾”琴声拉长,犹如凤鸣。 跟着曲子节奏同样加快速度的楚绯颜硬生生停住脚步,转而伸手回旋慢了下来。 恰凤鸣之时,她微微仰头,露出洁白纤细的脖颈,一只手背身后,另一只手搁额头,呈拈花微翘的模样,像是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姜酥酥轻笑了声,她眨了眨眼,在所有人都没缓和过来之际,琴声陡然一变! 凤鸣高亢,引动百鸟,于天际翱翔,又如阴云骤至,金戈铁马,撕杀搏斗,气势无前! 此等气势磅礴,迥异于先前的柔美,然前后衔接自然,引人入胜,只让人仿佛亲眼所见沙场点兵,边漠荒野,极致肃穆。 听到这的息扶黎微微笑了,他晓得小姑娘这是将前些年去边漠那回的心情融进了曲子里头。 楚绯颜确是跟不下去了,从失去节奏控制权的那一刻起,她的舞姿就只有生硬地追着姜酥酥的曲子节奏来。 且如此肃杀的曲调,一时半会,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只得僵硬着变换手脚姿势。 她脸上火辣辣的,心头羞耻的恨不能钻到地下去,更觉得殿中众人的目光都好似带着嘲弄。 此情此景,她就成了个笑话,还是当着京城所有勋贵的面。 然而,其实压根就没几个人注意她的舞姿,众人的心神都被姜酥酥的琴声牵引,沉浸在边漠狂风里头,跟着她的琴声,见识了一场荡气回肠的血和火的对决。 分明那样娇小的姑娘,却能奏出如此大气磅礴的曲子,不能不让人惊叹。 曲子的后半段,节奏缓和轻柔下来,楚绯颜松了口气,她硬着头皮跟上曲调,在殿中继续舞着。 姜酥酥眼眸半阖,她想起了很多,生和死,其实很简单。 然而,她却眷恋着往生,眷恋着某个人手心的温度,还有胸膛的宽阔。 长卷的睫羽颤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的十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轻挑抹复平,慢捻微调,将满腔柔情蜜意都掺糅进琴声里头。 众人只觉,沙场洗礼之后,捷报连连,庆幸还生而得见日月的光明。 琴声婉转低扬,如泣如诉,絮絮绵绵,像是活着的人在跟情人耳语呢喃,情义悠长,如糖如蜜,让人如痴如醉。 息扶黎单手撑下颌,琥珀凤眸之中满溢的柔柔软藏都藏不住。 他视野之中,只能看见借由琴声跟他诉说心意的姑娘,心头的悸动鼓臊,让他忍不住深深的叹喟一声。 这样又乖又惹人心疼的姑娘,他如何不爱呢? 对这等缠绵的曲调,楚绯颜应和的得心应手,她嘴角含笑,志气满满,预备重新夺回控制权,一洗前耻。 谁想,姜酥酥挑弦,素手微抬,颤音拉长—— 曲终! 楚绯颜刚准备原地旋转两圈,结果这圈只转了一半,她下意识停下,可用力过猛,收势止不住。 “啪叽”她脚一滑,整个人脸朝地狠狠地摔到地上,发髻散落裙裾铺泄,狼狈又可怜。 刚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表情皆是一愣,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就是龙阶上的永元帝和皇后都愣了,最开始他们还赏舞,可后来琴声悦耳,便被吸引了心神,这一眨眼,怎的翩翩起舞的人就摔了? 姜酥酥起身,她抚掌赞道:“楚姑娘果然舞姿出众,我自愧不如。” 楚绯颜脚踝刺痛,半天都爬不起来,散落的青丝蜿蜒垂落,还有落到汉白玉的地上滚落几圈的珠钗。 她根本不敢抬头,咬着唇也不敢答话。 一瞬间六感被放大,她好似听到其他贵女在窃窃私语,并笑了出来。 姜酥酥还了七弦琴,回头见楚绯颜还趴着不动,她好似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楚姑娘是摔了,不是趴在地上跳舞呢,我还以为这是你特别的舞姿。” 她脸上表情软糯真诚,边说边朝楚绯颜走去:“你瞧你,怎的也不吭声,我好扶你一把。” 她站在楚绯颜面前,月白色锦缎面,鞋尖坠鸽卵大小东珠的绣鞋,刺痛了楚绯颜的眼睛。 姜酥酥当着一众人的面弯腰,伸手去扶楚绯颜。 没人看到,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讥诮笑道:“敢对我的人不怀好意?想跟我抢大黎黎?信不信再有下一回,我能让你更丢脸,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嗯?” 楚绯颜脸色大变,她惊骇地看着姜酥酥,想也不想反手推了她一把。 姜酥酥顺势往后跌倒,她手和手肘还擦在了冰冷的汉白玉地上。 她当即抽了口冷气,抬起手来,手心赫然擦伤了,还渗出了血珠。 小姑娘当即眼泪汪汪地看向息扶黎,委委屈屈的喊道:“大黎黎,好疼啊……” 息扶黎心疼坏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残影蹿过,再定睛之时,他已经出现在殿中抱起了姜酥酥。 如此还不算完,只听他怒喝一声:“楚家教的好女儿,竟敢在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对本世子的准世子妃动手?好得很!” 楚绯颜之父楚燕赶紧站出来,讶然道:“世子息怒,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你再跟本世子说一遍?”息扶黎脸上黑沉一片,眼底更是狂风骤雨,“整殿的人都看到了,本世子的世子妃好心去搀扶她,她如何以怨报德的?” 事实确实如此,莫说其他勋贵世家,就是帝后两人也是亲眼所见的。 “瑾瑜所言极是。”永元帝抿着唇,意味不明的道。 楚燕撩袍,赶紧跪下道:“陛下恕罪,小女一时摔疼了,意识不明……” 他话还没说完,息扶黎已经抽出了一直缠在腰上的长鞭。 “嗤啦”利响,那长鞭化为毒蛇,刺破空气,狠狠地抽在楚绯颜身上。 “啊!”楚绯颜惨叫一声。 那一鞭子,将楚绯颜背部衣衫抽得稀烂,皮开肉绽,当即就把她给抽得痛晕过去。 楚燕双眸赤红,他霍然起身,一身煞气,捏起拳头就想跟息扶黎动手。 息扶黎冷冷一笑:“她敢让本世子的人流一滴血,本世子下回就能要了她的命。” 话音方落,他脸色蓦地惨白,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那模样,惊骇了所有人。 息越尧飞快起身,还撞翻了身前案几。 他到息扶黎面前,飞快从袖袋里摸出一粒药丸塞他嘴里,如此息扶黎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 姜酥酥也是懵的,她其实就是学着大黎黎平时的模样,撂下狠话,故意警告楚绯颜罢了。 她也料准了楚绯颜受不了激将,多半会动手,可不曾想到息扶黎真会拿鞭子抽人,还自个逼出一口血来,那虚弱的模样让她心都提了起来。 她挣扎着落地,反手扶住他,小脸焦急:“大黎黎,你怎么样?你撑着我们赶紧回府。” 息越尧恰当接过话头:“皇伯父,瑾瑜身子太弱,需要赶快回府用药,请皇伯父见谅。” 永元帝目露关切:“要甚药?尽管说,朕让御医去取。” 息越尧摇头:“瑾瑜用的药,是从一张古方上得来,他需得回府配合药浴,激活生机。” 激活生机? 那就是不要命的在耗损剩下的寿元,没几日好活了,众人自发解读。 永元帝不自觉松了口气:“那你们速速回去,这宫宴每年都有,不缺这一回。” 息越尧和姜酥酥当即左右扶着似乎神志不大清醒的息扶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步出朝华殿。 至于楚家,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见端王世子气都快没了,这活着的人如何能和将死的人相较? “陛下……”楚燕十二分的委屈。 永元帝不耐摆手:“楚爱卿,朕差个御医来?” 楚燕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弯腰抱起楚绯颜去了偏殿治伤。 姜家人脸色也不好,姜程远一甩袖子站起来道:“陛下,微臣忧女心切,还请陛下恩准微臣先行回去看看。” 永元帝点头:“去吧,若是需要御医,尽管提。” 姜程远点了点头,带着两儿子谢过龙恩,也跟着离席。 好好的一场宫宴,谁都没想到,居然闹到了这样难看的地步,不过在有心人的刻意热络下,少了三家人,并不影响,众人没一会功夫又开怀畅饮起来。 只是,谁都晓得,日后楚家在京中的地位,怕是非常微妙了。 毕竟,楚绯颜先是故意刁难人在前,又率先伤人在后,怕是哪家的姑娘都不敢和她深交,哪家的夫人也都不喜,哪家的公子也都不敢娶进门。 与此同时,众人不知晓的是,一上车辇就生龙活虎的息扶黎一把拉过小姑娘的手看。 他还咬牙切齿的说;“我早就想抽死那个丑八怪!” 122.第122章 真高兴 描金缠枝花纹路的木轮, 垂顺的月华锦缎,尖顶下是一圈华丽的靛蓝祥云海, 端王府的车辇极具奢华。 辇中顶上镶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此时清冷的冷光投射下来,将息扶黎的脸衬得杀气腾腾。 他拉着姜酥酥的手,瞧着手心擦出的血珠子, 只恨抽在楚绯颜身上的一鞭子太轻了。 姜酥酥失笑, 她摸了帕子,当着他的面轻轻擦了擦手心,那点猩红色染上丝帕,手心赫然干干净净的。 息扶黎一愣, 他摸了摸,白白嫩嫩, 还软软的, 连皮都没破一下,更别说伤口了。 姜酥酥将丝帕摊开给他看,调皮又狡黠的说:“我这个口脂颜色是不是很红很好看?” 她是在晓得楚绯颜要刁难她之时,就把随身带的口脂悄悄抹了点在袖子里侧,不管对方动不动手,她都准备着弄点“伤口”出来,让众人瞧瞧。 事实上, 效果很是不错。 息扶黎是哭笑不得, 他板着脸, 屈指轻弹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下:“下回不准这样让我担心。” 说着, 他又撩起她袖子,掰着她细细的小手臂检查手肘。 软绵绵的手臂,又细又直,在夜明珠下,泛着乳白微光,精致如玉。 手肘一点的红,也就越发醒目。 息扶黎皱起眉头,虽说没有受伤,可到底还是摔了下有点红。 他给她揉了揉:“疼么?” 姜酥酥摇头:“不疼的。” 小姑娘弯起黑眸,眼瞳之中像是有万千碎星:“楚绯颜丢了大丑,连累家门,往后怕是没几家会和他们走的近,皇帝的小心思是不是就会落空了?” 她悄悄的问辇里头的息扶黎和息越尧,她故意让楚绯颜下不来台,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息越尧笑道:“对,酥酥帮了我和瑾瑜一个大忙,省的动手了。” 听闻这话,姜酥酥笑得更开心了,她娇娇地哼了哼:“她想跟我抢大黎黎咧,真让人讨厌。” 息越尧戏谑笑道:“酥酥这是醋了?” 小姑娘瞄了息扶黎一眼,脸微微泛红,没吭声了。 息扶黎嘴角一直上翘着,小姑娘这样的占有欲,他十分受用。 他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梢,凤眸之中的温柔满的都快溢出来:“放心,我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息越尧接连摇头,他是再在辇中待不下去:“你们俩聊,我去外头。” 息扶黎轻咳一声叫住他:“大哥,今晚上不对,太过安静。” 毕竟,上辈子这个时候,永元帝宫宴上遇刺,还是他父亲端王以身救驾,为他挡了一刀,不久之后才去了。 跟着,就是他承袭亲王之位,成为第二任的端王。 息越尧思忖:“应当还有后招,但是你刚才吐血,咱们退场的太早。” 息扶黎皱起眉头:“酥酥你先跟大哥回去,我在呆宫里看会。” 谁晓得,姜酥酥却不同意,她一把抱住他手臂:“我和你一块吧……” 小姑娘越说越小声,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念想的慌,可又羞的不敢将心思表露出来。 息扶黎心思一动,他宽袖一挥,将人半拥进披风里头:“行,我一会送你回去。” 息越尧含笑地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息扶黎身上顿了顿,继而道:“小心一些,我先坐车辇,掩人耳目一番。” 在宫门暗影处,息扶黎带着姜酥酥悄无声息地下了车辇,潜入黑夜之中,飞快不见人影。 车辇继续前行,穿过宫门,木轮噜噜,速度飞快得往端王府去。 不多时,姜家父子三人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出来,那模样竟是十分急切。 又过了半刻钟,厚重的暗影之中传来一声轻笑:“你再抱紧一些。” 夜色太浓,浓的几乎看不见彼此脸上的表情。 姜酥酥也就越发大胆了一些,她埋头,隔着衣料,叼着他一点胸口皮肉磨了磨牙。 息扶黎呼吸明显一顿,他隐晦地揉搓了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几下:“姜酥酥,你是在暗示我可以把你按墙上亲一通么?” 左右没旁人,天色还暗的很,男人心头的顾忌少了几分,说出来的话也就越发色气孟浪。 姜酥酥小脸发烫,然她眸子亮澄如火,她低声道:“你是大坏蛋!” 息扶黎胸腔震动,忍不住笑起来,他揽紧小姑娘:“当真抱紧点,我带你飞上宫檐看月亮。” 今个是腊月二十九,夜黑风高,可还真有微薄月华从幕布苍穹洒落下来。 姜酥酥应了声,乖乖地死死搂着他精壮腰身。 息扶黎后退几步,猛地一提气,整个人纵身一跃,脚尖点在廊柱上,借力往上。 玄色披风在黑夜里划过无声无息的弧度,唯有轻微的簌簌声响。 姜酥酥埋头在息扶黎怀里,她只觉耳边冷风掠过,有瞬间的头重脚轻,再安稳之时,她探出脑袋来,才发现两人已经站在了高低错落有致的青瓦屋顶上。 息扶黎并未驻足,他带着她轻光掠影般的往旁边几座屋脊跃过去,专门寻了个能看清朝华殿的位置。 “到了,就这位置。”他拍了拍怀里小姑娘的后脑勺。 姜酥酥偏头一看,颇高的屋脊惊了她一跳。 息扶黎一只手一直揽在她后背:“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姜酥酥点了点头,她拢着披风,打了个喷嚏。 “冷了?”息扶黎问,他带着她在背阴的一面坐下来,玄色披风垫着,适才将小姑娘拢腿圈里抱着。 姜酥酥往他怀里窝了窝,手放他手心暖着:“还好,你帮我暖暖手就不冷了。” 息扶黎嗤笑了声,挑眉嫌弃道;“娇气。” 不过当真还是解了胸襟盘扣,把小姑娘的一双手放怀里头暖着。 姜酥酥不敢乱摸,只感受着手下硬邦邦的肌理,还有跳动的心口。 她心头甜丝丝的,头靠过去,小声的道:“大黎黎,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喜欢的连呼吸都带着甜味,喜欢的一刻都不想分开。 息扶黎低头,克制地在她眉心啄了口:“我也是。” 两人一时之间静谧无声,只安安静静的享受这难得的独处。 三刻钟后,就在姜酥酥有些晕晕欲睡之际,屋檐底下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我等不及了,也等不了了,您准备何时下手?” 那声音,带着压抑的怨毒还有隐忍的疯狂,让姜酥酥有些熟悉。 她从息扶黎怀里坐起身,四下看圈,还没见着人,就听另外的声音在说:“快了,暂且忍耐一些时日。” “您总叫我忍耐,我已经忍耐了二十多年了,我……老了……” 姜酥酥扭头看着息扶黎,眸带询问。 息扶黎凑到她耳边,很小声的说:“平夫人谢氏和皇帝。” 姜酥酥惊讶地睁大了眸子,端王府的秘辛她并不知晓,故而此时才越发诧异。 两人屏住呼吸,动也不动,继续听着。 下头的永元帝似乎不悦了;“你可以不忍耐,然而没有朕,你还能干什么?” 这话似乎戳中了谢氏的痛处,她咬牙切齿的说:“扶华是你儿子,如今为了个女人,人不人鬼不鬼,你就什么都不管吗?” 那话语中,已经没了多少敬意。 永元帝冷笑一声:“朕从来就不缺儿子!” 谢氏极为崩溃,过了许久才听她又说:“当年,你不是这样应承我的……” 姜酥酥不自觉捏紧了息扶黎的手,她小脸紧绷,心头有惊涛骇浪。 谢氏和皇帝,竟然是有染的,还珠胎暗结,生下了子女。 那端王府这么多年,岂不就是个笑话? “阿谢,朕金口玉言,应承你的,自然都是作数的,”永元帝的口吻稍微缓和了一些,“端王府的世子之位,乃至亲王之位,定然是你和朕的儿子的。” 姜酥酥浑身发抖,气得小脸青白,她咬着唇,为息扶黎心疼坏了。 息扶黎无声地摸了摸她软耳廓,又亲了亲她发鬓。 屋檐下的谢氏似乎被永元帝安抚住了,两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一直到姜酥酥腿有些发麻,她想动一下又不敢动。 息扶黎敏锐察觉,他伸手,力道适中地帮她揉按起来。 不多时,底下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姜酥酥松了口气,正要张嘴说话,息扶黎眼疾手快,食指竖在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又是半刻钟,有咳嗽声传来,能听出是谢氏的声音,她竟是还没走。 姜酥酥皱起眉头,永元帝已经走了,这谢氏还站在外头做甚? 仿佛为了解她心头之惑,继永元帝之后,蓦地又响起一道癫狂的声音—— “我是皇帝的儿子?我是大殷皇子?” 谢氏惊呼一声:“扶华,你听到了什么?” 原是息扶华也躲在暗处,将谢氏和永元帝的谈话听的清清楚楚。 姜酥酥看不到,但能想见息扶华此时的疯狂。 他道:“我是大殷皇子,我要去告诉谢倾,我刚才在宫宴上看到她了,她跟在大皇子身后,我要去找她,等我做了皇帝,我就杀了大皇子封谢倾当皇后!”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顿叫谢氏大惊失色,她声音失态到尖利:“息扶华,不准去!” 黑夜之中,谢氏和息扶华经过怎么的掰扯,姜酥酥和息扶黎都看不到,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息扶华竟是想要当皇帝! 送上门的把柄和机会,他岂能不用? 息扶黎勾唇,琥珀凤眸在夜色下滟潋出粼粼波光,带着高深莫测的算计和不怀好意。 他冷笑了声,低头还在凝神细听的小姑娘唇上亲了口,并伸出舌尖挤进两瓣粉嫩唇肉间,飞快扫荡了圈她的贝齿。 今个晚上,他可真是高兴! 123.第123章 咬一口 宫宴后没两日, 便是除夕。 这一年,姜酥酥和爹娘在京城守岁过年, 桃源那一拨沐家人, 已经在准备新年开春后,就陆陆续续上京城来。 毕竟,沐家最年幼的嫡出小姑娘, 怎么能不到呢? 姜酥酥用了年夜饭, 还从沐潮生那得了大红包,阿桑和雀鸟也有份,当然晚上,沐潮生也没要小姑娘守夜, 到了时辰,就将人赶去休息。 他素来就不是重规矩的人, 有些繁文缛节在他眼里就是狗屁。 姜酥酥回了房间, 却是没睡,阿桑陪了她一会,在子时前离开。 她一人披着锦衾,盘腿坐在床褥子里,怀里还抱着个汤婆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子时一刻,窗牖被有节奏地叩了三声。 姜酥酥一个激灵, 清醒过来, 不等她下床开窗, 那木栓被震开, 一身玄色披风的息扶黎翻了进来。 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欢喜的眼底都在冒着光亮。 息扶黎轻笑两声,拍了拍身上的寒气,几步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厚厚的红包:“过年了。” 姜酥酥飞快接过红包,还拿手捏了捏,确定里头的压岁钱不菲,她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巧的荷包来。 那荷包鸡蛋大小,竹青色为底,纹绣了两只白兔子,胖乎乎的白兔子啃着翠绿的菜叶,眼睛还粉红粉红的,煞是可爱。 息扶黎眸光沉了沉,看向姜酥酥。 小姑娘说:“荷包里头我装了一些安神静心的药沫子,添了你管用的松柏熏香,你挂身上退邪去火。” 荷包其实并不难看,相反能看出是小姑娘绣的最好的一次了,还坠着同色的丝绦,素净又文雅。 然,息扶黎死死盯着荷包上的两只肥兔子,半晌才说:“我揣怀里,贴身放着。”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这是让你挂腰上的。” 息扶黎没说话,薄唇紧紧抿着,面无表情。 姜酥酥一下就反应过来,她眨着眼,委屈巴巴的控诉道:“你嫌弃我绣的兔子?你竟然嫌弃!” “不嫌弃!”息扶黎想也不想的道,快若闪电地出手抢过荷包,立马就系在了腰上。 求生欲,不可谓不强。 姜酥酥哼了两声,头瞥向一边,气闷的道:“红包送了,新年礼物也送了,你可以走了。” 息扶黎起身,披风曳动,那模样像是当真要走。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姜酥酥心头一慌,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般听话作甚,让你走你就当真要走!”姜酥酥也说不清是怎的,见着了面前的人,就想使使小性子。 她分明不是那等胡搅蛮缠,还任性不讲理的姑娘。 息扶黎低笑起来,他瞬时坐到床沿,粗糙的手指头穿过顺滑细软的青丝,稳稳地托着小姑娘的后脑勺。 “不走,守着你睡熟了我再离开。”他额头抵住她的,凤眸之中是藏匿不住的温情脉脉。 姜酥酥满意了,她眷恋地抱住青年,往他怀里拱了拱,很小声的道了句:“大黎黎,我想你了。” 分明宫宴过后,才没几天,可是她就是想见他,日思夜想,怎么都不安宁。 “嗯,”息扶黎从鼻腔里拉出一声尾音,低沉有磁性,能让人耳朵都酥了,“晓得了。” 姜酥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好几个月哪。” 她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心里很矛盾,既想快点成亲,又不太想离开爹娘。 “忍忍,很快的。”这话中的安抚贫乏无力,也不知他是说给姜酥酥听的,还是说给他自个听的。 新年地头一个晚上,息扶黎当真守着姜酥酥入睡,这一回他没敢再上床榻,只坐在床沿边陪着。 约莫姜酥酥也有些心有余悸,并不曾邀约他上来躺着,也没有像上回那般痴缠着索亲。 两人不约而同地克制着,既是甜蜜又是煎熬。 至此,一夜无话。 大年里,朝堂封笔,京中无事,可世家勋贵并不空闲。 京城之中,各家关系盘根错节,随便抓一把,约莫都能牵扯上关系,故而目下也是最适合走亲访友之时。 沐家人是头一年来京,一无亲朋,二无旧友,要说关系,也就只有端王府和姜家姑且算得上。 初三里,沐佩玖和息越尧过沐家,本来端王爷也想厚着脸皮上门,奈何被息扶黎给拽了回去。 老子愤恨地盯着小儿子,奈何怼又怼不过,打又打不过,只得满腹委屈地回了自个南苑,抱着端王妃的牌位就是一通抱怨。 初四,沐潮生携妻女,带着薄礼,主动上了姜家府门。 盖因姜家对姜酥酥那几年的养育恩情,往年不在京城尚且能不用多管,可今年,却是不能亲自上门。 如今的姜家,三个房的人去年分房单过之后,除却厚道的三房还受着大房的照拂,二房的人,姜程远却是心灰意冷不再管了。 故而,现在姜家没了作妖的二房,如今反倒清净安宁起来。 至少,府上都是姜酥酥亲近的人,没有那等碍眼的,姜酥酥也时常跑回姜家来。 对她来说,沐家和姜家,都是她的家,她住着没有半点陌生感。 就是端王府的北苑,她也熟悉的跟自家后院一样。 端王府和姜家一墙之隔,既是来了,也就不好不去端王府走一遭。 也不用走大门,姜程远带着沐潮生等人直接穿墙过侧门,那道门还是从前为了方便酥酥,两家商议后特意开的。 这么多年,即便姜酥酥不在,那侧门也没有封上。 从侧门出来,便是息扶黎的北苑,一行人也省事,直接去往北苑澜沧阁花厅。 端王爷收到下仆回禀,屁颠屁颠从南苑跑过来。 三家人还没进花厅,才踏进澜沧阁回廊,就见中庭里头枝桠横展下垂,树身粗壮高大的凤凰木。 此时节,恰是凤凰木嫩芽初发之时,嫩黄嫩黄的小叶苞,还带着一层软软的白绒毛,很是可爱。 战初棠有些吃惊,毕竟精致的庭院里头,猛然见这么一大株凤凰木,还是很突兀违和的,特别为了那凤凰木的生长,方圆好十几丈之内,就再无任何绿植。 “这是?”战初棠出声。 息扶黎认认真真的道:“这株凤凰木是酥酥头一天进学之时,亲自挑选了种下的。” 姜酥酥弯着眼眸,她挽着战初棠手臂,笑眯眯的道:“是哪,我也没想到它能长这么大,你看那上头,大黎黎还帮我搭了个树屋。” 沐潮生看了息扶黎一眼,心下自是满意的,可脸一板,摸着胡子呵斥过去:“胡闹,好好的中庭是让你种树折腾的么?” 息扶黎长眉一拧,要依他的性子,他的院子他种什么,同旁人有何相干? 端王爷见他没反应,暗地里捅了他后腰一下。 息扶黎当即道:“先生莫怪,凤凰木树冠茂盛,夏天阴凉,六月里开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很是美不胜收。” 他转头看着姜酥酥,勾起嘴角补充了句:“京中很多人都羡慕的。” 沐潮生又满意了一分,他仍旧不苟言笑,反而看向了端王:“王爷也太任由他们胡闹了。” 端王爷讪笑两声,他倒是不想让这混崽子胡闹来着,可管不住啊! 凤凰木的事就此略过不提,三家人又在端王府用了顿晚膳,宾主尽欢后,沐家人于暮色时分拜别。 几日晃眼便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宵。 大殷元宵节,坊中不设宵禁,可举国欢庆三日,并可玩灯、赏灯,非常热闹。 且在元宵花灯节上,未婚男女是可邀约结伴出行,通常家中长辈并不会反对。 息扶黎早禀过了沐潮生和战初棠,征得同意后,才邀约的姜酥酥。 天色还没暗,姜酥酥胡乱用了几口晚膳,急匆匆回房,又是换衣裳又是重新梳发髻,还略施薄黛。 阿桑瞧着她折腾,只觉无趣之际:“外头看花灯,也不见得多亮堂,你这样世子未必看得见。” 姜酥酥正在纠结是用橘子味的口脂还是用茉莉花味的:“女为悦己者容,等阿桑你有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阿桑嗤笑一声,脑子里却不自觉想了白言之。 她此时方才发觉,这人好些时日都没来找她,约莫是知难而退了。 想到这,她心底泛出一丝不悦来,所以说世家公子哥,都没个好东西。 姜酥酥拾掇妥当了,整个人明妍俏丽,又还娇娇嫩嫩的。 她系一身银狐白底红梅的带帽披风,将帽兜往脑袋上一扣,银狐软毛衬着她小脸,将小姑娘衬托地越发娇小可人。 “阿桑,你也出去玩吧。”她很大方,从今年收到的红包里头抽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她。 阿桑还回去:“我有银子。” 她起身,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到门口。” 姜酥酥也不反对,息扶黎就在大门口等她,有他一起出门赏灯,至少爹娘是放心的。 阿桑看着息扶黎带着姜酥酥步行往热闹的朱雀大街去,她自个在阼阶上站了会,随后转身融入花灯之下的暗影中,不见身影。 姜酥酥在京城也有过好些年,可却一次都没逛过花灯。 这一回,息扶黎在天福楼最好的位置定了雅间,能远眺整个京城,还在朱雀大街那边给小姑娘准备了惊喜。 朱雀大街甚是宽广,所以每年的花灯节都在这条主街上置办。 放眼望去,宽阔笔直的大街上,蜿蜒透亮的各式花灯将整条街装饰的透亮如百日,美轮美奂之中,烟火灿烂,火树银花。 姜酥酥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她抱着暖手炉,靠在息扶黎身边,抽着小鼻子道:“大黎黎,有兔子花灯,兔子诶。” 竹篾为骨,白色通透的绢布为皮,三瓣小嘴,还有长长的耳朵,点燃烛火之时,那兔子花灯还能吞吐舌头,极为逗人喜爱。 至少,这种兔子花灯前,是最多总角小儿围绕的。 姜酥酥已经眼花缭乱,大街上人太多,她又娇小,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流冲到一边。 息扶黎宽袖一甩,拽住她的手,同她紧紧的十指相扣,又可以用半边身体帮她挡住周遭路人。 小姑娘目不暇接,怎么都看不够,大街上的花灯太多了,才没走出一段,她就已经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花灯。 有的花灯,做成精致的九层塔模样,烛火晕黄,投射出斑驳光影,伴着蟋蟀的唧唧鸣叫声,让人惊奇。 姜酥酥就瞪大了眸子,甚为不解。 息扶黎在她耳边解释:“那叫蟋蟀灯,是从宫廷里头流传到民间的,艺人要在头年的秋天就捉一些蟋蟀来养,明灯的时候,将蟋蟀放进去,它就会唧唧鸣叫。” “妙!”姜酥酥黑眸晶亮地赞了声,她一转头,就见有一群总角小孩从她面前跑到一半人高的莲花灯前。 她还没看明白,就见那群小孩儿挨个从那莲花灯上掰下一小块,然后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吞下肚。 “那是芝麻灯,通身都是用芝麻混糖丝粘贴而成,是能吃的灯。”息扶黎说着,走过那芝麻灯时,还顺手捏了点莲花瓣角塞姜酥酥嘴里。 姜酥酥咬了几咬,满嘴都是糖丝的甜味,混着炒熟的芝麻香,味道竟是很好。 小姑娘玩心大起,趁没人注意她,她赶紧又掰了一大块连忙塞嘴里。 息扶黎哭笑不得,小姑娘面颊鼓鼓,睁着无辜的眸子,活脱脱就是偷腥的奶猫。 两人又走了一路,未免小姑娘再偷嘴,息扶黎索性帮她买了零嘴儿,牙齿痒了随手就能啃一口。 一个时辰过后,姜酥酥脚都酸了,也才逛到朱雀大街的一小半。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息扶黎:“大黎黎,腿酸……” 息扶黎提议道:“现在去天福楼?” 姜酥酥甚是留恋地看了看周围花灯,有点舍不得现在就走。 息扶黎捏了捏她小脸:“怎的这般贪心?元宵节有三天,咱们明晚上来接着逛一样的。” 姜酥酥不甘不愿地妥协道:“那明晚上来继续?” 息扶黎点头,他蓦地在她面前蹲身:“上来,我背你过去。” 姜酥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没人笑话她,大家都忙着看赏灯,她适才红着脸慢吞吞地爬上他背。 息扶黎两手抱着她大腿,侧目见她将披风兜帽扣脑袋上,头靠他背上,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这就害羞了?”息扶黎笑了声。 姜酥酥眼珠子乱转,就是不回答她。 她胡乱瞥着四周,冷不丁见着阿桑的身影在前头一闪而逝。 她拍了下息扶黎:“是阿桑,大黎黎那边那个人是阿桑!” 息扶黎看一眼:“不去。” 姜酥酥不解:“我们叫上阿桑去天福楼。” 息扶黎挑眉,微微心塞:“姜酥酥,你还想不想单独跟我呆一块了?” 小姑娘反应过来,怂兮兮地又趴了回去,她伸手环住他脖子,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想。” 得到满意的答案,息扶黎顺手轻拍了她软弹的翘臀一记:“乖,一会让你随便亲。” 姜酥酥羞恼凑头过去,逮着他耳垂软肉就一口咬住,还用牙齿磨了磨:“叫你坏,叫你坏!” 息扶黎脚步一顿,浑身紧绷,眸色一霎那幽深可怖。 见他没反应,姜酥酥心头一紧,莫不然真咬疼了? 她赶紧松口,那耳垂软肉上带起晶莹唾沫,并两粒小小的牙印子。 姜酥酥有些心虚:“我……” “姜酥酥!”息扶黎忽然开口。 小姑娘赶紧摸出帕子给他擦,又噘起小嘴吹了吹:“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老是那样……” “再咬一口。”青年绷着一张脸,无甚表情。 “诶?”姜酥酥懵了。 然,不等她反应过来,息扶黎脚步一侧,背着人,脚尖一点,飞快蹿进小巷子里,并左拐右拐,摸到不知哪家的后门。 “大黎黎?”姜酥酥软软喊了声。 息扶黎没回她,反而是将人放下来,一把按在门板上,然后弯腰偏头,将另一只耳朵凑到她唇边,声音低沉的道;“乖姑娘,再咬一口。” 124.第124章 你凶我 “乖姑娘, 再咬一口。” 微微粗重的呼吸,滚烫的热气喷洒在姜酥酥的脖颈间, 激得她手脚发软。 她死死抓着他腰间玉带, 抖着睫毛道:“大黎黎,你你你不要靠这么近。” 这样软绵绵娇嗲嗲的声音,像是小白兔不知所谓的在恶狼晃悠, 带着明晃晃的勾引, 不仅得不到怜惜,反而越发让恶狼想一口吞了。 “听话,你再咬我一下,就一下。”他额头迸出隐忍到极致的青筋, 一双大掌用力扎着小姑娘的腰身,只恨不能折断似的。 姜酥酥没办法, 只得听他的。 她踮起脚尖, 仰起下巴,粉唇微张,露出颤巍巍的小舌尖。 只见那小舌尖带着潮气犹犹豫豫地卷上面前的耳垂软肉,放轻了力道含了含。 息扶黎猛地收紧双臂,将小姑娘更为用力地抱进怀里。 “用力一些,再用点力。”他哑着声,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姜酥酥睫微颤, 齿间稍稍用力。 “嘶!”轻微的刺痛伴随潮润和热气在耳边回荡, 小姑娘的那气息直钻他耳膜, 并蹿到心房中。 姜酥酥赶紧松口, 生怕将他给咬疼了,松嘴之际,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伸舌尖轻轻舔了舔那点齿痕。 “真是,要人命的姑娘。”息扶黎低笑了声,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滚烫谷欠望,半阖的凤眸之中,幽深不可测。 这会,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任由谷欠望滋生攀长,贲发喷涌,而另一个则冷静自持,甚至还能分心细致感受一番。 这等春风和寒冬并重,冰和火的极致享受,让他沉迷,沉迷在小姑娘幽幽发香之中,不愿清醒。 姜酥酥乖乖地趴在青年怀里,耳根滚烫,小脸微红,听着他的心跳,自个也心跳如擂鼓。 暗影斑驳的巷子深处,疏影横斜,不远处的外面,便是灯火辉煌,亮若白昼。 姜酥酥站的双脚发麻,她稍微扭了扭。 谁知,息扶黎一把按住她,声音低沉而危险的道:“别动。” 姜酥酥疑惑,抬头看他,正待询冷不丁就感觉到小肚子上有o硬o邦o邦的东西戳着她了。 小姑娘推了推他:“大黎黎,你有东西戳着我了。” 息扶黎俊脸一僵,在夜色里,明灭不定,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姜酥酥见他没反应,手顺势往下就要去拨弄开。 “叫你别动!”息扶黎眼疾手快,猛地捉住她细细的手腕,语气不自觉就重了。 姜酥酥懵圈,反应过来眼巴巴的道:“你凶我?你答应了不凶我的!” 而且,这还没成亲呢! 她那模样,就像是被踩着尾巴,浑身炸毛的奶猫,用色厉内荏来掩饰内心的无措和委屈。 息扶黎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低头将脑袋重重地搁她肩头:“傻姑娘,咱们还没成亲,男人的东西你碰不得。” 姜酥酥眨眼,男人的东西? 不期然,她就想起阿桑跟她说过,她低头,借着模糊不清的夜色往对方肚脐三寸之下瞅。 “姜酥酥,你看什么看?”息扶黎已经暗自压下绮念,他还退开半步,离她远一些。 姜酥酥脸色爆红,目光游离,她轻咳两声,心生好奇,毕竟阿桑都看过了白言之的,还说模样很大,就是不晓得大黎黎的怎么样? 息扶黎扫她一眼,差点没被气笑,他屈指轻敲她额头:“不准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姜酥酥扭着手,咬了咬唇,心虚无比的道:“我才没有想那些,是你坏得很。” 息扶黎挑眉,逼近她问:“这么说,你是懂的?谁跟你说的?” 语气到最后,已然带出危险的意味,叫他晓得是谁在小姑娘面前嚼舌根,他非得抽死他不可! 姜酥酥心头一跳,更心虚了,她拼命摇头:“没有!我看话本故事上的!” 小姑娘打小就不会撒谎,这反应哪里能瞒住息扶黎。 他也不逼问,只是揉着她发髻道:“乖,别听旁人乱说,以后成亲了不懂的我教你。” 他是真担心小姑娘不知好歹,因为好奇尽学偏门左道误入歧途。 姜酥酥放心了,她应了声,觉得自个不该说谎,毕竟大黎黎对她这样好。 她踟蹰片刻,老老实实的说:“是上回,我和阿桑在白雪雪那看到了避火图册,后来阿桑又去问了白言之,白言之帮她找了个老鸨解惑,阿桑回来跟我说的。” 听闻这话,息扶黎凤眸一眯,锋锐如刀。 很好,白家老二可真是好样的! 浑然不知把人卖了的姜酥酥挂青年臂弯里,弯着眼眸道:“大黎黎你真好,早知道我就直接问你了。” 说完这话,小姑娘心思又活泛了,她瞟了他下o身两眼,期期艾艾的问:“大黎黎,你的是什么样的?” 息扶黎斜她一眼,努力绷着脸,不让胸腔之中的悸动荡漾出来。 “想知道?”他低声问。 姜酥酥眼眸晶亮地点头,避火图里那些男人身上的都很丑,她家大黎黎长的俊,所以肯定不丑。 息扶黎轻咳两声,小姑娘的眼神像是带着小钩子,勾得他心痒难耐,恨不能现在就将人剥光吞了。 到底还顾忌着规矩,他宽袖一挥,将人带进披风里头,遮了她眸光。 “成了亲你就知道了,到时随你看随你摸。”他意味不明的道。 姜酥酥慌忙摇头,她不摸不摸! 唯恐小姑娘再问出骇人的问题,息扶黎率先引开话题:“脚下不平整,你上来,我背你出去。” 姜酥酥复又爬到他背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心头甜丝丝地靠在他后背,觉得安定又温暖。 息扶黎踩着光影,一步一步走出巷子,待重新站到花灯树下,他微微眯了眯凤眸,认定了个方向,往天福楼去。 不多时到了天福楼,息扶黎带着姜酥酥去了三楼的雅间。 天福楼三楼的雅间,不多,总共只有五间天字号房,这五间房平素并不会开放,只有像花灯元宵节之时,才会接受预定。 息扶黎定的雅间是天字一号,位置最好,临窗就能将大半个京城都收入视野。 姜酥酥往窗牖边朝外探,远眺出去,京城之中灯火阑珊,朱雀大街上的花灯,蜿蜒如银河,亮澄潋滟,美不胜收。 “哇,好漂亮。”姜酥酥赞叹一声,黑眸之中仿佛点缀万千星光。 息扶黎站她身后,目光落在姜酥酥身上,嘴角含笑,满目柔情。 当真应那句,你在看风景,却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姜酥酥看都不看,人直接往后倒。 息扶黎微微一侧身,稳稳地借住她,无可奈何的道:“这么莽撞?摔着了的怎么办?” 姜酥酥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了看他笑道:“你会让我摔着吗?” 息扶黎哑然失笑,他低头啄了她眉心一下:“自然不会的。” 两人就这般相拥,站在窗牖边,静静看着远处的灿烂灯火。 不多时,息扶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等我一会,我去让店小二上菜,给你点了你喜欢的。” 姜酥酥瞧着他往外走,掠过黑漆山水小屏风,打开门牖,踏出门槛—— 蓦地,他又收回脚,嘭地关上了门牖。 “怎的了?”姜酥酥问。 息扶黎冷笑一声,招呼她过来:“有热闹看不看?” 姜酥酥眼睛一亮,哒哒蹦跳过去:“哪?哪?热闹在哪?” “嘘。”息扶黎打开点门缝,给姜酥酥点了下下巴。 姜酥酥从他腋下钻到他怀里,探头趴着门缝往外看。 三楼走廊拐角处,那两株一人高的发财树边上,正有一男一女在拉扯,并隐约有争执传来。 “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喊人了。” 这是那女人说的,她背对着姜酥酥的方向,上o半o身还被发财树给遮挡了,一时半会看不清。 “倾倾,我是真心待你,你回来好不好,就算你怀着孽种,我也不会嫌弃你。” 男人言语哀求,推攘的厉害了,他往后退了半步。 “是你弟弟息扶华!”姜酥酥讶然道,她还回头担心地看着息扶黎。 息扶黎揉了把小姑娘的脸:“他才不是我弟弟。” 姜酥酥反应过来,宫宴那天晚上,她有听见的,息扶华是皇帝的私生子。 “继续看,一会更热闹。”息扶黎意有所指的道。 姜酥酥好奇,这时候谢倾约莫真是生气了。 她挥袖狠狠地抽了息扶华一耳光:“闭嘴!我肚子里的是大殷龙孙,皇帝陛下的亲孙子,岂是你能诋毁的。” 息扶华摸了摸脸,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盖因离得远,姜酥酥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可他的口吻,却带着森然和阴冷:“你不就是想攀龙附凤么?告诉你,我也是皇帝的种,你跟我也一样生的出龙孙。” 谢倾许是让这话给震慑住了,良久都没吭声。 只听那息扶华上前半步,双手握着谢倾肩,好似要将人给抱进怀里:“倾倾,你怎么能和个女表子一样无情无义呢,如今我也是皇子,你要多少个龙孙我都可以让你生。” 谢倾冷笑了声,她一手推开息扶华,步步逼近他,走出了发财树的遮挡。 姜酥酥才看到,她脸色很白,肚子隆起,很是大了,约莫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她扬起下颌,倨傲冷漠:“息扶华你当真以为自个是谁?实话告诉你,这么多年,你与我而言,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我心中所属之人,高洁如月,你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 息扶华难以接受这样的话,他眉目狰狞:“收回你的话,给我收回去!” 谢倾笑出金铃翠声:“若不是因为他,你以为我会多理会你这样的蠢货?” 说完这话,她拂袖:“不想死的就别再来纠缠我。” 她肚里的是龙孙,更是她这辈子的所有希望! 谢倾抚着肚子,转身往这边走来。 “不,谢倾!”息扶华怒吼一声,他手一伸,扣着谢倾脖子将她拖了回去,并恶狠狠地低声在她耳边说:“就是下地狱,谢倾,你也得和我一块。” 谢倾心头一惊:“息扶华你……” “你们在干什么?”冷不丁,一声怒喝响起。 姜酥酥就看到,从天字三号雅间里走出一团花锦簇斜襟宽袖锦衣华服的男子。 那人她见过,正是大皇子! 大皇子步步朝谢倾走过去,姜酥酥没法看到他的脸,不过可以从他语气里听出震怒非常。 “阿清过来。”大皇子在距离息扶华一丈外站定。 谢倾想过去,然息扶华根本不放手。 他只阴狠地盯着大皇子,那目光竟像是不要命的狂徒。 姜酥酥就听他说:“倾倾,你说我杀了他,是不是就一样有机会做皇帝呢?” 谢倾大惊失色,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下,她感觉到肚子收紧,隐隐扯痛起来。 变故就在刹那,姜酥酥看的不甚清楚,息扶黎在她身后打了个响指,低声跟她解说:“息扶华推开了谢倾,并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不要!” 姜酥酥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的谢倾尖叫了声,然后大皇子怒意滔天的喝了句—— “大胆!” 125.第125章 闭上眼 电光火石间, 姜酥酥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见大皇子搂着谢倾缓缓坐到了地上。 她清楚看到息扶华脸上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走到了尽头的绝望。 他嘶声竭力, 面目狰狞地低吼道:“谢倾, 谢倾,你竟然能为了他去死……” 耳边传来息扶黎的声音:“谢倾挡在了大皇子身前,那一刀扎在了她身上。” 姜酥酥心头一跳:“她……她还怀着孩子……” 她看向息扶黎, 脸色有片刻的发白。 大皇子此时喊着:“来人, 医女和嬷嬷何在?” 这话方落,从天字三号雅间里冲出来医女和宫娥,以及随行侍卫。 大皇子将怀里的谢倾交给擅接生的嬷嬷和医生,他的手心全是温热的鲜血, 血顺着指尖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烈焰红梅。 “此恶徒行刺本殿, 给本殿就地格杀!”大皇子很是看中谢倾肚子里的龙孙, 此时大为光火,竟要先行将息扶华给杀了再说。 息扶华如今才后怕起来,他双腿发软,色厉内荏的道:“你不能杀我,我也是皇帝的儿子,你不能杀我!” 大皇子面色一凝,更是不留他。 只见大皇子抄起侍卫的配刀, 眼不带眨的就朝息扶华捅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姜酥酥只觉耳鬓冷风拂过, 再定睛之时, 息扶黎已经站在息扶华身前,一把掐住了大皇子的手腕,并夺了刀。 姜酥酥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提起裙裾小跑到息扶黎身边,牢牢捉着他臂膀,站他身后,警惕地盯着大皇子。 此时,她方才看到,谢倾身下流了好大一滩血,医女往她嘴里塞了参片吊着,擅接生的宫娥嬷嬷一摸她肚子,表情一凝。 “殿下,七活八不活,需得尽快取出龙孙。”嬷嬷话里头的意思姜酥酥浑身发冷。 大皇子冷冷地看了息扶黎一眼,摆手下令道:“龙孙为重。” 姜酥酥不知道谢倾听了这话是何作想的,她条件反射地抓住息扶黎的手,指尖冰凉。 谢倾脸色惨白地被抬进了雅间,房间里头只有伺候的宫娥医女以及接生的嬷嬷。 没人知道里头怎样,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谢倾能活还是龙孙能活,亦或两人都能活着。 大皇子表情不善,他阴狠地盯着息扶华,一字一句的道:“瑾瑜,你这是要包庇刺客?” 息扶黎哐啷一声扔了那刀,漫不经心的道:“你想落得和手足相残的罪名,尽管杀我不拦着。” 息扶华似乎回过神来,他猛地抱住息扶黎腿,畏畏缩缩的道:“二哥,二哥救我!” 息扶黎低头冷笑一声,残忍无情的一脚将他踹出去一丈远:“二哥?本世子可当不得你兄长,毕竟,你可是皇伯父的种来着。” 说完这话,他又对大皇子道:“大皇兄既是要杀他,改日我亲自将人送到大皇子府上。” 大皇子心头存疑,也忧心龙孙安危,是故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须臾,有宫娥开门回禀:“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龙孙虽然是早产,可身体康泰如足月婴孩。” 大皇子松了口气,雅间多污浊,他不便进去,遂拂袖道:“本殿看在龙孙的份上,今日不杀他,希望如瑾瑜所说,来日将人给本殿送到府上!” 话毕,他又道:“带着龙孙,本殿要进宫,将此喜讯告之父皇。” 那接生的嬷嬷用披风细细裹了龙孙,被众多侍卫护卫在中间,跟大皇子身后,浩浩荡荡地出了天福楼。 姜酥酥等了会,没见谢倾出来,她问息扶黎:“大黎黎,谢倾是不是……死了?” 息扶黎摇头,眉目有惯常的讥诮,他先是看了想跑的息扶华一眼,稍等了片刻,匆匆而来的伏虎出现,三两下将人绑了先行带回端王府。 息扶黎适才跟姜酥酥解释道:“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不仅死不了,今晚之后母凭子贵,只要龙孙能活着,她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缘法,姜酥酥不能说谢倾的无所不用其极,可也不能说就赞同她的做法。 息扶黎睨着她,安抚地搓了搓她冰冷的一双手:“早知道这等事就不让你看到了。” 姜酥酥摇头:“我在想,龙孙没有出生,怎的谢倾和大皇子能笃定一定是儿子,也可能是女儿。” 说到此,息扶黎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是浓郁,他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信不信,就算谢倾肚子里的是只狸猫,他们俩也能弄出个正儿八经的龙孙来。” 这话里头的意思太过意味深长,让姜酥酥猛然睁大了眸子。 息扶黎揽者她往天字一号雅间去:“大皇子目下需要龙孙,谢倾也需要龙孙。” 小姑娘虽是心善,可也聪明,诸多的事息扶黎一点,她就能想明白,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稚子无辜,心里头闷得慌。 “莫想了,我在朱雀街备了点东西,这会时辰差不多了。”他说着,进了雅间,将姜酥酥推到雕芙蕖窗牖前。 恰此时,远传一声炸裂的响动,姜酥酥抬头,就见暮色苍穹上,亮澄如流星的烟火。 一声接一声,那烟火将京城半边天际都晕染成了白昼,并在夜空中炸开的花朵,形态各异。 姜酥酥眼尖,瞅到一只一闪即逝的烟火兔子。 息扶黎低头,看着烟火在她脸上映出明明灭灭的光影,他低声问:“可喜欢?” 姜酥酥快活极了,她心房满涨的厉害,是又甜又酸的味道,像是夏日里冰镇过的橙子肉,咬一口,汁水满口横流,咽下喉咙,先是微酸,偶后就是甜。 “要是喜欢,以后每年都给你放,嗯?”息扶黎揽着她,修长的食指卷过她鬓边细发,缠缠绕绕。 姜酥酥反手抱住他腰,飞快瞥他一眼,然后踮起脚尖闭上眼,直直撞向他。 息扶黎一愣,跟着低笑出声:“傻姑娘,你这是想亲我呢还是咬我下巴?” 姜酥酥那一下,没瞅准,直接撞到了他下巴。 小姑娘羞得要死,将头埋进他怀里,不肯起来。 息扶黎不敢再笑话她,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抬起头来,我教你。” 分明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很,他却说得来煞有介事。 姜酥酥犹犹豫豫地抬头,小脸微红的嘟囔道:“你不准笑话我。” 息扶黎凤眸一眯:“鞭子在我腰上,我要笑话你,你就解下来,我站着让你抽。” 未免小姑娘熄了心思,息扶黎单手摩挲着她后颈,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微微抬头。 他低头,唇珠碰上她的:“我教你怎么亲,认真学,明天我要检查。” 也就姜酥酥对他半点都不怀疑,要换了个人,约莫都要被这样的厚颜无耻给膈应的想揍死他。 两唇相接,气息交融,唇齿纠缠,他从最开始的克制到隐忍,一步一步诱着小姑娘的粉嫩舌尖入瓮到他腔壁之中。 而后卷着,放肆吮吸。 蓬勃的情潮如深海暴动,摧枯拉朽地灭了理智堤坝,带着急不可耐的爆发力,纠缠上了,就再也不松开。 他恨不得,将她的所有都舔上一遍,沾染上自个的气息,像野兽一样宣告所有权。 姜酥酥双腿发软,她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他怀里,全凭腰间滚烫的铁臂支撑,她才没有滑下去。 在她耳边,是烟火连绵不绝炸响的声音,以及更为清晰的息扶黎逐渐粗重的呼吸。 悸动荡漾不休,化为春o情,萦绕胸腔,就成滚烫绮念,旖旎静谧,只余彼此的呼吸和间或的羞人水声。 姜酥酥觉得呼吸不上来,待息扶黎薄唇抽离的半瞬,她抖着声音无助地喊了声:“大黎黎……” 那声音,像奶猫在咪咪叫唤,腻歪甜齁,也让息扶黎眸色越发深邃幽沉。 他啄吻着她小巧的下颌,薄唇落到细白的颈子,摩挲着就烙下细细密密的红印子。 姜酥酥自发环住他脖子,差点没嘤嘤哭出来。 她觉得身体很不对,骨子里泛起空茫的难耐,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想更贴近他。 眼梢析出水润盈光,她虚虚抓着他鸦发,微微娇o喘道:“大黎黎,我……我难受……” “乖,”息扶黎安抚地亲了亲她嘴角,“我也难受,想要你,想怜你,想把你弄哭……” 身体想要的似乎要爆炸了一般,额头甚至迸起隐忍到极致的青筋,然他却不愿意远离她一瞬,恨不能更贴近才是。 小姑娘抽了抽,唇边溢出一声破碎的浅吟,她抱得更紧,不自知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嘴里却说着:“你你离我远些……” “嘶!”息扶黎倒吸了口冷气,他一咬牙抱着人一个旋身,带着小姑娘落到黑漆长榻上,并将人压在了身下。 他哑着声音道:“好姑娘,闭上眼睛,相信我好不好?” 姜酥酥只能胡乱点头,她眼梢泛出的薄红像是妩o媚o春桃,娇美极了,也可怜极了。 息扶黎不再犹豫,他一只手伸到她裙裾里面,找着最为垂涎的地方,带薄茧的手飞快剐揉了两下。 “啊……”小姑娘何时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浑身紧绷,瑟瑟发抖,甚至指甲用力地掐进了他后背。 那一瞬间,姜酥酥感觉自己好似化身为了烟火,在夜空之中嘭的一声尽情绽放,极尽的灿烂和美丽。 她浑身瘫软成一汪春水,指尖动了两下,就要睁开眼睛。 “别睁开。”息扶黎赶紧另一手捂住她眼睛,喑哑的嗓音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汪洋。 姜酥酥看不到的地方,息扶黎摸出帕子,飞快往她裙裾里头擦了擦,再拿出来之时,那浅灰色素纹锦帕上赫然多了一抹晶莹水光。 姜酥酥什么都看不到,可六感却越发敏锐,她感觉到他给她清理,羞耻的脸都要滴血了。 她咬着唇,睫羽微颤,越发抓紧了他的衣襟。 不过片刻,她听见息扶黎说:“好了。” 眼睛上湿热的手挪开,她还未睁眼,鼻尖就率先嗅到一股子陌生的古怪的腥膻味,那味道她说不上来,总归不太好闻。 “喝点水。”息扶黎一转身,从背后环住她,青花瓷的茶盏就凑到了她唇边。 姜酥酥就着他手,默默呷了口,低着头不说话了。 息扶黎放下茶盏,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将小姑娘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然而小姑娘却是看不到他的,也压根不知道他背后藏了一张被两人污浊了的帕子。 一刻钟后,姜酥酥情绪稍缓,她扭着手,低着头道:“大黎黎,我要回去了。” 息扶黎应了声,他不动声色的将那帕子藏进了袖兜里:“我送你。” 两人同时起身,同时迈脚,冷不丁就撞到了一起。 姜酥酥撇开头,往后退了两步。 息扶黎轻咳两声,看她一眼,伸手过去捉着她手,带着人往外走:“明晚上还还看花灯么?” 姜酥酥连忙摇头,她这会怕和他孤男寡女的相处,刚才的事,羞死人了。 息扶黎也不强求,两人出了天福楼,他叹息一身道:“别想太多,阴阳人伦是很平常的事,你我两情相悦,想要彼此亲近也属人之常情。” 姜酥酥点头,可仍旧不敢抬眼看他。 一直到将人送回了沐家,瞧着小姑娘进了府,两人硬是没再多说半句话。 息扶黎背着手站在沐家阼阶下,面无表情。 高挂的红纱灯笼,点光垂落,将他那张俊脸衬的高深莫测。 良久,他转身朝着晦色的暗影中问道:“查清了?” “喏,”伏虎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他渐出夜色,“属下亲眼看见,谢倾将人送出了城,在近郊法华山山脚一村落落脚。” 闻言,息扶黎冷嗤一声:“我还以为她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手,到底是亲生骨肉……” 126.第126章 我心急 姜酥酥是在第二日, 才听闻大皇子带着龙孙连夜进宫,竟在半路上遭到截杀! 一行侍卫死伤惨重, 那接生的嬷嬷拼死护住龙孙, 硬是被刺客也砍得血肉模糊。 就是大皇子,在伤了一臂的情况下才堪堪脱身。 好在这里正是元宵花灯节,京城巡守禁军值守勤勉, 才免于龙孙一难。 永元帝震怒非常, 下令查办,一天两天的,刑部那边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谢倾母凭子贵, 虽碍于大皇子正妃在,不能被扶正, 但永元帝直接越过皇后下了圣旨, 让清侧妃好生教养龙孙。 但凭这一点,谢倾在大皇子府的地位已然跃过大皇子妃,这样的殊荣,就是在几位皇子后院里,都是头一份。 毕竟,永元帝兴许不缺儿子,可对头一个长孙, 他却是稀罕的。 大皇子很会讨皇帝欢心, 三不五时带着龙孙进宫面圣, 软手软脚的小奶娃子, 能叫皇帝开怀半天。 这让皇后和二皇子有些坐不住了,接连几日召见世家夫人贵女进宫,好从京中世家里择一最合适的人选为妃。 这些事,不曾影响到姜酥酥,她已经和息扶黎订了亲,择妃一事便落不到她头上。 姜家姜程远也是或多或少松了口气,在朝堂之上,姜家素来只忠君,并不亲近任何一个皇子,若是姜酥酥没有早些定亲,只怕姜程远还要忧心几分。 一墙之隔的端王府,这几日便很是不安宁。 正月十四花灯节那晚,息扶华企图行刺大皇子的事,众目睽睽抵赖不得,息扶黎将人绑回府,直接押到南苑。 他三言两语同端王说了来龙去脉,端王请了平夫人谢氏出来,当着面,大义灭亲写下休书,并要将这两母子亲自送到刑部。 谢氏自然不从,护在息扶华面前半点都不妥协。 息扶华此时倒不叫嚷了,也不说那等自己是皇子的话来。 端王罕见的果断了一回,他二话不说,不去刑部,他便直接把人绑了带进宫里。 当着皇帝的面,还有皇后以及大皇子和刑部朝臣,端王当堂跪下,自个先细数桩桩罪状,还直接给息扶华安了个祸乱皇族血脉的罪名。 就是谢氏,他也不放过,只道息扶华那等大逆不道,以为自个是皇子的念头,皆是谢氏怂恿。 永元帝生怕谢氏当众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来,当时就叫人将这两母子的嘴堵了。 端王痛哭流涕,边哭边向永元帝表了忠心,那等悲痛和自责,无不让人感怀。 永元帝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既是谢氏这步棋没用了,他便毫不犹豫地舍弃。 当场挥手,将谢氏母子打入天牢! 隔日,便从端王府传出平夫人谢氏突然恶疾,要去别庄休养的消息,而息扶华孝心感人,硬是要同去别庄榻前伺候。 端王府出城去别庄的马车,接连装了三大车的行李,还有诸多珍贵的药材。 京城普通百姓,皆赞端王爷仁义,待谢氏极好。 真正的谢氏母子,在天牢里头,没撑过五日,便前后脚暴毙而亡。 待永元帝反应过来,想要将两人捞出来之时,天牢里的尸体都发臭了。 永元帝沉默了半日,按捺下了想要往下查的心思,何人动的手脚已经不重要,总是人都死了,再言其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时日一晃,过了正月很快便是二月二十五。 姜酥酥给公主府下了帖子,邀约乐宁公主出门踏青,她本是也想请白晴雪,然白晴雪下月出阁,此时正是忙得脚不沾地之时。 一行人没往多远去,就在息扶黎那座梅花庄子上,还能有暖汤可以泡。 乐宁靠在温润的白玉石上,青丝高挽,偶有几丝沾湿了水汽,顺脖颈蜿蜒,并水珠滚落,从她身上就有一种清媚又尊贵的风情流露出来。 姜酥酥趴在汤池壁上,透过雾气眯起眸子看她。 乐宁瞥她一眼,扬手浇了水过去:“你看我做甚?” 姜酥酥笑了声,她抹了把脸,拨弄开面前的白玉兰花瓣:“公主好看,身段也好。” 说完这话,她低头看了看自个的,顿时忧伤了。 乐宁低笑了声,扬眉道:“让你家息大黎给你揉揉,胸口就能大了。” 姜酥酥呼吸一顿,那嘴里那口气给呛住了。 她咳嗽几声,小脸就红了。 同样泡着暖汤的阿桑仰面滑过来,她观察了下息乐宁,不耻下问:“当真能揉大?” 息乐宁笑得乐不可支,她也算看出来了,三人里边,她年长自然长得好,阿桑有异族血统,身量也很丰腴,唯独姜酥酥小一圈。 也不知是小姑娘本身年纪不大,还是骨架娇小之故。 息乐宁单手撑白玉石上,眉目溢出一丝风流媚态来:“自然当真,我府里头养了个皮相生辉的乐师,滋味挺不错的。” 那句“挺不错”顿让姜酥酥脸更红了,反观阿桑像是头一回才见识,碧色眼眸亮晶晶的。 姜酥酥犹豫了会道:“可是,公主你都不成亲么?” 目下的大殷,虽说对女子并不是太苛刻死板,也能和离再嫁,可贞洁清白,勋贵之中还是多有看中。 息乐宁嗤笑一声:“我是大殷的公主,成不成亲这事并非我能决定了,年前我听说,今年五月里,四方附属国会来朝贡,父皇约莫是要我去和亲的。” 姜酥酥眨了眨眼,心头动了恻隐:“陛下不会改变主意了么?” 息乐宁摇头,脸上表情淡漠到极致,仿佛这么多年,她已经想的很通透了:“不会。” 姜酥酥沉默了,不晓得自己是该安慰乐宁还是给她出出应对之法。 息乐宁睨着她,心头微暖,她伸手在水下掐了把小姑娘娇嫩如粉樱的小胸口:“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作甚?日后那人若是对我好了,我自然也以赤诚相待,若是待我不好。” 说道这,息乐宁冷笑了声:“本公主就让他瞧瞧,我大殷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 早在多年前,知晓自个命运的开始,息乐宁在难过之后,知无法改变,就已经在做万全的准备。 姜酥酥想了想:“我家里有很多药方,有些很好用,我摘抄一些给你,万一哪天指不定就用上了。” 息乐宁没将她的话放心上,但对小姑娘的心意欣然接受。 阿桑也道:“我往后游历江湖,转道就来探望你。” 息乐宁是知道阿桑在姜酥酥心里地位特殊,她也就没将对方当个婢女看待,总是有这份好心,她都高兴。 半个时辰后,雀鸟进来低声道:“姑娘,世子在外头等着,说是午食都准备好了。” 三人当即起身,息乐宁地贴身宫娥进来,一行人转到屏风后头帮着拾掇。 姜酥酥则由雀鸟伺候,阿桑不拘小节,自个拿了细棉布三两下就收拾了。 午食是在梅花林用的,如今整座梅花林抽发嫩芽,虽没了绚丽的梅花,可也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美。 息乐宁还是和息扶黎不对付,两人看在姜酥酥的脸面上,好歹收敛一些。 姜酥酥记挂息乐宁和亲之事,上辈子的事,她好些不记得了,能想起的也很少,可她知道息扶黎是记得的。 她少少用了些午食,众人小憩的时候,她扯了扯息扶黎的袖子。 两人起身,走入梅花林深处,她才低声问:“大黎黎,公主是不是今年就要去和亲?她和的是哪个附属小国的亲?” 息扶黎挑眉:“你问这个做甚?” 姜酥酥皱起眉头:“我不太放心,公主一向待我不错,我不想她往后过得不好。” 息扶黎哂笑:“你放心,她能过的比谁都好比谁都自在。” 可不就是么,京城之中夺嫡最为血腥残酷的时候,她带着丰厚的嫁妆远避他乡,那娶她之人,待她倒也算真心。 就他上辈子听闻,她在那边传授大殷礼仪学识,受尽了举国上下的尊敬。 姜酥酥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息扶黎斜她一眼,忽的将人抵在梅树干上,低声问:“别关心她,多关心关心我。” 磅礴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让小姑娘浑身一僵。 “酥酥,我们早点成亲好不好?”男人在她耳边呢喃,口吻中的压抑的蠢蠢欲动让人心惊。 姜酥酥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羽颤了几颤:“已经定了期了……” “我等不及了。”他本以为能再等等,可谁晓得,见着她和见不着她的日日夜夜,他都觉得煎熬,那等想将人叼回自个窝里的念头,疯狂生长,遏制不住。 姜酥酥扭着手,无措又无助:“可是可是,我也定不了啊。” 息扶黎凝视着她,良久将人抱进怀里叹息一声:“是我太心急,吓着你了?” 小姑娘心头生出委屈来,她隔着衣料掐了他腰侧软肉一把:“你就知道欺负我!” 息扶黎扶额:“我只是担心自个哪天一个没忍住,对你做下没规矩的事。” 姜酥酥讶然,想了想道:“那……我们少见面吧。” “不行!”他一口否决,顿了顿又戏谑的问,“你能舍得见不到我?” 自然是舍不得的,小姑娘踟蹰半天,才期期艾艾的说:“你不要太过份,我不告诉爹娘,连阿桑都不说。” 这话就像是个诱人无比的饵料,勾得息扶黎心头的野兽咆哮不已,恨不得立马扑腾出来,将小姑娘吞嘴里舔几舔解馋。 他后退半步,带惩戒地捏了捏她小鼻子:“这种话不准再说,不然我真欺负你了。” 姜酥酥赶紧闭嘴,怯怯地瞅着他,像无辜单纯的小白兔,恁的好欺负。 息扶黎薄唇抿紧,飞快转身:“下午不是还要和息乐宁去采花做胭脂么?赶紧回去休息。” 姜酥酥还不太想离开:“大黎黎,我……” 谁晓得,息扶黎丢下一句:“我还有事,晚点找你。” 尾音还没落下,他人已经拔腿就走,那步子大的几乎是在小跑了。 姜酥酥一头雾水,想不通他走那么快作甚?好似刻意避开她一样。 小姑娘心头诸多猜测,想不出头绪,反而让自个患得患失起来。 却说走出去很远的息扶黎胸膛起伏的厉害,他眸色幽深,肚脐三寸一下,袍裾已经没法遮掩异状。 他二话不说从腰上解下长鞭,朝某个方向吼了声:“伏虎,出来。” 一身玄色衣襟的伏虎握着长剑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凌厉的鞭影当头就罩下来。 他心头一惊,反手撩剑格挡:“世子,这是何故?” 息扶黎杀气腾腾,体内气血沸腾叫嚣的厉害,满脑子都是小姑娘笑靥如糖的娇娇模样。 他喝道:“来战!” 伏虎无意瞥见他袍裾间异状,顿时想骂娘。 合着o欲o求不满了,就来找他发o泄?他还满肚子不能成亲的幽怨又该找谁? 两个求娶心切的男人,当即在梅树林里头一言不合打出真火来,半点都不留情,也不顾及脸面! 接近三月的时节,桃花还没开,也只有白玉兰和迎春花等坠在枝头,洁白的花朵,大瓣大瓣的,团团锦簇,煞是好看。 阿桑动作灵活,不肖片刻,就摘下无数朵白玉兰。 姜酥酥挑选出其中含苞半开的,用银剪子去了叶和柄,再将花瓣剥开来扔水里洗干净。 乐宁公主则抱着一石钵在捣:“这个弄来有什么用?” 姜酥酥将一片洁白如玉的花瓣从水里捞起来甩了甩:“用来做香膏啊,味道清雅,很不错的。” 乐宁笑了:“回头我送你点宫廷香。” 姜酥酥摇头:“我的方子是我爹给我的,经常用会很养人。” 息乐宁听闻京中传言,说小姑娘亲生父母出生乡野,她只当姜酥酥是见识少,也就随她。 姜酥酥不多解释,且沐家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姜酥酥看息乐宁一眼,她意味不明的道:“公主金枝玉叶,又长得好,谁都会喜欢你的。” 息乐宁往石钵里添了几片花瓣,她继续捣,头都没抬:“这是自然,我是公主,谁能不喜欢我?” 姜酥酥弯眸笑了:“所以不管和不和亲的,公主往后一定能过得幸福。” 闻言,息乐宁瞄她一眼:“就你嘴甜。” 这一日过后,进入三月时节,宫中就传来选秀的消息。 盖因此次选秀,多是为了几位皇子择妃,故而限七品以上的朝臣家眷和一些百年世家中,年满十四到十八年岁之间,没有婚约在身的贵女方可参选。 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贵女,其实并不多,除却京中的贵女,就只有外放官员家眷。 选秀和姜酥酥无关,她也就不怎么关心。 临到白晴雪出阁之前,姜酥酥的五师兄沐封刀来京了。 九位师兄里,沐封刀拳脚最好,但他素来就是一张面瘫脸,不苟言笑,也不太爱说话。 姜酥酥觉得五师兄其实心性最是温柔,会默默地宠着她做很多事,虽然嘴上从来不提。 多年之前,他就在江湖上闯荡,姜酥酥只晓得他闯出了名头,至于名头大到哪种地步,沐家人都不太了解。 然而这回他来京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让人吃惊的是,他还带回来一位姑娘。 那日,姜酥酥本是在白家看喜袍,沐家下仆来找,她急匆匆告别白晴雪回了沐家。 甫一进门,就见着一袭烈焰如火,那等红艳,同她刚才看过的喜袍一模一样。 那姑娘回头来,娥眉淡扫,半含烟波的柳叶双瞳,似醒非醒,似醉非醉,当真妩媚。 战初棠见她愣在门口,遂招手道:“酥宝儿快来见过东方姑娘,她是你五师兄带回来的,往后就是你五嫂呢。” 姜酥酥应了声,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进来。 一向无甚表情的沐封刀,轻咳一声道:“酥宝儿,这是东方姝,这次回来,我就让师父和师娘看个好日子。” 东方姝是典型的江湖儿女,骨子里透着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不拘小节的大气。 偏生她又长了一双极尽妩媚的柳叶眼瞳,映着丹朱红唇,再是那一身的绯红,单单站在那,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涅槃焰火。 她看着姜酥酥缓缓伸手:“我叫东方姝,这个送你做见面礼。” 她的手里,赫然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金枫叶子,那金枫叶通体黄灿灿,脉络纹理清晰,很是精致。 东方姝见姜酥酥没接,便将金枫叶翻转过来:“这个你平时可以钗发髻上,遇到危险,这样掰开再扭合,就是一柄食指长短的小刀,很锋利的。” 战初棠拍了姜酥酥一下:“你还不赶紧收下,对东方姑娘道谢?” 姜酥酥回神,她接过那枚金枫叶:“谢谢,我很喜欢。” 礼尚往来,沐封刀自幼失怙,是沐潮生捡来教养,后来收做徒弟,故而战初棠勉强可算他母亲。 战初棠笑着退下腰间小香囊塞东方姝手里:“你们江湖儿女,我也没甚好送的,这香囊里头有几枚小药丸,平时可以当熏香,有那意外的时候,可用来疗伤。” 东方姝诧异不已,她是晓得沐封刀身上时常都有很好用的伤药,可从不知道这伤药竟是他师父师娘给的。 她也不忸怩,直接手下香囊,爽朗笑道:“伯母的心意,甚的我心。” 战初棠越看东方姝越满意:“往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从头看到尾的沐潮生没有多言,膝下徒弟的选择,他自来都尊重。 他只问道:“这回能呆多久?” 沐封刀道:“阿姝的父亲是武林盟主,明年九月要置办武林大会,东方伯父的意思,是要我们在九月之前成亲。” 沐潮生点头:“那这个月我看个期,你师娘将聘礼礼单给你准备好。” 虽说是明年九月之前,可今年姜酥酥十月出嫁,沐家人都忙活了起来,也并不得空。 沐潮生就其他琐碎之事和沐封刀以及东方姝聊了起来,战初棠时不时插嘴几句,一厅之中其乐融融。 唯有姜酥酥捏着那枚金枫叶,皱着的眉头许久都没舒展。 须臾,沐潮生说:“酥宝儿十月和端王世子成亲,今天晚上邀世子过府用顿膳,恰好佩玖和越尧也能过来。” 姜酥酥黑眸聚焦,她大声道:“我去端王府支会姊姊。” 她声音大的很是突兀,让厅中众人看过来。 战初棠轻笑出声,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收了你的小心思,为娘让下仆跑一趟就是了。” 姜酥酥看了东方姝一眼,见她嘴角含笑地看过来,顿时挽着战初棠手,嘀咕道:“娘亲,我没有。” 众人但笑不语,直让姜酥酥红了脸。 当天晚上酉时中,沐家正厅里头,开了席面,盖因人不多,加上厚着脸皮蹭上来的端王爷,一共也才九人,又是家宴,故而男女不曾分席,只开一桌足够。 席间,男人们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这厢女人便小声低语。 战初裳是世家出身,从未涉足过江湖,是以对东方姝家颇有些好奇。 东方姝也就捡着江湖上有意思的趣闻说道一番,引得不太又心思的姜酥酥也多听了一只耳朵。 半个时辰后,席散了,众人移偏听品茶小憩,姜酥酥悄悄瞥了息扶黎一眼,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出了偏厅。 一刻钟后,息扶黎出来,他直接在中庭凉亭里头找着小姑娘。 是夜,无星无月,夜色极暗,初春徐风,还有些冷。 息扶黎踏进亭来,笑道:“怎的,这般迫不及待想见我?特意用眼神勾我出来。” 姜酥酥扭着帕子,她急急问道:“大黎黎,你从前认不认识东方姝?” 息扶黎见她表情不对,熄了玩笑的心思:“不认识,怎的了?” 姜酥酥心头发闷,就像是暴雨将至之前的那种心慌。 她道:“我看见她和五师兄站在一起,心里就发慌,总觉得不应该让他们在一块,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我好想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还是和五师兄有关的。” 她捏起拳头捶了捶脑袋,一脸的懊恼和沮丧,整个人都快急哭了。 息扶黎心疼坏了,他上前虚虚半搂着小姑娘:“不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让人去查,定然不会让你五师兄出事的。” 姜酥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揪着他胸襟,嗅着他身上的松柏冷香,适才安宁几分。 她靠在他怀里,良久低声道:“大黎黎,五师兄人真的很好,虽然瞧着冷冰冰的,可是他心最软……” “乖,我都知道,”息扶黎安抚地揉搓了她后背,“你跟我说说这东方姝是何身份?” 虽是姻亲,可对别人的家底,也是不好多问的。 姜酥酥道:“五师兄说,她父亲是江湖上的武林盟主,明年九月还要开什么武林大会,五师兄是英雄救美才认识她的,她是家中独女,一手刀法使得很好,好像还是什么江湖第一美人。” 息扶黎表情一凝:“武林盟主?江湖第一美人?你确定?” 姜酥酥点头:“是五师兄和她自己说的。” 息扶黎凤眸一眯,随即冷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五师兄还真不能跟她成亲。” 姜酥酥心头一惊,她趴着他胸襟连忙问:“大黎黎,你知道的对不对?” 息扶黎斟酌道:“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武痴四皇子,若是依着上辈子的轨迹,我父王应当是在新年宫宴那会给皇伯父护驾挡刀去了,我今年承袭亲王之位,皇伯父龙体渐衰。” “等到年中,二皇子代政,四皇子被逼出京城遁入江湖,我只是听说,他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得到武林盟主的赏识,同盟主之女定下亲事,然后盟主全力助他攻回京城。” 姜酥酥捂住嘴,抖着声音道:“那我五师兄呢?我五师兄怎么样了?” 息扶黎摇头,不确定的说:“有传言,盟主之女是江湖第一美人,从前有过未婚夫,只是那未婚夫性情残暴,是个弑杀的魔头,四皇子拿他祭旗,为武林除一大害,获得满堂称赞。” “不是的!”姜酥酥大声反驳,“我五师兄人最好了,才不是魔头!” 息扶黎捧起她脸,指腹摩挲着她泛水光的眼梢:“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的,你五师兄不是那样的人,那些不过都是上位的手段。” 姜酥酥小小地抽搭了声,她一抹发酸的鼻尖,坚决的道:“我要去跟爹娘说,不准东方姝进我沐家的门!” 说着,她抬脚就要去偏厅,息扶黎赶紧抱住她:“酥酥听话,你这样去跟五师兄说,他定然不会相信的,容我好生思量一番,必定帮你拦了这门亲事。” 有人宠着,有人关心,有人帮着,小姑娘就娇气起来。 她水光盈盈地望着他,依恋而信赖:“嗯,要快点,我担心五师兄,他那样的性子,吃亏了怎么办?” 息扶黎又是心疼,又是有些醋,他低头咬了一口她软软的小耳廓:“怎的不见你担心一下我?你再多关心别人,我要醋的。” 姜酥酥坏不过他,她偏头躲:“你你不要这样,一会爹娘出来会看到的。” 息扶黎扬眉:“你给我使眼色让我出来的时候,怎的不担心一下你爹娘会知晓?” 姜酥酥不太好意思:“我不是心急么?” 息扶黎低笑了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我晓得,你心急见到我。” 姜酥酥轻推了他一下,不依的道:“大黎黎,你帮我想想法子嘛,好不好?” 娇嗲嗲的声音,软酥酥的,像糅杂了蜂蜜,甜的腻人。 息扶黎低头,脸凑过去:“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姜酥酥眸光闪烁,她左右四顾,没见着旁人,才犹豫着踮脚飞快在他薄唇上啄了口。 “咳咳咳……” 她才鼓起勇气亲了那么一下,冷不丁就从背后传来响亮的咳嗽声。 姜酥酥吓了一跳,赶紧蹦到息扶黎背后藏了起来。 息扶黎一脸黑线,他看着三丈远檐下站着的一群人,顷刻觉得脸皮都要没了。 沐潮生表情尤为阴沉,端王爷和息越尧都是一脸尴尬,就连沐封刀神情都不太好,瞧着息扶黎的目光,锋利的像刀子一样。 息扶黎轻咳两声,借着宽大的袖摆扯了扯姜酥酥,谁晓得小姑娘根本就不出来,任他一个人挨眼刀。 “今晚月色极美,都出来赏月的么?”息扶黎干巴巴的道。 若是换了旁人,他还能反过来抽人几鞭子,可檐下的那几人,却是他一个都不能抽的,非但不能抽,还得夹着尾巴装孙子。 沐潮生冷哼了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今晚上没月亮,你赏哪门子的月?” 息扶黎一脸正色,考虑下道:“酥酥是在跟我说悄悄话,她说很是向往东方姑娘嘴里的江湖,要我往后带她去游历一番。” 这借口勉勉强强,沐潮生只得接受。 端王爷适时吭声:“时辰不早了,姻翁、姻姆我等就先告辞,来日下帖子,两位定然携家眷过府小聚。” 关键之时,姜还是老的辣,端王爷十分会审时度势,一个不对率先开溜了再说。 沐潮生将端王府一行人送至大门口,瞧着人彻底走了,他才回头瞪了姜酥酥一眼。 姜酥酥低着头躲在沐封刀背后,还揪着他袖子,怎么都不肯出来。 沐封刀到底不忍她被训斥,只得道:“师父师娘,我先送酥宝儿回房,阿姝你也去休息吧。” 瞧着两人慢慢走远,战初裳笑着对东方姝道:“东方姑娘不用客气,有甚需要只管提。” 东方姝笑了笑:“无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这厢,沐封刀送姜酥酥到房门口,他点下颌道:“进去吧。” 姜酥酥踏进房门,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怎的了?是担心师父骂你?”沐封刀问。 姜酥酥摇头:“五师兄,你是不是很喜欢东方姑娘?” 沐封刀那张没表情的脸上,赫然闪过一丝不自在,并且他耳朵尖还红了。 姜酥酥明了,她掩下眼睑,用力握着门棱:“五师兄,东方姑娘她像你喜欢她那样喜欢你么?” 沐封刀回答不上来,他只板着脸,冷冰冰地点了点头。 姜酥酥不知为何,忽然涌起想哭的感觉,她咽回那股子酸涩:“五师兄,你能不能不成亲啊?” 沐封刀瞧着小姑娘薄红的眼圈,只当她年纪小,担心往后没人疼她了。 于是,他轻声说:“可是以为往后我就不疼你了?不用担心,往后阿姝也会如我一般宠你的,我不是要离开,只是家里会多个人。” 姜酥酥低下头,飞快掩饰了眼里泛起的水光。 “别多想,”沐封刀口吻冷硬,听不出半点安抚的意味,“好生休息,再过不久都要嫁人了,莫要孩子气了。” 姜酥酥闷闷应了声,反手就将门牖关了。 沐封刀怔了下,又在门口站了会才离开。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姜酥酥蹲下身抱着膝盖,脑袋忽然抽抽的疼,疼的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朦胧的黑暗之中,姜酥酥听到了惨叫声,那声音十分熟悉,熟悉得让她心口撕裂般的痛起来。 她睁眼,视野之中尽是一片猩红。 “你是沐家人,你不可能不知道医典在哪。”有人在逼问,声音森寒,恶意满满。 姜酥酥眨眼定睛,她就看到猩红血泊之中,正正躺着玄色衣衫的沐封刀,他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一双腿赫然齐膝被砍断了仍在一边。 她黑瞳骤然紧缩,宛如杜鹃啼血般悲鸣了声:“五师兄,五师兄……” 她往那边冲,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她始终止步于一丈外,再接近,便想被透明的琉璃隔断了难再寸进。 “医典在哪?”锋利的九环大刀当头落下,正正插进沐封刀的大腿里。 “不要!”姜酥酥哭的嗓子都哑了,双眸赤红,仍旧无法靠近。 她想捡起沐封刀断成两截的重剑,指尖才触及,就从剑身上穿了过去,根本捡不起来。 姜酥酥愤然抬头,周遭尽是薄薄白雾,她除了能看清沐封刀,却看不清逼问他的人。 “呵!”沐封刀喘着气冷笑了声,他抬头似乎看着某处,忽而问,“阿姝,你图的也是我沐家医典么?”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被慑在原地,恍惚之间,她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她忘掉的前世记忆。 所以,果真是东方姝害了她五师兄? 她才这样想着,就听见东方姝的声音:“成贤,给他个痛快。” 成贤? 谁是成贤? 姜酥酥用力一挣,猛然睁眼! 她惊恐四顾,发现自己原来还在拔步床上,刚才是梦?还是记忆? 她浑身冷汗涔涔,软枕枕面也湿了。 “酥酥,你刚才是在哭?”隔壁听闻动静的阿桑披着衣裳进来。 姜酥酥掀开锦衾下地,死死抓着阿桑手,小脸惨白的道:“阿桑,我要见大黎黎,我现在就要见他,你帮我去找他吧?” 她说着就又快哭了,眼睛红肿的和兔子一样。 阿桑扶她坐床沿:“是出了什么事?” 姜酥酥拼命摇头,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尾,可怜极了。 阿桑无法,只得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姜酥酥好似没听见,她还沉浸在梦境里沐封刀的惨死之中,竟是有些走不出来了。 不过两刻钟,息扶黎推开窗牖翻身进来:“姜酥酥?” 小姑娘像是找着了依靠,她跳下床飞奔过来,如乳燕投巢扑进他怀里。 “大黎黎,我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在发抖,“是东方姝,就是她,和一个叫成贤的男人,他们砍了五师兄双腿,还逼问他医典,五师兄他……他……” 她说不下去,边哭边说,气都快喘不上了。 “慢些说,不用怕,我在的。”息扶黎弯腰,将人抱回拔步床上,扯了锦衾来裹来,就那样抱着她小声哄着。 姜酥酥缓和了些情绪,她抽了抽:“他们怎么能这么坏呢!” 心性绵软还良善的小姑娘鲜少这样去怨恨过某个人,但是她现在恨东方姝! 她死死抓着息扶黎的手,声音都不稳了:“沐家人成亲,拜天地都是拜的医典,五师兄定然没瞒过东方姝,所以她伙同那个成贤,也想要沐家的医典。” “成贤?息成贤?”息扶黎皱起眉头。 姜酥酥咬牙切齿,像是被激怒的兔子:“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是听东方姝这个喊他。” “那就是四皇子没跑了,”息扶黎脑子转的飞快,前生今生,诸多的事此时串联在一块,所有的不解豁然开朗,“二皇子觊觎医典,四皇子自然也会同样。” 姜酥酥气得将唇肉咬出血痕来:“我爹说不能皇族中人有牵扯是对的,他们太坏了。” 息扶黎还有一点不解:“你家的医典可是有特别之处,不然何以他们都垂涎?” 姜酥酥将医典内容飞快回忆了遍:“没有,都是很平常的药方,医典之奇,不过是被传言夸大了,我记得上辈子二皇子之所以垂涎,是因为他的身子骨坏了,当了皇帝也活不久了。” 小姑娘幸灾乐祸的话,让息扶黎心头一动,他慎之又慎的道:“上回你提过医典的事后,你爹是如何处理的?” 姜酥酥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烧了。” 127.第127章 叫夫君 “烧了!”小姑娘冷着脸, 不带感情地吐出这两个字。 息扶黎愣了下,沐家象征的传家宝就这般轻易的没了? 姜酥酥也不管他信不信:“我爹说了, 医典只有他钦定的弟子和沐家嫡出血脉能学, 目下姊姊是会的,我都记在了脑子里,往后等姊姊收徒, 传或不传看她意愿。” 说到这,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伸手勾着他拇指,声音小了一度:“以后我们的子嗣,要是有想学的, 我也可以教,若是不想, 我爹说不用勉强, 姊姊会找人传承。” 小姑娘的话,让息扶黎甚是欢喜,他凤眸生辉,仿佛蕴藏万千星光。 他含笑望着她:“想和我生崽子?” 姜酥酥心头负面的情绪叫他这样一调笑,顿时淡了几分。 她仍旧死死勾着他的一根手指头,娇娇软软,又依恋非常。 仿佛, 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眼梢还有点泛红, 又有一些肿, 鼻尖也是粉红粉红的, 可怜弱小又无助。 “其实医典就是沐家数代人往里头添药方的杂集,并无特别的,沐家最最重要的还是九针术,这个没办法姊姊不能学,只嫩传给沐家嫡出。” 姜酥酥其实很分得清这些,沐潮生同样。 前头,她一提医典可能会是祸端,她爹二话没说,半点都没怀疑,直接一把火付之一炬。 息扶黎有心引开她注意力,遂道:“那往后可是需要挑个想学杏林之术的后人姓沐?” 姜酥酥黑眸一亮:“可以吗?” 她爹虽然从未提过这样的事,但她还是晓得,他担心过沐家后继无人,甚至都想过要从桃园沐家那一波旁支里头过继了。 息扶黎轻笑了声:“自然可以的,老息家不缺子嗣,沐家比较缺。” 姜酥酥欢喜地笑了,她凑过去悄咪咪的说:“大黎黎你果然最好了,我明天去跟爹说这事。” 息扶黎长臂一揽,连人带被一并抱怀里,下颌搁她披散的发顶上:“不过,就要劳累你辛苦一些,多生几个。” 姜酥酥小脸红了红,她蹭了蹭他:“好的吧。” 听她这弱弱的语气,息扶黎失笑,他轻咳一声,低头问她:“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晚就开始生?” 姜酥酥心头一慌,挣开他手,连滚带爬地抱着锦衾爬到另一边,不断摇头道:“不行,不行,要成亲了才可以。” 说着,她还小心翼翼的用锦衾将自个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息扶黎没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他倾身过去,拽着锦衾将人拖过来,又给牢牢锁怀里:“逗你的,反正早晚你都跑不掉。” 那言语中暗藏的意思,让姜酥酥打了个寒颤,她总觉得成亲过后,怕是要不好。 息扶黎见小姑娘游离不定的神色,拍了拍脑袋:“时辰不早了,我守着你,你赶紧睡觉,明日我就帮你把东方姝处理了,连四皇子也不放过,嗯?” 姜酥酥撒娇一般的嗯了声,她拱了拱,在青年怀里寻了个舒服习惯的姿势,然后从锦衾里头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 那模样,就像幼时无数次噩梦之后,要寻着他才能安心又睡下。 息扶黎垂首,怀里的姑娘眉目舒展了,小脸粉嫩,唇□□人,然他却鲜少的没有那等情动。 琥珀凤眸色泽渐次幽深,偶有戾光一闪而逝。 让小姑娘困扰的、不喜的、厌恶的,他自然都会为她一一去除,再不让那等碍眼的膈应她,惹她不快。 一夜无话。 姜酥酥后来睡的甚是舒服,全身头像是泡在暖汤之中,慵慵懒懒,轻松自在。 她不晓得息扶黎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她醒了一睁眼,才发现手里捏着他时常佩戴在腰上的禁步。 那禁步是用整块羊脂白玉雕的,镂空双鹤,十分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 姜酥酥找了个荷包好生装了起来,准备下回见面的时候还给他。 然她这样的好心情并未有多久,阿桑目光担忧地靠在门棱边道:“酥酥,先生让你去正厅那边用膳。” 不肖说,东方姝也定然在的。 姜酥酥小脸一下就沉了,她冷冰冰地回了句:“不去。” 阿桑跨进来,也没走近,就在门槛边坐下问她:“你昨晚怎的了?我听你哭的厉害。” 姜酥酥抓着裙裾,就是目下她只要一想起沐封刀惨死的模样,眼圈都会红,还恨的咬牙切齿。 阿桑将她表情尽收眼底,碧色眼瞳越发担心了:“不能跟我说吗?” 姜酥酥摇头,她抹了把鼻子,适才说:“我昨晚做梦了,梦见东方姝害死了五师兄,我现在讨厌她,不想看到她。” 听闻这话,阿桑反而皱起眉头:“梦都当不得真,你不要……” “不是!”姜酥酥大声反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泛起波澜,“不管阿桑你信不信,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那会,我其实就在梦里见过你了,我知道你就在那地下密室里头,你就在那。” 那时候太小,其实会做很多的梦,但她都不怎么记得,也说不清楚,时日一长,慢慢的就又给忘了。 一直到上辈子的那缕残魂消失,才会间或想起一些,即便她从来没说过,在遇上阿桑之前,她真的做过有关阿桑的梦。 阿桑面目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酥酥忽然觉得有些挫败,所以这世上只有大黎黎懂她所有的想法,也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知道有些荒谬,可是阿桑真的,我梦见过的事在往后都会发生,我……我不想五师兄和东方姝成亲!” 她掩面,再多的话却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我知道了。”阿桑忽然站起来,一身肃杀,“我现在就去帮你杀了她。” 姜酥酥惊愕,反应过来后连忙冲过去一把抱住阿桑腰:“她刀法很厉害,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阿桑不能冲动,大黎黎说了要从长计议,他会帮我的。” 阿桑俯视这个只到她肩头的小姑娘,轻笑了声:“我又不蠢,怎么会明着下手。” 姜酥酥呐呐松手:“阿桑我不想去正厅用早膳。” 阿桑应了声,提议道:“我们去天福楼用?我让白言之请客,宰他一顿。” 见她提起白言之,那双碧色的眼眸似乎更亮一点,姜酥酥像偷了腥的奶猫,神神秘秘的笑了。 “你们……”她两大拇指相扣,比了个一对的动作。 阿桑浑然不知害羞为何物,她想了想道:“没吧,只是元宵花灯节那晚上,我喊他出来,他叽叽歪歪半天也说不出流利的话,还怂包的很,我就把人按在屋顶上亲了口。” 姜酥酥一脸震惊:“你……你按着他亲的?” 阿桑点头,不明白姜酥酥为何反应那么大:“难不成你和世子不是那样的?” 姜酥酥揉了揉脸,很没出息地憋出句话:“是他按着我亲。” 阿桑上下打量她:“确实,你身板太娇小了,力气也不大,按不动世子。” 姜酥酥觉得热,她挥着小手扇了扇:“去天福楼用早膳!” 她觉得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保不定阿桑还会说出怎么惊骇世俗的话来。 然而,一顿早膳,姜酥酥用的一点都不开心。 天福楼雅间里头,白言之殷勤狗腿的给阿桑盛虾仁粥,至于她么,看不见。 阿桑够义气,将姜酥酥的碗搁白言之面前,白言之才勉勉强强盛了半碗。 小姑娘头一回,强烈的想念息扶黎。 用着食不知味的早膳,白言之就差点没挂到阿桑身上,恨不能吃饭喝水都手把手喂给她。 姜酥酥捂着眼睛,悲愤地捶了捶膳桌,磨着牙道:“阿桑,我要去找大黎黎!” 阿桑三两口咽下嘴里的吃食,推开白言之又送过来的芙蓉豆腐:“我送你过去。” 白言之幽怨地看着姜酥酥,那豆腐他转头塞进了自个嘴里。 在阿桑没看到的角度,姜酥酥朝白言之哼了声,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了回去。 这人从小到大都讨厌!小时候就爱欺负她,长大了还和她抢阿桑! 要不是他是白晴雪二哥,她早让大黎黎揍死他!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噼里啪啦各不相让。 阿桑抬眼,两人又各自收敛,小姑娘摆出无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率先告状:“阿桑,刚才你没看见,白老二他凶我,不想让你送我。” 阿桑碧玉般的眼瞳扫过去,白言之立马举起双手:“没有,阿桑我没瞪她,是她先冲我冷哼。” 姜酥酥果断插了一句:“不管阿桑跟不跟你,阿桑永远都是我的阿桑,哼!” 白言之忍不了,他拍桌子单脚踩杌子上:“胡说八道,等阿桑跟我成了亲,就是我白言之的。” 姜酥酥立马转头看向阿桑,可怜巴巴的说:“阿桑你看,你看白老二又凶我。” 白言之浑身一僵,他咔咔转头,一副生怕被抛弃的表情,委屈巴拉的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阿桑眼底有暖意,她一把将白言之按杌子上坐下:“不准凶酥酥,不然揍你。” 白言之只觉地浑身骨头都在疼,从前两人打架,哪一次不是因为姜阮来着? 他真觉得姜阮碍眼,现在只觉得那会脑子被猪啃了才会去招惹她,现在好了,人得罪死了,约莫想讨好都没晚了。 姜酥酥略有得瑟地笑了:“叫你以前欺负我,活该!” 白言之生无可恋,他摆手服软道:“你是祖宗,我往后都供着你。” 姜酥酥头一回觉得白言之这人有趣,不过她不忘警告他:“你要对阿桑不好,我就把阿桑带回去,还让大黎黎抽死你。” 末了,她又补充了句:“白雪雪也不放过你的。” 白言之却是眼睛一亮:“你不拦着我和阿桑在一块?” 小姑娘弯起眸子,笑意盈盈:“只要阿桑喜欢的,我都不会拦着。” 阿桑起身,拿了薄披风递给小姑娘:“走吧,不是要去端王府么,我送你过去。” 白言之狗腿地跟上:“我和阿桑一块送你。” 看他那等黏黏糊糊的模样,姜酥酥又后悔了,她还是打死白言之怎么办? 忍着白言之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端王府,姜酥酥迫不及待地冲进北苑,再不看想这两人一眼。 她有息扶黎,才不眼红! 于是,恰好跟息越尧商议妥当东方姝的事,小姑娘就冲进澜沧阁书房来。 她也不看人,只心急地冲进他怀里,搂着他精壮腰身,娇滴滴的道:“大黎黎,阿桑被白言之拐走了,他还黏糊了一路,看得我眼睛疼。” 息扶黎大手一挥,直接道:“改天约出来,我们更黏,更疼他眼睛。” 小姑娘满意了,正想说什么,冷不丁一边传来轻笑声。 她回头,就见息越尧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姜酥酥脸轰的就红了,她一把推开息扶黎,理了理袖子,规规矩矩地站好,心虚气短地喊了声:“越尧大哥。” 息越尧挑眉:“现在才看到我啊?” 姜酥酥揪着袖子,不断去瞥息扶黎。 息扶黎揉她发髻:“都是自家人,又甚害羞的?” 姜酥酥打下他的手,羞恼到跺脚:“我去找姊姊。” 小姑娘面皮薄,说完这话就跑了,当真来去如风。 息扶黎看着她跑远了,才眯着眼道:“白老二?还真有账没跟他算。” 息越尧被自家蠢弟弟这小心眼的模样逗得止不住笑,他道:“多大的人了,还跟着瞎闹?” 息扶黎哼了哼:“答应了酥酥的,怎能失信?” 沐佩玖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有三月左右,就能生产。 姜酥酥找来之时,她正撑着笨重的腰身在院子里转悠,肚子太重,她小腿甚至有些水肿,晚上也不怎么睡得好。 “姊姊,我来看你了。”小姑娘从篱笆围栏外头进来,瞅着她肚子有些好奇。 沐佩玖举止从容,心许是要做母亲了的缘故,眉目之间泛着母性的温柔,让人很亲切。 姜酥酥扶着她在藤椅上坐下,她搬了杌子坐旁边:“小娃娃是不是在动?” 沐佩玖摸着肚子感受了一下,对小姑娘招手:“你来摸摸。” 姜酥酥紧张的在裙裾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适才小心翼翼的摸上沐佩玖的肚子。 然才放上去,手心就传来一点撞击和鼓动。 “啊……”她惊呼一声,又缩回去手,“他他……” 沐佩玖微笑,这会穿的不如隆冬那样厚重,所以能见肚子上那点小鼓动,一会在左一会在右很是调皮。 “看,舜华是在跟你打招呼呢。”沐佩玖手指头点了下小鼓点,应和着肚子里的孩子。 姜酥酥试探地学着,跟着肚子娃娃滑动的轨迹回应,果然那反应就更大了:“名字都已经取了么?要叫舜华?” 沐佩玖忍着轻微的不适:“嗯,取了,你大哥取的,说是颜如舜华的意思,男孩女孩都能用。” “好听。”姜酥酥跟沐佩玖肚子里头那个还未出世的娃娃互动的不亦乐乎,见沐佩玖累了,她还低头凑到她肚皮上说:“舜华乖乖的哦,不能闹姊姊,等你出生,姨带你玩耍。” 好似真听了她的话,偌大的肚子缓缓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姜酥酥睁大了眸子:“舜华好乖啊。” 这样的好玩,惹得她也想赶紧生个娃娃。 沐佩玖让小厮青岩端了干果肉脯之类的小零嘴儿出来,往姜酥酥面前推了推:“都是你大哥买的,他每次都买很多,我都吃不完。” 姜酥酥挑了其中的核桃出来,拿银锤砸开,挑出果肉,她却是自己不吃,都给沐佩玖。 沐佩玖哭笑不得,曾几何时,走哪都要人照顾的矮墩墩小团子如今也能照顾人了。 姜酥酥眉开眼笑:“等舜华出生,我也这么照顾他。” 沐佩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也行的,他是端王府长子,往后就该他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 说完这话,姜酥酥就见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困乏地睡了过去。 好在这时节艳阳不晒,姜酥酥轻手轻脚捻起薄外赏搭她身上,自己抱着零嘴儿盘子,像喜欢藏食儿的小松鼠一样吧唧吧唧啃了起来。 一连几日,姜酥酥不想在沐家看到东方姝,她担心自个忍不住给对方没脸,遂都住在姜家,白日里就往沐佩玖这边跑,旁人也不会说闲话。 一直到三月二十八,白晴雪出阁。 姜酥酥才不得不回了沐家一趟,拾掇了一番,想起息扶黎叮嘱的话,她漫不经心的对战初棠说:“娘,我们今天都要上白家去,五师兄出城去接桃源沐家人去了,留东方姝一个人在府里不太好,你带上她一并上白家吧。” 战初棠点了点头:“我也是那么想的,已经跟她说过了。” 姜酥酥有点膈应:“一会越尧大哥和姊姊会过来接我们,姊姊行动不便,越尧大哥说要我们多看顾点姊姊。” 战初棠惊疑不定:“不是说佩玖有孕的事,不宣扬出去么?” 姜酥酥道:“瞒不住,姊姊和孩子也不是不能见光的,所以大黎黎说让人知道了也好,他把从边漠带回来的五百精兵都分队安插进了端王府。” 闻言,战初棠放心了:“那就好,回头我让你爹多给佩玖备一些救急的药丸子,以备无患。” 姜酥酥站在厅堂门口,见那一身绯红烈焰缓缓而来,她不适的道:“娘,我去门口等姊姊。” 说完这话,她也不给战初棠拒绝的机会,直接错开东方姝,率先去了大门口。 战初棠看着她离开,不自觉皱起眉头,知女莫若母,她如何没察觉到姜酥酥对东方姝的不喜欢。 原本还以为是小孩心性,不太能接受沐封刀往后会多顾惜旁人而冷落了她,目下看来又不是全然如此。 她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将这心思按捺下,等晚上得空再和沐潮生商议一番。 东方姝远远的就看见了姜酥酥,她本是想有拉近乎的心思,可不等她近前人就走了。 她状若不曾察觉,只问战初棠:“伯母,今日是哪家有喜事?” 战初棠见着她那一身绯红,目光顿时微凝:“是户部尚书白家唯一的女儿出嫁,和酥宝儿是手帕交,也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东方姝虽是江湖人,可对朝堂之事还是多有了解的。 战初棠犹豫了下又道:“阿姝,可是下仆多有怠慢,不曾给你准备换洗的新衣?我这几日总见你穿红衣来着。” 东方姝笑了笑:“伯母,我是只喜欢穿红衣,所有衣裳都是一个颜色的。” 战初棠不好再提醒,只得呐呐道:“姑娘家,还是多穿穿其他颜色的,兴许更适合呢?” 东方姝那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眉眼,在那身绯红如云霞的衣裙映衬下,烈焰艳色的宛如红的滴血的罂粟。 时辰并不早了,战初棠只得带着一身红衣裙堪比喜服的东方姝出了门。 白晴雪要嫁的那家,也是门户清正的诗书门第,家底兴许比不上白家,可胜在公婆开明,小姑绵软,一家人都很好。 新郎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满腹经纶,学识五车,为人君子端方,又还洁身自好。 两人定下亲事前,在两家长辈的安排下见过面,白晴雪原本还担心幼时那段被拐的经历会让对方非议,她也想过,要是介意,宁可一辈子不成亲。 谁晓得,那人对白晴雪一见倾心,且品性在那,对她那段不好的过往除了心疼怜惜,再无其他不满。 两人自然是高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回事,可小辈之间能两情相悦,那便是锦上添花的天作之合。 姜酥酥再过几月也要嫁人,故而她将白晴雪出嫁的规矩看的也别仔细。 白晴雪出闺门之前,瞅着母亲,眼泪哗哗的,好不容易才忍着没哭出来。 姜酥酥离她近,赶紧塞了张帕子给她。 男方来迎亲,姜酥酥见白家长兄背着白晴雪出了大门,最后上了花轿,新郎恭恭敬敬的朝白家二老作揖行礼之后才翻身上马。 唢呐震天,喜娘唱着吉祥话,满眼都是红绸花。 姜酥酥看着,她回头去找战初棠,窝她身边,忽然就不想成亲了。 战初棠差距女儿的小心思,低声道:“可是舍不得爹娘,不想成亲了?” 姜酥酥点头,白晴雪嫁的不远,同在京城,离白家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可即便如此,白晴雪上花轿的时候,也哭成个泪人。 战初棠摸着她发髻:“傻姑娘,你反悔了端王世子可不会答应,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这些年都住京城,等老了再回桃源。” 姜酥酥应了声,跟着进去入了席,期间东方姝自然跟她们一桌,有别家的夫人贵女瞅着她那身红衣裙,一时间眼神都变了。 毕竟,今个穿红衣的,也只有新娘和新郎罢了,其余宾客都很知礼的不曾喧宾夺主。 再一打听,是姜家继姑娘亲生父母那边带过来的姑娘,众人看战初棠的目光都带出了几分的轻视。 战初棠不太在意这些,她只专心用自个面前的菜肴,对旁人的视线从来都不放心上,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百家世家之女的身份,甘心情愿嫁给沐潮生。 而且自家人知自家事,沐家到底是不是乡野村户,自个明白就成了。 东方姝兴许是察觉了,不过在她这样江湖人的心里,京城勋贵就是一群古板无趣的迂腐之人,不及江湖人洒脱。 姜酥酥不理人,可心里堵得慌,多半是本身就不待见东方姝,此时见她明知来会喜宴,可还一身红衣,就更看不顺眼。 她气的都用不下食儿,草草对付了两口,就对战初棠说:“娘,我去门口等你。” 战初棠点了点头,并不勉强她。 回去的一路,姜酥酥没有在乘端王府的车辇,她和战初棠坐一块,车厢里还有东方姝。 她跟战初棠撒娇:“娘,我想用天福楼的烤鸭,我们绕一圈吧。” 战初棠没好气的道:“在白家你不用吧,现在知道肚子饿了。” 饶是如此,战初棠还是让车夫多绕去天福楼。 东方姝主动拉近话题:“酥酥饿了吗?我这里时常备有充饥的肉干。” 说着,她打开腰间荷包,当真从里头摸出一小片肉干来。 那肉干色泽金黄,泛着干辣的香味,颇为诱人。 但姜酥酥没接,她摇了摇头,生硬的拒绝道:“我不饿。” 东方姝有些尴尬,她收回肉干也不知要如何应付。 战初棠真有些生气了:“姜酥酥,你不能没有礼貌,阿姝往后就是你五嫂,你怎能这样?” 姜酥酥张了张嘴,撇开头,一声不吭。 东方姝赶紧打圆场:“伯母,没关系,我知道对酥酥来说,我之前就是陌生人,很正常的。” 话毕,她笑着对姜酥酥说:“酥酥,往后你就会知道,我会和你五师兄一样待你好的。” 姜酥酥一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裾,她暗自咬着牙,真真想现在就将东方姝从马车上推下去。 战初棠十分满意东方姝的懂事,她没好气地看了姜酥酥一眼,实在不明白自来乖巧懂事的小姑娘这是怎的了。 不过,她也没太放心上,总归是小姑娘心性。 她转头同东方姝聊了起来,两人一个世家出身,一个江湖草莽,刻意之下,竟也能聊到一块。 就在此时—— “嘭”的一声巨响,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姜酥酥似乎早有准备,她一把抱住战初棠护着,一边死死抓着车门把手。 至于东方姝本身就会拳脚,反应不可谓不快。 只见她手一竖,用力爬在车壁上,人借力破窗牖而出。 马夫在外头喊道:“夫人、姑娘,有刺客!” 战初棠心头一凛,这堂堂天下脚下,又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来刺客。 “酥宝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战初棠反应过来,当即抓着姜酥酥手看。 姜酥酥摇了摇头,马车就晃动了那么一下,这会倒是安静了,不过外头却是传来兵器撞击声。 “娘,你小心一点,我出去看看。”姜酥酥道。 战初棠不同意,两母女最后小心翼翼的从车门下来,待落地才发现,确实有一波黑衣蒙面的刺客围着一辆甚是眼熟的车辇。 “姊姊!”姜酥酥一惊。 战初棠倒抽了口冷气,她这会才晓得,原来端王府的车辇是走在他们前头的,那些刺客也是奔端王府来的。 息扶黎手挽长鞭,护在车门前,他身边只带了伏虎,王府侍卫却是没带的,而息越尧好似在车辇里头安抚受惊的沐佩玖。 场中,一身红衣的东方姝明艳夺目,她手里半臂长的双刀使的白光如雪,凌厉非常,她出手还很是狠辣,刀刀见血,招招要人命。 那身红裙飞扬,宛如涅槃明火,灼灼生辉,又如鲜血,蛊惑又迷人。 另外,还有一石刻青素面锦衣的男子也在奋勇对敌,那男子身手也和那不错,厮杀着没注意就同东方姝站在了一块。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在那一瞬间也不知怎的竟默契十足,一招一式都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两人甚至到最后背靠背,以一敌百,如雪刀光和锋锐拳风交相辉映,一刚一柔,一阳一阴,都让人惊叹。 姜酥酥手死死地掐进手心,她咬着唇,盯着那两人,不自觉将唇肉都咬出腥甜的血味来。 以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看到东方姝脸上露出的欣赏之色。 阿桑姗姗来迟,她见姜酥酥没事,就跃进战圈,率先冲到车辇里头,帮着息越尧将行动不便的沐佩玖扶了出来。 息扶黎逼退一波刺客,他利落收招,眯着凤眸看了东方姝一眼,随后看向姜酥酥。 他将剩下的人给伏虎,两三步到姜酥酥面前,轻声道:“连累伯母受惊了。” 战初裳脸都是白的,她们绕路来天福楼,沐潮生就率先回去了,此时没人能问诊把脉,她担忧沐佩玖的很。 “佩玖如何?可还安好?”战初棠问道。 息扶黎点了点头:“没事,大嫂见多识广,没有被吓到,这会好着呢。” 闻言,战初棠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正想问这是如何一回事。 那厢,在东方姝和那锦衣男子的联手下,残余刺客慌忙逃窜,飞快不见人影。 东方姝正要乘胜追击,锦衣男子开口道:“不必追。” 东方姝回头,半含秋水地柳叶眼瞳看着男子,顿生惺惺相惜之感:“我叫东方姝,你是谁?” 锦衣男子还不曾开口,反倒是息越尧上前来道:“四皇弟,今日幸的你在,走,随我去端王府,务必要喝我一杯茶再回去。” 四皇子息成贤犹豫了瞬:“不了,我该回去练武了。” 息越尧不让,他笑着说:“改日再练也不迟,你今日难得出门,晚些时候在回去也可以的。” 息成贤看了东方姝一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息扶黎拎着战初棠和姜酥酥过来:“大哥,一并回府,阿桑已经去请沐先生了,还是让先生给大嫂把把脉。” 沐佩玖身子已经很笨重了,她在姜酥酥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来,并不拒绝。 一行人浩浩荡荡转道去了端王府,东方姝想跟着战初棠,但战初棠忧心沐佩玖,她也近不了身。 姜酥酥这边,息扶黎也是半步不落的和她在一块,她也插不进来。 最后看来看去,一群人里头,唯独四皇子息成贤落在后头。 东方姝心头一动,她将短刀收回袖子里头,慢了半步,待四皇子跟上来后,她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四皇子顿了顿道:“息成贤。” “你是皇子么?排行第四?”东方姝口吻里没有恭敬,就像是平辈相交,随意的很。 四皇子点了点头,抿着唇没吭声。 东方姝轻笑了声,柳叶双眸清媚如月华:“我还以为皇子都是不屑练武的,可是你拳脚很好,若是在江湖上,定然能闯荡出一片天地的。” 四皇子沉吟片刻,认真道:“我是皇子,不能去混迹江湖。” 东方姝觉得这人真是有意思,比她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都有趣。 她红裙滟潋,当收敛了锋芒的时候,又像是静静开放的曼珠沙华,带着一股子的艳,让人不得不注意她。 她摸出块巴掌大的玉牌,玉牌上雕着一只展翅雄鹰:“这是我东方家的信物,他日你若行走江湖,此牌兴许能帮到你。” 四皇子摸了摸那玉牌,他似乎想到什么,收了玉牌问:“可是武林盟主的东方家?” 东方姝爽朗地笑了,柳叶眼瞳之中像是有永不熄灭的火苗,那样生机勃勃又灼灼滚烫。 “正是。”东方姝落落大方的承认。 在前头听到东方姝笑声的姜酥酥,气得差点没将自个手指头掐出血来。 “不要脸!”从不骂人的小姑娘,居然气得啐了一口。 息扶黎牵起她的手,揉了揉她手指头:“别生气,不值当,机会创造了,端看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也要走上辈子的老路,到时,自然不放过他们。” 息扶黎太了解姜酥酥了,小姑娘虽这会嘴上说着恨不得弄死东方姝,可心地善良着,真要现在就弄死了,往后小姑娘愤恨平息了,指不定还会内疚。 毕竟,这辈子的东方姝还什么都没做,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做出那等事。 不过么,但凡是小姑娘不喜的,即便东方姝还没有做下那等丑事,他也会想方设法让她做下! 这点心思,他没必要跟姜酥酥说,自己明白就好。 一行人进了端王府,见着沐潮生,战初棠才找着主心骨,她心神松懈下来,才想起怠慢了东方姝。 她一回头,就见红裙姑娘神采飞扬的和个陌生男子在闲谈。 两人不曾顾忌旁人的目光,那男子似乎说了句什么,东方姝柳叶眼瞳灿然如明珠,好不耀眼。 战初棠当即皱起了眉头,脸上带出不愉。 姜酥酥特意留意她表情,当即道:“娘,那是四皇子息成贤。” 战初棠收回目光,脸上表情冷了几分。 她理解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可到底骨子里还是世家贵女出身,很是看中一些规矩。 她收敛了心思,对东方姝道:“阿姝来,让你伯父给你瞧瞧,有没有受伤。” 东方姝不解:“伯母我很好,没有受伤,那等乌合之众还伤不了我。” 战初裳笑了笑,不再说其他,转身进了沐佩玖房间。 姜酥酥不想理东方姝,带着息扶黎就去了北苑翠竹林里,留东方姝跟息成贤站一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息越尧将两人带到澜沧阁花厅,奉了茶水点心,才没说几句话,青岩就来唤。 他略带歉意,临走之时,让两人不用客气。 那花厅之中,就只剩下东方姝和四皇子息成贤。 四皇子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妥当,可一时半会他也说不上来。 东方姝毫无所觉,在她眼里孤男寡女只要清清白白,就无甚担心的。 她对息成贤生了兴趣:“起先杀刺客之时,不知你可有感觉到,那种默契感?” 几位皇子里头,也只有四皇子爱武成痴,提及此,他侃侃而谈:“你也有那等感觉?” 起先,两人没有只言片语,只用眼神交汇,招式之间默契十足,仿佛交心多年,可偏生彼此在这之前,都还是陌生人。 东方姝眼中带笑,那笑从眼梢流泻出来,就成潋滟风情,清媚动人。 息成贤心头一动,就听她说:“江湖上有一种说法,只有同时拥有灵犀七窍心的一男一女,才能如此,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练合击之术,当天下无敌。” “哦。”四皇子似乎心思不在那方面,甚为敷衍。 东方姝似乎没察觉,她继续道:“我爹那倒是有一本合击之术的秘籍,往后机会合适,我摹一本给你。” 息成贤终于察觉出不对,他不是东方姝那等不懂规矩的。 他豁然起身,冷着脸:“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东方姝愣了下,回神之时,四皇子已经出了花厅,径直往端王府的大门去,没有半点留恋,反而步伐匆匆。 她瞅着四皇子的背影,忽的轻笑了声,嘀咕了句:“到底世家勋贵,古板的很。” 姜酥酥隐在庭院绿植里头,瞅着四皇子离开,她揪着一片青藤缠指尖,不忿的道:“真该让五师兄看看她的真面目。” 她为沐封刀不值,气得简直心肝都都痛了:“还什么灵犀七窍心,胡说八道!” 息扶黎从背后拥着她,弯下腰,下颌搁她肩上,顺着她说:“不过是给自个的水性杨花找个借口罢了,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乖,别生气了。” 姜酥酥将指尖嫩青藤掐成一节一节的,不太有耐心的问:“咱们还要试探多久?” 息扶黎算了算时间:“不久,两次罢了,最多等你姜大哥成亲之时就尘埃落定。” 闻言,姜酥酥勉强满意。 息扶黎教她:“这些时日,你跟伯母吹点耳边风,只要伯母不喜欢,你五师兄就会再考虑考虑。” 姜酥酥点了点头,她转身,投进息扶黎怀里,心情很糟糕地抱着他。 息扶黎揉了揉她后脑勺:“不想见她的话,明日我带你出城去骑马踏青,嗯?” 姜酥酥勉强来了兴趣:“那让阿桑叫上白言之。” 她还记着要黏糊回来的事,息扶黎挑眉戏谑逗她:“这样,明日你叫我扶黎哥哥,我帮你找回场子。” 姜酥酥斜睨他,扎心的道:“你大我十岁,我能管你叫扶黎小叔。” 说道这,她似乎想起什么,眨眼捉狭:“小爹?小爹爹!” 她五岁那会头一回见他,可不就是喊了他一路小爹来着? 息扶黎脸一黑:“姜酥酥,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还小叔小爹?他哪里有那么老! 小姑娘心里的郁卒散了几分,她难得调皮起来,蹦跳开,手卷成喇叭状,放唇边挑衅的喊:“扶黎小爹,扶黎小爹,扶黎小爹……” 息扶黎伸手就要去捉她,姜酥酥后退几步,一回头,正正就撞上一人。 她一抬头,整张小脸都白了! 不是别人,她撞上的正是亲爹沐潮生,沐潮生身后还跟着战初棠,以及端王和息越尧,一家人都在了。 息扶黎飞快收敛了表情,正襟严肃:“沐伯父,沐伯母。” 姜酥酥小脸一下就垮了,她头都不敢抬,捂着脸恨不得钻地下去。 简直没脸见人了,这个时候被自个亲爹娘撞见,她羞愤欲死。 沐潮生冷笑一声,唰地掏出寒光闪闪的银针:“哼,小爹?我扎不死你!” “岳翁,岳翁,息怒息怒。” “姻翁,别气别气!” “生哥,莫冲动!”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端王爷和息越尧一手抱一只手臂,战初棠赶紧给他胸口顺气。 息扶黎反应过来,一把拽起姜酥酥就跑。 两人跑得飞快,像兔子一样,几下就没影了。 沐潮生掸着脖子吼:“给老子滚回来!” 息扶黎拉着姜酥酥,两人一口气跑到中庭凤凰木下,他往后看了看,索性抱起小姑娘,脚一跺,飞身上树。 粗壮宽大的树桠上,搭建精致的树屋,隐在葳蕤树冠间,若隐若现,清幽隐蔽。 姜酥酥还一次都没来过树屋,她探头往里看了看,只见不大的树屋里头,正中间摆着一张梨花木的矮脚床,床栏上雕着兔子图纹,显得很可爱。 再有就是窗牖边摆着一方小案几,上头整齐摆着文房四宝。 案几过去,是一小小的四幅山水屏风,屏风收拢着并未展开,墙角还有箱笼,里面装的应该是日用物什。 姜酥酥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黑眸亮澄如繁星:“这里面晚上可以睡觉吗?” 息扶黎点头,他坐在树屋门口,双手往后撑:“自然可以。” 姜酥酥起身,她脱了绣鞋,踩着雪白的罗袜进去,里外走了圈,然后跟息扶黎说:“大黎黎,我很喜欢。” 息扶黎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挡:“你喜欢就成,往后成亲了,你想什么时候上来住都可以。” 姜酥酥挨着他,并股坐下,她歪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露出让人悸动的欢喜。 息扶黎蒙着她眼睛,将人扶大腿上躺好:“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你的。” 姜酥酥睫毛轻颤,扫的息扶黎手心发痒。 “树屋里头,有床有褥子,这里,还没有别人……”息扶黎的声音带着沙哑,低沉入耳,让小姑娘心都提了起来。 她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反而翻了个身,不看他。 息扶黎松手,他人顺势后躺,单手枕脑后,眯眼瞧着头顶茂密的树冠,点点鎏金从枝叶间洒落下来,就给他那张脸带出似笑非笑。 他道:“你爹要扎我针,姜酥酥你说怎么办吧?” 小姑娘肩膀抖动,想起刚才两人的狼狈,捂着小嘴痴痴笑了起来。 息扶黎扬手拍了她肩膀一记:“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笑?” 姜酥酥拧了他大腿肉一把:“谁让你想占我便宜来着,活该!” 息扶黎没好气的道:“我比你年长,于情于理,你不该叫我一声哥?” 姜酥酥打小就没那样喊过他,在她心里,息扶黎能是可以依靠信赖的人,可和兄长不一样。 她翻身往上爬,爬到他胸口位置,下巴搁手背,晃着脑袋道:“你才不是我兄长。” 息扶黎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自然不是你兄长,是你夫君来着。” 说起这个,他起了心思,撑起脑袋,诱惑道:“乖,叫夫君,先叫一声我听听。” 姜酥酥眸光如水,润泽黑亮,她瞥他一眼,左手搭右手,紧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吭声。 息扶黎还真有兴致了,他手搁她后腰,将人往上搂,啄亲着她鬓角,居心叵测的怂恿:“乖,就喊一声。” 小姑娘眨了眨眼,心里害羞极了,可又甜丝丝的,嘴里好像含着麦芽糖,又甜又黏。 在息扶黎再三催促下,她凑到他耳边,很小声的道:“夫君……” 息扶黎浑身一震,心潮澎湃,绮念横生,无法遏止。 他将小姑娘抱怀里上下揉搓了番,隔靴搔痒聊以慰藉:“姜酥酥,早晚你能要了我的老命!” 他肖想小姑娘肖想的一身骨头都在疼,心尖又酸又涨,都快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了。 姜酥酥经不起挑弄,她被他那样一揉搓,整个人都软了。 可是这样的亲密又很奇妙,奇妙得让她拒绝不了,反而还很羞耻的想要更多。 她软软的任他施为,腮嫩粉面,唇殷若桃,眼媚如丝。 两人就那么静静呆了会,感受彼此的心意,等情动平复。 一瞬间,耳边只余凤凰树枝叶簌簌,清风妙曼,光影横斜,清浅明媚。 自然,第二日姜酥酥被沐潮生关家里不准出门,骑马踏青作罢。 一直到四月十八,姜玉珏和迟敏成亲,姜酥酥才被允许出家门。 白日里她虽不曾见过息扶黎,可每隔几日,堂堂端王世子就会夜探香闺。 两人之间,倒也没相思成疾,反而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干这等坏事,姜酥酥还觉得有些小兴奋。 这期间,不知息扶黎用了何种法子,将不怎出门的四皇子拽出门,又是一个不期而遇。 四皇子息成贤和东方姝以飞快的速度熟悉起来,越是了解两人就越感觉,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处着很是舒坦快活。 只因话不多时,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让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 东方姝没忍住,飞鸽传书回了东方家,让人将那合击之术送来。 拿到合击之术那天,不用旁人帮忙,她直接上了四皇子府,并进府一呆就是大半天。 至于两人干了些什么,外人自然不知。 战初裳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毕竟东方姝和沐封刀之间,还未真正确定关系,东方姝想要结交谁,那也是她的自由。 不过,暗地里她跟沐封刀提过几嘴。 这些时日,已经有桃源的沐家人陆陆续续来京,沐封刀时常出城去接人,同东方姝相处的时日便少了。 姜酥酥不明白沐封刀是如何作想的,分明她从息扶黎那边得到的消息,至少已经不止一次,沐封刀是亲眼所见东方姝和四皇子息成贤一起在练那所谓的合击之术。 姜酥酥本是想直接撕破这层遮羞的纸,眼下姜玉珏的婚期到,她也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四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动土、安宅、祭祀,忌开市、出行、移徙。 迟敏是闲鹤故友之女,父母早亡,这么多年,一直是闲鹤照拂着,在他膝下长大的。 闲鹤视若己出,完全是当亲生的在教养。 故而今日成亲,高堂上坐着的,除了姜程远,另外一边就是闲鹤,以及迟敏父母牌位。 大殷两大儒,头一回坐一块,这还成姻亲,也是美谈一桩,足够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许久。 同是做学问的,彼此之间时常被人同时提及,便是神交已久,两人这会也矜持着,绷住了脸面,摆足了派头。 姜酥酥在一边看的好笑,她弯着眉眼,坏心眼的在一边看热闹。 拜完天地,新娘入了洞房,新郎在外敬酒。 姜酥酥摸去新房,瞅着安静坐在床沿的新娘迟敏。 她对迟敏印象很好,也颇为喜欢她,且闲鹤教出来的,某些性格特质里头,总有趣味相投的地方。 许是听到动静,迟敏犹豫了会,还是撩起凤冠珠帘往外看:“谁?” 姜酥酥扒着屏风,笑眯眯的喊:“迟敏姐姐,是我酥酥。” 迟敏松了口气,今个一天她都紧张的不得了,这会没了外人,她才松了口气。 “你怎的来了?”她问。 姜酥酥进来,她往袖袋里一掏,掏出个白瓷小瓶来:“喏,这是我姊姊让我转送给你的,她行动不便。” 迟敏疑惑接过,这白瓷小瓶怎么看都像是用来装药丸子的:“这是什么?” 姜酥酥摇头:“姊姊没说,只说给你今晚上备着的。” 姜家和沐家的关系,迟敏也是清楚的,往后怎么看都不算是外人,她索性收下,温温柔柔的笑道:“你帮我谢谢你姊姊。” 姜酥酥摆手:“敏姐姐不用客气。” 她没在新房里头多坐,也担心一会姜玉珏回来撞上了不好。 片刻后,她出了新房,转到姜家后宅园子里头,想从那侧门过去端王府北苑,好上树屋休憩一番。 可她才走假山,就听闻熟悉的声音—— “阿姝,这些时日相处过来,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思么?” 姜酥酥脚步一顿,呼吸放缓。 她记得这声音,是四皇子息成贤! 似乎东方姝没说话,息成贤又急急的道:“你我心有灵犀,我相信你的感觉也和我一样,对不对?” 姜酥酥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气愤地咬紧了牙关。 “姜家办喜事,我本没必要来,可我晓得,你定然在,所以我来了。” 四皇子语气中的怅然,有些心酸。 良久之后,东方姝幽幽开口道:“成贤,你当知,我和封刀定了期后,就要成亲的。” “你们还没定期,何谈成亲?”息成贤怒道。 东方姝沉默了会:“我们认识的太晚了,我是江湖中人,你是朝堂皇族,我们走不到一块的。” “谁说的?”四皇子声音拔高,“如今朝堂我大皇兄和二皇兄争斗的厉害,本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只要你点头,我自然愿意和你一起成为江湖人。” 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牺牲,不可谓让人不动容。 息成贤还说:“阿姝,你扪心自问,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我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锯嘴葫芦?” 听到此处,姜酥酥气的浑身发抖,她见过寡廉鲜耻的人,可不曾想到,有人竟会无耻到这等地步。 “哼,”她也没耐心在听下去,冷笑一声绕过假山,“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四皇子息成贤和东方姝俱是一惊,按理两人皆是拳脚不若的,姜酥酥靠近之时就该察觉。 可这两人多半是太过忘情投入,再者姜家的假山上引有活水上流,形成雨帘,水花哗啦,正正能掩盖呼吸和脚步声。 两人脸上闪过尴尬和心虚,但很快四皇子察觉只有姜酥酥一人,他便冲东方姝使了个眼色。 东方姝不动声色挪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姜酥酥的后方。 她笑道:“酥酥,你误会了,我和成贤只是在讨论刀法。” 姜酥酥鄙薄地扫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纯粹,对视之下,能让人自行惭秽。 “你闭嘴!”她娇喝一声,“我不眼瞎,我也不耳聋,你们男娼女盗,都不是好人!” 四皇子表情冷了,他到底是皇子,纵使想要个女人,左右也不是大事。 “姜阮,男未婚女未嫁,你再污蔑本殿,休得本殿无情。”息成贤还摆出了皇子派头。 姜酥酥正恨毒了他,前世,就是这人断了沐封刀的重剑,还砍了他的双腿,逼问她五师兄下落。 她双目赤红,再忍不住,扬手就甩了个耳光过去。 “啪”那耳光响亮又刺耳,狠狠地、用力地抽在堂堂皇子的脸上。 128.第128章 手红了 四月的艳阳, 不及盛夏的灼人,可也比冬日的暖烫, 就好比此刻, 四皇子息成贤脸上火辣辣的滚烫,堪比炭火直接烫在皮肉上。 他甚至能嗅到皮肉的焦臭味,痛又烫人, 更多的还是羞辱, 铭心刻骨的羞辱。 他捏紧了拳头,宛如毒蛇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姜酥酥,那目光像是要把给活活剥皮拆骨一样。 姜酥酥丝毫不惧,她扬起下颌, 嫩白的小脸冷肃,平素的软糯都收敛了起来, 头一回朝外露出尖锐锋芒。 她黑眸一眯:“无耻的东西, 你还有理了?信不信我明个就让人参你一本,让你父皇还有其他兄弟好生瞧瞧,武痴四皇子原来就是这么个下作的小人!” 四皇子哑口无言,他根本不敢小觑姜酥酥,毕竟参他一事,姜酥酥还真能做到,他几乎能想见, 平素就不受宠的自己, 这一遭就能让他彻底在父皇那边失了最后的慈爱。 “酥酥, 你是不是太无礼了, 成贤他怎么也是皇子,地位……”东方姝不悦皱眉。 “闭嘴!”姜酥酥侧目冷喝一声,“打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名头,做下不要脸的行径,我沐家容不下你这样的。” 她是真气的没啥理智了,嘴皮子就从没这样利索过,直接粗暴的戳破最后的遮羞破,骂的两人反驳不了。 东方姝看了息成贤一眼,她指尖一扣,就摸上了腕间的刀柄。 目下大抵宾客都在前院吃酒,后宅庭院中鲜少有人,这边临靠假山人就更少了,便是连下仆今日都没功夫经过。 雪色刀光从窄袖之中偷泻几分,白刺亮眼,锋利无比。 四皇子喉结滑动,各种想法在心里沉沉浮浮,最后在瞥见那刀光之时,都潜藏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姜酥酥愤然拂袖,刚才那只抽耳光的手,掌心一片通红,火辣辣的还真是疼。 小姑娘又怒又为沐封刀委屈,她绷着脸,抿着唇,落下最后的定论:“你们既是这样不要脸皮,我也勿须顾忌,往后,好自为之!” 最后字音方落,森寒刀光如浮冰碎雪,乍起锋芒,从后袭上了姜酥酥的背心。 电光火石间,姜酥酥嘴角上翘,眉目嘲弄又讥诮,那表情在四皇子眼里,竟是和息扶黎平素一模一样。 他只听她淡淡的说:“怎的?想杀人灭口?” 息成贤脸上蹿过不安,还来不及反应,斜刺里,另有一道毒蛇黑影蹿过来了,并以更快的速度缠上东方姝的手腕。 “唔!”东方姝闷哼一声,握刀的手再难寸进,她惊骇不已,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沐家人正正在看过来。 其中战初裳惊叫了声:“酥宝儿!” 她提起裙摆就要跑过来,然还有人更快。 沐封刀大踏步,手往背后一抽,鲜少出鞘的重剑铿锵利落,在四月艳光里,潋滟四射,不可匹敌。 他面无表情,一身气势如渊,双手握持重剑,剑尖在地面划过深刻的痕迹,然后只听他怒喝一声,重剑自下而上的一撩。 “叮”的一声,剑背袭上薄薄刀刃,竟像是冰雪消融,东方姝的刀顷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 大小不一的刀片,洋洋纷撒,隔在两人中间,映出千千万万个东方姝和沐封刀。 沐封刀眼睑下垂,侧脸看去冷酷无情极了,而东方姝却一脸难以置信。 她似乎没想到,重剑一击,自个的佩刀竟碎成这样,就像是金剪遇上宣纸,又如鸡蛋和石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铛铛……”几声,破碎的刀片落地,错落有声,高低起伏,有节奏极了。 沐封刀将姜酥酥拽到身后护着,他看着面前的两人,单手重剑挽了个剑花,再猛地插到身前,无甚表情的道:“明日午时,城郊十里,一决生死!”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他还顾忌着今个是姜玉珏大喜的日子,故而隐忍又克制。 姜酥酥眼圈一下就酸了,她家五师兄虽说不擅表达,喜怒哀乐也不挂脸上,可心性比谁都温柔体贴。 她娇娇地凑过去抱着沐封刀一只臂膀,软软的说:“五师兄,咱不要这种烂人,我给你找个更好的世家贵女。” 沐封刀低头看着她,见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损,适才牵着她往担心的不得了战初棠走去。 然,息扶黎可没那好脾气,他手握长鞭,鞭子末端还缠在东方姝手腕上。 “哼,老四你就这般o饥o渴?都等不到宫里头给你选妃了?连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都瞧得上?”息扶黎微微偏头,手再一抖。 那长鞭瞬间刚硬如利刺,松开东方姝的同时,暴起罡风,狠狠地抽在她妩媚的脸蛋上。 “啊!”东方姝只觉脸上一痛,那一击她不知为何根本闪避不开。 东方姝捂着脸,猩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顷刻间就染红大片胸襟。 然而她穿着一身红衣,此时倒方便了,根本看不出来。 她怨毒地盯着息扶黎,实在不曾料到,一个亲王世子竟有这样高深的内力,气机锁着她,竟是能让她无法动弹。 四皇子息成贤从头至尾都没再吭声,他看着息扶黎忽然笑道:“你说的是,今日都是我不对。” 这便是服软了,息扶黎蔑视过去,慵懒道:“自古朝堂江湖不两立,老四你是想挑衅皇伯父的威严了?你说要是大皇兄和二皇兄晓得了,他们会怎么做?” 息成贤心头一紧:“瑾瑜,都是这贱妇拿武学秘籍勾引我的,你知道的,我醉心武学,没有旁的心思,见识也不多,故而一时鬼迷心窍。” 息扶黎笑了起来,那笑声极尽的嘲讽,刺耳极了。 东方姝愣愣看着息成贤,像头一回才认识他一般。 沐封刀抿着唇,良久道:“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 软弱、孬种、没骨气! 东方姝咬牙,她手腕翻转,左手持剩下的另一柄刀,朝着息成贤就砍过去。 息成贤侧身躲避,只守不攻。 “够了!”冷不丁姜程远喝了声。 他身后跟着闲鹤还有姜玉珏和姜明非,他背着手冷着脸,黑须抖动,一身怒意。 起先的事,自然有下仆回禀过了,姜明非率先到姜酥酥面前,亲眼确定她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四殿下,这是当我姜家是什么了?”姜明非阴阳怪气的道,恨不得现在就一木仓戳死这对狗男女! 姜玉珏只说了一句话:“沐五师兄不用择日,府上明非院子里就有校场,要决一死战现在就可!” 许是担心沐封刀会放不开,他又补充道:“便是见血死人了,我也只当是给大婚添点红,喜庆!” 沐封刀眼底爆发出光彩来,他重新抽出重剑,挽着剑花往前一指,气势如虹的道:“来战!” 四皇子息成贤已经心生退意,他正想拒绝,熟料,东方姝清冽刀光从后缠绕上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应战!”她逼着他应下。 沐潮生思虑周全,他板着脸提醒道:“各自写下生死契。” 这生死契通常用于江湖中决斗之时,生死各安天命,怪不得谁,但在府衙,生死契却是不合规矩,也是无效的。 可目下,谁还能管那么多? 息越尧淡淡吩咐长随青岩:“去,吩咐蛛网那边管事,将百晓生找来。” 沐封刀讶然,江湖百晓生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他做见证,再是合适不过,但这名字从一个皇族宗亲嘴里说出来,颇为违和。 息越尧笑了下解释道:“多年前身体不济,闲着无事的时候捣鼓了些小玩意,养了些人丢江湖上,他们也争气,挣了点人脉。” 其实何止是挣了人脉,蛛网就无孔不入,江湖、朝堂,遍布眼线暗桩,还有一些人,如今地位超群,这些在息越尧嘴里就成了小玩意儿。 姜明非院子里,有一处颇为宽敞的校场,校场上摆着兵器架子,此时一行人过来,沐封刀往校场中间一站,双手环胸,居高临下。 到如此地步,四皇子息成贤是不上也得上,东方姝也是狠人,她随意将脸上的鞭痕一擦,扔了自个的刀,重新在兵器架子上选了一对短双刀,她还扔给息成贤一对拳套。 百晓生恰在京城,来的很是及时,他甫一到,校场中三人就缠斗在一块了。 姜酥酥目不转睛地看着,息扶黎凑到她身边,轻轻捏了捏她软耳朵。 小姑娘偏头蹭了蹭,不解地看着他。 息扶黎低头,小声道:“姜酥酥你不要命了?自己一个人就冲出去,我要没及时来呢,你是不是就真让人杀人灭口了,嗯?” 纵使他口吻无波,姜酥酥还是听出了蛰伏的怒意。 她这会才心虚起来:“我晓得你肯定在周围,不会让我出事的。” 息扶黎让这话给顺得来少了几分怒意,他惩罚地掐了她小脸蛋一把:“再有下回,看我怎么教训你。” 存心让她吃个苦头,可又舍不得真下重手,那一掐他使了三分力道,饶是如此也将小姑娘小脸掐的来红彤彤的。 姜酥酥抽了口冷气,抬手揉了揉。 息扶黎表情一凝:“你的手怎红的?” 他边说边捉过她的手摊开,软软的手心,同样红彤彤的,稍稍使力,姜酥酥还觉得有点发麻。 息扶黎眼底已经蹿起杀意,他盯着校场中的息成贤和东方姝,杀气腾腾的道:“他们欺负到你了?” 姜酥酥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是我太生气,他们还说五师兄坏话,我一个没忍住,就抽了息成贤一耳光,我也不晓得抽人耳光自个手也会痛……” 她在息扶黎的注视下,越说越小声。 息扶黎没好气地低头给她吹了吹:“劳你自个动手了?你不会等着我来么?” 粉红粉红的颜色,小姑娘的手嫩的很,半点茧子都没有,滑腻腻软绵绵的,要不是周遭还有其他人,他都想o舔几口。 息越尧瞥了身边一直黏糊的两人,默默从袖袋里摸出一小鸽蛋大小的白瓷小瓶砸过去。 息扶黎一把接住,旋开盒盖,从里头抠出一大坨晶莹药膏给小姑娘抹上。 那药膏上手清凉,香味极淡,抹上十分舒服。 息扶黎细细的将指缝和指头都抹了一层,力道很轻,粗糙的茧子剐在指缝软肉皮上,麻麻痒痒,姜酥酥不自觉抽了抽手。 察觉到她的反应,息扶黎瞄她一眼,指尖落到她手心,轻之又轻地来回打圈。 痒意上浮,姜酥酥条件反射的就想捏紧手,但息扶黎不让,他拇指指腹还剐蹭过她手腕,不轻不重,就像是轻羽搔过,让小姑娘反应大地跳起来挣脱他,躲战初棠身边瑟瑟发抖。 息扶黎低笑了两声,所以小姑娘的手心和指缝很敏感? 息越尧实在看不过眼,不动声色抬脚踹了他一记,示意他收敛些。 息扶黎轻咳一声,将药膏还给兄长,抬眸看向校场,凤眸蹿过冷光,又是一脸正儿八经。 校场中,四皇子息成贤和东方姝运用合击之术,正同沐封刀战了个势均力敌。 兴许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心有灵犀,但见这两人一手扣在一起,拳套和短刀,罡风和刀光,纠缠混合,再是步伐一致,竟有浑然是一人之感,可那打出的力道却根本不是两人累加那样简单。 沐封刀只一柄重剑在手,他面容肃穆冷凝,目光坚韧卓绝,没有因遇上劲敌就退缩,反而有一往无前的斗志在他身上升腾起来,遇风化龙,就成磅礴如山的气势。 那重剑在他手里,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大巧若拙,起和大开,硬是一力降十会,凭借绝对的力量碾压,任东方姝和息成贤招式再凌厉刁钻,只管一剑破之。 “轰”重剑横扫,疾风迅猛,狠狠地拍在息成贤的拳套上,将之震退两丈远。 东方姝咬牙,她手腕翻转,刀身回旋,人几个后空翻,缓解了力道。 待站定之时,她看向沐封刀的目光带着惊骇,她认识他足足有三年,却不晓的他竟能将重剑练到这般极致的地步。 “喝!”沐封刀随之而上,他舍东方姝而专攻息成贤,或拍或顶或砸,皆用剑背,一连眼花缭乱地打击下,息成贤不断后退,竟是不知不觉就远离了东方姝。 离得太远了,两人的合击之术不攻自破。 沐封刀最后一剑,重剑旋转,人随之旋转,黑金点光从剑身上散落开来,看似美轮美奂,实则杀机十足。 息成贤心头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狼狈的就地一滚,想要避开。 然,沐封刀抡起重剑,手背青筋鼓起,沉重的剑身往后倒,从后往前,狠狠劈下去。 “刀下饶命!”息成贤大叫一声,已然没有任何斗志。 “噗”那一剑,正正落在息成贤腿间,距离他的命o根不过仅仅几寸,再往上一点,就能将他劈成两半。 沐封刀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不管是输赢,都不能让他有半分的动容。 他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东方姝。 东方姝口舌发干,在沐封刀冷然的目光下,头皮发麻。 她暗中扣紧了双刀:“封刀,我……” 话还未完,沐封刀拔起重剑,飞扬的尘土中,扬手朝东方姝甩过去。 速度太快,东方姝避无可避,她咬牙抬刀格挡。 没成想,那重剑挟裹劲风,从她发髻上掠过。 她只听得“叮”的一声,发髻一松,丝缕青丝飘落,伴随碎成两截的云鬓花颜金步摇,铛的落地。 “我不杀你,你我从今往后江湖陌路,永不相见。”沐封刀如此说。 东方姝怔然,她低头看着脚边的金步摇,有瞬间的恍惚,这步摇,是沐封刀送的,他当时说,自己没有父母,唯有这一样东西。 沐封刀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和东方姝擦肩而过之时,指尖一动,就将她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 那荷包,赫然是战初棠那一回送她的。 他捡起重剑,倒提着,剑尖在地下划出痕迹,他将荷包送到战初裳面前:“师父,师娘,封刀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战初裳眼睛有点湿润,她接过荷包,抚着他臂膀,慈爱的道:“没事,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师娘教诲,封刀铭记于心。”沐封刀轻声说。 见沐封刀避过此劫,最高兴的莫过于姜酥酥,小姑娘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金枫叶扔还给东方姝,然后吧嗒吧嗒跑到沐封刀面前,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重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崇拜。 “五师兄真厉害。”她说着还想提那重剑,谁晓得剑太重差点被带的摔倒。 息扶黎一把拎起她后领子,将人放自个身边站好:“乖乖站好,省心点,你拿不动的。” 未免小姑娘再好奇,沐封刀沉默的将重剑重新背上。 至于校场中的东方姝和息成贤,仿佛被人遗忘了般,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不过片刻,就有下仆在姜程远的安排下,将人请出了府。 息扶黎眯起凤眸看了离开的两人一眼:“五师兄心太软,东方家在江湖上颇有威名,这番过后,她要是记恨在心,你我倒是不惧,可府上女眷不会拳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沐封刀皱起眉头,他不是没想过,但真要他下手杀了东方姝,能不能下手是一回事,往后也不好跟东方家交代。 仿佛看出沐封刀的顾虑,息扶黎甚是嚣张地笑了声:“我观五师兄身手了得,不知五师兄可想过取东方家而代之?” 他这话一落,倒也不算意外,姜酥酥也那么想过的。 她见沐封刀还在犹豫,遂娇滴滴地伸手扯着他袖角,眼巴巴的道:“五师兄,你当武林盟主给我做靠山嘛,万一大黎黎以后欺负我了,你就带一波江湖人揍他!” 息扶黎一噎,他堂堂端王世子不要脸面的啊? 都要被叼回窝的小兔子这样外向,他是不是夫纲没立好? 沐封刀看了息扶黎一眼,这下都不用考虑,直接就应下了,明年九月就是武林大会,争个武林盟主来当对他而言也不是太难。 沐潮生甚是欣慰,他摸着胡须道:“让藏剑跟着你。” 五徒弟虽然冷面冷情,可心软和着,而最小的九徒弟沐藏剑打小就鬼机灵滑不留手的很,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互为相补。 沐封刀点了点头,这事就这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 沐潮生适才又对姜程远道:“今日之事,对不住姜兄了。” 姜程远摆手,笑看着沐封刀:“沐老弟的弟子,各个都是顶好的,可惜我没女儿,不然我怎么也要讨个来当女婿。” 姜程远倒也不是说的客套话,沐封刀的风骨他都看在眼里,难能可贵,为人处世颇有原则,他觉得这样的品性,约莫就是所谓的“侠”了。 一番意外,就此清算干净,一行人除却该回新房的姜玉珏,其他人皆回了前院。 姜酥酥心头欢喜,从那等噩梦之中解脱出来,她正对沐封刀粘的很,跟前跟后,像个小跟屁虫。 这样活生生,还拳脚了得的五师兄,如何让她不开心? 然而,她是开心了,可息扶黎幽怨的很,他暗地里瞪了沐封刀一眼,可又不能明着表露不满,他考虑了会,遂问息越尧:“大哥,你说我现在改练重剑如何?” 息越尧愣了下:“你不是一直惯用长鞭么?” 息扶黎点头,他看着不远处正满脸笑意,跟沐封刀说着什么的小姑娘就道:“好像重剑使出来更帅气一些。” 息越尧反应过来,他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还能不能更蠢一些?连酥酥师兄的醋你都吃?怎的没酸死你。” 息扶黎斜眼看他:“说的像你没吃过一样。” 息越尧诡异沉默,眨眼就想兄弟阋墙。 姜玉珏大婚之后的第二日,朝堂上就传来四皇子触怒圣颜,被幽禁皇子府的消息。 至于东方姝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整个京城都没有她的消息。 沐封刀暂且在京中住下,他要等姜酥酥出嫁才会离开,这些时日刚好也可以帮衬着照料来京的沐家人,偶尔往端王府那边去看望沐佩玖。 这些时日,京中还出了大事,三月的那批秀女进宫,在皇后的运作下,二皇子定了京中兵部侍郎的嫡长女为皇子妃。 四皇子被幽禁,皇后顺势也就给忘了,除此之外,年纪稍小的七皇子和八皇子,也相继定亲。 七皇子今年十六,定的是无甚实权的勋贵小女,倒也算登对。 比七皇子要小一岁的八皇子,倒是闹出了事端,皇后不好明面上太薄待其他皇子,遂将崔家女指给了八皇子。 恰好这崔家女比八皇子大两岁,性子刚烈大胆的很,这头才指了婚,转头就溜出了宫,同个野男人私奔了! 这样的丑事,让满朝震惊,皇后更是气的要治崔家的罪! 这崔家女,她本来还犹豫过,想留给二皇子当正妃,毕竟崔家是百年世家,崔家女的名头在前朝甚响亮。 只是后来母族卢家那边不太同意,如今的崔家龟缩在清河,哪里还有当年的辉煌。 故而,她才熄了那想法,转手就点给了八皇子,也算博个好名声。 可是,目下名声没有博到,还惹来一身腥臊。 清河崔家紧赶慢赶,重新送了嫡女来京顶替,又还下了好些功夫,才算将此事平息过去。 姜酥酥只是听了一只耳朵,具体的没有追问,总归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她如今要开始忙着准备喜服嫁衣,便是礼部那边到时会按着规制送喜服,但姜酥酥还是想自己再做一件。 战初棠也是同样的意思,礼部的是礼部的,她自己做的又不一样。 除此之外,她还要给息扶黎做一套贴身的衣物,这样才能算是她的心意。 她终日忙着,便是连和息扶黎见面,都是忙里偷闲,这般一晃,就到了五月中旬。 这日,乐宁公主下了帖子过来,公主府办了诗会,邀她过府参加。 姜酥酥应邀前往,到了公主府,她才发现府上多了很多眼生的,并奇装异服的外族人。 阿桑瞅着那些外族人,碧瞳发亮,她生长在大殷,除却西市那边,还很少见到外族人。 乐宁公主早年就在宫外建了公主府,但她鲜少住在这边,时常都窝皇城自个宫里。 姜酥酥甫一进门,乐宁早早就安排了宫娥引她进去。 诗会是在开阔的地儿办的,在公主府中庭里,四周立汉白玉的柱子,柱顶栖飞鸟,垂白纱往便坠。 上首的位置,摆了张汉白玉的罗汉榻,铺短毛褥子,扶手缠金枝玉叶,装点的奢侈金贵。 左右分列长案几,这会正有宫娥穿梭其中,不断往案几上摆放瓜果琼浆。 庭最中间,是冒几寸高的台面,整块台面一分为二,高下错落,下头用玄龟顶着,低头一看,还能看见底下水流哗啦的动静。 乐宁公主此时单手撑头,斜趟在罗汉榻上,她冷着脸,谁热络上前都不理会。 反而是见着姜酥酥一来,就勾唇朝她招手:“酥酥,快来。” 姜酥酥提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踩着汉白玉的阼阶上前:“公主,今个你府里怎的这样热闹?” 息乐宁挑眉,她脸上化着艳丽桃花妆,微红的眼梢凛若春秋。 “你在家里窝傻了不成?三天前,四国来京朝贡,没听说么?”息乐宁道。 姜酥酥恍然大悟:“听阿桑提过,但没往心里去。” 一边的阿桑给她补充:“东边的水月国,西边的吐蕃,北边的白夷,还有南边的南越。” 姜酥酥扫了圈厅中,暗自把人对上号:“这没来几个人嘛。” 息乐宁坐起身,招呼她跟自个一起坐罗汉榻上,又挑拣了最新鲜的瓜果放她面前:“时辰还没到,人还没来齐。” 阿桑立边上,摸出匕首,一眼相中甜瓜,只见她手中匕首翻飞如蝶,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甜瓜去皮去瓤,就只剩饱满甜腻的瓜肉。 她再左右上下地划拉,飞快拿了两小盏并排放着,最后一拍案几,切得方方正正的瓜肉震飞起来,簌簌落下之时,两小盏里各自一份。 她拿了小巧的银叉子搁小盏里头,适才推了一盏给乐宁公主,另一盏则是给姜酥酥的。 息乐宁似笑非笑,捻起银叉叉了一小块含嘴里咬几下吞入腹中。 “酥酥,阿桑还有这等绝活?”她边用边问。 姜酥酥也一起用:“阿桑打小就会啊。” 阿桑给她们两人切的香瓜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取用,她自个则是豪迈地切下半块,嘴巴凑过去就开啃。 兴许是幼时的经历,她喜欢大口大口地吃东西,这样才能很快填饱肚子。 息乐宁用了少少的三四块就没用了,她看着身边两人,京中贵女众多,她认识的姑娘的也多,可没谁像这两人一样,从头至尾就没将她当成过公主。 不管好坏,都以平辈论交,这样随意,才让她觉得没有距离感。 且这两姑娘都是那等怀有赤子之心的,若是坦诚,必得两人真心相待。 这也是她对两人另眼相看的缘由所在。 “酥酥,你和阿桑在公主府陪我住几日如何?”她忽然道。 姜酥酥愣了下,还没回答,就听息乐宁又说:“算了,你家息大黎会拿鞭子抽烂我公主府大门的。” 姜酥酥弯起黑眸笑了:“不会的,有我在呢。”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像是带着星光,让人会不自觉的跟着她一起笑。 她抬手捏了捏她脸:“南越王子此次是为求娶大殷公主而来,父皇要我招待几日,他们粗鲁的很,你住我这也不方便呢。” 她才舍不得让这样娇娇的小姑娘跟南越人站一块,想想都不舒服。 姜酥酥眨了眨眼:“诶?陛下已经定了?” 息乐宁摇头:“还没有,不过八九不离十,对了此次还来了两位公主,说是要挑大殷儿郎嫁,你家那几师兄前些时日不是没了媳妇么?你要瞧着有入眼喜欢的,跟我说,我帮你想法子。” 姜酥酥倒还真有些心动,可这种事她做不了主,只得道:“那得看五师兄的意思,我最多穿针引线。” 息乐宁应了声,时辰差不多,下头有太监来回禀,四国的人悉数都到了。 息乐宁起身,姜酥酥跟着起身,带着阿桑下了阼阶站下面,她才抬头,就见四方穿着各异的一群人走了进来。 当头的那人,熊腰虎背,满头小辫,目若鹰隼,颇为匪气。 他一眼就看到息乐宁,当即露出狼一样的目光,带着一种张狂的势在必得。 姜酥酥皱起眉头,她不太喜欢这个人,也不觉得这个人会是公主良配。 那人快走几步,哈哈笑道:“大殷公主,果然国色天香。” 129.第129章 更好看 库蛮见过很多女人, 可唯独从没见过像大殷公主息乐宁这样的。 她长相艳丽,肤白貌美, 烈焰红唇, 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那股子高贵冷艳的气质就从她身上流露出现,让人亲近不得。 这样的美貌和倨傲, 就像是南越最毒最烈的红蝎子。 那红蝎子通体绯红, 漂亮的就像是红宝石,唯有尾巴一点黑,带着黑曜浓黑,堪称剧毒。 晓得不好惹, 可也无数人趋之若附,便是为之死, 也甘之如饴。 四国人一起从异国馆那边过来的, 但库蛮当仁不让走在前头,仿佛把自个给当成了四国头领,恁的让人不喜。 息乐宁表情淡淡的,带着天潢贵胄的风仪,疏离而冷淡。 她只撩了下眼皮:“南越王子谬赞,诸君入坐吧。” 跟在南越王子库蛮身后的,是他此次同来的南越王女都拉, 她带着造型夸张的银冠, 那银冠上银片冲天横斜, 像是盘旋在头顶的毒蛇。 她脖子上带着巨大的银项圈, 两端细中间粗,竟也是雕刻蛇纹的。 姜酥酥从前只在闲鹤的游记里读到过南越见闻,然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王女都拉的模样,眼窝有些深,鼻梁高挺,唇形轮廓深刻,两瓣唇肉像是抹了蜜一样闪着微光。 王女都拉无疑也是美人,还是一种迥异于大殷女子的美,有着一种野性和神秘的惑人气质。 这两人之后,是北边的白夷部落的使臣,此次朝贡,白夷只遣了使臣过来。 那三位使臣皆头戴小巧的礼帽,穿一身深蓝长袍,束玄色腰带,着软靴,靴尖稍往上翘。 三人表情谦逊有礼,进庭就对乐宁公主行了大礼,嘴里说着恭祝的话。 息乐宁虚虚伸手,表情柔和了一分:“三位使臣大人不必拘礼,今日是享乐之宴,只管尽兴就是。” 那三人又连忙行礼道谢后才落坐。 第三波,是西边的吐蕃,让人惊奇的是,这吐槽来人,竟然只有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玉冠束发,宽袖长袍,一应装束打扮和大殷人无异,除却他面容多有粗糙,比之京城世家公子多了几分粗狂的小麦色,不仅不粗鲁,反而有一种硬朗的阳刚气度。 他拱手行礼:“吐蕃楚湛见过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便是说话,也是字正腔圆的大殷语。 姜酥酥眨了眨眼,这人莫不是走错了?分明就是个大殷人来着? 息乐宁只轻轻勾了勾嘴角,转头对姜酥酥解释道;“楚湛确是吐蕃赞普三子,自幼向往我大殷,多年之前独身来此,目下在白鹭书院求学,说起来和你还算是同窗,不过你结业的早而已。” 今日诗宴,除却四国之人,还有其他世家公子和贵女,可所有人里,乐宁公主唯独对姜酥酥笑脸不说,还特意跟她解释。 当即,四国来人齐齐看向姜酥酥。 姜酥酥笑了笑:“便是我没结业,也是在女舍求学,男舍那边的事,我如何晓得?” 那楚湛却是正儿八经地转向姜酥酥,又弯腰拱手:“楚湛见过姜师姐。” 姜酥酥这下真惊讶了:“你认识我?” 楚湛认真回道:“姜师姐结业考核那日,湛前往观摩,很是钦佩师姐的学识和端王世子的身手,只是可惜世子他……” 剩下的话他没说,可谁都心知肚明,可惜端王世子是个活不长的。 姜酥酥弯了弯眉眼,对这楚湛心生了几分好感:“书院先生才是厉害的,你跟着先生学习,往后前途无量呢。” “多谢师姐提点。”这楚湛一言一行,规矩的简直像古板的老头子,且从头至尾,他都没恪守礼仪,没抬眼多看姜酥酥和乐宁公主半分。 息乐宁顿意兴阑珊起来,认真努力的人值得肯定,但迂腐古板的性子就不免有些无趣。 她挥手,让宫娥领着楚湛落坐。 最后走上来的,是东边水月国的使臣,水月国属于岛屿小国,和大殷很不同的是,这个小国历来都是女人为皇,男人为后。 整个水月国,女人的地位远远高于男人,女人挣钱养家,甚至于征战沙场,男人则安于后宅,相妻教子。 这个小国,也是最不得永元帝喜欢的附属国,如若不是水月国出产水月珍珠和鲛人纱,约莫永元帝怕是还不想有这么个朝贡小国。 此次来殷朝贡的,是水月国的两位皇女,这两人是双生女,相貌一般无二,站一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盖因水月国的女皇之位只能有一人承袭,故而此次水月女皇的意思,双生女中,一人嫁在大殷,另一人则回国承袭帝位。 “水月皇女水宛纱,见过大殷公主。” “水月皇女水宛珠,见过大殷公主。” 两声莺啼,百灵婉转,呦呦响起。 息乐宁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人皆是一身露臂白纱裙,那裙裾摆不大,紧紧裹着修长的大腿,单肩垂落的薄羽轻纱,若隐若现的罩在两人身上,越发朦胧旖旎。 她似乎没兴趣晓得谁是大皇女谁是二皇女,只一点下颌,示意两人落座。 作为诗宴最重要的客人到齐,息乐宁一抚掌,自由宫廷乐伶鱼贯而出,或丝竹或翩然起舞,应和白玉柱上的轻纱妙曼,当真如仙境。 姜酥酥不太认识其他贵女,她只管埋头用自己案前的吃食,但凡觉得好吃的,都让阿桑给乐宁公主也递上一份。 息乐宁哭笑不得,她这又不是没有,但小姑娘这样有心,她还是觉得颇为受用。 宴至一半,那南越国王子库蛮一拍案几,打断庭台上正在舞着的乐伶。 只听他道:“此等庸脂俗粉,没甚意思,我观她们都比不上公主,不然公主舞一曲?” 这话一落,息乐宁面容冷若冰霜,她一眼扫过去,似笑非笑的道:“库蛮王子觉得她们都不好看?想让本宫给你舞一曲?” 库蛮还没来及点头,当即有世家公子拍案而起:“荒唐,我大殷堂堂金枝玉叶,岂能如同乐伶一般,给尔等献艺!” 这也是在座大殷人的想法,公主是千金之躯,给个附属小国王子跳舞,这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库蛮表情一冷,凶神恶煞的道:“这么说是不能了?” 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他又道:“在我南越,便是王后,也照样斟茶倒水伺候老子!” “呵,”一声冷笑从水月皇女那边传来,也不知是大皇女还是二皇女,就听一人说:“你这样的,在我水月,怕是只能做个男妾,还是看在你那一身蛮力上。” 这话让众人笑了起来,毕竟水月国民风不同是众人皆知的。 库蛮眯眼,匪气十足的笑道:“怎的,你水月是和我不对付了?” 水月两位皇女娇笑两声,懒得跟他掰扯。 息乐宁适时开口:“入乡随俗,库蛮王子乐意看就多看几眼,不乐意本宫也不勉强。” 她贵为大殷公主,母妃还是四妃之一,一个附属小国的王子,她并不是很放在眼里,若不是有那和亲的可能,她怕是早下令将人撵出去了。 库蛮却是不干了,他腾地站起身,凶悍的目光扫过一众京城世家子弟,狞笑道:“光看这些娘唧唧的跳舞有甚意思,不若你们找个人出来和我比武一番。” 库蛮长的熊腰虎背,臂膀上的腱子肌虬结如蛇,他咧嘴笑起来的时候,凶恶的很,往那一站,确实吓人。 众世家子弟各个都有上去一搏的心思,奈何那身形就比不过,便是上去也只是凭白丢脸罢了。 库蛮哈哈大笑,他往台子上走了圈,高昂着头,趾高气昂:“怎的?偌大的大殷竟是找不出一个人来么?” 他的妹妹南越王女都拉也是轻笑了声:“哥哥,不要为难大殷儿郎了,毕竟你可是我南越第一勇士。” 说着这话,她脸上闪过嘲讽,要是大殷都是这样的一些男人,她怕是压根就找不到心仪的。 正当有世家公子忍不住拍案而起之时,息乐宁幽幽坐直了身体。 她身边的贴身侍卫长当即大步跨出来,一撩袍摆单膝跪下道:“公主,属下愿一试!” 大殷皇族,不仅是皇子自幼就有贴身侍卫,便是公主,那也是有侍卫规制的,且能成为侍卫长的,可以说是这一辈子就都是公主的人。 息乐宁自然很信任自个的侍卫长,她起身走下阼阶,延展的金丝绣魏紫裙裾徐徐荡开,像是碧波分流。 她伸手,葱白玉指轻轻搁侍卫长脑袋上,轻声道:“去吧。” 侍卫长斗志磅礴,他豁然起身,解下腰间佩剑扔给同僚,一撩袖子道:“在下不才,愿意领教。” 此番正合库蛮的意,他翘起拇指揩了下鼻尖,粗声粗气的道:“来的好!” 字音方落,库蛮往前一步,像虎豹一样怒喝一声,然后声势浩大地扑了过去。 侍卫长身手显然是以轻灵见长,只见他脚步一侧,闪躲间蹿到库蛮背后,再捏起拳头连肘,跳起来往下一击。 岂料库蛮狞笑一声,众人就见他飞快矮身一滚,双手撑地,单腿横扫。 那腿风呼啦,带着猛烈罡风,又快又猛地扫在侍卫长腿肚。 “咔”一声骨头破碎的闷响,侍卫长顷刻倒地。 前后不过就是几息的功夫,堂堂大殷公主的侍卫长竟是没在库蛮手下走过五招。 众人惊骇,就是息乐宁都面色凝重。 库蛮站起来,没有赶尽杀绝,他鹰目扫过众人,目光落在乐宁公主身上,露出一种张狂。 “看来大殷儿郎是不行了的,不若公主与我舞一曲,我就此作罢,如何?”库蛮几乎是铁了心要乐宁公主给他跳舞,这样的蛮横,也几乎是吃准了想要乐宁公主来和亲。 息乐宁粉面含煞,冷若冰霜,她正欲撕破脸皮。 就听身边传来一阵“咔咔咔”捏手指的声音,她转头,但见阿桑相互捏着十指,甩着脑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阿桑,退下。”息乐宁皱起眉头。 阿桑没听她的,她还跳了两下,似乎在活动手脚。 库蛮哈哈大笑:“所以大殷儿郎都是一帮废物,只有靠女人上场了?” 阿桑碧色的眼瞳闪了闪,她想了会,忽然仰起下颌,更为倨傲的道:“哪里的丑八怪,你食屎了吧?还想要我家公主,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春秋大梦?朝贡就朝贡,贡完打哪来就滚哪去,再叽叽歪歪,把你揍成烂肉!” 姜酥酥面色古怪,她怎么觉得阿桑这口吻恁的熟悉? 息乐宁也是愣了下,她斜眼看小姑娘,吐出一句话:“你家息大黎。” 姜酥酥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么,阿桑那表情动作和说话的语气,真有几分息扶黎平素的模样,都是一样的讨人嫌到恨不得按地上揍一顿才解气。 果不其然,库蛮怒发冲冠,哇哇大叫起来,人一跃,就像巨石一样砸下来。 阿桑碧眸晶亮如宝石,她不闪不避,脸上反而带出兴奋来。 只见她扬手,同样捏起拳头,往上相迎。 “轰”两肉拳相接,平地起风,巨大的轰鸣声震荡的人耳膜发疼。 “好!”阿桑轻喝一声,臂膀一抖,更磅礴的力道从拳头喷涌出来。 库蛮惊骇,他本以为这一拳怎么也能把人揍个半死,谁成想,拳被接住了不说,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无边的暗劲顺着手背钻进他臂膀中。 他赶紧撤招回挡,但阿桑根本不给他机会,她五指成抓,快若闪电地扣着库蛮腰身。 “嗬!”而后众人就见,身姿高挑单薄的姑娘,居然生生将彪形大汉举了起来。 阿桑越来越兴奋,这种终于能用尽全力的感觉,畅快得像是全身血液都在奔腾叫嚣。 库蛮挣扎,然腰间那手像是铁臂,抓得他肉生疼。 阿桑举着库蛮,朝姜酥酥和息乐宁咧嘴一笑,随后,她将人狠狠一掷,掼到地上。 “轰隆” 整个中庭都被震动了。 库蛮五脏六腑都被摔地移位,痛的他蜷缩起身体,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阿桑啐了口唾沫,站在库蛮面前,一脚踩他胸口:“哼,你还个大殷女人都打不过,还想跟大殷儿郎过招?还想让我家公主给你跳舞,谁给你的胆子?脸大入盆,嗯?” 库蛮双目赤红,他掰着阿桑的脚踝,用力一扭,就想折断她骨头。 阿桑碧眸一厉,飞快掠过孤狼一样的狠辣。 她脚尖一扭,滑如泥鳅,从库蛮手里抽出脚,抬起落下。 库蛮眼瞳骤然紧缩,不要命地在地上打了几滚。 “轰”阿桑那一脚下去,竟将白玉的台面给踩出了个几寸深的脚印来。 蛛网斑驳的裂痕以阿桑的脚为中间,像四周蔓延开来,十分惊人。 众人惊骇,有离得近的世家公子贵女,在那裂纹蔓延过来之时,慌忙后退。 库蛮从地上爬起来,他手背一抹嘴角鲜血,瞧着阿桑的目光陡然就不一样了。 阿桑懒洋洋地拔出脚来,她偏头看着库蛮,勾了勾手指头:“再来?” 库蛮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阿桑没有吭声。 “呵,”乐宁公主轻笑了声,她亲自拂袖斟酒,“来人,给阿桑赐酒。” 宫娥当即上前,双手捧着酒樽,恭恭敬敬地送到阿桑面前。 姜酥酥欲言又止,没来得及阻拦,就见阿桑接过酒樽,一口饮尽。 完了! 姜酥酥捂脸,息乐宁正是高兴的时候,没注意到哪里不对。 一杯上脸,阿桑碧色眼眸越发的亮澄,蜜色肌肤上浮起淡淡薄红,身上那股子异域风情倏地浓郁起来。 她眨了眨眼,又伸舌头舔了舔嘴角,大胆、野性、勾人! 库蛮的眼神一下就不对了,连水月国那两位皇女看阿桑的目光都兴味起来。 毕竟水月国里,女人自由,所以女人不仅能娶男人,只要情投意合还能和女人磨镜销魂一番。 “姐姐,她的眼睛可真好看。”二皇女水宛珠低声道。 大皇女水宛纱点了点头,觉得有点口干,端起酒盏呷了口:“身段也很好。” “咚”阿桑随手丢了酒樽,她看向库蛮,几息后,忽然化为光影,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库蛮仓惶应战,可喝了酒的阿桑越发力大无穷,又在兴头上,那破坏力,堪称空气绝后。 起先还张狂无比的库蛮,在阿桑手下根本走不出三招,无论任何招式,阿桑都一力破之。 那种能使出全部力气的酣畅淋漓之感,让阿桑将库蛮抡起往地下砸,就跟轮布娃娃一样。 但凡她没砸一下,库蛮就惨叫一声,听的旁人两股颤颤,胆战心惊。 息乐宁后知后觉,看向姜酥酥:“阿桑她这是醉了?” 姜酥酥苦着脸点头:“阿桑和我一样,都不能沾酒,不然她醉了就要这样的。” 息乐宁倒不是担心阿桑出意外,她只是担心阿桑醉了下手没轻重,将库蛮给砸死了,虽然她也觉得砸死了更好。 “那何时能酒醒?”她问。 姜酥酥摇头,她看着耍酒疯耍到兴头上的阿桑,思忖了下道:“公主,你把白言之找来吧,兴许阿桑能听他的。” 息乐宁没多想,挥手就让人去请。 不过她疑惑:“阿桑喝醉了连你都不认识么?” 姜酥酥皱起眉头,担忧的道:“认识,但是我要靠近了,阿桑就该拎着我满京城地跑了。” 有过那么一次,还是在桃源的时候,阿桑偷吃了粒酒心糖,结果背着她跑出桃源,在牛毫山上蹿下跳了一整天,急的沐家人不得了。 库蛮那边已经受了内伤,撑不了多久。 南越王女都拉脸都绿了,她站起身娇喝一声:“放下我王兄!” 说着,她手一挥,银配叮咚,一道细小的黑影直逼阿桑面门。 阿桑酒醉之时的身体反应能力远比平时高出两成,不等那黑影近前,她轮着库蛮往身前一挡。 “啊!”库蛮惨叫一声,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库蛮大腿上咬着条筷子长短的黑色小蛇。 那小蛇背生金线,倒三角的蛇头,显然是有剧毒的。 都拉气得浑然发抖,她一拍案几跃出来,又是宽袖连挥。 就见四五道毒蛇黑影嘶嘶激射过去,姜酥酥面色焦急,就是息乐宁都不由地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 “谁他娘欺负我媳妇?”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袭鸭蛋青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哥飞奔而来,和他起头并进的,还有一暗紫色袍裾纹绣祥云海纹长袍的俊美男子。 两人眨眼就近前,那世家公子衣袖连挥,啪啪啪几下将毒蛇扫落,然后站到阿桑面前。 “阿桑,阿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白言之心肝都在发颤,他本就准备来找她的,不过晚了那么一小会。 阿桑碧眸一眯,正正瞅了他一会,然后一脚将库蛮扔开,双臂一展就要去抱他。 白言之矮身躲过,他这会才察觉阿桑不太对。 姜酥酥在息扶黎陪同下,缓缓走过去:“阿桑喝醉了。” 眼见诗宴宾客众多,息扶黎默默将脸色逼白一些,还不自觉轻咳两声。 他侧头看向姜酥酥:“我来接你。” 姜酥酥笑靥如糖,甜腻齁人:“嗯,可是阿桑喝醉了怎么办?她还和南越王子比试了来,怕是南越王子受伤不轻。” 息扶黎揉了她发髻一把:“你操心作甚?白老二会照顾好阿桑,至于受伤的使臣,那是息乐宁的事。” 他这话说的冷漠无情极了,半点都没有同宗情。 息乐宁也看他不顺眼的很,挥手不耐烦的道:“滚,别在本宫面前黏糊,碍眼!” 息扶黎朝她冷哼一声,也没说立刻就走,而是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南越王女身上,起先的事,他多少听说了。 一众人就听他冷嗤一声,尊荣高贵地道:“南越附庸大殷两百年,莫不是觉得现在可以蹦跶起来抽大殷的耳光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简直细思极恐。 库蛮半昏迷地躺在那,动弹不得,王女都拉不甘心的问:“你是谁?” 琥珀色凤眸扫了眼地下的死蛇,顿时锋锐如刀。 “哼!”息扶黎脚尖一轮阿桑丢下的酒樽,那三足酒樽高高弹跳起来,息扶黎再是长腿一踢。 “嗖”的一声,酒樽化为流星,擦着都拉左肩一点射出去。 “吱!”一声尖锐的虫鸣声响起,满庭的人就看到都拉肩头落下来个通体雪白的八足蜘蛛! 那蜘蛛不过鸡蛋大小,此时八足缩着,落到地上动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唔……”都拉却是捂着唇,不过片刻就有猩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滴下来,八足蜘蛛的死,竟是让她也受了伤。 息扶黎云淡风轻,他只不过脸色更白了一点,除此之外,半点气都不喘。 “南越么,也只配玩这些虫子,上不得台面,还妄图垂涎我大殷公主,真是笑话!”他奚落道。 他不怎待见息乐宁是一回事,可同为皇族宗亲,又岂能眼看着被外人欺辱去了的道理。 姜酥酥满心欢喜地望着他,她喜欢极了护短的息扶黎,这让她觉得无比帅气! 息乐宁轻笑了声,没好气的道:“再不带人走,我就将酥酥留下了。” 听闻这话,息扶黎瞥她一眼,二话不说拽着小姑娘就走。 姜酥酥看了看阿桑还想说什么,都不没有机会。 却说白言之比不过阿桑的力气,让人按怀里,他挣了挣索性就放弃了,耐着性子拍了拍人脑袋:“阿桑,你先松开点,我带你走。” 阿桑盯着他看了会,当真就松手了,白言之牵着她,像哄小孩一样将人哄出公主府。 本想将人送回沐家,但阿桑出了公主府就不走了,未免大街上人来人往瞧着不雅观,白言之只得将人半拢进怀里,找了间客栈要了上房,等她先醒酒。 谁都没料到,一进房间,阿桑就不干了,她的性子不喜欢拘束,更不喜欢逼仄的狭小空间,这总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会的事。 她推开窗牖就要往外跳,白言之连忙扑过去将人拦腰抱住:“阿桑,阿桑跳不得。” 阿桑回头,眼瞳碧色幽幽,像波斯猫儿一样,深邃又漂亮。 白言之喜欢惨了她这对眼睛,心头痒的老鹿横冲直撞。 他气喘吁吁:“阿桑,我陪着你,听话我陪着你。” 阿桑兴许还认得他,倒也安静了半刻钟,可半刻钟后故态重现。 她觉得不痛快,起先还能肆意畅快的打架,眼下这不准那不准的,她心头烦躁。 她用力推开白言之,就又要跳窗。 白言之哪里敢让她出去,可力气又比不过,只得翻身将人压身下,用尽吃奶的劲往下坠。 阿桑不耐烦地挣了挣,任凭如何都甩不掉身上的人,她暴躁地想杀人。 “阿桑,阿桑,是我,是我白言之啊。”白言之脸都涨红了。 他琢磨着,一手刀砍过去将人砍晕的可能性有多大,这还没想出头绪来。 阿桑已经腰身一挺,动作利落的将人反压了过去,她骑在他腰腹上,居高临下,碧色盈盈的眼睛睥睨着他,像个唯我独尊的女王。 几乎是一刹那的,白言之气息一乱,蓬勃的悸动荡漾的他止都止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英明神武地站起来,不怕死地挑衅身上的大力姑娘。 阿桑回头瞅了一眼,还屈指弹了两弹。 白言之脸都青了,青红青红那种,一言难尽。 他喉结滑动,弱弱的说:“阿桑,你先下来好不好?” 然,阿桑好像找着了新奇玩意儿,她从白言之身上下来,趴着脑袋凑过去,伸手就要揭他袍裾。 白言之连滚带爬,飞快后退,一手捂着裆下,惊恐的跟个小白花似的:“你别过来,阿桑你别过来!” 阿桑才不听他的,一把捉着他脚踝,稍稍用力就将人拖了过来。 白言之十二分的绝望,这傻姑娘发起酒疯来招架不住啊,也难怪姜阮会把人丢给他! “过来!”阿桑低着声音下令道。 那嗓音不同于平时的清亮,多了几分慵懒的低沉,勾的白言之心猿意马。 他拼命摇头,裆下一只手都快捂不住了。 阿桑皱起眉头,她二话不说,拎起白言之就丢到房间床榻里头。 白言之还没反应过来,他耳边听到嗤啦一声,接着身上一凉。 他低头,就见阿桑手里抓着一片破布料,布料的颜色还十分眼熟。 白言之手忙脚乱,一边扯锦衾往身上遮掩,一边还要护着关键部位,结果两头都没顾上。 阿桑跳上床,直勾勾盯着他腿间看,那碧色仿佛更幽深了一些,跟人对视的时候,能把人心神都给吸进去。 “白言之……”她忽然清清楚楚地喊了声。 白言之一愣,心头一喜,还以为她酒醒了。 谁想,她勾了下嘴角,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你和我睡吧。” 白言之愕然地差点没滚下床去,他咬着被角,捶了好几下床板。 下一刻,阿桑就开始解盘扣脱衣裳,她动作利落,三两下就脱的来只剩个肚兜和亵裤。 白言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觉得自个不该看,可他娘的,他管不住一双罩子! 阿桑是习武之人,又有异族血统,身段非常的好,至少该翘的地方都很丰满,该瘦的地方又瘦得不及一握。 且她一身肌肤呈蜜色,手臂、小腹皮下都是薄薄的一层肌理,很难想像,那层肌理能让她爆发出巨大的神力。 她想了想,拉着白言之的手放到胸口,然后碧瞳深邃地瞅着他。 白言之口干舌燥,喉结不断滑动,安静的厢房里都能听到他吞咽唾沫的咕噜声。 掌下是无法想象的柔软,又还滚烫,喝着活生生的心跳声,都昭示着他不是在做梦。 “阿阿阿阿……”他阿了半天 ,结巴的连名字都说不全了。 阿桑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然后在他面红耳赤,心慌气短中钻进了他怀里,修长有力的双腿还缠上了他的。 轰! 白言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模模糊糊地随着本能来,满心满眼都只有阿桑那双好看的像宝石的碧瞳。 纱帐摇曳,闲鹤衔灵芝的金钩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间或粗重的低吼声,伴随呦呦浅吟,在青天白日里交织成让人面红耳赤的羞人o春o色。 当真是光影成双,风月登对,红帘深帐,枕上合o欢。 半晌之后,云雨方歇,厢房里安静下来。 又片刻,带薄茧的手撩起纱帐,一条修长漂亮的长腿垂了下来。 阿桑探出头往窗牖外头看了看,暮色四合,时辰不早了。 她起身,披散的长发从肩背垂落,人才坐床沿还没来得及起身,从背后揽出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腰身。 “去哪?”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餮足和满意。 阿桑往后看了一眼,淡淡的说:“回沐家。” “嗯,”白言之似乎还不太清醒,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坐起身,惊讶道,“你不和我上白府一趟?我找我爹娘,咱们改明就成亲。” 都这样的关系了,哪里能不成亲呢?世家公子哥白言之如此单纯的想着。 阿桑扯开他手,捡起地上的衣裳往身上套:“不去。” 白言之不解:“对,今天太晚了,那明天?明天我让冰人上门来提亲?” 阿桑穿戴整齐,她一拢长发,随手束在脑后,弯腰逼视过去,一字一顿的道:“今天的事,你敢往外说半个字,我揍死你!” 白言之愣了,他看着阿桑出了厢房,猛地才反应过来。 他蹦下床,抓起衣裳边往身上披边追出去:“阿桑,阿桑,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跟我成亲?” 他追出门,阿桑已经下楼,飞快出了客栈。 眼见追不上了,白言之气的转身狠狠踹了几脚房门。 他这下才明白,自个这是让人给白o嫖了,还是没银子那种! 又不成亲,又不给银子,还不准他往外说! 他白老二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简直……委屈到爆啊! 拿阿桑毫无办法的白言之琢磨了半个时辰,只得厚着脸去找白晴雪。 她手帕交睡了她亲哥,还没有半点表示,她怎么也得在中间帮忙周旋周旋,至少……至少得让阿桑给他个名分不是! 暂不说白言之的焦头烂额,息扶黎将姜酥酥送回沐府后,还厚着脸皮留在沐家用了顿晚膳。 末了,又叮嘱小姑娘别太靠近南越国的人,毕竟喜欢玩虫子玩毒的,阴邪手段多的很,往后息乐宁的邀约,他同她一并去。 姜酥酥送他到大门口,听着青年难得的唠叨,没有不受听的话,言语之中都是不放心。 她心头甜滋滋的,像盛夏里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 瞅着四下无人,借着檐下灯笼的微光,她忽的背着手踮起脚尖,踩门槛上,往他薄唇上亲了口。 息扶黎还在说着什么,冷不丁小姑娘来这么一下,他话语一顿,琥珀眸光就深了。 小姑娘笑了笑,跳下门槛,朝他挥手:“大黎黎,你快回去啦。” 息扶黎见她走出丈远,蓦地提醒道:“再有三天是皇家狩猎,你让雀鸟给你准备准备,我到时来接你过去猎场玩耍。” 姜酥酥应了声,转过身来,面对他倒退着走:“我晓得了。” 息扶黎笑了笑,站大门口,竟是不想走了。 他默默一算日子,距离十月成亲的日子,还有四五个月,真是难熬啊! 姜酥酥晓得她不快些离开,息扶黎约莫能在那站到天荒地老。 她飞快隐身进回廊阴影里,捂着发烫的脸,这才刚分开,可是,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须臾,她探出脑袋来往门口瞅,果然人已经走了。 她噘了噘嘴,又失落起来。 这么快就走了,她想他了可要怎么办哪? 恰此时,阿桑进门,她见小姑娘对着柱子戳手指头,遂挑眉道:“世子才离开?你想见他了?” 姜酥酥惊了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阿桑明显不信,她是不太理解这两人时常黏糊一起,怎的会刚分开就想念,不过她倒是能帮忙就是了。 “要我今晚上带你去找世子么?”她问。 姜酥酥脸皮薄,她咬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娘亲和姊姊都说,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一些的好,虽然大黎黎是很好没错,但是娘亲和姊姊怎么也不会害她。 阿桑耸了耸肩,也不勉强。 姜酥酥瞥她一眼,就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她轻咦了声,绕着阿桑走了两圈,又在她身上嗅了嗅。 阿桑心头一动:“酥酥你这是做甚?” 姜酥酥细细打量她眉目,见她眉形散乱,眼梢带媚,浑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风流韵味。 若说平时的阿桑是含苞的红色山蔷薇,那么这会就像是怒放盛开的山蔷薇,在清风里散着芬芳,便是有利刺,也不掩她的美丽。 “阿桑,你好像……”姜酥酥沉吟片刻,“更好看了!” 阿桑扬眉,碧瞳泛出笑意:“我以前就不好看么?” 姜酥酥说不清:“不是那意思,我说不明白,就是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阿桑不想讨论这事,她伸手揽住姜酥酥肩,带着人往府里走:“那南越王子死没有?我喝了那盏酒,后头的事都记不清了。” 姜酥酥把之后的事跟她说了遍,末了又将息扶黎叮嘱她的话复述给阿桑,让她往后也多加注意。 三日之期,一晃而逝。 永元帝年轻时,颇有番征战沙场的梦想,奈何他是帝王,即便大殷边漠不安宁,可也没到需要他御驾亲征的地步。 一腔热血没法发泄,永元帝就定下了每年一次夏狩的规矩,盖因今年四国来朝,狩猎时间便提前到了六月初。 夏狩,但凡皇亲国戚,文武朝臣都要参加的,不仅如此,各家还要动员家眷参与。 姜酥酥其实不用息扶黎特意来接她,只要她想去,大可跟这姜程远父子三人同去。 但这两小年轻目下正值你侬我侬难分难舍之际,一大早息扶黎宁可多绕两圈,也要过沐家来接她。 因着前些时日阿桑暴打南越王子的事,沐潮生不太放心,他年轻之时悬壶济世到过南越,晓得那边的人粗鲁还记仇,手段又多,一不小心就容易着道。 遂让沐封刀扮作姜家护卫,跟着一并去。 皇家狩猎场离京城并不远,皇宫出去往一直往北不过一二十里地,就是一大片的园林。 林子里头养了诸多大小不一的兽类,并有专门人看守,除却每年夏狩的时候,平素很少有人过来。 齐泱泱的一波人到了地头,早有宫廷巧匠在狩猎场外撑起了座座方便歇脚的营帐,最中间明黄色的,顶插彩旗的,那是专属永元帝的。 随后挨着他的,定然是皇后妃嫔之流,再外一圈,才是皇族宗亲,旁的文武大臣,又更外边一些。 姜家的位置,还算靠里,但到底比不过端王府的,也不够宽敞。 姜家一门都是男子,只有姜酥酥一个姑娘家,很是不方便,息扶黎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拎到他的营帐里。 只要沐潮生不在,至于姜程远这个“继”岳翁,息扶黎是半点都不惧的。 小姑娘就这样众目睽睽下被息扶黎给叼走了,旁人还劝慰姜程远想开一些,毕竟端王世子那身子,指不定就是眨眼的事,所以女儿终归还是他家的。 姜程远胡子瞪眼,心道,那破落世子能比谁都活的久! 辰时末,由皇帝拉开第一箭,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软甲,腰跨长剑,威武不凡。 他目光扫过四国使臣,又看了看自个的臣子和京中众儿郎,朗笑道:“今日夏狩,按老规矩,所猎最多者胜出,夺得头魁的,朕有重赏!” 话音一落,底下的人齐齐唱喏叩谢隆恩。 永元帝话锋一转:“尔等四国使臣,同等待之,若夺得头魁,朕免其一年上贡。” 这赏赐颇为优厚,四国人纷纷动容。 无甚可说的了,永元帝将拉开的那箭朝天,带响哨的箭矢飞向苍穹,发出咕噜咕噜尖利哨声。 当下,此起彼伏的打马声响起,四国使臣和参加狩猎的王宫朝臣,以及京中世家儿郎,不约而同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冲进猎场。 不过眨眼之间,猎场外起先还颇有拥挤的地儿顿时空了下来,留下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朝臣,亦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之流。 永元帝也是蠢蠢欲动,他挽着弓,看向觍着将军肚的端王笑道:“皇弟,可愿和朕同猎?” 本是准备偷个懒的端王只得抹把脸,甚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能和皇兄同猎,那是臣弟地荣幸,只是皇兄,臣弟如今这身形,怕是要给皇兄拖后腿的。” 永元帝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他说:“你说你这些年都干了啥?朕记得年轻那会,皇弟相貌可是所有皇子里最为出众的。” 其实端看息越尧和息扶黎两人的相貌,就能猜出一二,端王爷年轻那会必然也是极为俊俏的皮相。 端王爷似乎颇为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皇兄莫打趣臣弟了,小辈听见要笑话臣弟的。” 永元帝摇头失笑,调转马头,扬起鞭子,率先冲进了猎场,将侍卫和端王爷甩下一大截。 基本要狩猎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息扶黎适才骑马出来,他懒洋洋的像没有精神。 姜酥酥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座下的枣枣有些眼热。 枣枣如今的年纪是不能再上沙场了,平素都好吃好喝养在端王府,如今出来算是放风,可十年沙场枣枣各种经验丰富的很,又十分有灵性。 息扶黎有空的时候,更是亲自喂养和洗刷,和枣枣之间默契十足。 息越尧跟着两人慢吞吞地钻进猎场,一没人看着,他便打马往另外的方向去。 息扶黎遣散了侍卫,没走几步,就停在那不走了。 姜酥酥跟上来:“大黎黎,不打猎了么?” 息扶黎凤眸带笑,他指着座下战马:“枣枣让你过来,它驮你。” 像真是那么回事,枣枣还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姜酥酥惊喜了下,她弯腰去看枣枣:“枣枣还认识我么?” 息扶黎笑道:“怎的不认识?它记性好着,快过来,它嫌弃你骑的那匹马跑得慢。” 姜酥酥翻身下马,她没立刻上马,而是凑到马头那摸了摸枣枣。 枣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眨了眨,还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她手。 姜酥酥灿然笑起来,枣枣舔的她指缝发痒:“大黎黎,枣枣好乖啊。” 息扶黎没好气地拿马鞭拍了拍枣枣马头:“色马,那能是你舔的么?还不给本世子住嘴!” 他都想舔几口来着,一直没机会。 姜酥酥跟枣枣玩够了,才伸手给马背上的息扶黎。 息扶黎将她拽上来,拿出水袋捉着她手就是一顿搓洗,完了又给她揩干:“枣枣是公的,你少摸它。” 姜酥酥笑倒在他怀里,乐不可支:“那你给枣枣找媳妇没有?” 息扶黎睨着她:“自然找了,同宗同族同血脉的,明年能生小马驹。” “真的么?真的么?”姜酥酥抓着他袖子,“那能送我一匹么?我想要匹漂亮的小母马。” 息扶黎环住小姑娘腰身,将她安放好,一拉缰绳,示意枣枣往前走:“不送。” 姜酥酥脸上的期待和兴奋逐渐被失落代替,小姑娘有点不高兴了。 这连小马驹都舍不得送她,她往后不给他亲! 息扶黎将她表情尽收眼底,慢悠悠地开口:“傻兔子,明年你都嫁给我了,我的不就是你的么?莫说小马驹,就是枣枣都算你的。” 姜酥酥反应过来,才知自个被逗弄了,她扭身抡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我要枣枣和小马驹,不要你。” 息扶黎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枣枣恰走到四下无人之时,他一双手穿过小姑娘腋下,将人抱起来换了个方向,面对面对着。 “真不要我,嗯?”他一手托着她后颈,一手掌着她后腰,逐渐逼近,将小姑娘不断往马背上压。 姜酥酥害怕摔下去,只得死死拽着他胸襟,胆颤心惊的说:“大黎黎,你你让我坐好。” 息扶黎挑眉,轻咬了她下巴一口:“你都不要我了,不让你坐好。” “要,我要,我要你!”姜酥酥忙不迭地回答,生怕晚了就给摔下去了。 息扶黎一用力,将人拉回怀里,啄着她发鬓,低笑出声:“我能让你摔下去?便是我摔下去,也不会让你摔着。” 小姑娘心有余悸,又气又恼,手伸他披风里头,隔着衣裳就拧了他一记。 痛倒是不痛,只是憋了多年不曾开荤的老男人挑衅不得,但凡小姑娘挨他近一些,息扶黎就能心起波澜,既是销魂又煎熬。 “姜酥酥,”他低喝了声,琥珀眸光深沉的有些吓人,“再对我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抽你。” 姜酥酥从来都不怕他,她还跟他龇牙,像被逗急了的兔子:“谁让你先欺负我的。” 息扶黎嗤笑一声:“那才不是欺负,真正的欺负么……” 他说道这,声音压低凑到她耳边:“元宵花灯节,天福楼那晚上才叫欺负,你不是差点都哭了?” 姜酥酥小脸唰的就红了,她眸光水润地瞄他一眼,小心翼翼的,仿佛他稍微一动作,就能将人给吓跑。 “你……你……”小姑娘结巴起来,“你再这样,我我不理你了。” 天福楼那回,她事后想起都觉得害怕,为那种陌生失控的感觉,又还羞耻的,可这等事没法跟旁人说,可把小姑娘给很憋了些时日。 息扶黎哼了哼,厚颜无耻地道:“你给我咬一口,我就不这样,还把那晚的事给忘了。” 姜酥酥犹犹豫豫的:“你要咬哪?” 息扶黎瞥了眼她手指头,姜酥酥试探的将手伸过去。 早垂涎那双柔弱无骨小手许久的男人一低头,嗷呜一口就叼住了又直又嫩的粉色指尖。 姜酥酥原本以为会疼,结果不仅不痛,反而有些酥痒。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被含住的那点指尖还忍不住往他嘴里塞进去一点,夹他舌尖。 息扶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她指腹软肉,有些东西小姑娘还不懂,不过没关系,往后他有的是功夫慢慢教她,保管让她什么都明白。 枣枣好似知晓自家主人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专挑没人的密林里头钻,这一晃荡,就钻进了猎场深处。 姜酥酥举的手都酸了,息扶黎还啃个没完,好似她手指头像糖果一样。 而且,他还看着她,舌尖从一根一根手指头舔咬过去,指腹、指缝还有手心,一下一下的,越是往下,他眸光越深邃。 姜酥酥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神,顷刻间像是有了滚烫的温度,无形中,像是有某种力量狠狠地撞击而来,钻进她的身体里头,四肢百骸间,像是电流蹿过。 当下,所有能掩饰的、横旦在两人视野中的外物,都被那股力量剥离撕扯。 身体就莫名的跟着滚烫起来,又像是上回天福楼那次,血液奔腾,空泛在整个胸腔飘荡。 她觉得唇干,舌还燥,像是渴水的游鱼,四肢瘫软成一汪春水,既是难受又是难耐。 她想抽回手,然整个人都像被定在了马背上,挪动不得半分,只能受由对方摆布。 见小姑娘眼梢泛起水光薄红,眉目之间浮起情动,可又娇弱无助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心头的野兽再是咆哮的厉害,他也得放过小姑娘的手,将人抱进怀里安抚:“又难受了?” 姜酥酥深嗅了口他身上的松柏冷香,鬓边生出细汗,她轻轻地嗯了声,趴他怀里就不动了。 息扶黎低笑出声,眼梢眉角都带着快活:“傻姑娘,怎的这么敏感哪?往后你怎吃受的住我?” 姜酥酥不太听的懂这话,但直接不是啥好话,她遂不接。 枣枣在林中转悠了两圈,两人静静平复心情。 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冷不丁一声尖叫响起。 姜酥酥一惊,不自觉打了个抖,她抬头看向息扶黎。 息扶黎凝神,表情瞬间冷肃:“是息乐宁。” 闻言,姜酥酥心头一急:“一定是公主遇上危险了,我们赶紧过去。” 不肖姜酥酥催促,息扶黎打马,枣枣撒开蹄子,在密林里头左右穿梭,飞快接近声源地。 与此同时,猎场以东。 息乐宁怒不可遏:“给本宫放手!” 还带内伤,脸色不太好的南越王子库蛮冷笑一声,他钳制着息乐宁手腕:“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早晚都要和亲嫁给我,放不放手的又有何意义?” 息乐宁面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为她那张艳色的脸上凭添几分的惑人。 库蛮四下里一看:“你的侍卫都动不了了,你说,要是我让他们都看着,看着他们平时以死护卫的高贵公主在我身下是如何婉转承欢的,公主你觉得如何?” 听闻这话,侍卫长等人各个都恨得咬牙,然众人皆中了南越蛊毒,根本就动不动,谈何护卫? 息乐宁一字一句的道:“库蛮,你胆敢碰本宫一根手指头,信不信我父皇能踏平你整个南越,灭了你们全族?” 库蛮哈哈大笑起来:“如果你和亲嫁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说着,库蛮手一扬,将息乐宁甩到地上。 他看向正挨个挑俊俏侍卫的王女都拉:“都拉,去另一边。” 都拉心领神会,她最后挑了侍卫长,将人拖着走一边去,还特意离的远一些,免得一会受到打扰。 息乐宁人还没爬起来,库蛮扑上来就将她压住。 息乐宁又怒又怕,她根本反抗不过库蛮:“库蛮,你最好杀了本宫,不然本宫今日之后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库蛮哪里会将这话放心上,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将乐宁公主一双手腕掐住,并死死按在她头顶,另一只手则开始撕扯她身上的宫装。 息乐宁真是绝望了,她今日出来,还带齐了整队的侍卫,本是打算在猎场周遭溜达一圈就回去。 可遇上库蛮后,所有的事,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她的侍卫,瞬间失去行动力,侍卫长更是来不及发出求救火弹。 库蛮冷笑:“今日之后,你就乖乖做我的妃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殷公主。”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息乐宁知道,库蛮说的很对,父皇再是宠爱她,也绝对不会为了她而挑起两国纷争。 若是事后,南越那边拿出足够多的诚意,她必定只能和亲嫁去南越。 息乐宁倍觉屈辱,她甚是悲凉地笑了声,心头的怨恨疯狂生长。 “呵,”她嘲讽笑道,“库蛮,我息乐宁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定要叫你后悔,此生定要覆灭你南越!” 库蛮眯着眼睛看她,心头终于生了谨慎:“我若不让你活……” “噗”一声轻响,仿佛是利刃贯穿肉体的声音。 息乐宁睁大了眼,就见库蛮胸口喷涌出鲜血来。 “噗噗噗”接连无数声,息乐宁清楚看到,有一把匕首从库蛮后背插入,穿透前胸,一下又一下。 库蛮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那匕首就刺了数十下。 他脸上表情还带着惊骇和难以置信。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库蛮背后伸了出来,用力一掀,库蛮倒地。 细碎的鎏金光影下,息乐宁就看到一张古板而无趣的脸。 130.第130章 完结章(已精修) 那一张脸, 粗狂硬朗,兼具阳刚之气, 此时倒让人觉得十分可靠了。 息乐宁松了口气, 她躺在枯枝落叶间,手脚发软,浑身冰凉, 压根起不来。 她忽的轻笑了声, 望着头顶被葳蕤树冠割裂的支离破碎的苍穹:“楚湛,你想不想跟本宫和亲?” 楚湛捏紧了手里的匕首,他抿着唇一声不吭,反而是蹲到库蛮面前, 见他还没咽气,匕首一送, 发狠地捅进他心口 。 “嗬嗬……”温热的鲜血顺喉而上, 库蛮凶如恶鬼,他牢牢盯着楚湛那张脸,仿佛做了恶鬼都不放过他。 楚湛眼神一冷,手上匕首一搅,彻底碎了库蛮心脏,叫他顷刻毙命。 库蛮死了,死不瞑目。 楚湛一屁股坐地上, 他握着匕首从库蛮心口抽出来, 满手的血腥, 他适才发现, 自个手是在发抖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当。 他深吸了口气,扔了匕首,左手掐右手,想要遏制发抖。 息乐宁有了微末力气,她手脚并用爬过去,一身虽狼狈,可眼神坚定,一脸从容。 “啪”她手握住楚湛的,葱白玉指沾染了鲜血,她亦不在乎:“楚湛,看着本宫。” 楚湛抬头,深邃的眼窝,睫毛又密又长,点漆黑瞳,很是漂亮。 “楚湛,库蛮不自量力,是被野兽啃咬杀死的,本宫崴了脚,是你带本宫出猎场的,你可记住了?”息乐宁一字一句的道。 楚湛面露犹豫:“公主,这里没有野兽,都拉一会就要回来。” 息乐宁脸上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来:“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可会?” 楚湛有些为难,他其实早躲在旁,可苦于不会拳脚,也只敢等都拉离开,趁着库蛮心神最松懈的时候,一击得手,不然他何以杀得了库蛮。 息乐宁站起身,破碎的裙裾挂在她身上,莹白的肌肤添了淤青,不仅无损她的高贵,反而一种被凌虐之后的美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不用你动手,你去藏好,本宫亲自来!”息乐宁粉面含煞,一身杀气。 她幼年那会别着跟息扶黎一较高下的心思,特意学过几日鞭子,后来为了身体康泰,每日都要练会花拳绣腿。 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今个倒成了她自保的手段。 她拢好身上的裙裾,破烂的地方直接动手撕了。 跟着,她弯腰捡起侍卫的佩刀,冷着脸道:“你们稍等片刻,本宫去杀了那贱人找解药。” 一群侍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除却眼珠子能转动,竟是连舌头都是僵直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听息乐宁这话,人高马大的一群汉子,当即热泪盈眶。 身为侍卫,不仅没护卫好主子不说,反而还要主子以身涉险搭救,这般羞愧,让这群侍卫无地自容。 息乐宁提着刀,抬脚就要往都拉那边去。 “公主!”楚湛一把拉住她手,夺下她的刀:“我去,我在前引敌,公主从后偷袭,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胜算大。” 息乐宁歪头看他,忽而眯着眸子笑了起来:“楚湛,你是不是早前就心悦本宫?” 本是肃杀的气氛,息乐宁这话一落,顿时就诡异起来。 楚湛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逆着光的耳朵尖却是慢慢红了。 好一会,他才说:“约莫五年前,公主来过书院,湛曾远远见过公主一次。” 所以那会不经意的多看一眼,从此就成了抹不去的执念。 然,她是天上姣姣明珠,他只是附庸小国里最无用的赞普三子,这一辈子,都是不会有交集的。 息乐宁身皇族中人,自小深宫长大,所见所识,远超同龄人,楚湛这模样,她还有甚不明白的。 她晓得自己这会该利用他的心软达成目的,亦或将南越使臣的死都推到他身上,如此两个附庸小国纷争,又同大殷有何干系? 然,在楚湛纯然清澈的目光中,她心尖一暖,竟是率先心软了。 她折身,踮起脚尖,带着血的手捧起他的脸,在光影下,丹朱红唇印上他的。 “楚湛,今日之后,你去向本宫父皇提出和亲,求娶本宫,记住了?”她低声在他耳边说。 这下,楚湛整张脸都红了,他握着佩刀,手足无措,但黑眸里头,陡生焰火。 息乐宁挑了下眉:“怎的?没记住?” 楚湛反应过来,他顿了顿道:“我只是赞普三子,上有兄长,以后当不了吐蕃赞普。” 既是做不了赞普,自然没法求娶,不然这般委屈她,他舍不得。 息乐宁欢快笑了,这样傻的男人,她从前怎会以为他古板无趣?分明傻的可爱,就跟她宫里头养的那只大狼狗一模一样。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拍大狼狗:“没关系,只要你去求娶,接下来的事,本宫都会处理好。” 和亲的宿命改变不了,可是她还是想挑个亲近大殷文化的外族,这样在她有生之年,能保两国邦交和睦,方不复大殷公主的责任。 楚湛用力握着佩刀,他定定看着从前仰望不可及的明珠,认真点了点头道:“好,我去求大殷皇帝。”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大殷古语,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会一辈子待公主如此。” 话毕,他大步往前走,内心仿佛生了无穷无尽的勇气,能和都拉决一死战。 息乐宁愣了下,父皇三宫六院她看的不少,就从未奢求过世间男儿能做到一世一双人,纵使觉得楚湛这话不可信,可她仍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泛过一丝柔软。 都拉了解库蛮的脾气,未免被波及,她确实走的够远。 息乐宁和楚湛跟着痕迹,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听闻前头传来侍卫长的怒喝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一 左一右分开,轻手轻脚摸过去。 但凡公主的贴身侍卫,大多出身世家,侍卫长更是从世家里头挑选出来,自小经过训练,最后层层选拔,容貌俊朗,身手不凡的,才会被挑中。 身为侍卫长,那相貌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都拉给侍卫长解了一半的蛊毒,只让他使不上力气罢了。 她正骑坐在侍卫长身上,衣衫半解,水蛇细腰摇动如水草。 侍卫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贱人!” 都拉冷笑一声,殷红蔻丹的手猛地掐住侍卫长下巴,指尖一转,一条两寸长的粉色小虫就落进了侍卫长的嘴里。 “哼,一会你会求着我,让我这个贱人弄。”都拉轻笑了声,她慢慢低身到侍卫长身上,凑过去嗅他的鬓角鼻息。 她指尖从他下颌往下滑,经过脆弱的喉咙,挑开胸襟,五指溜进去,感受掌下温热结实地胸膛肌理。 不过须臾,侍卫长浑身一抖,手背鼓起青筋,猛地一把掐住都拉腰身,狠狠朝上撞击。 “啊……”都拉仰起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一身银饰叮当作响,就成靡靡之景。 这等妖娆春o色,呦呦低吟浅唱,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在林中传出去很远。 楚湛眯眼,他紧了紧佩刀,缓缓转出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都拉。 两丈,一丈,半丈…… 越发近了,楚湛面色凝重地举起佩刀,刀光如雪,清冽森寒。 林间枝叶簌簌,刀刃下压,带起劲风。 都拉媚眼一眯,她脸上带起冷笑,千钧一发之际,抱着侍卫长翻了个身,她在下,侍卫长在上。 楚湛愣了下,急忙收刀撤回力道。 都拉一把推开侍卫长,缓缓起身,并有点滴晶莹的水光顺着她腿滴下来,那模样,妖艳如精魅。 “是你。”都拉脸上闪过轻蔑,她脚边的侍卫长还在不断蠕动,伸手去拽她,毫无理智可言。 楚湛正色,盯着都拉,没有说话。 都拉手一挥:“不知死活。” 五毒小虫从她袖子里激射出来,朝楚湛面门而去。 楚湛防着她这招,宽袖挥动挡在脸上,咬牙看也不看直接提刀冲过去。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都拉五指微张,殷红的蔻丹像是抹了鲜血一般。 “噗”一声轻响。 都拉睁大了眸子,她转头往后,息乐宁缓缓走出来。 “你……”都拉捂着鲜血横流的肚子。 息乐宁不给她任何机会,夺过楚湛手里的佩刀,挥砍过去。 “噗嗤”都拉头颅落地,还在枝叶间滚了两圈,鲜血淋漓,美目大张。 息乐宁手一软,整个人都差点栽倒,楚湛赶紧扶住她:“公主?” “没事。”她扔了佩刀,觉得有些恶心,一回头就见着浑身赤裸压根就不清醒的侍卫长。 楚湛一把捂住她眼睛:“公主,不要看。” 说着,他单手脱了外裳扔侍卫长身上盖住。 息乐宁那点恶心散了,她笑了起来:“怎的不能看?” 楚湛抿了抿嘴角:“我不想公主看别人,公主要是想看,往后我给你看。” 这样的话,还真是孩子气。 息乐宁拍了拍他手:“行,本宫不看,你去找找都拉身上有没有解药,小心那些虫子。” 楚湛又瞄了侍卫长一眼,见该遮的都遮了,适才松手。 两人此时站的极近,从侧后一点的角度看过去,好似息乐宁偎在楚湛的怀里,且脚下都是鲜血和尸体,衣衫也不太整洁,实在不太好。 枣枣从林里冲出来,姜酥酥和息扶黎就见着这模样的两人。 姜酥酥满脸焦急,不等枣枣停稳当,她翻身就跳下马,动作快的息扶黎都没抓住她。 “公主?公主你怎样了?”小姑娘提起裙摆冲的过来,力气大的还将楚湛挤到了一边。 见了两人,息乐宁才真正放下心来,她放任自己靠姜酥酥身上:“我没事,库蛮想占我便宜,被楚湛捅死了,我侍卫中了蛊毒,我顺势就宰了都拉。” 南越使臣,这一遭就折了王子和王女进去。 姜酥酥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咬牙切齿的说:“早知道我让阿桑跟着你,打死他们!” 息乐宁也就靠了那么一会,她站直了身体,对息扶黎道:“善后。” 息扶黎冷笑一声:“叫声堂哥,不然自己处理。” 息乐宁当即看着姜酥酥,小姑娘转头软乎乎地望着他:“大黎黎……” 息扶黎挑眉,没好气地拍了拍手。 伏虎立时出现,不用息扶黎吩咐,跟着就行动起来。 息扶黎磨着牙将小姑娘拽回怀里,又打量了楚湛,似是而非的说:“既然选中了,就带着嫁妆早点滚去吐蕃,省的晚了想走也走不了。” 听闻这话,息乐宁面色一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道:“本宫省的。” 末了,到底有点不服气,她又补充道:“你们是十月的婚期?等得到那时候?莫不然拖到明年,本就不嫩,到时更老,酥酥还鲜嫩的很,反正不愁嫁。” 息扶黎简直想抽她一鞭子,哪家的堂妹这样讨厌? 他冷嗤道:“不用你操心,带着你的大狼狗闪开,碍眼!” 息乐宁眯眼笑了,她顺手摸了摸楚湛臂膀,可不就是大狼狗么?只对她一个人忠诚和爱慕的大狼狗。 这地方脏污的很,息扶黎索性抱起小姑娘就往外走。 姜酥酥将刚才两人的话想了几遍,忽的惊讶道:“大黎黎,是不是京城要变天了?要是公主不快点,就很可能走不了了?” 息扶黎想着上辈子,息乐宁算是运气好,前脚走,后脚京城就变天,一干风云都和她半点不相干。 “不用担心,她聪明着。”能在深宫长大的公主,就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且他该说都说了,想必不过就这个把月的事。 他才这样想着,一道尖啸声蹿天而起,然后炸开来,火光点点,又是接连两声。 息扶黎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吹了声口哨唤来枣枣,带着小姑娘飞快上马:“酥酥抱紧我,出事了。” 姜酥酥立马死死抱住他腰身,乖乖的十分配合。 刚才那火弹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端王府的,用那火弹的人,不用想,定然是息越尧。 息乐宁也是看到了,她冲出来之时,就只看到那战马的尾巴。 楚湛不明所以:“公主?” 息乐宁抬头看着苍穹,良久吐出三个字:“变天了。” 猎场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明黄猎服的永元帝左手臂血迹斑斑,他面色阴沉,将要上前来止血的太监推开:“院正?院正何在?” 随行御医慌忙拱手出来,永元帝手往后一指:“速去看看端王,要是朕的皇弟有个三长两短,尔等的脑袋也不用再留着!” 一群大小御医惊慌失措,提着药箱急匆匆往后去。 两丈远的地方,息越尧抱着浑身是血的端王,他一脸冰霜,气势骇然,那模样竟和煞气跋扈的息扶黎很是相似。 端王脸若金纸,平素觍起的将军肚上血肉模糊,能依稀看出是被某种兽类的利爪给挠的,还有撕咬的痕迹。 肉沫混着肠肚都露了出来,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就只有那么一口气了。 院正摸爬打滚到跟前,二话不说,摸出老参片就往端王嘴里塞。 “大公子,还请放下端王,我等好诊治。”院正战战兢兢的道。 息越尧目光汇聚,他没有看向院正,而是看向了姜家的方向。 姜程远心头一动,将沐封刀让了出来。 沐封刀不曾多言,三两步上前推开院正,掰开端王的嘴,取出参片,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苔藓青的药丸子塞他嘴里。 院正正要呵斥,就见那药丸入嘴即化,还有一股子浓郁的药香蔓延出来。 院正精神一震,他好似想起什么,神情激动起来。 息越尧只看着沐封刀问:“岳翁能出手吗?” 沐封刀将那老参片聊胜于无的又塞回端王嘴里,抬起他手把脉,皱起眉头道:“来不及了,纵使师父赶过来也是回天乏术。” 息越尧怔在那,好似听不懂。 沐封刀撕开端王的衣裳,掏出纱布,用最简单粗暴地法子先行止血:“不过酥宝儿应该可以,她会一点针术,可以暂且稳住王爷伤势,待回了京城再由师父出手。” 一点亮光在息越尧凤眸之中冉冉升起,像是灰烬之中,尚存一息火种。 “酥酥?对酥酥,酥酥,来人快去找酥酥回来!”息越尧反应过来,连忙吩咐身边的人。 御医院等人几次想围拢过来一诊端王伤势,然息越尧抱着人不撒手,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匹风驰电掣的战马冲出猎场:“闪开!” 沐封刀稍稍松了口气:“世子带酥酥回来了。” 息越尧转身,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受到软弱,那等情绪硬是让他心头酸涩起来。 “大哥,父王他……”息扶黎抱着姜酥酥下马,冲上前来看清他怀里的人,琥珀眼瞳骤然紧缩。 气息微弱、浑身是血的端王就在那,胸口不再起伏,也不会再说话。 这样的情景,让息扶黎好似回到了上辈子,他清楚记得,那场宫宴上,为皇帝挡了刺客的父王就是这模样。 一身是血,满地猩红。 他抱着姜酥酥的手遏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连呼吸都屏住了:“父……父王……” 息越尧感同身受,分明已经千方百计帮着避过了宫宴那劫,谁晓得,今日这一遭同样等在那。 沐封刀拉过姜酥酥:“酥酥,九针术,你先用六针,我跟你说哪几个穴位,封住端王生机,然后回了京城师父出手,应当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姜酥酥紧了紧手:“五师兄,我我没带银针。” “我去跟御医借!”息越尧立马接口。 他将端王往息扶黎手上送:“瑾瑜,带父王进账,守着门口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息扶黎深呼吸,睁眼再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嗯,我不让人进去。” 姜酥酥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用到九针术,可除却上一回给息扶黎扎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晓得那一回是另外一个自己操手的,此时面对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端王,手仿佛有自己记忆,晓得要用多大的力道,该扎多深,比之那次,一点不陌生,这回她从容许多。 沐封刀稍有涉猎医理,他常年行走江湖,对这等外伤最是了解。 他点了几个穴位,跟姜酥酥说了番。 姜酥酥瞬间就理解了,她搓了搓手,捏起银针,小脸肃穆,慎之又慎地下针。 沐封刀在一边看着,至于息越尧和息扶黎两人却是在账外守着。 两刻钟后,只伤到臂膀,早处理了的永元帝大步过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任谁在自个狩猎场里让头白额吊睛的大虫给伤了,也难有好情绪。 为帝者,生来多疑,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已经想了很多怀疑了很多。 “皇伯父。”息越尧喊了声。 息扶黎却是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半点反应。 永元帝皱眉,他看了看聚在一边的御医,邪火直冒:“院正给朕滚过来!” 院正一肚子委屈:“陛下,是大公子和世子不让微臣进去给端王诊治。” 永元帝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把你的话给朕再说一遍?” 一众御医双腿一软,齐齐跪下了。 息扶黎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稍有人气:“皇伯父,瑾瑜此前偶的几粒虎狼之药,我给父王用了,他现在不能让人打扰。” 永元帝双目一瞪,点着息扶黎,哼哧了半晌,憋出句:“你糊涂!” “皇伯父,”息扶黎垂着眼睑,声音极淡,“我想再多看父王几天。” 永元帝怔然,良久,他叹息一声:“罢了,待你父王醒了,替朕问问他,可还有甚心愿,朕都满足他。” “朕都满足他……” 恍惚之间,息扶黎又想起上辈子,当时永元帝也是这样说的。 紧接着,在父王归天入了陵后,他就承袭了亲王爵位。 永元帝心情甚为复杂地走了,那群御医依旧等在账外头。 息扶声音发紧:“大哥,父王明明已经避过死劫了,为何这回……” 息越尧脸沿线条冰冷肃杀:“有一年,你让我进宫劝慰皇伯父取消夏狩,还说猎场里有提前安排好的大虫,二皇子会借此封王,皇伯父听了我的劝慰,时隔多年……” 剩下的话,息越尧没有说下去,可息扶黎都明白了。 良久,息越尧只听他说:“大哥,我不想等了,让那几个蠢货都去死。” 息越尧皱起眉头,思忖片刻:“蹦跶不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后,姜酥酥被沐封刀搀扶着出来,她小脸煞白,唇无血色,每一次用九针术,都是对她心力的耗损,非得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大黎黎,”她的声音像没力气的奶猫一样,软软的叫人心疼,“我稳住了王爷一口生机,你赶紧送他回去,我爹应当有法子。” 息扶黎满心复杂,他顾不得还有旁人在侧,伸手死死地抱住小姑娘,亲着她发鬓道:“谢谢……” 姜酥酥虚弱地笑了下,眉眼都是白砂糖一样的甜:“那你以后再宠我些,好不好?” “好,”凤眸半阖,睫羽掩住了滟潋微光,“一辈子都宠着你。” 姜酥酥蹭了蹭他,勉强打起精神宽慰道:“你快带王爷回去,我跟着五师兄,我有点累想睡会,你……你不要难过……” 人还站着,她就那般靠在他怀里,呼吸放缓地睡过去。 息扶黎心头一跳,摸了摸她脉门,才放下心来。 沐封刀道:“把酥宝儿给我吧,你们想法子隐瞒一下,最好两个时辰内将人送回去。” 息扶黎恋恋不舍的将怀里小姑娘送到沐封刀手里,他和息扶黎没多犹豫,差人跟永元帝支会一声,这厢带着端王就率先回京。 御医院的人一直守在门口,瞅了半天就只见姜家护卫将准世子送了出来,旁却是再没见人影。 院正摸着胡子,盯着那姜家护卫,皱起眉头嘀咕道:“奇怪,不该啊,起先那药丸,我不会闻错的……” 姜酥酥睡了一觉,京城里头就翻半边天。 夏狩之时,猎场出现白额吊睛大虫,端王护驾,危在旦夕,当今陛下也龙体欠安,当天晚些时候,更是传来南越王子和王女双双葬身兽口,便是连尸骨都找不全了。 永元帝震惊,还没来及下令彻查,同样参与狩猎的大皇子遭遇狼群,死里逃生,半途遇上二皇子。 兄弟两人相遇,齐心合力杀尽恶狼,逃出生天。 然,大皇子断了一只手,二皇子大腿负伤,可谓损失惨重。 好在两位皇子兄友弟恭,生死关头不离不弃,才保的一命在。 然,到底是何种真相,没人知道。 只知道这回夏狩,仿佛遭了诅咒,接二连三的出事。 回朝第一日,永元帝龙颜大怒,直道妖言惑众,再有人胆敢议论,当以污蔑皇族之罪论处。 京城,仿佛一夜之间风声鹤唳起来,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这些纷争好似都和端王府没有关系,那日回来的及时,沐潮生妙手回春,硬是将端王爷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可是谁都没料到,转危为安的端王醒了头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 他边哭还边埋怨:“你们安得什么心哪?阿初都接我了,你们非得要分开我和阿初,谁要你们救了?谁稀罕你们救了?阿初,你倒是再等等我啊……” 气得息扶黎想再给他一刀,分明姜酥酥为了保他那口生机,消耗的心力生生让小姑娘脸都瘦了一圈。 整日里都还是不太有精神,他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好吃好喝的都塞给她,将人养胖回来才放心。 息越尧是半点都不意外,总归父王这样,他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早些年三天两头都要这么抱着母妃牌位哭上一场。 他轻言细语的道:“父王,佩玖再有月余就要生产了,我准备让她回桃源去待产,京中目下不安稳,大殿下和二殿下都身受重伤,皇伯父龙体渐衰,我觉得不若将瑾瑜和酥酥的婚期提前,莫不然要变了天,他们两人岂不是要等到明年去了?” 还在哭的端王立马就止住了,他捻起袖子一擦鼻子:“你和佩玖能不能把小娃娃给我带?你们母妃肯定要托梦问我的。” 息越尧扬眉:“父王目下的身子,怕是带不了。” 这话说的,让端王嗷的就要从床上蹦起来:“我能好,我明个就能好。” 息扶黎嫌弃地看他一眼:“少蹦跶,伤口裂开了,还要劳累大嫂给你缝上。” 端王瞬间怂了,焉哒哒的又躺回床上:“我养着,我好生养着。” 息越尧又说:“父王是要再养养,早些娶酥酥进门,就说是您的意思,担心自己等不到。” 端王在小儿子威逼的目光中,一径点头,哪里敢有意见。 是以,姜酥酥还没养几日,猛然就听闻婚期提前的消息。 她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瞧着身边的人忙活,自己半点真实感都没有。 就在这时,吐蕃赞普三子楚湛向永元帝提出求娶乐宁公主,以固两国邦交。 也不知乐宁公主对永元帝说了什么,永元帝大手一挥就允了,并敕封楚湛承袭吐蕃赞普之位,另外还着礼部给乐宁公主置备丰厚的嫁妆。 有大殷皇帝的敕封,纵使楚湛并不在长,待回了吐蕃,也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赞普。 反倒是南越随王子、王女来殷的使臣闹腾不休,只言两人的死十分蹊跷,更有甚者说两人是被暗害的。 永元帝不耐烦,猎场之变,如今连他都没查出真凶,哪里还能管得到南越,索性免其两年的朝贡了事。 南越使臣也只得讪讪罢休,择了好日子,上书离京。 四国朝贡,谁都没想到,最先离京的竟是一开始颇为张狂的南越。 眼见京城不如往年安稳,水月国和白夷部落的使臣,随南越之后,一前一后离京归国。 息乐宁想起息扶黎提点过的话,恐迟则生变,都不等礼部将嫁妆置办齐全,带着楚湛率先上路。 此去吐蕃,路途遥远,姜酥酥到城门口送别。 她也没别的好送,便塞了一沓实用的药方给她,毕竟,此去经年,应当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等不到姜酥酥成亲,息乐宁也觉得颇为遗憾。 两人城门口话别,息乐宁看着同来的息扶黎,本想说点软和的话,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息扶黎不耐的道:“赶紧走。” 说完,他还将姜酥酥揽进怀里,以示归属权。 息乐宁气不打一处来:“酥酥,你记住了,他若欺负你,你就往他身上扔地龙,他怕的要死。” “息乐宁!”息扶黎脸都黑了,恨不得一脚将人踹得远远的。 姜酥酥看了看两人,捂着嘴笑了起来:“真的呀?” 息乐宁点头,还想说什么,息扶黎绷着冷脸,煞气腾腾地拎着她后领子,将人丢给楚湛,恶狠狠地道:“快滚!” 楚湛接住息乐宁,二话不说,转身跳上马背,扬鞭就跑。 一骑绝尘,姜酥酥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比着食指弯了弯:“地龙?” 息扶黎面无表情的一把抓住她手指头,拿嘴里咬了咬。 小姑娘脸红了,慌忙抽回手,心虚地左右四看。 这当还在城门口,又是白天,人来人往。 姜酥酥凶他一眼:“规矩点,不然,我扔你地龙!” 息扶黎叫那小眼神凶的心肝一颤,恨不能将小姑娘抗回府里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两天。”他比出两根手指头,眼神一下就热烫了。 姜酥酥缩了缩脖子:“我晓得,还有两天成亲。” 息扶黎倾身过去,在小姑娘耳边低声道:“两天后,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夫纲。” 姜酥酥打了个颤,莫名不安,她瞅着他,扭着手,期期艾艾的说:“我能后悔不?” 这话才落,琥珀凤眸一眯,就带出泠然的危险来。 姜酥酥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摆手干笑:“我说的玩笑话,玩笑话。” 息扶黎指尖摩挲,没忍住,掐了她小脸一把:“哼,我给你记着,成亲后再跟你清算。” 姜酥酥欲哭无泪,她眼巴巴瞅着他袖子:“大黎黎,不要这样嘛,你知道的我是最喜欢你了……” 小姑娘撒起娇来,软软的,甜甜的,像是齁酿的糖人,叫人吃不消。 然而两日后,息扶黎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吃不消! 沐家大门前,一字排开,九位锦衣华服的俊逸儿郎,还外带姜家两位,统共十一人拦在大门口,生生拦住了迎接的队伍。 息扶黎额头青筋都迸了起来,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抽出一条路来。 沐家大师兄沐岸灼双手环胸,坐镇最中央,只见他手一挥,沐家老九沐藏剑抱着剑站出来。 “想过去,除非踩着我脑袋!”沐藏剑仰起头,气势汹汹。 息扶黎沉默了瞬,默默抽出鞭子,扫了眼十一人:“一起上吧,赶时间。” 这话一落,十一人顿时炸了,纷纷出手。 沐封刀重剑在前开路,皮糙肉厚的堪比提着重盾的兵甲,跟在他后头的,有使剑的,也又拿玉骨扇的,更有挥手就砸毒丸子的,应有尽有。 十一人里十人都上了,唯有姜玉珏站最后,他笑了笑,飞快跑进门,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径直到姜酥酥的院门前。 此时,战初棠红着眼圈,和一身大红喜服的姜酥酥出来。 小姑娘眼睛也有点红,抽一抽的,显然两母女抱头痛哭了一场。 姜玉珏整了整袖子,站门口道:“酥酥,时辰差不多了,来大哥背你出去。” 小姑娘点头,慢吞吞地趴姜玉珏背上,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战初棠:“娘亲……” “嗳,”战初棠应了声,“去吧,误了时辰不好,我和你爹往后也住在京城,两府隔得不远。” 这些姜酥酥都明白,然而,她还是心头发酸的厉害,甚至想不成亲了。 姜玉珏背着她往外走,侧脸低声安抚道:“乖,不能哭了,一会拜堂要不好看的。” “大哥,”姜酥酥将头埋他肩上,“我嫁人了,以后还是你妹妹么?” 姜玉珏失笑:“自然是的,便是白发苍苍,你也还是我幼妹,我也照样疼你宠你。” 从后宅到前院,再到红绸垂挂的府门口,这一路,姜玉珏背着小姑娘,走的极稳。 眼见大门在望,他不放心地叮嘱了句:“酥酥,你要记住,姜家和沐家永远都是你的后盾,不管任何时候,我们总是能为你遮风避雨,所以,以后的路,无论顺遂还是艰辛,都不要一个人辛苦扛着。” 姜酥酥点了点头:“嗯,大哥我记住了。” 她看了眼外头,周遭宾客都在看热闹:“大哥,你们不要担心,我以后会过得很好。” “那就好。”姜玉珏很不是滋味地吐出这三个字。 这几句话间,他已经背着小姑娘站在了阼阶上,其余十人顿时罢手,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姜玉珏清风朗月地笑了:“我看你们打的热闹,我又不会拳脚,索性就去背酥酥了。” 十人气愤填膺,这几日大伙为谁背酥酥出门,不知道明里暗里争斗了多少次,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竟是让这么个心机狗给抢去了!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卑鄙?”最受伤的莫过于姜明非,他气的直接扔了长木仓,架也不打了。 姜玉珏高洁如月,举止端方,光明磊落的道:“这如何能是卑鄙,你们不是很喜欢打架么?” 他说着,将姜酥酥送进花轿,回过头来,十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息扶黎勾了勾薄唇,朝姜玉珏拱手道:“有劳大哥,往后我自然待酥酥如珠如宝,专情不二。” 姜玉珏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去吧,时辰差不多了。” 他抢到了背酥酥出门的好差事,转过头来,还得了息扶黎的好,可谓是一石二鸟,简直心机深沉极了。 沐家老大沐岸灼恨铁不成钢地挨个剜过下头师弟:“一个个的平时不是很有能耐?未来的武林盟主?悬壶济世的神医?立志要做皇商的?怎的还比不过姜家的一个?” 八人焉头搭耳,齐齐看着他,一言不发。 沐岸灼火冒三丈:“都看着我做甚?” 八人齐言:“同是老大,你怎比不过姜家的?” 沐岸灼一噎,那股气焰消了:“作罢,一会该是酥酥拜堂的时辰了。” 接下来的拜堂很是顺利,姜酥酥拽着红绸,凤冠珠帘在眼前晃荡,高堂在上,红烛摇曳,只有堂上半躺着气色不太好的端王略滑稽。 端王世子大婚,上门宾客很多,大部分都是不请自来。 众宾客感慨,这端王一家也不知是怎的了,一个儿子两个儿子的,身子骨都不好,这老的更是只剩半条命,不见都等不及,生怕见不到儿子娶媳妇,非得要让人提前进门,也是够折腾。 永元帝人没来,但圣旨来了,并赏赐了诸多压箱底的礼,就是皇后都送了三件玉器。 一柄玉如意,一玉珪,一白玉璧,皆是寓意极好的。 众人谢过恩,姜酥酥随后被送进了新房。 这会时辰尚早,新房里除了平素伺候她的雀鸟和阿桑,再无旁人。 雀鸟帮衬着姜酥酥换下凤冠霞帔,又在净室梳洗了翻,换上大红色斜襟中衣,阿桑则扔给她一卷书帛。 姜酥酥抖开一看,不是别的,正是一卷她见过的避火图。 阿桑似笑非笑:“你娘塞箱笼里的,让我这会给你,还说,我也可以一起看看,不然早晚都是要晓得了。” 雀鸟脸微微泛红,她帮姜酥酥攒干了青丝,就拉着阿桑出门:“阿桑,你有不懂的我教你,让姑娘自个看就成了。” 片刻,新房里头就只剩姜酥酥一人,她将那避火图揉成一团顺手塞枕头底下,站起身来,在新房里头转了好几圈。 说是新房,其实就是息扶黎以前的房间重新修缮过,姜酥酥并不陌生,毕竟幼时那会,她也在这房间睡了好长时间。 今日大婚,她卯时便起床,折腾一天下来累得慌。 小姑娘半点都没有成了亲的自觉,总归又很熟悉,顺势就爬上龙凤喜床,将大红色的薄衾抖开,一拱一滚缩了进去。 待到息扶黎从前院敬酒回来,新房里头除却小姑娘平缓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走到床沿边,见小姑娘睡得香甜,小脸在薄衾的映衬下微微泛红,紧闭的睫毛又长又翘,乖软的像个能随意揉捏的布偶娃娃。 他轻笑了声,弯腰低头唤道:“酥酥?” 姜酥酥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翻了个身,裹着薄衾继续睡。 息扶黎失笑,他还以为会看到个满脸娇羞的小姑娘,谁晓得,她竟是睡的跟头小猪崽子一样。 他自行去了净室清洗,一刻钟后再出来,瞥见没喝的合卺酒,当即皱起了眉头。 “酥酥,我们该喝合卺酒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戳了戳她小脸。 姜酥酥朦朦胧胧睁眼,鼻尖嗅到安心的气息,嘟囔着应了声,又将脑袋搁他肩上想继续睡。 息扶黎只得一边抱着人,一边掏出她一只手,将合卺酒塞她手里挂着,然后自己喝的同时,还将凑到她唇边的酒盏推了推。 “乖,来喝一点。”他诱哄着,十足耐心,仿佛最优秀的猎人,就等着兔子出洞。 姜酥酥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嘬了几口,兴许那酒有些甜,她觉得好喝,闭着眼睛吧嗒吧嗒饮掉剩下的。 合卺酒喝了,余下的规矩息扶黎也懒得过一遍,他将人抱回床榻间,手一挥,放下水红色纹绣百子图的蚊帐。 将人拢进怀里,长臂踮她脖颈下,他低头眼不眨地盯着小姑娘看,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上手上下揉了揉,小姑娘也不知怎长的,哪里都合他心意,哪里都让他爱到骨子里。 到底是洞房花烛夜,便是不忍心将人吵醒,半辈子没开荤的老男人也硬是将睡梦中的小姑娘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挨个摸了一遍,又密密实实地亲吻了一遍。 特别是小姑娘的那一双手,他终于能如愿以偿、正大光明、随心所欲的想怎么啃就怎么啃。 还有小姑娘白嫩嫩的脚丫子,比他的小太多,一个巴掌就能全部握住,精致小巧得让他爱不释手。 虽不曾用上主菜,可饭前点心倒是蹭了不多,息扶黎也较为满足。 可怜姜酥酥被翻来覆去揉搓了一晚上,息扶黎很注意力道,故而她没半点都没醒,就是做了一晚上被恶狼按着狂舔的噩梦。 那恶狼也不说吃她,就只是把她翻过来刨过去,像煎鱼一样,又舔又咬的,烦不胜烦。 晃眼大半夜过去,外头天际破晓,正是卯时分。 姜酥酥被热醒了,如今已经进入盛夏,她记得自个屋里分明有冰鉴,怎的还是热?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感觉手下尽是一片温热和柔软。 “睡饱了?”头顶传来低哑的声音,却是一晚上过去,只堪堪眯了会,此时仍旧精神百倍的息扶黎。 姜酥酥眼都还没彻底睁开,就道:“大黎黎?你怎么在我这?”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撑着爬起来,薄衾滑落,蓬松的青丝映着粉白的肌肤,勾的息扶黎眸光生暗。 “你说呢?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昨天成亲,昨晚上是洞房花烛夜,你睡了一晚上。”他意味不明的道。 那口吻浅淡,可其中潜藏的深意,让姜酥酥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她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中衣没了,只有肚兜和亵裤,她扯薄衾裹身上,结果一用力,就将息扶黎身上的薄衾一起拉了过来,露出一片结实有力的胸膛。 姜酥酥捂脸,这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息扶黎勾唇,薄衾里头的长腿一勾,就将小姑娘拽到怀里,稍微翻身,把人压身下了。 他亲了她一口说:“上回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的男人的玩意儿么?现在我就给你看。” 姜酥酥慌的手脚无措:“我不想我不看你别瞎说!” 息扶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只手已经伸到她腰窝那,轻揉慢按:“傻姑娘,今个你不仅要看,还是试试它的滋味。” 姜酥酥脸蛋爆红,一双眸子盈出水汽,可怜极了:“大黎黎,天要亮了,改天好不好,今天还要给父王敬茶呢。” “不用。”息扶黎一口回绝,他埋头在她细白的脖颈,牙齿轻轻一咬,就将她脖颈上的肚兜细带咬断,然后乐此不彼的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印出朵朵嫣红。 当真是,红绫被象牙床,枕上桃花歌两行,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娇啼歇处情何限,酥胸已透风流汗,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又说,那风o流o郎,排出天窗摆出阵仗,直抖的三月粉桃铺锦,梨花绽银,海棠吐露,嫩莺呦呦,做的十八般风流阵,阵阵入瓮,催苞怒放。 当姜酥酥再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她缩在柔软的薄衾里头,念起一大早的荒唐,耳根发烫的厉害,越发不想动弹。 息扶黎早起床了,他甚至还去处理了一些庶务,进来之时,带了点午飨。 “早膳没用,可是饿了?我带了你喜欢的鸡腿肉粥。”息扶黎将手里的午飨放桌上,转头去看姜酥酥。 小姑娘娇哼两声,翻了个身,留给他个后脑勺。 息扶黎轻咳,卯时那头一回,不知克制,约莫让小姑娘受了些苦头。 他坐床沿,眉目温和,头凑过去问:“还跟我怄气呢?” 姜酥酥从薄衾里头伸出藕臂,推开他脸,不想理他。 息扶黎捉住她小臂,小姑娘藕臂又细又直,还白嫩好下口,他一个没忍住,低头就又轻咬了几口。 “乖,往后不会了,快些起来用点东西,再有两个时辰,你跟大嫂一并先回桃源,我将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彻底将人吃下肚了,他此时倒一脸春风,越发俊美昳丽。 姜酥酥一惊,腾地翻身坐起来,也不管身上的薄衾滑下肩:“我为何要回桃源?谁安排的?我怎不知道?” 息扶黎自然也舍不得和小姑娘分开,他扯了薄衾给她裹身上,目光落在她脖颈间的点点殷红,甚是满意:“你爹、姜爹还有我和大哥,一起商议决定的,你就当大嫂生产跟着回去陪陪她,听话,我会早点来接你。” 姜酥酥心头涌起不安:“是不是宫里有变?所以你才要我先走?” 息扶黎点了点头:“不止是你,岳翁不愿沐家人掺和进来,所以下午来京的沐家人都会先行回桃源,你也回去。” 他摸着小姑娘柔的青丝,心里头万分不舍,毕竟昨个才成亲,才啃了那么一回,都没过够嘴瘾。 姜酥酥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跪坐起身用力抱住他:“大黎黎,我能不能不走?我舍不得你。” “乖,我也舍不得你,”息扶黎恨不能将小姑娘揉进骨子里融为一体,“我很快就来接你,听话,嗯?” 姜酥酥在他怀里摇头:“我现在是你的世子妃,我是不是其实应该进宫谢恩的?” 息扶黎脸色微冷:“没必要。” 姜酥酥一抹湿润的眼梢:“怎能不用?我若不去,宫里头的那位不是更要怀疑了么?所以大黎黎我晚几天走好不好?先让我爹娘还有姊姊先回去,我再晚几天。” 息扶黎薄唇抿紧,没有说话。 姜酥酥拉着他的手:“我听你的话,过了三天回门之期,我就回桃源,如果真有事,我就躲到姜家去赶紧出城。” 小姑娘眼底的殷切和担心,叫息扶黎份外难受。 他抱紧她,甚是艰难的同意道:“好,回门的时候你和姜家大嫂迟敏一起出城,不能再晚了。” 姜酥酥欢喜起来,她摸着他脸,迟疑地亲了亲他:“师兄们给我很多防身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还有阿桑,我不离开阿桑半步。” “嗯,”息扶黎从架子上拿来她的衣裳,“我给你穿?” 姜酥酥一把抢过来,躲薄衾里头:“你转过身去,不准看。” 息扶黎不以为然:“今个早上,你哪里我没亲过,有甚害羞的?” 姜酥酥拿枕头砸他:“你转过身去啦。” 两人笑闹之后腻歪在一块,当真蜜里调油,比谁都黏糊。 **** 光元宫含宸殿,永元帝挥退御医,他虚虚握拳咳嗽了两声,面色极为不好。 大太监苏英莲小心翼翼的道:“陛下,用些温水润润喉。” 永元帝摇了摇头,眉目间显出一丝灰白:“老了,小苏子朕不中用了。” 苏英莲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是万岁,听御医的好生休养,龙体自然大安。” 永元帝叹息一声,目有苍色:“老了就是老了,被大虫划了下爪子,也能染上其他寒症,朕心里明白的很。” 苏英莲没说话,永元帝阖上眼睛,养起神来。 不多时,有太监回禀,二皇子求见。 苏英莲本是要帮着推脱过去,没想永元帝哼了哼道:“宣吧。” 猎场一行,同样受了伤的二皇子一瘸一拐地进来,别人不知道,苏英莲却是清楚,二皇子的伤不在别处,正正伤在了腿根,约莫是要断子绝孙的。 二皇子如今人削瘦了一大圈,眉目之间多有狠色,他甚是艰难地跪下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永元帝睁眼:“起吧,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在府里好生养着,进宫来作甚?” 二皇子被苏英莲搀扶起来,他一字一句的道:“儿臣探得消息,端王府中有前朝圣手的木家神医在,据传木家祖传医典惊天地泣鬼神,其中更有起死回生的药方,而木家神医更是能起死人肉白骨。” 永元帝目光一凛:“前朝圣手木家,早绝迹多年,又岂会在端王府?” 二皇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息瑾瑜昨日刚娶的世子妃,就是木家人,有御医亲眼所见,在猎场,端王都只有一口气,可那姑娘进去后不久,端王就保住了生机,一个将死之人活的比谁都好,必定是木家神医出手了。” 永元帝目光幽深的看着底下二子,一时间神情莫测。 二皇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父皇,端王府分明找到了木家神医,可明知父皇龙体欠安,还隐瞒不报,这等居心叵测,实在可恨。” 永元帝摩挲着指腹,良久才说:“朕都不知晓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二皇子上前半步:“父皇,猎场那日,院正亲眼所见有人喂了端王一粒药丸,院正恰好认得那药丸,那正是前朝盛传可以续半条命的清风丹,而这清风丹只有木家人才有。” 听闻这话,永元帝坐不住了:“宣院正。” 须臾,院正前来,将那日之时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陛下,微臣并不能十分肯定那是清风丹,故而此前二皇子问起微臣,臣也照实说,但不管是不是清风丹,能保住端王一口生机,那药丸想必很是了得,也非一般的大夫能制出来的。” 二皇子适时补充:“父皇,儿臣探听过了,息瑾瑜的世子妃,有九位师兄,这九人都姓木,且她的生父,也正是姓木。” 仿佛,一应在生死长生面前,便是帝王亦不能免俗。 永元帝只考虑了几息,便下令道:“来人,宣端王世子和世子妃觐见。” 二皇子此时可怜兮兮地凑过来:“父皇,若瑾瑜世子妃当真是木家人,儿臣这伤还请父皇开恩。” 永元帝表情淡淡地看着他,良久才点头道:“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不管你。” 得了这话,二皇子眼睛一红,孺慕又感动地望着永元帝。 “行了,又不是女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永元帝呵斥了声。 二皇子咧嘴笑了,他蹦跳到永元帝面前,殷勤地斟了茶水,指腹沿茶盏边沿抹了圈,确定不烫了,才抖了抖袖子,双手奉到皇帝面前:“父皇,喝茶。” 永元帝接过,慢条斯理地呷着,他也就没看到二皇子眼底一瞬间爆发出的精光。 “你若无事,就回去歇着。”永元帝放下茶盏,眼见外头暮色四合,遂开始赶人。 二皇子眨了眨眼,甚是古怪地笑了起来:“儿臣自然是有事。” 永元帝看向他,不明所以。 二皇子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儿臣要留在宫里,承袭父皇那张龙椅啊。” 永元帝勃然大怒,他一拍龙案,大喝一声:“来……” 然,一句话都没说完,他只觉心口突然绞痛,嘴里喷涌出大口的鲜血。 他惊骇莫名,指着二皇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英莲吓的亡魂大冒,他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跪地上压根不敢抬头。 二皇子笑得极为畅快,多年来的争夺,都没有目下来的让他纵兴:“父皇走好,您的东西,儿臣会好好承袭,不负父皇多年来的厚望,至于敢于毒杀父皇的端王一家,儿臣必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永元帝做梦都没想到,他多疑防范了一辈子,最后竟是栽在自个儿子手里。 毒来的烈,不过几息的功夫,永元帝就没了生息。 二皇子将人从龙椅上拽下来,他自个坐上去,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明黄圣旨,朝苏英莲扔过去:“小苏子,父皇的传位昭书你可要收好了,兴许哪天就能用上了。” 苏英莲脑门都是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二皇子说了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哆哆嗦嗦的将那圣旨塞进怀里。 息扶黎接到宣见口谕时,正是酉时末。 端王府里已经将沐佩玖送走,另外还放了一批下仆归家沐休,腾挪出空位,息扶黎正好将从边漠带回来的五百精兵安插进府。 他陪着姜酥酥在庭院里头消食散步,小姑娘娇娇地挂他臂弯里,弯着眉眼说着什么,甜甜腻腻的。 皇帝宣见,他本能觉得不对,只得让姜酥酥暂且去隔壁姜家,安排姜明非将人连夜送出城。 息越尧似乎也早有预料,他安顿了端王,府中又叮嘱了番,便随息扶黎一并进宫。 正值盛夏,城门还没关,姜酥酥和迟敏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先行在城郊宅子里落脚。 和她同行的,不仅有阿桑,还有沐封刀。 饶是如此,姜明非还是不放心,他又从手下的营里差了心腹过来守着。 一应妥当了,他才趁夜色摸回城。 第二日早朝,满朝文武都察觉到不对,皇帝忽然龙体欠安自不必说,可让二皇子代理朝政,就颇为值得深思。 另外,宫里头竟是不准随意出入,一大早还有一队禁军团团包围了端王府,连隔壁姜家都没放过。 就在众人存疑之时,皇后下了懿旨,只道,端王府意图谋反,毒杀帝王,如今帝王危在旦夕,端王府自当缉拿下狱,待陛下转危为安后,再行处置。 有人亲眼所见,那对禁军正要冲进端王府之时,本该奄奄一息的端王爷坐在大门口,在他身后,赫然是一垒一垒的火雷,那份量足以将整个永兴曲夷为平地。 禁军不敢进前,可也不能轻易离开,就那般僵持了一天一夜。 待到第三日卯时,破晓时分,大皇子带着人马以清君侧之名,细数二皇子和皇后的十大罪状,更是斥责两人才是谋逆元凶,誓要还端王府一个清白。 大皇子那队人马来势汹汹,所向披靡,竟是守卫皇城的禁军节节败退。 二皇子怒不可遏,他冲到软禁宫中的息扶黎和息越尧面前:“老大那个蠢货的人马,是息瑾瑜你给的对不对?” 息扶黎冷笑一声,自顾自跟息越尧对弈。 他们两人自打那晚一进宫,就被软禁了起来,盖因垂涎木家神医和医典,想引出木家人,适才没有下死手。 这在息扶黎看来,是极为愚蠢的行为,也给了大皇子可趁之机。 二皇子扬手打翻两人棋盘:“木家人在哪?木家的医典在哪?” 息扶黎仍旧不理会他,狗急跳墙,不过就是一只疯狗罢了。 二皇子双目赤红:“好,你们不说是不是,本殿有的是法子让木家人自己出现。” 方寸大失的二皇子当即宣告传位昭书,匆匆登基为帝,他也不管底下的人是否服气,为帝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令战家战骁护卫皇宫,绞杀谋反逆贼大皇子,以及抄了端王府! 战骁临危受命,他点齐人马,在皇城承天门同大皇子的人马僵持了起来,互不相让。 这一番胶着,事态不明,一晃就是两天去了。 ***** 城郊庄子里,姜酥酥捧着一小碗橙玉生,显得心不在焉。 橙玉生是冰镇过的,饱满多汁的雪梨削皮去核,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佐以金黄色的熟香橙,同样去核捣烂,酸甜的橙汁和清润的梨水混在一起,在碧玉小盏里头,荡漾出一层薄薄水光。 迟敏晓得小姑娘喜甜食,还渗了点蜂蜜和羊乳拌了,放井水里头冰镇上小半天,这时节用正是爽口。 她见姜酥酥拿银小勺戳了半天,结果一口都没用。 她叹息一声:“酥酥,可是在担心京城那边?” 姜酥酥点了点头,低声说:“嫂嫂,我想回一趟京城。” “万万不可。”迟敏心都捏紧了,“今早你也听到沐五师兄说了,宫里头那位就等着沐家人出现,你可不能自投罗网。” 姜酥酥放下银勺,她垂着眼睑,纠结又烦心:“嫂嫂,我晓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迟敏放下心来,拍了拍她手背:“男人在外做事,虽说女人帮衬有限,可是酥酥,咱们不拖后腿就成,关键之时,先行保护好自己,才能让男人放开手脚。” 姜酥酥不是不懂这些,她一来是担心息扶黎,二来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想了几日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不过,她还是道:“嫂嫂我懂。” 两姑嫂也没别的好聊,各有心事,只一人刺绣,一人看书,混着时间。 傍晚时分,阿桑从外头回来,姜酥酥端了灶上热着的饭菜给她。 阿桑大口用着饭,边吃边说:“你骁表哥跟二皇子一丘之貉了,带着人把大皇子堵在宫门口,还僵持着,我本来想摸到皇宫里去看看,但在外头遇上了我师父,他让我不用多管,回来看好你就成。” 姜酥酥皱起眉头:“骁表哥不会跟二皇子一路的,他答应过我。” 阿桑夹了竹笋肉片垒米饭上,然后往嘴里刨了口:“信男人的话,母猪都会上树,酥酥,你骁表哥已经不是从前的骁表哥了。” 姜酥酥心里有些难过,她想着从前那个在桃源里总是陪着她玩耍,谁欺负她,总会保护她的战骁,眼圈就有些红了。 她伏趴在膳桌上,良久才闷闷的说:“阿桑,你说人怎么总是变来变去的?” 阿桑用完一碗米饭,肚子七成饱了,她放下竹箸:“男人的事,都是那样的,想要的太多,野心太大。” 姜酥酥没回这话,她抠着自个手指头,忽然问:“父王呢?父王如何了?” 阿桑道:“满朝都在盛传端王府谋逆,禁军还围在府外,大公子和世子被软禁在皇宫,王爷整日坐在一堆火雷前,放话说,谁敢往前一步,他就敢炸了整个永兴曲,所以目下暂且没谁进得了王府。” 姜酥酥心头的不安更甚:“火雷?王府里怎会有火雷?” 阿桑摇头:“不晓得,不过看那情形,端王爷是早有准备,那火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备好了的。” 闻言,姜酥酥心头一凛,某种猜测越来越清晰,她指尖刹那冰凉:“阿桑,王府里头,大黎黎安排的精兵是否都在?” 阿桑道:“不在,在府外和禁军对峙,府里头只有端王爷一个人。” “那姜家呢?隔壁姜家的人呢?”她浑身冰凉,分明已是盛夏,可却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 阿桑不明所以:“姜家父子都在宫中,事实上,朝堂肱骨这几日都在宫中,至于府中下仆,在端王爷摆出火雷的时候就离府了。” 话到此处,姜酥酥终于晓得她这几日的不安是所谓何了。 她一把抓住阿桑的手,斩钉截铁的道:“阿桑,我要回京!” 阿桑挑眉,并不赞同:“京中很乱,酥酥你……” “父王已存了死志!”她打断阿桑的话,“他哪里是用火雷在威胁别人,根本就是真的要将永兴曲给炸了!” 阿桑心惊:“王爷他……” “京中事态胶着只是暂时,大黎黎应当还有后招能洗脱谋逆之罪,到那时,父王必然真的会引爆火雷,以死证清白,如此来逼迫皇后和二皇子等人,到时大皇子登高一呼,莫说是二皇子,就是皇后母族——卢氏就都完了……” “大黎黎再承袭亲王之位,又有从龙之功,端王府至少两代,平安无忧……” 想必息扶黎和息越尧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端王是真的想死不想活。 这也是姜酥酥此前觉得不对的地方,按理女眷都出了城,端王有伤在身,息越尧和息扶黎已经被软禁宫中,他也该一并出城,留在王府里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端王爷不仅没出城,还十分主动地留了下来。 他曾对姜酥酥笑着说:“父王若是走了,宫里头的人头一个就要怀疑的。” 当时姜酥酥并未起疑,可眼下结合阿桑所说,她恍然大悟。 什么不能走,那都是借口,端王他还是一心求死,该说,若不是因着膝下两个儿子,早年他就想这么干了。 从前姜酥酥并不能理解,但是她现在能懂端王,情之一字,能叫人生死相许。 阿桑腾地起身:“走,叫上五师兄,我们带你回京。” 姜酥酥这边偷偷摸摸地准备回京,京城这边的人谁都不知道。 端王府大门口,端王爷哼哼唧唧躺在摇椅里,他的四周摆满了火雷,身后还垒成了小山。 最让人忌惮的,是他手边的一盏油灯,豆苗星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像是穷凶极恶的猛兽吓的人心肝乱颤。 端王爷瞅了眼大门外的禁军,这都好几日了,这些人也真是耐心好。 他弯腰,捡起一枚火雷在手里上下抛了抛,不意外,那一排的禁军又往后退了几步。 “哼,”端王爷冷笑一声,“让宫里头那个毒妇和她的兔崽子亲自来请本王,不然,休想本王道出沐家人的下落。” 禁军头领同副手面面相觑,几日过去,宫里头仍旧没回话,谁都不知道,眼下这情况要如何处理。 端王爷咧嘴,几十年来,也就这几日他最痛快,从前的忍辱负重和龟缩枷锁彻底退去,他就着手里的火雷往油灯上一扫。 “嗤啦”引线被点燃,端王爷笑眯眯地扬手就扔了出去。 府门外的禁军大骇,慌忙后退数丈远。 “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永兴曲响起,动静大的半个京城都听到了。 “哈哈哈哈……”端王爷搂着肚子上的伤,像看小丑一样,肆无忌惮地笑着。 笑的肚子上的伤口抽抽的疼,他才抬头望着蔚蓝苍穹。 阿初,快了,再等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 第六日,驻守宫门的战骁于破晓时分突袭,玄色软甲的禁军趁着未明的天色,一鼓作气,气势汹汹地冲散大皇子的人马,战骁更是亲自将大皇子生擒。 此遭,大皇子的人马不战而败,成王败寇,输得一败涂地。 金銮殿里,二皇子穿着龙袍,头戴九龙冕,于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大皇子,并息越尧和息扶黎。 “弑父禽兽,你不得好死!”大皇子手脚被缚,战骁压着他,他还跳起来往龙椅上吐唾沫。 二皇子以胜利者的姿态,慢悠悠地走下龙椅:“成王败寇,日后千秋万载,谁会记得这些?” 大皇子不甘极了,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你当真坐的稳那张椅子?” 二皇子一把掐住大皇子喉咙,面目狰狞:“起码我知道,你是没机会坐上去的了。” “哦?”大皇子缓缓站起身,表情古怪起来,他手腕一转,身上的绳索簌簌落地,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袖袋里的匕首一刀捅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可又很理所当然,至少战骁、息越尧和息扶黎是没有半点意外。 “皇弟你是看不到为兄坐上去了。”他低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的道,发起狠来,又接连捅了好几刀。 二皇子瞪大了双目,脸上表情难以置信:“不……” 他低头,颤抖着手想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身上的明黄龙袍不过眨眼之间就被染红猩红色。 轻笑声传来,息扶黎双手环胸,整遐以待靠在盘龙柱边,声音极淡的说:“你若只是想当皇帝,没人拦着你,但你不该打沐家人的主意,所以只好让你去死一死。” 二皇子看向从头至尾面无表情的战骁,此时方才明白,他便是龙袍加身,可不曾让满朝文武信服,不曾得天下人的民心,终究,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咚”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缓缓到底,蜿蜒的鲜血至他身下蔓延开来,腥甜汩汩,像是从地狱黄泉渗透出来的一样。 “本殿是皇帝了?本殿是皇帝了?”大皇子满手血腥,他张着臂膀,抖着宽袖,看着息扶黎问。 息扶黎扬眉,有些意兴阑珊,他拱手不甚走心的道:“臣弟恭喜大皇兄如愿以偿!” 息越尧和战骁当即应和,做足了以他为尊的姿态。 大皇子狂喜到忘形,他甚是粗鲁地剥了二皇子头上的九龙冕,滑稽地戴到自个头上。 “战爱卿功不可没,朕要封你做定国大将军!”大皇子小跑到龙椅面前,撩袍坐上去,宽袖拂动,沉着声音道。 话毕,他又看向息扶黎和息越尧:“两位皇堂弟从龙有功,朕也要重重地赏!” 息越尧和息扶黎对视一眼,息越尧道:“陛下,这是臣弟等该做的,臣弟恳请陛下还臣弟一家清白。” 大皇子像模像样地点头,龙椅在龙阶以上,龙首之顶,往下俯视,一应都清清楚楚,他摩挲着龙头扶手,胸腔之中另有一种野望在疯狂生长。 “朕,”他气沉丹田,声如洪钟,“敕端王府无罪,一应谋逆皆是先皇后和二皇子所为,战爱卿,朕令你速速拿下毒妇,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臣,遵旨!”战骁喝道。 战骁的恭敬,息越尧和息扶黎地臣服,都让大皇子满腔狂喜压都压不住。 息越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如今陛下初登大位,可是要将皇子府中的妃嫔和皇子接进宫中?” 不等大皇子开口,息越尧适时接住话头:“臣弟两人,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好!”大皇子一拍金龙扶手,甚是忘形,“劳烦两位皇堂弟跑一趟了。” 息越尧和息扶黎自然不敢真应下。 临出金銮殿之时,息扶黎适时提醒:“陛下,先皇身边的太监总管苏英莲还在外头,不知陛下是要如何安排?” 依大殷朝的规矩,像苏英莲这样的,就该跟着先皇陪葬,可大皇子初登大位,一应正是不熟之际。 大皇子也不蠢,他作出一脸仁慈:“小苏子从前对朕多有照拂,朕铭感于心,让他进来,朕且问问他自己的意愿。” 殿中三人,息越尧、息扶黎和战骁当即又齐声唱喏:“陛下仁爱厚德,实乃我大殷之幸。” 这样的话,很得大皇子的心思,他听着倍觉顺耳。 三人遂倒退着出去,外头的苏英莲低着头,战战兢兢走进来。 一并出了殿,此时正当天际破光,旭日初升,流云金光,万物苏醒。 息扶黎背着手:“酥酥知道你没助纣为虐,应当会很高兴的。” 战骁皱起眉头:“我从不曾效忠于谁,何来助纣为虐?” 息扶黎也不解释,总归都是一些上辈子的事了。 三人前后下了殿外阼阶,息扶黎和息越尧转脚就准备出宫,战骁却是扣着腰间长剑,准备前往皇后的凤坤宫。 就在这时—— 漫天箭雨嗖嗖激射而来,宛如遮天蔽日的蝗虫过境,正正朝着金銮殿的方向,恰好将三人笼罩其中。 息扶黎霍然回头,就见四面八方忽然涌出来无数弓o箭o手,他反应极快,接连挥袖并将息越尧护在自己身后。 “叮叮当当”战骁腰间长剑铿锵出鞘,舞的密不透风,拨、挑、挥,接连不断的箭矢被反射回去。 “啊……”伴随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唔!”息扶黎闷哼一声,琥珀眸光发狠,他索性退下外衫,单手握住,飞快旋转。 一波箭雨将熄,息扶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金銮殿中就想起一声凄厉喊叫:“陛下!” 息扶黎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苏英莲跌跌撞撞地出来,他浑身抖如筛糠,脸色白的和死人一样。 他扶着高大的朱红殿门,看着门口三人道:“陛下,不幸身中流箭,又驾崩了……” 息扶黎气得想杀人,他朝着围拢过来的弓箭手怒极反笑:“皇后娘娘,毒杀先帝,射杀当今,你可真是史上第一毒妇,约莫后世子孙,各个都能记住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息越尧面无表情地拽过他臂膀,毫不犹豫拔出臂膀上的箭矢,又摸了袖袋里的伤药洒上去,草草的将伤口包扎了下。 几百弓箭手分列左右,众星拱月一般露出中间身穿雍容宫装的妇人。 皇后面目阴冷,眼神怨毒,她目光扫过殿中,如预料之中的结果。 她闭眼又睁眼,脸上闪过深入骨髓的悲恸:“本宫要你们统统给我儿陪葬!” 在她知战骁活捉了大皇子之时,就觉得要不好,可等她带着人马过来,依然晚矣。 息扶黎眯起凤眸,眉目不耐:“大哥,你先退进殿中。” 痛失爱子的皇后歇斯底里起来,她仇恨地盯着三人,那种恨,是要生啖三人血肉方可罢休。 “你们的生父生母,兄弟姐妹,本宫发誓,一个都不放过!”皇后疯狂的没有理智,“给本宫射死他们!” 这话一落,排排弓o箭o手唰地搭箭挽弓,锋锐的箭矢寒光闪烁,在朝阳下杀气腾腾。 “慢着!” 正此危机之时,远远传来一声软糯娇喝。 乍闻此声,息扶黎心头一凛,他抬头往外一看—— 晃白的烈日下,身量娇小的姑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她身侧跟着一大车的火雷,火雷上还躺着病歪歪的端王。 息扶黎盯着逐渐走近的小姑娘,琥珀凤眸之中几欲喷出熊熊怒火来,那怒火冲天而起,飞快燎原,烧的他五脏六腑都痛了。 息越尧也是一愣:“父王和酥酥?” 姜酥酥和端王走的极慢,可等两人近了,那一车车的火雷着实令人心惊,以至于周遭禁军远远地围着,根本不敢靠近,也没人敢阻拦。 “皇嫂还是罢手的好,不然本王儿媳妇手一抖,引爆所有火雷,咱们就都同归于尽。”端王没个正行,可说出的话竟然十分有气势。 皇后怨恨的双目滴血:“你们杀了我儿,本宫死有何惧?” “哦?”端王抖了抖腿,一抚掌:“那你们整个卢家人呢?” 这话间,就见阿桑和沐封刀并伏虎押着一串一串的卢家人出现,无论男女老幼,皆绑的严严实实。 皇后表情凝固,她目光从每个卢家人身上滑过,似有动摇,又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决绝。 端王心头咯噔一下,他抓起屁股底下一枚手雷,扬手往姜酥酥火把上蹭过。 引线嗤嗤冒着火花,他看都不看,直接往卢家人里一扔。 “轰隆”爆炸而起的烟云宛如蘑菇,缓缓升上半空,丝丝血腥味就蔓延出来。 端王那一炸,便将卢家人炸伤好几个。 姜酥酥吓了一跳,到底小姑娘心地善良,她悄悄往后一看,没见到有人被炸死,才稍稍安心。 端王将她小表情尽收眼底,他朝她挤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嘀咕咕道:“酥宝儿放心,父王瞅准了扔的,不会真将人给炸死。” 姜酥酥有些想笑,然而她余光觑着远处的息扶黎,又心虚的不得了。 卢家女眷嘤嘤的哭声在殿外响起,伴随恐慌和绝望,甚至有人给皇后跪下,不断磕头。 “娘娘,我女儿还不曾及笄,求娘娘开恩,就作罢放过我等吧。” 其中一人开头,旁的卢家人跟着跪下磕头哀求。 皇后悲凉一笑:“本宫放过你们,可他们不放过本宫皇儿!” 她顿了顿,眼神霎时坚定:“本宫为后几十载,为卢家殚精竭力,也算对得起你们,待本宫去后,便是世间毁灭,万物消泯,也同本宫没有任何干系!” 端王蹭地爬将起来,心道不好:“拦住她!” 皇后朝端王露出个讥讽的冷笑,她怒指息扶黎三人:“给本宫……” “嗖”快若闪电的冷箭从息扶黎手中投掷而出,并以石破天惊地力道狠狠地扎进皇后心口。 杀! 最后一个字音在舌尖转两圈,至始至终都没能发出来。 皇后睁着眼睛,带着浓烈的不甘,轰然倒地。 从头至尾都没吭声的战骁,他看了息扶黎一眼,默默将手上的箭矢放下了。 一众弓箭手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端王爷长舒了口气,这会松懈下来,他才发觉肚子上的伤口裂开了,黏糊的血浸润袍裾,缓缓往下滴。 他赶紧挥袖挡住,白着脸又躺回了火雷上。 姜酥酥提起的心重重落下,她捻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火把举的久了,才反应过来整条臂膀酸痛的慌。 小姑娘这一松神,手上的火把就摇摇欲坠。 息扶黎心头提到嗓子眼了,三步并两步过去,一把夺了火把,气的照着小姑娘俏挺的小屁股就抽了两巴掌。 “我叫你出城,你回来作甚?”他厉声问道。 姜酥酥却只是笑,她隐晦地揉了揉臀儿,踮起脚尖拱进他怀里,娇娇软软的说:“我想你了啊,所以就回来了。” 息扶黎又气又好笑,心下又是酸涩悸动:“傻兔子。” 姜酥酥偷笑:“你快点,我想回府了。” 息扶黎将小姑娘护在自个怀里,表情不善地盯着端王:“父王,我觉得你应该跟大哥说说,这些火雷从何而来。” 端王缩了缩脖子,心虚气短地瞄了几眼笑的温润如玉的长子,很小声的说:“那个你们母妃刚去那会,我找人陆陆续续弄的,我说是用来炸坑挖池子养鱼的你们信不信?” 息扶黎冷哼,脸上浮起惯常的讥诮:“看来父王当年十分能耐。” 端王都快让小儿子给逼哭了,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本王就是用来炸自个的行不行?你是儿子,我是老子,你管得到我头上?” 息扶黎气笑了,这要换了旁人,他一准二话不说先抽个半死。 姜酥酥赶紧给他拍胸口顺气:“大黎黎不气不气,我跟你讲,父王真是用来炸自己的,还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这会该整个永兴曲都被夷为平地了。” 这下连息越尧脸上的笑意也没了,他动作轻柔的将端王从火雷上搀扶下来,声音再是温和不过的说:“父王,你是不是该跟儿子解释一下?” 端王幽怨地瞥着姜酥酥,新儿媳啊,实诚人哪。 息扶黎懒得理会端王,他带着姜酥酥往外走:“我送你回府。” 回府的一路,小姑娘黏糊在息扶黎身边,将这几日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当日,阿桑和沐封刀陪着她悄然回了京城,她在永兴曲外,亲眼见着端王爷就跟过节放烟火似的,炸了好些颗火雷,将府外的禁军折腾的苦不堪言。 那样的肆无忌惮,分明就是已经自个生死都不放心上了。 她摸回端王府,出现在端王爷面前之时,还将对方吓了一大跳。 有了小辈在,端王自是不好再放浪形骸无所顾忌,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心思,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被姜酥酥看在眼里。 两人各怀心思,稍后一琢磨,索性带着火雷往皇后来接人。 端王爷甚是了解皇后秉性,他来之时,以防万一,一不做二不休将卢家人绑了为质。 夺嫡之争么,他又不是头一回经历了,纵使平日里在永元帝面前多有怂包,可骨子里,端王仍旧是当年那个从厮杀中踩着手足尸体活下来的皇子。 狠辣,他从来不缺乏! 所以,才有姜酥酥举着火把,端王爷躺火雷上进宫之举。 两人也算来的及时,帮衬着解决了一场宫闱之变。 几日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总算是散去,旭日金黄,鎏金澄然,所有的事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至于承袭龙椅的,最后竟是谁都没料到的八皇子! 八皇子今年堪堪十六,性子略微软弱,盖因不曾学过帝王之术,也不受先帝喜爱,为人处世,并不十分有主见。 被推上龙椅,八皇子满心惶恐,死活不愿意,若不是皇子妃的安抚,还有息扶黎这个端王世子的支持,只怕他立马就能滚下龙椅。 先帝膝下五位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夺嫡中失了性命,当日,息扶黎先去找的七皇子。 岂料七皇子早在二皇子将传位昭书昭告天下之时,生怕日后落得个凄惨下场,竟然先行将自个吊死在寝宫之中,隔了好几日才被发现。 至于四皇子息成贤,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僵持的那几天,见势不对,早已溜出京城,遁入江湖,不见踪迹。 五位皇子中最后独独只剩个八皇子,好在八皇子很有自知之明,也非常识时务,匆匆登基之后,倚重端王府和姜程远等一众清廉朝臣。 朝堂不过短短几日,也就稳定下来。 要说的是,姜酥酥在八皇子登基大典上,见着八皇子妃,她此时方才认出,当年的小桃妞,回归崔家后取名崔雅仪。 为免除崔家之前那私奔的嫡女祸端,小桃妞毅然来了京城,阴错阳差成了八皇子妃,此后的大殷皇后。 两人是儿时玩伴,关系竟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因为地位的不同而有所改变,姜酥酥闲着无事,便时常进宫。 如今的端王府,权势滔天,端王世子和世子妃在帝后面前皆是红人,然府中几位主子,好似没有半点自觉,息扶黎仍旧纨绔的不去上朝,甚至于连亲王爵位都不愿意承袭。 息越尧在京城诸事了了之后,潇洒无比地去了桃源。 值得一提的是,沐佩玖在七月里诞下名小小贵女,乐的息越尧整日抱着不撒手,去信回来把端王爷眼热的都暂且打消了了断的念头,并乐不可支地收拾了行囊,撒脚就跑去了桃源。 偌大的端王府,就只余姜酥酥和息扶黎两人。 阿桑见京中安稳,三个月后向姜酥酥道别,赤手空拳闯荡江湖去了。 小姑娘万分不舍,眼泪汪汪地抱着息扶黎哭了一晚上。 隔日,姜酥酥就听闻白家老二白言之追着阿桑出了京城,还扬言,天南海北,他总也要将人娶回来才肯罢休。 同年冬天,伏虎终于娶上了雀鸟,两人缔结连理,共结百年之好。 成亲的两人自然还是如常住在王府,雀鸟仍旧伺候姜酥酥,伏虎也还是随息扶黎做事,和以前并无多大差别。 第二年春,沐家五师兄沐封刀和老九沐藏剑开始为争夺九月的武林盟主之位做准备,姜酥酥好奇,也想四处走走,息扶黎遂如她愿,往宫里一递告假折子,带着人说走就走。 可怜新帝捧着折子哭倒在皇后怀里,没了端王府这位堂兄震慑京中一众牛鬼蛇神,他这样可怜无助还弱小,该如何是好? 在某个深秋的清晨晨光里,姜酥酥在息扶黎怀里酣眠。 她睡得极熟,小脸粉嫩,眉尾眼梢犹带清媚薄红,娇娇软软,像是芬芳又清甜的玫瑰酥卷。 然后,她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成了一缕残魂,栖身在幼小的身体里,看着那个幼小的自己在黑市被胡商买走。 那个黑暗潮湿的地下密室,她见到了有着碧色双眸的姑娘——阿桑。 她跟幼小的自己说:“她叫阿桑,会是你的好姐妹,可以帮你逃出去。” 一应都如记忆中发生过的一模一样,那个小小的自己逃出升天,却坏了相貌。 一日又一日,她时常会忘记一些事一些人,可偶尔又会想起一些。 幼小的姑娘一天天长大,纵使姜家并不是那么美好,母亲仍旧不喜欢她,可她还是眷恋这里,只因姜家有唯二喜欢她的姜爹和兄长。 她如此想着,并暗暗发誓,要教导年幼的自己这一世一定要免除姜玉珏的死劫。 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也兴许是生死各安了天命,无论她如何的努力,终究姜玉珏还是要溺在那片白鹭书院的荷花塘里。 她感觉到绝望,更深重的痛苦,莫过于曾经的经历,她在未卜先知的情况下,也同样要再经历一遍! 沐家灭门,姜家衰落,姜爹垂老…… 这世间,总是这样,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活千年。 她看着从年幼到及笄,再到二十已心衰的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无望的深渊,却无能为力。 如果重来的一切都不能改变,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还要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和痛苦存在,存在于第二个轮回里。 终于,又到了最后,一个轮回终止,她和“自己”一同陷入死亡和黑暗之中。 她想,会不会还有下一个不变的轮回,她仍旧会忘记很多…… 光亮从意识深处迸发出来,她睁开眼,看到了五岁的自己,站在黑市高台上,底下人头攒动。 她微微疑惑,觉得自己好像又忘记了什么。 她对幼小的自己说:“告诉他们,你住在永兴曲,你姓姜……” 可是,这世上,恶即是恶,并不会因为忌惮而投鼠忌器。 争夺竞买反而越发激烈了。 她心里莫名悲伤,还有说不出来的一种疲累,仿佛眼前的一幕她经历过无数次,然而每一次,她用尽千方百计都没法逃脱被卖给胡商的宿命。 或者,接受宿命? “两百两!”清冽如昆山玉碎的声音濯濯冰泉一般乍然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嘭”花雕门牖被人大力踹开,刺眼的日光霍然投射进黑暗里。 最是灼亮的门槛处,鸦青色阔袖圆领长袍的少年凛然而立,他睥睨扫视一圈,逆射的光影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铠甲,威仪尊贵得让人无法逼视。 暖调的瑰色薄唇轻勾弧度,少年昳丽面容上浮起嘲弄,他将厢房里因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面色惶惶的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在高台上的小姑娘身上。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水滴溅落明泊的声音,清脆悦耳,涟漪不平。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这辈子是不一样的! 她跟五岁的自己说:“跟他走,叫小爹,让他做你的靠山。” “小爹爹……”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嗓音像糅杂了白砂糖,她死死地搂住少年脖子,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一场另有心思的相遇。 …… 姜酥酥睫羽微动,柔光点点间,她梦醒睁眼,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清淡的琥珀凤眸。 她弯眸浅笑,扬唇就喊了声:“小爹?小爹……” 一切苦难的结束,源于和你的相识,这应当就是“我”曾经存在过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