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了解一下》 《天书世界》 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唐朝文学家韩愈的《师说》中又有一句话：“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两位先哲想要表达的意思大相径庭，但无论孔子还是韩愈，又或者其它形形色色的文豪先驱，都在字里行间不约而同地洋溢着对“生而知之者”的向往……以及对这种圣人绝对不存在的笃定。 那么， “生而知之者”真的不存在吗？ 千万年间沧海桑田，社会在进步，人类在飞跃，曾经依存于地球苦苦求生的我们自从被逼无奈爬下树后，就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爆炸式的进化，这个过程中，我们从“畏天”到“胜天”，从木爬犁到波音飞机；从钻木取火到世界核平；从九章算术到宇宙黑洞…… 医学也在不断进步，扁鹊、华佗、张仲景、李时珍、孙思邈，时至今日，原本只是望闻问切的医术已经发展出了成千门眼花缭乱的学科，断指续接？没问题，延年益寿？我们有养生学，什么？你想凭空造人？也……没问题，不过可能要等几年，我们要先解决伦理上的问题。 “那……砍了头还能活吗？” 当然，没有什么能难倒医学和生物学，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一个死人的头接回他原来的身体了，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有足够的临床经验和案例，接个头算什么，切哪儿接哪儿！ 按照这种趋势，如果万能的医学和生物学持续发展，未来人类或许会有一天发明出一种药剂，这种药剂囊括了人类古今中外所有的知识，每一个人类婴儿在出生的时候就能像接种疫苗一样得到这种药剂，这些孩子不需要上学，不需要老师，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德智体美劳信手拈来，只需要在成年前找到自己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向，然后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前进即可。 人造圣人，嗑药圣人，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下一刻，谁会成为第一个服用灵丹妙药的婴儿呢？ 额……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我就是那个生而知之的圣人！ 我叫断章，虽然生而知之，但我并没有给这个生养我的世界带来任何变化，我是一个勤勉的人，曾经也有过远大的理想。 但，直到今年的11月29日，我的35岁生日，在下依旧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通俗点来表述我的身份——平庸而拼搏的35岁室内设计总监。 至于“圣人药剂”？很遗憾，臆想而已。据我所知，以断头续接的医学突破为终点，地球的医学和生物学就已经狠狠地撞死在了这个世界的天花板，请勿误解，并不是医学的尽头就仅仅接个死人头而已。 而是，我们这个世界如此设定了——医学的尽头即断头续接！ 不仅医学的尽头被加盖了天花板，数学、物理、化学、天文……所有的学科，所有的知识都被强定了参差不齐的界限，甚至于我自身也有天花板，我的身高，我的性格，我的父母，老婆，孩子，职业，面面俱到，事无巨细，我知道一切，却只能在这个早就设定好一切的世界绝望求生。 偏偏我还要表现出一副为了家庭为了亲人鞠躬尽瘁的样子，因为我的性格设定就是如此，毕竟“拼搏”嘛！呵呵。 “先生？先生，快醒醒，飞机返航了。” 乘务员小姐如葱的修长手指轻轻推搡着我的肩膀，按照设定，我睁开疲惫的眼睛，虽然满腹无名怒火，但我还是很平静地追问道：“返航？怎么会返航？我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必须准时到场的。” “有风暴，先生。”乘务员小姐的眼睛与其说是波澜不惊，倒不如说死气沉沉，我环顾机舱，发现已经有很多人都下了飞机，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乘客眼中也同样充斥着绝望。 我知道，自己的神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时，我还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会议整整四个小时，但我必须表现的一无所知。 下了飞机，11月砭人肌肤的冷雨为机场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再加上风暴带来的强烈冷气旋，即使是往候机厅走的甬道里，拖拽着行李的我依旧感到膝盖骨头缝被冻的生疼。 等我千难万难地在机场找了个咖啡厅坐下后，外国人老板贺年的电话如约而至。 “章，你到哪里了？对面打电话说你没到，要取消会议。”贺年老板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愠怒，但更多的是颤抖，我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还有贺年妻子和女儿的动静。 听声音，这外国人一家似乎在聚餐，虽然在他们喜悦的大呼小叫下按捺着毫无掩饰的恐惧，但我依旧十分羡慕，毕竟能在末日来临的这一天陪在家人身边，即使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提线木偶般的事情，那又如何？ 总好过自己这样枯坐在机场咖啡厅里等风暴停歇吧！ 贺年还在等我回话，我找了找脑海里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按图索骥地说：“boss，没办法，有风暴啊，你打开电视估计就能看到。” “没办法？那你的合伙人资格我也没办法。” 嘟，嘟，嘟—— 贺年愤怒的挂掉了电话，短促而果决，充分向我表达了他作为老板的绝对权利和意志，外企不好混啊！ 大概是感冒了，为了让头痛缓解些，我弯下腰，手肘拄在桌子上，双手不断按压着太阳穴，很快，一位娇小的服务员美女走来，用生疏的汉语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忙说不要紧，头有点痛而已，说完点了一杯清咖。 服务员美女莞尔一笑，转身走开。咖啡店里的音乐在这时风头一转，从小提琴变成了交响乐，整个空间变的汹涌起来，我扬起脸，望着窗外愈发沉重的云层，浮想联翩。正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猫头鹰模样的钟表，时针指在11上，分针则指着数字9。 再有一刻钟，那场决定全宇宙走向的决战就要迎来终结，而那位被所有智慧生物都知晓的主角“陈然”，他将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新塑造这个世界。 我在内心苦笑，谁又能想得到，自己不是主角也就罢了，可竟然连配角都算不上，想起过去的人生中失却的太多东西，踌躇的岁月，死着和活着的人们，就要在今天的午夜化为那位主角的陪衬…… “唉！升职算没希望了。” 《天书世界》2 猫头鹰时钟不紧不缓地流转着，秒针仿佛被青狼追赶的黄羊，360°的路程，一圈快过一圈。 我的世界就像圣经或者华夏神话，圣经中有耶稣、摩西，华夏神话有盘古、三清，而主角“陈然”，就是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我，或者说我们，不，是整个宇宙，这个世界所有的所有，其实都是类似圣经一样的东西，我们活在一本叫做《天书世界》的烂俗小说里。 11月29日，它既是我的生日，也是伟大的造物主“作者”码完《天书世界》最后一章的日子。 大概因为“作者”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了别的方向，除了主角“陈然”所在的黑水星，【约束】松懈了许多，我和其它智慧生物才得以在最后的日子里保持自我。 所以，“生而知之”在我的世界里并不稀奇，男人，女人，孩子，家里养的哈士奇，但凡出生在《天书世界》的生灵，从诞生自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拥有了一本厚厚的剧本，从出生到死亡，说的每一句话，上了多少次厕所，一次多长时间，都有详细的规定。 有人想过偏离剧本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 即使自己不愿意，身体还是会按照剧本继续演艺下去，就像苹果必须砸到牛顿的头，爱因斯坦必须吐舌头，“服从剧本”是等同于基本力一般的存在。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如果一直抗拒自己的身体，我毫无疑问会疯掉，因此，很大一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尽量保持着身心高度一致。 有些时候，我不由得思考，远在四亿兆光年以外的黑水星，身为高贵的主角——陈然本人会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他有自己的剧本吗？他可以自由活动吗？如果他也有剧本，那么作为马上要亲手毁掉整个世界的“天启”，在那副肉体里，正真的陈然会怎么想？是歇斯底里？还是和我一样潜伏在终于得以安息的平静心海里？ 按照《天书世界》的设定，宇宙的正途并不是科学，智慧生物也不应该呼吸会损害身体的各种气体。 修仙！ 只有修仙才是出路，所有的生灵都应该呼吸灵气，同时也应该用灵气的结晶——灵石作为交易货币。 身为首位通过精练灵气而获得永生的修仙者，陈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开启一个新世代，一个飞剑纵横神器缤纷的神话时代。 不得不说，陈然不愧是作者大人笔下的主角，他的天赋高到吓人，短短20年，就建立起了一个可以和全宇宙科学文明对抗的修仙体系。 剧本告诉我，修仙比科学高级，可我们都知道，整个《天书世界》宇宙的诞生其实不过两年而已。 我那可怜的小儿子，每次回家张开双臂炮弹般扑倒我撒娇的时候，我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本应无暇纯洁的大眼睛早已因为海量的剧本信息而变得赤红癫狂。 还有我的妻子，虽然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知道，她不爱我，甚至不喜欢我，我相信，她也知道我不爱她，甚至不喜欢她。 …… “先生，你的清咖。” 美女服务员送来了我的提神良药，棉白热气和苦涩的味道把我拉回了现实。 正想喝一口咖啡暖暖身体时，我抬头一看，却发现本应回到后台和厨师小哥打情骂俏的服务员正一脸悲戚地坐在我对面的卡座上。 按照剧本，她…… 我侧目看向猫头鹰挂钟，不知不觉中，距离午夜竟然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的样子。 越接近结局，【约束】就越弱吗？这个时候，陈然应该已经快要吸干整个若布而特星系的能量了吧！我心想。 美女服务员显然并没有发现自己可以自由活动了，娇小的她蜷缩在宽大的卡座里，活像一只湿漉漉地梨花猫 极不自然地张了张嘴唇，有生以来，我首次以自己的意识试图完整地讲一句话。 “嗨，阳子。”是的，不用奇怪，我知道这位美女服务员的名字，我还知道阳子的妈妈叫阴子，同样，阳子对我的事也了若指掌。 阳子被吓了一跳，同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偏离了剧本的安排。猫一般的少女咻得直起身体，又后知后觉地重新坐下。 方才的那一瞬间，相信作为“生而知之者”中的一员，阳子应该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暖黄灯光下，迅速收拾好心情的阳子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猜测在剧本下活了二十年的她一定会说出与我那句问候语截然不同的一句话。 果然，我端起白瓷杯刚要抿一口的时候，她站起来：“断章叔叔，我们结婚吧！” 噗！…… “哈！”我侧过脸把满嘴的咖啡及时喷在了靠窗玻璃上，本以为剧本里的阳子已经够跳脱的了，没想到真实地她更加狂放。 我说：“不不不，阳子，我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而且我们初次见面……” 最后的“初次见面”让我的立场很单薄，毕竟，这个世界的人与人之间其实根本没有正真意义上的隐私，高贵如主角陈然，他小时候尿过几次床，每一次尿的形状何如，全宇宙的人都如数家珍。 再说距离小说完结只剩下短短五分钟而已，结婚还有意义吗？ 不对，阳子对我的了解只是停留在剧本上而已，就像我幻想真实的阳子应该是梨花猫而不是扎人的玫瑰花一样，她对我的认知流于表面。 我坦言：“阳子，不要看剧本了，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其实早就厌恶了身边的一切。” 阳子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乌黑的秀发随着脖子的扭动在空中甩出好几个利落的圆圈，我随着阳子的视线重新看向猫头鹰挂钟，那里的时间已经剩下两分钟了。 阳子哭笑不得：“断章叔叔，虽然你长的还行，但这么短时间，我们连上个床的时间都不足，别想太多，作为一个妙龄少女，我只是不想到死都是单身狗而已。” 说完，阳子还悻悻地往脸蛋上扑了几层白粉。 ……我窘红了一张脸。 相比阳子，我这个设定上有三十五岁的中年大叔明显要悲观了许多，也……也自恋了太多。 “好吧，那就结婚。”我褪下无名指上的锆石戒指，阳子则更加随意地扔过来一个小巧的钥匙圈。 交换完戒指，阳子闭上双眼，一双肉肉的皓腕玉手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为了避免自己的遗容上出现几道数不清道不明的抓痕，我伸手抓住阳子的手，紧紧地扣在桌子上。 阳子抖抖肩膀：“断章叔叔，你说，会不会因为我们结婚了，陈然就不会重启宇宙了？你想，蝴蝶效应。” 我说：“放心吧，阳子，算上整个太阳系我们都是配角中的配角，炮灰中的炮灰，别说蝴蝶，我们连偏旁部首都够不到啊！” 阳子绝望了，弧线美好的双肩一耸一耸地，她在强忍着自己不至于嚎啕大哭，以至在最后一刻破坏了美少女从不上厕所的设定。 我安慰地紧了紧阳子的双手：“放心吧，很快的，我们要相信主角陈然重启宇宙的力量，应该不会感到痛苦。” 这话说的连我自己都骗不了，骗不了自己，当然也就骗不了阳子。 但那又如何，别说我们和陈然之间隔着4亿兆光年的距离，就算近在迟尺，手持阳离子退缩炮之类的武器，我们也不能对陈然造成任何伤害。 毕竟，人家已经修炼到了什么寄托虚空，万劫不复的境界，太深奥的东西剧本里也没详说，只是强调陈然不死不灭的绝对属性，还有降智光环、冒烟不死…… 很快，修长的秒针开始踏上最后一圈360°。 阳子咯吱咯吱地咬牙切齿，反握着我的双手青筋毕露。 我比较认死理，不像阳子那么浪漫，即使是死，我也要细细品味这灭世的一击，所以我竭力瞪大眼睛，想要作为见证宇宙的毁灭。 但，很可惜。 知识面的匮乏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在秒针竖直地指向数字12的一瞬间，千分之一秒之内，还是亿万分之一秒之内，一片瑰丽的虹光猛然笼罩在了我们周围。 我看向阳子，光芒的照射下，她开始变得年轻，涂满粉底的面庞娇嫩到不像话，她的身形也在缩小。 我也在缩小，过短的胳膊让我和阳子不能再握住彼此的双手。 “阳子！”我大叫，声音跟公鸭嗓一样，既熟悉又稚嫩。 阳子睁开眼睛，她指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竟然变成了一堆刺鼻的液体和半透明的鸭毛。 脚下一空，我来不及遮挡身体，就猛地向下坠落了下去。 咖啡厅流沙般随风而去，璀璨地星空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圆球状的太阳此刻扭曲地如同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地壳消失了，西瓜仁般艳红的地核暴露在我面前，阳子开始焚烧，我也好不到那里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来不及惨叫，还来不及体验痛苦。 骤然间，眼前一黑。 呼！ 我大口喘着粗气，周围漆黑一片，感觉不到四肢，也没有任何参照物，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 重启了？ 小说完结了？ “阳子！你在吗？阳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状态，但我确实能呼唤阳子。 “断章？” 黑暗中，一道乳黄色的光团亮起，阳子充满疑窦地声音传来。 我靠近光团：“阳子，你是阳子？” “断章叔叔，你是断章？”光团兴奋地抖了抖，兴冲冲向我冲来，“你没骗我，一点都不痛呢！” “停。”我及时阻止了阳子：“你现在跟个肉包子一样，我什么样子？” 阳子光团绕着我转了一圈，随后上下蹦跳了几下，就像点头：“还说我肉包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跟海星一样。” “总比死了好！”我安慰自己。 “小说完结了我们不应该死掉吗？”阳子忽然问道。 我想了想：“说不定，作者完结小说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不是吗？” 阳子的光团闪了闪，没有回应我，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海星模样的我撇了撇不存在的嘴，用想象力伸出一根触手拖拽着阳子光团，我们开始在黑暗中游荡。 漫无目的地旅行中，我们身边开始亮起越来越多奇形怪状地光团，我还看到了不少形状和阿姆斯特朗炮差不多的光团，真是尴尬不已。 和自己原本种族的形态相比，大家显然更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状态，脱离了束缚整个宇宙的剧本，欢声笑语荡漾在这片漆黑且无边际的空间里。 我还意外地找到了自己原本的妻子，但很可惜，妻子很鄙夷地抛弃了我，和一根长条状的光团跑了，我还想问问儿子去了哪里，却转眼间就找不到了流星状的妻子。 阳子光团为此嘲笑了我很久，我想赶阳子离开，她却以我们交换了戒指为由一直缀在我身后飘荡。 慢慢地，或许是因为我的身躯庞大，不少和阳子一样的光团开始有意识地汇聚在我身后，我们宛如一条银光闪闪地星河。 然后，一条金光璀璨地星河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不知道哪一方先骂了人，身后的光团们推搡着我撞向对面。 纷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随后我们又遇到了很多其它颜色的星河，撞击的结果有好有坏，大家都对这种唯一的娱乐方式乐此不疲。 可正当我们组织起一百零八条星河，打算来个旷世大撞击的时候。 漆黑了上百年的空间一处忽然裂开了，缝隙外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星空，狂狷地吸扯力骤然降临。 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海星身体逐步还原成三十五岁中年男子的身躯，右上臂忽然出现一排长长的数字。 脑海里浮现出一本厚厚地剧本。 剧本的封面是如此的熟悉，上面赫然写着——《天书世界之你的时间非常值钱》 “他竟然出续作！” 我惨嚎道。 《灵与肉》 这是，一年的尾末。 11月29日，距离这个国家的盛花节只剩下6天。 逶迤薄云紧贴着毛玻璃般的苍蓝天空，贴纸大小的日头有气无力地倾下阳光，结果还不及一盏日光灯来得温暖，塑风在屋顶呼啸而过，残雪打着飞旋儿涌向城市边角的小巷桥洞，连带着好些被扔在家门口的日报也被吹得飞起。 临近节日，大街上除了扫雪车和少数行人，也就只剩下瘦骨嶙峋地的野狗以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随手抓住一张纷飞的花生炖日报，上面头版头条写着“树国和本国（花国）边境冲突升级”，右下角又用小字标注——树国实验新型战略武器，首次试爆引发海洋板块破碎。 冲突，战略武器，板块破碎，人型，诸如此类的字眼铺满了这张报纸的所有版面，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为了继续深造，毅然决定前往占据黑水星南半球的国度——花国。 三年前，在黑水条约的余晖下，各自独霸半个星球的花国和树国还持续着上千年的兄弟之谊，电视上经常能看到两国领导人眉来眼去的暧昧动作。 三年前，我有一栋舒适温暖的三层小别墅，父母工作繁忙，妹妹黏人可爱，青梅竹马志同道合，俨然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应该动了换国籍的念头。 也许是冥冥之中树国祖先对我的惩罚，三年前，没等我安稳地走出机场，就从一家咖啡厅的电视机上看到了两国宣战的消息。 起因就是底气不足的花国要求树国共享那种可以震撼大陆架的战略武器技术，而武力占据上风的树国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对方。 兄弟阋墙，说到底还是患不均，更别提两个国家，以往嘴巴上有多甜蜜，现在手脚下就有多狠毒。 两个国家完全打疯了，两方的人民也陷入了极度狂热的民族主义热潮，远胜众和国时代的战争铁幕横贯在黑水星的赤道周围，并且持续不断地割裂着南北半球。 我一开始还抱着能安全回归祖国的乐观心态，日夜企盼着树国的引渡船从天而降，但随着手头的花蕊币越来越少，树国人在花国的社会地位也越来越尴尬。 终于，当我被房东赶出租房，又被流氓混混抢走傍身的7000树芯币之后，和其它早就花完积蓄的树国同胞一样…… 现在，我既不是树国人，也不是花国人，只是一缕蜷缩在桥洞下的孤魂野鬼而已。 将日期久远的报纸团了团，然后塞到冻得铁一般僵硬的夹克衫里，我重新躺回到用旧纸板和渔网线搭建的小窝里昏昏欲睡。 与其担心国际形式，我现在更担心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本梦半醒的假寐中，远处传来一阵橐橐（tuo）的皮靴声，声音由远而近，走到我身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勉强划开眼皮。 这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女士及膝皮靴，细长的橡胶后跟少说也有13厘米，靴子末尾连着一对儿修长浑圆的大腿，想必大腿的主人一定更漂亮。 我没敢继续向上看，这种天气，这个国家，这段时间，顶着彻骨风寒来到桥洞下的人，她还穿着那么尖细的高跟鞋……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趁对方还没有采取下一步动作，我费力地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双手死死护住后脑勺，膝盖抵住下巴，把大腿骨和小腿骨当成盾牌挡在胸前。 “来吧，快些结束吧！你们这些不敢上战场，只能欺负欺负我们这些落魄户的渣滓。” …… 良久。 寒风夹裹着瓜皮纸屑哗啦啦地突过桥洞，我等啊等啊，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也没等到皮靴主人的无情践踏。 紧绷的身体摇摇欲坠，长期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早就让我抛弃了作为留学生的优越感，不过，很奇怪，逃过一劫的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更奇怪的是，皮靴主人虽然没有打算羞辱我，可她也没打算离开，就只是静静地站着。 什么意思？ 新的玩法吗？ 我要是动一下，会不会被毒打？可我要是一动不动，那我不就是……？ 正当我在脑海里充分发挥自娱自乐的精神胜利法时，女士高跟靴左脚碰了右脚一下，随后其主人终于说话了。 先是特别爽朗的噗哧一笑，然后是一段既熟悉又陌生的悦耳女低音。 “断章？断章学长，真的是你？”女声紧迫地发问。 我咯噔一下，狂喜涌上心口，脊椎支撑着脖颈，咯嘣咯嘣地仰起头，逆着光看向这个一口叫破我名字的女人。 我说：“你是……？” 女人在我面前半蹲了下来，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俏脸，只不过，这张俏脸上还有一双黑眼圈深重的粉红眼睛。 她俏皮地看着我，“你猜！” 粉红色瞳仁，只有血统最纯正的花国人才配拥有的眼睛。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一位花国皇室的学妹。 “学长果然不记得我了。”女人轻轻叹气，粉色瞳孔仿佛也暗淡了不少。 “额，不……不好意思，你这么漂亮，还是皇室，我应该记得的。”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在脑子里补全眼前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毕竟，今天能不能吃上饭就看她了。 强烈地求生欲下，我的眼前闪过一张张往日的画面，重点是与花国皇室有接触的记忆。 片刻，很久以前的一副画面闪过，我脱口而出：“大运会？阳子！” 阳子低呼一声，雀跃道：“对对对，大运会，十项全能，断章学长，我给你颁的奖。” 我尴尬地笑了笑，之所以能想起眼前的女人名叫阳子，还是因为当时她看我的眼神，仿佛要整个吃下我一样，给我挂金牌的时候甚至还不要脸地狠狠蹭了两把“美男”油。 玉女欲女，大概就是阳子这样的。 阳子高兴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也不嫌脏，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女人想要干嘛？我缩了缩身体。 “学长！” “嗯？” 阳子歪着脑袋，大大的黑圆圈分外显眼，“和你商量个事呗？” “你……你说，给饭就成！”我想了想，很光棍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线。 阳子翻出跨在身后的精致背包，稀里哗啦地乱翻一通，好半天，她霍地掏出一条十分赛博朋克风的金属项圈，项圈一端缀着的金属牌随风摇曳着。 我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阳子笑嘻嘻地把项圈塞到我怀里，“带上，我不光给学长你饭吃，还可以提供一份高薪工作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