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物》 1.我和死去的我 “你知道岁闻吗?” “高三三班的岁闻,庙祝的养孙?” “就是他。你说,他能不能看见妖魔鬼怪,会不会画符请神?……” *** 市立双语学院,高三三班。 放学的铃声已经敲过三遍,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回家了,只剩下几个值日做卫生的,还呆在教室中。 岁闻正在擦玻璃。 窗户亮了,教室也跟着亮了。 金色的阳光泼入室内,照亮教室,也照亮窗前的人。 站在窗前的人身材颇为单薄,鼻梁上架一副遮了大半面孔的黑框眼镜,但余下的那点轮廓,也能看出主人的清俊柔和;他发丝细细,有些蓬松,自窗户外吹来的风撩起他的发尾,射过玻璃的阳光为他身上的白色衬衫铺了一层灿烂鎏金。 他站在那里,像是整个人拢在光中,额外温暖。 岁闻擦完了手头最后一块玻璃。 收拾清洁工具的时候,他似乎不经意地朝身旁的教室角落看了一眼。 窗明几净的教室之中,唯独角落不被阳光眷顾。 昏昏光线之外,一张桌子就藏在这阴暗的角落,像比其他桌子多摆放了好几个年头,灰扑扑似陈旧。 恰好这时,共同值日的女同学从教室的另一头走来,站在那张灰扑扑的桌子旁边,对岁闻说: “岁闻,待会我有事要先走,能拜托你帮我应付一下卫生委员的检查吗……哈秋?哈秋!哈秋!” 话到一半,女同学突然开始猛打喷嚏。 果然…… 岁闻不动声色将灰扑扑的桌子往旁边推了推,使女同学和桌子中间空出距离。 他说:“你还好吗?吸到灰尘了?” 说也奇怪,一离开桌子,女同学的喷嚏就好了。 她纳闷揉揉鼻尖:“现在没事了。刚才说的事情可以吗?” 岁闻推推眼镜,温吞一笑:“可以的,没有问题。” 女同学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女同学离开以后,宽敞的教室再没有第二个人。 岁闻的目光再度落在灰桌子上,他沉吟一会,突然将其搬出教室,放进花园。 花园之中,阳光灿灿,草色深绿,花朵粉白。 当明亮的阳光直直照射课桌五分钟之后,附着于课桌上的灰翳突然翻涌,像是污迹溶解于洗洁精一样,溶解于熠熠明光之中。 余下一张桌子,和教室里的任何桌子一样,崭新洁净。 下午五点,拥堵高峰。 人流挤满道路,车流挤满马路。 但行走于道路中央,将手插在兜里慢慢往前的岁闻却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相隔两步距离,好像有个无形的罩子笼罩在他身周,将他与人群分割开来。 作为庙祝的养孙,岁闻似乎确实有些特异能力。 比如,他的双眼可以看见一些突兀黯淡的区域,他的耳朵可以捕捉到一点区别人类声音的“说话”,他的灵感会带他避开奇怪的区域。 按照正常流程,他差不多应该开始降妖伏魔或者于降妖伏魔的过程中和妖怪发展一段跨越种族的友情与爱情了……但实话实说,从小到大,岁闻从未见过妖魔鬼怪。 他看到、听到、感觉到的所有东西,有个特定的称呼,叫做“物忌”;而岁家一家,也有个祖传的行当,叫做“降物师”。 物忌,指物品的忌讳。 物品没有生命,但有忌讳。而在特定地点、特定时间,被触动了忌讳的物品,将会生出一层灰色如同雾气附着在物体表面的“翳”,这一层“翳”,可以直接影响到人类,这就是物忌。 人有强弱,物忌也有强有弱,微弱的物忌就像灰尘拂面,最多让人打个喷嚏;强大的物忌则会切实影响到人类,叫人头破血流。 也因此,驱散阴翳,降服物忌,避消灾害的人应运而生,他们被人称之为——降物师。 这种只在自己家里能够听见的特有名词给人的感觉还挺高大上的,族谱可以追溯到千年前一位高贵公主的岁氏也挺高大上的——虽然历史上好像并没有哪一位公主姓“岁”。 但是…… 这一传承自千年前的公主的降物力量源自血脉,且传女不传男。而岁氏一族直至岁闻这一代,已经十八代单传没有女娃了。 所以岁闻并不具备任何降物的能力。 从他往上数的十八代里的所有传人,甚至连感知物忌都做不到。 正因如此,这几百年的时间里,除了岁闻爷爷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把这份祖业当一回事,岁闻也不当一回事。 这不止是因为他明明感觉得到却降服不了,最多把它们搬到室外晒晒太阳通通风;也不止是因为从小就被发现他才能的爷爷拿着本小破册子追着要看要背,要把祖业发扬光大。 更多的还是因为…… “讨厌……讨厌……” “你们……乱丢垃圾……乱丢垃圾……” 岁闻手捏空牛奶盒,默默看着说话的垃圾桶。 所以你一个垃圾桶,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态抱怨人们乱丢垃圾呢? 像这种公主病的东西,真是一点都不想理会它们…… 他叹了口气,再往前走几十米,往另一个正常垃圾桶里丢掉牛奶盒。 这一条街走到了尽头,前方的十字路口正亮红灯。 岁闻刚刚在人行道前站定,一个中学生就自他身旁越过,无视前方红灯,踩着平衡车,大喇喇朝马路中央滑去。 于此同时,街道之中,光线骤暗,人行道前方的红绿灯闪了两闪,红光幽魅。幽魅的红光之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突兀出现马路之中,直朝人行道冲来! 岁闻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等等,有车,小心——” 千钧一发,岁闻抓住了向前的人。 伴随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冲出来的黑色轿车停在两人身前,离他们一步距离。 这个刹那,岁闻甚至看见车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升起的火花。 他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倒退一步。 但周围的所有人对这只差一步就开上路肩的车子全无反应,被岁闻抓住的人更转头瞪了他一眼,全无死里逃生的惊险,只不耐烦说:“你干什么呢?放手!” 什么? 没人看见这辆车吗? 等等,这样的话……这不是真车,这是物忌?! 岁闻一念醒悟,突见黑色轿车以违反科学的姿态原地旋转180°,调转车头,车头对他。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落在了岁闻身上。 这种仿佛被盯上的感觉激得岁闻寒毛倒竖。 他膝盖方才一跳,黑色轿车再度启动,直接吻上岁闻的身躯。 一瞬的无声碰撞之后,身躯瞬间失重,天空刹那抽近。 岁闻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在半空。一秒钟前还在身边的人群远离了他,变成了远处的小玩具。 这一群小玩具中,岁闻看见了自己。 他倒在马路旁边,周围人群一阵骚动…… 我…… 岁闻盯着自己的身体,有点迷惑。 这是,怎么了?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世界之中突兀响起。 岁闻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更加黯淡的光线之中,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个角度,遥遥对准岁闻,幽魅的红光一路直照到岁闻身上。 被什么给盯住的感觉再度降临,周围的空气突然变成胶质似黏稠,皮肤上也出现了细密的针刺之感。 又是一声“吱——” 岁闻看见撞了自己的黑色轿车正从地面慢慢漂浮向空中,车头依旧对准自己。 它想要杀了我。 岁闻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这个念头。 感官因为紧张而有点麻痹,岁闻紧紧盯着前方的黑色轿车,纷杂的思绪充塞他的脑海,他对付物忌的唯一手段就是把它们放到阳光下晒一晒,但这辆车子并不怕太阳—— 我要想一些办法,一些其他的办法。 岁闻告诉自己。在他想出方法之前,地面忽然一闪,像是白日里出现了道黑芒那样醒目。 他朝光处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身躯。 闪光的位置在他的脖颈处,那是岁闻从小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它从衣服之中掉了出来,正闪烁着隐秘的幽光。 又是“吱”的一声! 黑色的轿车动了。 它的周围出现了灰雾,它乘着灰雾,如同闪电,也如同一股滚滚灰烟,倏忽朝岁闻袭来。 电光石火,岁闻反身向下。 汽车冲向他,他冲向自己的身体,赶在被黑色汽车撞到之前,先一步抓住自己的护身符。 当虚无的手掌碰触到挂在脖子上的白色牌符时,幽光顿时迸溅,黑洞出现于白色牌符的表面,而后,巨大的吸力从前方传来,岁闻被吸入黑洞之中! ***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出现在这个漆黑的空间之中。 这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死一般寂然。 突然,一点萤火似的光出现岁闻手臂旁边。 岁闻朝旁转头。 那一点光在黑暗之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如呼吸,都像是生命在黑暗之中的一次长长的挣扎。 很快,小小的一点光铺呈开来,驱散黑暗。 岁闻看清了自己所在,他平躺于一方石台上,与另外一个人肩并着肩。 光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浮现出现来的。 对方两手交握于小腹,双目闭合,神情平静安宁。他头发很长,一直披散到胸前,其下是一身宽袖阔摆、悬挂许多金玉饰品的白色古式长袍。层叠的长袍散在石台,如花盛放。 看见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岁闻的目光就凝在了对方的面孔上。 每一天,他都要在镜子里反复看见同样的面孔。 躺在这里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并且没有呼吸与心跳。 就像……就是,一具尸体。 2.坟墓 呆在石台上的岁闻愣住了。 愣了几秒,他开始思考: 我是被护身符上的黑洞吸进来的,这里应该是我护身符的内部。 我在我的护身符中,看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 岁闻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恐怖,让人迷惘之中更让人好奇。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按照一般情况而言,我是不是应该试着碰碰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研究下尸体上有没有什么机关…… 他沉吟着,不太确定地朝尸体伸手的时候,熟悉的刹车声突然响起,漆黑空间剧烈一抖,毫无防备的岁闻险些从石台上摔下来,仓促之中,他犹犹豫豫的手顿时向下,穿过笼罩尸体的光层,抓住尸体的手腕! 刹那,光镜一抖,一部分光化作星点萤火,四下飞散;而更多的光则在这一时刻汹涌冲进岁闻的手掌,化成一道热流,冲刷岁闻的身躯。 热流让岁闻有些失神迷糊。 他感觉得到,冲入体内的热流带来了他原本没有的力量,这股力量正引导着他进入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只要他跟随着这股力量一路向前……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 雪光忽闪,声音响起之处,一柄长刀刺破黑幕,递到岁闻面前。 岁闻立刻回神,看向长刀。 黑暗的边缘,阴影曲折,怪影翻腾,高傲的声音自中传出。 “喂……” “我不过睡了一会儿而已。” “谁准你碰他的?蝼蚁,看看清楚,那个人是属于谁的——” 声音落下的同时,红色的衣摆最先脱出黑暗,那像是一团熊熊的火焰,倏忽一腾,就将黑暗燃烧;紧接着,握着刀的手也跟着出现了,黑红的刀柄握在雪雕的手中,雪色森森,棱角凛凛,那团将黑暗燃烧的烈焰似乎也不能暖和这只冷酷的手。 又过一步,声音的主人彻底脱离黑暗。 他穿着一身红色长袍,外罩黑色长衫,除了额前的两缕长发之外,其余的头发都高高束起,扎成一束垂到腰间的马尾。那张暴露光明的面孔当然极其俊美,写在他脸上,似伴他而生的轻蔑与狂妄也突出夺目。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俊美与狂妄,而是他的年龄。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比岁闻以为的要小得多。 他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虽然满面狂傲,更有一种干净清冽的感觉。 对方彻底离开黑暗的瞬间,岁闻好像看见了一些鸦羽在他身周飞舞,可再一眨眼,这些鸦羽又不见了。 两人对视,岁闻看见惊讶在对方脸上一晃而过,甚至冲消了些狂妄。而后,他听见对方狐疑开口: “岁闻?” 这个人叫的不是我,是石台上的尸体! 看清对方神态的刹那,岁闻就弄清楚了这一点。 所以我和石台上的人,不止外貌一样,就连名字也一样? 一念未完,刹车声音再响,剧烈的震动第二次落于黑暗的空间,这一次的震动比第一次还要凶猛,整个空间都随之摇晃起来! 剧震之中,尸体上的光镜浮出许多裂纹,下一刻,光镜崩碎,尸身崩碎,万千还存尸身幻影的碎片于半空略一悬浮,分光飞散,重重撞在空间壁上,将空间壁撕出裂缝! 追杀岁闻的红绿灯物忌趁机化作细细的灰雾渗入空间。 刹那,红绿灯出现空间之中,接着,黑色轿车同样出现…… 从尸体散碎到物忌进入,一切发生得太快,岁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轿车继续朝自己开来…… 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地,一枚指甲壳的光球出现在了一人一车的中间。 这一来同样自尸体的碎片离开的速度显然落后于它的同伴,但它似乎并不着急,不止慢腾腾地向前飞去,还在经过黑色轿车的时候突然停留,并且开始吸收黑色轿车! 紧张的气氛忽然被打断。 岁闻又是一愣,他觉得自己今天愣了很多回。 他眼睁睁地看着光点蚕食鲸吞比它大上无数倍的红绿灯物忌,将红绿灯物忌给全部吃入体内,从一枚光球变成了一枚黑球。 而后,这枚黑色光球静立几息,又发生了变化,再变出一辆比先前轿车更大更危险的黑色轿车! 岁闻:“……” 所以你辛辛苦苦把物忌吃了,就是为了变成比物忌更厉害的物忌吗? 这是什么个原理…… 不管这是个什么原理,浮现半空的新的轿车目标不变,依旧盯准岁闻。 它点亮了自己的车灯,亮起来的车灯并非正常车灯的暖黄色,而是灰蒙蒙的,像两道长长的烟筒,朝石台上的岁闻飞去! 就在岁闻即将被烟筒撞到的时候,一道身影闪现于岁闻身前! 拿着刀的少年突兀出现,挡在车灯和岁闻中间。 烟雾车灯撞到少年,烟气霎时变成一条灰色的绳索,一圈圈缠在少年身上。 少年漫不经心抬了抬手。 缠绕在身上的烟雾节节断裂,掉了一地。 下一刻,长刀挥出,一弧刀光如同上弦之月,向前飞渡,穿透轿车与红灯,将这两样东西一斩两半! 物忌就中分裂,前行的车子一时停滞。 但又下一刻,浓浓的灰翳自物忌中涌出,于空洞之处织出厚重的灰色桥梁,随即一抽,分裂的物忌再度合拢,继续向前! “啧……”少年握住刀柄,有点不耐烦,“不管过去多久,这种死物依旧没有眼色得让人厌烦……” 说罢,他将刀一抬,指向物忌。 这一次,火星突兀出现黑色轿车之上,于一呼吸之间丛丛生起,无处不烧,彻底侵吞轿车。 这烈烈张狂之态,如同地狱之火烧到眼前。 就在这时,少年转回了身,与岁闻面对面。 他低哼一声:“你还在等什么?再看多久,我的火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烧干净。可以彻底降服驱散这些物忌的,不是只是你们这些降物师吗?” 火焰还在对方背后燃烧,对方的黑发有一半被火染成了红色,热烈一如他飞扬的衣摆。 岁闻张了张嘴。 无数纷乱的问题旋转于他的脑海,他想将它们逐一问出,但—— 他闭嘴,再张开,只问一个最重要的:“你是谁?” 黑幕之下是业火。 少年勾起嘴角。 “看在你马上就要成为祭品的份上……” “时千饮。” “翙族的王。” 片刻安静。 岁闻虚心问:“是哪一种字?” 然后他就接到了对方扫来的目光,刀锋一样的目光让岁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时千饮砍成两半。 时千饮:“以岁为羽的翙。”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岁闻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见过有关这个种族的只言片语,但看了看正在大火之中无助挣扎的轿车,他明智地话藏在心里。 就算面前的人是个中二病,也是个杀伤力很大的中二病。 他冷静了一下,从石台上站起来,走下去,来到时千饮身旁。 两人相对站立,岁闻意外地发现自己比时千饮还高一些。 他不动声色扫了少年两眼,比了比两人的肩高腿长,再赶在对面的人发觉之前推推眼镜,将双眼藏在镜片之后,问:“我要怎么降服面前的物忌?” 时千饮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他低哼一声:“这不是你们的天赋能力吗?” 岁闻:“实不相瞒,这个天赋能力失传了。” 时千饮:“……” 岁闻:“……” 两人面面相觑,时千饮的眼中的耐性一点一点消褪,握在手中的长刀似乎听见主人的心生,发出威胁的低鸣。 再要留下来,也不见得比面对物忌更安全。 岁闻明智转身,往前方被火焰包围的物忌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自己从小到大接触的所有有关家族祖业的资料,但想了半天,能记起来的也只有貌美如花拯救世界的公主…… 岁闻走到了大火之前。 熊熊燃烧的光焰已映上脸颊,他试着朝被火焰包裹的物忌,原本缠绕物忌的火焰立刻向两侧分卷,给岁闻留下一条安全的通道。 这里的火焰并没有正常火焰会有点热量与烟气,烧灼于此的烈焰耀出的是一种独特的冰冷气息,像是时千饮,狂妄又清冽。 岁闻大胆向前,碰触物忌,再想象着刚才涌入体内的热流,试着将这股全新的力量作用在物忌上边……这股热流就是能够降服物忌的降物师能力吧! 前方的人进入火焰的那一刻,站在背后的时千饮眼前一晃,看见摇动的火焰于人类身上落下了宛如衣摆的阴影。 阴影招展,如同衣袍飞扬。 根植于过往记忆的剪影似乎一跃而出,让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的时千饮下意识将刀柄握紧。 岁闻…… 岁闻将手放在红绿灯上放了一分钟。 想象没有带来任何身体上的改变,反之,前方物忌骤变,浓浓灰翳霎时涌现,如同翻涌云海,刹那朝岁闻吞没过来! 岁闻冷静理智,掉头就跑。 时千饮:“……” 握紧刀柄的他兴致缺缺地放开了手。 真是的,睡得太久,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人都看错了。 哪怕他们的面孔一样,把一个蝼蚁认成了他,还是不可思议。 轿车在背后追,岁闻在前边跑。 一人一物绕着这地方跑了两圈之后,时千饮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的形灵呢?” 岁闻气喘吁吁:“那是什么?” 时千饮:“岁闻有一张卷轴,卷轴里面有无数被收服的物忌,这就是‘形灵’,降物师是通过形灵对付物忌的。” 岁闻:“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时千饮:“啧……” 站在原地的妖怪身形陡然虚化,一闪出现岁闻身后。他再一次拦在岁闻与物忌之间,抓住冲上来的黑色轿车的车头,五指一收,像是捏泡沫似的,把黑色轿车的车头捏得粉碎。 紧接着,他转回头,眼角微挑:“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把力量借给你用。” 危急时刻,岁闻选择相信时千饮。 前一秒还在奋力奔跑的他下一秒刹住步伐,转身将手放在时千饮肩膀上。 随后他才匆匆道:“把力量借给我用是什么意思?” 时千饮:“早说了,只有降物师才能真正降服物忌。我的妖力可以阻止它,但不能真正对它造成伤害,除非通过降物师的转化——用你的心,感受我的力量,再使用它们。” 岁闻试着按照时千饮的指示去做。 他的目光滑过对方的面孔,感觉着手掌底下的身躯…… 仿佛水汽云雾似的东西,突然自四面聚合,簇拥着他飘飞起来,暂时脱离黑暗空间,悬浮于另一个奇异的灰蒙蒙混沌之所。 突然。 “唳——”地一声轻鸣,从遥远的远方传来。 鸣叫响起的时刻,这个奇异之所发生了变化,它倏忽变亮,像是太阳挣破了云层出现在世界。 岁闻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灿烂的、深邃的、像是火焰又像是黑幕的光影自远方翱翔而来。 那光影一望而无垠,是巨鸟的形状,更像凤凰展翅的模样,遮天蔽日的宽敞两翼之上,日轮,月盘,万象天空,往生交替,逐一淌过。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同样的句子第二次闪过他的脑海,带来截然不同的宏伟壮大! 他一时定住,又见天空上巨大的影子同样在地上落下了厚重的阴影,阴影的前方,红绿灯和黑色轿车相继出现! 有风扑在他的脸上,不轻不重,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岁闻试着向光影飞舞的前进。念头升起的瞬间,他的身躯被风卷起,一路来到光影之中,将它拥抱,与它同在。 也是这一刻,岁闻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 翙是伴凤凰羽翼生出的一个种族。 它声影为形,以岁为羽。 它高高在上,永远未尝停止前飞的双翼。 “呼——”地劲风自耳旁掠过。 岁闻从中幻境之中回过神来。 奇异的连接感出现在他和时千饮之中,对方像是一方深不可测的海洋,他一头栽入其中,成为海洋的主人。 他心念一动,这宽广海水就卷起风浪,时千饮的妖力在他的想象之下变成了凤凰羽翼落下的虚影,这犹如翅膀一样的虚影轻轻朝前一掠,就将黑色轿车及红灯碾为粉末。 这一次,滚滚灰翳蓬入黑暗,再也不能聚合,原地只余下一枚光球,以及一痕虚浮空中的黑墨。 物忌一被打残,时千饮就抖了下肩膀,把岁闻的手从自己肩膀上都下来。 似乎可以横行无忌的力量一下从岁闻体内消失。 他有点失落,朝时千饮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不爽的表情,于是刚刚跌落的心情又扬了起来。 嗯,看他不开心我就有点开心。 岁闻安然地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光球和黑墨。 悬浮半空的光球这一次不再被附近的黑墨所影响,它一路飘到岁闻面前,光芒一闪,其中隐约出现一幅景象。 岁闻凝神看去。 一方花树茂茂的庭院出现光球之中。似乎春和日暖,穿紫藤色衣服的人影背对岁闻,坐在花树下边,有绯红点绿落在他的衣摆。忽然,坐着的人抬手低头,喝了口茶,黑发之下,半张侧脸露了出来,一身风流与写意。 岁闻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脸。 但出现在光球之中的不是他,那应该是属于台上尸体的过去。 可是我和对方有着相同的名字和相同的容貌,对方甚至出现在我的护身符中。 我和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迟疑之间,一路飘来的光球忽如乳燕投林,在岁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投入岁闻的掌心,化作热流溶于他的体内。 岁闻:“……” 闪避不及的他摸了摸自己的掌心,没把霸王硬上弓的光球给重新摸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所以应该没危害……吧。 岁闻吸了口气,稳定心神,沉着地将目光转向空中的黑墨。 红绿灯物忌消失之后,留下光球和墨痕。 光球显然是尸体的碎片,那么墨痕……难道是红绿灯的碎片? 岁闻正自揣测着,就见蝌蚪样黑墨卷起尾巴,拖了个小红绿灯出来。 果然是红绿灯的碎片。 这个碎片想干什么? 岁闻继续观察。 自从光球飞到岁闻身旁之后,墨痕也跟了过来。 它拖着尾巴上的小红绿灯,绕岁闻转来转去,可爱又无害。 岁闻观察了一会,确定红绿灯的碎片不会伤害自己之后,才试探伸手,碰触墨点。 然而这时候,墨痕又轻飘飘地飞起来,飘远了一些。 像是个小动物,好奇着人类,却又不敢接近人类。 岁闻试了两下,心头突然一动。 等等,刚才时千饮说过…… “岁闻有个关于物忌的卷轴。” 也许…… 岁闻摸了下口袋,没有卷轴,但有一本小记事本。 他将本子拿出来,接近黑墨。 “呼——”的一声。 不知从何传来的风吹开本子的封皮,翻到空白页面。 绕着岁闻手掌飘动的黑墨于半空一旋,旋到白纸之上,在白纸上蹦跳两下,缕缕墨色就沁入纸张,龙蛇游走,绘制图案。 当黑墨彻底进入白纸之际,一个墨色红绿灯也就在白纸上出现。 至此,纸张光芒一闪,红灯、黄灯、绿灯,依次在小红绿灯上亮起,就像一个真正的红绿灯进入了纸的世界! 不等岁闻自这神奇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雪光再现,脖颈一凉,时千饮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对方的声音随之响起: “好了,小虫子处理掉了,现在轮到你了……” 3.回到现世 雪亮的刀再一次递到岁闻跟前。 这一次,岁闻看清楚了对方的手中的刀。 这柄长刀刀柄黑金,像是黑夜与火焰齐聚一处;刀托处探出护手,护手如同鸟喙,尖尖长长;再往下来,就看见了刀身,出人意料,长刀的刀身远没有刀柄那样充满尖锐的气息,相反,这柄刀的刀身纤秀修长,光泽莹莹,像是由最上等的象牙雕琢而成,相较杀人工具,更像一柄工艺品。 岁闻总觉得这柄刀看着有点眼熟,但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柄刀。 他定定神:“轮到我什么?” 时千饮轻描淡写:“闯入者都该死,物忌是,你也是。” 岁闻:“我没有闯入,我是被护身符上的黑洞吸入的……”话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反应过来! 我从小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也像刀身一样,闪烁莹莹光彩,犹如象牙! 难道我护身符的材质和这柄刀的材质是一样的? 岁闻冒出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念头。随即他收敛了过于发散的想法,将注意力继续集中于时千饮身上。 此刻情况危急,还是先打消对方的杀念为好…… 岁闻:“虽然我闯入了岁闻的坟墓……” 他顿了顿,觉得像是在说自己的坟墓。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止能继承岁闻的力量,和岁闻有一样的面孔,甚至和岁闻有一样的名字……没错,我也叫岁闻。按照一般情况,他很可能是我的前世,我很可能是他的转生。所以我过来拿点自己的东西,也挺正常的吧?” 时千饮目光奇异:“哦——?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岁闻?” 岁闻:“当——” 他一声出口,突然顿住。 他发现自己说出上面那段话之后,身前妖怪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目光依旧带着兽性的冷酷与戏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也稳如泰山,不动不摇。 等等,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对方最初不让我碰触尸体,后来又指责我闯入他人坟墓,所以我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是在守护坟墓。 但是实际上,尸体散碎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之情。 撇开这个妖怪之前对我的帮助,妖怪和尸体关系的另一种思路,也许更符合现在的情况。 警惕如同闪电,刺穿岁闻脑海的迷雾。 长久的停留除了被感情驱动以外,还有可能被仇恨枷锁! 岁闻喃喃说:“你不是他的朋友……” 时千饮嘲弄道:“反应过来了?我当然不是他的朋友。我一直等在这里,只是为了——” 他勾勾嘴角,血腥笑容绽于面孔: “打败他,再吃了他。” 时千饮声音响起之后,空间里安安静静的。 岁闻思考着:“但他死了。” 时千饮:“你不是说你是他的转世吗?” 岁闻镇定道:“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他的转世。” 时千饮哼笑一声:“放心吧,他不可能是你这样的废材,他会复活的。” 岁闻虚心求教:“人类要怎么复活?” 时千饮:“谁跟你说岁闻是人类了?” 岁闻愣住了:“他是妖怪?” 时千饮:“他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妖怪,他是人和妖的混血,公主的儿子。” 岁闻神情微妙。 岁家祖上只出过一位公主。 难道,我前世的妈妈就是岁家祖上貌美如花拯救世界的公主…… 下一刻,妖怪的声音响起来,打断岁闻的思绪。 时千饮漫不经心:“好了,这些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岁闻回过神来,看了看时千饮和他的刀,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死循环。 他证明自己是坟墓的主人,时千饮要杀了他再吃了他。 他不证明自己是坟墓的主人,时千饮也要因为他的闯入而杀了他。 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说服这个妖怪放过自己…… 空气寂静一瞬。 岁闻扣着记事本的手忽然向上一晃,一股热流自他手掌之中涌入纸张,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一样冰冷的物体,下一刻,纸上刹时蓬出一团灰雾,变作红绿灯与黑色轿车,涌向时千饮! 骤然出现的形灵让时千饮向后一避。 就是现在! 岁闻抓住机会,反身逃跑。 背后传来“嗤”的一声笑。 紧接着,逃跑的岁闻听见一丝刀锋之声,他感觉到红绿灯被斩成两半,但并没有受到根本的创伤,只像是被一道飓风吹开了,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形体。 岁闻精神一振,直观的体会到时千饮之前所说的“只有降物师能真正解决物忌”一语。他一面指挥着形灵继续阻拦对方,一面加速朝前奔跑。 阻拦在面前的形灵几次被破坏,几次重新成型,依旧阻拦在他的面前。 时千饮并不着急,他固然无法彻底消灭由物忌而生的形灵,但绕过形灵,直接斩杀降物师,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睡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溜进来一只老鼠,一刀杀掉好像有些浪费…… 时千饮嘲笑道:“省省力气,享受你最后的时间吧。你觉得自己能够逃过我的刀,还是能够逃出这个封闭的空间?这座坟墓极其坚固,除非像方才那样主人出事,否则,就连我也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出去……” 话到这里,时千饮突然发现拦在自己前方的形灵消散了。 它们如同烟雾一样从自己身前隐去,又如烟雾一样出现在岁闻的身前。 逃跑的小老鼠不再逃跑。 他站在空间的边缘位置,面向自己。 时千饮有些意外,一挑眉梢:“这就放弃了?” 算了,并不意外,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急促的奔跑让架在岁闻急促喘息,眼镜下滑。 他没顾得上整理,先言简意赅说了一句:“我背后有一道门。” 身前,妖怪举刀的动作顿了顿。 很好,我的话引起他的注意了。 岁闻均匀呼吸,推回眼镜:“我相信这道门是通往外界的门,但是你好像看不见这道门。” 妖怪眯着眼睛朝他扫来,寒光凛凛的视线像是刀锋迫体。 岁闻说出第三句话:“门就在我身后。我开门,离开,只需要一秒钟。形灵无需真正阻拦你,只要拖住你一秒钟的时间就够了。一秒时间,是你先杀我,还是我先逃出去?” 冷笑浮现妖怪的嘴角,抵在脸上的无形刀锋正向血脉之中钻入,就连心脏都因这恐怖的感觉而紧缩起来。 岁闻没有放弃,他坚持说完:“所以,我们要不要合作?我带你出去,你帮我找到‘岁闻’!” 一路刺向他心脏的刀锋停止了。 岁闻对上妖怪的眼睛,看见浮现其中的惊讶。 我说服对方了! 他满身湿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站在这扇只开放给自己的门前的时候,岁闻有两种选择。 第一,用形灵拖着时千饮,自己离开;第二,转回身和时千饮合作。 他选择了后者。 这里的一切如此神奇,而这些神奇全和我有关。 我……想要弄清楚所有的谜团,想要拥有我曾经拥有过神奇! 情况出乎时千饮的预料。 当一只蚂蚁表现出自己用途的时候,要怎么对待它? 时千饮思考片刻,暂且将刀垂下:“继续。” 岁闻简单清晰地描述“合作”:“在我们共同寻找岁闻的期间,你不能伤害我。” 时千饮:“还有呢?” 岁闻:“没有了,就这样。” 时千饮挑挑眉:“没有了?你不要求我从此都不能再伤害你?” 岁闻:“没有这么多要求,先做个简单的,你我都能接受的约定吧。” 这只是权宜之计。 岁闻冷静地想。 从现有的条件之中很容易推断,过去我的力量比妖怪强,所以妖怪才用“打败”这个字眼。 “寻找岁闻”,揭开秘密……最终得益最多的,也许不是时千饮,而是我自己。 所以现在要做的,并非敲定一个面面俱到能够完美保护自己的条件,而是避免死在第一步—— 时千饮忽然扬眉。 他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赞许,也不再称岁闻为蝼蚁,而是说:“在我见到的人类之中,你头脑清醒,颇具智慧。也许……” 岁闻:“也许什么?” 时千饮回想道:“也许人的面孔和人的智慧有关系,岁闻也不傻,这应该一副聪明的长相。” 岁闻:“……” 时千饮:“好了,以王之名,我同意你的请求,你可以过来和我签订契约了。” 话音落下,时千饮身旁出现一个气流漩涡,一片黑色的羽毛从中逐步浮现,再脱离漩涡,飘到两人中间。 这根羽毛泛着黑珍珠似的隐秘光芒,每一缕细碎绒毛都像是具有生命一样恣意摇摆。 这时,时千饮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说:“碰触我的羽毛,复述我们要签订的契约。” 岁闻有些被这片飘到身前的羽毛吸引。 黑色的事物带来幽暗的感觉是正常的。但难以想象的是,岁闻居然能够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同时看见蓬勃的生命之力…… 岁闻沉着伸出手,指尖轻触这片羽毛,幽光霎时一闪。 他按照时千饮所说,重复自己和对方说好的约定:“我将带你通过出现空间的那扇门。从此处离开以后,你我将共同寻找岁闻四溢的力量,在此过程之中,你不能伤害我……” 言语具有力量。 当声音溢出喉咙,流荡在体内的力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了一下,自然从指尖溢出,闪耀的光芒缠上了岁闻手指之下的黑色羽毛。 奇异的幻境就在这一刻再度降临! 他再度置身混沌的空间,从口中说出的话语变成一个个活泼的文字,正于空间之中恣意游荡,放肆跳跃。 而他和时千饮的力量,是一蓬金色和黑色的碎芒,由两人所在方向延伸出去,先于半空之中汇聚缠绕,变成一条金黑两色的光带,再四下游走,将一个个四散跳跃的文字缠绕其中,织成乐章,自岁闻眼前流淌而过。 这就是我和时千饮签订的契约。 岁闻暗自想到,他朝时千饮所在的位置看去,没看见人,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鸟形阴影。 这是时千饮真正的样子吗? 岁闻心生好奇,下意识想要碰触那道阴影。 下一刻,他真的碰到了那道阴影。 鸟形阴影陡然一震,如同水波似抖动起来,时千饮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在干什么!” 岁闻惊讶的发现,他进入到鸟形阴影之中了。 原先那种出现在羽毛上的生命力出现在他的身周,像水一样完全包裹了他。他感觉自己进入了时千饮身体的最深处,也是力量的最深处。 他再往前轻轻一碰,似乎就能碰到时千饮的本源…… 岁闻动了一下手。 原先牵在他身上的金黑力量像道流光似没入时千饮力量的本源之中,闪了两闪,消失不见。 然后,一股极其强烈的联系感袭上岁闻的脑海。 像是有条绳索,一端绑住了他,另一端绑住了时千饮。 下一刻,混沌空间消失了,他们重新回到了黑暗空间。 岁闻神色奇异,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再闭上眼睛。 不是错觉。 签订契约以后,我能够……直接感觉到时千饮的存在了? 他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对面妖怪:“你感觉到了吗?” 时千饮当然感觉到了。 他神色有点阴沉,又带着很多疑惑,交织的情绪让他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感觉到了。” 岁闻又问:“我们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这种契约都是这样子的吗?” 时千饮:“当然不是。” 岁闻一愣。 时千饮:“这种契约根本不会让签订者感觉到另外一个人,但你在签订契约之中直接侵入到我的力量核心。” 岁闻:“……” 时千饮又冷冷说:“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契约发生了改变,从源头上被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不止能够感觉到彼此,我的力量还受到你存在的限制,大幅度的削弱,突然变得和蝼蚁一样微小了。” 可是—— 时千饮眉头紧锁。 这种直接牵连力量的源头,名为“真形之契”的契约,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知道?难道对方只是运气好? 岁闻:“……” 他发现对面的妖怪再一次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觉得自己要再慢一步,那柄刀就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了。 于是岁闻飞快说话:“幸好这份契约只维持到我们找到岁闻为止!我有预感,这一找寻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年,所以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握着刀的时千饮冷冷看了一眼岁闻。 他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打算打破刚刚签订的契约。 别说一年,哪怕人类的一生,也太过短暂。无论这个人类究竟因为什么而和他签订下“真形之契”,这个契约都会在他打个小盹都不到的时间之中结束。 啧。 等找到岁闻,再把这只蝼蚁切块。 紧张的气氛又平静了。 再一次成功稳住妖怪的岁闻十分镇定:“我们出去吧,现在你能看得见门吗?” 时千饮漫不经心地扫了扫空间:“看不见。” 岁闻思考了一下,突然向前两步,牵住时千饮的手,想着让他和自己一样,能够看见那扇门…… 属于降物师的一点力量,就这样落在了时千饮的身上。 时千饮一眯眼,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但下一刻,他又抬起了眼睛。 黑暗空间在视线之中发生变化。 一层原本遮挡视线的黑幕轻轻散去,黑幕之后,一扇门突兀出现两人正前方。 两人一同来到这扇门前。 岁闻拉开门,朝前一步。 *** 好像一脚跌入了个狭长的隧道之中,一瞬的失重之后,岁闻感觉自己重重落在了什么地方,原先风一般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沉重的躯体覆上他的感知,他茫然地睁开眼,一下就被天花板上的白光晃眼了。 刚刚睁开眼睛的岁闻瞬间将眼睛闭上。 视觉消失,听觉敏锐。 嘈杂的声音在同时间涌入岁闻的耳朵,电器滴滴,空调呼呼,还有一道就响在耳旁的熟悉哀嚎: “天灵灵地灵灵,我的孙子绝对不会死——” 岁闻:“……” 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避过天花板上的光线直射,转过头,看病床旁边的哀嚎的老头。 这老头穿着一身灰色道士衣袍,脑袋秃了一半,本该存在的发量全长到了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一路垂到胸口。 此刻,他正拿一柄拂尘,左扫一下,右扫一下,旋个圈再扫一下,念念有词驱除物忌。 他们视线对上,岁闻叫一声:“爷爷……” 白胡子老头显然愣住:“真的醒了?难道我的灵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厉害,都可以起死回生了?”说到这里,他一顿,又问岁闻,“你还记得吗?你在十字路口突然倒下,被送到了医院,医生判断你是植物人——” 岁闻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沉浸入自己世界的爷爷,他说:“爷爷,你先等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话音没落,病床旁的空间一阵波动,时千饮提着刀,从中走出来。 时千饮扫视病房一圈,皱皱眉,随后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岁闻:“这是现世?” 岁闻:“……” 爷爷:“……” 爷爷愣住了:“这,这个——物忌化形了?!” 时千饮:“老头……” 岁闻觉得自己没法解释了。危急之中,他一锤定音:“你们都别说话,我们回家再说!” *** 晚上十点,市郊。 寺庙后三层小楼的一楼客厅。 岁闻、时千饮、还有他的爷爷,绕着茶几,分散坐下。 从医院到家里的一路上,时千饮就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岁闻暂时没管时千饮。 他将大多部分的事情都给爷爷讲了,只暂时隐瞒了坟墓和尸体的事情。 爷爷很认真的听完了岁闻的叙述。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时千饮身上:“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式神!” 现场有点安静。 目光游走在房间之内的时千饮再一次注意到前方老头。 岁闻吐槽:“式神不是国外的玩意吗?怎么可能传到这里来……” 爷爷从善如流:“他是你养的小鬼,或者说养的大鬼?” 岁闻:“……不,爷爷,你听我解释。” 爷爷挤眉弄眼:“你不用解释了,我明白怎么做!放心吧,爷爷会在三天之内帮你做好一切善后工作的。” 说完他就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客厅只剩下岁闻和时千饮两个人。 下一秒,长刀架在岁闻的脖子上。 时千饮冷冷道:“式神?” 岁闻:“……” 岁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其实从红绿灯路口一直到现在,几次死里逃生,他还挺累的。 所以他决定不再照顾妖怪的心情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下脸,又将一些落到额前的头发用手指重新梳回去。 接着他转头看向时千饮。 灯光柔亮他的面孔。 他冲时千饮笑一笑,笑容中没有惊恐,反带三分兴致。 “你看,其实我也有点好奇,在签订契约之后,如果你伤害了我,结果会怎么样……” 同时间,岁闻将脖子靠向长刀,蹭了一下。 血光立时闪现! 4.同屋 第四章 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划破皮肤,艳红的鲜血于呼吸之间涌出伤口。 伤口不止一处。 刀刃划破岁闻脖颈的同时,时千饮脖颈上的同一位置也出现一模一样的伤口,血液濡湿两人的衣领。 情况有点出乎岁闻的意料。 原来“不能伤害”的契约是这样表现的,由他加在我身上的伤口也会同时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原本我还以为“不能伤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时千饮动手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 不过,这样也不全是坏事…… 岁闻思考着,再看向时千饮,询问说:“还继续吗?……对了,实话实说,其实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不止无聊,还有些傻。” 时千饮看着岁闻。 岁闻:“你一直想杀我,而我屡次三番打消你杀我的想法;见面最初你杀我轻而易举,现在你杀我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其实我有点好奇…… “如果你真的杀了我,你会死吗?” 两人目光相对。 岁闻扬扬嘴角,斯文礼貌地对妖怪说: “主动权不再只握在你的手上了。”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会,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缓缓说:“你说得有道理……”但下一刻,他又说,“你就不怕我在契约完成之后,杀了你吗?” 岁闻:“嗯,但是也许——不止你想要杀了我,我也想要杀了你呢?” 灯光闪闪,他眼角微弯,像在开玩笑。 一缕惊讶掠过时千饮的心头。 就是这样。 这个人类之所以次次逃过他的刀,就是因为他适时给自己带来惊奇。 时千饮并不生气。 他回了一个更大、更放肆的笑容,冷傲狂妄消失了,月夜的灵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少年的纯粹与开怀。 他收起兵器。 他矜持:“如果你再强一点,我就开始欣赏你了。想要杀我的话,先好好锻炼你的力量吧。” 岁闻拣起桌上的眼镜戴好。 他近视度数不严重,假性而已,不过多年来戴习惯了眼镜,没戴着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他在客厅的抽屉里拿出医药箱,拿出药品,对着镜子处理了一下脖子,随后转向时千饮:“你需要吗?” 两人开诚布公过了,这时他的态度再恢复寻常。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大家还要互相依靠,当一对正常的合作伙伴是最好的选择。 需要什么? 时千饮抬抬眼,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岁闻会错了意。 他拿着东西走过去,拿着棉花,弯腰为时千饮按了按伤口。 两人一下凑得很近。 岁闻的侧脸直接出现在时千饮的眼皮底下,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再能遮挡对方的面孔。越过眼镜,他看见了岁闻的眼睛。 那双眼睛薄而长,眼尾有条上挑的弧度,是狐狸的眼睛。 紧接着,狐狸眼睛轻轻一眯。 岁闻抬头说:“好了。上楼吧,今天可以结束了。” *** 一路劳累到了现在,岁闻很想让今天赶紧结束于睡眠之中,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是得先洗一个澡。 他在衣柜里挑了一套还没有穿过的睡衣给时千饮,又带着时千饮进入浴室,对时千饮介绍浴室的使用方法:“温度的开关在这里,冷热可以左右调节,水流的开关在这里,一样是左右旋转……” 将方法逐一告诉时千饮后,他再问对方:“都明白了吗?” 然后得到一记来自对方的不满瞥视。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 这有什么不会的。 于是岁闻满意地离开了浴室,把空间留给另外一人。 浴室之内,时千饮一边脱衣服一边将目光这才停留在花洒上,回想岁闻刚才的介绍。 刚才对方说了什么来着? 算了,没记住。 时千饮凭借直觉转了八角按钮。 “哗啦”一声,水流从下方出水口涌出,齐小腿高。 时千饮:“……” 他看了面前的水流一会,不打算蹲下去,决定直接用妖力改变水流方向。 岁闻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 他刚刚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浴室里就传来怪异的“咔咔”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强硬地扭转,正发出绝望的□□。 岁闻:“???” 刚刚躺下的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来到浴室门前,抬手叩叩门,问了一句:“怎么了?” 半掩的浴室门没有关严,被人一敲就向内打开。 这刹那,岁闻还没来得及看清浴室景象,只听一声闷响,笼头炸开,热水天女散花,当面扑来,把他从头到脚浇个湿透! 水流混杂热气,一下子就将镜面完全遮挡,让岁闻看不见前方情况。 岁闻拿下眼镜,抹了把脸,再扯扯完全黏在身上,都快把自己全部上半身勾勒出来的白衬衫,最后看向置身氤氲热流之中的时千饮。 对方和他一样,衣服脱了一半,全被淋湿了。 两人对视。 岁闻眼睁睁看着时千饮仿佛无事地抬手对着被扭爆的水龙头,他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剩余部分被时千饮的妖力熔成了铁疙瘩! 时千饮:“好了。” 岁闻冷静地看着那个铁疙瘩,三连否认:“不,没有好,更坏了。” 但要对一个生活在久远过去的妖怪解释现代工具的好和坏太麻烦了。 岁闻决定放过自己。 他带时千饮离开卧室,来到客房,这里也有浴室可以沐浴。 这一次,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先打开笼头把热水放好之后,看着人乖乖脱了衣服坐进去之后,才真正离开浴室。 然后他就被自敞开房门处卷入的风吹得打了个大喷嚏。 有点冷…… 他裹紧身上的浴巾,跑去爷爷那边洗澡了。 三楼的最右侧,爷爷正在讲电话,溜进来的孙子惹来老人家的一瞥,紧接着,爷爷就将话筒拿开耳边,大嗓门嚷了一句:“怎么来这里洗?刚才好大一声响,是不是炸了什么东西?” 岁闻:“卧室的笼头坏了,时千饮在客房泡水。” 爷爷:“客房的浴缸大着呢,你怎么不和你式神一起泡泡,培养一下感情?” 岁闻:“他害羞。” 他淡定回答一句,就将脑袋埋入热水之中,好好冲去一身劳累。 两人的交谈隔着数重墙壁,传到了时千饮的耳朵里。 但之前的拉锯起了作用,时千饮决定给自己的合作对象一定程度的优待。他继续懒洋洋躺在浴缸之中,放松身体,发散思维。 这时候要是手边有一杯酒就好了。 人类的世界,变化得总是那么快速。 可人类的生命,也总是这样短暂。 哪怕岁闻—— 也在他一不注意之间,闭上了眼睛。 可恶。 能杀死他的,应该只有我才对! *** 天空上的月亮大概也在深夜里头困倦了,一头栽入左近的云雾,闭目小憩。 只剩下些许盈盈光辉,穿了浓云,透进窗户。 卧室之中,睡在床上的岁闻正和时千饮交谈。 岁闻:“那个……” 时千饮:“什么?” 岁闻:“为什么不睡在给你准备的客房?” 时千饮缓缓说:“要知道我还没有彻底相信你,当然是要看着你才安心。” 岁闻:“可是你不需要睡觉吗?” 时千饮:“我就在睡觉。” 岁闻:“但你这样睡觉,我有点睡不着。” 缺月照亮暗室,勾勒出站在床头的修长身影。 岁闻的床头,时千饮正抱刀靠墙,真的,非常可怕…… 哪怕被黑色轿车撞击的时候,岁闻内心也没有生出这样疯狂的吐槽欲望。他稳了稳情绪,委婉提议:“如果只是为了看着我的话,床头真的不是什么好位置,要不然你试试我的沙发?那个沙发挺软的,你要不要试试躺在上面?” 房间里寂静了一会。 而后,时千饮来到沙发上。 沙发的感觉有点出乎时千饮的意料。 他接受了岁闻的建议,从站立改成坐在沙发上,随后闭上了眼睛。 ……好吧,虽然和我最终的目的还是有点差距,但这样也算一个不小的进步。 床上的岁闻侧头看了看出现沙发上的人,打个哈欠,满意闭上眼睛。 他说:“睡了,晚安。” 室内安静。一会之后,才传来一声淡淡的答应。 “嗯。” *** 入眠之后,不是无意识的睡眠,而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甬道,只有遥远的彼方有一点亮光。 岁闻站在通道之中。 上一秒前我正在睡觉,下一秒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也就是说,这是我的梦境? 真是的,本来只想好好睡一觉的…… 他冷静地左右看了看,决定朝亮光所在的方向走走试试。 前方的亮光看着很远,走起来意外的近。 通道之中的岁闻觉得自己还没走两步,就到了光亮的出口,他再向前迈出一步,就直接进了光亮之中。 柔和的天色驱散了身后的黑暗。 长长的垂柳带来春日的新意。 画楼雕栋挂长空,小桥亭台生流水,朱红墙,琉璃瓦,都在眼前,水的对面,还有迤逦而来的宫装丽人。 岁闻一时惊讶,惊讶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右手在意识未曾控制之时突兀抬了一下,一幅紫藤色的衣袖扫过眼前。 等等,垂柳,花园,紫藤色的衣袖。 这是我之前在光球之中看见过的景象! 岁闻陡然醒悟。 所以现在—— 他立刻低头,看见自己身着一身古装,端一杯清茶,正跪坐花园的柳树之下。 他的前方还摆着一张矮小的石制几案。几案上放着一个一方棋盘,棋盘上的黑白子正下到一半。棋盘的旁边还摆着个卷轴,卷轴的左上角上有一行小字。 岁闻定睛看了一眼。 那几个字写道——《森罗万象·录》。 他刚才抬起了手,正是打开这份卷轴。 所以现在,我正置身过去。 那具尸体,果然是过去的我! 正是这时,衣袖挥过,卷轴打开,露出满是物品图案的内层白绢。 下了一半的棋盘突然化作灰翳,投入卷轴空白位置。 茶壶、杯子、香炉、新的坐垫,等等零碎小样逐一从卷轴上跳脱出来,出现前方几案之上。 杯茶壶前倾,澄澄碧流一泻而下,泻出一注水墨山川,盛在茶杯;新的锦绣坐垫上,绣在垫子表面的动物四下奔忙,踩松棉花,铺展锦缎,叫垫子更加蓬松美丽;旁边,香炉早已冒出袅袅香气,那烟雾在炉子的上方聚成了朵花,重瓣叠蕊,倏忽盛放,异香满庭院。 最后,卷轴之中又跳出了两个穿着侍女衣服的小陶人,一穿粉一穿绿,带着温柔的笑靥,小步上前,迎接前方一路走来的宫装丽人,齐声叫道:“恭迎公主殿下——” 岁闻惊异地看着眼前一切。 几息之后,惊讶转成笑意。 形灵的世界,神奇又可爱! 5.娇滴滴的旧书 第五章 晚间的梦境犹如片段剪影,一晃消散。 但正是这样蜻蜓点水似的浅浅碰触,给岁闻带来很多遐思。 导致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有些念念不舍,下意识就将放在床头的红绿灯召唤出来。 灰翳霎时弥散,形灵出现当场。 然后—— 岁闻:“???” 等等,出现在我被子上,只有巴掌大小的红绿灯和黑色轿车是什么鬼? *** 院子里的水井发出汩汩的水声,三两只麻雀站在石砌的井口,弯腰舔舐洒落石台的井水,间或仰头叫了几声,催得太阳也早早升上天空。 当岁闻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坐在饭桌前的爷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一脸没有睡醒的模样?昨晚做恶梦了?” 岁闻:“嗯……做了个美梦,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碰到了点问题。” 爷爷:“什么问题?” 岁闻夹了根油条咬上一口,脸颊的一侧就鼓了个小包。他咀嚼着油条说:“昨天才降服的形灵变了个样,从正常大小变成了玩具车的大小,现在也就能撞个——” 餐桌上正好有个苹果。 岁闻就随手那它来做例子,让黑色轿车直冲上去。 普通人听不到的一声“砰”! 苹果被轿车撞倒了,在桌上咕噜滚了一圈,摇摇摆摆停了下来。 岁闻:“也就能撞个苹果了。我刚才试了试,想要让它变大还是可以变大的,但精神感觉非常疲惫,可能是因为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太充足。”他沉思着,“但昨天我是能够自由操纵形灵的,现在回忆,有可能因为当时的我是灵体,也有可能因为护身符里情况特殊……” 他都说完了才发现爷爷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苹果。 岁闻疑惑道:“爷爷?” 爷爷回过了神来。 他眉梢抖了抖,看着就要得意的飞起来了,又被主人强行压下来,乃至于扭成了个奇怪的蜈蚣样。他严肃地看了岁闻一眼:“你这个问题比较严重。” 岁闻也觉得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他正襟危坐,等待爷爷的后续建议。 爷爷:“我们先来做个实验。” 岁闻:“?” 爷爷再拿根香蕉,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你刚才隔空撞苹果真是超棒!现在,我们再试试能不能把香蕉也给撞了。” 岁闻:“……” 他在爷爷激动而期待的目光之中,伸出手,拿起香蕉,剥皮吃了。 一顿早餐,爷爷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孙子再表演表演,到了最后,他生气了:“你这个不孝的孙子,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满足爷爷,你还是爷爷的亲孙子吗?!” 岁闻:“不是。”他淡定提醒爷爷,“是养孙。” 爷爷愤怒:“血缘是斩不断的,你爸是我的亲儿子,你就是我的亲孙子!” 岁闻再喝了一口豆浆:“但可以掩盖。”他复述许多年前的一段话,“‘好了,你们不要再劝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获得降物师的力量,我岁有柏将成为庙祝,侍奉神灵探寻真实的世界。从此,我的亲儿子就是我的养儿子,我的亲孙子就是我的养孙子——’” 客厅顿时安静。 “那个,你不是想知道有关物忌的事情吗?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放在一楼的书房里了,没事你去找找吧,说不定有些线索……” 岁有柏拙劣地转移了话题,随即溜走。 怕了怕了,这个孙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岁有柏的寺庙前方是庙,后方住人,中间有个大大的庭院。 庭院分左右两边,左边有竹子、池塘、菜田,还养了一群看家的大白鹅;右边看着就风雅许多了,有水井、大树、花圃,以及位于花圃后的单独一间房。 这间房老式风格,白墙黑瓦,还有一溜滴水檐,正是岁有柏说的书房。 岁闻来到书房之前,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闭合着的漆黑木门向内打开,阳光泄入,灰尘涌出,光与尘,合作一体。 进入门后,书房的情况跃然眼前,这大大的房间被布置成了个小型的图书馆,一个个书架整齐排列,一本本古旧的书籍摆放架子上方,一眼看去,藏书颇丰。 过去的岁闻并不太喜欢这间书房。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孩子厌恶书籍,而是因为…… “湿,湿……” 细细的声音在角落响起,一处光线不正常黯淡的地方,有声音说: “霉……霉……” 岁闻走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一叠书中挑出了发出声音的家伙,抖抖灰尘,随手翻看。 嗯,没错。 过去的他之所以讨厌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在看书的时候还听哀嚎……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 岁闻决定将其降服,他还有点好奇,自己降服了这个物忌之后会得到什么,一本拓印在纸上的旧书吗? 思索着这一可能性,岁闻带着旧书离开书房,站到书房外的滴水檐下。 手中的旧书在阳光的照射下和任何一本普通的旧书相仿,没有灰翳,也没有方才响起的说话声。 岁闻沉吟问:“你愿意被我收服吗?” 旧书没有声响。 岁闻也不指望被回答,他之所以询问,不过是习惯性礼貌。 他按部就班,将红绿灯召唤出来,正要下达命令,手上一声尖叫: “不,不要杀我!” 岁闻:“……” 岁闻:“???” 天光之下,岁闻足足愣了一分钟,才意识到手上的这本书不止在说话,而且正在同他说话。 这可稀奇了。 一个不止能出声,还能和人类交流的物忌! 岁闻:“你刚才说什么?” 旧书怯生生:“不要杀我。” 岁闻纠正对方:“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要降服你。” 旧书:“不要让那个傻呼呼的灯靠近我……它的力量太强大了,它一撞我,我就要彻底碎了,降物师你也不能收服我了。” 岁闻:“……” 他看了红绿灯一眼,发现迷你红绿灯闪了闪三色灯,旁边的黑色轿车在他没有控制的情况下,向前行驶一小段距离。 他继续和旧书交流:“那我怎么才能收服你?” 旧书:“我是不会被收服的!” 嗯—— 岁闻一阵沉吟。他觉得这本旧书语气十分坚决,十分坚贞不屈。于是他伸直了手臂,将旧书放在阳光之下。 太阳直射旧书书面,原本普普通通的旧书突然腾起一层浅浅的灰雾,于清风朗日之中,上下浮动。 旧书的声音陡然惊慌:“为什么把我放在阳光下?!我要融化了,我会消失的!” 岁闻发现这个旧书不止会说话,还说得挺溜,他直直伸着手臂:“不能被收服的物忌好像没什么存在的必要,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吧。” 旧书很愤怒:“你怎么能这样!” 岁闻不止能这样,还能再往前一步,将其放在阳光更为热烈的地方。 旧书:“等……等等!你误会了,我是可以被收服的!只是不能使用暴力,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 岁闻:“真的?” 旧书:“真的!” 岁闻收回手臂,将书放在阴凉的地方。 从阳光下回到阴凉处,自书中涌出的灰翳总算重新沉淀入书页之中。 岁闻:“什么特殊的方法?” 旧书恢复了镇定,清清喉咙:“是这样的,降物师想要收服我的话,是需要完成我的心愿的。” 岁闻若有所思:“要完成你的心愿,你才能被我收服?有点麻烦……你的前辈红绿灯就没有这么多事,打散了它之后,它就归我了。” 旧书仿佛受到了侮辱:“我和这个红绿灯又不一样!我聪明,它愚蠢,我能说话,它不能说话,我们怎么可能被同一种方式收服!” 岁闻:“……” 这本书确实有点不同。 自视甚高得蛮不同的…… 不过旧书确实给了岁闻一些有意思的信息。 按照这本书所透露的信息……物忌和物忌是不同的,降服它们的方式也要稍作改变,不能对待每一种物忌都使用暴力? 岁闻沉思片刻,决定先按照旧书说的做。 他问旧书:“你有什么心愿?” 旧书的声音变得凄惨了,它开始像在书房那样唉声叹气:“湿,霉,我被压在暗房子里好久了,我身上都长霉了,还有虫子撕咬我的身躯……” 岁闻明白旧书的意思了。 他开始照顾这本旧书,满足这本旧书的心愿。 他先将书本放在地上,但娇滴滴的旧书立刻表示地面太冷自己受不了。于是岁闻把特意找来一块木板,将书本放到了木板上边。 接着他拿来毛巾,用毛巾擦拭书上的霉斑。但毛巾还没碰到旧书,旧书就发出一声太粗糙了的惊叫。 后来他拿来剪刀和新的纸张修补旧书的缺页处,旧书又开始挑剔他剪得不漂亮,贴得不够好…… 一个小时过去了,岁闻将这本旧书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擦去霉斑,修补书页,抚平折角,还拿吹风机吹干受潮书页。 直至此时,旧书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干了一小时精细活,岁闻有点累,他问:“你的心愿该满足了吧?” 旧书十分感动:“降物师,你真是个好人。”感动完的下一秒,它再度娇滴滴,“不过我还有个心愿,你看我的封面已经这么破旧了,就像人被毁了容似的。你能够帮我把封皮修补一下吗?” 岁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轻哼突然从前方天空处传来。 岁闻循声一看,发现紧靠书房的大树树冠微动,一处枝叶似乎受到命令,如同卫兵向左右分开,露出其后躺在树上,手拿ipad的时千饮。 时千饮居高临下看着他,带点地盘被侵犯的不悦: “一本书都能支使你吗?” 6.ipad 第六章 说实话,物忌的公主病都蛮严重的,但这本书的公主病好像额外严重一点。 岁闻重新低下头,用不太善良的目光盯着躺在板子上的旧书几秒钟,将红绿灯给召唤了出来。 他说:“把附在前面——” 旧书立刻惊慌:“等,等等!” 岁闻不为所动,意志坚定,手指稳稳指向旧书:“书本上的物忌撞散了!” 命令发出,轿车行动,旧书惨叫。 旧书语速飞快:“我错了,我愿意,我的心愿达成了!” 惨叫方落,一团小小的灰翳抢在轿车来到之前浮出书籍,它在书本上方激烈的弹跳两下,突然用力一挣,整个挣出了书本,变成悬浮半空的一缕墨黑,并抖抖抖,抖到他头发里,藏了起来。 岁闻:“……” 他抬起左手,揪出墨黑,又用右手从口袋里翻出张卡纸来,把墨黑丢向卡纸,形灵就进了它的居所。 他再将卡纸举起来,只见一张和扑克牌一样宽度,但比其稍微长一点,四角圆弧,周围还有金色边框的卡纸出现在他掌心。 现在,卡纸中间空白的部分已经被一本漆黑的书占据了,就像市面正流行的卡牌。 用卡牌作为形灵的依托物,是岁闻思考之后的决定。 梦境之中,过去自己使用的森罗万象录确实酷炫,但是卷轴放在现在,外表醒目又不方便随身携带,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倒是比扑克牌稍大一些的水彩卡纸,正适合放入口袋,出现人前也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可以随时随地随手携带,拥有无比的隐蔽性和伪装性。 处理完了这个物忌,岁闻不急着将其查看。 他往前几步,来到大树底下,仰头沉吟:“嗯……你在上面干什么?” 时千饮冷冷道:“没干什么。” 岁闻又问:“咦,你心情不好?” 时千饮:“……” 树上的妖怪凝视了岁闻一会。 他的心情确实很不好。 昨天的后半夜,他看窗外还未安歇的灯火,起意离开了这栋房子,准备找一些妖怪了解现在的世界。 但无论他是向钢铁塑造的城池走去,还是向荒芜人烟的郊野走去,都没有找到自己同类的身影。 四下空荡荡的。 时千饮忽然开口:“你有见过妖怪吗?” 岁闻:“……你?” 时千饮:“除了我。” 岁闻:“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妖怪了。” 昨天的我并没有认错。 这里确实没有了妖怪。 它们去了哪里?在我沉睡的时间里,妖族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岁闻观察着树梢上的时千饮,对方皱着眉头,满脸困惑,显然正被某些事情所困扰。 这正好,我也有很多想问的。 岁闻走到了大树的树干前,他开始爬树,并一路爬到时千饮的身侧。 他在时千饮身旁坐下。 但稍细的枝干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当岁闻也出现的时候,枝干摇晃了一下。 岁闻立刻抓住时千饮的胳膊。 时千饮瞥了摇摇晃晃的脆弱人类一样,将手按在树干上,给这截注入一点妖力,让它粗壮三分。 身下枝条逐渐变粗,岁闻慢慢坐稳身体。他没错过时千饮的小动作,有点羡慕地喟叹一声:“妖族的力量还能催生树木?真是方便啊!” 时千饮:“这是梧桐树。”他也没解释为什么梧桐树可以催生,又随意说,“降物师的力量比妖族的力量更加方便,等你像岁闻一样强大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说起这个,”岁闻沉吟,“我倒是一直想问……” 时千饮:“什么?” 岁闻:“岁闻是怎么死的?” 时千饮:“和一个强大的物忌同归于尽。” 岁闻若有所思:“嗯,所以你一直在等他复活,那么守尸过程中,你有离开过坟墓吗?” 时千饮:“……” 岁闻有点困惑:“一次都没有离开吗?你就不觉得自己自己一个人陪着个尸体,无聊又寂寞吗?还是你有什么别的理由?” 时千饮回想当时。 和岁闻的几次见面情景模糊地掠过脑海,当知道岁闻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他的胸腔里只有怒火…… 然后就是守尸到现在。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要离开坟墓到外边玩一玩,不记得了。 时千饮有点不高兴。 他手指一下用力,突然—— “你刚才说什么呢!” 一道机械的声音自时千饮手上的ipad传来。 正和岁闻交谈的时千饮瞳孔一缩,手臂扬起,就要将发出怪声的东西向前对开,还是岁闻眼睛手快,拦了一拦。 岁闻:“你干什么?” 时千饮:“这个东西——” 然后两人都停了下来。 岁闻看着时千饮,突然意识到……他看妖怪拿着ipad,还以为一个晚上时间,他就学会了ipad的用法,结果对方只是拿着ipad装样子。 时千饮看着岁闻,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岁闻咳嗽了一声。 他将自己的ipad从时千饮手中解救出来,说:“不要紧张,这个东西是这样子用的……” 他按了下功能键,唤出主界面,随即打开视频网站,先开了个现在正红的玄幻仙侠电视剧,放给时千饮看;接着又打开游戏界面,在时千饮面前玩了两把。 时千饮的眼睛睁大了。 他一时看着视频,一时看着游戏,不知不觉,专注起来。 对方最认真的时候,岁闻切断一切,将屏幕暗灭,然后他问时千饮:“会了吗?” 时千饮有点警惕。 岁闻亲切说:“还不会吗?” 时千饮更警惕了。 岁闻:“需要我再掩饰一遍吗?” 时千饮:“嗯……” 岁闻笑眯眯:“说‘请你教我’怎么样?” 时千饮:“……” 他的目光危险了起来。 岁闻才不害怕,反正两人一起受伤,他忽悠没见过世面的妖怪:“知识就是力量。我现在教你的知识,就是通往掌握这个世界力量的钥匙。” 时千饮沉思了起来。 一分钟后,他慎重说:“请你教我。” 岁闻看着时千饮,他稍稍使用意志,将扬起的嘴角展平了。 不得不说…… 拐个妖怪,还挺有成就感的,看着这么霸气的妖怪,就想暗搓搓的欺负他,来安抚自己屡屡被惊吓的心。 “还有,”下一刻,时千饮再开口,“明天我会和你一起去学校。” 岁闻:“???” 等、等等? 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眼,他理所当然:“这个世界你最了解,而我们还要一起寻找岁闻的力量,所以,时时刻刻在一起是最好的。” 7.转校生 第七章 这天的晚上,岁闻坐在窗下书桌前,展开画纸,新笔涂抹。 一盏桌灯照亮他的画纸,画纸旁边,红绿灯卡牌和旧书卡牌一同放置。 自从决定用卡牌的形式来承载形灵之后,岁闻就试着将依托在记事本纸张上的红绿灯转移到卡面上边,但是无论怎么尝试,总是不能成功,最后只能直接将纸条贴在卡牌上。 再和直接依托于卡牌的旧书相对比,强迫症都要犯了。 此刻,旧书的卡面浮出一团灰翳,卡中旧书图案消失;随后这团灰翳向旁边的红绿灯轻轻一覆,就有一点墨点,出现在红绿灯卡的空白位置,书写如下内容: 名称:红绿灯 技能:冲撞 冲撞,既由红绿灯所携黑色轿车,对某一物体施加冲击碰撞。 岁闻看着墨点对红绿灯的描绘,他叫了一声:“旧书。” 红绿灯上的墨点消失了。 旧书又跑回自己的地盘,软软地说:“人家不叫旧书,旧书多难听呀!” 岁闻已经开始习惯这本书的公主病了:“那你叫什么?” 旧书开始沉思…… 岁闻又问:“你怎么知道红绿灯的名字和能力?” 旧书还没沉思出结果…… 它回答:“我能够知道降物师手中的每一样形灵的名称和能力,这是我的第一个能力。” 岁闻若有所思:“第一个能力?” 旧书说:“降物师不知道吗?形灵从低到高分三种形态等级,最低形态时只能拥有一个能力,每突破一个阶段,就能拥有一个新的能力,最高等级的形灵有三种能力。” 岁闻好奇道:“怎么辨别形灵的等级?红绿灯和你都只有一个技能,你们都是最低等级的形灵?” 旧书急切为自己辩解:“……红绿灯是最低等级的形灵,但我不是的,我是聪明的形灵。就算现阶段没有很强的能力,也有很强的可塑空间,我还能为降物师答疑解惑!比如说,辨别形灵等级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附着在物体上的形灵颜色。” 岁闻:“哦?” 旧书继续说:“墨色的形灵是最低级的形灵,墨痕越浓,形灵力量越强,墨痕越淡,形灵力量越弱,还有消失破碎的可能;当墨色之中出现一些彩色痕迹的时候,就代表形灵进化了,获得了第二种能力;而当所有的墨痕都被色彩覆盖以后,这就是形灵的最终形态,拥有三种不同的能力。” 岁闻思索片刻,陡然想起梦境之中惊鸿一瞥的森罗万象录。 他记得那张卷轴里确实没有全墨色的形灵,也就是说,对方的形灵至少都是第二等级的形灵。 岁闻问:“那形灵要怎么升级?” 一直娇滴滴的旧书在这个时候,声音居然严肃了点:“降物师,形灵是可以吸收形灵的……我们通过吞噬同类来进化。当吞噬到足够的力量的时候,它就能够突破界限,变成了更高等级的形灵。” 岁闻:“所有的形灵都是从最低等的开始变化升级?” 旧书:“并不,高等级的物忌有可能孕育出高等级的形灵。” 岁闻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概念:“高等级的物忌?” 旧书:“降物师有强弱,物忌也有强弱。从弱到强,物忌一共可以分为五个阶段,分别为物讳、物怨、物忌、物禁、物煞。” “嗯——”岁闻又开始沉吟了,“那你和红绿灯算是哪种哪个等级的?” “红绿灯在被降物师降服之前,应该算是物忌等级。至于人家,”旧书的声音又开始别别扭扭嘀嘀咕咕了,“算是物怨吧,我可是能够说话的……才不是最低级什么都不懂的物讳呢……” 岁闻立刻懂得这五个等级要怎么划分了。 物讳、物怨是他最常碰到的物忌形态,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翳或者能说两个字。 物忌是能够伤害人的红绿灯。 剩下的物禁和物煞,显然比物忌还要厉害。 弄清楚了形灵和物忌的具体情况,岁闻暂时停下和旧书的交谈。 恰好他手上的画也画到了尾声。 他对着自己的新图吹了口气,扫描入电脑之中,同时微博账号@溪花笑日。 这一微博是他专门的网络放图存储器,在他初三时候注册的,用了三年以后,居然也有了三四万的粉。 岁闻按惯例在发图之前做最后的检查: 浓墨重彩的十字路口上之前,红灯刺目,密密麻麻的人影用水色涂抹,像是悬浮于世界之中的幽灵。 黑暗的深处,是更黑暗的事物。 那是—— 岁闻的目光向下一瞟,瞟到了乖巧呆在纸面的红绿灯卡牌。 他勾了下嘴角,将鼠标挪到发表按键上,但在确定点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看见摆放在桌子上的黄历。 但它相较正常的黄历又有些不同,没有原本黄历该又的吉凶宜忌,反而多了个时刻地点忌讳表,它是《物历》。 这个地点时刻忌讳表看着有点莫名,实际上,如果不配合岁家家传的一本《物品物性大全》来推算,也确实很莫名。 但一旦两则结合,就能像道士和尚算命卜吉凶一样,算出物品的忌讳吉凶,从而达到规避物品形成物忌或减轻物忌的目的。 过去的岁闻当然一点都不在意也从未尝试这种迷信活动了。 这一回…… 岁闻突发兴致,翻出了《物性大全》,对准物历算了算。 然后,他在附上图片的那条微博的输入栏中写下: 周日午十二点,忌戴眼镜,打篮球。 写完,发送。 几十秒后,叮咚连声,新微薄底下有人评论: “沙发!首赞有奖否[图]” “太太出现了,给太太打call!” “啊啊啊啊太太今天的图太美了!人美图美一级棒!” “咦咦,太太今天给图配了文字,是什么梗吗?” 岁闻没有理会种种评论。 他就是日常纳闷,明明自己的微博信息填的是男,为什么这些粉丝都爱叫他“太太”…… 算了。 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并不在意。 他收好形灵,打个哈欠,扑倒在床铺之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挺希望自己能够再梦回过去,看见更多的过去的自己—— 遗憾的是,周六的晚上他没有梦到过去,周日的晚上他也没有梦到过去。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周一很快来到,得去学校了。 今天就是时千饮转校的时间,岁闻在离开家中的时候额外叮嘱对方仔细谨慎低调之后,才前往学校。 *** 高三三班的教室里。 岁闻坐在才被自己擦拭过的玻璃窗下,看着时千饮跟随班主任走进教室。 走进来的人身材高挑,神情轻狂,长发就算扎成了马尾,也一直垂到后腰的位置。他和所有的同学穿一样的运动校服。松松垮垮的运动校服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没有减损他的风姿与俊美。 他甫一出现,全班女生就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简直像电影明星那样酷! 同一时间,男生们:“……” 并没有见过这么骚包的家伙。 骚动之中,岁闻一路看着对方站上去,走下来,来到自己身旁。 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时千饮站在岁闻桌子之前。 他神情傲慢对岁闻同桌说:“起来,这个位置是我的。” 声音响起,全班倒抽一口冷气。 岁闻:“……” 我就知道,叮嘱都是没有用的。 同桌:“???” 胖胖的男生满脸问号:我又招谁惹谁了? 8.弟弟 第八章 妖怪就算没有了日天日地的力量,也有日天日地的眼神。 时千饮的眼神太过犀利可怕,坐在岁闻身旁的胖同学完全抵抗不住,接触到时千饮视线的那一刻,就乖乖收拾东西站起来,像头流浪的胖狗似站在教室的走廊里。 时千饮直接坐下。 全班鸦雀无声。 岁闻看着坐在身边的时千饮,欲言又止了好几下,总觉得对方的这个行为非常熟悉,经常在电视上的偶像剧中看见,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问问对方……昨天被自己教会之后,他究竟用ipad看了什么东西。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讲台上的班主任没做什么表态,只是说:“好了,周同学坐到二组三排的位置吧。新同学是岁闻的弟弟,刚刚从国外回来,一来就进入了高三实验班,压力很重,大家要彼此照顾,互相帮助。” 声音落下,上课铃声敲响,高三学生的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宝贵的,讲台上的班主任立刻离开,换了英语老师进来上课。 对比四十岁教数学的班主任,这位英语老师如今才二十七八,海归背景,平时打扮得精致又潮流,不过太过吹毛求疵又非常注重学生的成绩,所以并不是非常受学生欢迎。 “姜恒——” 麻杆似消瘦的英语老师今天烫了头风骚的小卷发,一进门就叫起了一个学生,“昨天我布置背诵的课文你开始背吧。” 姜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是一个白皙消瘦的男生。他支吾了下,磕磕绊绊开了口。 结果第一句话还没背完,英语老师已经极其不悦说:“都什么时候了,课文还背不熟练,你高考究竟想考到哪里去,考到工地砖头上去吗?” 白皙瘦弱的男生涨红了脸。 英语老师却不管,他不再看姜恒,也没有让人坐下,直接转向时千饮,用标准的牛津腔让时千饮介绍他过去生活的城市和大学。 英语老师等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英语老师。 而后,英语老师:“please?” 时千饮坐得稳如泰山。 对方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懂。 班级很安静。 英语老师看着时千饮,同学们也看着时千饮。 周一早晨的空气犹如注入兴奋剂,哪怕最困的学生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交头接耳,双目炯炯。 岁闻就差埋头桌面了。 对方上学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他就意识到了,帮助时千饮融入现代社会的日子还很远很远…… 但无论再远,也要开始。 赶在英语老师脸色彻底改变之前,岁闻咳嗽一声。 “那个,老师。” 岁闻替时千饮出声:“我弟弟是从日本回来的,所以不会说英语。” 英语老师很怀疑:“从日本回来的人不会说英语?” 岁闻:“日本的小县城。” 英语老师追根究底:“哪个小县城?” 岁闻非常镇定:“一个叫翙的小县城,他是那个地方的主人。” 英语老师:“……” 我听你瞎几把扯。 总算将英语老师糊弄过去的岁闻重新坐下。 刚一坐下,他就发现身旁的时千饮同学完全没有受到老师威风的影响,正拿着根笔在研究。 他朝时千饮看去。 看见对方直直捏着笔,划下一横,这一横歪歪扭扭,如同蜈蚣。 时千饮对此显然并不满意,于是他划下第二道痕迹,将纸张划破了。 时千饮的脸色有点沉,好像有朵阴云罩在了他的脸上,他准备第三笔,但是“咔嚓”一声,脆弱的圆珠笔管被他直接捏破了! 阴云之中陡然冒出一道闪电,赶在闪电拉开大雨之前,一只手从旁伸来,握住了他的手。 岁闻握住了时千饮的手。 他和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了。 他将手指竖在唇上,比划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气音说话:“别急,我来教你。” 他往时千饮方向凑近了些,右手前伸,穿过时千饮的前胸,握住了时千饮拿笔的手。 两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 岁闻半边肩膀抵在了时千饮的胸膛上,而时千饮的另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总觉得无论他握着时千饮的手的行为,还是时千饮搭着他肩膀的行为,似乎都有点gaygay的…… 他从时千饮怀中退了出来,将手从后绕过时千饮的背部,握住对方的右手。 这个姿势有点艰难,两人靠得更近了,脸贴着脸,岁闻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时千饮的身体上。 但是显然,这个姿势比上一个姿势正常许多。 岁闻专心帮对方矫正握笔姿势:“硬笔的握笔方式和软笔的握笔方式不一样,硬笔的姿势是这样的,手指放松,笔杆微斜……” 真正握住了才能发现,对方的手意外的柔软,和最初握着刀时冰封冷冽的模样相去甚远。 岁闻忍不住瞟了一眼对方的手,猜想这双手掌之下蕴含着的真正的力量。 专注指导的人并没有发现,在他握住时千饮手的那一刻,班级里的同学就开始对他们暗中观察,私下交流…… 然后,他们就被时千饮瞪了。 同学们:“……” 下一秒,岁闻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亮了。 班级群里,有人艾特了他,开玩笑说:“岁闻岁闻,你和你弟弟这么亲密吗?大庭广众之下都抱在了一起。” 这一发言似乎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老师在上面讲解题目,众人在抽屉里悄悄玩手机,趁时千饮还没加入进来之时死劲八卦。 “岁闻,你弟弟的姓为什么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吗?” “狗血的气息。” “狗血的气息+1” “日本的学生现在可以留这么长的头发了吗?看着好酷啊。” “不过有点中二。” “确实很中二哈哈哈哈。” “等等我们这样说他会不会生气。他一脸我超凶.jpg” “所以才要趁他不再群里的时候死劲说。” “有理有理。” 群里众人十分活跃,抽屉里的手机一直在亮。 岁闻教完时千饮握笔姿势之后,纳闷地拿起来看了看,看见大家的聊天记录。 他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契约在身,日后肯定是和时千饮同进同出,就算说两人关系不好他们也不会相信,索性直接承认了他们的想法: “都知道我和他感情好,还当着我的面说他坏话吗?” 群里鸦雀无声。 大家陷入长考。 时千饮:“你在干什么?” 岁闻收起了手机:“没干什么。对了,提前和你说,我是高三,需要上课和高考。” 时千饮:“所以?” 岁闻:“所以我白天都没有空,只有晚上和周末能同你找寻岁闻的力量。” 时千饮:“嗯。” 原本准备了一箩筐话要说服对方的岁闻都惊讶了:“你就这样同意了?” 时千饮淡淡说:“知识值得认真对待。何况就才一年而已。” 说着,时千饮再将ipad掏出来,插上耳机,按图索骥,打开英语节目,从幼儿学英语开始看起。 岁闻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语。 这年头,妖怪也是真的上进啊。 身为一个人类,就很有压力。 没有人注意到,最早被英语老师叫起来的姜恒正低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脖子塌着,背脊佝着,双目直直盯着桌子上的课本,好像已经不会换第二个姿势了。 室内明亮,太阳光随风摇晃,将坐在这里的男生眼睛都晃得花了。 一行行英语文字扭成漩涡,直朝他扑来! 他突然将脸埋入臂弯,泪水无声落下,浸湿书本。 明明很努力了…… 明明一天从早读书到晚…… 结果还是什么也不行…… 被老师骂,被父母骂……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真的好想死啊! 无形的念头从敞开的窗户飘散出去,于风中暗暗传递。 当其传递到隔壁教学楼楼顶的栏杆时,一朵乌云飘上天空,遮住太阳,黑沉沉如同雕塑的栏杆突然被触动,上边顿时泛起一层薄薄的黑雾! 这时,角落里,光芒忽然一闪,一枚小小的光球忽然浮现在半空之中。 当光球出现的时候,栏杆上的浓浓黑雾就像是被什么给引导了一样,纷纷朝光球飘去。 这一过程一直持续。 光球正在吞食黑雾…… 9.哥哥 第九章 45分钟的课堂很快结束。 当下课铃声敲响,教室里的众人一下子涌到时千饮的身旁,枯燥的学习生活之中,转来了一个新的学生可是当之无愧的惊喜。 他们七嘴八舌: “时千饮,你是从日本过来的?” “你留这么长的头发是为了cosy还是因为什么特殊的仪式?” “日本那边的考试和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同?” 涌来的人群让时千饮挑高了眉头。 他本来不准备和这些毫无眼色的蝼蚁交谈,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蝼蚁问的问题,他好像一个都答不上来。 时千饮的脸色就跟英语老师一样,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一点点的恼怒,和一点点的茫然,共同出现在他脸上。 岁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和时千饮已经绑定在一起了,时千饮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时千饮出了什么事情,他八成也得出点事情…… 他伸手拉住时千饮,拉着人和自己一起站起来。 他笑道:“好啦,大家回头再问我弟弟吧,我要先抓紧时间带他熟悉一下学校。” 说着,他不等众人回答,直接抓着时千饮脱离人群,溜出了教室。 溜都溜了出来,岁闻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带着时千饮一路跑下教学楼,来到一处店铺前。 岁闻拉着时千饮走得快,但下了课,总不缺乏脚步更快的人来到这里。 岁闻的原同桌,那个胖胖的男生,就和另一个胖胖男生一起,呆在小卖部外头的长椅上喝奶茶。 他心宽体胖,不在意时千饮之前叫他让座的事情,还笑呵呵地和岁闻以及时千饮打招呼。 岁闻回了一个招呼,随即指着店铺对时千饮说:“这是学校最重要的地方,小卖部。里头卖各种各样的零食和饮料,用钱来买——” 他沉吟下,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黑色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将里头红红绿绿的钞票拿出来,教时千饮认识:“一块,五块,十块,五十块,一百块。里头的食物标着什么数字,你就拿出相应的金额。” 为了让时千饮了解得更直观一些,岁闻还直接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出来,并直接拿出一张五十的钞票,让对方给自己找零。 这一过程之中,时千饮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点改变了。 他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岁闻,仔细观察岁闻的每一个步骤,最后,结果岁闻递过来的两百块,独自走进小卖部,买了咖啡和薯片,用一种谨慎的态度递出钞票,再用一种新奇的态度接回钞票。 随后,他回到了岁闻的身旁。 岁闻帮时千饮打开了咖啡和薯片,他指着前者说:“提神饮品。”后者说,“零食。” 时千饮更加谨慎了。 他左右看了看,先尝了比较正常的薯片。 咔嚓咔嚓。 很奇怪…… 他接着再尝黑乎乎的咖啡。 苦的…… 更奇怪了。 这两者的品尝结果直接让小卖部在时千饮心中掉落数个等级,他看着岁闻,有点不能理解,这么难吃的东西对方为什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两人毕竟还没有心意相通。 和之前的包扎伤口一样,接触时千饮视线的岁闻再一次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想尝尝?”说完就撕了一半面包给时千饮。 时千饮:“……” 算了,对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进献给我了…… 他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然后。 味道居然还不错? 为什么他买的,味道好;我买的,味道差? 更谨慎地跟着岁闻走了! 小卖部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天接下去的每一节下课时间,岁闻都抽出空来,带时千饮了解学校。 上午的时候他基本将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操场等等重要设施向时千饮介绍了一遍。 中午时间没有疑问,当然是带时千饮去食堂刷卡吃饭了。 到了下午时候,课余的时间就悠闲很多了,岁闻只是带着时千饮随处乱逛,尝试着一些自己平常习以为常,但时千饮肯定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自动贩卖机,上下校车,使用体育室的健身器材等等。 校园里乱逛的时间里,总会碰到熟悉的其他班级同学。 他们知道岁闻,但不知道时千饮,在第一次看见时千饮长长的马尾的时候,忍不住就问了一声:“岁闻,这是?” 每一次岁闻都不厌其烦地指着时千饮,告诉他们:“这是我弟弟,刚从国外回来的。” 两人一起行走校园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多少个询问岁闻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朝时千饮走来,开口道:“那个,同学……” 时千饮模仿岁闻,不假思索:“旁边的是我哥哥。” 空气一时寂静。 岁闻看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来人。 来人愣愣道:“那个,其实我只是想说你的头发看着很漂亮,是假发吗?在哪里买的?” 时千饮的脸黑了。 他直直转了半个身,直接向前走去。 站在原地的岁闻忍不住闷笑一声,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行的妖怪,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肩膀:“你——” “什么?”时千饮凶巴巴地问。 “学得真快!”岁闻说。 他真正想说的是:还有点可爱…… “哼。”时千饮。 岁闻:更可爱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附着在栏杆上的物忌稀薄得只剩下一层了。 原本明亮的光球在这一吸食过程之中已经变得漆黑。 当自后一丝黑雾也自栏杆上并入黑球之中时,黑球停止了吸力。 它静静悬浮栏杆之前,幽光隐约。 片刻之后,它突然行动,一头栽入栏杆之中,霎时,漆黑覆盖栏杆,一个比原本物忌更为强大,更为可怕的物忌出现在这里了! “呼——”地一声。 晚风卷上天台,一缕缕黑丝从栏杆上浮现出来,像海藻,像蚕丝,招摇夕阳之中,横穿校园,徐徐向提供给自己养料的人前进。 *** 现在是放学时分。 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开了,只有零星一些,还留在室内。 姜恒就是留在室内的一个学生。 自从英语课上被老师责骂以后,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冲动,但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就是这个时候,一缕黑线飘过天空,穿入窗户,越过教室,一路飘到姜恒的脑袋上,然后没入姜恒脑袋之中。 站在教室里的人,眼神突然僵滞了。 放学的时间,实验楼并没有留下来的学生,只有一道“哒哒”的脚步声,孤独地在走廊深处响起,远远传开。 须臾,一道黑影从楼梯的转角走了出来,自走廊窗户射入的光照在他身上,照亮他的面容,正是之前独自呆在教室的姜恒! 夕阳的余晖中,姜恒目光直勾勾注视前行方向,神情呆滞,他拖着脚步往前走,前进的每一步似乎都用完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嘴里喃喃着: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我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他走完了实验楼最后一层楼的台阶。 他到达天台的门前。 他推开的门。 狂风呼地自门外卷入,吹得他的头发纷纷向后,其中唯有一根细细的黑线,不畏劲风,于姜恒脑袋上迫切前伸,勾着姜恒向前、向前,来到栏杆之前! 栏杆就在眼前。 栏杆下的深渊也在眼前。 姜恒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打给英语老师:“老师,我要走了,再见。” 说着,他不顾电话那头陡然传来的惊叫声,将手机丢到地面,抓住栏杆,翻身过去,看见与高楼再无遮挡的地面—— 麻木的心霎时一跳,晕眩陡然袭上脑海,根植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和肾上腺激素一同疯狂分泌,让翻身过栏杆的姜恒瞬间清醒,心怂了,腿软了。 怎怎怎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为什么突然到了天台上边?! 恐惧感完全压倒姜恒的自杀欲,物忌分泌而出的黑色丝线不能再影响姜恒,他软手软脚的正要往回爬,突然一股力量自背后传来,不让他走,非要将他拉下高楼! 这一回,姜恒再也控制内心的恐惧,凄厉地惨叫起来: “啊啊啊,谁在拉我,救命啊——” 突然,“砰”的一声,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接到电话的卷头发小个子的英语老师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他一眼看见了站在栏杆之外的姜恒,差点昏厥,当即抖着声音说:“同学,同学!有事好好说,千万不要想不开,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姜恒的声音也很抖:“老师救我,老师救我……” 英语老师慌忙道:“老师就过去,同学你不要慌张,不要激动,更千万不要松手,来,快把手给老师——” 短短几句话间,英语老师连跑带跳,冲向圆脸男生。 他并不知道,在他踏入天台的那一时刻,栏杆上的黑雾就在轻轻颤抖了。 无数如牛毛如发丝般细的黑线从栏杆之上腾了起来,一丛一丛落在英语老师上,很快就将卷发小个子完全覆盖,把他变成了个黑毛人! 但是人类的眼睛看不见物忌。 英语老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恐怖事情,他终于跑到姜恒身旁了,他冲姜恒伸出了手—— 黑线侵入他的身体。 跨过栏杆的绝望的人留下的绝望种子,侵入他的身体。 它们在心脏之中飘动着,一丝丝,一缕缕,寻找着适合绝望生长的土壤,只要这颗心脏之中存在着一丝绝望,只要这个人曾有一闪念的死亡想法,它们就栖息下来,生长繁茂。 死吧…… 死吧…… 既然你无视我的阻拦,践踏我的保护,非要跨过我摔下高楼…… 那你就去死吧! 栏杆的怨恨深藏黑线之中。 英语老师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改变了,变得奇怪起来。 原本已经抓住了老师手的姜恒对上老师的面孔,顿生害怕:“那个,老师,你怎么了……” 卷发小个子没有回应姜恒的声音。 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栏杆之外的地面,他语气飘忽:“……唉,人活在世界上,就是来受苦的。啊,也不知道跳下去是什么感觉,也许,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吧。” 说着,他手脚并用,爬出栏杆。 早在英语老师不对劲的时候,姜恒就收回了手,死死抱紧最后的救命栏杆不敢撤开。 但他的目光紧盯着英语老师。 栏杆的黑雾覆盖了他也覆盖了英语老师。 此刻,姜恒觉得眼前一花,看见老师身上长出了层层黑毛,这些黑毛还在风中摇摆…… “我,我的妈啊……” 他重重打个哆嗦,差点吓尿。 这时,英语老师翻过了栏杆,朝下看了一眼。 就和刚才的圆脸男生一样,生存的本能带来浓重的恐惧,浓重的恐惧刺破了物忌的影响。 刹那,第二声尖叫冲破天空:“啊啊啊啊啊whatthefuck!!!help!!!help!!!” 远远传开的尖叫吸引了校园中的大多数人。 岁闻和时千饮算是离学校迟的两人,他们刚从食堂中出来,就听见了叫声,紧接着,就和大部队一起赶到实验楼下,混入围观群众之中。 大家交谈的嗡嗡声如同一万只苍蝇聚在耳旁大合唱。 他们仰着头,向天台看去,看见的栏杆之外,串了五个黑糊糊的影子,这五个黑糊糊的影子无一例外,全是脑袋向里,屁股冲外,一人尖叫刚歇,一人尖叫又起,远远看着,简直像五只鸭子挂在天台上唱交响乐。 情况非常诡谲,又很好笑…… 真的很好笑…… 11.就很惨…… “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 “五个人集体跳楼自杀事件?” 围在实验楼下的众人交头接耳之中,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了。 岁闻和时千饮一同仰头看了一会。 时千饮:“碎片在上边?” 岁闻笃定回答:“在上边,这回我感觉到了!” 当跟随那缕黑丝来到实验楼底下之后,原本笼罩四方,似有若无的感觉就变得清晰了,就好像他和这块碎片的联系终于从水底下浮到水面上,周围再也没有那暧昧不清的层层阻拦。 他清楚的感觉到东西就在楼顶,还在笼罩着楼顶的如阴云似大片黑雾之中那块碎片。一枚漆黑又幽深的圆球。 时千饮:“我们上去。” 岁闻一愣:“怎么上去?周围到处都是人,前边的门也被堵了……” 时千饮抓住了岁闻,他的身体忽然变淡,开始消失! 岁闻吃了一惊。但再定睛一看,他就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并没有真正消失,他还是能够感觉对方抓着自己的力量,对方还存在在原位,只是—— 又一力量加在岁闻的另外一个肩膀上。 岁闻感觉时千饮来到了自己的身后,抓住了他的双肩。 对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和平常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像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翙,从凤凰羽翼而生,凤凰飞过,声音响起,阴影落下,翙就出生了。” 时千饮声音响起的时候,岁闻感觉对方抱住了自己。 当这句话落下,一股力量从后传来,他双足立地,如同长了双翅膀似往天空飞去! 人群还在身旁,而他正在脱离人群。 天空还在远处,但他正向天空飞去! 一瞬的失重紧张之后,岁闻很快发现,自己和时千饮的行动并没有在众人中引起骚动,他们的目光掠过他的身体,如同掠过天空树木一样平淡无奇。 岁闻:“他们……看不见我们?” 时千饮:“你在我的阴影之中,他们当然看不见我们。” 他们继续向上空飞去,两侧景物纷纷向后,最初自上向下迅疾地吹拂着的风渐渐变了方向,出现两人身后,托着两人继续向上。 岁闻朝天空伸出手,轻轻一握。 这样一路向上,无拘无束,感觉能将月亮也捞在手中。 岁闻刚才朝天空伸了下手,这短短的一路已经结束,两人到达天台上方,看见了天台上的真实情况。 重重的黑雾将天台笼罩,层叠的黑气不住下落,在实验楼的上层窗户之中穿梭来去,他们方才所见的缕缕黑丝正长在这黑雾之中,风一吹过,就仿佛浪一样起伏着。 而那五个挂在栏杆之外的人,他们被黑雾裹住了整个腰腹位置,不住将他们往高楼底下扯。 岁闻吃惊地说:“这种程度的物忌……是物禁还是物煞?” 旧书:“降、降物师,这不是物禁也不是物煞,它就是比较厉害的物忌。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变异了。” 旧书很迷惘,更害怕,它哆哆嗦嗦,非常之怂:“降物师,我们还是先跑吧,你手头的玩具车根本没有办法和它对抗的,它会把我们都撕成碎片的,等它把我们都撕成碎片,它就进化成物禁了!” 手上的旧书抖得岁闻差点没能拿住。 他有点无奈,和旧书分析:“冷静一点啊,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直接冲上去和这个物忌拼得你死我活,而是先想办法把里头的人救下来……从他们现在还坚持着的情况来看,这个物忌虽然厉害,但并没有猛烈的致死性。” 岁闻沉吟一会,突然问时千饮:“千饮,你最多能带几个人飞行?” 时千饮:“两到三个,这是你能力的上限了。” 自从两人签订的契约在岁闻的碰触之中发生了一个小拐弯之后,时千饮就再也没有随随便便一挥手,就将物忌碾压的能力了。 岁闻又问旧书:“真的没有办法在底下的物忌之中开出一个安全的通道?” 旧书快要哭了:“降物师的力量来自他收服的形灵,你手头就只有一个带冲撞技能的红绿灯,能有什么办法啊,让红绿灯照着它的车冲开一条道路吗?……” 岁闻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觉得其中风险有点高。 他一面观察天台情况,一面冷静指出:“我还有你。” 旧书决定装死。 突然,岁闻眉头一抖:“等等,底下的物忌开始消失了。它的出现时间到了?” 变化发生在毫无征兆之间。 黑线不见了,浓雾也消散了,一秒钟之前还在天台上翻涌的浓雾在一秒钟之后消失无踪,天台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五个先前陷入物忌的师生,还挂在栏杆之外哀嚎惨叫! 这个时候,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在校园之内响起。 一辆辆车子来到实验楼之前,消防官兵和警察从车上冲下来,辅助人员驱赶围观学生,拉起警戒线,其余人员则冲上天台,解救被困人员。 救援的过程之中,岁闻和时千饮一直隐在旁边关注。 天台上物忌的突然消失让岁闻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 物忌的出现是在特定时间由特定事件所引发的结果,物忌的消失也差不多。 当某个特定的时间过去,或者特定的事件结束,这一出现的物忌就自然而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直至下一个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的事件出现,它才再度出现。 至于这一次天台上物忌的消失…… 岁闻猜测大概是特定的时间过去了吧。 他低头看看表,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第一声尖叫响起的时间是八点半,我最迟路过实验楼的时间是晚上将近八点,那时这里还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也就是说,这一物忌的存在时间在十五分钟以上,四十五分钟以内。 岁闻暗暗想道。 敲定了时间范围,他再看向被消防官兵们救下来的五个人。 他一眼看见圆脸男孩,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姜恒。 此刻,姜恒正语无伦次,崩溃地对消防官兵大喊大叫:“好多黑毛,好多黑毛,它们飘到人身上就开始往人身体里钻!” 他第二眼看见了英语老师。 小个子的卷发男人几乎神经错乱:“有人,有好多人,上帝啊,它们从地狱里爬上来找替死鬼了!” 但消防官兵和警察都无比淡定,连回话的欲望都没有,只将这几人挨个安全的送下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年头,会跳楼的人十个有八个精神不正常,所以说什么都正常。 这种黑线与鬼的恐怖故事,还真是又俗套又不恐怖。 又过一两分钟,所有人离开天台,天台彻底安静。 两人落到天台上,岁闻站稳的那一刻,阴影褪去,人形重现,长马尾的少年再度出现了。 这个能力还真是方便。 不知道以后我找个生出物忌的飞机降服,能不能得到相似的力量。 岁闻羡慕了一秒钟,开始说正事:“我刚才算过了,天台上的物忌被触发之后,存在的时间在十五分钟到四十五分钟之内。但现在情报太少,我们不知道触发这一物忌出现的关键条件。” 他说着,沉吟一下,又分析:“不过从天台的地理位置和刚才情况来看,跳楼可能是相关触发条件……” 他话到这里,身旁掠过一道人影。 站在旁边的时千饮听到这里,轻轻松松飞起来,越过栏杆,向下跳去。 一忽儿之间,天台上没有了时千饮的人影。 而身下天台毫无变化,物忌如同死了一样,不露一点端倪。 岁闻很淡定地站着,没有惊叫。 毕竟跳出去的那个人有翅膀,可以飞,摔不着。 他原地等了几秒钟,时千饮重新飞了上来。 岁闻不废话,直接说结果:“没有任何变化,可以排除跳楼选项了。还是得找当事人详细聊聊才行。” 夜风吹过天台。 岁闻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班级群,原本只是想从班级群的列表之中找到自己挂在栏杆上的同班同学,没想到一开班群,就发现班群已经炸了,大家都在讨论今天晚上实验楼的情况,还有好事的人直接@姜恒,今天挂楼上圆脸男生。 岁闻还没来得及插话,班长就在班群里冒了泡。 他很严肃地对全体成员说:“晚上的事情已经出结果了,实验楼上的事情只是一次失足,事情相关人员明天请半天假,下午就来上课,大家不要再传播谣言了。” 岁闻看了这段发言,想了想,又将手机收回口袋。 他决定等明天下午,再找个机会,面对面向姜恒了解情况。 这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下午时分,姜恒踩着上课的铃声,躲躲闪闪,走进班级。 班级的同学集体对姜恒行注目礼。 随后,班主任走了进来,这节是她的数学课。但进了门后,她没有开始讲课,而是敲敲桌子,对所有同学说:“校方有一则广播要播,你们先听一听。” 她声音才落,广播就响了。 校领导的声音响在广播中:“同学们,下午好。今天要占用大家宝贵的五分钟时间,向大家通报一起于昨夜八点四十五分,发生在学校实验楼的集体失足事故。学校三申五令同学们注意安全,实验楼的天台也一向不对外开放,但昨天晚上,依旧有四位同学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擅自进入天台玩耍并失足跌落天台之外,引发学校集体恐慌,浪费社会救援资源。就此,学校经过严肃探讨,决定对这四位同学进行全校通报批评处分,请全体学生引以为戒,不犯同样的错误!下面,公布这四位同学的班级与姓名,高三三班,姜恒——” 当天花板上的广播公布到这里的时候,全班的注目礼中,姜恒将脑袋埋入了桌面,无脸见人。 就很惨…… 岁闻心生同情。 12.内情 第一节课下课时候,姜恒的位置不出意料的被人群包围了。 众人围在姜恒身旁,调笑姜恒: “姜恒,你是真打算跳楼还是和别人跑上去试胆?” “跳楼刺不刺激啊?” “你们是怎么把张娘娘给拐上去的,是不是合力把他抛出栏杆的?” 英语老师姓张,因为平素打扮比较精致,大家在暗地里叫他张娘娘。 这声一出,教室里就有人鄙视: “抛张娘娘还要合力?” 话音才落,人群哄笑,哄笑的人群之中,班长从教室外走了进来,来到黑板之前,刷刷写下几行字,对众人说: “下节英语课老师临时有事,改成英语随堂测验,现在分发测试卷。等成绩出来,进步最大的前五位和退步最大的前五位都将被张贴公布在班级成绩区处。” 哄笑未完,人群再度齐声哀号。 他们哀号着三两坐回座位,也不下课了,直接开始做卷子。 沙沙的写字声中,人人专注试卷,再没有谁提起姜恒跳楼事件。 岁闻是在今天放学之后才找到姜恒的,倒不是其他,试卷刚刚做完…… 他拦住了想要回家的姜恒,对姜恒说:“那个……” 不等他斟酌出怎么开口,被他叫住的姜恒倒是一脸奇异的主动说话:“岁闻,我听说你家是庙祝世家,是吗?” 岁闻被姜恒的主动弄得一愣。 他说:“这个,庙祝没有什么世家,不过我养祖父确实是庙祝……” 姜恒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会驱邪除妖祈福保平安吧?” 岁闻:“虽然确实有这个业务……” 姜恒又深吸了一口气,他问:“那个,价钱方面——” 岁闻有点明白姜恒想说什么了:“同学之间,谈钱太俗了……” 姜恒怕死了昨天的事情,省什么也不省这份买命钱:“不不不,亲兄弟明算账!八百块,够吗?不够我再想办法!” 岁闻:“……” 他心怀复杂:“够了,我们先去奶茶店谈谈吧。” 距离学校不远的奶茶店生意火爆,下课时间常被学生们霸占。 不过岁闻和姜恒来得早,还是抢到了个角落的位置。 两人开始谈正事。 岁闻:“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你到学校的时候开始说起。”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回忆当时,姜恒还是打了个寒颤:“是这个样子的,昨天晚上,我心情不太好,于是独自呆在教室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很凉的风吹进了教室……” 发生在黑夜里的事情自当事人口中慢慢说来,昨夜的事情渐渐在岁闻眼中浮现原貌。 岁闻耐心地听着姜恒所说的每一个字,整理着来自对方说的每一点信息,直至一切叙述的结束。 故事并不长,从姜恒开口到结束,时间只过去了五分钟。 对方停止之后,岁闻又垂眸几秒,接着开口:“你呆在教室的时候是几点?” 姜恒思索了一下:“我出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从我家到学校要四十分钟小时……我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应该是八点十分左右。” 岁闻:“你说,你是第一个上天台的,被你打电话叫来的张老师是第二个上天台的?” 姜恒:“没错。” 岁闻:“张老师是来救你的——” 姜恒:“对,没错。”他继续说,“张老师上了天台,一开始他很正常,还冲到栏杆前来救我。但等他真正到了栏杆前的时候,他的神情就突然变了。变得很古怪,很恐怖……像是想跳楼那样的表情!还,还有,我看见了长满了——” 姜恒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奶茶店中的其余客人向这里侧目。 但说话的人全无感觉,从刚才就尽量平静的姜恒在这一刻终于绷不住了,他拳头握紧,手背青筋直跳,瞳孔紧缩,恐惧像是一泓水,在他眼里来回晃荡,马上就要如同洪水,决堤而出! 这时候,一道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岁闻对姜恒说: “黑线。” “你是不是看见了,一缕缕的黑线长满张老师的身体?” 姜恒如同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急促地喘息着,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没有错,就是这样的!除了黑线之外,好像还有很多黑雾笼罩着我、张老师,还有其他三个后面跑上来的同学!它把所有来救我的人都骗到栏杆外,让他们跳楼,还好最后大家都清醒了!岁闻,你说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到底要怎么才能摆脱它——” 岁闻又陷入了沉思。 姜恒的叙述之中,发生在昨晚夜幕之下的事情,像是一幅被分成一百块的拼图,拼完了九十九块,只剩下最中间的一块还不见踪影。 这块核心拼图既,物忌究竟因什么特殊条件而出现! 但这块不见踪影的拼图,未必是被叙述者特意隐瞒。 那也许—— 只是叙述者下意识回避的伤口。 岁闻双手交握,他决定回避这块拼图,他对姜恒说:“我差不多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解决这次事情的……” 姜恒突然说:“岁闻。” 岁闻:“什么?” 姜恒:“你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那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什么?那个东西为什么别人不纠缠,专门纠缠我?!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岁闻:“你冷静一点……” 姜恒完全崩溃了:“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被缠住的又不是你,是我被缠住,我被缠住,它将我带上天台——” “……那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缠住上天台吗?” 岁闻忽然开口,他神情温和,声音平静,看着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推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轻轻一扫姜恒因激动而扯起的衣袖,那上边有交错的刀伤,并不深,像是主人自己割出来的。 他的声音甚至还含着一点笑意: “你在教室里,是不是就想要前往天台?” 空气突然如同胶水般浓稠黏腻。 两人对视。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人揭开,好像赤身裸体站在阳光之下。 姜恒闭了嘴,低下头。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额外羞惭。 将姜恒送走之后,岁闻也离开奶茶店,前去找时千饮。 他在树林之中找到了时千饮,这位妖怪显然比较喜欢树木茂盛的地方,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将他藏在明与昧间。 他在岁闻到达之前身前之时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安慰他呢。” 岁闻抬头看了时千饮片刻,无语道:“你这是在斯托卡我吗?” 时千饮:“什么是斯托卡?” 岁闻:“嗯……没什么。” 他将话题终结,同时掏出手机,上了学校的bbs,在bbs中翻出一个帖子,打开给时千饮看。 “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实验楼建于九年前,大概在四年前的时候,有个高二女生从楼上跳了下来。当时警方也出动了,两方僵持半个小时之后,女孩还是一跃而下,当场死亡。这一时间和昨天晚上物忌从出现到消失的时间高度统一,如果没有意外,这起跳楼事件,应该就是天台物忌的源头了。” “弄清楚了事件的源头,再有姜恒这个直观的参照事件,我觉得差不多能够分析出物忌被触发的条件了。” “直说。”时千饮言简意赅。 岁闻不以为意,把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告诉时千饮:“强烈的死亡之心。强烈的死亡之心,就是触发物忌的关键钥匙。” “也就是说,只要找一个想死的人来到天台上方,物忌就会被触发?”时千饮明白了。 “差不多这么回事,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到底谁想死……”岁闻回答。 “为什么要知道谁想死?”时千饮奇怪问。 “如果对方不想死的话,物忌怎么会被触发?”岁闻也很纳闷。 “随便抓一个人人来,折磨他,让他觉得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不就得到了一个强烈的死亡之心?”时千饮歪了歪头,很不解岁闻为什么想不到这么简单的方法。 “???”岁闻。 下一秒,他坚决的拉住妖怪:“这个方法不便捷。” 时千饮:“哦?” 岁闻摈弃了妖怪肯定不在意的八荣八耻遵纪守法,他直接说能够阻止妖怪的话:“现在我们的力量都很弱,在让物忌重新出现之前,我们必须增加自己的攻击力量,至少把红绿灯给养成了。再说,学校马上就要发生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了——” 时千饮:“嗯?” 岁闻不管时千饮不太相信的眼神,他顿了顿,很慎重,很认真。 “我相信这一起恐怖事件以后,学校会多出很多崩溃想死的学生。而这一场恐怖事件,就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高三月考。 一月一度大型恐怖事件正式降临市双语中学全体学生。 13.扫帚精 市双语学院崇尚素质教育,高三放满法定假期,晚上和周末全部不上课。 不过素质教育归素质教育,作业归作业,考试归考试。 该做的作业还是要做的,没有比其他学校的少;该考的试还是要考的,没有比其他学校的少。 现在,高三开学以来第一场月度考试来临了。 窗外天光灿烂。 明亮通透的教室之中,岁闻盯着坐在他左前方的妖怪。 他的本意只是谨防妖怪考到一半怒砸考场,但出乎他的意料,时千饮就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学生那样,低着头,拿着笔,不时在试卷上写下两个字。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脑袋不时轻轻一晃,长长的马尾扫过他的肩膀,在阳光下闪烁出如同绸缎一样光芒。 就像是在护身符中,岁闻曾经见过的对方的羽毛一样漂亮。 “叩叩叩!” 清脆的叩击声叩响桌子,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监考老师以严厉的目光紧盯岁闻! 岁闻当场正襟危坐,捉笔写题再不分心。 小小的声音惊动了耳朵灵敏的时千饮。 时千饮警惕回头,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于是他又转回视线,挑剔地看着自己的卷子。 一行行的文字单个能够看得懂,合起来全都意味不明。意味不明也算了,上面的字还一个个全缺胳膊少腿的,啧…… 然而这不过是灾难的开始。 语文之后就是数学,数学之后是英语,英语之后是理综。 两天考试,除了第一天上午时千饮还能仔仔细细地看看卷子,写两个字以外,剩余科目的试卷,他很努力的试图看懂,但真的全都看不懂。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当考试铃声敲响的时候,他和众人一起开始,当考试铃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他和众人一起离开位置。 至于这之间的两个半小时,短暂到让时千饮根本没有感觉到,就过去了。 时千饮觉得这很好。 监考老师觉得这有点不好。 无论是哪一个监考老师,当他在考场中看见有个参加考试的学生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坐足二十分钟以上的时候,他的感觉都不会太好。 监考这个班级的地中海老师再一次从讲台上走下来。 他来到时千饮身旁,抬起手,刚想碰触时千饮,坐在位置上一根头发丝也不动的学生突然转过眼,看了他一下。 这一下来得突兀。 地中海老师的担心全化成吃惊,还有一点莫名的害怕。但这些情绪之后,汹涌的怒火烧在地中海老师的心中。 考试之中,监考老师的尊严怎么能够被挑衅! 地中海老师瞪向时千饮。 时千饮却早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虚掷于空白的试卷之上。 他的发呆被人打断了。 他阴沉着脸,目光从选择题,填空题……一路看到最后的应用题。 可恶。 时千饮想。 一题都不会。 他有点理解岁闻之前说的话了。 这场叫做“月考”的战役果然能够摧毁人类脆弱的心灵,就算是我,在这个时候,也很想把这个学校都变成废墟…… 等找到岁闻的碎片,解除契约,恢复我原本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的学校,都不需要再存在了。 “a,b……b,a……a,b……” 突然,时千饮耳朵一动,捕捉到了来自前方的小小念叨。 他循声一看,发现坐在自己隔壁的人正盯一道选择题,手里拿着枚硬币,往天空一抛…… 他的目光定住了。 时千饮看着隔壁的时候,岁闻也在看着时千饮。 没看多久,岁闻就发现时千饮的手中多了一枚一元硬币,上下抛掷,而且不停地上下抛掷。 岁闻有点想笑。 他收回目光,抬手按了按上唇,掩去自己的笑意。 他分析卷子上的题目,在选择题上写下答案,同时暗想: 嗯,考试大神保佑时千饮,roll到多一点的正确答案,打消打消他跃然脸上的暴躁之情…… 两天之后,考试散场,众人回到班级之中,考试结束的兴奋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三五个女生坐在一起对数学答案,邀着周日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对站在讲台位置的男生对答案对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两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考得很差,或者两个人都考得很差。 于是他们就疯了,各抄起卫生区的一柄扫帚来当宝剑,嘴里呼喝: “喝啊!英语前五题答案,adbbc!” “喝啊!英语前五题答案,aabbd!” “第二题是d,第五题是c!” “第二题是a,第五题是d!” “吃我一剑!” “受我一刀!” 叫喊声中,两柄扫帚重重撞击到彼此,突然一声“咔嚓”响起,拿在左边刺猬头男生手中的红柄扫帚在这次撞击之中坏了塑料头,扫帚也脱手而出,砸到刺猬头的肩膀上。 对面的男生吓了一跳,连忙道:“方南,你没事吧?” 方南放下高举的手,扫扫肩膀:“没事,没想到这把扫帚这么不结实。” 男生:“算了,不玩了,走吧。” 方南:“走吧走吧。” 他直接转身,踩着掉在地板上的扫帚尾巴走了。 他并没能够看见,在他敲断手中扫帚的时候,一缕缕的黑雾就从扫帚的断裂处出现;当他踩过扫帚尾的时候,原本薄薄的一层黑雾突然浓厚。 这团浓厚的黑气从地上的扫帚身上慢悠悠飘荡起来,一路晃到方南身上…… 离开了角落的垃圾桶,方南刚走到讲台中间,一股野风突然卷来,吹起黑板下的粉笔灰,簌簌粉笔灰洒了经过的人一脸! 方南:“哈——哈秋!哈秋!” 粉笔灰糊了他一脸,细小的粉末冲入他的眼睛和鼻腔,他又打喷嚏又流泪,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快步向前,走下讲台,刚来到教室后半截,突然一脚踩在教室地板的香蕉皮上,瞬间脚飞头跌,脑袋撞在了教室后方的饮水机机身上。 一阵“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响起。 片刻,污水从中缓慢渗出,弄湿方南脑袋。 热闹的教室有了片刻的安静。 随后,惊天动地的笑声响了起来,大家说:“方南,跌出水平,跌出风范,跌出了个好样子!” 众人的笑声之中,收拾好东西,都走到教室门口的岁闻停住了脚步。 他看了看倒霉的方南,随后,将目光转向被丢弃在垃圾桶之前的扫把上。 那里,黑雾层层堆叠,叫人无法忽视。 “降物师,降物师!” 旧书又出来刷存在感了,这一次,它附身在岁闻随身的口袋英语单词本上。它悄悄和岁闻说话,“角落里断裂的扫把怨气好重,刚刚成型就变成物怨了!降物师,我们快去把它给降服了。” 不用旧书说话,岁闻也打算过去。 他换了个方向,从向教室外走改成向教室内走,才走两步,就和黑着脸离开教室的方南撞上了。 岁闻脚步顿了顿,他瞟一眼灰扑扑的人:“嗯……” 方南没好气说:“干什么?” 岁闻:“没事。”他侧身让开位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多事的好。 方南一肚子闷气,睬也不多睬岁闻一眼,径自离开,赶着回家洗头洗澡。 岁闻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他一路来到扫帚之前,将扫帚和塑料头一同捡起来,弄干净再粘好,而后静待扫帚的变化。 但结果有点出乎岁闻的预料。 被修复之后,扫帚上的物怨也没有任何改变,层层的黑气依旧笼罩着扫帚,让扫帚的沉默变成了一重又一重的阴郁。 这是怎么了? 难道它并不因为被人弄坏而心生怨气? 岁闻奇怪了,小声问旧书:“难道扫帚上的忌讳并不来自它被人折断?” 旧书也有点纳闷:“不对啊,明明就是刚才的事情之后它才形成物忌的……降物师,你等等,我试着和扫帚沟通一下。” 话到这里,一点墨点突然从岁闻口袋里的单词本上浮现出来,一路飘到扫帚之前,上下左右浮动着,像是正在点头摇头。 片刻,墨点回到单词本。 旧书再度说话:“没办法,扫帚不会说话,我不能知道它内心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试着用别的方式和它沟通一下——” 岁闻:“不会说话要怎么沟通?” 旧书:“它在教室里呆着,说不定会写字,把它带去能写字的地方试试看。” 岁闻愣住:“这也行?” 旧书:“当然,物忌也是很聪明的!” 傍晚时分,操场之上,到处是前来运动的学生。 岁闻听取了旧书的意见,将扫帚带到了能够写字的地方——学校操场跳远用的沙坑。 他手持扫帚,站在沙坑之中,扫着,扫着,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冥冥存在的力量引导了,随后,沙地上渐渐出现一行字。 此时此刻,不能说话的扫帚终于借助沙地,一抒心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夕阳金红,大字出现,经过沙坑的同学以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岁闻。 岁闻:“???” 我不是,我没有??? 14.考试 顶着一众同学怪异的目光,岁闻提着扫帚一溜小跑到了操场旁的小树林里,和旧书讨论:“这把扫帚到底在想什么?” 旧书也陷入了沉思:“这个,前半句应该是说自己碎了就碎了,并不在意。后半句大概是……” 岁闻没好气地说:“难道后半句是想说,要让大家都知道它是一把好扫帚?” 声音才落,扫帚上的物怨突然翻涌,层层叠荡。 岁闻和旧书一同关注扫帚。 片刻,岁闻:“我说中了?” 旧书:“我觉得降物师确实说中了……” 岁闻:“所以它想要当一个好扫帚。好扫帚的定义是……” 旧书:“认认真真打扫卫生,把地给扫干净。” 岁闻明白了。 他双手拿着扫帚,往前几步,礼貌地将它放置在操场垃圾桶旁边。 随后,他转身离去。 刚刚考完试,不想做卫生。 就算没有考试,也不想在轮值之外的任何时间做卫生。 反正红绿灯吃什么都能升级,他何必吊死在一个物忌上。 但才走两步,岁闻的衣领就被揪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时千饮出现在他的身边,特别淡定的抓住岁闻,抬高了手,提起岁闻,再将岁闻放回垃圾桶旁。 随后时千饮挑挑眉:“你之前是怎么和我说的?” 岁闻挣扎着不愿屈服:“我们可以找别的物忌……” 时千饮:“每一分力量都不能放过。” 岁闻:“但是这把扫帚的要求太过分了!” 时千饮冷静指出:“哪里过分了?它只是让你拿着它打扫卫生,又不是让你拿着它拼命厮杀。” 岁闻反问:“那你选择打扫卫生还是拼命厮杀?” 时千饮理所当然:“当然是拼命厮杀。” 空气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沉默之后,岁闻反而冷静了下来。 如果非要在拼命厮杀和打扫卫生之中做出一个选择,那还是打扫卫生吧。 毕竟…… 他从兜里掏出红绿灯的卡牌,看了一眼。 这种迷你玩具,想拼命也没有办法拼命啊…… 岁闻长叹一口气,认了命。 从操场回到教室,大多数的同学已经回家。只剩下几个轮值的学生正打扫卫生。 岁闻挽起衣袖,拿着扫帚,加入了打扫卫生的行列之中。 周围同学一阵纳闷:“岁闻,今天有轮到你打扫吗?” 岁闻举着扫把扫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为同学们服务,不分轮值不轮值。” 同学:“???” 这家伙,怎么了? 难道突发奇想决定竞选学生会主席,现在开始打铺垫了? 无论身后的同学怎么想自己,岁闻都开始了他认真努力的打扫工作。 他拿着扫帚,从教室打扫到走廊,从走廊打扫到楼梯,又从楼梯一路来到教学楼之前的水泥地上。 晚风牵起垂柳的裙摆,丝丝绿意拂过黯淡天空。 整整两个小时不间断的劳动,岁闻一路从教室打扫到学校的喷水池旁边,这把简单的扫把在他手中发挥了很多的作用,除了清扫地面的灰尘与树叶,还擦拭墙角栏杆的蜘蛛网,勾出花丛中的小纸团……反正能干的不能干的,岁闻都用这把扫帚试了个遍。 原本崭新的扫帚毛在这一系列的清扫之中变得灰灰秃秃,还在打扫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被树枝给勾住了。 岁闻试着扯了扯扫帚,没有把扫帚扯下来。 于是他戴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准备动手把挂在树枝上的扫帚毛给解放了,就在这时,一直笼罩扫帚之上的物怨突然动荡,像是水烧开了那样剧烈的翻滚起伏。 岁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旧书说: “降物师,扫帚的愿望达成了,它正在向你说谢谢!” 剧烈的沸腾之中,一点墨点从氤氲雾气里飞了出来,像道漆黑流星,曳着长长的尾巴,直撞出现在现实之中的红绿灯! 刹那之间,红绿灯开始变化。 一股又一股的力量进入了红绿灯之中,红绿灯向上抽长,黑色轿车开始变大,浓浓的黑雾像是从扫帚上传递到红绿灯上。 当黑雾消散,红绿灯重新出现。 高耸的灯柱,流线型的车身,陡然,红灯一亮,马达响起,沉沉的声音回响黑夜之中。十字路口时候,车子从迷雾中缓缓开出的压迫,又重新降临了! 事情总算结束了。 岁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伸手开车门,想要进车子内休息两分钟,还思考了一下待会能不能直接坐这辆车回家。 但…… 他没能把车门给打开。 车门被焊死了。 丧。 但无论如何,今晚的行动到了这里,总算圆满结束。 最后的最后,岁闻回到教室之中,把扫帚放回卫生区,打着哈欠,拖着酸痛的身躯,和时千饮一起坐上一小时的地铁,回庙里休息去了。 但是庙里也还有些今天才会出现的物忌要降服。 哈—— 好累啊…… 考试之后的星期天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等到周一上午,学校的教室再度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值日的同学如同往日走到卫生区,打开柜门正想拿打扫工具的时候,突然发现放在柜子里的扫帚拖把乃至水桶,似乎都被人仔细擦拭收拾过了,此刻正整整齐齐、闪闪发亮地摆在柜子之中,和过去的邋邋遢遢相比,简直焕然一新。 来拿工具的同学愣了一下,目光在柜子里溜了一圈,很快在醒目的位置看见一张绿色便签条。 便签条上写道: “爱护公物,方便你我他。^_^” 小小的插曲没有在班上引起任何波澜,早读结束之后,批改完了的各科月考试卷均在各科课堂之上分发给学生。 哀嚎从发试卷的那一刻响起,然后就再也没有停止。 时千饮和所有同学一样收到了自己的试卷。 他看一张试卷,脸色阴一次;看两张试卷,脸色阴两次;看三张试卷…… 反正到了一天的后来,无论是岁闻的前桌还是后桌,搬桌子的搬桌子,挪椅子的挪椅子,有多远躲多远,才不靠近时千饮。 这一笼罩着时千饮的低气压持续到了这天傍晚。 考卷都发下来了,全年段的成绩排名也粘贴在了年段校务栏上边,一波一波的学生走过来看了眼自己的排名又转身走了。 只有时千饮一直站在校务栏之前,盯着自己倒数第一的名次看着。 片刻,他插在兜里的手掌合握起来,并以合握的姿势缓缓抽出。 跟着时千饮的岁闻低头一看,看见许久没有出现的刀柄出现在时千饮手中,他冷静理智,快速握住时千饮的手,将时千饮的手重新塞进口袋里。 他说:“冷静点!” 时千饮:“冷静什么?” 一人要将手塞回去,一人要将手抽出来。 两人开始较劲,来回拉锯之中,岁闻就在校务栏前完全抱住时千饮,借由身体的力量,死死压着对方不放手! 他们的周围还有很多其他同学。 其他同学均以怪异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然后非常有默契地左右散开,将空间留给这搂搂抱抱的一对儿。 岁闻没空注意身旁的人,毕竟英雄总是比较寂寞的。他的声音飞快:“等等,千饮,就算你现在在学校里大开杀戒,把所有比你强的人都杀光了,那也没有用。我们下个月还有三校联考,下下个月还有全省统考,下下下个月还有全国模考!你能杀一个学校的人,总不能杀光全国的高三学生吧?你还不如好好学习,在下次考试之前打脸众人,把他们踩在你的脚下,铺成你走向王座的枯骨之路!” 果然对中二的人就是要用中二的说法。 当岁闻声音落下,他立刻感觉到时千饮手上一顿,拔刀的力量松了很多。 时千饮问岁闻:“下一次考试在什么时候?” 警报解除! 岁闻立刻淡定下来,放开时千饮,站直身体说:“你应该问高三有什么时候没有考试,最早的考试期……半个月后吧。” “对了,”岁闻看着前面的人形□□,想到对方考试时候抛硬币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两句,传授做题经验,“你知道选择题做题的窍门顺口溜吗?” “什么窍门?”时千饮有点在意。 “这个窍门适用于你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岁闻说,“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实在不行就选b。” 富有实践精神的时千饮当场抽出试卷来尝试这一诀窍。 数分钟后,看完试卷的妖怪再看岁闻,目光和从前截然不同。 来自时千饮的敬仰目光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岁闻矜持的按下微笑,正准备多说两句,夕阳洒在走廊上的金光之中忽然掺入丝丝黑影,有一两缕一路飘到岁闻眼前。 岁闻打住了要说的话。他盯了地上飘动的影子看上几秒钟,随即直冲走廊之前,向外看去! 阳光尚且灿烂。 灿烂的阳光之中,丝丝黑线犹如黑雨,已洒遍校园。 15.天台之上 遍布视野所在,宛如降雨似从天空降落的黑线太过触目惊心,岁闻忍不住向后退去,刚退一步,就撞到了跟过来的时千饮。 时千饮同样眺望着走廊外的天空。 片刻,他评价道:“比上次厉害很多。” 岁闻冷静了一下,从口袋里抽出旧书的卡牌。 卡牌一接触阳光,旧书的抱怨声就响了起来:“降物师真讨厌,人家说过了,人家想要呆在书本里头,你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揣着人家走来走去,没有书籍做的房子,人家就没有知识的来源,会枯萎的——” 岁闻:“你看天空。”他将牌面转向走廊之外。 旧书顿时噤声。下一刹那,尖叫从牌面里响起来:“天天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才看见的物忌怎么变得这么强大了,这,这像是最厉害的物煞才有的,将一整块区域变成自己结界的能力啊!” 旧书声音方才落下,时千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相较惊恐万分的旧书,时千饮就平静很多了。 他说:“看清楚,天台上的物忌并没有控制整个学校,它只是将这些黑线洒遍学校而已。月考这项绝大恐怖事件以后,学校里崩溃的人太多了,这些强烈的绝望的心共同唤醒了物忌,于是物忌的力量就变得比先前强大。” 岁闻:“……”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千饮非常认同月考这一恐怖事件并将其和眼前的物忌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物忌好像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毕竟,月考这种东西,每个月都要来上那么一次…… 两人的平静感染了旧书。 旧书收回了自己尖利的声音,它弱弱说:“但眼前的物忌相较于普通的物忌,也太过强大了……” 时千饮:“岁闻。” 岁闻:“什么?” 这一刻,岁闻以为时千饮在叫自己,但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时千饮扬起眉梢:“属于岁闻的力量改变了物忌,所以天台的物忌展现出了超越自己能力的恐怖。” “张远,徐林,你们干什么出教室?班主任说了他马上要过来!” 突兀的叫喊响在两人背后。 两人回头看去,看见有两位男生正朝教室外的走廊一步步走来。 他们走到一半,有个坐在位置上的人伸出了脚,叫道:“喂,徐林,你干嘛呢,老班就要来了——” 徐林似乎没看见伸到面前的大长腿,依旧一步向前,随即被绊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震得吵闹的班级都静了静。 但还没两秒钟,跌倒的人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脑袋磕破了,稍动一动,血液就蜿蜒向下,流淌满脸。 但他若无其事,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脑袋的剧痛,继续向外。 叫喊的人闭嘴了,开玩笑的同学也将脚缩回去。 整个班级彻底哑然,目送两人离去,走进走廊,消失不见。 走廊之外,岁闻最早回过神来。 发生情况的并不只有眼前这一个班级。 楼上,楼下,还有这条走廊的每一个班级,都或多或少出现了这样的骚动。男男女女离开座位,谁叫也不应,宛如彻底被人操纵的行尸走肉! 岁闻抓住时千饮,他沉声说:“——我们直接上天台!” 话音才落,身旁的时千饮就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覆盖了岁闻的全身。 下个瞬间,一股无形之力施加在岁闻的肩膀上,他双足离地,猛地跃出走廊,沿高高的天空一路向实验楼的天台飞去! 烈日之下,天台之上,浓浓黑雾已将实验楼楼顶完全覆盖! 两人落到了天台上边,落下的同一时刻,斧头劈砍大门的沉重的敲击声宛如巨兽震颤的脚步,响于耳膜,震在脑海。 “砰——” “砰——” “砰——” 一声一声,吸引两人的目光。 不等岁闻和时千饮做出什么,只听一声“哐当”一声巨响,通道门被猛然砍坏,洞开的大门之中,拥挤在门后的人群如同潮水一样挤了进来! 岁闻直面人海。 他清晰地看见,飘扬在空中的黑线像被磁石吸引的磁针,纷纷落在这些人身上,潜入绝望的心中。 一时的绝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彻底的绝望吞噬了人类的灵智,他们目光呆滞,同手同脚,脑海与心灵都不存任何其余念头,只如同一个盛满绝望的容器,执着归入绝望的深渊。 鸡皮疙瘩爬了岁闻满身。 他定在原地,不能动弹,直至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岁闻眼前,将扑面而来的绝望全部挡住。 时千饮骤然欺身自这些人面前,一手抓起一个,将进入天台的人全部丢回楼道。随即,他短促一声:“降服物忌!” 岁闻一下回神。 他收回看向人群的目光,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天台的栏杆上。 那里,正是天台黑雾的源头! 天台上的黑雾正在游荡与翻涌。 它们一时浓稠,一时稀薄,阻挡遮蔽着岁闻看向四周的视线。 直至一张红绿灯卡牌已经出现在岁闻的手指之间。 力量涌入卡牌,光芒流转卡面。 当光凝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卡面上的图案轻轻一扭,冲出卡片,还在半空之中,已经凝结成一根长长伫立的红绿灯! 随后,又一道黑雾组成的漩涡出现,一辆黑色轿车从中缓缓驶出。 红绿灯出现,轿车落地。 下一秒,岁闻使用“冲撞”技能,轰隆的马达声响起,黑色轿车如同离弦的箭,飞过天台,直撞栏杆! 可也是同时,“哔剥”一声,一道裂缝毫无征兆出现在岁闻脚下。 裂缝出现,岁闻失足,原本站于地面的人骤然向下跌落! 天空,地面,深渊。 三者以极快的速度变换轮替,出现于岁闻视野。 这危机万分、生死一线的刹那,岁闻居然无比镇定。 他像是骤然被剥夺了情感,全身上下只剩冷静与理智,于是他在一瞬间就看透栏杆的攻击方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弄清楚这个物忌的所有原理了…… 栏杆物忌的形成原因,是一位学生在此跳楼。 栏杆物忌的出现关键,是绝望的想要跳楼的学生。 栏杆物忌的攻击手段,除了通过黑线引诱绝望想要自杀的学生之外,还能够将栏杆之外的夺命楼高,化作深渊,挪到它想攻击的人脚下! 但还有一点谜团: 它最初出现的那一次,为什么没有直接在楼上五人脚下显现深渊? 那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它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也许是岁闻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给它带来了更多的变化;也有可能是绝望的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强大! 全部的分析只在一闪念间。 一闪念之后,岁闻立刻张开五指,将原本伫立天台上方的红绿灯召唤到自己的手中! 巨大的红绿灯重新出现于岁闻手中时,从竖立变成横放,只听“哐当”声响,长长的红绿灯两头卡在天台上方,抓着红绿灯杆子的岁闻挂在深渊之上,晃了两晃。 一切静止。 只有原本冲向栏杆的黑色轿车,重重撞于栏杆之上,发出巨响。 栏杆剧烈一晃,张口吞噬岁闻的深渊也剧烈一抖,架在深渊上边的红绿灯随之一滚,紧抓红绿灯的岁闻跟着平移一段距离。 吊在半空之中的岁闻低头看了一眼,没看见深渊的底部。 这一下,之前被剥离的感情又回到了岁闻身体。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岁闻出了一身白毛汗!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就害怕有点早。 岁闻定了定神,一面操纵着黑色轿车继续撞击天台栏杆,一面一点点用力,将自己从深渊之中拉起来…… 好不容易。 黑色轿车的连番使缠绕栏杆的黑雾散开些许;岁闻用尽浑身力气,终于趴到了红绿灯上。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慢吞吞沿着长杆爬到裂口的边沿,刚才脚踏实地,就见身前一人宽的大裂口陡然消失,再度变回实地! 难道栏杆还想故技重施,在我现在所站的地面再变出个裂缝来? 岁闻心头警惕,手握红绿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栏杆没有这样做。 栏杆的裂缝再度出现,出现于通往天台的楼道门前。 岁闻操纵黑色轿车撞向栏杆的时候,时千饮正拦着所有想要上来的绝望学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学校的四方涌过来,他们拥挤着,推搡着,破坏了大门与墙体,终于有个人突破时千饮的防守,踏入天台之中! 栏杆的裂缝,就出现在这个人的脚前。 他前跨的步伐向下一踩,却没有踩到实地。他的脚一路下落,人也跟着一头栽下—— “不,小心——” 岁闻大叫一声,想也不想,就将拿在手中的红绿灯变到那人的足前,挡住了一路下落的同学! 可就在红绿灯消失于岁闻手中的那一刻,裂缝就重新出现在了岁闻脚下。 这个狡猾物忌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能够对它造成威胁的岁闻! 从高楼跌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岁闻可以回答了。 他身体彻底失重,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飞快下落,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感,因为时间太短,恐惧还来不及侵蚀心灵。 反而是那种打了麻醉后出现的麻木,从四肢逐渐向脑海侵蚀…… 再下个刹那。 岁闻撞到地面,坠落停止,但非但不痛,反而有种软软的感觉。 他懵了一瞬,接着,一抹象牙白色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抹象牙白狭长微弧,闪烁冷光,极其熟悉,正是时千饮的刀刃! 刀刃出现,时千饮握刀的手也出现。 岁闻意识到自己被时千饮接住了,此刻正呆在时千饮的怀抱之中。 持刀出现的时千饮抱住了他,看他一眼。 没有眼色,没有声音,但他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想法,就像冥冥之中自然有一道声音响在他的脑海。 岁闻张开手,他握住时千饮的手,也握住那柄象牙长刀。 冰凉的感觉从手掌一路传递到心里。 他感觉自己握着对方的手将刀举起,也像是对方扶着他,教他举刀。 雪白的刀刃向上扬起。 两种力量从各自的身体之内涌出,借由长刀,交汇一处。 雪亮的光芒在漆黑深渊之中倏尔闪现。 一闪之后,刀光划破黑暗,叫天空再现! 共同挥出的一刀抽干了两人体内的力量,深渊如同帛布一般被撕成两半,笼罩着天台的浓雾更像被飓风卷过,团团分开,片片消失。 最后,只剩下最浓郁的一团漆黑,掉落在栏杆之间,兀自颤抖着变出一条相较之前小了很多的裂隙…… 这个时候,倒在地上的岁闻用最后的力量驱动红绿灯。 迷雾再现。 红灯亮起,黑车开过。 巨大的车轮冷酷地碾过地面裂隙,将栏杆最后的力量,碾为齑粉。 16.深渊栏杆 依附于栏杆上的物忌被彻底打残,天台上的最后一丝黑雾随之消散。 栏杆的力量一旦消失,被栏杆控制来到此地的学生纷纷停下。 他们原地站了几秒钟,呆滞的目光变得涣散,并于涣散之中软软倒在地上,双眼一闭,呼呼大睡。 周围的情况让岁闻松了一口气。 他四肢大张,躺在地上,无论脑海还是身体,都泛起使用过度后的酸痛空乏。依靠他力量支撑形体的红绿灯失去养料,重新变作一道墨痕,投回卡牌。 岁闻将红绿灯卡收回口袋。 他仰着头,看见刚才被车轮碾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枚幽黑的球体,幽黑的球体在半空之中悬浮片刻,像吐口水似吐出个墨点来,然后就变得光华灿烂,洁净无比。 至于那点墨点,则悬浮空中,渐渐变成一面迷你栏杆。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红绿灯的经验,岁闻对眼前情况已经谙熟于心。 他看了一会光球,又看了一会墨点,再联想第一次的情况,脑海之中渐渐产生了个模糊的疑惑: 墨点是物忌的力量,是忌讳与怨恨的力量,应该正代表黑暗的力量。 光球是“岁闻”的力量,是降物的力量,也就是说,是“降服黑暗”的光明力量。 再结合每每光球和物忌相遇之后,物忌变得强大的结果来看,显然是黑暗力量占据了上风,侵染了光明并将光明窃为己有。 所以就形式来说,怎么都该是物忌把光球吞了然后变身。 但为什么两次下来,我看见的都是光球把物忌给吞了再变身? 岁闻有点狐疑,但这个问题显然无法简单地得到答案。 他略想一想就将疑惑放开,用休息数分钟后攒下来的一丝力气,抬起手来,冲向光球。 悬浮在空中的光球像是受到了感召,如乳燕投林,投入岁闻掌心之中,悄无声息融入他的手掌。 这一过程速度飞快,惊鸿一眼间,岁闻只在光球之中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某间有着枣红色柱子和一扇明亮窗户的室内,他跪坐于地,看见棕色的木制地板,和自己的深紫色衣袍;还有位于面前两步外的一件织金大红、彩刻四爪神龙的衣服。 一双保养得宜,颇具丰腴的女性双手,正按在这四爪神龙龙身上边。 再下一瞬,光球消失,画面也跟着消失。 进入体内的光球像是一注清泉,滋润了岁闻干涸的身体,让恹恹的岁闻陡然恢复一点精神,并于此之际,将目光转向游荡空中的小型栏杆。 岁闻将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拿出一张空白卡牌来让栏杆依托。 在他这样做时候,旧书同时在他口袋里嚷嚷起来:“降物师,降物师,外面的战斗结束了吗?快让我出去看看!” 岁闻抽出了手。 他手上夹着两张卡片,一张是空白卡片,一张是旧书卡牌。 旧书来到外界,一下就看清楚了天台情况,它惊叹道:“降物师……你,你竟然真的打败了这么强大的物忌,能够跟着你,人家真的□□心了!” 岁闻不禁打了个寒颤。 每天总有那么些时候,他要怀疑一下旧书的性别。 旧书娇嗔一声之后就满足了,不用岁闻吩咐,直接说正事:“降物师,现在你可以把降服的形灵收起来了,等它到了卡牌之上,我会将它的技能显现出来的。” 岁闻还真有些事情要问:“形灵的技能究竟从何而来?” 旧书肯定说:“形灵的技能就是它作为物忌时候的能力。” 这正是岁闻想要弄清楚的,他继续问:“如果物忌有两种技能呢?” 旧书沉吟:“这样的话,要是降服之后的形灵并非最低等形灵,那就是两种技能同时出现;如果是最低等的形灵,那就先出现其中一种。另外一种技能直到它突破以后,才能再度出现。至于究竟哪一样技能先出现,似乎没有规律。有可能是强大的能力先出现,也有可能弱小的能力先出现。” 岁闻差不多明白了。 他翻出空白的卡牌,将漂浮于空中的形灵一路引导,让它投入空白的卡牌之中……漆黑栏杆投入白色牌面,光芒霎时绽开,这一道光比当初降服红绿灯时来得灿烂许多。 这道光芒之中,岁闻隐隐约约看见了属于栏杆本色的铅灰之色,冰冷坚硬的钢铁色泽游走在卡牌表面,将将渗入的时候,光华散去,墨色凝固,铅灰颜色也霎时消散,不见踪迹。 这时,旧书发出一声极其遗憾的叹息:“唉,就差一点点,如果形灵能将一些铅灰色保留下来,它就能进阶了。” 岁闻拿着全墨的栏杆卡牌,也有一些遗憾。 毕竟现在手头三张卡牌,全是墨黑色的,没有一张混入色彩拥有双技能。 他对旧书说:“你来看看这张牌拥有什么样的技能。” 话到这里,岁闻还有一点紧张。 最低级的形灵只有一种能力,也就意味着在栏杆表现出来的诱惑学生与地陷深渊之中,只有一个能力能够出现。 岁闻对前者并不感冒,但后者,真的又好用又酷炫—— 旧书不再说话。它自牌面腾地飞出,于半空形成一道墨色长桥,投入新的栏杆卡牌之中。 须臾,墨字出现卡牌空白位置。 名称:栏杆 技能:裂渊 裂渊,既在地面裂出一道最宽两米,最长五米的地陷,将猎物吞噬。 技能出现的那一刹那,岁闻重重舒出一口气,有种血拼之后意外回了个血的惊喜。 他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将碎片与形灵逐个收好,转而去看坐在旁边的时千饮,发现时千饮背脊直挺,抱刀跪坐,看着依旧十分警惕。 两人目光对上。 时千饮的姿势缓了缓,问:“怎么?” 岁闻:“好不容易打完物忌了,你不休息一下吗?” 时千饮:“我正在休息。” 瞎说,你真正休息的时候是双手环抱,两腿盘坐,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打盹,偶尔还会点一下脑袋。 岁闻暗想。 不过这话说出来,他觉得时千饮会和自己翻脸的。 所以他明智地掠过了这一点,将关注点落在时千饮的刀上。 五分钟前,这把刀可摧枯拉朽地奠定了战斗的胜利。 岁闻:“这把刀真锋锐!” 时千饮:“当然。” 岁闻:“它有名字吗?” 时千饮:“形影。” 岁闻还有点意外,相较于时千饮种族的名字,这把刀的名字简直意外的简朴,他问:“这把刀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时千饮想也不想:“它与我形影不离。” 岁闻:“唔——” 这样一说,他又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纷乱的脚步声突然从楼道门的方向传来。 焦急的声音同时响在楼道之中: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这么多学生跟疯了一样往实验楼的天台上跑——” 声音传来,天台上的两人顿时警惕。 躺在地上的岁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时千饮欺近抱起。 两人藏入阴影,随后,时千饮带着岁闻从栏杆一跃而下! 岁闻:“?!” 狂风刮向天空,地面飞速接近,恐惧还未在身体之中酝酿,柔软的绒毛拂过岁闻的脸颊。 岁闻下意识转头。 浅淡的光勾勒出时千饮的轮廓,力量接近枯竭的妖怪这一次没能将自己完美地藏在阴影之中。于是,在他淡如清晨的烟的身体之后,一幅巨大的羽翼迎天光舒展,于半空之中落下个骄美张扬的透明剪影。 夜晚里,开遍城市的明亮的光,就像属于人间的灿烂星河。 天台事件之后,岁闻又紧赶慢赶写完了作业,此刻可以终于躺在位于学校旁边的出租屋的床上,回顾一下傍晚时分的战斗了。 位于学校旁边的单身公寓是他日常的住所。 从高一开始,岁闻就在这个小房子独自居住了。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出门过条马路就是学校,相较寺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许多。 至于最近这几天,主要是为了降服物忌喂给红绿灯,才天天回去。 现在寺庙的物忌降服得差不多了,他和时千饮又在战斗之中奠定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正好可以把对方带回自己的小房子,一起合住。 ……就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妖怪同居。 小小的单身公寓中,摆了一张床铺与一个灰色像鸟巢样的懒人沙发。 床上的岁闻双手枕着后脑勺,开始临睡分析:“今天天台的战斗应该分成两方面看,好的一方面,我开发出了红绿灯的第二种用途,它做支撑杆非常合适;坏的一方面,当看见人质被卷入战斗之中的时候,我不够冷静,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优点应该继续发扬,缺点必须着重弥补。下一次,先确保人质安全,再处理物忌问题。” 时千饮:“为什么救人?” 岁闻很迷惑:“救人还有为什么?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样丧心病狂?” 时千饮很不满:“你救了人你就陷入了危险。” 岁闻必须澄清一下:“在救他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陷入危险,否则我会努力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时千饮:“但你并不在意姜恒会不会死。” 岁闻:“……”他无语道,“你真觉得一个会庙祝驱邪的人还打算去死?再说了——” 今天的集体崩溃源自栏杆能力增加,所以只要心头有些绝望的人都被控制。 但最开始,不是栏杆控制姜恒,而是姜恒“召唤”栏杆,他确实想要去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不是吗?” 岁闻将不相干的事情泛泛带过,很快继续总结: “同时,今天的战斗也暴露出我们的一个很严重的不足,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要是栏杆坚持得再久一点,失败的就是你和我了。” 时千饮冷冷道:“你的不足。” 岁闻:“……”还真是。 于是岁闻问:“千饮,你知道岁闻是怎么提升本身力量的吗?今天的碎片带来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少上不少。” 时千饮有点费解:“我怎么可能知道敌人怎么提升自己的力量?” 岁闻:“……你这么说也是很有道理的。”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时千饮对“岁闻”针对之下的认可让他生出了一点错觉,都忘记他们是敌人设定了。 想到这里,困意突然上涌,岁闻打了个哈欠:“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啪”的一声,灯关了。 岁闻躺在床上。 时千饮坐在懒人沙发上。 室内先是陷入黑暗,然后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射入,为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几息安静。 躺在床上的岁闻又开口:“千饮……” 时千饮:“什么?” 岁闻邀请:“你要不要来床上睡觉?” 毕竟几个小时之前,才被对方救过,再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睡觉,就有点于心不忍,总觉得很欺负妖怪…… 但最后,时千饮还是拒绝了岁闻。 他觉得像鸟巢的沙发挺好的。 岁闻也没有再劝,他闭上了眼睛,精神很快沉入漆黑而安静的世界……但仅仅一会之后,漆黑之中突然出现一点光明。 光明从远处射来,这一点微弱的光反而将大而无边的黑暗给束缚了,黑暗从四周向岁闻所在之处收拢,最后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就是那点光明。 岁闻站在原地,有点惊奇。 这不就是我上一次回到过去时经过的那个通道? 难道说我每拿回一个碎片,就会梦到一段藏在碎片中的“过去的我”的记忆? 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抽卡游戏。 要将两者相类比一下的话,就是氪命成功必出ssr,这样想想,这卡池居然还挺良心的…… 岁闻胡思乱想地往前走,如同第一次一样,看着冗长的甬道其实并没有那么长,他走没两步,光芒大亮,他从黑暗之中跌入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棕色的木地板最先映入眼帘,接着,雪紫色的衣衫随后进入视线。 岁闻意识到自己正目光下垂,注视地面,并看见了自己衣摆的颜色。 这一幕我曾于光球之中惊鸿一见。 而当时光球之中,还显现了一幅红色衣摆,那是……公主的衣衫吗? 一道雍容的女音忽然从前方传来:“世上万物,形具而神生。降物师之力,来源于物忌;但除了将物忌降服为形灵,驱策役使之外,还有另一样秘法,可以增加降物师的自身灵力。” 咦? 这不是我睡前和时千饮谈论过的灵力问题吗? 是巧合还是…… 岁闻竖起耳朵,专注听讲;同时尽力抬起脑袋,想要看清楚公主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自己沉迷于地面,视线久久停留在棕色地板上不曾移动。 雍容的女音继续说话:“这个秘法既是,描形、蕴灵。降物师用自身的力量勾勒形灵的物体之形,在滋养形灵的同时,唤醒蕴藏于形体之中的无穷力量,增强己身。降物师自身的灵力就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增加……” “母亲,”岁闻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像是自己平常的声音,又似乎比自己平常的声音更加柔和一点,“是这样吗?” 一道墨色突兀出现室内。 这道有如墨痕的颜色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很快勾勒出一张古琴来。 伴随着墨痕的出现,身躯终于随着岁闻的意志行动了。他的视线一寸寸上抬,看见衣摆,看见手,终于看见公主的面孔。 坐在他面前的女人面颊丰满,长眉入鬓,凤目轻扬。 岁月已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这些痕迹并不损她的天姿国色,她的美就如酒,越酿越陈,越酿越香,越酿越烈。 身着四爪神龙衣裙的公主双目幽深,注视岁闻。 这道太过深沉的视线,并不像是看着亲人的眼神。 17.玩偶 当天晚上,市双语学院正在召开一场人数不多但非常严肃的会议。 校长、党支部书记、公会主席,教务主任,还有德育处主任,五个人团团坐在会议桌前,面色凝重,如丧考妣。 须臾,校长开始说话,语气极其气愤:“今天的天台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三五天前,我们学校才出了一场天台玩闹事件,五个师生挂在栏杆之外,说一些神神鬼鬼的闹剧!现在好了,没过两天,他们又一个个疯了似的往天台上跑,天台上有这么多吸引他们的东西吗?他们上天台想干什么,从天台上跳下去吗?!你们知不知道,要是我们学校发生了集体自杀事件,在座的诸位,包括我,我们会在哪里再度相见重新聚首?我们会在全国人民轻蔑愤怒的语气中,会在这个城市关押罪犯的监狱里!” 其余几人垂头丧气,不敢答腔。 尤其是德育处主任,明明天气不热,他也不胖,偏偏手上擦汗的帕子就是停不下来,从开会到现在,他都换了三条手帕了。 片刻,几人嗫喏:“校长,这个事情,确实有点奇怪,几天之内发生两起相似事件,尤其下午这一次……您看,是不是我们学校犯了什么冲……” 校长咳嗽一声,打断这几个人,同时犀利地瞪了他们一眼。 瞎暗示什么呢,大家都是高知分子,能说这种鬼话吗? 随后校长平心静气:“好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并且没有酿成恶果,那就到此为止吧……反正这么奇怪的事情,说出去大家也将信将疑。还有,高三虽然艰苦,但高考年年都有,也不能因此让同学们的心里产生问题,蒋主任——” 德育处主任姓蒋,他慌慌忙忙说:“校长,您说。” 校长拉着脸:“从现在开始,狠抓学生心理健康工作,明白吗?” 蒋主任:“明白,明白!” 校长又对其他人说:“几位主任——” 其余人:“校长您说。” 校长加重语气,意味深长:“我们也要开拓思路,用一切手段,预防事情再度发生,明白吗?” 其余人心领神会:“明白!” 校长:“散会!” 散会之后,以校长为首,五个学校高层领导不约而同地翻着手机通讯录,从中找出某某大师的号码。 所谓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一面狠抓学生心理健康,一面联系大师看看学校风水忌讳,双重保险,双重安心! 漆黑的夜幕深藏秘密,孕育罪恶。 来自校长的会议刚刚结束不久,市双语中学的教职工宿舍之中,细碎的呢喃从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传出。 “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小深考得很好,有班上的第十名,年段十五名。” “按照往年的情况,这个成绩再加上一些省市的获奖,小深可以直接申请航空大学的保送名额,只要航空大学通过,小深不用参加高考,就能够直接达成他想上航空专业的大学的目标了。” “你知道吗……我的小深越来越懂事了。” “前天我生日,他买了一束花送给我。晚上他还走进厨房说要帮我做饭……” 天花板上,柔亮的光照亮室内。 一位女人坐在书桌之前,对着个精致人偶絮絮叨叨。 这位靠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温柔文秀,只是眼唇有些皱纹,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十月份的开头,天气其实并不冷,暑热还眷恋大地,迟迟不肯离去,学校里大多数的师生都还穿着夏天的短袖衣裳。 但屋子里的女人不止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肩膀上还搭上一条披帛。 她泛着青的手指按着披帛,不时将披帛整理,确保披帛能够好好地遮住自己的整个上半身。 为了将自己彻底遮住,她佝偻肩背,几乎缩在椅子里,看上去像被冷到了。 至于那尊坐在桌面的人偶,它漂亮又讨喜,精致而美丽。 它有长长的睫毛,丰满的双颊,微红的嘴唇。它一头灿烂的金色大卷发温顺地垂下来,扎成两束,落在胸前。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长裙盖住它的膝盖,它的左手挽着篮红彤彤的苹果,右手臂弯处栖息一束薰衣草。 它的眉眼可爱地弯着,仰着下巴,关心又专注地看着女人。 连灯光都喜爱它,特意给它打了个金边。 它陪伴女人很久了。 女人习惯地将心事告诉它。 它也习惯倾听女人的心事。 它就像之前每一次异样,耐心地听着女人说的一切,听女人叫它:“娜娜……” 开门声陡然响了起来。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样貌平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如果岁闻站在这里,就能发现,进来的男人正好是教他们班物理的老师。 物理老师走到书桌前,将带回来的物理书往桌子上一丢。 椅子上的女人朝旁边避开了下。 一避之下,正让物理老师看见摆在桌上的人偶。 精致的人偶睁着足有面孔三分之一大的眼睛,剔透的玻璃体无声无息地盯着男人看。 物理老师心头一阵不舒服,对女人说:“都什么年龄了还和小女孩一样玩娃娃,你也不害臊?明天就把娃娃给扔了!” 说完他又走了,去拿衣服准备洗澡。 卧室沉寂许久。 最后,一滴透明的水珠砸在人偶的脸上,模糊人偶的脸。 夜真的深了。 四下没了声音,也没了灯光。 那扇曾传来殴打谩骂的窗户也陷入黑暗之中。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微光洒入窗户,照亮被妥当装入透明盒子之中的精致人偶。 这天的最后,女主人还是听从了男主人的话,决定将这一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娃娃送给别人了。 躺在黑暗之中,娃娃脸上面对女主人时候的温柔似乎消失了。 它被抛弃了。 它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它沉默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看向远方。 它漂亮的身体之内,一点黑雾突兀出现,渐渐弥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柔亮的光突然照亮窗户。 这点宛如好几只萤火虫聚在一起飞舞过来的光线之中,一枚小小的光球徐徐出现。光球像是被玩偶吸引,一路飞到人偶放上,吸收着自人偶体内的滋生的黑雾……当它将所有黑雾吸收完毕,它和之前所有的同类一样,由光明变成漆黑。 随后,这道漆黑的光投入人偶的体内,霎时,相较之前更强大数倍的力量突兀冲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凝成了长长的黑鞭。 黑色的鞭子像是女人的长发,又像是漆黑的长蛇,从人偶体内,一路游入卧室,冲入睡在床上的女人体内。 刹那,女人睁开眼睛,灵动的双眸变得空洞死寂…… 一个晚上很快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间还早,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也正打着盹儿,不愿张眼。 岁闻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片段。 他一下清醒,伸手在床头摸了一下,摸出了自己的三张卡牌。 红绿灯,旧书,栏杆。 三张卡牌依次出现在岁闻的掌心之中。 他望着三张卡牌沉思了一下,先将昨天才降服的栏杆挑出来,降服时间太短,还不了解卡牌特性。 接着他又将红绿灯卡牌给挑出来,好好的卡牌上黏了张记事本的纸条,实在受不了…… 三去其二,手中只剩下孤零零的旧书卡牌。 旧书就旧书吧,好歹还能说话,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反馈。 岁闻仔细想想,觉得旧书挺合适的。他开始回忆梦中公主的声音,伸出手指,在半空轻轻一划,尝试着像过去的自己,直接于空中构出物体的形态…… 但并没有成功。 他使出全力,只有手指在前方傻傻划过,不见一痕墨色出现。 岁闻:“……” 他假装一切无事发生,收回了手,换个方法。 他将手指按在卡面上,再度控制着体内的力量。 正如形灵需要载体,当他手指上的力量有了依托物的时候,力量就如臂指使,一路流转指尖上边。 一缕幽光的光闪在他的指尖。 这光恰似碎星,纷纷落在卡面的墨迹上,水似渗透,为其添上一缕漆光。 岁闻的灵力渗入卡面墨迹的同时,一道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像手上描绘的东西同时出现在了脑海。 描形,蕴灵。 万物形具而神生。 梦中的话再度浮现耳畔,岁闻若有所思。 当旧书的整个轮廓被岁闻用灵力描绘完毕的时候,一道暗光于卡牌上一转而过,卡面上的墨迹像是被水洗了似的清晰明亮。 岁闻突然感觉到了雨雾似轻薄的灵力。 这些灵力就聚集在自己指尖之下,旧书的轮廓之上,他心头一动,薄雾似的灵力就汇入他的身体…… “嗯啊——”突然一声呻|吟响在安静的室内,旧书娇羞说,“降物师,你真讨厌,突然就对人家做了这么快乐的事情。” 时千饮:“什么快乐的事情?” 两道声音同时响在室内。 岁闻和时千饮对视。 情况,突然尴尬了…… 18.醉酒 旧书根本不明白室内为什么突然安静,它依旧使用欢快的语调说:“妖怪醒了吗?刚才降物师突然很温柔很深入地抚摸人家的身体,人家被他抚摸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热度呢——” 岁闻冷静的捂住旧书卡牌,将其塞在背包的最深处,确保它的声音再也传不出来之后,才面向时千饮:“该上学了。” 时千饮:“嗯。” 岁闻:“吃早餐吧。” 时千饮无可无不可:“嗯。” 早餐时间,单身公寓的小桌子被利用起来,岁闻拿出牛奶和吐司,时千饮拿出蓝色的rio。 三样东西一同摆在桌子上,两双目光共同落在吸睛夺目的rio上。 片刻,岁闻奇道:“这瓶酒是从哪里来的?” 时千饮抬了抬眼:“这真的是酒?” 气泡酒也算酒吧,毕竟都是含酒精饮品。 岁闻:“当然是,怎么了?” 时千饮有点挑剔:“和我过去喝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是□□呢。” 说着,他用指尖往瓶口点点,细颈玻璃立刻一分为二,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刃一分为二。 岁闻看出了时千饮的想法,连忙道:“等等,你要喝酒?大白天的喝酒不太好吧?” 时千饮扬扬眉,奇异地看了岁闻一眼,才说:“你以为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它的意思是——饮遍千杯酒,千杯不会醉。” 话音落下,他举起瓶子,豪爽地将整瓶酒一口闷了。 一瞬之后,瓶子变空,岁闻和喝完了酒的时千饮对视。 岁闻:“……嗯,感觉如何?” 方才喝酒的豪气如同潮水一样从时千饮脸上消褪了。时千饮眉头打了个疙瘩,他表情奇怪,似乎胃部不适:“没怎么样。” 看来妖怪也不能抵御气泡的威力。 岁闻体贴的没有戳破这一尴尬场面。 他吃完了自己的早餐,舔舔残留在嘴角的奶白,刚才转身将杯子放到水池,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岁闻吓了一跳,循声一看,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掉到了地面,正在地上来回转悠。 他再看本该拿着酒瓶的时千饮,意外地发现沙发上的人从盘坐变成了跪坐,并将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 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视,但换了个姿势之后,就连这样的轻视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情况好像奇怪。 岁闻狐疑地瞅了两眼时千饮,弯腰将滚到自己脚边的空瓶子捡起来丢掉:“你还好吧?” 时千饮坐得四平八稳:“当然。” 岁闻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于是继续:“差不都收拾东西出门了?” 时千饮:“嗯。” 他应了一声,但没有动。 岁闻很快将东西收拾好,一路走到门的位置,正想开门,突然发现时千饮还在原位,老神在在一动不动。 岁闻:“……” 他的目光又狐疑了下。 但在他开口之前,坐在沙发上的时千饮突然动了。 他保持姿势,扭了扭头,看向自己的书本杂物。 被他看见的东西,在他的目光之下逐一漂浮起来,环绕在他的身旁,渐渐隐去,就像他之前几次对岁闻做的事情一样。 然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微抬下巴,一路走到岁闻身后,拉长声音: “走——” 神气活现,睥睨四顾,特别了不起。 从出租屋一路到学校,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时间很短,但两人一路结伴走来,岁闻慢慢地回过味来了: 尽管对方脸色白皙,目光清明,身上没有酒气,实际上也只喝了一瓶3度的气泡酒,在喝之前还吹自己千杯不醉所以叫千饮,但是显然—— 他还是醉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醉了几分。 两人进了学校,穿过人来人往的楼梯与走廊,正要进班级们的时候,岁闻一个没有注意,走在前头的时千饮就和董深撞个正着。 岁闻这位胖乎乎的前同桌看着又两个时千饮那么大,手里还捧着叠得老高的大堆书籍,结果两人相撞,一声“哎呦”。董深和董深手里的书,全部像是纸糊出来的那样,被轻轻一碰,就向后飞退! 时千饮朝前看了一眼,然后他慢吞吞伸出手。 如同天女散花般飞出去的书籍在这一刻又像是磁铁被磁石吸引,违反物理学,一本一本地飞回时千饮的手掌,无比乖巧地在他手掌上方排列叠加,稳稳站好。 他托住它们。 单手。 正响着朗朗早读声的班级突然安静,一双,两双……无数双目光集中在了时千饮身上。 叫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钟,激动的鼓掌声和惊叹声一同在班级里响起! “靠靠靠,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是变魔术吗?是什么原理?” “酷毙了酷毙了!为高手打call,求高手一笑!” 站在后边的岁闻长叹一声。 唉,我就知道…… 昨天不闹事,今天会闹事;今天不闹事,明天也会闹事的…… 还好,素质教育,反对迷信。 下次我一定让时千饮远离酒精,和酒精饮料。 “早读开始了!还站在走道上干什么?”一声威严的女音响在教室之中,班主任夹着教案从外头站在外头。 她用锐利的目光将杵在门口的时千饮和岁闻逼进教室,随后跟着进来,扫了一眼众多学生,放缓语气: “先通知你们一件事情。大家这一段以来学习辛苦了,学校开会之后决定组织高三年段秋游活动,秋游地点是森林公园——” 意料之外的通知让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在教室! 响声淹没了班主任的声音,同时惊醒时千饮。 妖怪陡然一惊,晃晃因为rio而有点昏沉迷糊的脑袋,警惕地左右环顾,问:“发生了什么?”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岁闻也不能免俗,他冲时千饮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千饮,我们要去秋游了!” 时千饮:“???” 他更警惕了:“我们之前不是还在出租屋里吗?还有,秋游是什么?” 岁闻一顿,想了想,解释说:“秋游就是秋天的游玩活动,整个班级的人一同去一个地方,进行相同又不同的玩乐活动。” 时千饮眼中的警惕并没有消退,并且还多了两分怀疑:“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地方?” 还是上课考试做作业少了啊。 岁闻有点唏嘘,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回答时千饮:“等你多上上学你就知道了,任何非学校内的活动,都值得兴奋,值得狂欢……” 两人交谈的同时,在班主任接连两次的提醒之下,班级里兴奋的声音总算停下。紧接着,朗朗的读书声再度响起。 能在市双语中学上实验班的学生,要么脑袋非常好用,要么自律能力特别强,绝大多数两者并存。 班主任有点欣慰,带这个班还是比较有成就感的。 不过…… 环视整个班级每一位学生的班主任看见了一个人。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位公然拿着ipad看视频的人身上。 毕竟是国外回来的,一时半会跟不上国内学习的进度,也是有可能的。 学习这种东西,三个月一轮。 现在过了一个月,再给对方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哼! 下定了决心的数学老师重重看了时千饮一眼,转身离开教室。 不过多久,铃声敲响,早读结束,开始上课!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物理课。 高三三班的物理老师是位风趣幽默的中年老师,姓董,叫董友军,常常会在上物理课的时候给大家讲一些有关物理学家的小故事,颇受学生的欢迎。 岁闻对这个老师的好感度也很高,一方面是因为他讲课不错,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儿子曾经和他同桌好一段时间——就是胖乎乎的董深。 至于呆在爸爸当老师的班级里,董深的学习生涯究竟有多水深火热……众人就幸灾乐祸,不太敢想了。 每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总是自带催眠效果。 身旁的时千饮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ipad,他学习的内容已经从幼儿园到了小学,正在看数学的加减乘除内容。 岁闻有点无聊。 他托着下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窗户外边。 金秋十月,灿烂的银杏叶子铺了满地,就像阳光片片破碎,凝结成型,洒在了校园的走道上边。 大早上的,校园的走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偶然有一道影子,也是匆匆来去。 岁闻的目光随性地投放,他看教学楼,看操场,也看一只沿着笔挺树干跑到窗台上的胖松鼠。 灰黄的松鼠手握松子,好奇地看着岁闻。 岁闻拣起桌上的笔,朝松鼠晃了晃。 松鼠的两只小眼睛盯住了笔,它的脑袋随着笔的转动,来回活动,摇头晃脑…… “哒。” “哒。” “哒。” 奇怪的声音突然响在走廊之中,听起来像是个沉重的大口袋,正砰砰地撞击地面。 教室里,坐在靠走廊位置的学生漫不经心地朝窗户外瞥了一眼,正看见一道黑影从走廊的尽头走来。 走来的当然不是个沉重的大口袋。 那是一位女人。 她长发披肩,容貌秀气,只是眼尾嘴角的皱纹清晰地向旁人昭示她并不年轻的事实。 此刻,她双目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似乎根本不需要眨眼;她抬着脚步往前,每一下都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发出刚才那种沉重布袋落地的声音;她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一路走到了教室之前。 这下,不止坐在走廊边的同学看向女人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看见走到门口的女人,讲课的董友军也停了课,他错愕地看向门口,接着快步走下讲台,朝对方走去:“老婆,你来干什么?有事打我电话不就好了……” 莫名的预感让逗弄松鼠的岁闻转回了头。 转头的同时,盈满门框与走道的漆黑的雾冲入他的视线。 自人体内部而生的黑雾将站在门口的人包裹在内,再四下放射,张牙舞爪,当董友军走到黑雾范围的时候,这些涌动的黑雾像是闻到了血腥的鲨鱼,陡然前射,化成根根触须,尽数搭在董友军的身上,将董友军一同吞噬! 涌动的黑雾里,刀尖出现,银光一闪—— 19.物理老师的灾难 “小……小心!”岁闻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起身的速度很快,撞到身下椅子,使椅背和身后的桌子相撞,发出好大的“哐当”声响。这声响声引起了班上同学的注意,也吸引了刚刚走到女人面前的董友军,让他转了下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是这个时候! 岁闻单手撑着桌面,身体旋过长桌,直接从座位里头跳到走廊外边。 而后他向前疾冲,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奔跑到董友军身后,将人抓住,向后重重一扯! “砰”地一声! 岁闻和董友军一同摔在了地上。 物理老师摔得七荤八素,懵了半天,才发怒道:“岁闻,你在干什么——” “当啷”轻响。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银光乱射,晃到董友军的眼睛里。 董友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看见一柄长长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如同银蛇断了的尾巴,兀自跳动。 水果刀的后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时千饮。 他一手拿ipad,耳机依旧塞在耳朵里,一脸闲适。但他的另一只手,捏着女人的右手腕,高高举起。 女人被提得踮起了脚尖。 她像是一只关节生锈的人偶,以一种扭曲又奇怪的姿势斜着身体。她向自己被抓着的手极力伸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自己的手。 她的挣扎无力又可怜。 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在这只正无力张合的手掌之中,掉下了把水果刀来。 “砰。” “砰砰。” 靠近教室门口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随后,“哗——” 惊恐的叫声如同浪潮。 十五分钟后,警车进入学校,值班的警察来到高三三班,将岁闻、时千饮,还有董友军夫妻带到年级办公室,进行情况的了解与询问。 来到学校的两位警察一高一矮,高的年长,矮的年轻。 个头稍矮的警察负责岁闻和时千饮,他看着年级挺小,像是刚出校门成为警察没有多久,也许就比岁闻和时千饮大个四五岁。他问岁闻:“你为什么要冲上去拉住老师?” 岁闻:“因为我看来教室的人手上拿着把刀。” 时千饮:“一样。” 矮个警察不动声色,继续询问:“但你是坐在第四排第六张桌子,没有错吧。” 岁闻:“没错。” 时千饮:“嗯。” 矮个警察:“所以你是怎么在看见对方亮出刀子到刺下来的短短时间中,冲过大半个教室,拉倒老师的?” 岁闻明白对方隐约的怀疑。但他很镇定,因为除了物忌没有告诉警察之外,其余所有他都实话实说,没有隐瞒:“我比较擅长跑步。” 时千饮:“嗯。” 问话有点问下去了。 矮个警察看向时千饮:“……同学,我还没有开始问你呢。” 一直低头的时千饮此刻抬起了头,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警察看了一会。 气氛有点诡异。 岁闻将背往椅子上靠了靠,手藏在后边,不动声色地捅捅时千饮的背部。 时千饮:“……哼。” 妖怪出了声,扬起眉角,那点莫名的压力就消失了:“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矮个警察:“……”一时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好问的。 时千饮漫不经心,看在岁闻的面子上屈尊纡贵回答说:“之前所有问题的回答都和他一样。” 矮个警察:“……”他这才发现时千饮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里的ipad也还在放着视频…… 说好的警察威严呢? 可恶,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更跩! 矮个警察还在愤愤,旁边突然传来声响。 也不知道高个警察说了什么,董友军很激动地反驳:“你干什么?你凭什么带我老婆去警察局!” 高个警察说:“你不要着急,我们带你的妻子回警局只是例行询问……” 高个警察越让董友军不着急,董友军越着急。他激动得从位置上站起来,直接挡在了女人面前:“我老婆不去警察局,谁都不能带她走!” 高个警察一时也是无语,他朝董友军身后的女人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睁得大大、但毫无神采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人的眼睛…… 高个警察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继续盯着董友军,苦口婆心说:“我们真的没打算对你妻子做什么。拿着水果刀出门,并且有伤人倾向,算是情节显著轻微,尚不构成犯罪,我们只是打算对她教育一下……” “不行。”董友军无比坚决,他看着警察的目光像看着罪犯。他稳稳站在女人面前,将身后的妻子保护得密不透风,“我是当事人,我没有要求,你们无权对她做什么!如果你们想强硬带她回去,我就投诉你们!” 高个警察:“……” 矮个警察:“……” 服了服了,随便他了。 高个警察冲矮个警察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好聊的,可以收队了。 两人走到门口,高个警察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你妻子看着有点不对劲,没事多注意下你妻子的精神,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董友军已经走向了女人,他小心地抓住女人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不用你来关心。” 警察们再也没有话说,很快离开。 随后,呆在外面的老师相继进来,一些和董友军交情好的老师连忙对董友军说:“今天我帮你代课,你赶紧带着妻子回去休息吧。” 董友军冲说话的人感谢笑笑,扶着妻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紧绷得像根木头,她没有挣扎;而且从出现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发出声音,一丁点也没有,好像并不会说话,天生就是个哑巴。 僵硬的女人靠在董友军身上,让董友军的姿势也跟着僵硬奇怪了。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互相搀扶着离开办公室,走下楼梯,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低。 看着两人离去的大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但下一瞬,各人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说要替董友军代课的另外物理老师就对还站在年级办公室之内的岁闻和时千饮招手:“好了,跟我一起回教室,都高三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和你们没关的事情少关注。” 岁闻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 他拉着时千饮,和说话的物理老师一同往教室走去。 刚才发生的种种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旋。 巨大的黑茧穿梭于走道,吞噬人类的画面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来到教室、又被董友军扶着走的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阴晦,那是自物忌之中才可能散发出的力量—— 可是…… 这不对。 人怎么可能会是物忌? 岁闻和时千饮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还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 其中,就属学习委员陈兮兮的声音最为明显。 漂亮的女孩子转头和前后桌说话,声音轻快,言谈无忌:“……之前我听到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学里头发生了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被校外的人捅死的事情。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班也会出现流血事件。” “你说什么呢!”一声大喝响在教室,不知什么时候,董深站在了陈兮兮的位置旁边。 一向笑呵呵,是班级里老好人的胖胖学生这一次不笑了。 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直直瞪着陈兮兮看。 陈兮兮错愕一瞬:“你叫什么?我没说什么。” 董深质问陈兮兮:“你刚刚说有老师被捅死了,你凭什么这样说?你觉得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陈兮兮也生气了:“我没觉得这是好事!我说的是还好班级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董深:“你——” 他伸出手,一下扯着陈兮兮胸前的衣服,将陈兮兮扯得直接站了起来。 班上再度响起尖叫。 尖叫声中,坐在董深和陈兮兮旁边的男生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但是瘦猴一样的男生根本无法撼动满身肥肉的董深。 董深手上持续用力,一阵衣襟开裂、线条崩断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兮兮也捂住胸口,尖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厉声尖叫中,两人争执,同学惊呼,教室里陡然像是煮沸了的水,翻腾起来。 20.娃娃在看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房间里的女人刚刚开门离开的时候,被装在透明盒子里的人偶动了。 剔透的冰蓝色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弯在胸前的小手咔嚓向前。 而后,“刷啦”。 透明盒子散开了,塑料袋被重力扯得张开,人偶掉在了地面上! 冰凉的地面直袭人偶的面孔。 人偶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身体,踉跄向前。 装着苹果的小篮子还套在它小巧的手腕上,但那束紫色的薰衣草则掉落在地,混在了塑料袋与透明盒子之前。 人偶似乎并不在意它的小配件。 它走路不稳,歪歪斜斜,跌倒又爬起来,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总算来到了虚掩的门前。 它抬手推了推门,门巍然不动。 它将自己的身体合在门上,向前推挤,没还是蔚然不动。 它的蓝眼睛僵硬地转了转,看见门的缝隙。小小的一道缝隙,恰好够大老鼠从容进出的宽度,也许…… 它不再试图推门,改成向门缝挤去。 狭窄的位置挤掉了它的帽子,勾花了它的衣服,但它还是从房间里头顺利的走了出来。 它来到楼梯间中。 它抬头看去,高高的电梯按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碰到;它再向旁转去,每一截楼梯,都有它三分之二个身体那样高…… 许久。 人偶动了,它走到楼梯之前,开始向下。 跳下一个台阶,又跳下第二个台阶。 当它再跳第三个台阶的时候,僵硬的关节不足以支撑身体,它从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一直摔到楼梯间,才算停下。 又是许久。 “咔”地一声,倒在地上的人偶抬起了手…… *** 刚刚从办公室回来,进入教室的岁闻一下就被热闹的教室给惊到了。 他的目光在热闹出处停了停,简单地将热闹分清楚之后,脚步一拐,没有前往自己的位置,而是直接来到董深身后,冷静地掰开董深的手,轻轻松松将人抱离陈兮兮处,又越来一同进来、正要阻止的老师,带着董深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处。为了不影响大家上课,他还直接来到走廊的尽头的楼梯前。 他对董深说:“冷静点,你爸你妈都没事。” 两人一路走远,之前叫人心慌意乱的嘈杂声就像隔了层毛玻璃那样,还能听见,但不至于再被人影响。 愤怒褪去,焦虑涌上。 深深的焦虑促使董深一把抓住岁闻的手,对岁闻说:“岁闻,刚才警察把你叫出去了,他们和你说了什么?我爸爸妈妈什么情况?你告诉我吧!” 汗津津的手掌拴住他的手腕,两人皮肤的接触之处起了一层潮湿,站在对面的人牢牢盯着自己,岁闻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紧张。 他想了想,抬手拍拍董深的肩膀,把刚才的大体情况告诉对方,最后安慰道:“没有什么事情,我回来的时候,你爸爸就带着你妈妈回家了。” 董深长长舒了一口气。 岁闻趁机问:“那个,今天你妈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你妈平常也这样吗?” 董深一口否定:“我妈平常才不这样。她平常很……” 正常两个字,在儿子的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吞了回去。 如果平常是正常的,那现在岂不是不正常的? 董深挑了个别的词汇:“她平常很温柔的。” 岁闻:“也就是说,她是今天才变成这样的?” 董深:“没错,早上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岁闻:“她变成这样之前,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物品之类的东西?” 董深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岁闻:“你的问题奇奇怪怪的,你到底想问什么?你觉得我妈怎么了?” 正说话的两人没有注意,他们交谈的时候,一道小小的黑影正艰难地攀过这层楼的最后几级台阶。 为了不影响正在上课的同学,交谈中的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如今正走到楼梯旁边。 当这道小小的黑影费力地攀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它就看见了董深的鞋子。 熟悉的球鞋让它瞬间激动,它猛地前扑,扑在了球鞋上边,并牢牢抓住董深的裤腿! 它激动地想要开口,可胶合的嘴巴让它甚至无法张嘴,没有舌头,没有口腔,别说说话,连一丁点的声音都不可能泻出。 正和岁闻说话的董深只觉得脚上一重。 他下意识低头,正看见一个人偶趴在脚下,在他的目光之中慢慢抬起头来,用毫无感情的蓝色眼睛,盯着他看。 董深冷不丁被吓到了,顿时发出惨叫:“啊——这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踢腿,想将扒在腿上的人偶给踢开。 但人偶牢牢地抓住他裤子,怎么踢都踢不掉! 本来只被吓到的董深这回真的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弯腰就把挂在腿上的人偶狠狠撕下,重重挥开。 人偶被打了出去,啪地摔在地上,跳了两跳,没有动弹。 事情发生得很快,站在一旁的岁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 难道? 他仔细冲人偶看了一眼,但没有阴影,没有黑雾,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躺在那里的人偶不是物忌……就像个很单纯的人偶。 他拉住还在跳脚的董深:“冷静点……” 董深哆哆嗦嗦:“一,一个娃娃冲出来抱住了我,太可怕了!它动了,娃娃怎么可能会动!” 岁闻安慰对方:“实际上来说,娃娃也是有可能动的,现在有很多电动娃娃,不止能动还能说话。” 董深:“可是——可是——” 没等他“可是”出来,下课铃声敲响,喧闹四起,一群人瞬间冲出教室,来到走廊之间,高三三班的同学也在其中。 时千饮是最先出现的,一个月时间,如今他已经习惯和岁闻形影不离了。 紧接着,挽着同桌手,准备一起去洗手间的陈兮兮也来到楼道间,她路过看见董深,不由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董深也没好气地扭过了头。 两方人擦肩而过,陈兮兮挽着的同桌突然叫道:“兮兮,地上有个很漂亮的娃娃!” 陈兮兮下意识扭过头,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偶。 地上的人偶被捡了起来。 它头发散了,衣服黑了,无瑕的脸被刮花了。 但就算这样,它依旧精致与美丽,还有些可怜,叫人不由怜惜起来。 将其拿在手中的那一刻,陈兮兮就喜欢上了这只可怜兮兮的人偶。 人偶被带进了教室。 下课时间,新鲜的东西引起了半个班女生的围观。 她们坐在陈兮兮的桌子旁,叽叽咋咋地讨论人偶及人偶的主人。 “娃娃好漂亮啊……” “它的主人是谁啊?怎么舍得把这么漂亮的娃娃丢掉?” “哇,你们看它的鞋底,又烂又湿,里头还夹杂草屑,简直像是跋山涉水了似的。” 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脏兮兮的人偶轮替出现在周围的每位女生手中,同样的时间里,陈兮兮和她的同桌准备好了照顾人偶的小东西: 梳子、皮筋、沾了水的手帕。 她将人偶接回手中,先用湿手帕擦去人偶脸上和身上的脏污,接着散开人偶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始替人偶梳头。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眼结束,铃声敲响,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 纷乱的人群之中,人偶看见董深了。 董深正像所有学生一样,往自己座位上走去。 它不由自主,朝董深所在的方向看去。 正替娃娃梳头的陈兮兮清楚地看见这一幕: 人偶看向前方的冰蓝色的眼睛突然旋转,瞳仁一路偏斜,斜到眼眶左边沿,眼角险些将瞳仁给遮住,它的目光盯在了一处,那处是…… 陈兮兮的手顿了顿。 眼前情况十分诡异,但她意外的冷静。 她若无其事,继续为人偶梳头,同时朝人偶所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处是……董深? 岁闻和时千饮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还是有点在意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偶,但他和陈兮兮的位置相距半个班级,陈兮兮周围又围绕很多人,一个下课时间,他愣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能借着老师还没来的功夫,和时千饮悄悄咬耳朵:“你看见那个娃娃了吗?它是不是妖怪?” 时千饮奇怪地看了岁闻一眼:“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岁闻:“我觉得那个东西确实有点诡异……” 时千饮:“它是物件,就算诡异,也该是物忌,而不会是妖邪。” 岁闻否定:“它身上不存在物忌的特性。” 时千饮:“它身上也没有妖怪的气息。” 岁闻还是觉得这个答案很不可能。 但也许,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就是唯一的可能? 岁闻:“那就是说,这个娃娃没有任何问题……” “嗡嗡——” 放在口袋的手机一阵震动。 岁闻将其掏了出来,低头一看,自己被拉进一个名叫“突然遭遇灵异事件”的微信三人小组。 陈兮兮在小组之中冒头。 陈兮兮:@董深,娃娃在看你诶。 21.五人小组 班主任走进了高三三班的教室。 她有点心累,脑海还回荡着刚才和校长与德育主任的见面。 坐在办公椅上的校长手捂胸口,一脸需要速效救心丸的衰弱表情。 他语重心长地说:“小高啊,我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高老师:“……”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了。 校长脆弱地说:“我认为我们学校不应该再发生更多的事情了,你说呢?” 高老师还能怎么说,她当然不想发生更多的事情了…… 所以她无比和颜悦色,拿起黑板下的粉笔,敲了两下抖抖上面的灰,正要开始讲课,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有人翻了座位,跌倒在地。 大家吓了一大跳。 董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为什么,还哆哆嗦嗦的,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不,不好意思,没坐稳。” 高老师更和颜悦色了:“没关系,坐下休息一下吧。” 董深坐下了。 坐下的同一时间,他飞快埋头,在手机上重重敲击,于微信群内发言: 董深:“我就说!这个突然冲出来扒在我腿上的娃娃有问题!!岁闻还说娃娃会动很正常!!!!!” 陈兮兮:“娃娃会动是正常的,但娃娃动得特别像人,这就不正常了。” 岁闻也忍不住说了两句:“现在还不能证明娃娃有问题吧?” 陈兮兮:“岁闻,你从头到尾都否认娃娃可能存在问题,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还是恰好恐偶?” 岁闻有点哭笑不得…… 他的表情和屏幕上的光吸引了时千饮的注意。 时千饮将自己的目光从ipad上□□,朝岁闻的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看懂。 他的目光就凝注了,对闪烁在屏幕上的字体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岁闻太熟悉了。 他不等时千饮发问,就说:“唯物主义简单来讲,就是世界的本源是物质……” 时千饮:“降物师创造的核心理论?” 岁闻本意不是这样,他有点吃惊:“被你这么一说,突然发现居然还可以这样解释,你让我觉得降物师突然有科学依据了……” 他接着又说:“恐偶就是害怕人偶。” 时千饮笃定:“你不害怕。” 岁闻当然不害怕,但时千饮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个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挺好玩的。屏幕上的交谈还在继续,他和时千饮的脑袋也越凑越近…… 最后,轻轻碰在了一起。 陈兮兮忽然在群里说:“做个实验吧。实验检验真理,我们将它单独放置,它会动,就很有问题;不会动,就暂时没有问题。” 岁闻:“怎么做实验?” 陈兮兮没有回答,但是紧接着,群里的另两个人都看见群中闪出了一条消息。 费羽被邀请入群。 本班班长,姓费名羽。 费羽进入,还没来得及出声,陈兮兮就继续发言:“今天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课的时候,班长会为我们把还留在班级中的同学都给清空,到时候,班级里就是一个完全单独的空间了,我们躲在走廊里偷偷看着……” 费羽:“???” 班长匪夷所思,一时半会,不止没有退群,还冒泡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兮兮:“班长,看见了微信群的名字了吗? 费羽:“当然。” 陈兮兮:“顾名思义,我们遭遇了一场灵异事件,我捡到了一只会动的娃娃,它正追逐着一个人。” 董深:“就是我……” 陈兮兮:“所以,班长要不要加入进来,探索一生也未必有一次机会的灵异事件?” 微信群里长久的安静。 长久的安静之中。 费羽的消息跳了出来。 这位其实和学习委员不怎么对付的班长,还是屈服在了自己的好奇心下。 费羽:“我明白了……” *** 心里悬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又难熬又快过。 一个眨眼的时间,上午的第四节课来到,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前一刻还满满当当的教室后一刻只剩下堆满桌子的课本和有些歪斜的桌椅。 寂静持续了一会。 阳光和风,就像无所不在的监察,来回将教室扫视,偏偏不带一丝声响。 突然,寂静的教室里传来响动,像是老鼠啃食什么东西的细碎声响。 一丛金色的头发最先从抽屉里掉了出来;紧接着,蓬松的白裙子出现;再然后,人偶的手脚跟着伸出。 这被陈兮兮放在抽屉里的人偶,正挣扎着,爬到抽屉的边沿,扯着抽屉,掉到地面。 “啪”。 一声,不止响在地上,也响在众人的心中。 摔在地上的人偶费了不少的功夫,总算是翻了个身。 它想要重新站起来,但在它站起来之前,一双,两双……五双鞋子走到了它的面前。 岁闻五人进了教室,围在人偶身前,默默看着人偶。 下一刻,岁闻弯腰,将地上的人偶抱起来,拍了拍人偶身上的灰,把它放置在桌面上。 于是众人从站着变成坐着,五人围坐在人偶身旁,看着娃娃又面面相觑。 随后,董深弱弱说:“岁闻……” 费羽:“你是庙祝的孙子。” 陈兮兮:“所以就你上去问它吧!” 岁闻觉得最近自己庙祝的孙子这一身份非常惹人注意,跟画了个重点符号似的。他沉稳地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娃娃是遥控的,正有一个人躲在暗处,遥控娃娃,看我们一本正经地以为碰到灵异事件……” 其余几人一声赞叹:“钢铁唯物主义精神!” 说归说,岁闻还是走到了人偶之前,并且把时千饮也给拖了进来,还不忘扣两张卡牌在掌心。 一切妥当,岁闻开口,先问人偶:“你是来找董深的吗?” 董深打了个寒颤。 沉默的人偶转转玻璃体,看向董深。 董深:“它没说话,也许不是……” 没有舌头的人偶当然不会说话。 岁闻补充说:“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短暂的安静。 安静之中,关节摩擦的细碎声音响了起来,人偶点了点头。 岁闻:“你是来害董深的?” 人偶摇了摇头。 岁闻又道:“你是来帮董深的?” 人偶顿了顿,继续摇头。 岁闻:“你是……”他猜测,“来找董深帮忙的?” 这一次,人偶不摇头也不点头。 人偶没有反应,岁闻也没有再说话。 四下里有点安静。 安静之中,恐慌不已、想看人偶又有点不敢看人偶的董深突然有了发现。 他迟疑地上前两步,凑近桌上的人偶,仔细端详了下,突然叫道: “……等等,大家,这个娃娃我好像认识。它似乎是我妈妈的东西!” 董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教室里安静了一下。 紧接着,陈兮兮有点迷惘:“这代表了什么……” 她有些话藏着没说。 这代表了什么她还不清楚,但是她对董深妈妈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她看着周围,从其他人的脸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唯一这样想的人…… 这一下,她也有点冷了。 既然这个娃娃是董深家的东西,那事情就有了头绪了。 岁闻问董深:“这个娃娃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董深结结巴巴:“不,不是。她原本叫娜娜,她的手上有一束薰衣草,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头饰吧……” 岁闻:“它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妈妈把它丢弃了吗?” 董深:“我,我不知道,我平常不太注意这些的。不过我妈应该不会吧,她很爱这些娃娃的……” 两人交谈的时候,娃娃开始动了。 它突然迈步,摇摇晃晃向董深走去,一路走到桌子上最靠近董深的边沿位置,再伸出手。 董深头皮发炸,忍不住倒退一步。 站在桌子边沿的人偶的手伸在空荡荡的半空中,看着也像要一头跌下空荡荡的桌子边沿。 岁闻伸手推了推人偶,把人偶推得进去一点。 然后他转头对董深说:“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它有什么目的,它都是为了你出现在这里的,你要不要和它交流一下?” 董深快哭了:“我……我……”和一个人偶要怎么交流啊?! 人偶转身,一摇一摆离开了桌子的边沿。 众人有点茫然,盯着人偶的动静。 就见人偶迈着小短腿,艰辛地跨过桌子上的一切障碍物,来到放在桌角的书堆前,将小手放在书堆上。 岁闻一下反应过来,扯过一张字:“你认字?想用字典拼凑出话来?” 数双目光之中,人偶缓缓点头。 既然人偶认字,事情就好办了。 陈兮兮在班级里找到了本中文字典,拿给岁闻。 岁闻翻着字典,开始寻找人偶要的那些字。 一场漫长的、堪称一个字一个字地搜寻之中,大家总算凑出娃娃想说的话。 那是—— “董深,我是你妈妈,救救我!” 22.门后有虎 “叮铃铃——” “叮铃铃——” 突兀的铃声在教室之外响起,前一秒钟还安静的教学楼“哄”地一声活了过来,学生们匆匆走进教室,原本笼罩在教室之中的沉寂霎时被人群冲散。 人偶立刻躺平,忽然装死。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岁闻拿起桌上的人偶,说:“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其余几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手拿人偶的岁闻,毫不迟疑,乖乖听话。 新的地方就是教室门口的小花园。 小小的花园里头有张石桌,石桌配有几个石凳,四下开阔,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谈话——秘密的对谈,并不需要一定安排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坐在石桌旁边,除了岁闻和时千饮以外,其余人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有谁开口。 岁闻等了片刻,主动问董深:“你相信娃娃对你说的话吗?” 董深的脑袋正被那句话给炸得七荤八素,他喃喃道:“不是很相信……” 岁闻:“一点也不相信?” 董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就瞥了人偶一眼。 明明人偶根本没有办法做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上面那句话后,他总觉得人偶低落了很多…… 董深嗫喏了下,说:“也不是不相信……” 几人:“……” 费羽和陈兮兮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董深。 信还是不信,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董深冷静了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这个娃娃说什么,我都要真的见到了我妈才好下定论,所以我现在就回家看看我妈。” 好,有担当,平常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就是个油腻的胖子! 费羽陈兮兮正要鼓掌,十分有担当的胖子已经一把抓住岁闻的手腕,坚决说:“好同桌,请你和我一起回家。你是庙里头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的主场了!” 其余人:“……” 原来不是个油腻的胖子,是个怕死的胖子…… *** 学校有教职工宿舍建的非常不错,一梯一户宽敞三居,哪怕老师带着老人小孩一起住进来,也不显得逼仄。 不过董深家里暂时没有老人,所以现在,紧闭的大门之内,就只有董友军和他的妻子。 岁闻与时千饮带着董深和陈兮兮站在大门口,缺了个费羽。 班长偶像包袱太重,坚决不肯过来和老师探讨封建迷信问题。 现在四人站在门口。 董深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掏钥匙开门。 大门开启,微风吹来,没有脑补的阴晦,宽敞的三室户客厅与饭厅连成一片,左右通透,窗明几净。 ……只是正常人眼中的情况。 冰凉的玉白色瓷砖在为室内的同时,也带来些许寒冷。 岁闻的目光先凝结于主卧室的门上。 紧闭的房门门缝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自门缝中透出,如同蛛网,正试图将门织入怀中。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移到玄关一角,也就是自己所站位置的旁边。 这里有散落在地的塑料袋和透明盒子。 那上边残留着一点点的黑雾,还有一只小小的紫色薰衣草。 这时,卧房门咔嚓一声响,董友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一眼见到在客厅一字排开的学生们,有点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当董友军出来的时候,乖巧呆在岁闻手上的人偶动了一动。 岁闻低下头看着人偶。 人偶又不动了。 董深上前一步:“爸,我……” 不等董深把话说出,岁闻先戳了人一下,在对方迷茫回头的时候,暗暗指指地上的东西。 董深低头看了一眼,了悟了,嘴里的话变成:“爸,这是装娜娜的盒子吧?它怎么被丢在地上了?” 董友军不是很在意地看了一眼:“昨天我和你妈说了,让她把一些没用的娃娃丢掉,这是你妈整理出来,刚准备丢呢……”他再看空盒子,奇道,“娃娃呢?” 岁闻不动声色藏起了娃娃。 岁闻没有二次暗示,董深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口:“爸,娃娃待会再找,我的同学关心妈妈,所以一起来看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董友军眉头皱起:“怎么这时候来?你妈正在休息呢。” 董深:“我们保证不吵到妈妈,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董友军坚决道:“现在不行,你妈心情还没稳定,等她好了点你再带同学来看她。” 董深:“爸——” 卧室的门缝之下,黑雾突然激涌,像是潮水一样,从薄薄的缝隙中汹涌喷出,一下就吞没了半扇房门! 岁闻心中一紧,提声叫道:“小心,卧室——” 但他提醒得太迟了,他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卧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手握玻璃碎片的女人站在门后,以和早晨在教室前的姿态一样,僵硬着,高高扬起手,重重刺向董友军—— 有风自后呼啸。 前方儿子面露恐惧。 种种异样使董友军心生警惕,仓促间向旁一闪。 吹向后脑的劲风刮过他的肩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划过,猛然一凉,随后产生撕裂似的疼痛! 董友军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视线偏转,看见身后的女人。 同时间,女人追上董友军,再度扬起手来。 又一道凌厉劲风。 这一次,锐利玻璃寒光凛凛,直击董友军的眼睛。 这一次,岁闻也及时将物忌召唤出来了。 他伸入口袋的手扣住了栏杆卡牌,体内灵力一摧,附着于卡面的栏杆立刻吹出一团灰雾,凝结于女人足前,拦住女人前行的脚步,让她磕绊了下。 跌倒在地的董友军抓住这个机会,手脚并用,自地上爬起,向前两步,抱住女人的同时高高举起她捏着玻璃的手! 伤人者与被伤者正在角力,场面一时混乱。 董深先是呆住,跟着回神,他扑上去想要拉开两人,但紧密扭在一起的两人让他做了无用功,他急得团团转了一圈,突然叫道:“报警!爸爸,报警!” 董友军觉得妻子力大无穷。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说话:“报——报什么警,家务事不要找警察来!你们快走!我来安抚你妈妈。” 董深急得不行:“爸,这怎么行!” 董友军也是上火:“这怎么不行了?不要再刺激你妈了!” 急切之间,董深脱口而出:“我妈不是我妈,她和娃娃互换了身体,现在在妈妈体内的是个娃娃,我们要救回妈妈!” 混乱的室内居然有了一瞬死寂。 旋即,荒唐的话让董友军怒气冲天,一下爆发,先控制住妻子,再转脸朝儿子爆喝: “你妈没疯,你疯了吧,给我滚出去!” “砰”地一声,大门在几人眼前重重关上。 闭合的门如同守关的钢铁巨兽,威风凛凛伫立众人之前,隔绝内外。 董深都快哭出来了,他扑到门上用力敲门:“爸,我的亲爸,我没有胡说啊,你快开门,我有证据,我手头有娃娃,娃娃是我妈——” 回应他是来自门内干脆利落的“咔嚓”声。 董友军对儿子忍无可忍,不止关了门,还上了锁。 通过正常方式沟通董友军已经没有希望了,岁闻冷静地把董友军从门前拖起来,带到走道间:“你爸不相信我们说的。” 董深气得一脚踹向墙壁,在墙壁上留了一道脚印:“我爸教书教得脑筋都死了,他就不觉得我妈大变样了吗?” 陈兮兮说了句公道话:“实话实说,物理老师不信这些是正常的。” 董深:“但他可以不信,我妈不可以等啊!现在这该怎么办——” 岁闻:“你说到重点了。” 其余人一起看向岁闻。 董深:“什么意思?” 岁闻提醒众人:“我们的目的不是说服你爸爸,而是见到你妈妈。之所以要先和你爸爸说,只是因为他正好在家,阻止我们去看你妈妈。” 陈兮兮回过了味来:“你的意思是……”她的视线和岁闻的一碰,说出了岁闻的意图,“我们只要把董老师从屋子里调走,调虎离山,就好了,是吧?” 岁闻:“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调走。” 陈兮兮沉思片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有办法了,你们等着。” 说完,她理理头发,拨通了费羽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 当费羽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的时候,陈兮兮灿烂一笑,娇声说:“班长,又要麻烦你了。” 费羽:“……” 可怕,我现在挂了电话还来得及不? *** 学生们在的时候,嫌他们莫名其妙惹人烦。 学生们走了以后,又觉得这个屋子似乎有点空荡荡。 但无论如何,再次把妻子弄到卧室里安顿好之后,董友军还是长松了一口粗气。 他像之前一样仔细地关上卧室的门,按了按渗血疼痛的肩膀,来到客厅,刚倒了水刚刚喝上一口,室内就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嘈杂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闹得人心烦意乱。 董友军放下杯子,茫然环视客厅一圈,才意识到铃声正来自自己身上,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董老师是我,三班的费羽!” 是三班班长费羽?他没事打电话来干什么? 董友军敷衍学生:“我今天请假了,你有什么事找高老师去吧……” 费羽气喘吁吁:“不是的,董老师,刚才董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人在校医院!他看着摔得还有点惨,董老师你有时间就来看看吧!” 一个霹雳响在了董友军脑袋上。 “什么?!”董友军立刻站起,紧张急促的动作带得坐下的椅子发出“刺啦”的后退声,“你呆在那边别动,我立刻就下去!” 说罢,董友军再也不顾上什么,匆匆出门,冲下楼去。 *** 大中午时间,阳光正烈,散乱的影子摇曳在水泥地面上,整个校园里,只有三两只小猫还在闲逛。 因此,当董友军急切仓惶的身影从楼宇之中跑出的时候,他的行踪立刻落在了藏身职工宿舍楼旁的三人眼中。 这三人正是岁闻、时千饮,还有陈兮兮。 陈兮兮的主意非常简单:用班长假传董深受伤的消息引出董友军,再由这两人拖住董友军;他们则打个时间差,趁机拿着董深的钥匙上楼,见董深的妈妈。 简单的主意显然十分好用。 董友军离开之后,岁闻三人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职工宿舍楼。 电梯门口,陈兮兮钥匙交给岁闻和时千饮:“你们上去吧,我在这里给你们守门,等董老师来了就给你们发消息!” 岁闻伸手接钥匙,一下没有接过,陈兮兮根本就没有放手。 陈兮兮慎重道:“你们上去以后,记得开手机摄像,将一切诡异的事情摄录下来,这可是我说服班长蹚浑水的条件。” 岁闻:“……” 陈兮兮还没说完呢,她又叮嘱道:“当然,如果出现了什么危险,别管其他,拔腿就跑。岁闻弟弟,你的武力值很高,你哥哥就交给你保护了。” 时千饮:“……” 陈兮兮留在了门厅,两人带人偶上楼。 封闭的电梯之内,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一路上跳,当跳到十二层的时候,“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董友军的家门再一次出现眼前。 岁闻站在门口,正思考一件事:“你说,娜娜是因为被主人丢弃,所以产生物忌;再迁怒于董友军,为了杀死董友军而侵占了主人的身体吗?” 时千饮:“或许吧。” 岁闻:“你看上去不是很在意这些。” 时千饮:“我只在意力量的碎片。” 岁闻:“嗯……”他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更在意这个。不过碎片和玩偶目前已经合二为一了,所以——” 时千饮:“所以?” 岁闻淡定回答:“所以如果物忌过于强大,我们就跳窗逃跑吧。” 说罢,岁闻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一步踏入。 窗明几净的屋子依旧窗明几净。 但没了董友军在,室内更加寂静无声,被黑雾笼罩的卧室门更加阴森不祥。 岁闻一鼓作气,几步上前,再推开了卧室的门。 这个瞬间,如大水决堤,浓郁的黑雾从中一涌而出! 23.暴怒 黑雾如同浓烟翻滚一阵,渐渐散开。 岁闻这才看清楚室内情况。 只见董深的妈妈正被束缚在床铺上边,被撕成一条条的床单绑住了她的手脚,她僵硬地躺在床上,像一根直直杵着的木棍。 躺在床上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威胁。 但想想一天之内她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威胁。 岁闻暗暗扣紧了自己的卡牌。 他这时才有了许多纠结。 物忌是要驱散的,但物忌占据了人类的壳子,万一他和物忌打斗,伤害到董深的妈妈,该怎么办? 正纠结之际,怀中的人偶突然动了动。 岁闻低头一看,看见人偶挣扎着向前伸手。 岁闻:“?” 这时床上也有了动静。 原本不言不动的女人转过了眼睛。 她牢牢盯着人偶,不再像个死人,而开始挣扎着想要靠近岁闻! 不对。 她要靠近的不是自己。 她要靠近的是人偶,人偶也想要靠近她。 发现了这一点的岁闻心生疑窦。 他犹豫了下,前走几步,带着人偶,来到女人身旁,同时他问怀中人偶:“你想干什么?需要字典吗?” 人偶没有理会岁闻的建议,在岁闻向床上女人走去的过程之中,它始终执着着伸出手,直至与女人的距离不过只剩最后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距离,好像只要再倾倾身,哪怕是一只小小的人偶,也可以够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急迫的人偶和女人一反先前,都平静了。 女人重新躺回床上,静静看着人偶。 人偶也看着女人。 长久的凝视之中,连空气都沉寂凝固。 好像不用任何沟通的媒介,文字、声音、手势,只通过眼神,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人偶突然向前倾身,抬高手臂。 它的手掌碰触到了女人的面孔,它轻轻抚摸女人的脸庞。 女人的眼神依旧空洞冷漠,但两行淡红的泪,从她眼眶之中,静静淌了下来。 下一瞬,岁闻发现卧室里的黑雾动了起来。 游离在卧室各处的黑雾被吸收入女人体内,在女人身上不停旋转,最后化成一道黑色旋风,冲入人偶体内! *** 隔着十几层楼,正发生在卧室的惊人变化完全没有影响到门厅中的陈兮兮。 大中午的,左右都没有人,陈兮兮无所事事,正拿着手机刷微博。 结果才将自己的爱豆舔过了一遍,身后倏忽伸来一只手,粗暴地将她的手机给夺走! 陈兮兮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一眼对上董友军的面孔。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董友军站在阴影处,看不太分明。 陈兮兮舌头打了个结:“董……董老师!” 风呼地从门口吹过,发出“呜呜”的怪声。 董友军手握陈兮兮的手机,还没有暗下的屏幕在厅中散射着刺眼的光。 门厅内外,似乎光暗两个世界。昏暗之中,董友军的脸色有点不好。 一些奇怪的气氛正在酝酿。 就在陈兮兮退后了一步,忍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叮——” 电梯门骤然滑开,乘电梯下来的人从中走了出来,交谈声冲破了门厅的安静,他们还向董友军打了声招呼。 教职工宿舍楼中,就没有不认识的住户。 董友军侧头看了几人一眼,缓了缓神色,和几人寒暄两句,看着他们走出了宿舍楼,才转对陈兮兮说:“你没事呆在这里干什么?” 有了之前的缓冲,陈兮兮镇定多了:“没干什么啊老师,我就是在这里玩一下手机。” 董友军打量了陈兮兮一会,冷冷道:“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进来,你的手机我没收了,回头让你父母来我这里领。” 陈兮兮可怜兮兮:“老师,你别这样,我妈会骂死我的……” 董友军不管这个学生,收了手机进入电梯,直接上楼。 刚才打开的电梯再度合上。 当两扇门拢住最后一丝缝隙的那一刻,一人向上,一人往外。 陈兮兮立刻收起自己的张苦逼脸,拔腿向外,跑去找董深和费羽。 现在岁闻两人现在还在楼上,肯定被董老师堵个正着,得把董深叫来把捞回两人! *** 狭小的电梯之中,光线明亮。 陈兮兮的手机还亮着,上面正显示当红明星江兴的微博主页,看着就像是陈兮兮说的那样,呆在职工楼下玩一玩手机。 董友军将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有很多疑惑。 刚才他接到儿子跌下楼梯的消息匆忙出来,跑到一半想起来给校医院的医生先打个电话,结果对方告诉他,整个中午根本没有人来他这里看伤。 儿子根本没有跌下楼梯。 这一群小鬼合伙起来骗我,是为了什么…… 电梯轻轻一震,到达指定楼层。 电梯门滑开,董友军向前迈步,他无声无息打开了外头的门,随即箭步往前,猛地推开卧室的门。 他大喝一声:“你们——” 但卧室空荡荡的,除了坐在床头的妻子,一个外人也没有。 现场当然有人! 董友军来得太快,岁闻和时千饮甚至来不及拉开窗户跳窗逃跑。 千钧一发,时千饮将岁闻往身前一拉,使用能力将两人一同隐藏。 岁闻的背撞在了时千饮的胸膛上。 他们贴合一起,站在床头柜前,窗户旁边。 三室的屋子不小,但主卧不算大。两人和董友军只隔着一张床的距离,能够非常清晰地看见对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面孔。 他眉头扭起,嘴角抽搐,瞳孔微微紧缩,呈现着一种从未呈现在学生面前的愤怒。在岁闻的记忆里,这位物理老师一向平平淡淡,不怎么生气,偶尔还挺幽默的。 卧室里一片安静,董友军没有说话,女人也没有说话。 很快,也许是因为没有看见外人在,董友军脸上的愤怒变成了狐疑,他向前走了两步,先看了衣柜、洗手间,这样能够藏人的地方,但一无所获。 他的神情平静下来了,还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他沿着床头走到妻子所在的床边,中途经过岁闻和时千饮所在。 卧室就那么大,床的边沿到窗户的位置,压根不容三人一同并立。 时千饮调整位置,侧身避让;岁闻也连忙将身体再往后靠,两人斜靠彼此,脸贴着脸,肩膀挨着肩膀,完全挤在了一起。 咚咚咚。 董友军越走越近,脸上的细纹清晰可见。 咚咚咚。 董友军越过他们,两者衣服相互摩擦,对方毫无所觉,径自向前。 岁闻悄悄地呼出了一口。一口气后,才察觉到响在耳旁的两道心跳声。 这两道心跳声,一道是自己的,一道是时千饮的。 它们一同跳跃,快要融合在一起了。 董友军走到了妻子跟前,他问妻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女人抱着娃娃,没有说话。 董友军又问:“刚才有没有人进来?”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董友军骤然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向妻子的脸:“和你说话呢!” “咚”地一声,女人脑袋撞上床柱,整张双人大床剧烈一抖,鲜血自被凌乱黑发覆盖的脸颊下淌出,滴落在床单一角。 董友军视若无睹,再度一声爆喝:“装疯卖傻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董友军的行为毫无征兆,等岁闻反应过来之时,一切已经发生了。 瞬间的吃惊与震动之后,这件事情的最后一点叫人疑惑之处也解开了,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子。 一切疑问都解决了。 人偶为什么只针对董友军,为什么在看见董深妈妈的时候哭了,为什么轻而易举再和主人交换回身体…… 人偶不是想要侵占董深妈妈的身体。 它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 因为董友军家暴! 岁闻于一团乱麻之中理清楚了一切。 这时,前方再传来“啪”的一声! 他朝前看去,正看见董友军夺过妻子手中的人偶,用力一拽,向旁一丢! 人偶在董友军的粗暴动作下身首分离,飞上天空。 等、等等…… 岁闻心头咯噔一声,极快地伸出手,想要捞住人偶,他的手掌也确实碰到了人偶,但飞在半空中的人偶像根冰柱,又像只刺猬,还才碰到一点,已经让岁闻手指疼痛麻痹。 他一下没有拿稳,让人偶飞过了自己的指尖。 这个抛物线还是完成了。 人偶掉落在地。它的身躯并在地板上弹了两下,无力地平摊着;脑袋则骨碌碌转了一转圈,最后稳稳站在门口处,冰蓝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董友军。 ……好像也在看着自己。 岁闻心头冒出了一股寒气,正要召唤形灵,又一声哗啦响动自背后传来,董友军将女人从床铺上拉扯在地,狰狞又疯狂地踢着女人的小腹。 女人倒在地上,黑色的长发覆盖她的面孔。 疼痛也不能让她闪躲哭喊。 她似乎彻底放弃了。 黑雾开始弥散了。 这些原本被束缚在人偶体内的阴晦力量,正慢慢地从人偶的断口处蔓延出来。 但它们不再四散于房间之中。 它们就沉淀于人偶的残破的身体之下,组成了一块圆形的黑斑,一缕一缕的黑雾出现,又一层一层地往下降,稀薄的黑雾变得浓稠,浓稠的黑雾滴出水来,再凝成了一层果冻似的形体。 这道黑浆似的形体刚刚生成,还有些迟缓。 它迟缓着,慢吞吞沿墙壁与地面慢慢向前,目标明确,正是殴打妻子的董友军。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董友军没有关门,赶来的董深带着陈兮兮和费羽一起冲了进来,刚才进门,他就大喊一声:“爸,是我让我同学进来的——” 而室内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被加害者与受害者共同掩藏的一切终于曝光。 董深懵了:“爸……?” 岁闻要冲上去阻止董友军家暴的步伐停住了。 因为董深比他更快。 董深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以和体型绝不相称的速度直冲上前,拦在自己妈妈面前,他叫道:“爸,你干什么打妈妈,娃娃俯身到你身上了吗?!” 他喊声才落,黑浆就蔓延到了董友军的身后,它接触到了董友军影子。 然后,影子蠕动了起来。 它攀上董友军的脚踝,小腿,腰部,后背,最后来到对方的肩膀。 一道长长的,仿佛人形一样的黑浆,就这样紧密贴合在了董友军的背后。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个恐怖。 陈兮兮和费羽倒抽了一口冷气。 拦在妈妈面前的董深呆了呆。 董友军也感觉到脖子凉嗖嗖的。 在儿子叫喊之下也没有停下动作的他这时候倒是顿了顿,看清楚了众人惊悚的目光。 怎么了? 不等他伸手向后,一直躺在地上的女人突然蹿了起来,将丈夫和儿子全部拦在身后,她无比刚强地保护着家人,由自己面对这一巨大的恐怖黑影,她尖叫一声:“娜娜,停下!” 可董友军再度一巴掌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扇开。 他并非没有看见身前的危险,他也正战栗于眼前的恐怖。 他的一切动作只是下意识的,下意识决不让女人忤逆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岁闻:“……” 他内心,徐徐响起了一道声音。 糟糕,完了…… 真的完了。 这一幕最终完全激怒了人偶。 岁闻仓促召唤出的栏杆被人偶一脚踢散,疾驰向人偶的汽车更被人偶随手撕裂。狂怒之中,人偶身上的黑水爆炸了,黑浆如箭,射中室内的每一个人。 它不再只针对董友军,它吞噬了现场的所有人! 24.玩偶世界 这里是一间更衣室。 天花板上蒙着层最普通的碎花壁纸,旁边是两条长长的衣服架子,各色各样的衣服密密塞满了架子,从裙子到裤子,从男装到女装,旁边还放置有鞋与包,甚至还有十来顶款式不同的假发。 坐在地上的岁闻茫然了那么一小会。 人偶爆炸之后,他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抛了起来,他感觉天旋地转,更在旋转之间感觉到一阵恶心。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有些奇怪的更衣室。 岁闻瞅着衣架上的衣服,他觉得它们看上去很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继续巡视着这间屋子。 从左向右看去,当先的一面靠着墙壁的落地穿衣镜,但镜子的边框不是木头也不是钢铁,反而神奇地用了塑料材质……现在还有人用塑料包裹镜子吗? 岁闻将疑惑放在心间。他继续向下看。 镜子的旁边,椭圆的灯贴在墙壁上,正闪烁明亮而暖黄的光芒。 这是正常的。 但是灯的下边,又摆放着一个圆形的大鱼缸。 鱼缸的水是蓝色的,里头的鱼是彩色的。 岁闻突然明白这个更衣室为什么一直带给他某种奇怪的感觉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来到浴缸之前。 透过蓝色的水幕,他清楚地看见游动在其中的鱼儿的材质。 和镜子边框如出一辙的塑料就是鱼的身体。 可塑料鱼们畅游水中,追逐摇摆,找饵吞食,欺负同伴,还有翻着肚皮仰泳假死的……每一样动作,都机灵可爱地和真正的鱼儿一样。 岁闻想了片刻,将手伸向浴缸,还没碰触到水面,水里的鱼儿已经望风而逃。 这时,他又在反射着头顶光的浴缸玻璃上看见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心中升起了许多不好的预感。 他慢慢转身,朝旁边的镜子看去。 塑料边框的镜子忠实照出他的模样。 他穿着件白衬衫,背蓝色背带裤,有一头咖啡色的头发,画出的五官,圆球似的手与脚。 一个人形布偶站在镜子之前。 暴怒的人偶把所有人都带入了它的世界。 欢迎光临,玩偶的世界。 “啪。” 安静的空间里,忽然一道响声自岁闻背后传来! 岁闻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听见更清晰的声音响起来。 “啪。” “啪。” 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变大,自闭合的门外响起,像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一路走来,最后,停在门口。 情况不明,呆在屋子里的岁闻屏息凝神。 然而,“吱呀——”一声。 闭合的门被推开了,漆黑和比漆黑更黑的影子一同出现。 一只黑鸟站在了门口。 站在外头的黑鸟比此刻的岁闻矮三分之一左右,胖乎乎肥嘟嘟,羽毛蓬松,油光水滑。 它站在门口,两只翅膀并不安然贴在身体上,反而向前交叉,抱于胸前,一根细细的,闪亮白光的狭长物正被它抱于怀中。 岁闻提起的心猛地一松。 他认出了对方,时千饮。 紧张的气氛消散无踪,但空气依然安静,没有人说话,想要说话的岁闻和时千饮都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岁闻和时千饮面面相觑。 布偶和黑鸟面面相觑。 片刻,岁闻将手伸入吊带裤的大口袋,掏摸了半天,总算用圆滚滚的手掌黏出一张小卡片来。 接着,他照着空气挥了一下,一个比平常可爱许多、还换了个粉色封面的旧书从卡片中跳了出来。 岁闻操纵旧书显示:“见到你真好……” 时千饮走上前,他没办法操纵旧书,于是举起翅膀,直接在旧书空白页面上书写:“一点都不好。” 岁闻稀奇:“为什么?” 时千饮:“因为现在,我经受了平生未见的耻辱。再来一百个契约也没有用,等我出去,先解决你……” 岁闻:“……” 时千饮:“……” 两人都没有动,只有时千饮在书上写出的那句话,慢慢显示,点点消失。 岁闻久久不语,然后他揪掉了对方的一根羽毛。 时千饮:? 他警惕岁闻:你干什么! 岁闻不解释,运用高度压下时千饮,用力揉毛,尽情享受。 时千饮:??? 时千饮奋力挣扎:你给我走开! 岁闻淡定搂住时千饮,尽情摸索与享受。 反正出去两人还要打一场。 那现在,当然是能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已经好奇对方漂亮的羽毛很久很久了! *** 两人会合一处,未知的世界好像也变得不太恐怖了。 岁闻从这间更衣室中走出来,更衣室的外边是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是漆黑的,但走道的尽头存在光源。走到这里,有两条楼梯,一条往上,一条往下。 站在楼梯之前,岁闻试着问了问旧书:“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和时千饮会出现在这个童话的世界里,变成娃娃?” 旧书和两人一样不能说话,但它依旧可以将字显示在白纸上边。它回答岁闻:“降物师,你还记得物忌的第四个阶段吗?” 岁闻:“物禁?” 旧书:“物禁的禁,所指不单是禁止,更有禁闭的空间的意思。人偶已经变成物禁了,我们现在,正存在于它的空间之中……” 昏暗的灯光之下,缓缓浮现文字的旧书十分诡异。 两人看着彼此,不理旧书,继续向前。 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样,别说只是在人偶制造的空间里,就算是在人偶的身体里,他们也得继续前进…… 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眼前豁然开朗,室内变成了室外,一大片美丽的薰衣草田出现在岁闻和时千饮眼前。 有风一吹,整个薰衣草田层层荡漾,如同浓紫海浪, 岁闻和时千饮发现了藏在薰衣草田中的一个布偶。 它戴着草帽,弓着背,埋下脸,手拿一个小铲子,一下一下的铲着。 两人朝这个布偶走了两步。 布偶默默前挪一步。 两人又朝这个玩偶走了两步。 布偶默默朝前挪了三步。 岁闻确定自己的猜测了,他召唤出旧书,在旧书上写下一行字,然后让旧书出现在前方布偶身旁。 会飞的书本还是比较惹人注意的。 草帽布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它一丢铲子,蹬蹬蹬跑到岁闻和时千饮身前。 书本也跟着回来了。 空白的纸业上还显示着之前岁闻写的那句话:“我是岁闻。”接着它又显示,“说不出话可以在书上写字。” 草帽布偶写道:“我是费羽。这是哪里?” 岁闻:“人偶的玩具世界。” 费羽:“……” 明明布偶的脸都是画上去的,在写完这句话的时候,岁闻依旧从陡然僵硬的费羽脸上看见了晴天霹雳般的痛苦。 好久,僵硬的费羽弱弱写了句:“真的?” 岁闻安慰费羽:“开玩笑的,其实我们都在做梦。” 这个安慰也太没有诚意了! 费羽乱糟糟地想了一会,接受了自己变成布偶进入人偶世界的事实。 然后他的脑筋就可以转动了:“你们一路走下来的时候,有看见其他的布偶吗?” 岁闻:“没有。” 费羽:“我看了一个,但是当时害怕就绕路走了。现在想想,它穿着粉红裙子扎着辫子,也许是陈兮兮!” 有了方向,队伍就由费羽带路前进。穿过这片盛开的薰衣草花园,几人又进入了个苹果树花园,沉甸甸红彤彤的果子缀在树枝上,将树枝都压弯了。 岁闻这回知道人偶手上的苹果和薰衣草是从哪里来的了。 过了这片树林,再向前走,就是一个小花园,花园草木丰茂,有喷水池和秋千。 一个红裙子扎辫子的布偶正坐秋千上,一荡一荡,还歪头扬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看见这一幕后,岁闻就确定这个布偶是陈兮兮了。 毕竟,好像,他们一圈之中,只有陈兮兮这么大胆…… 旧书再度派上用场。 岁闻第三次写道:“我是岁闻……” 粉色布偶瞅了一眼,立刻跳下秋千回复说:“我是陈兮兮!岁闻弟弟,为什么大家都变成了人,就你变成了一只鸟?” 时千饮:“……” 陈兮兮还没说完呢:“变成鸟就算了,为什么还那么宝贝地抱着一根筷子?这根筷子有用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千饮拔出了刀! 陈兮兮奇道:“你冲我拔筷子干什么……” 岁闻连忙按住时千饮,大家还在危险地带,不能内讧啊! 他又操纵旧书,在空白的纸面上写道:“你少说两句。” 陈兮兮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纳闷问:“这本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说什么就必须写字,而你可以直接让书显示出字来?”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 连像只蛾子似绕着众人翻飞的旧书都僵在了原地。 陈兮兮又写:“还突然停下,一副特别心虚的样子……” 一句没有写完,前方突然传来瀑布一样的哗哗声。 站在花园中的几人对视一眼,突然拔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很近,绕过花园的转角,众人就看清楚了所有的情况。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奇景。 脚下的花园,旁边的屋舍,还是正常的样子。 但除了这些之外,前方更有一张巨大的桌子和一把巨大的椅子。 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巨大的娜娜。 不是娜娜变大了,是他们变小了。 他们变成了比人偶还小的布偶,人偶则变成了人类的大小。 现在,这个巨大的桌子上还摆放一个杯子,杯子中有把银勺子,银勺子靠着杯壁,柄上牢牢绑着个人,正是他们的物理老师,董友军! 岁闻一眼看见董友军,再向左右看去。 果不其然,他立刻在桌子的不远处看见了一张精致的小床,小床上边,董深和他妈妈全被小毯子裹成茧,排排放在小床上。 董深此时正焦急扭动身体,但似乎没什么作用,小毯子牢牢束缚着他。 这时候,人偶动了。 一直不能说话的它奇异出声了。 它说:“你,欺负,我的主人……” 说完,提起桌上的水壶,将壶口对准勺子上的董友军,浇下水去。 哗啦啦—— 瀑布声再度响起! 25.娜娜 红茶从天而降, 被绑在银勺子上的董友军就像一条毛毛虫那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茶水还是烫的, 他的皮肤被烫红了, 开始大声惨叫,但是水流封锁了叫声, 呆在桌子下的几人根本听不见;而张开嘴巴叫喊的董友军更被水灌入口中,重重呛咳起来。 呛咳也并不是结局, 如同洪流的水柱将他包裹,他很快感觉缺氧,缺氧让他的挣扎霎时攀上高峰,连带着紧连身体的银勺子也跟着抖动起来, 但一切都没有用处,水依旧稳稳地从天降下, 董友军脸色涨得通红,眼睛也开始出现红丝…… 水壶空了。 人偶将水壶放下。 从窒息之中捡回一条命, 银勺上的董友军半个身体没在茶杯的茶水中,他抽搐着, 破风箱般剧烈地喘息着,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疼痛。 没等他彻底平静下来, 人偶又拿起了薰衣草。 这束薰衣草不像众人之前看着的那样矮小, 它有正常花束的高度,拿在人偶手中刚刚好。 人偶拿起花, 看着董友军, 它再说: “你, 该死。” 声音落下,薰衣草也落下。 紫色的花劈头盖脸地打在董友军身上,杯子和银勺随花起舞似当当作响,花枝挥舞之间,还有紫色簌簌落下,真像下了场浪漫的紫色花雨。 但是银勺上边,董友军衣服被抽破了,脸被抽肿了,他的身体也流血了,他的嘶叫从一开始的高亢变成现在的低微。 这一幕幕……真是好笑之中带着些许恐怖。 岁闻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想要叫停人偶,可是不能说话,只好让旧书一路飞到人偶身旁,显示句子: “娜娜,你先停下。” “娜娜,我们说说话,你别再打董友军了。 “娜娜,你先放了床上的那两个人,你的主人肯定也想和你说话。 “娜娜,我相信这次的事情之后,董友军再也不敢做什么了。” 但是没有用,无论旧书显示什么样的字,坐在桌子旁的人偶动也不动,专注地对董友军执行惩罚。 董友军的挣扎渐渐微弱了,倒是床上的挣扎越来越强,都引得精致小床发出“咔咔”的声音。 正急切间,一枚石头突然掠过岁闻脸颊,飞上天空,砸到人偶身上。 用花枝抽董友军的人偶停下手,冰蓝的眼珠徐徐转过眼眶,看向他们。 几人立刻站定,齐齐看向人偶。 人偶与几人对视一会,又转回眼珠,继续打董友军。 刚才拣起石头的陈兮兮一看不行,又开始丢石头吸引人偶的注意。 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这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 岁闻也开始学陈兮兮的方式,随手抓了东西就朝人偶丢去。 草屑、石头、巨大的昆虫,地上有的一切东西都飞向人偶。 人偶不为所动,这些如同挠痒痒似的攻击对它没有照成任何影响。 直至某粒石子飞得太高,越过了它,掉落在靠近精致小床位置的桌面上,坐着的它才突然发怒,挥手向下! 天空骤然变暗。 巨大的人偶有巨大的手掌。 巨大的手掌落下来的时候,像是一座大山从天而降! 人偶的巨手比他们此刻的半个身体还要大,直面从天而降的巨手,没有人想要力敌,他们一哄而散。 可布偶的小短腿跑得太慢,扭身没有两步,巨手落到地面,大地震颤,树折草摧,劲风席卷,奔跑中的众人齐齐跌了跟头。 岁闻的运气最不好,其余人都是被地动和劲风带倒的,就只有他,结结实实被人偶的手指扫到,当场跟丢了线头的风筝似的,腾云驾雾,飞出老远,重重落地。 疼倒不是很疼…… 就是非常晕乎。 岁闻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他正晃着脑袋想要削减些晕眩感,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他拖进伫立在草场上的小屋。 岁闻吓了一跳,还没反应,就见一个草帽出现眼前。 刚才冒险拖人的,正是费羽! 费羽费力地把岁闻拖了进来后,岁闻也彻底摆脱晕眩状态了。 他立刻爬起,和费羽一起藏在玩偶小楼一层的大柱子后边,朝外看去。 外边的草坪上,人偶娜娜似乎还没有消去怒火,它踏着大步,弯着腰,张开手,正追着抓捕一个粉色的布偶。 尽管粉色布偶灵活异常,上蹿下跳,旁边还有只黑鸟拿着筷子时不时骚乱阻止,它和娜娜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只要再来一次,她就要被娜娜抓住了。 关键时刻,一个音乐盒从玩偶小楼中飞出来,砸中了娜娜的脸颊。 随即音乐盒掉落在地,盒子散开,露出里头绕着圆盘跳舞的芭蕾舞者。 悠扬的音乐开了个头,就因为不知道哪里的零件损坏,卡顿起来;漂亮的芭蕾舞公主还没有转上半圈,就孤零零停在水晶似的盘子一角,不再动了。 娜娜低头看了音乐盒一眼。 它生气了。 它丢下陈兮兮,转个方向,朝玩偶小屋伸手。 巨大的手探入小屋之中,插裂墙体,弄碎窗框,簌簌粉尘,掉落砖块,全都不要钱般从天空掉下来。 藏在柱子之后的岁闻和费羽抬头看了一眼就在自己头顶一公分处的大手,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刚刚插入墙体的大手又动了动。 “哔剥哔剥——” 蛛网一瞬密布两人的视野。 两人冷汗淋漓。 毫无疑问,再不赶紧逃出这里,他们的唯一下场就是被活埋废墟。 过去从来不知道,巨人是这么的可怕…… 千钧一发,岁闻伸手往口袋一摸,摸出了红绿灯卡牌。 他的灵力冲入卡牌,红绿灯和轿车一同出现在 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纸张翻页声。 粉红色的旧书在天空中扑腾飞舞,岁闻操纵着旧书飞到陈兮兮身前,并显示:“快上车!” 正奋力向前的陈兮兮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一辆儿童车大小的黑色轿车。这个大小的车子和娜娜一比当然不值一提,但正符合他们此刻的体型。 大喜之下,陈兮兮向旁一扑,立刻拉扯车门把手。 结果一拉没拉开,再拉还是没拉开。 车门锁上了! 陈兮兮险些气昏厥。 开不了车门怎么上车?! 这时旧书又显示:“爬上车顶,抓着车顶走!” 陈兮兮瞬间麻爪:“臣妾做不到……” 但没等岁闻再度回复,刚写完这一行字的她牙一咬,心一横,瞬间爬上车顶,扒着车顶缝趴好,她趴好的下个瞬间,车子腾飞起来。 黑色轿车轻捷灵巧,咻地绕过站在小屋之前的娜娜,飞到小屋的角落,稍稍停顿。 下一刻,藏在角落的岁闻和费羽跑了出来,两人依葫芦画瓢上了车顶,还没抓稳,就和娜娜对上了视线。 娜娜站了起来。 她抬起了脚,脚底对准黑色轿车。 可这一次,黑色轿车迅疾如同闪电,赶在娜娜的大脚彻底落下来之前,一溜跑了。 劲风扑面,趴在车子的三人尽力将身体紧贴车顶,只怕一不小心,就被飓风刮走。 这时,陈兮兮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在书上写道:“等等,岁闻弟弟呢……” 下一瞬,旧书显示文字,岁闻回答:“上面。” 扑扇翅膀的声音同时从上空传来。 费羽和陈兮兮抬头看去。 只见黑鸟嘴叼筷子,扑扇翅膀,一路追着飞了过来。 费羽陈兮兮一阵惊叹,也不知是这只胖墩墩的鸟真的能飞,还是惊叹这时候时千饮也不忘记他的筷子,宁愿用嘴叼着也要带走。 这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呼啸,追不上他们的娜娜直接拔了根小屋的柱子,朝他们丢过来,正正砸在半空中飞行的时千饮身上! 两者相撞。 时千饮一下从空中坠落,车顶上的岁闻连忙伸手,捞住歪歪斜斜的黑鸟,将其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下,牢牢抱住,再驱动轿车,飞驰逃走。 “呜——” 呼呼的风响起怪声,红绿灯始终悬浮轿车前方三步,三色灯中,红灯直亮,为众人保驾护航,逃离战场。 *** 黑色小车驰骋半空之中,在草地上慌不择路地飞了好一会,等到身后紧追不放的脚步声渐渐变远,岁闻才指挥着小车冲入附近的建筑群中,挑准了一个四面都是建筑、半空用长绳子挂着花花绿绿小彩旗的花园,降落车子。 时千饮最先从岁闻怀中挣扎了出来,他扇扇翅膀,落在地上,大概因为战斗失利,有点无法面对众人,索性先行一步,随意挑了个房间走进去。 剩下三人也没有异议,跟着时千饮进入房间。 这似乎是一间起居室,起居室整体粉白,靠墙的柜子上满是书籍,床铺上有很多小娃娃,桌子靠窗放置,微风将白窗帘吹起,阳光就透过缝隙,洒在桌面。 这间很温馨的房间之内,三人瘫坐,一鸟独立。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之后,费羽招来书本,在书上写字:“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岁闻正想回答,陈兮兮抢先一步,她夺走了书,在上面写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打赢娃娃,再从这里离开了,是吧?岁闻,岁闻弟弟。” ……你是真的聪明。 岁闻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陈兮兮又写:“所以现阶段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打赢娃娃。说起这个,岁闻,车子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岁闻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了。他表示:“这是我进来时候捡到的道具,一共三张,一张是旧书,一张是车子,还有一张……” 陈兮兮精神了:“还有一张是什么?” 待会众人还要一起对付人偶,瞒是瞒不过的,岁闻很大方地将第三张卡牌召唤了出来,一面迷你栏杆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前两样好说,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费羽和陈兮兮迷惘地对视一眼,陈兮兮发挥自己大胆无畏的精神,伸手碰了一下栏杆。 没有反应。 陈兮兮刚还失望,一道裂缝突然出现在她脚下,她失足掉落。 还好旁边呆着个时刻警惕的费羽。费羽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住。 岁闻也赶紧操纵栏杆,将裂缝闭合。 岁闻歉意道:“不好意思,它脾气不是很好。” 陈兮兮重新站稳了。她并不生气,还稀罕地绕了栏杆一圈:“感觉这是个很厉害的道具。岁闻弟弟手中的筷子也是在这里捡到的吗?那根筷子很锋利,我刚才看见他用筷子在人偶手上留下划痕了。” 费羽插话:“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这又不是在玩吃鸡游戏,还落地捡个东西来战斗。在它创造的世界里,它为什么要留给我们能够伤害到它的东西?” 岁闻:“……” 这……他能怎么回答。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的。 陈兮兮托着腮:“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家里有剪刀吧?你没事会觉得剪刀能够伤害你吗?” 这个例子举得好,费羽一下无言以对了。 就在房间稍稍安静的当口,一只黑色翅膀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只黑色翅膀写道:“你们看。” 众人顺着黑翅膀看去,看见了一本大本子躺在桌子上。 此刻,这本本子被翻了开来,一张张照片出现在众人眼中。 岁闻走上前一看,看见这样一张照片: 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高举着双手,她眼睛黑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小脸红扑扑。她的背后,有个大大的玻璃橱窗,玻璃橱窗里放满了各色各样的精致人偶。其中还有一个空缺位置,那个空缺位置,是…… 是娜娜吗? 这是董深妈妈和娜娜的最初见面,董深妈妈在一众人偶之中挑中了娜娜,并将娜娜举了起来。 岁闻逡巡着照片,于心中暗忖,随即再往下看。 第二张照片里,小女孩在室内玩着玩偶小屋,地上散落着厨房小道具。 第三张照片,小女孩在树下游玩,树下铺了个小毯子,毯子上同样有很多娃娃的玩具。 第四张照片,小女孩趴在床上,床上有很多娃娃的衣服,她的双手正在编着条金色的小辫子。 岁闻很快意识到了。 这是人偶娜娜眼中的幸福世界,也是董深妈妈的成长历程。 可是幸福终止于相册的二分之一处。 这个时间里,董深妈妈结了婚,生下了孩子,孩子一路上了初中,董友军也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明快灿烂的照片的变了样,变得晦暗,阴森。 照片里,董友军从责骂到推搡再到殴打,而妻子总浑若无事地掩盖着一切,于是照片也从黄昏的色调变成夜晚的色调,再到鲜血淋淋。 无声的照片不能照入人的内心,将他们内心的话语显现出来,它只能照下真实发生的这一切。 最后的最后,照片结束。 它眼里的世界,定格在卧室里的那一滴眼泪上。 主人哭了。 几人把一整本相册看完了。 他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陈兮兮最先表态:“董友军不是东西,我们干脆别救人了吧。反正看样子,娜娜也只针对董友军而已。” 费羽在旁边吐槽一句:“我记得你的物理成绩不怎么样的,你真的不是在公报私仇吗?” 陈兮兮:“切,我这是雷达准确,就不认真听人品不行的老师的课。”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两句,突然将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岁闻身上。 费羽:“岁闻,你怎么看?” 岁闻托着下巴,旧书显示他的想法:“董深和他的妈妈还在娜娜那边,我们先要把他们带出来。董深的妈妈,真的愿意让娜娜把董友军杀掉吗?董深又是怎么想的呢?” 两人:“……” 陈兮兮长叹一口气,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来去。 费羽纳闷:“你干什么?” 陈兮兮摸出东西来了! 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掌上拿了个像bb机一样的东西。 陈兮兮解释:“这是我的手机,我想试试看还能不能用,能不能把这些照片都照了带出去,好歹也是董友军家暴的证据呢……” 写着,她将手机对准照片,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按下面板上的各种按键。 “咔嚓咔嚓”的声音之中。 风再度吹起窗帘,白色窗帘上下起伏,岁闻透过窗户,看见了挂在庭院之中的彩色旗子。 费羽和陈兮兮因为照片摇摆不定,岁闻却不动摇。 对他而言,人偶娜娜是一定要处理的,至少,要将力量从对方体内收回。 从乘坐轿车逃离娜娜开始,他就在思考要怎么对付这个“巨人”。 现在,他看着这些挂在天空的旗子,脑海之中渐渐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人偶的耐性是很好的。 赶走了骚扰者,娜娜重新坐回位置上,继续处理被绑在银勺上的董友军。 爆发的人偶将房间里的所有人带入自己的世界。 岁闻几人变成了玩偶,可是董深一家却还维持着自己本来的模样,只是变小了许多。 娜娜将勺子从茶杯里拿了起来。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的董友军惊恐地发现,娜娜一路将勺子拿离桌面,拿到草地上方,他意识到这个巨大的人偶想干什么了。 他在勺子上抖得像是枝头的落叶。 他瑟瑟哀求:“不,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我,我会改的,我不再欺负你的主人了。老婆,老婆快救我——” “娜娜……不要这样……” 低低的呼喊同时从床铺的位置传来,董深妈妈开了口。 但是娜娜置若罔闻。 它对董友军说:“我,每一天,都在心里,想要阻止你。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改变。” 它松开了手。 董友军从桌子的高度直直掉落,掉到草地上。 哀嚎猛然响起,又猛然降落。 掉落在地的董友军感觉自己整个都碎了。 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摔成数节,每一块内脏都摔成碎块,他瘫在地上,感觉自己从此都爬不起来了。 但是下一刻,他又被人提了起来。 娜娜再度将董友军提到桌子的高度,再度放手。 董友军又一次摔到地上。 刚才麻木的神经经受了又一次的痛苦,痛苦叠加痛苦,如同锯齿,按在神经上方,慢条斯理地来回切割。 接着,他被第三次提了起来。 这一次,只看见高高的地面,董友军已经崩溃。 他的神经绷断了,他开始大喊大叫,撕破了嗓子,叫出了血来,也没有停止,这无穷无尽没有终点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彻底疯了。 这时,远处突然亮起红灯,浅浅的红色通道之中,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冲向娜娜! 如同离去时候一样,三人一鸟同时趴在车子的顶端;但是又和离去时候不同,当车子将要靠近娜娜的时候,两人一鸟一同从车上跳下,岁闻手中还拉扯一条绳子,绳子上挂满花花绿绿的棋子。 三人落地,陈兮兮盘坐车顶继续前冲。 娜娜站了起来。 当车子与娜娜只差一线的时候,一往无回的车子倏忽又绕,长长的彩旗麻绳就出现在娜娜的前方。 娜娜低头看了麻绳一眼。 它伸手去抓这条绳子,还没抓到绳子,一抹洁白光亮突然出现眼前。 不知何时,时千饮飞上绳索。 他双足立于动荡绳索之上,身躯却没有随之动荡。他稳定半空,如履平地,慢慢将自己的长刀抽了出来。 他用刀尖,指向娜娜,睥睨四顾的眼神写满轻蔑。 眼前巨物,在他眼中,只如蝼蚁。 两方对峙。 下一瞬,大手继续按下,时千饮同时飞起,向前一斩。 银弧如银月,刀光一闪,醉人心魄。 一闪的光膜之后,娜娜向下的手猛然抬起,它的腕关节骤然出现一道白痕,正是被时千饮的刀子斩出来的。 时千饮一击建功,并不恋战,他飞速一闪,仗着灵活的身体极快地闪到娜娜的背后。 此时轿车也来到娜娜的背后,一头在岁闻手上,一头在陈兮兮手上的彩旗绳子已经绕了娜娜半圈,成为一个绳套,将娜娜套在其中。 娜娜意识到了什么。 它一下转身,想要抓陈兮兮。 但陈兮兮极其灵活,车子是她的座驾,听从她的指挥,她在战场上上下翻飞,绕了娜娜一圈又一圈。 同个时间,时千饮直面娜娜。 每当娜娜要抓到陈兮兮的时候,时千饮就会出现在它的面前。 他挥刀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挥刀,总会在娜娜的关节上的同一位置,再留一道痕迹。 娜娜手腕上的那道伤口越来越深,在不知不觉之间,这道伤口已经贯穿了它半个手腕。 它并不感觉疼痛。 但是右手的手腕,开始渐渐无法使用了。 彩旗绳索已经绕了人偶三圈,绳套越收越紧,娜娜可以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拉扯绳索所需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它不耐烦了,无视面前的时千饮,再度向飞行的陈兮兮伸出手去。 陈兮兮集中精神,操纵车子,千钧一发闪过人偶的右手。 可这只是人偶的诡计。 在娜娜向陈兮兮伸出右手的时候,它同时朝岁闻伸出左手。 巨大的身体向前倾斜,一刹那就将绕在身前的绳索齐齐扯动,它拖着四处乱飞的陈兮兮,冲向了站在草地上的岁闻。 只一个眨眼,它的手掌已经出现在岁闻身畔。 它五指合拢,就要将扯着线头另一端的小虫子抓入手掌。 就是这个时候! 岁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倒在了草地上。 他摸出了自己一直扣在手中但始终没有使用的卡牌。 他之所以牵着绳索的一头,大大咧咧站在没有遮蔽的草地一角,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偶以为自己声东击西,全神贯注想要抓住岁闻的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倏忽关注自己身体的其他位置。 这也是岁闻使用最后一张栏杆卡牌的最佳时机! 栏杆被召唤出来。 栏杆出现草地之上,裂缝出现人偶足下。 站在地面的一只脚霎时陷入裂缝之中,娜娜顿时一歪,倒向地面。但是它的手掌已经彻底按下,正继续抓向岁闻。 岁闻闭上眼睛,等待大手的降临。 关键时刻,眼前黑影一闪。 胖嘟嘟的黑鸟闪身于岁闻身前,还拿着那柄极细极细的刀。 他毫不犹豫将岁闻挡在身后,先挥刀一砍,打歪人偶的大手,接着振翅而起,持刀冲向人偶的眼睛! 娜娜收回了手,一把将时千饮打开。 时千饮从天空掉落地面,在草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被岁闻一把抓住。 他一手抓着时千饮,一手抓着绳索,同样向旁一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已经完全稳不住中心的娜娜,更扯进最后的绳索,为对方的倒下再添一分力量。 随后,只听“轰然”一声,脚被卡在裂缝之中的人偶被彩旗绳索紧紧束缚,如山似倒在了地面。 烟尘四合。 娜娜被绳索绑于地面,彻底动弹不了了。 战斗的三人气喘吁吁,他们原地休息了一下,才从四处走向娜娜。 旧书又出来了。 陈兮兮在书上写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迟疑了下,“是不是要把它彻底杀掉?” 岁闻也有点犯难。 按照正常情况,他确实要继续操纵轿车攻击物忌,将物忌彻底打残之后再降服它们。 但是这个人偶和别的物忌不太一样,总是不太下得去手…… 空气一时有点沉默。 旧书张张合合,纸页洁白,没有出现岁闻的一点回复。 这时候,时千饮又站了出来。 刚才的一场战斗让他消耗不小,浑身羽毛都湿哒哒的。 他从地上站起来,拿着刀,一路走到旧书旁边,用翅膀在旧书上写道:“行了,你做不了的事情我来做。” 写完这一行字,他继续向前,来到了娜娜跟前。 他冷酷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对准娜娜的脖子—— 正当此时,“砰”的一声,身后传来一声物体落到的闷响。 几人齐齐向身后看去,看见从桌面费羽掉在了地上,他的旁边,董深和董深妈妈也一同出现。 刚才的战斗之中,无论鼓起几遍勇气,还是没勇气冲上去的费羽不浪费时间,换了个战场。 众人战斗的时候,他反向努力,辛辛苦苦爬上桌子,解开了董深和董深妈妈的束缚,现在终于带着两人来到现场。 董深刚一落地就向众人奔跑。 但才跑两步,他突然停下。 他看看众人,又看看身后。 他的身后,董友军还被绑在银勺子上,哀哀痛呼。 对于现在的其他人而言,董友军只是个家暴妻子的男人,但对于他而言,董友军除了殴打他妈妈之外,还是他的爸爸。 他向前走了一步,忍不住向后一步。 刚才向后一步,又往前看。 娜娜被有形的绳索束缚在地面,而他也被束缚,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于当场。 他没有再迈步。 他站在原地,慢慢抱头蹲下。 他谁也没看,将脑袋埋在膝盖中,随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了现场。 布偶不能说话,可董友军一家都是人,于是董友军哭嚎,董深哽咽。 他说:“这……这他妈……是个什么事啊。”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妈妈,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可你这样做,我更痛苦,妈,我真的很痛苦……” 董深妈妈蹲了下来。她无声地抱住了儿子。 痛苦正在她心中翻涌,她用力地抱住儿子,不敢说话,害怕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 在今天之前,谁来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都会回答,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更加清楚的明白。 她为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始终不敢改变的,怯弱的自己…… 女人身体上的颤抖慢慢平复了。 她低下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随后站起来,走向娜娜。 当女人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娜娜的视线就停在她的身上。 她一路走到娜娜身前,跪坐下来,用手碰娜娜的脸。 她温柔说:“娜娜,这样就够了,我明白了。出去以后,我就和董友军离婚,我不会再让他伤害我了,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我了。” “谢谢你,娜娜。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勇气。” 她弯下腰,亲了娜娜。 娜娜一直看着女人。 这时,它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笑嘻嘻苹果脸,将它从无数同伴之中挑选出来带回家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她牵起它的手。 它也牵起她的手。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它会一直保护她。 它抬了抬手,手掌虚虚碰了女人一下。 它的身体同时虚化,一寸寸化为黑雾。 玩偶世界,开始崩塌。 26.人偶卡牌 世界龟裂了。 这个看似恐怖, 实则可爱的世界,像是破旧的墙纸,被人一卷一卷撕扯下来。消失的房间再度出现视野之中,变成了布偶的身躯抽长放大,一点一点恢复原本的模样。 又一个转瞬,娜娜巨大的身躯已全化成黑雾, 有风一卷, 烟消云散。 那些斑驳留存的痕迹再也不见了, 玩偶世界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实之中,被装在卧室之中,还保持着进入玩偶世界时候的姿势。 岁闻还和时千饮站在一起,陈兮兮与费羽依旧呆在门口。 女人冲出来保护丈夫和孩子,刚刚被丈夫打倒在地。 就连迟迟的落地声响, 也姗姗到来,响在此刻。 “砰——” 所有人都回过了神。 女人愣了两秒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拍拍裙子, 慢慢走着, 越走越仰首挺胸,精神焕发。 她走到了门口,蹲下身拣起身首分离的娜娜, 爱惜地擦擦人偶脸手上的灰尘。随后她转过身, 看向董友军。 过去如同泥潭, 将人吞噬, 将人淹没。 泥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它同化的你。 她的眼神里没有仇恨,只充满漠然。 她对董友军说:“好了,我们离婚吧。” 这一声出口,岁闻在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个结局还不错,玩偶没有杀人,董深的妈妈也彻底摆脱了糟糕的日子。现在就只剩下…… 他的目光朝娜娜所在瞟去。 一痕墨痕,和一点光晕,正从断裂的娜娜体内徐徐升起。 正常情况下,只有降物师才能看见物忌。 岁闻不动声色地放出点灵力,将徘徊在人偶身旁的形灵和力量都牵引过来,墨痕和光晕像往常一样飞了过来。 光晕闪闪烁烁,如同呼吸,投入岁闻的指尖。 岁闻一晃眼看见光晕之中的黑红之色,但不等他再细看,光晕已经没入他的身体,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倒无所谓,反正晚上就知道具体情况了。 奖励收了一半,剩下另一半。 岁闻又从口袋里掏出张空白卡牌,准备继续收服形灵的时候,他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循着感觉看过去,正和陈兮兮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了。 岁闻:“……” 岁闻的手顿住了。 他有点进退维谷,拿出来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就是这个时候,站在身旁的时千饮突然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岁闻面前,隔绝了陈兮兮的视线。 一下有了遮挡,岁闻再不磨蹭,抽出空白卡牌,放在自己身前、时千饮背后这一隐蔽处,轻轻一晃,就将游走在周围的墨痕吸附到卡牌牌面。 墨痕游走,在水彩纸上烙印下人偶娜娜的图案。 图案落纸,光华闪烁。 这一次,五彩的光芒在纸上闪烁许久,没有直接消散,而是像水流似的,渐渐汇聚在娜娜的双手上。 苹果染上艳红,薰衣草附着紫色。 两样温柔的颜色注入卡牌,彻底附着。 旧书不用岁闻吩咐,自动自觉进入人偶卡牌,将信息显示: 名称:人偶 技能:替身;人偶的戏谑 1、替身:人偶可以替人承受一次必死攻击,使用之后,形灵将破碎消失。 2、人偶的戏谑:“咯咯,和我一起玩吧……”人偶可将任意事物变成人偶大小。持续时间一分钟,持续时间内,事物受到攻击既恢复原状。 拿多了红绿灯和栏杆这样的卡牌,甫一见到人偶这样的精英形灵,岁闻都有点震惊了,不免一声惊叹:“哇……” 站在前边的时千饮歪歪头:“好了?” 岁闻:“好了。” 于是时千饮一下伸手,拉住岁闻的手腕,无视众人的目光,光明正大穿过卧室走向屋外。 岁闻看了看左右…… 他若无其事,假装低调,还镇定地和费羽陈兮兮打了个招呼。 到了门外,电梯正好停在这一楼层,岁闻和时千饮一起进入电梯。 电梯之中,他对时千饮感慨说:“感觉我们越来越有默契了,我还没说话,你就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了陈兮兮的目光。” 时千饮语调平平,不像高兴,但也不像不高兴:“谁让我们被契约绑在了一起,一直呆在一起,不默契也会默契。” 岁闻又说:“还要打一场吗?” 时千饮:“……” 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时千饮兴致缺缺:“算了。”打赢了他,痛的也是自己,“不打了……” 我就猜是这样。 这个三分钟热度的妖怪…… 岁闻并不意外,评价:“明智的选择,我们密不可分,不宜内讧。” 时千饮:“……”他突然迷惑,“我们哪里密不可分了?” 岁闻:“全身心。” 时千饮:“???” 岁闻:“契约的作用下,我们密不可分,不能伤害彼此,只能全身心地组队干活了……” 说完他就笑了,犹如狐狸嗅到了鸡肉的香气。 闲着没事调戏一下时千饮,感觉还挺不错的。 反正,总不能老是让对方嘴炮而我一点都不反击吧? *** 两人从董深家中出门没过一会,陈兮兮和费羽也一同出来了。 剩下的全是家事,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离开了房子,把空间留给董深一家人。 等电梯的无所事事之中,陈兮兮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费羽说:“班长,赶紧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看看。” 费羽:“怎么了?” 陈兮兮提醒对方:“看看我们在玩偶世界里照的照片能不能用!” 费羽恍然,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只看了一眼就把屏幕转向陈兮兮。 陈兮兮一看也乐了,一张张照片清晰明确,就算不能作为证据呈交法院,也可以从此搞臭董友军。 陈兮兮啧啧作声:“回头把这些照片匿名寄送给董深妈妈,这样就不怕董友军拖欠抚养费了,如果他不给抚养费,就让他工作也做不下去。” 费羽比较赞同陈兮兮的意见:“我把照片传你一份吧。” 陈兮兮:“不急,我的手机还被董友军没收着呢……” 前方“叮”地一声,电梯来了。 两人一同进入电梯之中。 陈兮兮忽然说:“班长,你觉不觉得岁闻和岁闻弟弟有点奇怪?” 费羽嘀咕道:“我觉得我今天中午碰到的事情都很奇怪。” 陈兮兮笑嘻嘻:“但有意思啊。” 费羽抽抽嘴角。 是有意思,老命都去掉半条了…… *** 是夜,群星璀璨。 中午玩偶世界一趟游,又上了一个下午的课,还做了一个晚上的作业,等到睡觉的时候,岁闻再也没有闲聊的精神,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之中。 然后,“老朋友”就找他来了。 漆黑的空间慢慢涌动,渐渐出现一条道路来。 雾气迷蒙在黑色的通道之中,为漆黑添上层丝丝缕缕的白烟;通道的尽头,照例悬着朵光,这朵光遥遥悬浮远方,像是迎客的灯。 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就跟回家一个样。 岁闻很淡定地走到了光的尽头。 悬浮黑暗的光晕一涨一缩,犹如大口吞吐,一个刹那,岁闻离开通道,出现庭院。 这是一条竹林小径。 地上铺着一块块的青石板,青色石板映衬碧玉竹林,风过竹林,涛涛碧浪,让人如同置身 周围的风景确实很写意漂亮。 但不知道为什么,岁闻觉得有点不对劲。 倒不是越往前走,鸟兽的声音就越少的缘故,而是他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低了,自己……好像变矮了? 岁闻心头有点惴惴。 但是梦境之中,身体总不受他的操控,哪怕觉得自己变矮了,他也没有办法照镜子确认一下,只能默默地顺着身体的意愿,继续向前,寻找能够照见自己的东西。 芒鞋踩在石板上,浅浅一层水汽从鞋底传来,带起凉飕飕的感觉。很快,转过竹林的他看见了一个池子,他赶忙趁路过之际,朝池子一瞥。 只见清凌凌的水波之中,倒映出一个年纪尚轻、身材还有些矮的人影。 这是——我十五岁时候的模样? 岁闻一时惊讶。 但他很快意识到一点,前两次的梦境,自己始终是坐着的,所以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现在回想,那两次的自己,也许同样是十五岁…… 向前行走的脚步突然停了。 岁闻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前方竹子的梢头。 轻飘飘的竹叶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披一件大红的外衫,风将红披卷起,猎猎翻飞,像是燃烧在天空的火焰。 他正无所事事地左右转着脑袋,逡巡这座府邸的一切,就像是谁家的十四岁少年,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觉得有趣的一切。 随后,他转回了目光。 两方视线相触。 时千饮。 岁闻一瞬就认出了人。 同时间,他更听见自己说了一声:“翙族的妖……” 时千饮扬了扬下巴,似乎有些矜持,甚至扯扯嘴角,露出笑容:“第一次见面。我是来杀你的。” 他像是开玩笑。 但是声音落下的下个刹那,火焰冲起,阴影倒卷,它们在时千饮背后张牙舞爪,肆虐狂欢,将清新的竹林池塘变成了恐怖的血火战场。 又下一刻,时千饮从竹叶梢头一跃而下。 他的速度犹如闪电,风声还在远处,而他已到近前。 跟随着他的,狂舞的力量与杀机,也如同最迅捷最锋锐的兵刃,贯穿岁闻的胸膛! 尖锐的疼痛自胸膛传来。 岁闻一下惊醒了。 27.地图牌(1) 岁闻在夜里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 他心脏狂跳, 每跳动一下就牵扯出细密的疼痛;他还感觉到有些缺氧,缺氧让他剧烈地喘息起来。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了开来,从窗外吹入的风姗姗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带来刻骨的冰凉。 这时候, 旁边突然响起声音:“你怎么了?” 岁闻循声看去, 睡在沙发上的时千饮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正看着他。 室内是昏暗的。 只有些许月光混杂外头的路灯,点亮漆黑的夜。 而时千饮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比月光灯光都要明亮。 这让岁闻想起了梦境之中,对方的眼睛。 那个自高处跃下的时千饮的双眼,充满着冷酷的评估,像是野兽在撕裂猎物之前的最后打量。 时千饮忽然站起来了。 他起身前往浴室, 不过多久又走了回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条冰凉的毛巾, 这条毛巾被他放置在岁闻脑袋上。 眼前黑了一下。 冰凉又柔软的毛巾遮住了岁闻的大半视线, 也将来自梦境的虚影拍散了。 岁闻茫然了一瞬,拿下毛巾,问时千饮:“你干什么?” 时千饮也有问题要问他。他指出:“你出了一身汗。做恶梦了吗?”他顿了顿, 向岁闻求证, “做恶梦的话,是要给你一条毛巾的吧?” 岁闻:“是这样, 没错。” 他有点回过神来了。 他拿下盖在脸上的毛巾, 擦了擦脸和脖子, 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这才发现在短短的时间里, 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些冷汗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他默默掀起衣服,再拿毛巾擦了擦胸口和后背。 胸口还好,后背够不到。 站在一旁的时千饮顺手接过,帮他擦了擦背。 冰凉的毛巾抹过后背,岁闻的身体有点紧绷。他看着时千饮,看了有点久。 时千饮纳闷道:“怎么了?” 岁闻欲言又止:“没有什么……” 梦境中的时千饮和现在的时千饮相差太多,让他有点恍惚。 他拿下了时千饮的手,从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他对时千饮说:“没事了,我就是做了个恶梦,被恶梦惊醒。你睡吧,我也睡了。” 时千饮“嗯”了下,依旧坐在岁闻的床头,没有动,还把形影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雪白的刀在夜里闪闪发光。 岁闻心头咯噔一声,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抱怨起来。 时千饮:“人类就是麻烦,我们妖怪从来不做恶梦,梦魇这种小妖怪,一根指头就掐碎了。好了,你放心睡吧,有我在这里,没有梦魇敢过来。” 黑夜里,刀光很亮,时千饮的眼睛比刀更亮。 这样明亮的目光并不如同过去一般恐怖,还有点让人安心。 岁闻渐渐放松了。 他打个哈欠,困意涌上,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 难道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把妖怪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不过…… 不论从什么方面想,当然还是现在的时千饮更可爱了…… *** 第二天一早,几辆大巴突突地从市双语中学出发,载着高三三班的学生往市郊的森林公园进行秋游野炊活动。 自从几天之前实验楼集体跳楼未遂事件之后,校长就决议将素质教育贯彻到底,为此,一刻也不耽搁地组织了高三全体的秋游活动,秋游活动一天两个班级,今天正好轮到三班和四班。 大巴车上欢声笑语,篮球在狭小的车内空间中抛来抛去,带着滑板的人哪怕在大巴车小小的走道之内,也溜着来去。 岁闻和时千饮坐在车子的中间位置,岁闻观察坐在身旁的时千饮。 坐在靠窗位置的妖怪将脑袋放在车玻璃上。 他的发尾随着车子的震动一抖一抖。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为他的脸颊添上几分色彩,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偏薄,看着有些孤傲不好接触。 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连接在他手中的ipad上,ipad的屏幕上正播放幼儿英语教学。 妖怪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啊…… 岁闻刚才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时千饮就像听见了他的心声似转过头来。 时千饮:“从醒来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他皱眉,“你怎么了?” 岁闻随口回答:“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时千饮:“什么问题?” 岁闻:“嗯……你和‘岁闻’有没有私仇?” 他还是抛出了这个问题。 梦中的时千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一印象甚至超过他们在坟墓之中的初见。 梦里的时千饮十分冷酷,极为兽性。 但他认识的时千饮并不是这样。 他认识的时千饮,明明只是只兢兢业业在上课的肥鸟…… 所以他忍不住在思考,过去自己跟时千饮,是不是有什么仇怨,才导致他炸毛了? 时千饮不明白岁闻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费解道:“没有,我和他根本没什么接触,怎么会有私仇。” 岁闻喃喃自语:“你们没什么接触?” 时千饮反问岁闻:“他是降物师,我是妖怪,我们能有什么接触?” 岁闻:“……” 这说得也有道理。 岁闻想了想,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时千饮:“……” 为什么说着说着又低落了,人类究竟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生物…… 妖怪磨了磨牙,正想直接询问,岁闻又说话了。 岁闻:“所以你未来也会杀了我吧。” 声音落下,“轰”的一声熄火声,大巴停下,目的地到了。 车窗之外,森林公园的大门徐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宽敞笔直的林荫大道两侧,林木森森,茂密的树枝梢头,白眼睑的画眉鸟站了一溜,它们迎着上午的阳光惬意地梳理羽毛,直至阵阵喧闹从足下传来,才忽而振翅,向远方飞去。 扑面而来的山林气息之中,岁闻背着写生的画板,和时千饮一同向前。 刚才的对话被打断之后,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走进公园,大门之内,道路宽敞,左手方向竖立着一面地图指示牌,指示牌有一人高、三人宽,是块古色古香的大牌子,像是古代的告示栏,还自带着条滴水檐防雨,颇为引人注意。 路过它的时候,时千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注意时千饮的视线,岁闻也跟着瞥了一眼,随后简单介绍:“这是地图牌,上面展示的就是公园的地图。” 他说得不是那么认真,也并没有将注意力真正放在指示牌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伫立街道旁的地图指示牌下,有一小块阴影不太规则,还有几缕黑雾,从这块不太规则的阴影之中轻轻溢散出来。 这些黑雾像两条浮游在空中的小蛇,悄悄地跟上所有看过指示牌的学生,先偷偷搭上他们的脑后的头发,再慢慢游走,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他们的眼睛。 这缕黑雾小心谨慎,做贼做得很溜,无论岁闻还是时千饮,都没有发现。 他们没有发现眼睛上的黑雾,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些同样看了只地图牌,同样被黑雾笼罩的同学一样,渐渐地远离了大部队,走向森林中崎岖的小路…… *** 时千饮正在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车子上岁闻说出那一句话以后,他心里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了。 虽然一开始他是准备事情结束之后给对方一个痛快的。 但是,仔细想想…… 岁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和他有相同的目的,还会再相处一段时间。 他有降物师的传承,虽然现在还弱小,但是未来肯定会变强。 他还能够告诉我这个世界之中我想要知道和了解的那些事情。 所以岁闻对我有用,已经不算蝼蚁了,我并没有必要杀掉对方。 时千饮非常满意自己得出的结论,他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走在身旁的岁闻停下了脚步。 岁闻正看着四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没有了同学的踪迹。 他们走进了森林公园中的一条蜿蜒小路,黄色的浮土翻上鞋面,丛生的杂草搔挠脚腕。 时千饮也发现不对劲了,他扬扬眉:“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岁闻:“当然不是。” 虽然发现走错了路,但岁闻并不着急,他伸出手,拉住时千饮的手腕,一路向前,很快找到了一株茁壮健硕的大树。 毕竟森林公园里缺少了什么也不会缺少树木。 树木下,岁闻抬手一指:“千饮,你先上树,再把我拉上去。” 时千饮看了看非常树木,再转头看着岁闻。 刚刚才说他有用…… 他语气不善:“这都几次了。爬树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老是血不会?” 岁闻诚挚道:“这不是有你吗?” 时千饮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 他轻轻松松上了树,再俯身向下,一把将岁闻拉了上去。 两人共同站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之上,向四周看去。 只见隐隐绰绰的树影之间,十来个高三三班的学生散在森林之中,由四面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有些是单独行走,有些是双双结伴。 无论是单人还是多人,他们脸上都有点困惑,还有人开口说话。 抱怨的声音通过空气,若有若无传递到岁闻的耳朵之中。 “搞什么啊,其他人呢?” “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烧烤区到底在哪里?走了这么久都没个指示牌什么的。” 居高临下,两人看得非常清楚。 森林公园并非迷宫,往同个方向前行的众人虽然互相靠的并不是太近,但也不远,最近的两个队伍仅仅隔着一棵小树,可他们硬是看不见对方,就在半臂长的距离下各自抱怨着没有人。 岁闻看得更仔细了。 他发现阳光之下几不可查的黑色正覆盖在他们的眼睛上了。 这层浅浅的黑色让他们看不见正确的道路,也看不见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的人,就像…… 他抬手摸了一下眼睛,再拿下来的时候,手指上缠了一缕黑雾。 缠在自己手指上的一样。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突然响在岁闻的口袋!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一声比一声更急促,岁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班主任高老师。 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接电话的同时还额外向下看了一眼。 按理来说,空旷的地方,声音可以传递得很远。但分散着走在底下的这些人就像聋了一样,压根没有听见铃声,就像他们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旁人的声音一样。 高老师劈头盖脸:“岁闻,你现在人在哪里?” 岁闻:“嗯……老师,我走到一半迷路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道路了,大概再过几分钟,就能够到烧烤区集合了。” 高老师真是着急上火:“你们都高三了,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不省心,从公园入口到烧烤区这一条大路大家一起走都能走散!”她骂了一声,又忍不住焦心,“你还算好了,总算找到了路,其他迷路的一个个连自己在哪里都说不出来,让人怎么去找他们!” 岁闻感觉有点无辜,他也不知道只是进个森林公园,还能碰到背后放冷箭的物忌啊…… 他说:“高老师你别气,我看见了好几个同学了,你等等,待会我把他们一起带回去。” 高老师一愣:“你那里有几个人?” 岁闻:“差不多十个吧。” 高老师大喜道:“感情你们是走错到一条道去了,你赶紧把他们都给我带回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岁闻已经习惯了老师的雷厉风行。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蹲下身,准备先坐下,抱着树枝放下双脚,再落地。 旁边的时千饮看着看着,抽抽嘴角。 他这时已经很怀疑自己刚才对岁闻未来肯定变强的分析究竟能否实现,对待这种软弱的人类,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闷闷地向前走了一步。 身旁的人忽然从树上向下跳去。 风从地面倒灌天空,吹得草叶飒飒作响,将时千饮的长发与衣服一同倒卷起来,发丝抚过岁闻的脸颊,恍惚之间,眼前的身影如同梦中的剪影。 岁闻在树干上迟疑了下。 他再看时千饮,看见跳落地面的人反身向他,张开双手。 地上的人说:“好了,不要磨蹭了,直接跳下来,我接住你。” 口吻之中,带一点点嫌弃和抱怨,抱怨之中,更藏着些主人也还没有注意到的亲昵。 岁闻瞅了两眼时千饮,突然弯弯嘴角。 他蹲在树干上:“我真的跳了。” 时千饮:“跳吧。” 岁闻再次说:“真的真的跳了。” 时千饮不耐烦:“我还能接不住你吗?” 于是岁闻向后一倒,头下脚上,直接从树干上翻身落下。 他张开双臂,放松身体,感觉吹拂着身体的微风一下变成劲风,劲风从他耳旁刮过,他享受着自由落体的带来的刺激与兴奋,感觉再下一瞬,自己就要掉在地面—— 然后,身上一重。他被时千饮接住了。 时千饮稳稳抱住了岁闻, 岁闻非常满意,蹭了下时千饮,站直了。 藏在时间里的过去确实让人好奇。 但真正重要的,还是现在……这只可爱的鸟。 两人下了树,岁闻没有耽搁,凭借刚才在树上看见的位置,挨个去找自己的同学。 接触同学的过程中,岁闻很快发现,这个不知名物忌的力量不算强大,覆盖在众人眼睛上的黑雾最多只能让被覆盖着忽略周围的人和声音,并不能彻底遮盖周围的人和声音。 因此,当岁闻直接往这些人身前一站,他们立刻就看见了岁闻;再等岁闻一说认识去烧烤区的路,更不用二话,立刻跟着岁闻走。 就是走着走着,集体走歪…… 迫不得已,岁闻还是扬手在众人眼前挥了挥,把覆盖在众人眼睛上的黑雾给挥散。 大家莫名其妙,牢骚两句:“没事晃什么手呢?” 但也没有人多说,前方,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向前流淌,不足人脚踝深的溪水里,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溪底,靠近岸边的地方,指甲壳大小的虾蟹随处可见,当然,最多的还是来烧烤的学生。 他们靠在溪边,有挽着袖子伸手抓鱼的,有拿着量杯看水质,还有拿起石头打水漂的,更多的是在打水仗。 秋游的烧烤区总算到了! 带人走进烧烤区的最后一刻,岁闻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众人迷路的方向一眼。 所有的人都走向同一个方向,物忌到底想让他们去哪里……? “哒哒哒”的脚步自前方响起,在烧烤区中翘首以盼的高老师快步迎了上来。她一脸急切,先点了点出现的人头,确定一个也没有少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马上恢复平常的沉稳严肃,不忘教训两句:“出来了就要跟着大部队走,一不小心走散了,大家还要去找你们。” 众人唯唯诺诺,趁老师不注意,低着头挤挤眉弄弄眼,一哄而散。 岁闻再左右看一看,很快找到自己小队的烧烤点。 这一次森林烧烤五人一组,接到通知的时候,岁闻时千饮就和陈兮兮、费羽、董深三人组队。现在,除了岁闻和时千饮,其余三人都坐在了位置上。 两人刚刚坐下,陈兮兮就出声:“你们刚才迷路到哪里了?” 岁闻:“没有迷路到哪里,就是走岔了,转个弯就回来了。” 陈兮兮疑惑:“十个人一起走了同一个岔路?” 岁闻理所当然:“大家呼朋唤伴,一下没注意就走错了。” 陈兮兮若有所思:“说得也是……” 她声音才落,烧烤区的东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嚷嚷,隔壁的班主任,同时教他们化学科目的老师大吼一声:“搞什么,从公园大门口到烧烤区就这一条大路,大家一起走过来,现在一算,掉队了七个人?!” 岁闻:“……” 陈兮兮:“……” 陈兮兮的目光诡异了起来。 化学老师还没有说完呢,他继续大吼:“和园区的管理和保安联系过了没有?打了掉队的那七个人的电话没有?都是怎么说的?!” 这时才有一道小了很多的女音响起来,是隔壁班的班长:“打了他们每个人的电话,说迷路了,正在努力找过来;园区的管理员不是很在意,说他们是绕了远路,让我们再等等,估计待会这些人就能找回来了。” 化学老师:“他们就给了这么个回答?” 隔壁班长:“倒是还说了句……说是绕路的可能是看了地图的,看了地图的,容易绕路。” 费羽:“……” 董深:“……” 其余两人的目光也诡异了起来。 然后,三人有志一同,看向岁闻…… 岁闻和他们默默对视一会,低调地一手拿木桶,一手拉着时千饮,说:“好了,我去提水,待会回来……” 提水的路上,顺便解决一下物忌…… 背后,三人看着岁闻和时千饮。 陈兮兮:“是去解决问题的吧。” 费羽:“+1” 董深:“+2” 这么诡异的事情,谁还是个瞎子。 陈兮兮跃跃欲试:“跟上去看看?” 费羽:“不去。” 董深:“不去。” 还没从昨天的玩偶世界中回神呢。 *** 隔壁班的对话给了岁闻很充足的信息。 他再稍稍回忆一下进了公园以后的种种情况,很快锁定了安放在园区门口处看见了地图指示牌。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有一对情侣进入园区大门。 这对情侣进了门后直接来到指示牌前,研究公园地图。 就是这一眼,一点轻薄得像香烟烟气的黑雾自地图牌上冒出,飘向年轻的情侣,覆盖在他们眼睛上边。 等这对情侣收回视线,继续往前的时候,他们的双脚就不再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进,而是不知不觉,走一条歪了的线……随后,就走进了大路旁边的小树林。 岁闻总算明白自己是怎么中招了的。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没有直接前往地图牌位置,而是往前几步,找到岗位中的保安:“不好意思,请问一下,烧烤区往哪个方向走?” 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闻言抬抬手,指了下位置,示意烧烤区就在那边。 岁闻没动,一脸困惑,继续开口:“但我刚才就是往那里走的,但怎么也没找到地方……” 保安开了腔:“你是不是看地图了?” 岁闻继续一脸困惑,打探情报:“看了,就是看了我才奇怪……” 保安高深莫测:“这边走不用看地图,看了地图反而走不出去。” 对方说得这么直白,岁闻倒是一愣:“……呃?” 保安神秘一笑:“不是附近的人吧?要不然应该听过这块牌子的事情。这块牌子也算我们公园的神秘事件,认真看地图的就没有找对过路的。你看着地图指示牌,是不是和其他牌子有点不一样?其实这块牌子最初不是地图牌,是一面许愿墙,但后来公园重新规划,这里多开了个门,许愿墙就变成了地图指示牌,然后就有了看地图反而迷路的事情。大家私下里说,可能是有什么在那里的东西不满意现在的情况……谁知道呢?” 高手在民间啊! 这一通说,说不准还真是事情的真相。 岁闻欲言又止,半晌后说:“大家就没觉得有点可怕吗?” 保安大实话:“光天化日之下迷个小路,有什么可怕的,还能多锻炼锻炼身体呢,要不是这种事情宣传起来有点奇怪,还能成为我们公园的一大招牌景点,为公园创造一点额外收入。” 和保安的对话给了岁闻很多启发,告别了热心的保安大叔,岁闻重新站在指示牌前,仔细打量这块大牌子。 一块总是指错路的地图指示牌。 一块曾经是许愿墙的地图指示牌。 岁闻觉得这两点信息蛮有意思的,他和站在旁边的时千饮开玩笑:“这块指示牌不会是真像别人说的,不满意自己的职位变动,所以消极怠工,报复社会了吧?” 时千饮哼了一声:“不知道,你们都收集奇奇怪怪的东西。” 结果他们声音刚落,指示牌脚下的一小块阴影突然动弹了下。 岁闻眼尖地看见了这个细节。 他敏感说:“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你能说话吗?” 时千饮才没有岁闻这么温柔,他直接抽出刀来,冷冷道:“说话,不说话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片刻安静。 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没有人烧柴了……” 安安静静的园区大门前,响起的这一道声音分外引人注意。 可惜,注意得到的只有两个人。 岁闻和时千饮对视了一眼。 这个物忌既然愿意说话,好像还是可以沟通的。 岁闻斟酌了下,没用质问的口气说话,而是像平常聊天一样问:“为什么要让进入园区的人迷路?” 地图牌没精打采:“我没有让人们迷路。” 岁闻平静指出:“我是降物师,我能够看出从你身上溢出的黑雾在人身上做了什么。” 地图牌并不解释,反而说:“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过去不是地图指示牌,而是一面许愿牌。” 岁闻耐心:“然后?” 地图牌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变了。当说到许愿两个字的时候,一股新鲜的活力注入了它的身体,让它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十年之前,当我还是许愿牌的时候,园长亲手建起了我,我的面前游人如织,每一个到达森林公园的人最终都会来到我跟前,在我这里许下一个愿望,他们虔诚无比,我能够听见他们炙热坚贞的内心!所以无论寒暑晴雨,只要我积攒到了能够完成一个人愿望的力量,我就立刻完成,从来没有偷懒过。” 岁闻:“嗯,然后呢……” 精神又从地图牌身上消失了,地图牌低落说:“然后他们就把我变成了地图牌。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想把我再换回去。” 面前的物忌虽然没有哭,但似乎真的很难过。 岁闻完全明白了:“嗯,所以你不能接受自己调换了岗位是吗?” 地图牌:“我接受了。” 但被人类一撸到底,已经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了。 它语气平平:“就是心里难受。所以日常会溢出一些力量,让路过的人去看看我最风光时候的模样,这就是他们迷路的原因。” 岁闻疑道:“最风光时候的模样?” 地图牌:“园区背面的风采墙上有我身为许愿牌时候的模样,那就是我最风光的样子。” 岁闻:“一般坐冷板凳的员工确实是会追忆往昔……” 虽然物忌看着有点可怜,但这并不是它影响人类的理由。 岁闻又劝道:“过去的风光已经过去了,你还是接受事实,正确对待自己的新岗位,不然我就只能把你收拾掉了。” 地图牌冷冷道:“我活着等于死了,你要动手就动手吧。” 岁闻:“……”无言以对,真的太丧了…… 讲道理也不管用,威胁也不管用,岁闻看着地图牌,一时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他开始思考,要不就放过这个小小的蚊子腿,直接把对方打散了? 但这个物忌也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人,虽然让大家迷了路,但也只是让众人绕个路而已,并没有真正造成什么危害…… 他决定再争取一下:“那你有什么愿望?” 地图牌:“我没有任何愿望,我的唯一愿望就是回到过去那种被人许愿的日子……”说到这里,地图牌突然反应,“你既然能和我交流,也能向我许愿,你向我许愿好吗?” 岁闻有点兴趣了:“你能实现我的什么愿望?” 地图牌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的力量和向我许愿的人数有关,向我许愿,相信我的人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多。如果只有降物师你向我许愿……” 岁闻明白了:“基本不能实现?” 地图牌羞耻地沉默着。 岁闻能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他在想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向你许愿的人越多,你的力量就越强?” 地图牌:“没错。” 岁闻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他获得许愿牌的心突然浓烈了,他问许愿牌:“那你想不想和我离开?我能够让你重新变成大家的许愿工具。” 地图牌:“……???” 它愣了一下,刚才还活着等于死了的它到了这时,又突然犹豫了:“你真的能够做到?我呆在这里,虽然是个没人在意的地图牌,但至少……” 岁闻:“至少大家都还看见你,你还有个铁饭碗。” 话糙理不糙。 地图牌说:“没错……” 岁闻:“但现在流行下海创业了。你最风光的时候,一天会有多少人向你许愿?” 地图牌记得牢牢的:“五百二十一个人!” 岁闻平静说:“我能让你一天被五千个人许愿。” 地图牌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想象。 岁闻徐徐善诱:“放心吧,我说到就会做到。但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你就永远回不到被众人许愿的时候。” 地图牌一阵犹豫:“这……我……”它下定决心,“要我跟你走也可以,你要先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岁闻:“什么?” 地图牌小心翼翼:“我要十个人向我许愿。” 岁闻沉吟了下,讨价还价:“五个吧,一时间不好找人。” 地图牌已经干枯太久了,它一口答应:“五个就五个。” *** 一共五个许愿的人选,没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昨天一起进入了玩偶世界的小伙伴。 岁闻和时千饮回去一趟,提了水,吃了烧烤,再来到园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把陈兮兮三人都带来了。 路上的时候,他就和三人讲了地图牌的事情。 当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非常简单地扯了个借口:我和朋友打赌输了,要带着另外四个人一同向地图牌许愿,麻烦大家帮帮忙了。 陈兮兮三人集体以看鄙视的目光看着岁闻。 切,什么鬼借口。 以为我们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吗? 随后他们将目光转向地图牌。 陈兮兮上前一步,对地图牌喊了一声:“我想和江哥一起吃饭!” 她喊出的那一刹那,代表愿望的光芒从陈兮兮胸膛中飘了出来,投向地图牌。 地图牌一阵激动。 这是愿灵,只要积攒足够的愿灵,就可以实现大家的愿望。 等这一天,真的好久好久了……! 它接住了温暖的愿灵,赶忙去看实现这个愿望所需要的愿灵分量,一眼看去,它眼前一黑。 地图牌:“……”实、实现不了。 费羽撇了撇嘴,走上前,没有说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一天三句不离你的江哥,班级里还有谁不知道你蒸主……听好了,我要和陆皇一起开个黑。 同样的光芒浮现了出来,和之前大差不差的消耗同时出现。 差不多是两份的力量相比一万分的消耗吧。 地图牌:“……”还是实现不了。 轮到董深了。董深走上前,他同样没有把愿望说出来,和费羽一样,在心中默默地想: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得了,一份的力量对应一亿份的消耗。 地图牌欲哭无泪:“……”依旧实现不了。 时千饮懒懒道:“没什么愿望。”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依旧还是想了一个愿望给地图牌。 愿望许出,同样一点愿灵地图牌之中。 地图牌:“……”就知道,就知道,实现愿望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四个人都许了愿,只剩下岁闻了。 岁闻也默念了一个愿望。 愿望许完之后,他也不急着降服地图牌,先问时千饮:“你许了什么愿望?” 时千饮:“许了让‘岁闻’复活的愿望,你呢?” 岁闻:“嗯,和你一样的愿望。” 两人声音刚落,前方的许愿牌突然爆发了。 好不容易抓到被许愿的机会,却一连五个愿望都不能实现的它心态崩溃,大嚷大叫:“你们许的愿望为什么都这么难?!” 它冲向时千饮:“你,许了让身旁的人考第一名然后教会自己的愿望!” 它接着转向岁闻:“你,许了让身旁人不要黑化的愿望!” 两人:“……” 随口说谎被当面打脸,情况,就有点尴尬…… 28.突然昏迷事件 两人互相沉默了一下。 岁闻决定先发制人, 他先指责地图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作为被许愿的对象, 怎么能不为许愿人保密呢?” 地图牌顿时一愣,随即醒悟, 漏了许愿人的底不重要,重要是这个许愿人还是未来的老板。它连忙承认错误:“我错了,我太久没有被人许愿过了……” 岁闻没有浪费时间听地图牌的废话,他转向时千饮, 安抚对方:“你放心吧, 我会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努力考到第一名, 再带你上分的。” 当地图牌说出岁闻的愿望之后, 时千饮就在沉思。 等岁闻说完了话,时千饮抬抬眼睛,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什么叫做黑化?” 岁闻:“黑化的意思就是——” 他没有说完,他发现,时千饮居然在自己说话的时间里, 翻出了手机, 百度搜索黑化的意思。 岁闻:“……” 这才几天,就这么不好骗了…… 他心情复杂,住了口,等待时千饮自己查完资料。 时千饮有点生疏地查完了资料,明白了岁闻的意思。 他抬头看着岁闻。 岁闻还有点紧张。 时千饮:“放心吧。” 岁闻:“嗯?” 时千饮联想到了大巴上的谈话, 他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那样说了。他凝神看了岁闻一眼, 给了承诺:“放心吧, 我不会黑化,也不会杀你的。因为……” 说到一半,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先把这个处理掉。” 时千饮指的是地图牌。 做错了事的地图牌不敢再和老板对话,已经默默从附着物上浮现出来,正悬浮半空,等待着被岁闻收起。 昨天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教训了。 岁闻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看了看身旁三人。 随即发现那三人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非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都是好同学啊。 岁闻咳了两声,摸出张空白卡牌,向前一接,就把那点墨痕接入卡牌。 只见光芒一舜,墨痕进入其中,地图牌的模样烙印于空白之中。 同时,墨字显示。 名称:许愿牌 技能:梦想成真 一万个人的诚挚期望将给你带来一次真实的许愿机会,助你梦想成真;但梦想未必真能成真,毕竟物质是守恒的—— *** 收了许愿牌,几人没有再留在园区门口。 今天的秋游活动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现在距离结束还有些时间,几人商量一下,意见没达成统一,决定各自打发。 他们在中途分了手,陈兮兮往森林公园的游乐场走去,费羽和董深决定一起去湖边划船。 至于岁闻,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现在他有点困了,决定找一个阳光不错的地方躺两个小时,然后直接回家。 他们沿着园区靠近湖面的鹅卵石小路散着步,没走一会,看见了个公园小卖部,小卖部前有不少人,把小小的门脸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身旁的时千饮忽然停下脚步。 岁闻:“?” 时千饮朝小卖部走去,不过一会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瓶白酒和一叠纸杯。 岁闻:“???” 他看着时千饮手中的东西,心头,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很快实现。 走过又一个草坪的时候,时千饮停了下来。 他拉着岁闻坐到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草地上,打开了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岁闻倒了一杯。 他端起杯子,对岁闻慎重说:“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兄弟了。” 岁闻:“不,你等等……” 时千饮:“这样你就不用老担心我会杀你了。” 岁闻正在研究白酒的酒精度数:“其实我并没有担心,总之你先别喝这个,这个度数很高;我们要喝酒拜把子可以用啤酒来……” 他说得太迟了。 时千饮一仰头,把一纸杯的白酒一口闷了。 空气就很寂静。 寂静之后,岁闻小心问:“没事吧?” 声音才落,前方妖怪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岁闻:“喂喂……” 他推了两下,没把时千饮推醒,白酒度数太高,妖怪昏得彻底。 岁闻有点好笑又有点好气,不由伸出手指,戳了下对方的脸:“你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浅吗?” 昏睡的人没有回答他。 他侧躺在地上,露出半边脸来。 阳光吻上他的眼睛,又为他的脸颊涂上一层浅红。 岁闻看了时千饮一会,也趴了下来,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浅浅的一个底,然后朝时千饮举了举杯,说:“嗯,那我们就说好了……” 他喝光了杯中一口酒。 酒液入喉,辛辣冲上脑海,岁闻呛咳两声,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但恰到好处的晕眩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他重新站了起来,踩着草地像踩着棉花。 他稍稍适应了一下,开始搬运时千饮,把时千饮一路拖到旁边的大树的树荫之下放放好,随即跟着躺下。 最后一丝力气也消散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闭上眼睛。 排排躺,睡觉觉。 嗯—— *** 这天秋游的最后,五人还是在烧烤区里集合。 陈兮兮大中午的玩了一通游乐场,浑身是汗;董深和费羽坐着船在水上漂泊半晌,如今优哉游哉;时千饮睡了一觉,刚刚清醒,还有点懵。 岁闻则坐在烧烤区旁边的石头上。 他背上背的画板已经到了手上,削得长长的铅笔正在白纸上涂出轮廓,将围坐在烧烤点旁的四个人逐一画上,等画到时千饮的时候,他心头一动,笔尖转了转,在对方的脑袋上加了只蹲坐于此的霸气黑鸟,再徐徐将大家的轮廓仔细勾勒。 画到一半,时千饮神出鬼没,来到岁闻的身旁:“你在画画?” 岁闻:“呃——” 时千饮看了画纸一会:“画面上为什么没有你?” 岁闻:“因为我没在烧烤点旁?” 时千饮扬扬眉,不太满意。 大家一起烧烤,唯独我没有在画面之中,好像是有点奇怪。 岁闻:“那……” 他看了看构图,在时千饮的位置旁又添几笔,画个自己的轮廓:“这样?” 时千饮研究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肩膀:“你搭着我的肩膀……” 这个简单,岁闻满足了时千饮。 时千饮又说:“你的下巴也枕在我的肩膀上……” 岁闻这就不愿意了,他提醒时千饮注意细节:“喂喂,我比你高。” 时千饮瞪着岁闻,眼神很有杀伤力。 岁闻:“……” 他屈服了,又添两笔,让两人脑袋相靠,肩膀紧挨。 森林里的写生趋于完整。 岁闻揽着时千饮坐在烧烤点旁,和陈兮兮说笑。 费羽和董深加入他们的对话,兴致勃勃。 时千饮靠着岁闻,认真倾听。 烧烤点中的木炭闪烁火星。 远处的小溪水花飞溅。 飞溅的水花之中,一只小螃蟹混在其中,张牙舞爪。 ***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一直在响。 一位中年女人在门外叫着:“真真啊,你开门啊——” 闭合的卧室门内,光线昏暗。 一双正放置于ipad屏幕上。 昏暗的室内,除了密密遮住窗户的窗帘边上嵌着一条光带,就只有ipad屏幕上散射的光,还驱走些许黑暗。 屏幕被一双素白修长,十指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双手握住。 那是一双年轻女性的手。 这位女性名叫许真,看着二十七八,穿一套保守的纯棉睡衣,斜靠在窗下的沙发上。 她模样秀美,气质文雅,长长的头发利落的在脑后盘成花苞,一双手灵巧地在屏幕上移动着,ipad的音量开得很大,大到能够掩盖房间里的其他杂音,来自屏幕的光芒闪烁着,变幻室内的混乱。 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 但是门外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时间的流逝似乎对门口的声音没有效果。 女音继续叫道:“真真啊——” 突然的巨响。 关紧的门被一脚踢开了,愤怒的男人冲入了她的房间。 父亲冲进了女儿的房间,一把夺过女儿手中的ipad,重重摔在地上。 完整的屏幕瞬时龟裂,明亮的屏幕光变得黯淡。 尖叫在同一时间响起。 尖叫声中,一枚普通人看不见的光球,慢悠悠飘到了卧室之前,藏在窗帘之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卧室的客厅之外,还有一尊佛像。 佛像正坐在佛龛,同样注视一切的争执与吵闹。 夜色渐渐变深,争吵渐渐低微。 日月轮替。 房门闭合了,房门又被打开。 当闭合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 尖叫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妈妈看着倒在地上,不知何时昏迷的女儿,大喊一声:“快叫救护车——” *** 每一周的周末时间,总是最让人心情舒适的日子。 前院的寺庙里,香客络绎不绝,收入多多。 后院的房间里,孙子看看电视看看书,悠然自在。 就连院子里的小鸟,也从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时候就啾个不停,乖巧得很。 一如往常,岁有柏心情很好。 他尽忠职守地做着庙祝,耐心地听着香客们的唠叨,还抽了一个太阳不那么烈的时间,搞了个大型的驱邪祈福活动,再收一圈平安钱。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一天就结束了。 但是某些特殊的日子里,总会触发某些特殊的任务。 今天,就有一个人在他驱邪之后找上了他,说了一件事:“岁大师,我的女真真前一段时间没有征兆地昏迷了,现在在医院里头。但看了好几个医院,都检查不出什么,就是说她成了植物人,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过去看看她,钱的方面,一切好说……” 站在岁有柏面前,低声下气说话的是一位面容憔悴苍老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许真的母亲。 这是岁有柏这里比较虔诚的香客,几个月前还请了一尊佛像回家供着,当时她保养良好,脸上皱纹都没有几条,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像老了十岁似的。 紧接着,岁有柏心头一动。 突然昏迷。 植物人状态。 医院里检查不出情况。 这岂不是……我孙子之前的情况?! 他捻了捻胡须,满脸慈悲之色:“我明白了,檀越留一个号码,先回去吧,具体的情况,等我亲自上门,再向檀越了解。至于其他,檀越不用费心,出家人不谈俗物。” 许妈妈脸上突然闪出一道光来,就像濒死的人找到了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送走了这位千恩万谢的中年女人,并坚决推拒了她想提早送过来的一个大红包,岁有柏背着双手,溜溜达达,来到后院。 刚才走进院子,就看见院子的石桌子旁,岁闻和时千饮一人一个位置,桌上放了电脑和书本,岁闻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旁边散着他的形灵。 哎呀—— 我的孙子和便宜孙子,感情真不错。 这很好,这很好。 他们联手,才能让我们这一脉降物师再度发扬光大。 岁有柏看着两人如同看着一座巨大的宝藏,没看照到庭院里的太阳光都把两人给拢在了一起,金灿灿的吗? 他放轻脚步,喜滋滋地走上前,正想说话,目光突然一定,看见了散在桌上和显示电脑屏幕上的高中习题,初中习题,小学习题…… 岁有柏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他脱口而出:“等等,你们在这里认真搞了半天,居然不是在研究降物师的力量,而是在读书?!” 他像是在说:你们居然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玩游戏? 两人抬起了头。 岁闻非常无语:“爷爷,我今年是要高考的……” 岁有柏跳脚:“高考有什么用!每年九千万个人都可以参加高考,而只有你,能看见物忌封印物忌!”他又针对时千饮,“你一个妖怪读什么书考什么试,还想学人考个985211,再出来考公务员当国家领导吗?” 岁闻:“……” 某种方面上,我爷爷真的有一套可以说服人的歪理。 时千饮:“……” 很有道理,这老头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岁闻想到一半,赶紧打住,免得回头真被爷爷扯远了:“好了爷爷,你有什么事情?” 岁有柏消停了下,他开始说正事:“是这样子的,有个年轻女孩意外昏迷,但医院查不出情况,她的妈妈找上了我,我判断她的情况和你的情况相似,所以……” 他看着两人,沉声道:“准备好,明天上午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说完,他背着手,转身又溜走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岁有柏的背影。 片刻,时千饮转头问岁闻:“你爷爷一直这样?” 岁闻:“嗯——他是一个快乐的老头。” 说着,岁闻替时千饮写完了最后一个错题的解法。 时千饮抽过题目,继续验算;岁闻则丢下手中的笔,一敲电脑键盘,点亮屏幕。 屏幕上方,溪花笑日的微博界面赫然出现。 虽然高三以学习为重,但劳逸结合,总没毛病。 他浏览自己的微博,着重看了下最新一条发布于半个小时前的微博。 这是他答应许愿牌的事情。 降服了许愿牌后,他就抽了时间时间给许愿牌拍了个照,并在刚才po上微博,附加文字就写: 一块兢兢业业实现愿望的许愿牌。转发微博,将愿望交给许愿牌。 这一附加文字简单干脆,一目了然。 岁闻很满意自己对于重点的提炼,事实也证明效果确实不错,还才半小时,就已经七百转了…… 他敲了敲卡牌,对许愿牌说上一声:“许愿牌——” 许愿牌冲电脑屏幕中冲了出来:“降物师,你找我?” 突然自电脑中冒出的东西让岁闻抽了口气。 他说:“你怎么从电脑里出来了……” 许愿牌:“因为降物师你将我po上微博了,那里就相当于我的另一块栖身地,当这两者距离近的时候,我就可以在这两个地方自由行动。” 它简单的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理,很快抛开这些。 它兴奋无比,眼前的一切远超它的想象,它如同置身梦境,但是最美的梦也不如眼前的万分之一! 它感激涕零:“降物师,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新的我。你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紧紧跟在你身旁,用一切力量,实现你的愿望!” 说完这句话,许愿牌又冲进了电脑。 那里就是它的天堂。 许愿牌冲进电脑的时候,岁闻突然看见手边卡牌上面闪了闪光,牌面的力量突然强大了一点。 岁闻明白了。 这个卡牌真的很感激自己。 或者说,它突然精神,充满干劲,走马上任…… *** 第二天上午十点,在岁有柏的带领之下,岁闻和时千饮一同来到了许妈妈的家里。 许妈妈一大早就在等着了,门铃还没响起一瞬,大门就被打开,许妈妈惊喜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那样深切的惊喜只在见到岁闻和时千饮的时候稍稍一收,浮起一些疑惑:“大师,这两位是……” 岁有柏随意介绍:“我不成器的两个弟子,不用在意。” 许妈妈连忙说:“两位小师父年轻有为,客厅里喝杯茶吧。” 众人进了门,在客厅坐下,屋子里还有许妈妈的丈夫。但许爸爸似乎不是很相信进来的大师,只是沉着脸沉默着。 刚进房间,岁闻的目光就忍不住瞟向了其中一扇开着的门。 他不是故意的,主要那扇门明明关着,还被阴影笼罩,真的很吸引人的目光…… 岁有柏眼角的余光瞟见了岁闻的动作。 他摸一把胡子,一指岁闻看的房间,声先夺人,高声莫测:“令爱的房间就是那间吧。” 夫妻两神色一紧。 妻子惊喜至极,丈夫的神色也松动了:“大师……” 岁有柏一摆手:“什么都别说了,我先进房间看看再说。” 夫妻两连忙起身,打开房间,将岁有柏带入房间。 岁闻跟着爷爷,一同进了房间。 刚进房间,他的头皮就麻了。 代表物忌的黑雾弥散了整个房间。它简直像一副巨大的被撕碎了的蛛网,左边黏一块,右边黏一块,然后将这整个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黏满,就连墙面上都没有放过。 他简直不可思议。 住在这屋子里的主人是怎么把物忌惹到这个程度的? 难道她平常没事,还要对墙面拳打脚踢不放过? 这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物忌散得整个房间都是,偏偏没有源头,这样他根本没有办法判断,真正产生物忌的,到底是哪一样物品…… 站在这样的房间里,岁闻一时半刻也看不出究竟来。 他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认认真真把现场给拍摄下来。 既然没有思路,就先把所有线索都记下来,也许回头就能从中找到自己忽视的东西。 这样地毯式的搜索让他很快有了发现。 那是摔在地上、碎了屏幕的ipad,也是这间屋子里有最明显痕迹的一样东西。 岁闻从地面的角落捡起了ipad,发现这个摔碎的电子设备上,物忌相较周围而言,浓郁许多。 他暗暗留心,继续看着周围,旋即发现,虽然整个屋子里,绝大多数的物品都沾有物忌的力量,但它们身上沾染的力量还是有多寡区分的。 比如沾染阴晦力量最多的,是他手中的ipad和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 发现了这一点,岁闻不免思考这一物忌和电子设备的关系,但他很快发现,虽然ipad和手机阴晦力量浓郁,但是同样放置在房间里的电脑,又并不存在多少阴晦的力量。 同时,放置在窗台下的沙发上沾染到的阴晦力量,和ipad与手机又差不多…… 不过手机、ipad、沙发。 这熟悉的构成,渐渐在岁闻脑海里组出一个画面…… 他转头询问:“这里是不是房间主人最常呆着的角落?她会在这里使用ipad和手机。” 话音才落,夫妻两人惊异又震撼的表情,让岁闻明白,自己没有猜错。 但按照这样来思考的话,物忌阴晦力量沾染的程度,岂不是和房间主人所呆时间的长短相关? 难道这一次也像之前的人偶事件一样,阴晦的力量正从人的身上散发出来? 岁闻不太确认,他将剩下的地方探索完毕,没有更多的发现了。他琢磨片刻,拿了碎裂的ipad,再转身准备询问主人,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刚才还忐忑之情溢于言表的一对父母已经迎着自己爷爷到了房间外表。 也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们看着爷爷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看万家生佛的目光,还开始说女儿的喜好习惯,好像他们女儿下一刻就要活蹦乱跳地从医院里回来了…… 许妈妈:“大师,不是我吹,我女儿从小懂事,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后来也找了一个同声翻译的工作,不过这两个月以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辞职在家,打打游戏。我和她爸爸还以为是女儿懒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病得这么严重,都是我平常太不注意她、太没有去管她的缘故。”她自责道,“要是早知道这样,我早早就带她去给大师你看看了!” 面对许妈妈的倾述,岁有柏不时点头微笑,仙风道骨。 点头的同时,岁有柏更注意到孙子的目光,立刻打断许妈妈的倾述,说:“发现了什么?” 岁闻:“这个ipad是怎么摔碎的?” 刚才没有说话许爸爸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有点奇怪岁闻为什么会挑这个问题问:“真真昏迷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吵架了,这个ipad就是在吵架的中途摔碎的。” 他没有多说自己和女儿吵了什么,但是衰老的面孔就是他对这件事最好的答复。他深感后悔,深深后悔缠绕在他心头不肯离去。 岁闻沉吟道:“这个ipad我能不能带走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许爸爸皱了皱眉,但还是答应了:“可以。” 岁闻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我们可以去医院看看你的女儿吗?” 他想去验证一下,躺在医院的人,是不是也像人偶一样,物忌进入身体,全身上下散发浓郁的阴晦。 岁闻最后的要求万分合理。 许爸爸许妈妈看见了一线希望,巴不得岁有柏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四十八小时守在自己的女儿身旁。 他们立刻带三人前往医院里许真的病房。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医疗器具,还有躺在病床上,脸色也如同床单一样苍白的许真。 走进病房、看见许真的那个刹那,岁闻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物忌并没有附身在许真身上。 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女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毫无异常。 仅有的一点点阴晦,也只存在她挂于手腕的手链上。 那条手链金属色,串着好几个吊坠,其中一款吊坠比较特别,是个缠绕玫瑰的银枪造型。 岁闻依照之前的步骤,对着手链拍了张照片。 存着回去,慢慢思考。 他们离去的时候,许妈妈一路将几人送出医院,送上轿车。 等众人上了轿车,她还紧紧拉住岁有柏的手不肯放开。 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人声鼎沸,车流如川。 无数的杂音之中,母亲的啜泣声孤苦微弱,但当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周围其他的杂音都远去了,只有这哀哀求肯,灌入脑海。 “大师,求你一定救救我们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养到这么大,我不能没有她……” *** 这一趟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在现场没有看出什么,回了家里,也没有更好的想法。 为此,岁闻还抽时间和爷爷说了下情况,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无所获。 结果爷爷毫不在意,非常豁达:“不用管那么多,你能发现最好,可以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能发现也就不能发现,就连医院也不能保证救活每一个病人,尽力就好。” 然后他语重心长,对岁闻重复自己的观点:“求神需谨慎,拜佛有风险,求人不如求己啊。” 岁闻:“……” 可以的,我的爷爷。 但是昨天离开时候,许妈妈的哭声依旧萦绕在岁闻的耳朵里,他一时半会没法放下,依旧思考研究着。 现在是下课时间,下一节是自习课,班级里的人随意调换位置,和自己相熟的人坐在一起。 岁闻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昨天拍下的照片,试图从中查找到一些自己疏忽的东西。才看到一半,手机一震,消息传来。 陈兮兮:@岁闻从上午开始你就眉头紧锁,怎么了,又遇到什么困难灵异的事情了吗? 岁闻看了一眼微信消息,来自突然遭遇灵异事件微信群。 岁闻又抬头看了一眼就坐在自己面前的陈兮兮,非常无语。 大家面对着面,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话,非要用微信? 他不用手机,直接说:“灵异的事情说不上,就是有点困难……” 陈兮兮很淡定:“哦,说吧。” 钢铁唯物主义日常1/1,习惯了。 岁闻一时半会倒不知道怎么说了。他顿了顿,觉得一同遭遇了不少事情,这几人还是可以互相商量的,于是将许真房间里的照片全部发送到微信群中,并简单解释: “昨天我碰到了一件事情,一位年轻女性意外昏迷,医院检查不出问题,只判定她现在是植物人状态;让她变成植物人的源头可能在房间里,但是我检查了一遍,房间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 消息刚刚发出,费羽就在群里冒泡。 他一眼看见这几张照片,见怪不怪打了一句:“也是废土的玩家啊。” 同样在看照片的董深也接上:“还是喜欢黑骑士的,黑骑士对操作的要求不少呢。” 岁闻:“???” 他抬起头来,直接问:“废土、黑骑士?什么意思,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 众人打字的手停了。 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傻,明明在同个教室里面,为什么要远距离说话。 两人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来到岁闻桌子旁边,和岁闻后桌的人换了个位置。 董深拿着手机,将手机上的照片指给岁闻看:“从这些照片上看出来的,她的屋子里有好多黑骑士的周边,手上还有玫瑰银枪手链,玫瑰银枪就是废土黑骑士最明显的标志,会把这个标志戴在手腕上,肯定是黑骑士资深粉丝。” 岁闻明白过来了。 《废土》是时下流行的多人对战竞技手游,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可使用角色,而且还在不断出新,因为平衡做得很不错,玩法也非常丰富,所以圈了一波粉丝,哪怕不玩手游,岁闻也听过这款游戏,知道这些情况。 不过也就只知道这些情况了。 这款游戏很红,谁玩也不奇怪。 岁闻继续让众人翻看照片,看能不能再找出点什么来。 众人继续翻着,但这一次,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 陈兮兮皱眉:“就这些了,没有别的线索了吗?看图找bug就算了,关键我们还不知道要找哪种bug,这怎么可能成功。” 岁闻沉吟了下:“其实我还有个房间主人的ipad,是问她爸妈要来的,打算等实在没有线索了再开启。毕竟不经主人同意就动她的东西,尤其是涉及很多隐私的电子产品,不太好……” 三人:“……” 陈兮兮都惊叹了:“人都要没命了,你居然还在意查看线索会侵犯隐私微不足道的道德问题?” 岁闻一声感慨:“这不是因为真实情况未必有看起来那么紧急吗?再说了,翻看ipad和找出问题,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啊。” 说归说,岁闻还是把ipad给拿了出来。 现在一群人都陷入瓶颈,有一条突破口是一条突破口。 屏幕碎裂的ipad放在桌子的中央,一圈人围观这个ipad。 对电子设备最有了解的董深拿起ipad摆弄了下,熟门熟路地打开微博、微信、qq这样的聊天工具,围观一下,发现这些都很正常,充其量也就是游戏群多了一点。 董深又顺手打开了废土游戏,登陆页面果然自动连接了账号和密码。 他随手敲了个登陆,登陆界面闪一闪,账号就连上了游戏。 但董深微微一愣,迟疑道:“刚才页面上是不是闪过了什么?” 费羽在一旁看得仔细,告诉董深:“刚才显示这个账号在别的地方下线了,有人在代练吧。”他又看账号里的游戏人物,一声赞叹,“这个号养得太好了!” 破碎的屏幕上,精致的游戏界面显现出来。 荒野,宇宙飞船的残骸;废墟,魔法文明的遗迹。 一位拿枪的男性角色靠坐在宇宙飞船身旁。 他一腿伸长,一腿曲起,手掌藏一把银色□□,□□枪管处缠绕一朵荆棘玫瑰,枪柄之上,还刻一行字。 “枪与敌人,花与你。” 这就是《废土》之中的枪械师——黑骑士。 而这个账号上的黑骑士,一身神装,价值不菲。 账号没有太多值得研究的地方,董深正要将其关掉,岁闻突然出声。 岁闻:“等等。” 其余人看着他:“怎么了?” 岁闻突然说:“这个账号正在被使用,但是账号的主人昏迷了……” 其他人并不觉得奇怪:“代练啊!” 岁闻:“但是她的账号里并没有和代练联系的消息记录。” 这个倒是稍微有点奇怪。 但很快,费羽提出反对意见:“也许人家电话联系呢?” 岁闻没有说话。 他打开了ipad的短信app。 现在的游戏保护措施越来越多,一旦发现异地登陆,会发短息提示你。 岁闻打开了短信查看一看,果然看见两条来自游戏的自动短信。 第一条是在10月12日晚上八点,是一条游戏提醒异地登陆的短信。 第二条是在现在,游戏提醒异地登陆掉线了。 岁闻从董深的手里接过ipad,打开微信、qq这些聊天工具,发现自己没有记错,上边显示的最后聊天时间是在10月12号的下午五点。 他说:“聊天工具上显示的聊天记录最晚是下午五点,我问了昏迷的人的父母,她和家人爆发争吵的时间在吃饭前后,具体昏迷时间不知道,应该在当天晚上六点之后到第二天上午七点之间……游戏发来的异地登陆短信在晚上八点。” 将各个阶段的时间逐一列出来之后,其余人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董深先说:“可能不是代练,长期代练系统不会发异地短信;短期代练没拿到钱,也不可能代练这么久……而且,昏迷了之后才开始代练?” 费羽迟疑了下:“也许是盗号。” 董深:“盗号不改密码?” 费羽不说话,这个确实说不通。 几人面面相觑。 这时,刷啦一声。一直做题不理会周围的时千饮终于开了口。 他睥睨地看了众人一眼。 “纠结什么,具体什么情况,试试不就好了?” 时千饮说得很有道理。 岁闻拍了板:“先联络试试看吧,我们弄个账号申请加她的好友,然后关注她再次上线的时间,等她再次上线了,和她搭个话再说。” 热血《废土》,手机必备装机游戏。 三人掏出手机,全部有这个app。 他们挨个登陆账号,发来申请。 岁闻拿着ipad,逐一敲下同意按键,很快,陈兮兮三人包括新下载游戏的岁闻和时千饮都加了账号。 加上账号,几人还没做下一步行动,董深突然咦了一声。 “岁闻,你操纵对方的账号开始排位战斗了?” 岁闻:“我没有。”说着,他指指屏幕,“账号下线了,有人在操作。” 费羽提议:“等她出来吧。我们抢排她的排位队伍,和她组队,游戏里聊天。” 《废土》对于游戏中的好友有各种羁绊,其中一个就是好友能够便捷组队,几人看准时间,在账号又出来排队的那一刻敲下组队键。 董深最先敲下按键。 敲下的那一刻,游戏人物被吸入队伍。 同时,“砰——” 董深倒下了。 29.废土 前一秒还拿着手机和大家说话的董深突然倒下, 众人都是一愣。 陈兮兮脑筋转得最快,一愣之后飞快醒悟, 双眼放光。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再一次突然遭遇灵异事件了! 她毫不犹豫, 正要敲击组队按键,一只手在关键时刻冲出来,拦住了她。 岁闻一看见董深倒下,立刻反应过来, 拦住陈兮兮。 岁闻:“等等, 不要冲动, 说不定又危险——” 陈兮兮抬头:“但现在董深已经进去了, 你打算怎么做,和你弟弟一起进去把董深找回来吗?” 这大概是比较好的做法了。 岁闻沉吟了下,刚准备回答陈兮兮,就发现抛出了问题的陈兮兮趁他分神的时候连续敲击组队按键,成功被拉入队伍。 游戏角色一被拉入队伍, 陈兮兮顿时感觉头脑一阵发晕, 身躯上也传来莫名的力量,她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喃喃对岁闻说: “好像,好像有人在拉我……” 声音落下,她一下趴倒桌面, 人事不省。 一眨眼的时间, 五个人里晕了两个人, 剩下的三个人看着彼此。 费羽结结巴巴:“岁、岁闻——” 岁闻眉头紧皱。 董深没有防备,大家都不知道也就算了;陈兮兮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就这样直冲进去,万一里头有危险——里头肯定有危险。 但归根结实,事情是我带来的。 如果我不说这件事,他们也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风险。 我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地再带出来。 他心头有点沉,脑袋转了转,已经有想法了。趁着还在下课时间,岁闻扶着昏迷的陈兮兮站了起来,对费羽说:“班长,待会麻烦你了,我和他们请一个自习课的假,自习课结束之前,肯定回来。” 岁闻站了起来,时千饮也站了起来,他举重若轻,拎起昏迷中的董深,和岁闻一起出去。 众人交谈的时候,时千饮一般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小场面,不够看。 但在岁闻开始行动之后,时千饮一般不耽搁。 这个人类这么脆弱,一眼没注意,被欺负了怎么办。 费羽:“喂喂——” 他看着四个人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被众人丢下的感觉,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铃声在这时姗姗响起,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坐在座位上,开始做试卷。 费羽原地纠结了一下,突然跑上讲台,胡乱说了两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这节课没有老师在,大家请安心做试卷,下节课还有三张试卷会发下来等等。 然后他就拔腿冲出教室,追着岁闻和时千饮跑去。 虽然未知的危险很让人慌张,但是突然被人丢下来,更让人绝望。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果然还是五个人要整整齐齐的。 *** 组队成功的那一刻,有一股如陈兮兮所说的力量,加在了他的身体上。 这股神秘的力量在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穿透他的身躯,捕获他的感知,将其从躯体之中拽了出来。 下一刻,他陷入黑暗。 但这并非失去意识的黑暗。 他的意识依旧清晰而敏锐。 但他的双眼被人关上了,他看不见外界的一切,周围只有黑暗。 黑暗之中,很快浮现了一点光。 一个个光字出现在岁闻眼前…… 【组队成功】 【游戏地图随机中】 【随机游戏地图:鹰巢哨塔】 【鹰巢哨塔素材加载中】 【游戏人物载入中】 【载入完成】 【游戏开始】 黑暗消散了。 像是蒙在眼前的黑纱被人霍然抽离。 大片大片的色彩在同一时刻撞入眼中,岁闻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紧跟着,他发现了异样之处。 他站在一块只有课桌那样大小的巨石之上。 巨石紧连峭壁。 峭壁如同巨刃,直插而下,一端紧连云端,一端紧连深渊。 呼呼怒嚎的风从深渊位置向上呼啸,吹得峭壁上的岩石摇摇欲坠,鹰唳响起,一道黑影从某块巨石之上直插天空,巨大的翅膀遮蔽血色的天空,跟直升机一样大小的老鹰盘旋悬崖峭壁,它低头张嘴,肉眼可见的声波浮现空中,集中峭壁。 只听“砰”的一声,岩石炸裂。 爆炸就在岁闻脑袋的左上方发生。 轰隆轰隆的响声之中,灰烬与碎石簌簌而下,帮岁闻进行了一场全身性质的美白。 岁闻:“……………………” 他差点没有稳住。 还好稳住了。 稳住的同时,眼前浮现一个半透明的边框,边框之中显示。 鹰巢哨塔:位于悬崖峭壁上的一处战场,没有可供落足的平地与小路,只有一块块零散分布于岩壁的突起巨石,和栖身巨石的哨鹰。 该地图过关条件:飞跃鹰巢,占领哨塔,持续时间,三分钟。 温馨提示:哨鹰是群居生物。 半透明的边框在岁闻眼前浮现了大概二十几秒的时间,随后消散。 消散的同时,岁闻听见时千饮的声音。 “岁闻?” 他循声一看,时千饮正站在自己左下方的岩石上。 他身着一身墨绿长袍,手上拿着一根木头法杖,正抬手将盖在脑袋上的帽兜掀下来,露出底下一张皱起的眉。 “岁闻。” “岁闻。” “岁闻。” 接二连三的声音从各处传来。 岁闻挨个看去,看见左上方站着个两米高的巨人,巨人身上,肌肉勃起,表面浮现岩石的色泽与纹路;巨人的旁边站着一个精灵,精灵披着披风,手拿细剑,耳朵尖尖,容貌绝美;精灵的再下方,有一位女巫,她变成了一个女巫,头戴尖帽,骑着扫帚,手臂把玩一个骷髅头,长长的蛇缠绕穿梭于骷髅头空洞的双眼之中。 刚才一同加账号好友的时候,岁闻就看过这三个角色了。 它们分别为董深、费羽、陈兮兮所有。 岁闻最后低头,看向自己。 一个带着召唤物的召唤师。 召唤物是个巴掌大小的红毛团,跳一下全身的毛就抖一下。 岁闻低头看它的时候,它还一蹦蹦到了岁闻见面上,让自己长长的毛盖住岁闻脚面,接着仰起身体: “噗叽!” 这大概是个卖萌用的吧…… 这时众人也差不多知道自己陷入什么情况了。 虚拟现实游戏嘛。 没玩过难道还没听过? 陈兮兮率先说话:“我们这是先享受了一把未来五十年的虚拟现实技术?” 费羽纠正:“其实虚拟现实技术现在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有大规模推广而已,技术也不成熟,不足以让玩家有进入一个新世界的感觉。” 陈兮兮稀奇地摆弄着自己手上的骷髅头:“我感觉现在这个虚拟现实的环境就很好,你看朝我们飞来的那头老鹰,羽毛都被风吹得竖了起来。” 岁闻一直在观察周围。 他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只能通过观察了解一切了。 现在,他觉得天空上的那头哨鹰,不止正向着他们这里飞来,连眼睛都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岁闻狐疑道:“这头哨鹰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好!” 发出声音的是董深和费羽。 这两个《废土》资深玩家在这一刻想起了关于鹰巢哨塔的一个地图设定。 《废土》之中,共有三百张地图,每张地图各不相同,每种地图都有其独特地图设定。 鹰巢哨塔的地图设定就是—— 一旦玩家在某块巨石上停留超过三分钟时间,将被判定为消极游戏,同时被巡游于岩壁的哨鹰攻击。 他们齐声叫道:“哨鹰是来攻击我们的!” 声音落下,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身影自下方直掠而上。 来到了这里,就像回到了过去的战场。 时千饮闲庭信步,跃上天空。 他手里的形影刀向前一划,穿透胸膛,刺破心脏,力道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唔,有点弱。 他掂着手感,正要将刀抽出,突然,被刺破了心脏早该凉透的哨鹰又一声唳鸣,以胸膛插着刀的模样,扬起翅膀,狠狠向时千饮扇来! 时千饮毫不惊讶,习以为常。 跟着岁闻在一起,敌人也变得更难缠了。 他抽出长刀,翻身向上,躲过哨鹰的翅膀,骑在哨鹰的背上。 刚才抽出的形影在半空中划下半圈明弧,再度斩向哨鹰的脖颈。 刺破心脏不行,就砍掉脑袋。 砍掉脑袋再不行,就切成碎块。 时千饮的刀斩了下去,一串绿色的“+2”自伤口处不断浮出。 时千饮愣了一下。 众人也愣了一下。 而哨鹰好好的,活蹦乱跳,扑腾来去。 随后,还是两个游戏通扯着嗓子叫:“时千饮,你选的角色是奶妈,这个奶妈好像没有攻击技能,全是加血技能;系统把你挥出的刀判定为加血技了——” 时千饮脸色一变。 不是因为董深和费羽的话,而是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又听见了另外的声音。那道危险的声音,来自—— 时千饮倏尔自鹰背上翻身跃下。 他直扑岁闻所在的岩石。 岁闻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了从天空跳下来的时千饮。 当天上的人落在他怀里的那个刹那,一道白光同时从下方升起。 如同成人环抱般粗细的白光自下方射向血色天空,穿透拦在中途的哨鹰,强大的哨鹰如同纸片制作,被白光轻而易举地撕裂吞没,而白光去势未停,继续上升,上升途中,一切阻拦物均被毫不留情,撕成粉碎。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众人向下看去,看见站在下方岩石上的黑骑士。 黑骑士并未拿着那柄银色手枪,光芒笼罩着他抬起的右手,光芒之中,钢铁层层出现,巨大的枪管犹如臂甲,将黑骑士的右手包裹其中。 一束光开出一条通向天空哨所的安全通道。 黑骑士没有停顿。 下一刻,他膝盖微曲,足底用力,身体直跃半空之上,悬崖正中。 旋即,黑骑士背后白光一闪,浮出一双巨大羽翼。 羽翼扇动两下,上升势头已尽,堪堪向下坠落的黑骑士再度升空,如同流虹,直冲天际哨塔! 黑骑士的一系列行动如同过场cg,炫目震撼。 周围一阵寂静。 寂静之后,时千饮评价:“不错。” 岁闻看着无比华丽的黑骑士,又看看被契约一削到底的时千饮,反思片刻,有点愧疚:“我是不是又让你蒙受了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时千饮抱胸平静:“算了,习惯了。” 读书使人明智。 刷多了题目,妖怪也变得平和了。 岁闻和时千饮说了两句话,其余众人陆陆续续回过神。 费羽喃喃说:“我靠,重型电磁β炮,光辉之翼,正义铠甲,这样一套装备砸下来,少说大一万吧,有钱,真的有钱。有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这是黑骑士吗?这是黄金骑士。” 岁闻:“这是黑骑士,也是我们要找的人。”他接过了话头,继续说,“现在她上去抢哨所了,我们跟上,等打完了这一场,和她当面聊聊!” 说话之间,头顶上的枪炮爆炸声更加喧闹。 而底下几个人—— 老老实实开始向上跳巨石。 可恶,打手游的时候,明明一点都不难的! *** 分散于崖壁上的巨石看着很远,跳起来还好,稳稳发挥,并不艰难……才怪。 面对时不时分来的哨鹰和始终存在的悬崖,还有头上因为战斗而屡屡砸下的巨石,众人时刻徘徊在被吓尿的边缘,战战兢兢,慢慢苟着,总算苟到了最上方。 这时候三分钟已经结束,黑骑士彻底成为哨塔的主人。 当岁闻几人来到黑骑士身前之际,黑骑士转过了身,面对他们。 重型机枪被他收回,他手上再度出现那把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枪。 手枪在他手中旋转着,相较杀伤品,更像工艺品。 而这个穿着黑色西装,英俊之中带着三分苍白与阴郁的黑骑士,也像是雨雾里的一行诗,朦朦胧胧,若即若离。 两方碰面,陈兮兮抢先说话:“真真假假,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真真假假是许真给自己《废土》游戏账号取的id。 黑骑士说:“哦,你们找我干什么?” 岁闻:“真真假假,你进入游戏之后,你的身体在外界陷入了昏迷……” 黑骑士平静地哦了一声。 岁闻继续说:“你的父母很担心,带着你辗转了很多医院都找不到治疗的方案,最后找到了我爷爷。” 黑骑士:“然后呢?” 岁闻:“然后我们就进入游戏中来找你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出去的思路,但黑骑士这样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是让岁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一点都不担心外界里你的身体和父母吗?还有工作、朋友,外界的美食美景这些东西?” 黑骑士只是微微一笑。 岁闻又继续,他斟酌了下,避开“游戏是假的”、“你要活在现实中”这样敏感的话题,只是说:“你现在在外界是植物人情况,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当你身体死亡的时候,你游戏里的存在是否会发生改变。” 黑骑士眼神微微波动。 但下一刻,他开口回答,声音磁性:“放心吧,不会的。身体只是束缚灵魂的躯壳而已。” 这是油盐不进吗? 岁闻有点困惑,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只要找到被带入游戏的许真,对方自然会跟他出去;但是现在他发现,找到了被带入游戏的许真只是开始,许真根本就不想和他出去。 面前的许真也让他有点困惑。 他昨天的时候从他父母的口中了解过许真,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成绩名列前茅,出来之后也很快拿到了一份合适的offer,虽然不久之前因为身体的关系辞职了,但是听刚才费羽念叨的氪金强度,可以得知她的收入绝对不差。 家境优良、收入不差、父母疼爱、前途大好…… 为什么在说起现实社会的时候,她一点波动都没有? 就算现实社会里有什么东西伤害了许真,她的情绪反应也应该是激动、愤怒这样负面的,而不是如同现在的漠不关心…… 岁闻和黑骑士交流的时候,身后的几个人也在暗暗交流。 并不顺利的对话让他们有些暗暗有些焦急。 陈兮兮:“谈话好像不太顺利。” 费羽:“你们都是女孩子,你上去试试?” 陈兮兮仔细打量了一下黑骑士:“我恐怕试不了,感觉站在前面的是个铁t,小事我可以撒个娇卖个萌,这种大事我估计会被她锤爆脑袋,还不如让岁闻和她好好说说。从现实中逃避到网络的人一般是在逃避来自现实的失意和伤害,难道她是因为父母不同意她的性向所以怒而进入网络?” 费羽和董深:“……” 你好棒棒啊脑洞这么大。 “这不对,”陈兮兮说没两句,又推翻了自己的假设,“一般因为性向和家人走向不可调和矛盾的,都是有了对象的,可她也不像要出去看自己对象的模样……难道是父母不理解她的同时,对象又甩了她?” 陈兮兮嘀嘀咕咕。 另外两个人觉得让陈兮兮再嘀咕下去,许真已经要变成…… 许·父母不理解·恋爱喜当妈·工作背锅侠·已经得绝症·生无可恋了·真。 他们翻了个白眼。 混得这么惨,要我我也进游戏。 站在一旁的时千饮忽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岁闻身旁,并将双手背在身后,对他们缓缓做了个手势。 其余几人微微一愣。 时千饮的动作一向比较少,大多也只和岁闻说话,这还是头一次主动和他们沟通,虽然是用手势向他们打了个危险符号…… 等等,危险符号? 危险来自? 几人集体看向黑骑士所在。 董深突然低声问了一句:“等等,《废土》有六人战斗模式吗?” 费羽:“没有六人,有三人、五人、七人……” 董深:“我们现在是六个人。” 费羽:“……” 陈兮兮:“……” 他们意识到了什么,头皮集体炸了一下。 还少一个人,少掉的那个人是谁? 多了一个人,多出的那个人又是谁? 岁闻已经说了一大堆话了。 他口干舌燥,心中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许真的反应和他的推断出入太大,这让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过不去了。 他不由从困扰他的细枝末节倒退,一路倒退回问题的枝干位置,重新思考: 许真被拖入游戏。 游戏就是物忌。 这个物忌很强大,除了在电子设备上留下浓浓的阴晦力量之外,还在沙发、墙上也留下了同样的阴晦力量。 现在他们进入了物忌形成的空间,也找到了许真。 但是许真一点都不想出去。 所以许真见他们干什么?让他们死心,再让他们给外头的父母带一句话结束这件事情?但她似乎也没有这个想法。 她全程都表现得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 等等。 岁闻发现了什么。 他快速回忆许真的房间,房间的模样跃然于他的脑海。 那间属于女孩子的房间里,有很多周边,就连女孩子手上的手链,也是一样周边,这些周边都属于同一个角色——黑骑士。 许真不一定很爱这款游戏。 但她肯定很喜欢黑骑士。 岁闻脑海之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自己先前走错在哪一步了,他失声说:“你不是许真,你是黑骑士——” 形成了物忌的,不是游戏。 而是游戏中的一个游戏角色! 黑骑士脸上的笑容变深,带着轻轻的嘲弄,像是在说,终于想明白了吗? 他抬手,开枪。 子弹冲出枪膛,射向岁闻的眉心。 千钧一发,站在旁边的时千饮将岁闻扑倒在地,避开子弹! 其余几人同样抱头鼠窜,纷纷闪避。 子弹落在了众人身后的树木上,“砰”的一声,将树木炸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木屑飞溅,硝烟弥漫。 现场陷入了,再传来“沙沙”的声音,一位高挑丰满,身穿古装,抱着把琴的游戏角色缓缓从哨塔之中走出来。 她紧抿着唇,神色冷漠之中带着排斥。 她先对黑骑士说:“不要杀人。”然后才对岁闻几人说,“你们出去吧,告诉他们,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给我治疗,我也不会回去的。” 最后,她再对黑骑士说:“我们走吧。” 黑骑士收起手枪,他握住许真的手,和许真一起走向哨塔。 同时间,岁闻五人发现视野开始虚化。 【战斗胜利】 【任务结算中】 【开始随机下一个副本地图】 【游戏地图随机中】 【随机游戏地图……】 漆黑的空间里闪烁着发光的字体。 等待再次进入新的游戏地图的岁闻,听见耳旁传来陈兮兮的声音。 陈兮兮再感慨一声:“原来那个黑骑士不是铁t,真的是个男性啊。我就说他的站姿动作怪怪的,一点也不柔美。” 然后,视野变亮。 他们出现在新的地方,一个废弃教堂的神像之下。 游戏介绍再度闪现。 遗弃之都:一场人为的灾难侵袭了这个可怜的城市…… 浮现空中的介绍刚才开始,黑骑士已经带着许真离开了教堂。 他一路向前,种种机械在光晕之中逐个出现在他的身体旁边,挨个组装在他的身上。 咔咔的声音惊动了寂静的街道。 死一般的寂静正在蔓延。 岁闻几人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事情变得棘手了,他们不在意副本情况,只能先跟着黑骑士看看情况,刚刚踏出教堂的门槛,就看见前方烟尘四起,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巨大的恐龙出现城市之中! 恐龙巨大的爪子轻而易举将石制的建筑捏得粉碎。 它长长的尾巴一甩,就将水泥地面犁出三寸深的痕迹。 它张开巨口,刚要咆哮,一支枪管塞入它的嘴中,黑骑士叩响扳机。 轰—— 恐龙的脑袋被炸得粉碎。 巨大的身躯还保留活力与热量,先前迈两步,才缓缓僵直,慢慢倒下,如同山岳崩塌! 接下去的战斗,如同上一个副本地图一样,全是黑骑士个人的秀场。 他们这个队伍之中,黑骑士一马当先,平推地图,出什么怪推什么怪,火力重得不可思议,简直是人形自走移动炮台,秀爆全场。 许真似乎没有战斗的兴趣,她就跟在黑骑士身旁,一身长裙飘飘欲仙,在适当的时间撒个花,跳个舞,鼓鼓掌,赞扬黑骑士打得好,狗粮一把一把地喂。 岁闻五人跟在这两人身后,一路围观黑骑士清扫战场。 他们很快和另外一个队伍短兵交接,另外一个队伍还没弄明白具体什么情况,就被黑骑士挨个点杀,送回复活点。 前方,市政府已经遥遥在望,这一个副本,眼看着就要结束。 众人意识到自己跟在黑骑士身后没有意义,抓紧最后时间,集合在一起,开始讨论: “我内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我们被困在了游戏之中。” “刚才我试着叫醒系统退出按键,没有反应,我们确实被困在了游戏之中。” “在游戏里死亡会怎么样?我们会不会因为死亡回到现实?” “但是……也有可能因为死亡而gg。” 提出了这个可能,几人间的气氛就比较沉重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费羽作为班长,率先表态:“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不要随便死亡,尤其是陈兮兮——” 他叫得还是太慢了。 进入游戏以后就一直蠢蠢欲动的陈兮兮一样扫把,直接冲了出去,并且直接冲向黑骑士。 天空之上,留下她的一串声音:“你们太被动了,想要出去,把黑骑士给干掉肯定能行!” 然后她就被黑骑士给干掉了。 一路向前的黑骑士甚至没有回头,只转了下左手,冲下他的陈兮兮就炸成了天空中的一朵烟花。 【系统:您的好友笑嘻嘻嘻嘻笑已死亡】 几人一惊:“陈兮兮!” 【好友】笑嘻嘻嘻嘻笑:我没事,回到了复活点而已,也没有痛感。你们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吧…… 岁闻当机立断。 【岁闻】:你向我们跑来,我们向你跑去,先见面再说。 两方相对而行,没过一会,重新会面。 费羽作为班长,习惯性先总结:“现在我们已经验证过了,呼叫退出菜单不行,死亡不行,我们被困在游戏之中了。但现在也没有到山穷水尽毫无办法的程度,这款游戏有体力限制,当体力被清空的时候,我们就会被系统强制下线……” 董深接到:“大家进来的时候都是50满体力,废土一盘游戏消耗5体力,我们只要再跟着黑骑士过八个副本,就该强制下线了。” 陈兮兮撇撇嘴:“所以我们还要等八次副本再被踢吗?太消极了吧。万一系统就是不踢不踢我们,非要让我们一直玩游戏呢?而且许真一直昏迷着,按照你们的理论,她不早该被强制下线了,怎么还一直在游戏之中?” 其余人:“……” 你不要在突然之间就说恐怖故事好吗。 你不说话我们还忘记了,刚才也是你人来疯,突然冲出去送死一波。 还好没事,万一有事,看你怎么哭! 陈兮兮不管众人复杂的视线,转向岁闻:“岁闻,刚才你说了两句就没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岁闻没有隐瞒:“我在想黑骑士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 陈兮兮思考片刻:“嗯,因为他想要当面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 岁闻扬扬眉:“这就是关键点。” 陈兮兮:“什么意思?” 岁闻:“我们可以插手这件事,我们能够控制许真的账号‘真真假假’。” 陈兮兮反应过来了:“如果我们现在还在现实之中,是可以删除这一账号,那么——” 删除这一账号之后,黑骑士和许真会不会消失?消失的是黑骑士还是许真? 无论哪种结果,显然,黑骑士感觉到了威胁。 岁闻继续:“黑骑士感觉到了威胁。所以黑骑士将我们拉入游戏之中。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会简单地放我们离开。之所以现在不管我们,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把我们彻底留下。” 陈兮兮一锤手掌,眉毛飞起:“主动出击吧,只有主动出击,我们才能掌握局面。” 游戏角色死亡、游戏账号耗尽体力,通过游戏中的种种方法,确实有可能寻求离开的道路。 但是岁闻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将物忌打残。 打残了物忌,什么禁止空间也没有了。 刚才陈兮兮莽一波虽然莽,但确实是个最简单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方向。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物忌比较厉害,我们手头的力量足够将他干掉吗…… 岁闻暗暗沉思着。 他思考的同时,董深几人还在探讨。 费羽皱眉,有点摇摆不定:“如果能够干掉黑骑士当然挺好的,但是黑骑士自带强力氪金装备,我们和他的距离有点远……” 岁闻一心二用,一面计算自己的形灵力量,一面沉稳回答:“他有氪金装备,我们也可以用四保一战术,集中我们四个人的力量,供一个人强势发育,还好这个游戏里,同个队伍之间也是可以互相攻击的……” 费羽和董深都惊了:“岁闻,你之前真的没有玩过废土吗?怎么连这么猥琐的流派都知道?” 岁闻:“真的没玩过,刚才看对面战斗发现的。” 董深也跟着说:“说起对面的战斗,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战术。既然我们要和黑骑士敌对,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完全可以沟通对面玩家,达成12打2战术。这样就算黑骑士是个氪金大佬,也要倒在人海战术之下。” 费羽沉思:“你们这样说,也有道理……” 大家都没有了意见。 于是几人有志一同,先看向五人中战斗力最强的时千饮。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时千饮身上代表奶妈的绿色长袍。 他们眼神虚了一下,又转向岁闻。 岁闻摇摇头:“不用保我,我有别的力量……” 几人意味深长:“哦——” 他们集体吹了声口哨。 我们才不知道你的别的力量是什么呢。 岁闻咳了两声,继续提议说:“保千饮吧,他厉害一点,可以扛黑骑士。” 董深提醒:“时千饮开了奶妈号……” 他话还没有说完,坐在旁边的时千饮随手一甩形影刀,形影刀划过路过这里的一个野怪。 只见刀光一闪,野怪倒地,化成经验流流入时千饮的游戏角色。 陈兮兮三人:“???” 等等,说好的奶妈攻击只加血不掉血的呢? 几人之中,只有岁闻不感觉意外。 既然奶妈号的技能判定是加血,那就放轻力量,使系统判定时千饮并不是在使用技能。 所有角色的平砍都是掉血的。 虽然每一下的攻击力弱了一点,但加快速度,多砍两下,伤害也就叠加起来了。 第一次打哨鹰失手之后,时千饮又玩两次,已经适应。 如今正蠢蠢欲动,准备找个对手来玩弄。 他露出笑容,笑容深深:“不用保我,你们有什么计划都随意。待会,我先上去玩玩——” *** 游戏之中,对话并不只在一处进行。 几人讨论的同时,黑骑士已经打进市政府,他一路向市政府的最中央走去,一边走,一边和许真在对话。 黑骑士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穿过林间的那道风,扑面温柔。 他说:“真真,你该下定决心了,永远把他们留在游戏之中。” 许真说:“我说了不可以,放他们走吧。” 黑骑士:“他们出去会给我们造成不可挽回的危险。” 许真:“那也不行。” 黑骑士:“他们会删除账号,抹掉你和我的存在;也有可能报告游戏公司,让他们清除数据……” 黑骑士:“你会消失,我也会消失。我们会死亡。” 许真陷入了更长久的犹豫和沉默。 但最后,她还是缓缓摇头:“不行,不可以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做,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但是把别的人留下来……是杀人,我不能这样做……” *** 又一个副本通关了。 黑暗再一次降临。 短暂的等待之后,他们进入了新的副本世界。 七个人站在同个地方。 “哒哒哒——” 透明的边框和地图介绍文字开始出现。 同个刹那,岁闻在聊天框中打出文字。 【世界】【岁闻】:对面的朋友有没有合作的兴趣。 30.为了你好 此为防盗章  窗外天光灿烂。 明亮通透的教室之中, 最大的声音就是笔尖游走纸面的沙沙书写声,以及前后两位监控老师踱步来去的脚步声。 每张桌子之后, 学生们低头看着卷子,认真答题。 但岁闻与众人不同。 他盯着位于自己左前方的妖怪, 认真监视。 这一场考试刚刚开始,考试结束出成绩时的恐怖还有点远,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 前方的妖怪会不会考到一半,突然怒砸考场,先让自己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但情况出乎岁闻的意料好,时千饮就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学生那样, 低着头,拿着笔, 不时在试卷上写下两个字。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脑袋不时轻轻一晃, 长长的马尾扫过他的肩膀, 在阳光下闪烁出如同绸缎一样光芒。 就像是在护身符中,岁闻曾经见过的对方的羽毛一样漂亮。 “叩叩叩!” 清脆的叩击声叩响桌子,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监考老师以严厉的目光紧盯岁闻! 岁闻当场正襟危坐,捉笔写题再不分心。 小小的声音惊动了耳朵灵敏的时千饮。 时千饮警惕回头, 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于是他又转回视线,挑剔地看着自己的卷子。 一行行的文字单个能够看得懂, 合起来全都意味不明。意味不明也算了, 上面的字还一个个全缺胳膊少腿的, 啧…… 他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直到数学考试开始,他才发现这只是个开头,而其余全是灾难。 数学的考试看不懂,英语的考试听不懂,理综的考试:??? 两天考试,除了第一天上午时千饮还能仔仔细细地看看卷子,写两个字以外,剩余科目的试卷,他很努力的试图看懂,但真的全都看不懂。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当考试铃声敲响的时候,他和众人一起开始,当考试铃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他和众人一起离开位置。 至于考试中途,全程发呆,睁眼睡觉。 一切相安无事。直至看了时千饮好几场考试,终于无法容忍的监考老师从上面走下来,依然如故地叩响时千饮的桌面…… 睁眼假寐被打断了,时千饮抬眸看了监考老师一眼。 两方对视,地中海老师心头莫名一凉,有种想要瑟瑟发抖的感觉。 但他完全没有get到这种突然的恐怖感从哪里来,他只以为是自己感冒着凉了,还轻伤不下火线,继续以眼神示意时千饮,认真读书,好好考试,不要做妖! 时千饮:“……” 他考虑来点直接的……比如,出了这么莫名其妙考试的学校,真的有必要存在吗?还是干脆直接毁灭这个学校算了—— 就是这时,一道银光突然亮起,闪在时千饮的眼角。 时千饮顺势一看,看见岁闻正在抛硬币。 圆形的银色钱币在他指尖翻转,银光如虹,倏忽上下。 妖怪的眼睛非常尖。 仅仅一眼,他就看见了这枚一圆硬币正面写着a,反面写着b。 他还看见岁闻用手背接住了硬币,写有b的那一面停在上方。 然后他发现岁闻提起了笔,在试卷上写字,看比划走势,正是“b”…… 如同醍醐灌顶。 时千饮一下知道要怎么答题了! 他不再关注身旁的老师,转而将目光放在空白的试卷上,并从口袋里摸出个一圆硬币来,慎重抛掷起来。 一分钟前,时千饮看着岁闻;一分钟后,换成岁闻在看时千饮。 他看见事前上下抛掷一枚一圆硬币,而且不停地抛掷。 岁闻有点想笑。 用抛硬币来告诉时千饮答题方式,是岁闻之前没有准备的事情,但毕竟再不做点什么转移时千饮的注意力,他就要拔刀了,所以…… 总之,就希望考试大神保佑时千饮,roll到多一点正确答案吧。 *** 两天之后,考试散场,众人回到班级之中,考试结束的兴奋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三五个女生坐在一起对数学答案,邀着周日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对站在讲台位置的男生对答案对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两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考得很差,或者两个人都考得很差。 于是他们就疯了,各抄起卫生区的一柄扫帚来当宝剑,嘴里呼喝: “喝啊!英语前五题答案,adbbc!” “喝啊!英语前五题答案,aabbd!” “第二题是d,第五题是c!” “第二题是a,第五题是d!” “吃我一剑!” “受我一刀!” 叫喊声中,两柄扫帚重重撞击到彼此,突然一声“咔嚓”响起,拿在左边刺猬头男生手中的红柄扫帚在这次撞击之中坏了塑料头,扫帚也脱手而出,砸到刺猬头的肩膀上。 对面的男生吓了一跳,连忙道:“方南,你没事吧?” 方南放下高举的手,扫扫肩膀:“没事,没想到这把扫帚这么不结实。” 男生:“算了,不玩了,走吧。” 方南:“走吧走吧。” 他直接转身,踩着掉在地板上的扫帚尾巴走了。 他并没能够看见,在他敲断手中扫帚的时候,一缕缕的黑雾就从扫帚的断裂处出现;当他踩过扫帚尾的时候,原本薄薄的一层黑雾突然浓厚。 这团浓厚的黑气从地上的扫帚身上慢悠悠飘荡起来,一路晃到方南身上…… 离开了角落的垃圾桶,方南刚走到讲台中间,一股野风突然卷来,吹起黑板下的粉笔灰,簌簌粉笔灰洒了经过的人一脸! 方南:“哈——哈秋!哈秋!” 粉笔灰糊了他一脸,细小的粉末冲入他的眼睛和鼻腔,他又打喷嚏又流泪,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快步向前,走下讲台,刚来到教室后半截,突然一脚踩在教室地板的香蕉皮上,瞬间脚飞头跌,脑袋撞在了教室后方的饮水机机身上。 一阵“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响起。 片刻,污水从中缓慢渗出,弄湿方南脑袋。 热闹的教室有了片刻的安静。 随后,惊天动地的笑声响了起来,大家说:“方南,跌出水平,跌出风范,跌出了个好样子!” 众人的笑声之中,收拾好东西,都走到教室门口的岁闻停住了脚步。 他看了看倒霉的方南,随后,将目光转向被丢弃在垃圾桶之前的扫把上。 那里,黑雾层层堆叠,叫人无法忽视。 “降物师,降物师!” 旧书又出来刷存在感了,这一次,它附身在岁闻随身的口袋英语单词本上。它悄悄和岁闻说话,“角落里断裂的扫把怨气好重,刚刚成型就变成物怨了!降物师,我们快去把它给降服了。” 不用旧书说话,岁闻也打算过去。 他换了个方向,从向教室外走改成向教室内走,才走两步,就和黑着脸离开教室的方南撞上了。 岁闻脚步顿了顿,他瞟一眼灰扑扑的人:“嗯……” 方南没好气说:“干什么?” 岁闻:“没事。”他侧身让开位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多事的好。 方南一肚子闷气,睬也不多睬岁闻一眼,径自离开,赶着回家洗头洗澡。 岁闻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他一路来到扫帚之前,将扫帚和塑料头一同捡起来,弄干净再粘好,而后静待扫帚的变化。 但结果有点出乎岁闻的预料。 被修复之后,扫帚上的物怨也没有任何改变,层层的黑气依旧笼罩着扫帚,让扫帚的沉默变成了一重又一重的阴郁。 这是怎么了? 难道它并不因为被人弄坏而心生怨气? 岁闻奇怪了,小声问旧书:“难道扫帚上的忌讳并不来自它被人折断?” 旧书也有点纳闷:“不对啊,明明就是刚才的事情之后它才形成物忌的……降物师,你等等,我试着和扫帚沟通一下。” 话到这里,一点墨点突然从岁闻口袋里的单词本上浮现出来,一路飘到扫帚之前,上下左右浮动着,像是正在点头摇头。 片刻,墨点回到单词本。 旧书再度说话:“没办法,扫帚不会说话,我不能知道它内心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试着用别的方式和它沟通一下——” 岁闻:“不会说话要怎么沟通?” 旧书:“它在教室里呆着,说不定会写字,把它带去能写字的地方试试看。” 岁闻愣住:“这也行?” 旧书:“当然,物忌也是很聪明的!” 傍晚时分,操场之上,到处是前来运动的学生。 岁闻听取了旧书的意见,将扫帚带到了能够写字的地方——学校操场跳远用的沙坑。 他手持扫帚,站在沙坑之中,扫着,扫着,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冥冥存在的力量引导了,随后,沙地上渐渐出现一行字。 此时此刻,不能说话的扫帚终于借助沙地,一抒心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夕阳金红,大字出现,经过沙坑的同学以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岁闻。 岁闻:“???” 我不是,我没有??? “看他们的样子,难道是五个人约好了要一起跳楼?” “为什么选在放学的时候跳楼……” “还能有为什么,选在会被众人围观的时间里跳的,一般都死不了。” “嗯,看样子他们也不是一心要死……” 所有人都看向挂在天台上的五个人。 只有岁闻与时千饮,看向天台,但不止看着那五个人。 两人能够看见,在五个人背后,正浮动着如同阴云一样庞大的黑雾,这些黑雾不止笼罩了整个楼顶,还蔓延到五个人的背后,扯着他们往楼下掉。 这也是上方五人声嘶力竭地叫喊呼救的原因。 岁闻的眉头皱起来,他止不住地担心,一面是因为楼顶上的五个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说:“碎片可能在上边……” 时千饮:“你确定?” 岁闻:“我有模糊的感觉,应该没有错。” 他们交谈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 急促的声音划响在校园的上空,从道路的尽头飞驰而来。 前一刻还在远处,后一刻已经齐齐停在了实验大楼之前。 车子停下,车中人出现,消防官兵和警察冲下车子,学校赶来的德育主任和其他辅助人员配合警察,驱赶围观学生,拉起警戒线,其余人员则冲上天台,解救被困人员。 岁闻和时千饮当然也在被驱赶的名单之中。 他正自焦急,不知道这些冲上去的人会不会再被天台物忌给诱惑的时候,突然心头一动,敏锐察觉上方物忌有所减弱。 他猛然抬头,果然看见笼罩在天台的黑雾消散不少,上方物忌的力量似乎在减弱,这是怎么了? “旧书……”岁闻低声念了一声。 藏在口袋中的旧书从卡牌上蹦了出来,出现岁闻面前。 甫一出现,它就感觉到上空的物忌,一下惊呼:“天啊,这个物忌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好像还变异了?” 岁闻提醒:“它正在减弱。” 旧书:“降物师,这不是减弱,是物忌正在消隐。每一个物忌的出现和消失都遵循特殊的规律,或者特殊事件才能出现,或者特殊时间才能出现,或者完成某项任务就消失,或者时间一到就消失。这些规律蕴含它们体内,需要由降物师去发现甄别……” 岁闻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它快要消失了?” 旧书:“是的。” 岁闻:“不能再害人了?” 旧书谨慎说:“暂时不能再害人了。” 岁闻总算放下心来。 他站在人群里安静地等着,没过多久,就看见上去的警察一人一个,将挂在天台外边的人全部都救了回来,背下实验楼。 当这五个人出现在实验楼的那一刻,万人攒动,全部伸长脖子向前围观,岁闻清楚地看见这五个人的脸,他惊奇地发现里头居然有自己认识的人,一个是他的同班同学,姜辰;另外一个是教他们班级英语的老师,盛老师。 一众人总算下了天台,骚乱却没有完全停止,只见姜辰紧紧拴着背自己的消防官兵的脖子,崩溃得语无伦次,大喊大叫:“好多黑毛,好多黑毛,它们飘到人身上就开始往人身体里钻!” 小个子的盛老师也几乎神经错乱:“有人,有好多人,好多人从大楼下爬上来扯着我们,上帝啊,耶稣啊,地狱的大门开启了,魔鬼从地狱里爬上来统治人间了!” 但消防官兵和警察都无比淡定,连回话的欲望都没有,只将这几人挨个搬到安全位置,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年头,会跳楼的人十个有八个精神不正常,说什么都正常。 黑线和鬼? 不新鲜了。 天台上的人救了下来,赶来救人的警察也驱车离开。 实验楼下再也没有什么热闹,加上校方再三强调赶紧离去,周围的人也就慢慢散去。 岁闻和时千饮没有搞特殊。 人群散去,他们也散去,在散去的过程之中,岁闻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班级群中闹翻了天。 大家都在讨论实验楼的跳楼未遂事件,还有好事的人直接@姜恒,让他冒泡,给大家个一手资料。 这个艾特还没出现多久,班长就在班群里冒了泡。 他很严肃地对全体成员说:“傍晚的事情已经出结果了,实验楼上的事情只是一次失足,事情相关人员明天请半天假,下午就来上课,大家不要再传播谣言了。” 岁闻瞟过这个发言,心中暗暗地想:从人解救下来还不到五分钟时间,调查结果就出来了,这个结果出的未免也太快了…… 群里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不过班长都出来了,大家也就渐渐安静下去了。 岁闻没再关注微信群,将手机收回口袋,又往前走。 他心头渐渐浮现了一个主意。 回头我先上天台看看,试着调查物忌突然出现的原因;如果不行,再去找当事人姜恒…… 当天晚上,片片灰云如同丝絮分散夜空,遮掩缺月。 本该被紧紧锁上的天台上,出现了两道身影。 他们正是半夜溜回来的岁闻和时千饮。 明天还要考试,岁闻不说废话,讨论正事:“天台上的物忌肯定是被触发的,按照物忌出现之后的结果来看,我觉得相关的触发条件很有可能是跳楼,但是我们现在的力量好像不足以对抗物忌,所以最好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话到这里,眼角的余光掠过一道影子。 和他同来的时千饮轻轻松松越过栏杆,向下跳去。 风徐徐地吹,天台上没有了时千饮的人影。 岁闻沉默片刻,正想去栏杆旁边一探究竟,又一道影子翻身上来,时千饮再度出现,并且风骚地站在栏杆之上,凭风而立。 时千饮不满皱眉:“没变化。” 岁闻的神情有点木:“……嗯,没变化。” 时千饮:“你刚才说什么?” 岁闻缓缓说:“我说,我们最好不要打没有准备的战,现在的我们八成还打不过物忌。” 时千饮:“……” 岁闻:“……” 两人相对一沉默,岁闻看见时千饮的眉毛慢慢有点竖起,他为了和平,转移话题:“反正现在我们可以先排除一个选项了,跳楼不是这个物忌的触发条件,所以——” 时千饮:“所以?” 岁闻:“所以,我们还是得找姜恒谈谈,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时间……” 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若有所思:“就明天吧。” 计划确定,一夜安睡。第二天,岁闻准时来到学校,老神在在上了一上午的课,在下午第一节课前,看见姜恒躲躲闪闪走进教室。 全班的人都对姜恒行注目礼。 岁闻并不着急,耐心等待,甚至决定如果姜恒最近总被人关注,那他可以迟一些再想对方了解情况。 但这时候,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课铃声敲响,班主任走进教室,但进了门后,她没有开始讲课,而是敲敲桌子,对所有同学说:“校方有一则广播要播,你们先听一听。” 她声音才落,广播就响了。 校领导的声音响在广播中:“同学们,下午好。今天要占用大家宝贵的五分钟时间,向大家通报一起于昨天傍晚,发生在学校实验楼的集体失足事故。学校三申五令同学们注意安全,实验楼的天台也一向不对外开放,但昨天傍晚,依旧有四位同学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擅自进入天台玩耍并失足跌落天台之外,引发学校集体恐慌,浪费社会救援资源。就此,学校经过严肃探讨,决定对这四位同学进行全校通报批评处分,请全体学生引以为戒,不犯同样的错误!下面,公布这四位同学的班级与姓名,高三三班,姜恒——” 当天花板上的广播公布到这里的时候,全班的注目礼中,姜恒将脑袋埋入了桌面,无脸见人。 就很惨…… 岁闻心生同情。 他们七嘴八舌: “时千饮,你是从日本过来的?” “你留这么长的头发是为了cosy还是因为什么特殊的仪式?” “日本那边的考试和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同?” 涌来的人群让时千饮挑高了眉头。 他本来不准备和这些毫无眼色的蝼蚁交谈,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蝼蚁问的问题,他好像一个都答不上来。 时千饮的脸色就跟英语老师一样,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一点点的恼怒,和一点点的茫然,共同出现在他脸上。 岁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和时千饮已经绑定在一起了,时千饮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时千饮出了什么事情,他八成也得出点事情…… 他伸手拉住时千饮,拉着人和自己一起站起来。 他笑道:“好啦,大家回头再问我弟弟吧,我要先抓紧时间带他熟悉一下学校。” 说着,他不等众人回答,直接抓着时千饮脱离人群,溜出了教室。 溜都溜了出来,岁闻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带着时千饮一路跑下教学楼,来到一处店铺前。 岁闻拉着时千饮走得快,但下了课,总不缺乏脚步更快的人来到这里。 岁闻的原同桌,那个胖胖的男生,就和另一个胖胖男生一起,呆在小卖部外头的长椅上喝奶茶。 他心宽体胖,不在意时千饮之前叫他让座的事情,还笑呵呵地和岁闻以及时千饮打招呼。 岁闻回了一个招呼,随即指着店铺对时千饮说:“这是学校最重要的地方,小卖部。里头卖各种各样的零食和饮料,用钱来买——” 他沉吟下,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黑色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将里头红红绿绿的钞票拿出来,教时千饮认识:“一块,五块,十块,五十块,一百块。里头的食物标着什么数字,你就拿出相应的金额。” 为了让时千饮了解得更直观一些,岁闻还直接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出来,并直接拿出一张五十的钞票,让对方给自己找零。 这一过程之中,时千饮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点改变了。 他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岁闻,仔细观察岁闻的每一个步骤,最后,结果岁闻递过来的两百块,独自走进小卖部,买了咖啡和薯片,用一种谨慎的态度递出钞票,再用一种新奇的态度接回钞票。 随后,他回到了岁闻的身旁。 岁闻帮时千饮打开了咖啡和薯片,他指着前者说:“提神饮品。”后者说,“零食。” 时千饮更加谨慎了。 他左右看了看,先尝了比较正常的薯片。 咔嚓咔嚓。 很奇怪…… 他接着再尝黑乎乎的咖啡。 苦的…… 更奇怪了。 这两者的品尝结果直接让小卖部在时千饮心中掉落数个等级,他看着岁闻,有点不能理解,这么难吃的东西对方为什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两人毕竟还没有心意相通。 和之前的包扎伤口一样,接触时千饮视线的岁闻再一次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想尝尝?”说完就撕了一半面包给时千饮。 时千饮:“……” 算了,对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进献给我了…… 他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然后。 味道居然还不错? 为什么他买的,味道好;我买的,味道差? 更谨慎地跟着岁闻走了! 小卖部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天接下去的每一节下课时间,岁闻都抽出空来,带时千饮了解学校。 上午的时候他基本将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操场等等重要设施向时千饮介绍了一遍。 中午时间没有疑问,当然是带时千饮去食堂刷卡吃饭了。 到了下午时候,课余的时间就悠闲很多了,岁闻只是带着时千饮随处乱逛,尝试着一些自己平常习以为常,但时千饮肯定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自动贩卖机,上下校车,使用体育室的健身器材等等。 校园里乱逛的时间里,总会碰到熟悉的其他班级同学。 他们知道岁闻,但不知道时千饮,在第一次看见时千饮长长的马尾的时候,忍不住就问了一声:“岁闻,这是?” 每一次岁闻都不厌其烦地指着时千饮,告诉他们:“这是我弟弟,刚从国外回来的。” 两人一起行走校园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多少个询问岁闻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朝时千饮走来,开口道:“那个,同学……” 时千饮模仿岁闻,不假思索:“旁边的是我哥哥。” 空气一时寂静。 岁闻看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来人。 来人愣愣道:“那个,其实我只是想说你的头发看着很漂亮,是假发吗?在哪里买的?” 时千饮的脸黑了。 他直直转了半个身,直接向前走去。 站在原地的岁闻忍不住闷笑一声,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行的妖怪,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肩膀:“你——” “什么?”时千饮凶巴巴地问。 “学得真快!”岁闻说。 他真正想说的是:还有点可爱…… “哼。”时千饮。 岁闻:更可爱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附着在栏杆上的物忌稀薄得只剩下一层了。 原本明亮的光球在这一吸食过程之中已经变得漆黑。 当自后一丝黑雾也自栏杆上并入黑球之中时,黑球停止了吸力。 它静静悬浮栏杆之前,幽光隐约。 片刻之后,它突然行动,一头栽入栏杆之中,霎时,漆黑覆盖栏杆,一个比原本物忌更为强大,更为可怕的物忌出现在这里了! “呼——”地一声。 晚风卷上天台,一缕缕黑丝从栏杆上浮现出来,像海藻,像蚕丝,招摇夕阳之中,横穿校园,徐徐向提供给自己养料的人前进。 *** 现在是放学时分。 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开了,只有零星一些,还留在室内。 姜恒就是留在室内的一个学生。 自从英语课上被老师责骂以后,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冲动,但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就是这个时候,一缕黑线飘过天空,穿入窗户,越过教室,一路飘到姜恒的脑袋上,然后没入姜恒脑袋之中。 站在教室里的人,眼神突然僵滞了。 放学的时间,实验楼并没有留下来的学生,只有一道“哒哒”的脚步声,孤独地在走廊深处响起,远远传开。 须臾,一道黑影从楼梯的转角走了出来,自走廊窗户射入的光照在他身上,照亮他的面容,正是之前独自呆在教室的姜恒! 夕阳的余晖中,姜恒目光直勾勾注视前行方向,神情呆滞,他拖着脚步往前走,前进的每一步似乎都用完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嘴里喃喃着: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我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他走完了实验楼最后一层楼的台阶。 他到达天台的门前。 他推开的门。 狂风呼地自门外卷入,吹得他的头发纷纷向后,其中唯有一根细细的黑线,不畏劲风,于姜恒脑袋上迫切前伸,勾着姜恒向前、向前,来到栏杆之前! 栏杆就在眼前。 栏杆下的深渊也在眼前。 姜恒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打给英语老师:“老师,我要走了,再见。” 说着,他不顾电话那头陡然传来的惊叫声,将手机丢到地面,抓住栏杆,翻身过去,看见与高楼再无遮挡的地面—— 麻木的心霎时一跳,晕眩陡然袭上脑海,根植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和肾上腺激素一同疯狂分泌,让翻身过栏杆的姜恒瞬间清醒,心怂了,腿软了。 怎怎怎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为什么突然到了天台上边?! 恐惧感完全压倒姜恒的自杀欲,物忌分泌而出的黑色丝线不能再影响姜恒,他软手软脚的正要往回爬,突然一股力量自背后传来,不让他走,非要将他拉下高楼! 这一回,姜恒再也控制内心的恐惧,凄厉地惨叫起来: “啊啊啊,谁在拉我,救命啊——” 突然,“砰”的一声,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接到电话的卷头发小个子的英语老师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他一眼看见了站在栏杆之外的姜恒,差点昏厥,当即抖着声音说:“同学,同学!有事好好说,千万不要想不开,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姜恒的声音也很抖:“老师救我,老师救我……” 英语老师慌忙道:“老师就过去,同学你不要慌张,不要激动,更千万不要松手,来,快把手给老师——” 短短几句话间,英语老师连跑带跳,冲向圆脸男生。 他并不知道,在他踏入天台的那一时刻,栏杆上的黑雾就在轻轻颤抖了。 无数如牛毛如发丝般细的黑线从栏杆之上腾了起来,一丛一丛落在英语老师上,很快就将卷发小个子完全覆盖,把他变成了个黑毛人! 但是人类的眼睛看不见物忌。 英语老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恐怖事情,他终于跑到姜恒身旁了,他冲姜恒伸出了手—— 黑线侵入他的身体。 跨过栏杆的绝望的人留下的绝望种子,侵入他的身体。 它们在心脏之中飘动着,一丝丝,一缕缕,寻找着适合绝望生长的土壤,只要这颗心脏之中存在着一丝绝望,只要这个人曾有一闪念的死亡想法,它们就栖息下来,生长繁茂。 死吧…… 死吧…… 既然你无视我的阻拦,践踏我的保护,非要跨过我摔下高楼…… 那你就去死吧! 栏杆的怨恨深藏黑线之中。 英语老师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改变了,变得奇怪起来。 原本已经抓住了老师手的姜恒对上老师的面孔,顿生害怕:“那个,老师,你怎么了……” 卷发小个子没有回应姜恒的声音。 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栏杆之外的地面,他语气飘忽:“……唉,人活在世界上,就是来受苦的。啊,也不知道跳下去是什么感觉,也许,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吧。” 说着,他手脚并用,爬出栏杆。 31.黑骑士 此为防盗章 片刻, 他插在兜里的手掌合握起来, 并以合握的姿势缓缓抽出。 跟着时千饮的岁闻低头一看,看见许久没有出现的刀柄出现在时千饮手中,他冷静理智, 快速握住时千饮的手, 将时千饮的手重新塞进口袋里。 他说:“冷静点!” 时千饮:“冷静什么?” 一人要将手塞回去, 一人要将手抽出来。 两人开始较劲,来回拉锯之中, 岁闻就在校务栏前完全抱住时千饮,借由身体的力量,死死压着对方不放手! 他们的周围还有很多其他同学。 其他同学均以怪异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 然后非常有默契地左右散开, 将空间留给这搂搂抱抱的一对儿。 岁闻没空注意身旁的人, 他的声音飞快:“等等,就算你现在在学校里大开杀戒, 把所有比你强的人都杀光了, 那也没有用。我们下个月还有三校联考,下下个月还有全省统考, 下下下个月还有全国模考!你能杀一个学校的人,总不能杀光全国的高三学生吧?就算杀光, 你不会的还是不会!” 这一句话的威力很大, 当岁闻声音落下, 他立刻感觉到时千饮手上一顿, 拔刀的力量松了很多。 时千饮看着校务栏的目光转到岁闻身上了。 他看了岁闻一会, 突然说:“你排在年段前十。” 岁闻:“呃……”他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时千饮又沉声道:“但教给我的方法,让我连选择题都做不对!” 岁闻:“……” 时千饮又缓缓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 岁闻一时愣住。 所以到底是让时千饮砍学校还是砍自己,这真的是个问题…… 他想了半天,回答对方:“要不,我试试给你补课?” 时千饮看了岁闻半天。 正当岁闻想着要不要给时千饮解释解释到底什么是“补课”的时候,面前妖怪勉强点了点头。 与面上勉强截然不同的,时千饮心满意足抽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 来了现在的世界几天,哪怕没上过两节课,他也知道考试根本不是通过抛硬币解决的。所以这个时候,当然是找一个有资格的人当老师来指导他了。 岁闻—— 虽然还没有考第一,但前十也算凑合了,毕竟在这个世界,唯独他知道我…… 等他开始教我,我要督促他成为这个这个学校,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人,只有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指导我。 然后,我就是那个最强大的人了。 时千饮打着自己的算盘,略略矜持:“一言为定。” 岁闻:“嗯……一言为定。” 他看着时千饮,狐疑不已。 怎么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奇怪,自己误上了贼船? 但毕竟没有证据,岁闻狐疑一下也就过去了。 考虑到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对方还是得靠蒙做题,岁闻又对时千饮说了比抛硬币更进阶的技能: “其实,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做选择题还有个诀窍。” 时千饮有点在意:“什么诀窍?” 岁闻:“选择题的答题技巧是,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实在不行就选c;至于填空题,数学方面也有答题技巧,先写0来后写1,实在不行就填2。” 富有实践精神的时千饮当场抽出试卷来尝试这一诀窍。 数分钟后,看完试卷的妖怪再看岁闻,目光和从前截然不同。 来自时千饮的敬仰目光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岁闻矜持的按下微笑,正准备多说两句,夕阳洒在走廊上的金光之中忽然掺入丝丝黑影,有一两缕一路飘到岁闻眼前。 岁闻打住了要说的话。他盯了地上飘动的影子看上几秒钟,突然扭头! 阳光尚且灿烂。 灿烂的阳光之中,丝丝黑线犹如黑雨,洒遍校园。 它们乘着天风,洒入教学楼,一路飞到校务栏之前。 岁闻眼睁睁看着黑线纷纷,落在人的身上。 这些黑线落到有些人的身上,还没停留多久,就像一根毫毛,又轻轻地被人吹走了;但当它们落到另外一些人身上,就像是一下黏在这些人的皮肤上,以一种并不缓慢的速度,一点一滴向皮肤里钻去。 等钻到一半,它们就长在了这些人的皮肤里,仿佛人身上的一部分。 岁闻看着,打了个寒颤。 校务栏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种莫名的气氛笼罩了这里。 人群安静了不少,一位看完成绩表的学生转身要走,一不小心碰到了隔壁学生的肩膀。 他转头道歉:“不好意思……” 被他撞着的人没有动,他的身体僵直着,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神采,可是神色却莫名的狂热起来。 他直直地转过身,朝前方走去!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校务栏前近百人,有十数个人在同样的时间里,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一秒钟前还热热闹闹的校务栏在一秒钟之后,突然变成了酝酿诡异的场所。 他们一起转身,一起向前,就连脸上都是一样的无神与一样的狂热。 好像有什么猛烈的病毒在这眨眼之间,感染了这一批人! “张远,你怎么了?” “徐林?” 有人开口了,高高低低的声音在校务栏前响起,大家在叫自己的同学。 教务处的老师被惊动,从办公处走了出来,问了一声:“出了什么事?” 但无论是询问,拉回,都不能阻止这些诡异向前的人。 有一位老师拦在了这些学生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们推挤下楼梯,如果不是身旁的同事眼疾手快的拉住,马上就要头破血流。 所有被拦住的人都突然爆发了让人不敢相信的力量,三个人、五个人,都拉不住他们。 还有向前的人跌倒了,流血了,鲜血蜿蜒流过他的面孔,而他继续向前,像是远方存在着,让他绝对无法抗拒的事物存在。 于是寂静就在一瞬间席卷了整层教学楼。 岁闻看着这一切。 绝望化作潮水,环伺周围,他如立孤岛。 下一刻,一道力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时千饮的声音响起来:“如你所说,事情恐怖了……” 岁闻陡然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去,站在身旁、若有所思中还带着一点点兴奋的时千饮奇异的安定了他的心,让他的脑袋一瞬间能够转动了。 他抓住时千饮,沉声说:“——我们快上天台!” 这些人的目的肯定是实验楼的天台。 而烈日之下,浓浓黑雾已将天台完全覆盖! *** 黑线在一瞬间控制了校园,但好在,沉浸于绝望之中的人们走路缓慢,岁闻和时千饮从教学楼直冲实验楼。 他们跑过学校。 夕阳的光芒为整个学校镀上一层金黄,道路笔直,树木挺拔,叶片在微风中沙沙摇摆,似乎温馨如同往日。 但是这一次,只有读书声和说笑声的学校响起了尖叫。 尖叫不是自某一处响起,而是自学校的每个角落响起。 每个角落都有绝望的人,绝望藏在人的心底,等待时间,化身巨兽,吞噬人类。 岁闻和时千饮最先冲上实验楼前。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比他们更快到达。 但下一刻,一个人从楼道间冒了出来,又一个人从楼道间冒了出来。 他们和所有被绝望俘虏的人一样,坚定地、执着着,不再具备理智地往通向天台的门走来! 两人守在门前,时千饮丢下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人。 但是人越聚越多。 楼梯开始被这些人挤满,水泄不通,丢出去的人不再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人的头顶,就好像环伺周围的绝望潮水,终于冲上了孤岛,淹没了孤岛。 岁闻直面人海。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猛地反身,弄开身后的门! 宽阔的天台陡然出现在岁闻面前,前方,黑雾如同具有生命一般涌动不停,那是灾难的源头! 而后他向前疾冲,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奔跑到董友军身后,将人抓住,向后重重一扯! “砰”地一声! 岁闻和董友军一同摔在了地上。 物理老师摔得七荤八素,懵了半天,才发怒道:“岁闻,你在干什么——” “当啷”轻响。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银光乱射,晃到董友军的眼睛里。 董友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看见一柄长长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如同银蛇断了的尾巴,兀自跳动。 水果刀的后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时千饮。 他一手拿ipad,耳机依旧塞在耳朵里,一脸闲适。但他的另一只手,捏着女人的右手腕,高高举起。 女人被提得踮起了脚尖。 她像是一只关节生锈的人偶,以一种扭曲又奇怪的姿势斜着身体。她向自己被抓着的手极力伸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自己的手。 她的挣扎无力又可怜。 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在这只正无力张合的手掌之中,掉下了把水果刀来。 “砰。” “砰砰。” 靠近教室门口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随后,“哗——” 惊恐的叫声如同浪潮。 十五分钟后,警车进入学校,值班的警察来到高三三班,将岁闻、时千饮,还有董友军夫妻带到年级办公室,进行情况的了解与询问。 来到学校的两位警察一高一矮,高的年长,矮的年轻。 个头稍矮的警察负责岁闻和时千饮,他看着年级挺小,像是刚出校门成为警察没有多久,也许就比岁闻和时千饮大个四五岁。他问岁闻:“你为什么要冲上去拉住老师?” 岁闻:“因为我看来教室的人手上拿着把刀。” 时千饮:“一样。” 矮个警察不动声色,继续询问:“但你是坐在第四排第六张桌子,没有错吧。” 岁闻:“没错。” 时千饮:“嗯。” 矮个警察:“所以你是怎么在看见对方亮出刀子到刺下来的短短时间中,冲过大半个教室,拉倒老师的?” 岁闻明白对方隐约的怀疑。但他很镇定,因为除了物忌没有告诉警察之外,其余所有他都实话实说,没有隐瞒:“我比较擅长跑步。” 时千饮:“嗯。” 问话有点问下去了。 矮个警察看向时千饮:“……同学,我还没有开始问你呢。” 一直低头的时千饮此刻抬起了头,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警察看了一会。 气氛有点诡异。 岁闻将背往椅子上靠了靠,手藏在后边,不动声色地捅捅时千饮的背部。 时千饮:“……哼。” 妖怪出了声,扬起眉角,那点莫名的压力就消失了:“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矮个警察:“……”一时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好问的。 时千饮漫不经心,看在岁闻的面子上屈尊纡贵回答说:“之前所有问题的回答都和他一样。” 矮个警察:“……”他这才发现时千饮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里的ipad也还在放着视频…… 说好的警察威严呢? 可恶,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更跩! 矮个警察还在愤愤,旁边突然传来声响。 也不知道高个警察说了什么,董友军很激动地反驳:“你干什么?你凭什么带我老婆去警察局!” 高个警察说:“你不要着急,我们带你的妻子回警局只是例行询问……” 高个警察越让董友军不着急,董友军越着急。他激动得从位置上站起来,直接挡在了女人面前:“我老婆不去警察局,谁都不能带她走!” 高个警察一时也是无语,他朝董友军身后的女人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睁得大大、但毫无神采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人的眼睛…… 高个警察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继续盯着董友军,苦口婆心说:“我们真的没打算对你妻子做什么。拿着水果刀出门,并且有伤人倾向,算是情节显著轻微,尚不构成犯罪,我们只是打算对她教育一下……” “不行。”董友军无比坚决,他看着警察的目光像看着罪犯。他稳稳站在女人面前,将身后的妻子保护得密不透风,“我是当事人,我没有要求,你们无权对她做什么!如果你们想强硬带她回去,我就投诉你们!” 高个警察:“……” 矮个警察:“……” 服了服了,随便他了。 高个警察冲矮个警察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好聊的,可以收队了。 两人走到门口,高个警察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你妻子看着有点不对劲,没事多注意下你妻子的精神,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董友军已经走向了女人,他小心地抓住女人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不用你来关心。” 警察们再也没有话说,很快离开。 随后,呆在外面的老师相继进来,一些和董友军交情好的老师连忙对董友军说:“今天我帮你代课,你赶紧带着妻子回去休息吧。” 董友军冲说话的人感谢笑笑,扶着妻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紧绷得像根木头,她没有挣扎;而且从出现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发出声音,一丁点也没有,好像并不会说话,天生就是个哑巴。 僵硬的女人靠在董友军身上,让董友军的姿势也跟着僵硬奇怪了。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互相搀扶着离开办公室,走下楼梯,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低。 看着两人离去的大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但下一瞬,各人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说要替董友军代课的另外物理老师就对还站在年级办公室之内的岁闻和时千饮招手:“好了,跟我一起回教室,都高三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和你们没关的事情少关注。” 岁闻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 他拉着时千饮,和说话的物理老师一同往教室走去。 刚才发生的种种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旋。 巨大的黑茧穿梭于走道,吞噬人类的画面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来到教室、又被董友军扶着走的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阴晦,那是自物忌之中才可能散发出的力量—— 可是…… 这不对。 人怎么可能会是物忌? 岁闻和时千饮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还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 其中,就属学习委员陈兮兮的声音最为明显。 漂亮的女孩子转头和前后桌说话,声音轻快,言谈无忌:“……之前我听到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学里头发生了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被校外的人捅死的事情。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班也会出现流血事件。” “你说什么呢!”一声大喝响在教室,不知什么时候,董深站在了陈兮兮的位置旁边。 一向笑呵呵,是班级里老好人的胖胖学生这一次不笑了。 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直直瞪着陈兮兮看。 陈兮兮错愕一瞬:“你叫什么?我没说什么。” 董深质问陈兮兮:“你刚刚说有老师被捅死了,你凭什么这样说?你觉得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陈兮兮也生气了:“我没觉得这是好事!我说的是还好班级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董深:“你——” 他伸出手,一下扯着陈兮兮胸前的衣服,将陈兮兮扯得直接站了起来。 班上再度响起尖叫。 尖叫声中,坐在董深和陈兮兮旁边的男生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但是瘦猴一样的男生根本无法撼动满身肥肉的董深。 董深手上持续用力,一阵衣襟开裂、线条崩断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兮兮也捂住胸口,尖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厉声尖叫中,两人争执,同学惊呼,教室里陡然像是煮沸了的水,翻腾起来。 晚间的梦境犹如片段剪影,一晃消散。 但正是这样蜻蜓点水似的浅浅碰触,给岁闻带来很多遐思。 导致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有些念念不舍,下意识就将放在床头的红绿灯召唤出来。 灰翳霎时弥散,形灵出现当场。 然后—— 岁闻:“???” 等等,出现在我被子上,只有巴掌大小的红绿灯和黑色轿车是什么鬼? *** 院子里的水井发出汩汩的水声,三两只麻雀站在石砌的井口,弯腰舔舐洒落石台的井水,间或仰头叫了几声,催得太阳也早早升上天空。 当岁闻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坐在饭桌前的爷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一脸没有睡醒的模样?昨晚做恶梦了?” 岁闻:“嗯……做了个美梦,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碰到了点问题。” 爷爷:“什么问题?” 岁闻夹了根油条咬上一口,脸颊的一侧就鼓了个小包。他咀嚼着油条说:“昨天才降服的形灵变了个样,从正常大小变成了玩具车的大小,现在也就能撞个——” 餐桌上正好有个苹果。 岁闻就随手那它来做例子,让黑色轿车直冲上去。 普通人听不到的一声“砰”! 苹果被轿车撞倒了,在桌上咕噜滚了一圈,摇摇摆摆停了下来。 岁闻:“也就能撞个苹果了。我刚才试了试,想要让它变大还是可以变大的,但精神感觉非常疲惫,可能是因为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太充足。”他沉思着,“但昨天我是能够自由操纵形灵的,现在回忆,有可能因为当时的我是灵体,也有可能因为护身符里情况特殊……” 他都说完了才发现爷爷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苹果。 岁闻疑惑道:“爷爷?” 爷爷回过了神来。 他眉梢抖了抖,看着就要得意的飞起来了,又被主人强行压下来,乃至于扭成了个奇怪的蜈蚣样。他严肃地看了岁闻一眼:“你这个问题比较严重。” 岁闻也觉得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他正襟危坐,等待爷爷的后续建议。 爷爷:“我们先来做个实验。” 岁闻:“?” 爷爷再拿根香蕉,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你刚才隔空撞苹果真是超棒!现在,我们再试试能不能把香蕉也给撞了。” 岁闻:“……” 他在爷爷激动而期待的目光之中,伸出手,拿起香蕉,剥皮吃了。 一顿早餐,爷爷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孙子再表演表演,到了最后,他生气了:“你这个不孝的孙子,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满足爷爷,你还是爷爷的亲孙子吗?!” 岁闻:“不是。”他淡定提醒爷爷,“是养孙。” 爷爷愤怒:“血缘是斩不断的,你爸是我的亲儿子,你就是我的亲孙子!” 岁闻再喝了一口豆浆:“但可以掩盖。”他复述许多年前的一段话,“‘好了,你们不要再劝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获得降物师的力量,我岁有柏将成为庙祝,侍奉神灵探寻真实的世界。从此,我的亲儿子就是我的养儿子,我的亲孙子就是我的养孙子——’” 客厅顿时安静。 “那个,你不是想知道有关物忌的事情吗?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放在一楼的书房里了,没事你去找找吧,说不定有些线索……” 岁有柏拙劣地转移了话题,随即溜走。 怕了怕了,这个孙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岁有柏的寺庙前方是庙,后方住人,中间有个大大的庭院。 庭院分左右两边,左边有竹子、池塘、菜田,还养了一群看家的大白鹅;右边看着就风雅许多了,有水井、大树、花圃,以及位于花圃后的单独一间房。 这间房老式风格,白墙黑瓦,还有一溜滴水檐,正是岁有柏说的书房。 岁闻来到书房之前,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闭合着的漆黑木门向内打开,阳光泄入,灰尘涌出,光与尘,合作一体。 进入门后,书房的情况跃然眼前,这大大的房间被布置成了个小型的图书馆,一个个书架整齐排列,一本本古旧的书籍摆放架子上方,一眼看去,藏书颇丰。 过去的岁闻并不太喜欢这间书房。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孩子厌恶书籍,而是因为…… “湿,湿……” 细细的声音在角落响起,一处光线不正常黯淡的地方,有声音说: “霉……霉……” 岁闻走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一叠书中挑出了发出声音的家伙,抖抖灰尘,随手翻看。 嗯,没错。 过去的他之所以讨厌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在看书的时候还听哀嚎……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 岁闻决定将其降服,他还有点好奇,自己降服了这个物忌之后会得到什么,一本拓印在纸上的旧书吗? 思索着这一可能性,岁闻带着旧书离开书房,站到书房外的滴水檐下。 手中的旧书在阳光的照射下和任何一本普通的旧书相仿,没有灰翳,也没有方才响起的说话声。 岁闻沉吟问:“你愿意被我收服吗?” 旧书没有声响。 岁闻也不指望被回答,他之所以询问,不过是习惯性礼貌。 他按部就班,将红绿灯召唤出来,正要下达命令,手上一声尖叫: “不,不要杀我!” 岁闻:“……” 岁闻:“???” 天光之下,岁闻足足愣了一分钟,才意识到手上的这本书不止在说话,而且正在同他说话。 这可稀奇了。 一个不止能出声,还能和人类交流的物忌! 岁闻:“你刚才说什么?” 旧书怯生生:“不要杀我。” 岁闻纠正对方:“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要降服你。” 旧书:“不要让那个傻呼呼的灯靠近我……它的力量太强大了,它一撞我,我就要彻底碎了,降物师你也不能收服我了。” 岁闻:“……” 他看了红绿灯一眼,发现迷你红绿灯闪了闪三色灯,旁边的黑色轿车在他没有控制的情况下,向前行驶一小段距离。 他继续和旧书交流:“那我怎么才能收服你?” 旧书:“我是不会被收服的!” 嗯—— 岁闻一阵沉吟。他觉得这本旧书语气十分坚决,十分坚贞不屈。于是他伸直了手臂,将旧书放在阳光之下。 太阳直射旧书书面,原本普普通通的旧书突然腾起一层浅浅的灰雾,于清风朗日之中,上下浮动。 旧书的声音陡然惊慌:“为什么把我放在阳光下?!我要融化了,我会消失的!” 岁闻发现这个旧书不止会说话,还说得挺溜,他直直伸着手臂:“不能被收服的物忌好像没什么存在的必要,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吧。” 旧书很愤怒:“你怎么能这样!” 岁闻不止能这样,还能再往前一步,将其放在阳光更为热烈的地方。 旧书:“等……等等!你误会了,我是可以被收服的!只是不能使用暴力,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 岁闻:“真的?” 旧书:“真的!” 岁闻收回手臂,将书放在阴凉的地方。 从阳光下回到阴凉处,自书中涌出的灰翳总算重新沉淀入书页之中。 岁闻:“什么特殊的方法?” 旧书恢复了镇定,清清喉咙:“是这样的,降物师想要收服我的话,是需要完成我的心愿的。” 岁闻若有所思:“要完成你的心愿,你才能被我收服?有点麻烦……你的前辈红绿灯就没有这么多事,打散了它之后,它就归我了。” 旧书仿佛受到了侮辱:“我和这个红绿灯又不一样!我聪明,它愚蠢,我能说话,它不能说话,我们怎么可能被同一种方式收服!” 岁闻:“……” 这本书确实有点不同。 自视甚高得蛮不同的…… 不过旧书确实给了岁闻一些有意思的信息。 按照这本书所透露的信息……物忌和物忌是不同的,降服它们的方式也要稍作改变,不能对待每一种物忌都使用暴力? 岁闻沉思片刻,决定先按照旧书说的做。 他问旧书:“你有什么心愿?” 旧书的声音变得凄惨了,它开始像在书房那样唉声叹气:“湿,霉,我被压在暗房子里好久了,我身上都长霉了,还有虫子撕咬我的身躯……” 岁闻明白旧书的意思了。 他开始照顾这本旧书,满足这本旧书的心愿。 他先将书本放在地上,但娇滴滴的旧书立刻表示地面太冷自己受不了。于是岁闻把特意找来一块木板,将书本放到了木板上边。 接着他拿来毛巾,用毛巾擦拭书上的霉斑。但毛巾还没碰到旧书,旧书就发出一声太粗糙了的惊叫。 后来他拿来剪刀和新的纸张修补旧书的缺页处,旧书又开始挑剔他剪得不漂亮,贴得不够好…… 一个小时过去了,岁闻将这本旧书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擦去霉斑,修补书页,抚平折角,还拿吹风机吹干受潮书页。 直至此时,旧书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干了一小时精细活,岁闻有点累,他问:“你的心愿该满足了吧?” 旧书十分感动:“降物师,你真是个好人。”感动完的下一秒,它再度娇滴滴,“不过我还有个心愿,你看我的封面已经这么破旧了,就像人被毁了容似的。你能够帮我把封皮修补一下吗?” 岁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轻哼突然从前方天空处传来。 岁闻循声一看,发现紧靠书房的大树树冠微动,一处枝叶似乎受到命令,如同卫兵向左右分开,露出其后躺在树上,手拿ipad的时千饮。 时千饮居高临下看着他,带点地盘被侵犯的不悦: “一本书都能支使你吗?” 时千饮的姿势缓了缓,问:“怎么?” 岁闻:“好不容易打完物忌了,你不休息一下吗?” 时千饮:“我正在休息。” 瞎说,你真正休息的时候是双手环抱,两腿盘坐,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打盹,偶尔还会点一下脑袋。 岁闻暗想。 不过这话说出来,他觉得时千饮会和自己翻脸的。 所以他明智地掠过了这一点,将关注点落在时千饮的刀上。 五分钟前,这把刀可摧枯拉朽地奠定了战斗的胜利。 岁闻:“这把刀真锋锐!” 时千饮:“当然。” 岁闻:“它有名字吗?” 时千饮:“形影。” 岁闻还有点意外,相较于时千饮种族的名字,这把刀的名字简直意外的简朴,他问:“这把刀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时千饮想也不想:“它与我形影不离。” 岁闻:“唔——” 这样一说,他又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纷乱的脚步声突然从楼道门的方向传来。 焦急的声音同时响在楼道之中: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这么多学生跟疯了一样往实验楼的天台上跑——” 声音传来,天台上的两人顿时警惕。 躺在地上的岁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时千饮欺近抱起。 对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和平常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像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翙,从凤凰羽翼而生,凤凰飞过,声音响起,阴影落下,翙就出生了。” 当这句话落下,抱着岁闻的时千饮带着岁闻来到了栏杆之前。 他脚步不停,仿佛百丈高空如同平定。 他带着岁闻从栏杆之上一跃而下! 岁闻:“?!” 狂风刮向天空,地面飞速接近,恐惧还未在身体之中酝酿,柔软的绒毛拂过岁闻的脸颊。 岁闻下意识转头。 白日里最后的光自天空乱射而下,浅淡的光勾勒出时千饮的轮廓,翙的力量来自阴影,力量接近枯竭的妖怪藏住了岁闻,但没能将自完美地藏在阴影之中。于是,在他淡如清晨的烟的身体之后,一幅巨大的羽翼迎天光舒展,于半空之中落下个骄美张扬的透明剪影。 *** 昏厥只是短暂的。 岁闻和时千饮刚刚从楼顶跳落,大批大批的人就从或者昏迷或者失神的情况之中清醒了。 他们在学校领导惊慌失措的声音之中茫然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彼此,骚乱一直从楼顶传到楼下。 楼下也聚集了一大批人。 他们在实验楼大楼之前议论纷纷,再也没有了第一次的好奇和探究,改成恐惧与慌张。 这些人群之中,姜恒和英语张老师见了面。 这一回,他们逃过了天台,却在人群里意外相逢了。 看见彼此,张老师有点尴尬,但是短暂的尴尬之后,张老师朝姜恒走了两步,咳嗽一声,对姜恒说:“之前老师没有怎么照顾到你的心情,对你太过严厉了,是老师的错……希望你能原谅老师的错误。” 姜恒极其意外,结结巴巴:“那个,没事的,谢谢老师赶上来救我……” 地平线吞去了白日的最后一丝光。 太阳慵懒地睡了。 *** 夜晚里,开遍城市的明亮的光,就像属于人间的灿烂星河。 天台事件之后,岁闻又紧赶慢赶写完了作业,此刻可以终于躺在位于学校旁边的出租屋的床上,回顾一下傍晚时分的战斗了。 位于学校旁边的单身公寓是他日常的住所。 从高一开始,岁闻就在这个小房子独自居住了。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出门过条马路就是学校,相较寺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许多。 至于最近这几天,主要是为了降服物忌喂给红绿灯,才天天回去。 现在寺庙的物忌降服得差不多了,他和时千饮又在战斗之中奠定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正好可以把对方带回自己的小房子,一起合住。 ……就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妖怪同居。 小小的单身公寓中,摆了一张床铺与一个灰色像鸟巢样的懒人沙发。 床上的岁闻双手枕着后脑勺,开始临睡分析:“今天天台的战斗应该分成两方面看,好的一方面,我开发出了红绿灯的第二种用途,它做支撑杆非常合适;坏的一方面,当看见人质被卷入战斗之中的时候,我不够冷静,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优点应该继续发扬,缺点必须着重弥补。下一次,先确保人质安全,再处理物忌问题。” 时千饮对这一点非常不满:“为什么救人?” 岁闻很迷惑:“救人还有为什么?我在你心目中就这样丧心病狂?” 时千饮:“但你陷入了危险。” 岁闻:“没有错,所以下次我会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你看,我们的意见达成统一了。” 32.枪与玫瑰 此为防盗章 人偶立刻躺平, 忽然装死。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 岁闻拿起桌上的人偶,说:“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其余几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手拿人偶的岁闻, 毫不迟疑,乖乖听话。 新的地方就是教室门口的小花园。 小小的花园里头有张石桌,石桌配有几个石凳, 四下开阔, 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谈话——秘密的对谈, 并不需要一定安排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坐在石桌旁边, 除了岁闻和时千饮以外, 其余人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并没有谁开口。 岁闻等了片刻,主动问董深:“你相信娃娃对你说的话吗?” 董深的脑袋正被那句话给炸得七荤八素,他喃喃道:“不是很相信……” 岁闻:“一点也不相信?” 董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就瞥了人偶一眼。 明明人偶根本没有办法做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上面那句话后,他总觉得人偶低落了很多…… 董深嗫喏了下, 说:“也不是不相信……” 几人:“……” 费羽和陈兮兮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董深。 信还是不信,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董深冷静了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不管这个娃娃说什么, 我都要真的见到了我妈才好下定论, 所以我现在就回家看看我妈。” 好, 有担当,平常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就是个油腻的胖子! 费羽陈兮兮正要鼓掌,十分有担当的胖子已经一把抓住岁闻的手腕,坚决说:“好同桌,请你和我一起回家。你是庙里头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的主场了!” 其余人:“……” 原来不是个油腻的胖子,是个怕死的胖子…… *** 学校有教职工宿舍建的非常不错,一梯一户宽敞三居,哪怕老师带着老人小孩一起住进来,也不显得逼仄。 不过董深家里暂时没有老人,所以现在,紧闭的大门之内,就只有董友军和他的妻子。 岁闻与时千饮带着董深和陈兮兮站在大门口,缺了个费羽。 班长偶像包袱太重,坚决不肯过来和老师探讨封建迷信问题。 现在四人站在门口。 董深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掏钥匙开门。 大门开启,微风吹来,没有脑补的阴晦,宽敞的三室户客厅与饭厅连成一片,左右通透,窗明几净。 ……只是正常人眼中的情况。 冰凉的玉白色瓷砖在为室内的同时,也带来些许寒冷。 岁闻的目光先凝结于主卧室的门上。 紧闭的房门门缝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自门缝中透出,如同蛛网,正试图将门织入怀中。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移到玄关一角,也就是自己所站位置的旁边。 这里有散落在地的塑料袋和透明盒子。 那上边残留着一点点的黑雾,还有一只小小的紫色薰衣草。 这时,卧房门咔嚓一声响,董友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一眼见到在客厅一字排开的学生们,有点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当董友军出来的时候,乖巧呆在岁闻手上的人偶动了一动。 岁闻低下头看着人偶。 人偶又不动了。 董深上前一步:“爸,我……” 不等董深把话说出,岁闻先戳了人一下,在对方迷茫回头的时候,暗暗指指地上的东西。 董深低头看了一眼,了悟了,嘴里的话变成:“爸,这是装娜娜的盒子吧?它怎么被丢在地上了?” 董友军不是很在意地看了一眼:“昨天我和你妈说了,让她把一些没用的娃娃丢掉,这是你妈整理出来,刚准备丢呢……”他再看空盒子,奇道,“娃娃呢?” 岁闻不动声色藏起了娃娃。 岁闻没有二次暗示,董深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口:“爸,娃娃待会再找,我的同学关心妈妈,所以一起来看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董友军眉头皱起:“怎么这时候来?你妈正在休息呢。” 董深:“我们保证不吵到妈妈,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董友军坚决道:“现在不行,你妈心情还没稳定,等她好了点你再带同学来看她。” 董深:“爸——” 卧室的门缝之下,黑雾突然激涌,像是潮水一样,从薄薄的缝隙中汹涌喷出,一下就吞没了半扇房门! 岁闻心中一紧,提声叫道:“小心,卧室——” 但他提醒得太迟了,他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卧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手握玻璃碎片的女人站在门后,以和早晨在教室前的姿态一样,僵硬着,高高扬起手,重重刺向董友军—— 有风自后呼啸。 前方儿子面露恐惧。 种种异样使董友军心生警惕,仓促间向旁一闪。 吹向后脑的劲风刮过他的肩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划过,猛然一凉,随后产生撕裂似的疼痛! 董友军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视线偏转,看见身后的女人。 同时间,女人追上董友军,再度扬起手来。 又一道凌厉劲风。 这一次,锐利玻璃寒光凛凛,直击董友军的眼睛。 这一次,岁闻也及时将物忌召唤出来了。 他伸入口袋的手扣住了栏杆卡牌,体内灵力一摧,附着于卡面的栏杆立刻吹出一团灰雾,凝结于女人足前,拦住女人前行的脚步,让她磕绊了下。 跌倒在地的董友军抓住这个机会,手脚并用,自地上爬起,向前两步,抱住女人的同时高高举起她捏着玻璃的手! 伤人者与被伤者正在角力,场面一时混乱。 董深先是呆住,跟着回神,他扑上去想要拉开两人,但紧密扭在一起的两人让他做了无用功,他急得团团转了一圈,突然叫道:“报警!爸爸,报警!” 董友军觉得妻子力大无穷。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说话:“报——报什么警,家务事不要找警察来!你们快走!我来安抚你妈妈。” 董深急得不行:“爸,这怎么行!” 董友军也是上火:“这怎么不行了?不要再刺激你妈了!” 急切之间,董深脱口而出:“我妈不是我妈,她和娃娃互换了身体,现在在妈妈体内的是个娃娃,我们要救回妈妈!” 混乱的室内居然有了一瞬死寂。 旋即,荒唐的话让董友军怒气冲天,一下爆发,先控制住妻子,再转脸朝儿子爆喝: “你妈没疯,你疯了吧,给我滚出去!” “砰”地一声,大门在几人眼前重重关上。 闭合的门如同守关的钢铁巨兽,威风凛凛伫立众人之前,隔绝内外。 董深都快哭出来了,他扑到门上用力敲门:“爸,我的亲爸,我没有胡说啊,你快开门,我有证据,我手头有娃娃,娃娃是我妈——” 回应他是来自门内干脆利落的“咔嚓”声。 董友军对儿子忍无可忍,不止关了门,还上了锁。 通过正常方式沟通董友军已经没有希望了,岁闻冷静地把董友军从门前拖起来,带到走道间:“你爸不相信我们说的。” 董深气得一脚踹向墙壁,在墙壁上留了一道脚印:“我爸教书教得脑筋都死了,他就不觉得我妈大变样了吗?” 陈兮兮说了句公道话:“实话实说,物理老师不信这些是正常的。” 董深:“但他可以不信,我妈不可以等啊!现在这该怎么办——” 岁闻:“你说到重点了。” 其余人一起看向岁闻。 董深:“什么意思?” 岁闻提醒众人:“我们的目的不是说服你爸爸,而是见到你妈妈。之所以要先和你爸爸说,只是因为他正好在家,阻止我们去看你妈妈。” 陈兮兮回过了味来:“你的意思是……”她的视线和岁闻的一碰,说出了岁闻的意图,“我们只要把董老师从屋子里调走,调虎离山,就好了,是吧?” 岁闻:“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调走。” 陈兮兮沉思片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有办法了,你们等着。” 说完,她理理头发,拨通了费羽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 当费羽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的时候,陈兮兮灿烂一笑,娇声说:“班长,又要麻烦你了。” 费羽:“……” 可怕,我现在挂了电话还来得及不? *** 学生们在的时候,嫌他们莫名其妙惹人烦。 学生们走了以后,又觉得这个屋子似乎有点空荡荡。 但无论如何,再次把妻子弄到卧室里安顿好之后,董友军还是长松了一口粗气。 他像之前一样仔细地关上卧室的门,按了按渗血疼痛的肩膀,来到客厅,刚倒了水刚刚喝上一口,室内就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嘈杂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闹得人心烦意乱。 董友军放下杯子,茫然环视客厅一圈,才意识到铃声正来自自己身上,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董老师是我,三班的费羽!” 是三班班长费羽?他没事打电话来干什么? 董友军敷衍学生:“我今天请假了,你有什么事找高老师去吧……” 费羽气喘吁吁:“不是的,董老师,刚才董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人在校医院!他看着摔得还有点惨,董老师你有时间就来看看吧!” 一个霹雳响在了董友军脑袋上。 “什么?!”董友军立刻站起,紧张急促的动作带得坐下的椅子发出“刺啦”的后退声,“你呆在那边别动,我立刻就下去!” 说罢,董友军再也不顾上什么,匆匆出门,冲下楼去。 *** 大中午时间,阳光正烈,散乱的影子摇曳在水泥地面上,整个校园里,只有三两只小猫还在闲逛。 因此,当董友军急切仓惶的身影从楼宇之中跑出的时候,他的行踪立刻落在了藏身职工宿舍楼旁的三人眼中。 这三人正是岁闻、时千饮,还有陈兮兮。 陈兮兮的主意非常简单:用班长假传董深受伤的消息引出董友军,再由这两人拖住董友军;他们则打个时间差,趁机拿着董深的钥匙上楼,见董深的妈妈。 简单的主意显然十分好用。 董友军离开之后,岁闻三人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职工宿舍楼。 电梯门口,陈兮兮钥匙交给岁闻和时千饮:“你们上去吧,我在这里给你们守门,等董老师来了就给你们发消息!” 岁闻伸手接钥匙,一下没有接过,陈兮兮根本就没有放手。 陈兮兮慎重道:“你们上去以后,记得开手机摄像,将一切诡异的事情摄录下来,这可是我说服班长蹚浑水的条件。” 岁闻:“……” 陈兮兮还没说完呢,她又叮嘱道:“当然,如果出现了什么危险,别管其他,拔腿就跑。岁闻弟弟,你的武力值很高,你哥哥就交给你保护了。” 时千饮:“……” 陈兮兮留在了门厅,两人带人偶上楼。 封闭的电梯之内,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一路上跳,当跳到十二层的时候,“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董友军的家门再一次出现眼前。 岁闻站在门口,正思考一件事:“你说,娜娜是因为被主人丢弃,所以产生物忌;再迁怒于董友军,为了杀死董友军而侵占了主人的身体吗?” 时千饮:“或许吧。” 岁闻:“你看上去不是很在意这些。” 时千饮:“我只在意力量的碎片。” 岁闻:“嗯……”他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更在意这个。不过碎片和玩偶目前已经合二为一了,所以——” 时千饮:“所以?” 岁闻淡定回答:“所以如果物忌过于强大,我们就跳窗逃跑吧。” 说罢,岁闻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一步踏入。 窗明几净的屋子依旧窗明几净。 但没了董友军在,室内更加寂静无声,被黑雾笼罩的卧室门更加阴森不祥。 岁闻一鼓作气,几步上前,再推开了卧室的门。 这个瞬间,如大水决堤,浓郁的黑雾从中一涌而出! “砰”地一声! 岁闻和董友军一同摔在了地上。 物理老师摔得七荤八素,懵了半天,才发怒道:“岁闻,你在干什么——” “当啷”轻响。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银光乱射,晃到董友军的眼睛里。 董友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看见一柄长长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如同银蛇断了的尾巴,兀自跳动。 水果刀的后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时千饮。 他一手拿ipad,耳机依旧塞在耳朵里,一脸闲适。但他的另一只手,捏着女人的右手腕,高高举起。 女人被提得踮起了脚尖。 她像是一只关节生锈的人偶,以一种扭曲又奇怪的姿势斜着身体。她向自己被抓着的手极力伸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自己的手。 她的挣扎无力又可怜。 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在这只正无力张合的手掌之中,掉下了把水果刀来。 “砰。” “砰砰。” 靠近教室门口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随后,“哗——” 惊恐的叫声如同浪潮。 十五分钟后,警车进入学校,值班的警察来到高三三班,将岁闻、时千饮,还有董友军夫妻带到年级办公室,进行情况的了解与询问。 来到学校的两位警察一高一矮,高的年长,矮的年轻。 个头稍矮的警察负责岁闻和时千饮,他看着年级挺小,像是刚出校门成为警察没有多久,也许就比岁闻和时千饮大个四五岁。他问岁闻:“你为什么要冲上去拉住老师?” 岁闻:“因为我看来教室的人手上拿着把刀。” 时千饮:“一样。” 矮个警察不动声色,继续询问:“但你是坐在第四排第六张桌子,没有错吧。” 岁闻:“没错。” 时千饮:“嗯。” 矮个警察:“所以你是怎么在看见对方亮出刀子到刺下来的短短时间中,冲过大半个教室,拉倒老师的?” 岁闻明白对方隐约的怀疑。但他很镇定,因为除了物忌没有告诉警察之外,其余所有他都实话实说,没有隐瞒:“我比较擅长跑步。” 时千饮:“嗯。” 问话有点问下去了。 矮个警察看向时千饮:“……同学,我还没有开始问你呢。” 一直低头的时千饮此刻抬起了头,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警察看了一会。 气氛有点诡异。 岁闻将背往椅子上靠了靠,手藏在后边,不动声色地捅捅时千饮的背部。 时千饮:“……哼。” 妖怪出了声,扬起眉角,那点莫名的压力就消失了:“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矮个警察:“……”一时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好问的。 时千饮漫不经心,看在岁闻的面子上屈尊纡贵回答说:“之前所有问题的回答都和他一样。” 矮个警察:“……”他这才发现时千饮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里的ipad也还在放着视频…… 说好的警察威严呢? 可恶,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更跩! 矮个警察还在愤愤,旁边突然传来声响。 也不知道高个警察说了什么,董友军很激动地反驳:“你干什么?你凭什么带我老婆去警察局!” 高个警察说:“你不要着急,我们带你的妻子回警局只是例行询问……” 高个警察越让董友军不着急,董友军越着急。他激动得从位置上站起来,直接挡在了女人面前:“我老婆不去警察局,谁都不能带她走!” 高个警察一时也是无语,他朝董友军身后的女人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睁得大大、但毫无神采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人的眼睛…… 高个警察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继续盯着董友军,苦口婆心说:“我们真的没打算对你妻子做什么。拿着水果刀出门,并且有伤人倾向,算是情节显著轻微,尚不构成犯罪,我们只是打算对她教育一下……” “不行。”董友军无比坚决,他看着警察的目光像看着罪犯。他稳稳站在女人面前,将身后的妻子保护得密不透风,“我是当事人,我没有要求,你们无权对她做什么!如果你们想强硬带她回去,我就投诉你们!” 高个警察:“……” 矮个警察:“……” 服了服了,随便他了。 高个警察冲矮个警察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好聊的,可以收队了。 两人走到门口,高个警察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你妻子看着有点不对劲,没事多注意下你妻子的精神,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董友军已经走向了女人,他小心地抓住女人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不用你来关心。” 警察们再也没有话说,很快离开。 随后,呆在外面的老师相继进来,一些和董友军交情好的老师连忙对董友军说:“今天我帮你代课,你赶紧带着妻子回去休息吧。” 董友军冲说话的人感谢笑笑,扶着妻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紧绷得像根木头,她没有挣扎;而且从出现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发出声音,一丁点也没有,好像并不会说话,天生就是个哑巴。 僵硬的女人靠在董友军身上,让董友军的姿势也跟着僵硬奇怪了。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互相搀扶着离开办公室,走下楼梯,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低。 看着两人离去的大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但下一瞬,各人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说要替董友军代课的另外物理老师就对还站在年级办公室之内的岁闻和时千饮招手:“好了,跟我一起回教室,都高三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和你们没关的事情少关注。” 岁闻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 他拉着时千饮,和说话的物理老师一同往教室走去。 刚才发生的种种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旋。 巨大的黑茧穿梭于走道,吞噬人类的画面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来到教室、又被董友军扶着走的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阴晦,那是自物忌之中才可能散发出的力量—— 可是…… 这不对。 人怎么可能会是物忌? 岁闻和时千饮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还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 其中,就属学习委员陈兮兮的声音最为明显。 漂亮的女孩子转头和前后桌说话,声音轻快,言谈无忌:“……之前我听到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学里头发生了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被校外的人捅死的事情。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班也会出现流血事件。” “你说什么呢!”一声大喝响在教室,不知什么时候,董深站在了陈兮兮的位置旁边。 一向笑呵呵,是班级里老好人的胖胖学生这一次不笑了。 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直直瞪着陈兮兮看。 陈兮兮错愕一瞬:“你叫什么?我没说什么。” 董深质问陈兮兮:“你刚刚说有老师被捅死了,你凭什么这样说?你觉得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陈兮兮也生气了:“我没觉得这是好事!我说的是还好班级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董深:“你——” 他伸出手,一下扯着陈兮兮胸前的衣服,将陈兮兮扯得直接站了起来。 班上再度响起尖叫。 尖叫声中,坐在董深和陈兮兮旁边的男生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但是瘦猴一样的男生根本无法撼动满身肥肉的董深。 董深手上持续用力,一阵衣襟开裂、线条崩断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兮兮也捂住胸口,尖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厉声尖叫中,两人争执,同学惊呼,教室里陡然像是煮沸了的水,翻腾起来。 “叮铃铃——” 突兀的铃声在教室之外响起,前一秒钟还安静的教学楼“哄”地一声活了过来,学生们匆匆走进教室,原本笼罩在教室之中的沉寂霎时被人群冲散。 人偶立刻躺平,忽然装死。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岁闻拿起桌上的人偶,说:“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其余几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手拿人偶的岁闻,毫不迟疑,乖乖听话。 新的地方就是教室门口的小花园。 小小的花园里头有张石桌,石桌配有几个石凳,四下开阔,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谈话——秘密的对谈,并不需要一定安排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坐在石桌旁边,除了岁闻和时千饮以外,其余人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有谁开口。 岁闻等了片刻,主动问董深:“你相信娃娃对你说的话吗?” 董深的脑袋正被那句话给炸得七荤八素,他喃喃道:“不是很相信……” 岁闻:“一点也不相信?” 董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就瞥了人偶一眼。 明明人偶根本没有办法做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上面那句话后,他总觉得人偶低落了很多…… 董深嗫喏了下,说:“也不是不相信……” 几人:“……” 费羽和陈兮兮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董深。 信还是不信,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董深冷静了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这个娃娃说什么,我都要真的见到了我妈才好下定论,所以我现在就回家看看我妈。” 好,有担当,平常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就是个油腻的胖子! 费羽陈兮兮正要鼓掌,十分有担当的胖子已经一把抓住岁闻的手腕,坚决说:“好同桌,请你和我一起回家。你是庙里头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的主场了!” 其余人:“……” 原来不是个油腻的胖子,是个怕死的胖子…… *** 学校有教职工宿舍建的非常不错,一梯一户宽敞三居,哪怕老师带着老人小孩一起住进来,也不显得逼仄。 不过董深家里暂时没有老人,所以现在,紧闭的大门之内,就只有董友军和他的妻子。 岁闻与时千饮带着董深和陈兮兮站在大门口,缺了个费羽。 班长偶像包袱太重,坚决不肯过来和老师探讨封建迷信问题。 现在四人站在门口。 董深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掏钥匙开门。 大门开启,微风吹来,没有脑补的阴晦,宽敞的三室户客厅与饭厅连成一片,左右通透,窗明几净。 ……只是正常人眼中的情况。 冰凉的玉白色瓷砖在为室内的同时,也带来些许寒冷。 岁闻的目光先凝结于主卧室的门上。 紧闭的房门门缝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自门缝中透出,如同蛛网,正试图将门织入怀中。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移到玄关一角,也就是自己所站位置的旁边。 这里有散落在地的塑料袋和透明盒子。 那上边残留着一点点的黑雾,还有一只小小的紫色薰衣草。 这时,卧房门咔嚓一声响,董友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一眼见到在客厅一字排开的学生们,有点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当董友军出来的时候,乖巧呆在岁闻手上的人偶动了一动。 岁闻低下头看着人偶。 人偶又不动了。 董深上前一步:“爸,我……” 不等董深把话说出,岁闻先戳了人一下,在对方迷茫回头的时候,暗暗指指地上的东西。 董深低头看了一眼,了悟了,嘴里的话变成:“爸,这是装娜娜的盒子吧?它怎么被丢在地上了?” 董友军不是很在意地看了一眼:“昨天我和你妈说了,让她把一些没用的娃娃丢掉,这是你妈整理出来,刚准备丢呢……”他再看空盒子,奇道,“娃娃呢?” 岁闻不动声色藏起了娃娃。 岁闻没有二次暗示,董深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口:“爸,娃娃待会再找,我的同学关心妈妈,所以一起来看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董友军眉头皱起:“怎么这时候来?你妈正在休息呢。” 董深:“我们保证不吵到妈妈,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董友军坚决道:“现在不行,你妈心情还没稳定,等她好了点你再带同学来看她。” 董深:“爸——” 卧室的门缝之下,黑雾突然激涌,像是潮水一样,从薄薄的缝隙中汹涌喷出,一下就吞没了半扇房门! 岁闻心中一紧,提声叫道:“小心,卧室——” 但他提醒得太迟了,他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卧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手握玻璃碎片的女人站在门后,以和早晨在教室前的姿态一样,僵硬着,高高扬起手,重重刺向董友军—— 有风自后呼啸。 前方儿子面露恐惧。 种种异样使董友军心生警惕,仓促间向旁一闪。 33.小饼干 此为防盗章 突兀的铃声在教室之外响起, 前一秒钟还安静的教学楼“哄”地一声活了过来,学生们匆匆走进教室, 原本笼罩在教室之中的沉寂霎时被人群冲散。 人偶立刻躺平,忽然装死。 几人面面相觑, 随后, 岁闻拿起桌上的人偶, 说:“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其余几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手拿人偶的岁闻,毫不迟疑, 乖乖听话。 新的地方就是教室门口的小花园。 小小的花园里头有张石桌, 石桌配有几个石凳, 四下开阔,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谈话——秘密的对谈, 并不需要一定安排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坐在石桌旁边,除了岁闻和时千饮以外, 其余人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有谁开口。 岁闻等了片刻, 主动问董深:“你相信娃娃对你说的话吗?” 董深的脑袋正被那句话给炸得七荤八素, 他喃喃道:“不是很相信……” 岁闻:“一点也不相信?” 董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就瞥了人偶一眼。 明明人偶根本没有办法做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说出上面那句话后,他总觉得人偶低落了很多…… 董深嗫喏了下, 说:“也不是不相信……” 几人:“……” 费羽和陈兮兮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董深。 信还是不信,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董深冷静了下:“眼见为实, 耳听为虚, 不管这个娃娃说什么,我都要真的见到了我妈才好下定论,所以我现在就回家看看我妈。” 好,有担当,平常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就是个油腻的胖子! 费羽陈兮兮正要鼓掌,十分有担当的胖子已经一把抓住岁闻的手腕,坚决说:“好同桌,请你和我一起回家。你是庙里头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你的主场了!” 其余人:“……” 原来不是个油腻的胖子,是个怕死的胖子…… *** 学校有教职工宿舍建的非常不错,一梯一户宽敞三居,哪怕老师带着老人小孩一起住进来,也不显得逼仄。 不过董深家里暂时没有老人,所以现在,紧闭的大门之内,就只有董友军和他的妻子。 岁闻与时千饮带着董深和陈兮兮站在大门口,缺了个费羽。 班长偶像包袱太重,坚决不肯过来和老师探讨封建迷信问题。 现在四人站在门口。 董深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掏钥匙开门。 大门开启,微风吹来,没有脑补的阴晦,宽敞的三室户客厅与饭厅连成一片,左右通透,窗明几净。 ……只是正常人眼中的情况。 冰凉的玉白色瓷砖在为室内的同时,也带来些许寒冷。 岁闻的目光先凝结于主卧室的门上。 紧闭的房门门缝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自门缝中透出,如同蛛网,正试图将门织入怀中。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移到玄关一角,也就是自己所站位置的旁边。 这里有散落在地的塑料袋和透明盒子。 那上边残留着一点点的黑雾,还有一只小小的紫色薰衣草。 这时,卧房门咔嚓一声响,董友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一眼见到在客厅一字排开的学生们,有点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当董友军出来的时候,乖巧呆在岁闻手上的人偶动了一动。 岁闻低下头看着人偶。 人偶又不动了。 董深上前一步:“爸,我……” 不等董深把话说出,岁闻先戳了人一下,在对方迷茫回头的时候,暗暗指指地上的东西。 董深低头看了一眼,了悟了,嘴里的话变成:“爸,这是装娜娜的盒子吧?它怎么被丢在地上了?” 董友军不是很在意地看了一眼:“昨天我和你妈说了,让她把一些没用的娃娃丢掉,这是你妈整理出来,刚准备丢呢……”他再看空盒子,奇道,“娃娃呢?” 岁闻不动声色藏起了娃娃。 岁闻没有二次暗示,董深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口:“爸,娃娃待会再找,我的同学关心妈妈,所以一起来看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董友军眉头皱起:“怎么这时候来?你妈正在休息呢。” 董深:“我们保证不吵到妈妈,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董友军坚决道:“现在不行,你妈心情还没稳定,等她好了点你再带同学来看她。” 董深:“爸——” 卧室的门缝之下,黑雾突然激涌,像是潮水一样,从薄薄的缝隙中汹涌喷出,一下就吞没了半扇房门! 岁闻心中一紧,提声叫道:“小心,卧室——” 但他提醒得太迟了,他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卧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手握玻璃碎片的女人站在门后,以和早晨在教室前的姿态一样,僵硬着,高高扬起手,重重刺向董友军—— 有风自后呼啸。 前方儿子面露恐惧。 种种异样使董友军心生警惕,仓促间向旁一闪。 吹向后脑的劲风刮过他的肩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划过,猛然一凉,随后产生撕裂似的疼痛! 董友军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视线偏转,看见身后的女人。 同时间,女人追上董友军,再度扬起手来。 又一道凌厉劲风。 这一次,锐利玻璃寒光凛凛,直击董友军的眼睛。 这一次,岁闻也及时将物忌召唤出来了。 他伸入口袋的手扣住了栏杆卡牌,体内灵力一摧,附着于卡面的栏杆立刻吹出一团灰雾,凝结于女人足前,拦住女人前行的脚步,让她磕绊了下。 跌倒在地的董友军抓住这个机会,手脚并用,自地上爬起,向前两步,抱住女人的同时高高举起她捏着玻璃的手! 伤人者与被伤者正在角力,场面一时混乱。 董深先是呆住,跟着回神,他扑上去想要拉开两人,但紧密扭在一起的两人让他做了无用功,他急得团团转了一圈,突然叫道:“报警!爸爸,报警!” 董友军觉得妻子力大无穷。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说话:“报——报什么警,家务事不要找警察来!你们快走!我来安抚你妈妈。” 董深急得不行:“爸,这怎么行!” 董友军也是上火:“这怎么不行了?不要再刺激你妈了!” 急切之间,董深脱口而出:“我妈不是我妈,她和娃娃互换了身体,现在在妈妈体内的是个娃娃,我们要救回妈妈!” 混乱的室内居然有了一瞬死寂。 旋即,荒唐的话让董友军怒气冲天,一下爆发,先控制住妻子,再转脸朝儿子爆喝: “你妈没疯,你疯了吧,给我滚出去!” “砰”地一声,大门在几人眼前重重关上。 闭合的门如同守关的钢铁巨兽,威风凛凛伫立众人之前,隔绝内外。 董深都快哭出来了,他扑到门上用力敲门:“爸,我的亲爸,我没有胡说啊,你快开门,我有证据,我手头有娃娃,娃娃是我妈——” 回应他是来自门内干脆利落的“咔嚓”声。 董友军对儿子忍无可忍,不止关了门,还上了锁。 通过正常方式沟通董友军已经没有希望了,岁闻冷静地把董友军从门前拖起来,带到走道间:“你爸不相信我们说的。” 董深气得一脚踹向墙壁,在墙壁上留了一道脚印:“我爸教书教得脑筋都死了,他就不觉得我妈大变样了吗?” 陈兮兮说了句公道话:“实话实说,物理老师不信这些是正常的。” 董深:“但他可以不信,我妈不可以等啊!现在这该怎么办——” 岁闻:“你说到重点了。” 其余人一起看向岁闻。 董深:“什么意思?” 岁闻提醒众人:“我们的目的不是说服你爸爸,而是见到你妈妈。之所以要先和你爸爸说,只是因为他正好在家,阻止我们去看你妈妈。” 陈兮兮回过了味来:“你的意思是……”她的视线和岁闻的一碰,说出了岁闻的意图,“我们只要把董老师从屋子里调走,调虎离山,就好了,是吧?” 岁闻:“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调走。” 陈兮兮沉思片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有办法了,你们等着。” 说完,她理理头发,拨通了费羽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 当费羽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的时候,陈兮兮灿烂一笑,娇声说:“班长,又要麻烦你了。” 费羽:“……” 可怕,我现在挂了电话还来得及不? *** 学生们在的时候,嫌他们莫名其妙惹人烦。 学生们走了以后,又觉得这个屋子似乎有点空荡荡。 但无论如何,再次把妻子弄到卧室里安顿好之后,董友军还是长松了一口粗气。 他像之前一样仔细地关上卧室的门,按了按渗血疼痛的肩膀,来到客厅,刚倒了水刚刚喝上一口,室内就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嘈杂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闹得人心烦意乱。 董友军放下杯子,茫然环视客厅一圈,才意识到铃声正来自自己身上,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董老师是我,三班的费羽!” 是三班班长费羽?他没事打电话来干什么? 董友军敷衍学生:“我今天请假了,你有什么事找高老师去吧……” 费羽气喘吁吁:“不是的,董老师,刚才董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人在校医院!他看着摔得还有点惨,董老师你有时间就来看看吧!” 一个霹雳响在了董友军脑袋上。 “什么?!”董友军立刻站起,紧张急促的动作带得坐下的椅子发出“刺啦”的后退声,“你呆在那边别动,我立刻就下去!” 说罢,董友军再也不顾上什么,匆匆出门,冲下楼去。 *** 大中午时间,阳光正烈,散乱的影子摇曳在水泥地面上,整个校园里,只有三两只小猫还在闲逛。 因此,当董友军急切仓惶的身影从楼宇之中跑出的时候,他的行踪立刻落在了藏身职工宿舍楼旁的三人眼中。 这三人正是岁闻、时千饮,还有陈兮兮。 陈兮兮的主意非常简单:用班长假传董深受伤的消息引出董友军,再由这两人拖住董友军;他们则打个时间差,趁机拿着董深的钥匙上楼,见董深的妈妈。 简单的主意显然十分好用。 董友军离开之后,岁闻三人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职工宿舍楼。 电梯门口,陈兮兮钥匙交给岁闻和时千饮:“你们上去吧,我在这里给你们守门,等董老师来了就给你们发消息!” 岁闻伸手接钥匙,一下没有接过,陈兮兮根本就没有放手。 陈兮兮慎重道:“你们上去以后,记得开手机摄像,将一切诡异的事情摄录下来,这可是我说服班长蹚浑水的条件。” 岁闻:“……” 陈兮兮还没说完呢,她又叮嘱道:“当然,如果出现了什么危险,别管其他,拔腿就跑。岁闻弟弟,你的武力值很高,你哥哥就交给你保护了。” 时千饮:“……” 陈兮兮留在了门厅,两人带人偶上楼。 封闭的电梯之内,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一路上跳,当跳到十二层的时候,“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董友军的家门再一次出现眼前。 岁闻站在门口,正思考一件事:“你说,娜娜是因为被主人丢弃,所以产生物忌;再迁怒于董友军,为了杀死董友军而侵占了主人的身体吗?” 时千饮:“或许吧。” 岁闻:“你看上去不是很在意这些。” 时千饮:“我只在意力量的碎片。” 岁闻:“嗯……”他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更在意这个。不过碎片和玩偶目前已经合二为一了,所以——” 时千饮:“所以?” 岁闻淡定回答:“所以如果物忌过于强大,我们就跳窗逃跑吧。” 说罢,岁闻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一步踏入。 窗明几净的屋子依旧窗明几净。 但没了董友军在,室内更加寂静无声,被黑雾笼罩的卧室门更加阴森不祥。 岁闻一鼓作气,几步上前,再推开了卧室的门。 这个瞬间,如大水决堤,浓郁的黑雾从中一涌而出! 时千饮直接坐下。 全班鸦雀无声。 岁闻看着坐在身边的时千饮,欲言又止了好几下,总觉得对方的这个行为非常熟悉,经常在电视上的偶像剧中看见,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问问对方……昨天被自己教会之后,他究竟用ipad看了什么东西。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讲台上的班主任没做什么表态,只是说:“好了,周同学坐到二组三排的位置吧。新同学是岁闻的弟弟,刚刚从国外回来,一来就进入了高三实验班,压力很重,大家要彼此照顾,互相帮助。” 声音落下,上课铃声敲响,高三学生的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宝贵的,讲台上的班主任立刻离开,换了英语老师进来上课。 对比四十岁教数学的班主任,这位英语老师如今才二十七八,海归背景,平时打扮得精致又潮流,不过太过吹毛求疵又非常注重学生的成绩,所以并不是非常受学生欢迎。 “姜恒——” 麻杆似消瘦的英语老师今天烫了头风骚的小卷发,一进门就叫起了一个学生,“昨天我布置背诵的课文你开始背吧。” 姜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是一个白皙消瘦的男生。他支吾了下,磕磕绊绊开了口。 结果第一句话还没背完,英语老师已经极其不悦说:“都什么时候了,课文还背不熟练,你高考究竟想考到哪里去,考到工地砖头上去吗?” 白皙瘦弱的男生涨红了脸。 英语老师却不管,他不再看姜恒,也没有让人坐下,直接转向时千饮,用标准的牛津腔让时千饮介绍他过去生活的城市和大学。 英语老师等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英语老师。 而后,英语老师:“please?” 时千饮坐得稳如泰山。 对方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懂。 班级很安静。 英语老师看着时千饮,同学们也看着时千饮。 周一早晨的空气犹如注入兴奋剂,哪怕最困的学生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交头接耳,双目炯炯。 岁闻就差埋头桌面了。 对方上学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他就意识到了,帮助时千饮融入现代社会的日子还很远很远…… 但无论再远,也要开始。 赶在英语老师脸色彻底改变之前,岁闻咳嗽一声。 “那个,老师。” 岁闻替时千饮出声:“我弟弟是从日本回来的,所以不会说英语。” 英语老师很怀疑:“从日本回来的人不会说英语?” 岁闻:“日本的小县城。” 英语老师追根究底:“哪个小县城?” 岁闻非常镇定:“一个叫翙的小县城,他是那个地方的主人。” 英语老师:“……” 我听你瞎几把扯。 总算将英语老师糊弄过去的岁闻重新坐下。 刚一坐下,他就发现身旁的时千饮同学完全没有受到老师威风的影响,正拿着根笔在研究。 他朝时千饮看去。 看见对方直直捏着笔,划下一横,这一横歪歪扭扭,如同蜈蚣。 时千饮对此显然并不满意,于是他划下第二道痕迹,将纸张划破了。 时千饮的脸色有点沉,好像有朵阴云罩在了他的脸上,他准备第三笔,但是“咔嚓”一声,脆弱的圆珠笔管被他直接捏破了! 阴云之中陡然冒出一道闪电,赶在闪电拉开大雨之前,一只手从旁伸来,握住了他的手。 岁闻握住了时千饮的手。 他和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了。 他将手指竖在唇上,比划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气音说话:“别急,我来教你。” 他往时千饮方向凑近了些,右手前伸,穿过时千饮的前胸,握住了时千饮拿笔的手。 两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 岁闻半边肩膀抵在了时千饮的胸膛上,而时千饮的另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总觉得无论他握着时千饮的手的行为,还是时千饮搭着他肩膀的行为,似乎都有点gaygay的…… 他从时千饮怀中退了出来,将手从后绕过时千饮的背部,握住对方的右手。 这个姿势有点艰难,两人靠得更近了,脸贴着脸,岁闻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时千饮的身体上。 但是显然,这个姿势比上一个姿势正常许多。 岁闻专心帮对方矫正握笔姿势:“硬笔的握笔方式和软笔的握笔方式不一样,硬笔的姿势是这样的,手指放松,笔杆微斜……” 真正握住了才能发现,对方的手意外的柔软,和最初握着刀时冰封冷冽的模样相去甚远。 岁闻忍不住瞟了一眼对方的手,猜想这双手掌之下蕴含着的真正的力量。 专注指导的人并没有发现,在他握住时千饮手的那一刻,班级里的同学就开始对他们暗中观察,私下交流…… 然后,他们就被时千饮瞪了。 同学们:“……” 下一秒,岁闻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亮了。 班级群里,有人艾特了他,开玩笑说:“岁闻岁闻,你和你弟弟这么亲密吗?大庭广众之下都抱在了一起。” 这一发言似乎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老师在上面讲解题目,众人在抽屉里悄悄玩手机,趁时千饮还没加入进来之时死劲八卦。 “岁闻,你弟弟的姓为什么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吗?” “狗血的气息。” “狗血的气息+1” “日本的学生现在可以留这么长的头发了吗?看着好酷啊。” “不过有点中二。” “确实很中二哈哈哈哈。” “等等我们这样说他会不会生气。他一脸我超凶.jpg” “所以才要趁他不再群里的时候死劲说。” “有理有理。” 群里众人十分活跃,抽屉里的手机一直在亮。 岁闻教完时千饮握笔姿势之后,纳闷地拿起来看了看,看见大家的聊天记录。 他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契约在身,日后肯定是和时千饮同进同出,就算说两人关系不好他们也不会相信,索性直接承认了他们的想法: “都知道我和他感情好,还当着我的面说他坏话吗?” 群里鸦雀无声。 大家陷入长考。 时千饮:“你在干什么?” 岁闻收起了手机:“没干什么。对了,提前和你说,我是高三,需要上课和高考。” 时千饮:“所以?” 岁闻:“所以我白天都没有空,只有晚上和周末能同你找寻岁闻的力量。” 时千饮:“嗯。” 原本准备了一箩筐话要说服对方的岁闻都惊讶了:“你就这样同意了?” 时千饮淡淡说:“知识值得认真对待。何况就才一年而已。” 说着,时千饮再将ipad掏出来,插上耳机,按图索骥,打开英语节目,从幼儿学英语开始看起。 岁闻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语。 这年头,妖怪也是真的上进啊。 身为一个人类,就很有压力。 没有人注意到,最早被英语老师叫起来的姜恒正低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脖子塌着,背脊佝着,双目直直盯着桌子上的课本,好像已经不会换第二个姿势了。 室内明亮,太阳光随风摇晃,将坐在这里的男生眼睛都晃得花了。 一行行英语文字扭成漩涡,直朝他扑来! 他突然将脸埋入臂弯,泪水无声落下,浸湿书本。 明明很努力了…… 明明一天从早读书到晚…… 结果还是什么也不行…… 被老师骂,被父母骂……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真的好想死啊! 无形的念头从敞开的窗户飘散出去,于风中暗暗传递。 当其传递到隔壁教学楼楼顶的栏杆时,一朵乌云飘上天空,遮住太阳,黑沉沉如同雕塑的栏杆突然被触动,上边顿时泛起一层薄薄的黑雾! 这时,角落里,光芒忽然一闪,一枚小小的光球忽然浮现在半空之中。 当光球出现的时候,栏杆上的浓浓黑雾就像是被什么给引导了一样,纷纷朝光球飘去。 这一过程一直持续。 光球正在吞食黑雾…… 班主任走进了高三三班的教室。 她有点心累,脑海还回荡着刚才和校长与德育主任的见面。 坐在办公椅上的校长手捂胸口,一脸需要速效救心丸的衰弱表情。 他语重心长地说:“小高啊,我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高老师:“……”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了。 校长脆弱地说:“我认为我们学校不应该再发生更多的事情了,你说呢?” 高老师还能怎么说,她当然不想发生更多的事情了…… 所以她无比和颜悦色,拿起黑板下的粉笔,敲了两下抖抖上面的灰,正要开始讲课,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有人翻了座位,跌倒在地。 大家吓了一大跳。 董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为什么,还哆哆嗦嗦的,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不,不好意思,没坐稳。” 高老师更和颜悦色了:“没关系,坐下休息一下吧。” 董深坐下了。 坐下的同一时间,他飞快埋头,在手机上重重敲击,于微信群内发言: 董深:“我就说!这个突然冲出来扒在我腿上的娃娃有问题!!岁闻还说娃娃会动很正常!!!!!” 陈兮兮:“娃娃会动是正常的,但娃娃动得特别像人,这就不正常了。” 岁闻也忍不住说了两句:“现在还不能证明娃娃有问题吧?” 陈兮兮:“岁闻,你从头到尾都否认娃娃可能存在问题,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还是恰好恐偶?” 岁闻有点哭笑不得…… 他的表情和屏幕上的光吸引了时千饮的注意。 时千饮将自己的目光从ipad上□□,朝岁闻的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看懂。 他的目光就凝注了,对闪烁在屏幕上的字体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岁闻太熟悉了。 他不等时千饮发问,就说:“唯物主义简单来讲,就是世界的本源是物质……” 时千饮:“降物师创造的核心理论?” 岁闻本意不是这样,他有点吃惊:“被你这么一说,突然发现居然还可以这样解释,你让我觉得降物师突然有科学依据了……” 他接着又说:“恐偶就是害怕人偶。” 时千饮笃定:“你不害怕。” 岁闻当然不害怕,但时千饮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个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挺好玩的。屏幕上的交谈还在继续,他和时千饮的脑袋也越凑越近…… 最后,轻轻碰在了一起。 陈兮兮忽然在群里说:“做个实验吧。实验检验真理,我们将它单独放置,它会动,就很有问题;不会动,就暂时没有问题。” 岁闻:“怎么做实验?” 陈兮兮没有回答,但是紧接着,群里的另两个人都看见群中闪出了一条消息。 费羽被邀请入群。 本班班长,姓费名羽。 费羽进入,还没来得及出声,陈兮兮就继续发言:“今天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课的时候,班长会为我们把还留在班级中的同学都给清空,到时候,班级里就是一个完全单独的空间了,我们躲在走廊里偷偷看着……” 费羽:“???” 班长匪夷所思,一时半会,不止没有退群,还冒泡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兮兮:“班长,看见了微信群的名字了吗? 费羽:“当然。” 陈兮兮:“顾名思义,我们遭遇了一场灵异事件,我捡到了一只会动的娃娃,它正追逐着一个人。” 董深:“就是我……” 陈兮兮:“所以,班长要不要加入进来,探索一生也未必有一次机会的灵异事件?” 微信群里长久的安静。 长久的安静之中。 费羽的消息跳了出来。 这位其实和学习委员不怎么对付的班长,还是屈服在了自己的好奇心下。 费羽:“我明白了……” *** 心里悬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又难熬又快过。 一个眨眼的时间,上午的第四节课来到,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前一刻还满满当当的教室后一刻只剩下堆满桌子的课本和有些歪斜的桌椅。 寂静持续了一会。 阳光和风,就像无所不在的监察,来回将教室扫视,偏偏不带一丝声响。 突然,寂静的教室里传来响动,像是老鼠啃食什么东西的细碎声响。 一丛金色的头发最先从抽屉里掉了出来;紧接着,蓬松的白裙子出现;再然后,人偶的手脚跟着伸出。 这被陈兮兮放在抽屉里的人偶,正挣扎着,爬到抽屉的边沿,扯着抽屉,掉到地面。 “啪”。 一声,不止响在地上,也响在众人的心中。 摔在地上的人偶费了不少的功夫,总算是翻了个身。 它想要重新站起来,但在它站起来之前,一双,两双……五双鞋子走到了它的面前。 34.漂亮女孩 此为防盗章 情况有点出乎岁闻的意料。 原来“不能伤害”的契约是这样表现的, 由他加在我身上的伤口也会同时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原本我还以为“不能伤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时千饮动手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 不过,这样也不全是坏事…… 岁闻思考着,再看向时千饮, 询问说:“还继续吗?……对了, 实话实说, 其实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不止无聊, 还有些傻。” 时千饮看着岁闻。 岁闻:“你一直想杀我,而我屡次三番打消你杀我的想法;见面最初你杀我轻而易举, 现在你杀我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其实我有点好奇…… “如果你真的杀了我, 你会死吗?” 两人目光相对。 岁闻扬扬嘴角, 斯文礼貌地对妖怪说: “主动权不再只握在你的手上了。”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会,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缓缓说:“你说得有道理……”但下一刻,他又说,“你就不怕我在契约完成之后, 杀了你吗?” 岁闻:“嗯,但是也许——不止你想要杀了我,我也想要杀了你呢?” 灯光闪闪,他眼角微弯, 像在开玩笑。 一缕惊讶掠过时千饮的心头。 就是这样。 这个人类之所以次次逃过他的刀,就是因为他适时给自己带来惊奇。 时千饮并不生气。 他回了一个更大、更放肆的笑容, 冷傲狂妄消失了, 月夜的灵辉照在他的脸上, 照出少年的纯粹与开怀。 他收起兵器。 他矜持:“如果你再强一点,我就开始欣赏你了。想要杀我的话,先好好锻炼你的力量吧。” 岁闻拣起桌上的眼镜戴好。 他近视度数不严重,假性而已,不过多年来戴习惯了眼镜,没戴着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他在客厅的抽屉里拿出医药箱,拿出药品,对着镜子处理了一下脖子,随后转向时千饮:“你需要吗?” 两人开诚布公过了,这时他的态度再恢复寻常。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大家还要互相依靠,当一对正常的合作伙伴是最好的选择。 需要什么? 时千饮抬抬眼,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岁闻会错了意。 他拿着东西走过去,拿着棉花,弯腰为时千饮按了按伤口。 两人一下凑得很近。 岁闻的侧脸直接出现在时千饮的眼皮底下,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再能遮挡对方的面孔。越过眼镜,他看见了岁闻的眼睛。 那双眼睛薄而长,眼尾有条上挑的弧度,是狐狸的眼睛。 紧接着,狐狸眼睛轻轻一眯。 岁闻抬头说:“好了。上楼吧,今天可以结束了。” *** 一路劳累到了现在,岁闻很想让今天赶紧结束于睡眠之中,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是得先洗一个澡。 他在衣柜里挑了一套还没有穿过的睡衣给时千饮,又带着时千饮进入浴室,对时千饮介绍浴室的使用方法:“温度的开关在这里,冷热可以左右调节,水流的开关在这里,一样是左右旋转……” 将方法逐一告诉时千饮后,他再问对方:“都明白了吗?” 然后得到一记来自对方的不满瞥视。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 这有什么不会的。 于是岁闻满意地离开了浴室,把空间留给另外一人。 浴室之内,时千饮一边脱衣服一边将目光这才停留在花洒上,回想岁闻刚才的介绍。 刚才对方说了什么来着? 算了,没记住。 时千饮凭借直觉转了八角按钮。 “哗啦”一声,水流从下方出水口涌出,齐小腿高。 时千饮:“……” 他看了面前的水流一会,不打算蹲下去,决定直接用妖力改变水流方向。 岁闻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 他刚刚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浴室里就传来怪异的“咔咔”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强硬地扭转,正发出绝望的□□。 岁闻:“???” 刚刚躺下的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来到浴室门前,抬手叩叩门,问了一句:“怎么了?” 半掩的浴室门没有关严,被人一敲就向内打开。 这刹那,岁闻还没来得及看清浴室景象,只听一声闷响,笼头炸开,热水天女散花,当面扑来,把他从头到脚浇个湿透! 水流混杂热气,一下子就将镜面完全遮挡,让岁闻看不见前方情况。 岁闻拿下眼镜,抹了把脸,再扯扯完全黏在身上,都快把自己全部上半身勾勒出来的白衬衫,最后看向置身氤氲热流之中的时千饮。 对方和他一样,衣服脱了一半,全被淋湿了。 两人对视。 岁闻眼睁睁看着时千饮仿佛无事地抬手对着被扭爆的水龙头,他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剩余部分被时千饮的妖力熔成了铁疙瘩! 时千饮:“好了。” 岁闻冷静地看着那个铁疙瘩,三连否认:“不,没有好,更坏了。” 但要对一个生活在久远过去的妖怪解释现代工具的好和坏太麻烦了。 岁闻决定放过自己。 他带时千饮离开卧室,来到客房,这里也有浴室可以沐浴。 这一次,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先打开笼头把热水放好之后,看着人乖乖脱了衣服坐进去之后,才真正离开浴室。 然后他就被自敞开房门处卷入的风吹得打了个大喷嚏。 有点冷…… 他裹紧身上的浴巾,跑去爷爷那边洗澡了。 三楼的最右侧,爷爷正在讲电话,溜进来的孙子惹来老人家的一瞥,紧接着,爷爷就将话筒拿开耳边,大嗓门嚷了一句:“怎么来这里洗?刚才好大一声响,是不是炸了什么东西?” 岁闻:“卧室的笼头坏了,时千饮在客房泡水。” 爷爷:“客房的浴缸大着呢,你怎么不和你式神一起泡泡,培养一下感情?” 岁闻:“他害羞。” 他淡定回答一句,就将脑袋埋入热水之中,好好冲去一身劳累。 两人的交谈隔着数重墙壁,传到了时千饮的耳朵里。 但之前的拉锯起了作用,时千饮决定给自己的合作对象一定程度的优待。他继续懒洋洋躺在浴缸之中,放松身体,发散思维。 这时候要是手边有一杯酒就好了。 人类的世界,变化得总是那么快速。 可人类的生命,也总是这样短暂。 哪怕岁闻—— 也在他一不注意之间,闭上了眼睛。 可恶。 能杀死他的,应该只有我才对! *** 天空上的月亮大概也在深夜里头困倦了,一头栽入左近的云雾,闭目小憩。 只剩下些许盈盈光辉,穿了浓云,透进窗户。 卧室之中,睡在床上的岁闻正和时千饮交谈。 岁闻:“那个……” 时千饮:“什么?” 岁闻:“为什么不睡在给你准备的客房?” 时千饮缓缓说:“要知道我还没有彻底相信你,当然是要看着你才安心。” 岁闻:“可是你不需要睡觉吗?” 时千饮:“我就在睡觉。” 岁闻:“但你这样睡觉,我有点睡不着。” 缺月照亮暗室,勾勒出站在床头的修长身影。 岁闻的床头,时千饮正抱刀靠墙,真的,非常可怕…… 哪怕被黑色轿车撞击的时候,岁闻内心也没有生出这样疯狂的吐槽欲望。他稳了稳情绪,委婉提议:“如果只是为了看着我的话,床头真的不是什么好位置,要不然你试试我的沙发?那个沙发挺软的,你要不要试试躺在上面?” 房间里寂静了一会。 而后,时千饮来到沙发上。 沙发的感觉有点出乎时千饮的意料。 他接受了岁闻的建议,从站立改成坐在沙发上,随后闭上了眼睛。 ……好吧,虽然和我最终的目的还是有点差距,但这样也算一个不小的进步。 床上的岁闻侧头看了看出现沙发上的人,打个哈欠,满意闭上眼睛。 他说:“睡了,晚安。” 室内安静。一会之后,才传来一声淡淡的答应。 “嗯。” *** 入眠之后,不是无意识的睡眠,而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甬道,只有遥远的彼方有一点亮光。 岁闻站在通道之中。 上一秒前我正在睡觉,下一秒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也就是说,这是我的梦境? 真是的,本来只想好好睡一觉的…… 他冷静地左右看了看,决定朝亮光所在的方向走走试试。 前方的亮光看着很远,走起来意外的近。 通道之中的岁闻觉得自己还没走两步,就到了光亮的出口,他再向前迈出一步,就直接进了光亮之中。 柔和的天色驱散了身后的黑暗。 长长的垂柳带来春日的新意。 画楼雕栋挂长空,小桥亭台生流水,朱红墙,琉璃瓦,都在眼前,水的对面,还有迤逦而来的宫装丽人。 岁闻一时惊讶,惊讶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右手在意识未曾控制之时突兀抬了一下,一幅紫藤色的衣袖扫过眼前。 等等,垂柳,花园,紫藤色的衣袖。 这是我之前在光球之中看见过的景象! 岁闻陡然醒悟。 所以现在—— 他立刻低头,看见自己身着一身古装,端一杯清茶,正跪坐花园的柳树之下。 他的前方还摆着一张矮小的石制几案。几案上放着一个一方棋盘,棋盘上的黑白子正下到一半。棋盘的旁边还摆着个卷轴,卷轴的左上角上有一行小字。 岁闻定睛看了一眼。 那几个字写道——《森罗万象·录》。 他刚才抬起了手,正是打开这份卷轴。 所以现在,我正置身过去。 那具尸体,果然是过去的我! 正是这时,衣袖挥过,卷轴打开,露出满是物品图案的内层白绢。 下了一半的棋盘突然化作灰翳,投入卷轴空白位置。 茶壶、杯子、香炉、新的坐垫,等等零碎小样逐一从卷轴上跳脱出来,出现前方几案之上。 杯茶壶前倾,澄澄碧流一泻而下,泻出一注水墨山川,盛在茶杯;新的锦绣坐垫上,绣在垫子表面的动物四下奔忙,踩松棉花,铺展锦缎,叫垫子更加蓬松美丽;旁边,香炉早已冒出袅袅香气,那烟雾在炉子的上方聚成了朵花,重瓣叠蕊,倏忽盛放,异香满庭院。 最后,卷轴之中又跳出了两个穿着侍女衣服的小陶人,一穿粉一穿绿,带着温柔的笑靥,小步上前,迎接前方一路走来的宫装丽人,齐声叫道:“恭迎公主殿下——” 岁闻惊异地看着眼前一切。 几息之后,惊讶转成笑意。 形灵的世界,神奇又可爱! 他起身的速度很快,撞到身下椅子,使椅背和身后的桌子相撞,发出好大的“哐当”声响。这声响声引起了班上同学的注意,也吸引了刚刚走到女人面前的董友军,让他转了下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是这个时候! 岁闻单手撑着桌面,身体旋过长桌,直接从座位里头跳到走廊外边。 而后他向前疾冲,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奔跑到董友军身后,将人抓住,向后重重一扯! “砰”地一声! 岁闻和董友军一同摔在了地上。 物理老师摔得七荤八素,懵了半天,才发怒道:“岁闻,你在干什么——” “当啷”轻响。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银光乱射,晃到董友军的眼睛里。 董友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看见一柄长长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如同银蛇断了的尾巴,兀自跳动。 水果刀的后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时千饮。 他一手拿ipad,耳机依旧塞在耳朵里,一脸闲适。但他的另一只手,捏着女人的右手腕,高高举起。 女人被提得踮起了脚尖。 她像是一只关节生锈的人偶,以一种扭曲又奇怪的姿势斜着身体。她向自己被抓着的手极力伸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自己的手。 她的挣扎无力又可怜。 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在这只正无力张合的手掌之中,掉下了把水果刀来。 “砰。” “砰砰。” 靠近教室门口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随后,“哗——” 惊恐的叫声如同浪潮。 十五分钟后,警车进入学校,值班的警察来到高三三班,将岁闻、时千饮,还有董友军夫妻带到年级办公室,进行情况的了解与询问。 来到学校的两位警察一高一矮,高的年长,矮的年轻。 个头稍矮的警察负责岁闻和时千饮,他看着年级挺小,像是刚出校门成为警察没有多久,也许就比岁闻和时千饮大个四五岁。他问岁闻:“你为什么要冲上去拉住老师?” 岁闻:“因为我看来教室的人手上拿着把刀。” 时千饮:“一样。” 矮个警察不动声色,继续询问:“但你是坐在第四排第六张桌子,没有错吧。” 岁闻:“没错。” 时千饮:“嗯。” 矮个警察:“所以你是怎么在看见对方亮出刀子到刺下来的短短时间中,冲过大半个教室,拉倒老师的?” 岁闻明白对方隐约的怀疑。但他很镇定,因为除了物忌没有告诉警察之外,其余所有他都实话实说,没有隐瞒:“我比较擅长跑步。” 时千饮:“嗯。” 问话有点问下去了。 矮个警察看向时千饮:“……同学,我还没有开始问你呢。” 一直低头的时千饮此刻抬起了头,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警察看了一会。 气氛有点诡异。 岁闻将背往椅子上靠了靠,手藏在后边,不动声色地捅捅时千饮的背部。 时千饮:“……哼。” 妖怪出了声,扬起眉角,那点莫名的压力就消失了:“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矮个警察:“……”一时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好问的。 时千饮漫不经心,看在岁闻的面子上屈尊纡贵回答说:“之前所有问题的回答都和他一样。” 矮个警察:“……”他这才发现时千饮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里的ipad也还在放着视频…… 说好的警察威严呢? 可恶,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更跩! 矮个警察还在愤愤,旁边突然传来声响。 也不知道高个警察说了什么,董友军很激动地反驳:“你干什么?你凭什么带我老婆去警察局!” 高个警察说:“你不要着急,我们带你的妻子回警局只是例行询问……” 高个警察越让董友军不着急,董友军越着急。他激动得从位置上站起来,直接挡在了女人面前:“我老婆不去警察局,谁都不能带她走!” 高个警察一时也是无语,他朝董友军身后的女人看了一眼,正看见对方睁得大大、但毫无神采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人的眼睛…… 高个警察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继续盯着董友军,苦口婆心说:“我们真的没打算对你妻子做什么。拿着水果刀出门,并且有伤人倾向,算是情节显著轻微,尚不构成犯罪,我们只是打算对她教育一下……” “不行。”董友军无比坚决,他看着警察的目光像看着罪犯。他稳稳站在女人面前,将身后的妻子保护得密不透风,“我是当事人,我没有要求,你们无权对她做什么!如果你们想强硬带她回去,我就投诉你们!” 高个警察:“……” 矮个警察:“……” 服了服了,随便他了。 高个警察冲矮个警察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好聊的,可以收队了。 两人走到门口,高个警察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你妻子看着有点不对劲,没事多注意下你妻子的精神,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董友军已经走向了女人,他小心地抓住女人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不用你来关心。” 警察们再也没有话说,很快离开。 随后,呆在外面的老师相继进来,一些和董友军交情好的老师连忙对董友军说:“今天我帮你代课,你赶紧带着妻子回去休息吧。” 董友军冲说话的人感谢笑笑,扶着妻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紧绷得像根木头,她没有挣扎;而且从出现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发出声音,一丁点也没有,好像并不会说话,天生就是个哑巴。 僵硬的女人靠在董友军身上,让董友军的姿势也跟着僵硬奇怪了。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互相搀扶着离开办公室,走下楼梯,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低。 看着两人离去的大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但下一瞬,各人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说要替董友军代课的另外物理老师就对还站在年级办公室之内的岁闻和时千饮招手:“好了,跟我一起回教室,都高三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和你们没关的事情少关注。” 岁闻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 他拉着时千饮,和说话的物理老师一同往教室走去。 刚才发生的种种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旋。 巨大的黑茧穿梭于走道,吞噬人类的画面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来到教室、又被董友军扶着走的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阴晦,那是自物忌之中才可能散发出的力量—— 可是…… 这不对。 人怎么可能会是物忌? 岁闻和时千饮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还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 其中,就属学习委员陈兮兮的声音最为明显。 漂亮的女孩子转头和前后桌说话,声音轻快,言谈无忌:“……之前我听到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学里头发生了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被校外的人捅死的事情。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班也会出现流血事件。” “你说什么呢!”一声大喝响在教室,不知什么时候,董深站在了陈兮兮的位置旁边。 一向笑呵呵,是班级里老好人的胖胖学生这一次不笑了。 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直直瞪着陈兮兮看。 陈兮兮错愕一瞬:“你叫什么?我没说什么。” 董深质问陈兮兮:“你刚刚说有老师被捅死了,你凭什么这样说?你觉得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陈兮兮也生气了:“我没觉得这是好事!我说的是还好班级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董深:“你——” 他伸出手,一下扯着陈兮兮胸前的衣服,将陈兮兮扯得直接站了起来。 班上再度响起尖叫。 尖叫声中,坐在董深和陈兮兮旁边的男生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但是瘦猴一样的男生根本无法撼动满身肥肉的董深。 董深手上持续用力,一阵衣襟开裂、线条崩断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兮兮也捂住胸口,尖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厉声尖叫中,两人争执,同学惊呼,教室里陡然像是煮沸了的水,翻腾起来。 时千饮无可无不可:“嗯。” 早餐时间,单身公寓的小桌子被利用起来,岁闻拿出牛奶和吐司,时千饮拿出蓝色的rio。 三样东西一同摆在桌子上,两双目光共同落在吸睛夺目的rio上。 片刻,岁闻奇道:“这瓶酒是从哪里来的?” 时千饮抬了抬眼:“这真的是酒?” 气泡酒也算酒吧,毕竟都是含酒精饮品。 岁闻:“当然是,怎么了?” 时千饮有点挑剔:“和我过去喝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是□□呢。” 说着,他用指尖往瓶口点点,细颈玻璃立刻一分为二,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刃一分为二。 岁闻看出了时千饮的想法,连忙道:“等等,你要喝酒?大白天的喝酒不太好吧?” 时千饮扬扬眉,奇异地看了岁闻一眼,才说:“你以为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它的意思是——饮遍千杯酒,千杯不会醉。” 话音落下,他举起瓶子,豪爽地将整瓶酒一口闷了。 一瞬之后,瓶子变空,岁闻和喝完了酒的时千饮对视。 岁闻:“……嗯,感觉如何?” 方才喝酒的豪气如同潮水一样从时千饮脸上消褪了。时千饮眉头打了个疙瘩,他表情奇怪,似乎胃部不适:“没怎么样。” 看来妖怪也不能抵御气泡的威力。 岁闻体贴的没有戳破这一尴尬场面。 他吃完了自己的早餐,舔舔残留在嘴角的奶白,刚才转身将杯子放到水池,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岁闻吓了一跳,循声一看,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掉到了地面,正在地上来回转悠。 他再看本该拿着酒瓶的时千饮,意外地发现沙发上的人从盘坐变成了跪坐,并将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 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视,但换了个姿势之后,就连这样的轻视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情况好像奇怪。 岁闻狐疑地瞅了两眼时千饮,弯腰将滚到自己脚边的空瓶子捡起来丢掉:“你还好吧?” 时千饮坐得四平八稳:“当然。” 岁闻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于是继续:“差不都收拾东西出门了?” 时千饮:“嗯。” 他应了一声,但没有动。 岁闻很快将东西收拾好,一路走到门的位置,正想开门,突然发现时千饮还在原位,老神在在一动不动。 岁闻:“……” 他又狐疑了下。 但在他开口之前,坐在沙发上的时千饮突然动了。 他安静的时候像尊雕像,这时候却又快得和一阵风。 他一下就来到岁闻的身旁,像岁闻在学校里偶尔会做的一样,猛地勾住岁闻的肩膀,将他来到自己臂弯里,大声道:“走——” 岁闻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到时千饮的怀中。 他这回算是明白了。 别管对方脸色白皙,目光清明,身上没有酒气,实际上也只喝了一瓶3度的气泡酒,在喝之前还吹自己千杯不醉所以叫千饮,但是显然—— 他还是醉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醉了几分。 他无语说:“走去哪里……” 时千饮:“去喝酒。” 岁闻:“不,我们要去上学。” 时千饮很认真:“喝了酒,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岁闻:“……” 算了,怕了你了…… *** 因为中途的一点意外,两人来到学校的时候稍微迟了一点,穿过人来人往的楼梯与走廊,正要进班级们的时候,岁闻一个没有注意,走在前头的时千饮就和董深撞个正着。 岁闻这位胖乎乎的前同桌看着又两个时千饮那么大,手里还捧着叠得老高的大堆书籍,结果两人相撞,一声“哎呦”。董深和董深手里的书,全部像是纸糊出来的那样,被轻轻一碰,就向后飞退! 时千饮朝前看了一眼,然后他慢吞吞伸出手。 如同天女散花般飞出去的书籍在这一刻又像是磁铁被磁石吸引,违反物理学,一本一本地飞回时千饮的手掌,无比乖巧地在他手掌上方排列叠加,稳稳站好。 他托住它们。 单手。 正响着朗朗早读声的班级突然安静,一双,两双……无数双目光集中在了时千饮身上。 叫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钟,激动的鼓掌声和惊叹声一同在班级里响起! “靠靠靠,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是变魔术吗?是什么原理?” “酷毙了酷毙了!为高手打call,求高手一笑!” 站在后边的岁闻长叹一声。 唉,我就知道…… 昨天不闹事,今天会闹事;今天不闹事,明天也会闹事的…… 还好,素质教育,反对迷信。 下次我一定让时千饮远离酒精,和酒精饮料。 “早读开始了!还站在走道上干什么?”一声威严的女音响在教室之中,班主任夹着教案从外头站在外头。 她用锐利的目光将杵在门口的时千饮和岁闻逼进教室,随后跟着进来,扫了一眼众多学生,放缓语气: “先通知你们一件事情。大家这一段以来学习辛苦了,学校开会之后决定组织高三年段秋游活动,秋游地点是森林公园——” 35.隐秘 此为防盗章 时千饮的眼神太过犀利可怕, 坐在岁闻身旁的胖同学完全抵抗不住, 接触到时千饮视线的那一刻, 就乖乖收拾东西站起来, 像头流浪的胖狗似站在教室的走廊里。 时千饮直接坐下。 全班鸦雀无声。 岁闻看着坐在身边的时千饮, 欲言又止了好几下, 总觉得对方的这个行为非常熟悉,经常在电视上的偶像剧中看见,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问问对方……昨天被自己教会之后, 他究竟用ipad看了什么东西。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 讲台上的班主任没做什么表态,只是说:“好了,周同学坐到二组三排的位置吧。新同学是岁闻的弟弟, 刚刚从国外回来,一来就进入了高三实验班, 压力很重, 大家要彼此照顾, 互相帮助。” 声音落下,上课铃声敲响,高三学生的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宝贵的,讲台上的班主任立刻离开, 换了英语老师进来上课。 对比四十岁教数学的班主任, 这位英语老师如今才二十七八, 海归背景, 平时打扮得精致又潮流, 不过太过吹毛求疵又非常注重学生的成绩,所以并不是非常受学生欢迎。 “姜恒——” 麻杆似消瘦的英语老师今天烫了头风骚的小卷发,一进门就叫起了一个学生,“昨天我布置背诵的课文你开始背吧。” 姜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是一个白皙消瘦的男生。他支吾了下,磕磕绊绊开了口。 结果第一句话还没背完,英语老师已经极其不悦说:“都什么时候了,课文还背不熟练,你高考究竟想考到哪里去,考到工地砖头上去吗?” 白皙瘦弱的男生涨红了脸。 英语老师却不管,他不再看姜恒,也没有让人坐下,直接转向时千饮,用标准的牛津腔让时千饮介绍他过去生活的城市和大学。 英语老师等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英语老师。 而后,英语老师:“please?” 时千饮坐得稳如泰山。 对方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懂。 班级很安静。 英语老师看着时千饮,同学们也看着时千饮。 周一早晨的空气犹如注入兴奋剂,哪怕最困的学生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交头接耳,双目炯炯。 岁闻就差埋头桌面了。 对方上学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他就意识到了,帮助时千饮融入现代社会的日子还很远很远…… 但无论再远,也要开始。 赶在英语老师脸色彻底改变之前,岁闻咳嗽一声。 “那个,老师。” 岁闻替时千饮出声:“我弟弟是从日本回来的,所以不会说英语。” 英语老师很怀疑:“从日本回来的人不会说英语?” 岁闻:“日本的小县城。” 英语老师追根究底:“哪个小县城?” 岁闻非常镇定:“一个叫翙的小县城,他是那个地方的主人。” 英语老师:“……” 我听你瞎几把扯。 总算将英语老师糊弄过去的岁闻重新坐下。 刚一坐下,他就发现身旁的时千饮同学完全没有受到老师威风的影响,正拿着根笔在研究。 他朝时千饮看去。 看见对方直直捏着笔,划下一横,这一横歪歪扭扭,如同蜈蚣。 时千饮对此显然并不满意,于是他划下第二道痕迹,将纸张划破了。 时千饮的脸色有点沉,好像有朵阴云罩在了他的脸上,他准备第三笔,但是“咔嚓”一声,脆弱的圆珠笔管被他直接捏破了! 阴云之中陡然冒出一道闪电,赶在闪电拉开大雨之前,一只手从旁伸来,握住了他的手。 岁闻握住了时千饮的手。 他和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了。 他将手指竖在唇上,比划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气音说话:“别急,我来教你。” 他往时千饮方向凑近了些,右手前伸,穿过时千饮的前胸,握住了时千饮拿笔的手。 两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 岁闻半边肩膀抵在了时千饮的胸膛上,而时千饮的另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总觉得无论他握着时千饮的手的行为,还是时千饮搭着他肩膀的行为,似乎都有点gaygay的…… 他从时千饮怀中退了出来,将手从后绕过时千饮的背部,握住对方的右手。 这个姿势有点艰难,两人靠得更近了,脸贴着脸,岁闻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时千饮的身体上。 但是显然,这个姿势比上一个姿势正常许多。 岁闻专心帮对方矫正握笔姿势:“硬笔的握笔方式和软笔的握笔方式不一样,硬笔的姿势是这样的,手指放松,笔杆微斜……” 真正握住了才能发现,对方的手意外的柔软,和最初握着刀时冰封冷冽的模样相去甚远。 岁闻忍不住瞟了一眼对方的手,猜想这双手掌之下蕴含着的真正的力量。 专注指导的人并没有发现,在他握住时千饮手的那一刻,班级里的同学就开始对他们暗中观察,私下交流…… 然后,他们就被时千饮瞪了。 同学们:“……” 下一秒,岁闻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亮了。 班级群里,有人艾特了他,开玩笑说:“岁闻岁闻,你和你弟弟这么亲密吗?大庭广众之下都抱在了一起。” 这一发言似乎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老师在上面讲解题目,众人在抽屉里悄悄玩手机,趁时千饮还没加入进来之时死劲八卦。 “岁闻,你弟弟的姓为什么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吗?” “狗血的气息。” “狗血的气息+1” “日本的学生现在可以留这么长的头发了吗?看着好酷啊。” “不过有点中二。” “确实很中二哈哈哈哈。” “等等我们这样说他会不会生气。他一脸我超凶.jpg” “所以才要趁他不再群里的时候死劲说。” “有理有理。” 群里众人十分活跃,抽屉里的手机一直在亮。 岁闻教完时千饮握笔姿势之后,纳闷地拿起来看了看,看见大家的聊天记录。 他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契约在身,日后肯定是和时千饮同进同出,就算说两人关系不好他们也不会相信,索性直接承认了他们的想法: “都知道我和他感情好,还当着我的面说他坏话吗?” 群里鸦雀无声。 大家陷入长考。 时千饮:“你在干什么?” 岁闻收起了手机:“没干什么。对了,提前和你说,我是高三,需要上课和高考。” 时千饮:“所以?” 岁闻:“所以我白天都没有空,只有晚上和周末能同你找寻岁闻的力量。” 时千饮:“嗯。” 原本准备了一箩筐话要说服对方的岁闻都惊讶了:“你就这样同意了?” 时千饮淡淡说:“知识值得认真对待。何况就才一年而已。” 说着,时千饮再将ipad掏出来,插上耳机,按图索骥,打开英语节目,从幼儿学英语开始看起。 岁闻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语。 这年头,妖怪也是真的上进啊。 身为一个人类,就很有压力。 没有人注意到,最早被英语老师叫起来的姜恒正低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脖子塌着,背脊佝着,双目直直盯着桌子上的课本,好像已经不会换第二个姿势了。 室内明亮,太阳光随风摇晃,将坐在这里的男生眼睛都晃得花了。 一行行英语文字扭成漩涡,直朝他扑来! 他突然将脸埋入臂弯,泪水无声落下,浸湿书本。 明明很努力了…… 明明一天从早读书到晚…… 结果还是什么也不行…… 被老师骂,被父母骂……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真的好想死啊! 无形的念头从敞开的窗户飘散出去,于风中暗暗传递。 当其传递到隔壁教学楼楼顶的栏杆时,一朵乌云飘上天空,遮住太阳,黑沉沉如同雕塑的栏杆突然被触动,上边顿时泛起一层薄薄的黑雾! 这时,角落里,光芒忽然一闪,一枚小小的光球忽然浮现在半空之中。 当光球出现的时候,栏杆上的浓浓黑雾就像是被什么给引导了一样,纷纷朝光球飘去。 这一过程一直持续。 光球正在吞食黑雾…… 其余几人垂头丧气,不敢答腔。 尤其是德育处主任,明明天气不热,他也不胖,偏偏手上擦汗的帕子就是停不下来,从开会到现在,他都换了三条手帕了。 片刻,几人嗫喏:“校长,这个事情,确实有点奇怪,几天之内发生两起相似事件,尤其下午这一次……您看,是不是我们学校犯了什么冲……” 校长咳嗽一声,打断这几个人,同时犀利地瞪了他们一眼。 瞎暗示什么呢,大家都是高知分子,能说这种鬼话吗? 随后校长平心静气:“好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并且没有酿成恶果,那就到此为止吧……反正这么奇怪的事情,说出去大家也将信将疑。还有,高三虽然艰苦,但高考年年都有,也不能因此让同学们的心里产生问题,蒋主任——” 德育处主任姓蒋,他慌慌忙忙说:“校长,您说。” 校长拉着脸:“从现在开始,狠抓学生心理健康工作,明白吗?” 蒋主任:“明白,明白!” 校长又对其他人说:“几位主任——” 其余人:“校长您说。” 校长加重语气,意味深长:“我们也要开拓思路,用一切手段,预防事情再度发生,明白吗?” 其余人心领神会:“明白!” 校长:“散会!” 散会之后,以校长为首,五个学校高层领导不约而同地翻着手机通讯录,从中找出某某大师的号码。 所谓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一面狠抓学生心理健康,一面联系大师看看学校风水忌讳,双重保险,双重安心! *** 漆黑的夜幕深藏秘密,孕育罪恶。 来自校长的会议刚刚结束不久,市双语中学的教职工宿舍之中,细碎的呢喃从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传出。 “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小深考得很好,有班上的第十名,年段十五名。” “按照往年的情况,这个成绩再加上一些省市的获奖,小深可以直接申请航空大学的保送名额,只要航空大学通过,小深不用参加高考,就能够直接达成他想上航空专业的大学的目标了。” “你知道吗……我的小深越来越懂事了。” “前天我生日,他买了一束花送给我。晚上他还走进厨房说要帮我做饭……” 天花板上,柔亮的光照亮室内。 一位女人坐在书桌之前,对着个精致人偶絮絮叨叨。 这位靠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温柔文秀,只是眼唇有些皱纹,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十月份的开头,天气其实并不冷,暑热还眷恋大地,迟迟不肯离去,学校里大多数的师生都还穿着夏天的短袖衣裳。 但屋子里的女人不止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肩膀上还搭上一条披帛。 她泛着青的手指按着披帛,不时将披帛整理,确保披帛能够好好地遮住自己的整个上半身。 为了将自己彻底遮住,她佝偻肩背,几乎缩在椅子里,看上去像被冷到了。 至于那尊坐在桌面的人偶,它漂亮又讨喜,精致而美丽。 它有长长的睫毛,丰满的双颊,微红的嘴唇。它一头灿烂的金色大卷发温顺地垂下来,扎成两束,落在胸前。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长裙盖住它的膝盖,它的左手挽着篮红彤彤的苹果,右手臂弯处栖息一束薰衣草。 它的眉眼可爱地弯着,仰着下巴,关心又专注地看着女人。 连灯光都喜爱它,特意给它打了个金边。 它陪伴女人很久了。 女人习惯地将心事告诉它。 它也习惯倾听女人的心事。 它就像之前每一次异样,耐心地听着女人说的一切,听女人叫它:“娜娜……” 开门声陡然响了起来。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样貌平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如果岁闻站在这里,就能发现,进来的男人正好是教他们班物理的老师。 物理老师走到书桌前,将带回来的物理书往桌子上一丢。 椅子上的女人朝旁边避开了下。 一避之下,正让物理老师看见摆在桌上的人偶。 精致的人偶睁着足有面孔三分之一大的眼睛,剔透的玻璃体无声无息地盯着男人看。 物理老师心头一阵不舒服,对女人说:“都什么年龄了还和小女孩一样玩娃娃,你也不害臊?明天就把娃娃给扔了!” 说完他又走了,去拿衣服准备洗澡。 卧室沉寂许久。 最后,一滴透明的水珠砸在人偶的脸上,模糊人偶的脸。 夜真的深了。 四下没了声音,也没了灯光。 那扇窗户也陷入黑暗之中。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微光洒入窗户,照亮被妥当装入透明盒子之中的精致人偶。 这天的最后,女主人还是听从了男主人的话,决定将这一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娃娃送给别人了。 躺在黑暗之中,娃娃脸上面对女主人时候的温柔似乎消失了。 它被抛弃了。 它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它沉默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看向远方。 它漂亮的身体之内,一点黑雾突兀出现,渐渐弥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柔亮的光突然照亮窗户。 这点宛如好几只萤火虫聚在一起飞舞过来的光线之中,一枚小小的光球徐徐出现。光球像是被玩偶吸引,一路飞到人偶放上,吸收着自人偶体内的滋生的黑雾……当它将所有黑雾吸收完毕,它和之前所有的同类一样,由光明变成漆黑。 随后,这道漆黑的光投入人偶的体内,霎时,相较之前更强大数倍的力量突兀冲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凝成了长长的黑鞭。 黑色的鞭子像是女人的长发,又像是漆黑的长蛇,从人偶体内,一路游入卧室,冲入睡在床上的女人体内。 刹那,女人睁开眼睛,人偶闭上眼睛。 *** 一个晚上很快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间还早,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也正打着盹儿,不愿张眼。 岁闻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片段。 他一下清醒,伸手在床头摸了一下,摸出了自己的三张卡牌。 红绿灯,旧书,栏杆。 三张卡牌依次出现在岁闻的掌心之中。 他望着三张卡牌沉思了一下,先将昨天才降服的栏杆挑出来,降服时间太短,还不了解卡牌特性。 接着他又将红绿灯卡牌给挑出来,好好的卡牌上黏了张记事本的纸条,每次一看见,浑身的强迫症都犯了。 三去其二,手中只剩下孤零零的旧书卡牌。 旧书就旧书吧,好歹还能说话,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反馈。 岁闻仔细想想,觉得旧书挺合适的。他开始回忆梦中公主的声音,伸出手指,在半空轻轻一划,尝试着像过去的自己,直接于空中构出物体的形态…… 但并没有成功。 他使出全力,只有手指在前方傻傻划过,不见一痕墨色出现。 岁闻:“……” 他假装一切无事发生,收回了手,换个方法。 他将手指按在卡面上,再度控制着体内的力量。 正如形灵需要载体,当他手指上的力量有了依托物的时候,力量就如臂指使,一路流转指尖上边。 一缕幽光的光闪在他的指尖。 这光恰似碎星,纷纷落在卡面的墨迹上,水似渗透,为其添上一缕漆光。 岁闻的灵力渗入卡面墨迹的同时,一道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像手上描绘的东西同时出现在了脑海。 描形,蕴灵。 万物形具而神生。 梦中的话再度浮现耳畔,岁闻若有所思。 当旧书的整个轮廓被岁闻用灵力描绘完毕的时候,一道暗光于卡牌上一转而过,卡面上的墨迹像是被水洗了似的清晰明亮。 岁闻突然感觉到了雨雾似轻薄的灵力。 这些灵力就聚集在自己指尖之下,旧书的轮廓之上,他心头一动,薄雾似的灵力就汇入他的身体…… “嗯啊——”突然一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旧书娇羞说,“降物师,你真讨厌,突然就对人家做了这么快乐的事情。” 时千饮:“什么快乐的事情?” 两道声音同时响在室内。 岁闻和时千饮对视。 情况,突然尴尬了…… 坐在地上的岁闻茫然了那么一小会。 人偶爆炸之后,他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抛了起来,他感觉天旋地转,更在旋转之间感觉到一阵恶心。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有些奇怪的更衣室。 岁闻瞅着衣架上的衣服,他觉得它们看上去很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继续巡视着这间屋子。 从左向右看去,当先的一面靠着墙壁的落地穿衣镜,但镜子的边框不是木头也不是钢铁,反而神奇地用了塑料材质……现在还有人用塑料包裹镜子吗? 岁闻将疑惑放在心间。他继续向下看。 镜子的旁边,椭圆的灯贴在墙壁上,正闪烁明亮而暖黄的光芒。 这是正常的。 但是灯的下边,又摆放着一个圆形的大鱼缸。 鱼缸的水是蓝色的,里头的鱼是彩色的。 岁闻突然明白这个更衣室为什么一直带给他某种奇怪的感觉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来到浴缸之前。 透过蓝色的水幕,他清楚地看见游动在其中的鱼儿的材质。 和镜子边框如出一辙的塑料就是鱼的身体。 可塑料鱼们畅游水中,追逐摇摆,找饵吞食,欺负同伴,还有翻着肚皮仰泳假死的……每一样动作,都机灵可爱地和真正的鱼儿一样。 岁闻想了片刻,将手伸向浴缸,还没碰触到水面,水里的鱼儿已经望风而逃。 这时,他又在反射着头顶光的浴缸玻璃上看见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心中升起了许多不好的预感。 他慢慢转身,朝旁边的镜子看去。 塑料边框的镜子忠实照出他的模样。 他穿着件白衬衫,背蓝色背带裤,有一头咖啡色的头发,画出的五官,圆球似的手与脚。 一个人形布偶站在镜子之前。 暴怒的人偶把所有人都带入了它的世界。 欢迎光临,玩偶的世界。 “啪。” 安静的空间里,忽然一道响声自岁闻背后传来! 岁闻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听见更清晰的声音响起来。 “啪。” “啪。” 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变大,自闭合的门外响起,像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一路走来,最后,停在门口。 情况不明,呆在屋子里的岁闻屏息凝神。 然而,“吱呀——”一声。 闭合的门被推开了,漆黑和比漆黑更黑的影子一同出现。 一只黑鸟站在了门口。 站在外头的黑鸟比此刻的岁闻矮三分之一左右,胖乎乎肥嘟嘟,羽毛蓬松,油光水滑。 它站在门口,两只翅膀并不安然贴在身体上,反而向前交叉,抱于胸前,一根细细的,闪亮白光的狭长物正被它抱于怀中。 岁闻提起的心猛地一松。 他认出了对方,时千饮。 紧张的气氛消散无踪,但空气依然安静,没有人说话,想要说话的岁闻和时千饮都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岁闻和时千饮面面相觑。 布偶和黑鸟面面相觑。 片刻,岁闻将手伸入吊带裤的大口袋,掏摸了半天,总算用圆滚滚的手掌黏出一张小卡片来。 接着,他照着空气挥了一下,一个比平常可爱许多、还换了个粉色封面的旧书从卡片中跳了出来。 岁闻操纵旧书显示:“见到你真好……” 时千饮走上前,他没办法操纵旧书,于是举起翅膀,直接在旧书空白页面上书写:“一点都不好。” 岁闻稀奇:“为什么?” 时千饮:“因为现在,我经受了平生未见的耻辱。再来一百个契约也没有用,等我出去,先解决你……” 岁闻:“……” 时千饮:“……” 两人都没有动,只有时千饮在书上写出的那句话,慢慢显示,点点消失。 岁闻久久不语,然后他揪掉了对方的一根羽毛。 时千饮:? 他警惕岁闻:你干什么! 岁闻不解释,运用高度压下时千饮,用力揉毛,尽情享受。 时千饮:??? 时千饮奋力挣扎:你给我走开! 岁闻淡定搂住时千饮,尽情摸索与享受。 反正出去两人还要打一场。 那现在,当然是能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已经好奇对方漂亮的羽毛很久很久了! *** 两人会合一处,未知的世界好像也变得不太恐怖了。 岁闻从这间更衣室中走出来,更衣室的外边是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是漆黑的,但走道的尽头存在光源。走到这里,有两条楼梯,一条往上,一条往下。 站在楼梯之前,岁闻试着问了问旧书:“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和时千饮会出现在这个童话的世界里,变成娃娃?” 旧书和两人一样不能说话,但它依旧可以将字显示在白纸上边。它回答岁闻:“降物师,你还记得物忌的第四个阶段吗?” 岁闻:“物禁?” 旧书:“物禁的禁,所指不单是禁止,更有禁闭的空间的意思。人偶已经变成物禁了,我们现在,正存在于它的空间之中……” 昏暗的灯光之下,缓缓浮现文字的旧书十分诡异。 两人看着彼此,不理旧书,继续向前。 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样,别说只是在人偶制造的空间里,就算是在人偶的身体里,他们也得继续前进…… 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眼前豁然开朗,室内变成了室外,一大片美丽的薰衣草田出现在岁闻和时千饮眼前。 有风一吹,整个薰衣草田层层荡漾,如同浓紫海浪, 岁闻和时千饮发现了藏在薰衣草田中的一个布偶。 它戴着草帽,弓着背,埋下脸,手拿一个小铲子,一下一下的铲着。 两人朝这个布偶走了两步。 布偶默默前挪一步。 两人又朝这个玩偶走了两步。 布偶默默朝前挪了三步。 岁闻确定自己的猜测了,他召唤出旧书,在旧书上写下一行字,然后让旧书出现在前方布偶身旁。 会飞的书本还是比较惹人注意的。 草帽布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它一丢铲子,蹬蹬蹬跑到岁闻和时千饮身前。 书本也跟着回来了。 空白的纸业上还显示着之前岁闻写的那句话:“我是岁闻。”接着它又显示,“说不出话可以在书上写字。” 草帽布偶写道:“我是费羽。这是哪里?” 岁闻:“人偶的玩具世界。” 费羽:“……” 明明布偶的脸都是画上去的,在写完这句话的时候,岁闻依旧从陡然僵硬的费羽脸上看见了晴天霹雳般的痛苦。 好久,僵硬的费羽弱弱写了句:“真的?” 岁闻安慰费羽:“开玩笑的,其实我们都在做梦。” 这个安慰也太没有诚意了! 费羽乱糟糟地想了一会,接受了自己变成布偶进入人偶世界的事实。 然后他的脑筋就可以转动了:“你们一路走下来的时候,有看见其他的布偶吗?” 岁闻:“没有。” 费羽:“我看了一个,但是当时害怕就绕路走了。现在想想,它穿着粉红裙子扎着辫子,也许是陈兮兮!” 有了方向,队伍就由费羽带路前进。穿过这片盛开的薰衣草花园,几人又进入了个苹果树花园,沉甸甸红彤彤的果子缀在树枝上,将树枝都压弯了。 岁闻这回知道人偶手上的苹果和薰衣草是从哪里来的了。 过了这片树林,再向前走,就是一个小花园,花园草木丰茂,有喷水池和秋千。 一个红裙子扎辫子的布偶正坐秋千上,一荡一荡,还歪头扬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看见这一幕后,岁闻就确定这个布偶是陈兮兮了。 毕竟,好像,他们一圈之中,只有陈兮兮这么大胆…… 旧书再度派上用场。 岁闻第三次写道:“我是岁闻……” 粉色布偶瞅了一眼,立刻跳下秋千回复说:“我是陈兮兮!岁闻弟弟,为什么大家都变成了人,就你变成了一只鸟?” 36.怪异 一声“呜呜”的响声,从远方一路接近。 在岁闻打电话的三分钟以内, 救护车赶到现场。 哪怕是正紧张地观察着棠兰兰生命状况的岁闻, 也被医院高超的效率给唬得一愣。 但专业急救人员当然越早到越好,确定救护车近在咫尺之后, 岁闻毫不犹豫抱起地上的棠兰兰,朝地下的救护车一路跑去。 岁闻走了,被岁闻安排在这里监视的旧书理所当然也紧随而去。 幽暗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但这样的安静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角落折出一线光, 藏在暗处的光球轻飘飘地飞进窗户,出现在镜子之前, 照亮镜子,也照亮散布于镜面、宛如泪痕的缕缕鲜血。 那是棠兰兰的鲜血。 光球照亮镜子的同时,镜子忠实地照见面前的物体。 只见镜面之中, 光球的影子颜色变暗,渐渐抽长,慢慢脱离光球的形态, 变成一个恐怖的人形黑影。 如果岁闻还在这里,他一定能够认出来,此刻出现在镜子中的漆黑人影, 正和自己站在镜子前时, 镜子所照出的东西一模一样…… 下一刻,教室突然发生变化。 光球开始旋转, 一缕一缕的黑雾从镜子上边被吸入光球体内。 透亮的光球开始出现道道黑纹, 当镜子上的黑雾被吸得差不多的时候, 光球已经如同一滴悬浮在半空中的黑水。 这枚黑水于此刻猛地向前一扑,变成一张薄薄的黑膜,将镜子包裹在内,几秒钟后,黑膜完全浸入镜子,一面全新的镜子出现在教室之内。 镜子于教室静静站立,忽然,镜中光芒一闪,出现了棠兰兰、吴成、杜鸿……以及岁闻的景象。 *** 岁闻一路下到大楼底下,正好看见救护车远远开来。 他抱着棠兰兰跑到救护车前,救护车后门一开,里头的护士和医生一看这种情况,当下把棠兰兰放上救护车,再顺手一拉岁闻,把送来棠兰兰的岁闻也给拉上了车子——为病人联系家人并办理各种基本手续。 一上车子,打眼一扫车中情况,岁闻就明白这辆救护车为什么这么快来了,他先看见了躺在另一张移动病床上上,一位剪掉双手双脚上衣服的患者。 这位患者形貌可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脓包,这些脓包遍布了他整个身体和面孔,甚至长到了他的眼睑上,让他的眼皮高高肿起,根本睁不开眼睛。 岁闻根本认不出这个人的模样了,但并不妨碍他猜出这正是旧书告诉他的两个人中的那位男性。 他的神色有点严肃。 他想弄清楚镜子背后的原理没有错。 但镜子的威力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说第一个受伤的吴成还是因为主动攻击镜子,所以才被镜子反击的话,那今天晚上这两个同学又怎么说? 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镜子的举动,却一个身上长满脓疮,一个险些自杀身亡。 或许我应该先把镜子处理掉再说。 岁闻隐隐有点不安,也不知道这点不安究竟从哪里冒出来。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点时间里,还是先把这两个同学送进医院吧。 岁闻暗暗想道。 前面的医护人员正在忙碌,本来宽敞的救护车在排了两个患者之后,空位已经捉襟见肘。 岁闻不挡着前边的人行动。 他一路后退,当退到将要靠近角落的时候,忽然站定,伸手向后一抓,抓住了一条看不见的胳膊。 虽然眼前情况让人头疼,但如愿抓到熟悉的东西还是让人愉快。 他嘴角翘了翘,在对方皮肤上写下两个字。 你在。 ——就知道你在这里。 隐身的时千饮无语地看了一眼岁闻,回写两个字。 契约。 ——就你皮。契约之下,我们是可以感觉到彼此的。 岁闻侧一下头,冲时千饮谦虚地笑了笑,在外边的位置上坐下,给时千饮留出靠里的一个座位。 一两秒的停顿。 很快,岁闻感觉热气贴近,时千饮坐到了自己身畔。 两人并肩而坐,前边,医生和护士的絮语陆陆续续传进岁闻耳朵里。 “失血过多,通知院里头准备输血。” “这小姑娘下手太狠了,怎么连手筋都伤到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几句话后,医生和护士大概处理好了棠兰兰,一同走向岁闻所坐的紧贴车厢的长椅子,准备休息。 后车厢的医护人员一共三位,两位女护士朝着岁闻左边的位置走去,那里位置宽阔,剩下一个医生则朝着岁闻的右手边走去,那里还有一个空位…… 岁闻及时向内挪动了一下,和时千饮贴手并腿。 医生:“……” 岁闻:“……” 医生:“挪个位置?” 岁闻思考一下,向内挪一下,靠入时千饮的怀中。 医生:“再挪个位置?” 岁闻于是又向内挪了一下,这个距离,时千饮完全坐不下了,他有点无可忍耐,用手指在岁闻的掌心写道: 开窗。 岁闻立刻明白了时千饮的意思。 他问医生:“那个,我可以开个窗户透透风吗?” 医生:“可以。” 岁闻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 但他站起来的时候正好时千饮也跟着站起来,狭小的位置里,两人绊在一起,刚刚起身的岁闻再度跌下。 仓促之间,岁闻下意识伸手去拉时千饮的胳膊。 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岁闻以外,全是人类。 未免被人发现端倪,时千饮无奈,只能顺势靠在岁闻怀中,让对方的手自然垂下。 岁闻:“唔——” 医生奇怪地看了岁闻一眼:“你怎么了?” 岁闻承受着另外一个人的重量,对方正坐在自己的怀中,一两缕长发像蛇一样,钻入自己的衣领刮搔着,他面不改色,假装一切无事发生过:“没什么。” 医生又狐疑地看了岁闻两眼,才来到岁闻身旁坐下。 岁闻不动声色地扶了一下时千饮的腰,让对方先站起来,自己再跟着站起。 甫一站起,岁闻感觉身旁一空,知道时千饮已经离开他的周围。 但车厢的空间一眼见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虽然暂时摸不到人,却能够察觉对方的呼吸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身旁。 像是在和我捉迷藏…… 岁闻在心里默默念叨了这一句,慢吞吞挪到窗户之前,打开车窗。 车窗之外,夜色幽魅,白色建筑于其中隐隐绰绰,医院到了! *** 医院的急救室里,大家都在忙碌。 四面八方的声音像是群蜂嗡嗡的吵闹,在闭合的急救室内大肆响起。 躺在病床上的杜鸿被打了两支针,接着就再也没有医护人员来管他了。 他躺在病床上,听见载着病人的移动病床来来回回的滚轮声,他感觉有些人被推出去了……和他一起坐着车进来的病人好像走了,医生说她的外伤已经处理好了什么的;但是又有人进来了,这一次,对方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医生只看了两下,就说死亡了,不用救了。 死亡了,不用救了…… 我的身旁躺着一具尸体? 杜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低叫出声。 他的叫声引来一位护士,护士问他:“你皮肤上的脓肿消得很快,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吧。待会就把你推到皮肤科那边休息,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你一会就可以走了。” 杜鸿只感觉麻木的皮肤正在像被火焰烧着似的,又像被虫子啃咬着似的,又麻又痒,非常难受。 但是护士的声音给了他一点安慰。 他的低喊变成说话,他对护士说:“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给我镜子看一看……我这是什么问题?” 护士:“你等等。” 她在旁边找了一下,递给了杜鸿一面小镜子。 明亮的镜面照出杜鸿的脸。 他最先看着自己的脸,脸上的肿块里的脓确实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块块红色分布在皮肤上,看着确实很像过敏的样子。 脱离了未知的危险,他的脑袋又可以转动了。 难道镜子旁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杜鸿在心里嘀咕着,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并没有注意到,他拿在手上镜子正于此刻微微一闪。 一闪之后,周围的光线霎时一变,正看镜子的杜鸿只觉得视野一暗。 他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灯,问周围的医生和护士:“灯是不是暗了一点?” 但这一次,没有人搭理他。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做着做着,医生突然哭了,一丢手上医疗工具,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天天熬夜,天天加班,永远在睡不够的情况下给人看病做手术,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术!为了这份工作我都吹了三个女朋友了,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明天就要死了。” 医生一哭,护士也不工作了。 护士踩着袅娜的步伐接近医生,从医生背后拥抱医生,温柔说:“别人不喜欢医生没有关系,我喜欢医生……” 杜鸿:“???” 躺在病床上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左右看了一会,目光落在还自己对面那位因呛咳不能呼吸,而送入医院急救的中年女人身上。 这位中年女人才刚刚进门,在医生坐下哭诉之前,正紧急为她割开喉咙的表皮,要塞入气管辅助呼吸。 现在,她喉咙上的表皮已经割开,放置在一旁的气管却迟迟没有塞入,中年女人正一下一下地挣扎着…… 杜鸿:“那边的病人还没……”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 医生依旧在哭,护士依旧温柔安慰。 病人在病床上挣扎着,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量,不再动了。 杜鸿结结巴巴:“病人……你们……” *** 医院的病房,哪怕关了门,依旧有源源不绝的吵闹声从门缝、从窗户、从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传进来。 吴成有点心烦气躁。 他知道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就在他病房外边的走廊里。 一架架移动病床停留此处,一个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呆在外头的走廊上。 臭气熏天。 吴成心不在焉地又打了两盘游戏,丢开手机,往房间的一角走去。 房间的这个角落,有一面挂在墙上,用于整理仪容的镜子。 他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整理头发,拉扯衣服,才刚弄到一半,镜子忽然一闪,晃了下吴成的眼睛。 但这个时候,开门声恰巧响起。 吴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是自己的护工。 他漫不经心对护工说:“……不用呆在我这里,我今天感觉很好,这里也没什么要做的,你可以直接回去了。” 他说着,按了下自己的胸腹。 伤痕来得异常,好得也异常。 上午还疼痛到甚至无法用力呼吸的地方,现在做些简单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了,这让他渐渐有了想法。 也许镜子的效力并不持久。 而且今天早上过来找我问镜子事情的两个人,也并没有事情,可见镜子并不是什么不可破解的东西…… 吴成说话之后,进了房间的护工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相反,他开了口:“小同学,我照顾你很认真吧。” 吴成客气道:“麻烦你了。” 护工靠近吴成:“所以你是不是该向我意思一下?” 吴成一时错愕:“你什么意思?” 护工已经走近到吴成的三步之外,他不再掩饰,露出自己贪婪的面孔,大声说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给我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没有钱谁想伺候你们啊!!!” 措不及防下,吴成被人一把抓住。 对方的手伸向他的口袋,摸索拣搜。 吴成又惊又怒:“你疯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护工的控制,争斗的碰撞声开始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和护工的争斗之中,吴成频频看向房门之外。 他期待呆在外头的病人家属、恰好巡视这里的医生护士能够听见声音,赶紧来帮他拉走疯子。 但无论他发出了多么大的声响,始终没有人碰触这一扇薄薄的病房门,只有各种各样的喧闹,像最初一样,不懈地从门缝、窗户、各种各样的地方传进来…… *** 到了医院,岁闻一面帮棠兰兰办手续,一面给学校的老师打电话。 这样辗转几次,他终于联系到了棠兰兰的家人。 她的家人对此显然没有准备,电话里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千恩万谢地感激岁闻救了自己的女儿,并求岁闻再在医院停留半个小时,等他们到了现场当面感谢和沟通。 岁闻对当面感谢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他能够理解对方想要当面问清楚当时情况的想法。 他答应了对方,转回时千饮身旁,看见对方正低头玩消消乐。 自从上次看舞台剧的时候安利时千饮消消乐以后,时千饮的碎片时间就从听英语变成了玩游戏,并且已经开始进化到给游戏氪金的程度了。 游戏的魅力果然是学习所不能比拟的啊。 岁闻感慨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这就扼杀了一只学霸鸟…… 他坐下来,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黑红黑红的,一半灰尘,一半鲜血。 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变,对时千饮说:“我去洗手间洗个手,我们在这里等一下,等到棠兰兰的家人来了再走。” 时千饮没抬头:“嗯。” 岁闻于是起身,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他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洗手间里没有什么人,镜子前的灯有点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岁闻避开了闪烁的日光灯,在洗手池里仔仔细细地洗着手,低着头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照着自己身影的镜子轻轻闪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也发生了一点奇妙的变化…… 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流着。 岁闻站在水池面前洗了半天手,总算把手上的痕迹大体弄干净了。 他甩甩手,关掉笼头,再往外头走去,很快穿过走廊,回到原本的位置。 但原本坐在这里打游戏的时千饮不见了。 也许是出去透个气吧。 岁闻并不在意。 他决定在原地坐一会,等等时千饮也等等棠兰兰的父母。 但就是这个时候,一位面容扭曲的彪形大汉穿过大厅,一路走进走廊,冲入岁闻面前的一间门诊室,直接从怀中抽出一把刀来,狠狠刺在门诊医生身上:“我让你害死我的家人,我让你害死我的孩子,你该死,你该死——” 一下一下。 门诊医生惨叫两声,随后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逃跑,没有人阻止,就连原本正看病的人,也像是压根没有看见这场就发生在眼前的恐怖一样,只是面容愁苦地坐在原位。 只有一道蜿蜒的鲜血,从办公室倒下的人身上流下,一路流到岁闻脚下。 等、等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要冲上去的岁闻停下脚步,头皮渐渐麻了…… 37.一刀 情况非常不对劲。 站在走廊处的岁闻愣住了。 但周围的一切还在继续发展着,前方的彪形大汉杀了科室内的医生之后, 好像失去了目标, 又似乎获得了阶段性的满足,他脸上没有了最初的戾气, 变得平和了很多。 他将染了血的匕首擦擦干净,随后慢悠悠地晃荡出来,重新往大厅走去,并落座在大厅之中, 又像一个普普通通来看病的人了。 医院的走廊里有许多不同的科室。 这个时候,岁闻发现了, 尽管护士和病人还在如常走动,但是旁边几个科室,都若有似无地掩上了门, 里头也不再有声音传出来,似乎里头的医生也知道杀手的恐怖,正悄然躲避着这个杀手。 岁闻退后了一步, 又退后了一步。 他默不作声,先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他眼前所看见的东西,似乎怪诞, 又似乎蕴含着一定的逻辑。 但他暂时没有弄清楚这种怪诞之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逻辑。 但他至少能够确定一点。就是…… 情况, 是在他从洗手间出来以后改变的。 岁闻重新回到了洗手间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照第一次进来时候的步骤, 走到镜子之前洗手。 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流着。 岁闻再一次低下头, 在水池里洗手。 上一次进来, 他专注地清洗手上的尘土和血迹。 这一次进来,他专注地看着水池的龙头,金属的龙头照映着透亮的镜子。 但是…… 什么都没有改变。 岁闻足足在洗手间里洗了十分钟的手,手上的皮都快被他搓下一层了,他还是没有在这间洗手间的这面镜子之中,发现任何诡异之处。 岁闻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水龙头。 不管是不是他想错了,反正这个洗手间暂时没有更多的价值了。 他将湿淋淋的手按在镜面上。 冰凉的、坚硬的感觉,自镜面回馈到他手掌。 他转身,开门。 一对边接吻边搂抱的男女正好自前方走来,往洗手间走去。 岁闻的目光在这一对男女身上的医生装和护士装间打了个转,随即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一旦两方人擦肩而过,岁闻立刻掏出手机,先拨打时千饮的电话。 毫不意外,电话无法拨通,号称覆盖全球的电信信号在此一点卵用也没有。 但岁闻比较镇定,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方法。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旧书落下来的那页纸。 他前往洗手间的时候,旧书还跟时千饮呆在一起。 也许现在他们也呆在一起。 他用手指在书页上写道: 你在——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求救的声音,陡然自前方响起! 岁闻手指一抖,指尖在纸张上划了道长长的斜线,破坏原本的字迹。 *** 医院,长廊。 时千饮依旧坐在位置上在打游戏。 旧书在他身旁无聊地飞来飞去,等待降物师的回来。今天晚上它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很多细节想和降物师说,还巴巴等着降物师给自己换漂亮的封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降物师迟迟没有回来…… 这时它身上忽然一痒,是有人在它身上写字的感觉。 这个时候,能在它身上写字的只有降物师。 旧书精神一振,连忙翻开书页看了一眼。 一个歪歪扭扭的“在”字出现在它的身体上。 它茫然地看了一圈,没有看明白降物师想说什么,于是飞到时千饮面前,对时千饮说:“降物师写了一个字,我看不明白。” 时千饮撩了下眼睛:“在。” 旧书:“……我知道它叫‘在’,我想问降物师为什么写这个字?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是不是对我的一种考验?” 时千饮:“……” 好像把这本唠叨的书撕碎了。 但是毕竟是岁闻的书—— 时千饮低下头,继续玩游戏,决定看在岁闻的面子上,放旧书一马。 旧书还在团团转悠,不停抱怨:“降物师在哪里,降物师在哪里,降物师去了好久也没有回来了……” 才十五分钟,叫久吗? 时千饮不耐放地想。 托这本唠叨的书的服,他也开始想要岁闻早点回来了——早点回来,管管这该死的书。 *** 另一个医院,急救室。 杜鸿从病床上摔了下来。 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冲刺鼻端,明晃晃的手术刀在他眼前来回晃荡,拿着手术刀的急救医生没收住力,狠狠一刀刺中了他刚才呆着的床铺。 杜鸿连滚带爬地从对方脚旁边跑走,他的神经快要崩断了,他不知道这个医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根本没有时间想明白。 他只知道,刚刚才进来的这个医生想要杀死他,而前面的一对医生和护士,已经快要滚在一起了,根本不会来救他。 “救命啊,救命啊——医生杀人啦,医生杀人啦——” 他大喊大叫,希冀有人能够冲进来帮他一把,但是急救室的厚重铁门牢牢地关着,而他在挣扎奔跑的过程中,一下撞到急救室的吊瓶长杆,被长杆绊得跌倒在地,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医生已经冲了过来。 他高高举起手术刀,冰冷的刀光映照他脸上的兴奋。 他狰狞地笑起来:“这个世界是不需要病人的——” 刀子落了下来。 这个刹那,“砰”的一声,急救室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了! 杜鸿眼角的余光瞥见个拿着刀的大汉站在门口,但是太迟了,来自头顶的的手术刀已经落了下来。 他只能仓惶地后退着,本能地抬起手,无力地用手臂来保护自己—— 千钧一发,一双手从后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边用力一扯。 关键时刻,岁闻不止将之前那位杀医狂人自正门引入急救室,还从另一个方向潜入急救室,救下了杜鸿。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自上方刺下来的手术刀一下刺到地面,再次失手的医生踉跄两下,站立不稳。岁闻抓住这个机会,向前两步,在医生的手腕上用力一踢,把手术刀踢到地上,又自地面拣起,用力丢到窗户外边。 这也只是第一步。 岁闻再扶起被杜鸿撞到在地的吊瓶长杆,朝着杀医狂人的位置狠狠一掷,赶在杀医狂人抬手护着脑袋的时候箭步上前,将他手中的刀子夺入手中,如法炮制,再度丢出窗户。 然后他一把拉起地上的杜鸿,说了一声:“走!” 杜鸿惊魂未定,一边连滚带爬地跟着岁闻走,一边频频回头,本来以为这两个被岁闻夺走刀子的人都会追上来,但后边,医生和大汉已经赤手空拳的扭打在了一起,谁也没有朝他们追来。 他说:“这……这是——” 岁闻:“待会详细说。”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经冲出了急救室。 冲出急救室之后,岁闻奔跑的脚步一下停下,他整理了下衣服,慢悠悠地向前走着,并牢牢抓住杜鸿的手腕,不让惊慌失措的人再度前冲。 两人散步似地往前走去,穿过塞着满满当当的人的走廊。 左手边,有人在吃吃喝喝,有人在调情说笑;右手边,有人在公然行窃,有人在直接勒索,每一个人都做着本来不该在医院做的事情,而医院居然还在运转。 岁闻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并且远远绕开那些看着就很愤怒或者看着就一脸憎恨的人,这样左拐右绕走了好一会,他总算在三楼找到了间空屋子,闪身进入。 门合上,密闭的空间带给人一丝安全感。 岁闻将灯打开,同杜鸿交谈:“现在可以说话了。” 杜鸿:“这个——这个医院——”他脑袋疯狂地转悠着,“是不是镜子搞的鬼?一定是镜子搞的鬼对不对?” 岁闻并不惊奇杜鸿联想到这个,虽然普通人看不见物忌,但是这一次的镜子的攻击性实在太强了,让人根本忽视不了它的存在。 岁闻解释道:“这里很可能是镜中的世界。” 这个词语有点出乎杜鸿的理解,杜鸿茫然了一瞬,又问:“那……这里的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岁闻:“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人特质都很明显,具有攻击性的总是把攻击性写在脸上,悲伤的无力的就坐在那里哭哭啼啼,喜欢谈情说爱的就时时刻刻成双成对。” 杜鸿不理解:“所以?” 岁闻沉声道:“所以,我觉得镜中的世界里的这些人,就是被它照到的人体内的某一情绪放大的集合物……你还记得你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前自己在做什么吗?” 岁闻突然问。 紧接着他说:“我正在洗手间洗手,从洗手间出去以后,情况就不对劲了。洗手间的洗手池前,镶嵌一面大镜子。” 杜鸿被这样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事情不对劲之前,我躺在床铺上照化妆镜,还没照完,情况就变样了!” 岁闻一挑眉:“这就没错了。” 杜鸿:“那我们找到了镜子不就能够出去了?” 岁闻:“没有这么简单,我刚才试过照镜子,并没有什么用……” “哒。” 空置门诊室内,两人说到这里,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响。 这声响有点奇怪,像是脚步,又不像是脚步。 伴随着它的接近,外头的其余声音慢慢消退了,只有这一道声音,在安安静静的长廊里,越来越悠长,越来越接近。 “哒。” “哒。” “哒。” 杜鸿再一次开始战栗。 他哆哆嗦嗦地,想要靠近门的位置,又不敢靠近门的位置。 岁闻正站在门旁。 他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听到外头第三次声响的时候,他眉头一松,对杜鸿做个“你先呆着”的手势,自己则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一道熟悉的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冗长的甬道里,时千饮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脚步悄然无声,但身佩长刀,长刀敲在身上,发出“哒”、“哒”的响动。 岁闻松了一口气,他对时千饮说:“你刚才去了哪里,你看见医院的变化了没有……” 时千饮:“岁闻。” 岁闻一顿,他发现时千饮的语调有点奇怪。 他抬头看向时千饮。 时千饮凝视着岁闻,漆黑和深红在他的瞳孔之中转折着,那像是阴影,也像是火焰。 他嘴角微微一扬。 他用那种奇异的语调说:“岁闻……” 话音未落,刀光闪现。 两人照面的这个刹那,时千饮悍然拔刀。 所有未尽的话,全由这杀人一刀,狠狠斩出! 38.不对等 一光如飒,眨眼至前! 于此同时, 另一道灰雾也跟着升起, 迎向了飞来的刀光。 两者相撞,“啷当”一声, 红绿灯的灯杆挡在形影刀前,黑色轿车同时出现在走道之中。 岁闻趁此机会,退后两步。 他十分镇定,时千饮黑化并不可怕, 这事情早有预料,他看见对方的第一时间就有所感觉了——甭管面前的时千饮是哪个状态的时千饮, 反正不是日常和他在一起的时千饮。 日常和他在一起的时千饮,现在才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脸冷漠与评估地朝他走来。 对方肯定还在老远,就露出担心的神色。 岁闻开始说话:“千饮, 你还认得我吗?你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一句没完。 呆在两人中间的红绿灯突然行动。 三色灯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不停闪烁,黑色轿车马达“轰隆”作响,车子一时前进, 一时后退,车头也在前后之间不停摇摆。 岁闻霎时一愣,说了一半的话顿时中断。 他尝试着控制前方的红绿灯, 但本该如臂指使的形灵在这一刻变成了他完全感知不到也控制不了的东西。他所能见的, 只有浓浓的,属于物忌的阴晦—— 短暂的错愕之后, 岁闻立刻反应过来。 前方紧随着闪现的第二道刀光, 也让岁闻不得不反应过来。 他向旁一扑, 狼狈地躲过了时千饮的长刀,随即猛地自地上爬起来,掉头前冲,同时冲还在房间内的杜鸿大喊:“分头跑!” 吼声正回荡走廊的上空,岁闻的手已经伸入口袋,摸出娜娜。 他将娜娜召唤出来,握在手掌。 他心头有了个猜测,要用娜娜来验证这个猜测,他将娜娜猛得朝身后的时千饮丢去,再次叫道:“娜娜,把他变小!” 一路前飞的娜娜刚刚“咯咯”两声,刀光划过她的腰部,将她一斩为二。 变成两截的玩偶掉在地上,散作两团黑雾。 随后,分散的黑雾自地面升腾,相互靠近,融合一体,娜娜再度出现。 重新出现的娜娜低头整理下自己的小裙子,并没有朝砍了自己的时千饮报复的意思,她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走了。 如同之前对红绿灯一样,岁闻再一次不能感知不能控制自己的形灵,他只看着黑雾缠绕娜娜的身体,同娜娜一起向走廊的远去走去,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接连两次出现相同状况,岁闻终于确定了。 虽然不知道那面镜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身上的形灵应该都变回了物忌,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实话实说,岁闻不太怕时千饮黑化,毕竟这个事情早有预料。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时千饮黑化的同时,自己的形灵居然不能用了。 这就尴尬得要命了……是真的要命了。 岁闻站在走廊里和时千饮僵持着。 他一半注意力放在时千饮身上,一半注意力放在藏着杜鸿的房间上。 他看见房间的门开了一线,杜鸿蹑手蹑脚,从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刚刚松上一口气,耳旁忽然传来时千饮的声响。 不知何时,时千饮闪到岁闻身旁,贴着岁闻耳朵,冷冷说:“这个时候,还有精神关注别人吗?你会后悔此刻对我的侮辱……” 岁闻等的正是这个时候! 他再度抬手,召唤出此次战斗中的第三个形灵,栏杆形灵。 栏杆落地,分割岁闻与时千饮;裂缝同时出现,出现在岁闻的双脚之下。 但是岁闻已经提前一步,向前一跃。 他跳过地裂的那一瞬间,感觉微风贴着自己的背脊吹过。 一瞬的冰凉之后,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吹来的不是温柔的微风,而是冰冷的刀锋。 但这个时候,他已经跳过了地裂,远离了栏杆,栏杆自然而然地将目标转移向更靠近自己的时千饮。 趁着时千饮被栏杆缠住的那一瞬,岁闻发力奔跑,三两步就追上距离自己不远的杜鸿,招呼杜鸿,一起向前。 栏杆与时千饮都在身后,红绿灯却在身前。 闪烁着红光的红绿灯似乎终于适应了室内的环境,顶端的三色灯不再胡乱闪烁,黄绿两盏灯慢慢熄灭,唯独红灯,“噔”地一声,长久亮起。 红灯长亮的同时,轿车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它缓缓调转方向,转身向后,面朝向自己奔来的两个人类。 它的轮胎缓缓移动,黑影正在它身后汇聚…… “前边是不是有根红绿灯?” 一方向前,一方向后,奔跑之中,杜鸿喃喃出声: “为什么室内会有红绿灯,我们刚才上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 岁闻于仓促间看了杜鸿一眼,明白置身恐怖的物忌之中,他也被阴晦所感染,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了。 他简单说:“没错,注意,不要被……撞到了!” 黑色的轿车变成黑色的闪电,倏然朝岁闻撞来。 而岁闻赶在黑色轿车到达的那一时刻,先把杜鸿向旁推开,同时向前,单手撑住车顶,整个人滚过车顶。 从车顶落地,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狠狠震了一下。 岁闻喘出一口气,再度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头也不回,没有去看后边的情况,没有耽搁哪怕一秒钟,再度和杜鸿一起,向前狂奔逃命! 他们的身后,黑色轿车没有停顿。 红绿灯的红灯坚定的亮着,它也风驰电掣,向着这条走廊上的第三个敌人直冲而去。 时千饮一样向前。 岁闻奔跑,他行走。 岁闻从车顶上越过,他拖着长刀曳过轿车。 长刀没入轿车,长刀抽出轿车。 行走的妖怪依旧向前行走。 在他的身后,黑色的轿车自中分成两半,断口狰狞。 岁闻和杜鸿已经冲入走廊的尽头了。 走廊的尽头是这一层的楼梯与电梯。 杜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眼看见电梯正好停在这一楼层,目光霎时一亮,朝前一扑,手指正正按在电梯的开关键上。 按键微微一亮。 电梯门慢慢滑开。 光线流泻出来,伴随着光线一同流泻的,是布满整个电梯的血腥与腥臭。 血腥之中,一位拿着消防斧,满脸憎恨的人转过头来…… 岁闻前冲的步伐顿时停住。 他立刻调转方向,朝一旁的楼梯冲去,顺便扯了把差点就冲进去的杜鸿。 两人舍弃电梯冲下楼梯。 但这个时候,“哒”、“哒”的声响再度自身后响起,幽冷森长,如同跗骨之蛆,无法甩脱。 心脏在奔跑之中急速跳动。 四肢开始因为过于剧烈的运动而变得酸软虚弱。 这样跑不了多久的,我和杜鸿肯定会被他追上……或者分开逃跑是比较可行的方案……他肯定会朝我追来…… 岁闻一路思考着逃脱的方式,在冲下楼道间的时候险些忽略了对面的情况,还是杜鸿惊呼一声:“吴成!” 熟悉的名字牵扯了岁闻的注意力。 岁闻刹住脚步朝对面一看,正看见吴成探出正对楼道间的窗户,对他们招手:“过来!” 与医院综合大楼两两对面的,是一栋五层老式建筑。两栋大楼一新一老,中间间隔不过二米左右,轻轻一跳就能够跳过对面。 杜鸿在看到吴成的那一刻就爬上了窗户。 他毫不犹豫跳过狭小的空隙,跳到对面的窗户。 岁闻也不犹豫,紧跟在杜鸿之后,跳到了对面楼中。 三人落在一间房间内,立刻弯腰缩头,藏在墙体之后。 空气是声音传播的媒介,将“哒”、“哒”的轻响遥遥送来,又远远送走,当熟悉的声音消失在远处的时候,岁闻终于松了一口气。 提在心口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四肢顿时传来坚持不住的哀号。 他索性就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向四周看去。 此刻三人所在的房间并不大,大概一个正常教室的三分之二大小。这个房间的四面墙上,布满整齐一划的屏幕,每个屏幕都监视着医院的一角情况。 岁闻明白吴成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了。 这里是医院的监控室。 但本该呆在这里的监控人员不见了,只有工作台上有一滩血。 空气有点寂静,杜鸿还在喘息,吴成看见岁闻的视线落在工作台上,解释道:“我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岁闻和杜鸿脸上。 他迟疑道: “你……你们,为什么也会在这个鬼地方?” 杜鸿喘匀了气,他说:“都是镜子,一切都是镜子搞的鬼!” 他将岁闻刚才和自己说的一股脑儿告诉了吴成。 吴成默默听着,听完之后,说了自己的情况:“我当时正在照着房间里的镜子,确实是照了镜子之后,就进入了这个地方。” 他的话没有说话,很快继续: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里逃出去。镜子覆盖的范围有多大?我们逃出这个医院可不可行?” 杜鸿喃喃说:“这是一个思路。” 吴成又说:“还有,如果医院的大门出不去,而又是镜子的问题……那么我们打破医院里的每一面镜子,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杜鸿有点迟疑,他觉得这个也是一个思路,但是:“工作量太大了,医院这么大,你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可以砸碎每一面镜子。” 吴成也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可行:“那我们就先试着往楼底突破,也许真的离开医院就回到正常世界了……” “或者我们可以往上走,楼上还有一个人。” 第三道声音在室内响起,岁闻休息片刻之后,开始说话。 其余两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们奇道:“还有什么人。” 岁闻:“还有棠兰兰,棠兰兰也被镜子照过,也在医院之中……” 其余两人:“你说什么?” 岁闻:“棠兰兰也在医院,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了?” 话音落下,岁闻口袋突然一热。 他心头一动,摸出放在口袋里的纸张,看见上面写着: “你哪里在。” 我在哪里? 尽管已经变回物忌的纸张特意打乱了文字的顺序,岁闻依旧一眼看出了给他传信的人想要说的原话。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是刚才追杀我的时千饮给我传的消息? 不,不对…… 刚才那个时千饮身旁,并没有跟随着旧书。 身旁有跟随着旧书的时千饮……是还在外头的时千饮! 岁闻呼出了一口气。 他在纸张上写道:我在镜子里。 低头写字的时候,岁闻没有抽空去注意身旁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在此时,相互对视了一眼。 熟悉的朋友用眼神在相互交流: 他手中的纸是怎么回事,他在和谁交流? 棠兰兰也进来了,棠兰兰也进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 然后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对方的想法。 如果她永远留在这个空间里,就再也没有后患了。 岁闻写完了一行字。 他正等着对面的回复,耳朵突然一动,捕捉到一点声音。 他问室内的其余两人:“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杜鸿心脏漏跳两下,慢了半拍才回答:“声音?没有什么声音……” 吴成比杜鸿更镇定许多,没有立刻回答岁闻,而是看了看监控墙。 看见监控墙的刹那,他陡然一惊:“墙上有好几个屏幕黑了!” 其余两人一同看去。 灰块分布监控强,沙沙的灰色马赛克,像是大型拼图之中缺失的那几块。 确实有声音。 刚才消失不久的轻响再度出现。 短短时间,镜中的时千饮已经确定他们的位置,并正一路破坏监控地向他们走来! *** 医院,长廊。 一对神色焦急的中年男女正站在时千饮面前。 他们是棠兰兰的亲戚,棠兰兰的家在远处,父母一边飞速朝这里赶来,一边拜托距离最近的亲戚先一步到医院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 现在,这对亲戚刚才上去看过棠兰兰,见棠兰兰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依旧昏睡不醒之后,才再度下来,寻找岁闻,想要从他那里得知棠兰兰自杀的相关情况。 时千饮皱着眉头。 他试过打电话,但是打不通。 他抓住了旧书,让旧书给岁闻发一条消息。 消息发出去好一会儿,总算有了回信。 回信是两个字。 “我在。” 旧书纳闷地飞来飞去,将自己反复翻阅,还是找不到第三个字,它奇怪问时千饮:“降物师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在,这比之前多写了一个字……” 时千饮:“消息被吞了。” 他言简意赅说了一句,明白了之前的那条消息,也是被吞了一半的消息。 他不再关注旧书,而是将妖力铺散出去,沿着契约留下的蛛丝马迹,在这个医院之中,寻找岁闻的所在。 残余蛛丝马迹最多的,是走廊尽头洗手间。 时千饮进入洗手间。 他准确地停留在岁闻曾经停留的位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但周围没有变化。 镜子一动不动,镜子中的他也一动不动。 偶尔来去的人,也没有任何异常。 就连感知之中,岁闻的存在,也和之前一样,若有若无,像是隔了好几层毛玻璃在探查着。 我没有进入岁闻存在的地方。 镜子拉走了岁闻,却不拉走我? 他的眉梢挑起来了。 他伸出手,将手按在镜面上。 按上的那一刻,妖力蜂拥冲入! 39.对不起 门外的声音,还在遥远的位置, 但距离这里已经越来越近了。 岁闻沉思片刻, 抬头对两人说:“待会我和你们分头跑吧。” 时千饮的目标只会是他,他和这两个人分开跑, 他们的安全系数就高了。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他继续对两个人说:“外头那个很可能会追着我走……如果他追着我走了,你们就趁机上外伤科去找棠兰兰,看能不能找到她。目前来看, 进入镜子中的,最多只有我们四个人, 我们四个人肯定又什么共通点,找到了这个共通点,我们才好思考怎么从这里出去……” 这也是从进来以后, 岁闻非常奇怪的一点。 如果说镜子是把每一个照镜子的人都拉进来的话,那为什么他和其他两个同学都进来了,真正的时千饮不在这里, 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想要打败岁闻的时千饮?难道镜子还欺软怕硬,认为时千饮厉害,所以不把对方给拉进来? 如果说镜子是只针对攻击它的人的话, 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就应该只有吴成才对, 在撇开他和时千饮的三个照镜子的人中,只有吴成是攻击镜子, 其余两人都是被镜子攻击。 还有吴成曾经说过, 话剧社的其他人照了镜子, 并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镜子是一个妖怪,那么它有可能做出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镜子只是物忌。 也就意味着,镜子肯定依循着某个规则在行动。 这个规则,就是他和另外两人的共通之处…… 对于这一点,岁闻非常在意。 这或许是他从这里出去的关键。 但危险迫在眉睫,岁闻无法深想,只能简单叮嘱另外两个人趁着他引开时千饮的机会,赶紧去找棠兰兰。 说了这个之后,他还想和两人约一下回头再碰面的地点。 但这时候,吴成突然开口:“……其实,面对危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直逃跑,而是主动迎击!” 两人一同看向吴成。 吴成对两人说:“你们来过第一医院吗?知道这两栋楼的大概地形吗?” 杜鸿:“没有注意……” 岁闻略一沉思,明白吴成想说什么了:“你是说架在这两栋楼中间的天桥?” 吴成点点头:“天桥就在四楼,左右两架天桥将两栋楼连成了一个环状,环状的两侧都有往上的楼梯和电梯,我们分头跑,但不是逃跑,我们试试能不能驱虎吞狼……” 两人双眼一碰。 岁闻立刻明白了吴成的大体想法,他说:“你的意思是把医院之中有愤怒和憎恨情绪的有攻击力的人吸引过来,在回环的四楼堵住千饮……堵住他的同时,我趁机逃跑?” 他皱起眉,觉得这个思路并不靠谱:“追我的人力量很强大,你引来单个人没有用,又不可能引来足够多的能阻止他的人……” 吴成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这个办法还挺好用的。” 岁闻仔细思考了一下,认可这是现在比较好的能够脱身的办法了。 他手上还有一张黑骑士的卡牌,是准备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使用的。 但是黑骑士太过恐怖,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将这柄不能控制的双刃剑给放出来。 这个时候,吴成的提议就很可贵了。 他点头:“就这样,谢谢你们了。” 吴成笑了笑:“这个空间现在就我们三个,不互相帮助还能怎么样?让对方逐个击破吗?”他接着说,“好了,抓紧时间,我们分配一下路线。” 他简单在地上画了个圆,标出四楼的简单示意图。 他沉思片刻:“听声音是往左边来的……那你出去之后,往右边跑,最后磨蹭一会,我们从另外一头往上走。我们约定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时间里,你尽量不要靠近左边的楼梯,五分钟一到,我们就会带人到这个位置。” 他的手指点在四楼最左边位置的楼梯。 “我们算准时间,到时候,愤怒和憎恶会从楼梯底下冲上来,和追击你的人碰见。我们则趁此机会,一举往上,去找棠兰兰。” 外头的声音已经不再遥远了。 不止不再遥远,它甚至就在耳旁。 岁闻来不及思考更多分析更多,点头同意吴成的计划之后,立刻走到闭合的房间门之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 紧绷的情绪之下,四肢的力量开始恢复。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 气流刚入胸腔,他已经将门拉开,一举冲了出去! 外头不紧不慢、还有些细微的声响,在这一刻陡然鲜明。 监控室的房门半开,房间内的两个人屏息凝神藏在门旁。 他们听见走廊之外,两道足音前后响起。 前面一道足音急促匆忙,后面一道足音沉冷清脆,不像是人走在地上的声音,像是刀尖落在地上的轻响。 直至那一道声音远去,杜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咽了口唾沫,问吴成:“你刚才说那么多干什么,让他被后头那个怪物追着不就好了,他自己自顾不暇,就不会管棠兰兰的事了……” 吴成冷冷地扫了杜鸿一眼:“傻逼,谁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追着他来的,眼看他就要死了,要是不甘心拖着我们一起死怎么办?当然是给他一个求生的指望,让他帮助我们好好拖着怪物了……” 杜鸿恍然大悟:“那刚才的计划和棠兰兰——” 吴成虽然有想过彻底干掉棠兰兰以绝后患,但危机濒临,他心头的恶念霎时熄灭,只剩下求生的欲望熊熊燃烧。 他毫不犹豫:“谁还管这些,趁着现在的机会,我们冲到楼下逃跑吧,医院奇怪的话,冲出医院就好了!” 岁闻冲出了监控室。 但他没有在走廊上跑多久。 在这种毫无障碍的走廊上和一个速度远超自己的敌人比赛跑步,这不是想不开吗…… 所以他只跑了两个房间,就看准机会,冲入房间之中,推开窗户,再度如法炮制,跳到另外一栋楼中。 来回横跳了一回,岁闻半点没有停下,也没有收敛声息,径自冲出新的房间,向电梯方向跑去。 这样的小技巧蒙蔽时千饮一次就算了,不可能蒙蔽时千饮第二次。 他现在要去找一个外援。 希望这个外援,现在还在电梯之中…… 向前的奔跑一刻也没有变慢,岁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觉得此刻要是真的测一个五十米短跑,自己至少能代表省队出战! 但让人绝望的是,紧随在身后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岁闻甚至能够感觉到时千饮的气息。 对方的气息就缠绕在他的身上,像是一道冰冷、还没收紧的绳索。 现在,这道绳索轻轻一挑…… 岁闻扑到电梯前面了,他重重地按下电梯的开门键! 依旧停留在三楼的电梯再度滑开。 电梯门内,拿着斧头的屠夫依旧还在,满身鲜血,冲他狞笑。 两两对视。 岁闻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也扬起个笑脸回应斧头屠夫,随即二话不说,直朝电梯内冲去! 斧头屠夫顿时一愣,连嘴角的狞笑都僵了僵,扬起的斧头也跟着迟缓了下。 就是这一下迟缓。 岁闻如同泥鳅一样钻进电梯,藏在正向外走的斧头屠夫之后,也暴露了紧追在他身后的时千饮。 时千饮正挑起了刀。 斧头屠夫也正抬起斧头。 两把兵器于半空一碰,形影刀轻而易举削断与它相触的消防斧。 消防斧的半截脑袋顿时飞出,钢铁飞出的同时,岁闻脚步不停,如同脚底抹了黄油,轻轻巧巧一个旋身,就再度从斧头屠夫身体的另外一旁钻了出来。 冲过电梯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里可有个能帮他挡住时千饮一击的珍惜地图小怪! 地图小怪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岁闻出口气的时间都不敢浪费,再度冲出电梯,往楼梯跑去。 他没有一路跑下楼梯,那样太花时间了。他一步跳上扶手,把扶手当成了滑滑梯,直接往楼下滑去! “哒哒哒哒哒——” 口袋里的手机倒计时疯狂跳响。 现在距离三人约定的五分钟时限,刚过1′30″,还有3′30″! 这个时候,飞出去的半截斧头还没有落地。 时千饮眉头一皱,忽然松开手里的形影刀。 形影刀没了支撑,却没有落地。 它在半空之中几个飞旋,直奔楼梯上的岁闻,意在把他逼下扶手! 电光石火,扶手上的岁闻飞快做出了选择,他没有跳下扶手躲避长刀,而是看准刀子的落点,于仓促间一抬胳膊,试图用手去抓形影刀的刀柄。 两方一触,结果出现。 岁闻没能抓住形影刀,形影刀的刀尖滑过岁闻的腰部,在腰腹处带出了一道长伤口。 一触之后,形影刀再度回到时千饮的手掌。 而坐在扶手上的岁闻已经滑到了二楼位置,眨眼冲入二楼的人群之中,不见踪迹。 只剩下两三滴鲜血,落在地面。 腰上的伤口有点深。 衣服一下子就被血浸透了。 总感觉有什么神经被碾压到了,正突突地疼着。 但是身旁有了这么多人,好像就有了一点安全感,至少在人群之中,时千饮要一下子准确找到自己,还是有点难度了。 岁闻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二楼里,一位脸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一副悲天悯人模样的医生看见了他:“受伤了?快别走了,我带你去包扎……” 岁闻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对方。 抱歉,现在需要的不是你。 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 那是在心电图室的一位肥胖护士。 他走了进去,将肥胖护士里头的瘦子医生揪了出来,自己则钻进护士怀里,拉起护士的手放在身上,把自己全身都给遮住,嘀咕道:“第二个障碍……就麻烦姐姐了!” 肥胖护士眉开眼笑:“好弟弟,姐姐爱你。” “哒哒哒哒哒——” 倒计时不停前进,现在距离约定时间,3′整! 时千饮从楼上走了下来。 岁闻的脚步变慢了,他的脚步也变慢了。 但是变慢的脚步并没有迟疑。 他沿着鲜血的痕迹,准准地走到岁闻藏身的心电图科室,看着背对着门、紧靠床铺的肥胖护士。 床铺的帘子拉了一半,但浓郁的血腥气却不会被帘子遮挡住,更何况,仓促之间,岁闻连自己的衣角都没有彻底藏好! 时千饮:“出来。” 里头没有动静。 时千饮冷冷道:“岁闻。” 里头依旧没有动静。 时千饮不再等待了,他向前走去,他忍无可忍的走到床前,一斩床帘。 然后他就愣住了。 肥胖护士晕倒在床边,她的身下确实压着岁闻的外套,但也只是岁闻的外套。 浓郁的血腥味干扰了他的判断。 岁闻将外套丢在这里之后,再度从这里跑了! 他逃脱的位置是…… 时千饮目光一扫室内,落在了窗户之外。 岁闻正沿着窗外的水管向上爬。 他做了一个很简单的计划,在藏入肥胖护士怀中的时候打晕护士,并将衣服塞在护士怀里,做出自己藏在对方怀中的假象,相信这个计划能再度诱导了时千饮一小段时间,但具体是多少时间,难以确定。 爬到窗外的时候,岁闻看着楼上和楼下两个方向,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往楼下走毫无疑问更快更安全,但现在只剩三分钟,往楼下绕路很可能来不及…… 简单权衡之后,岁闻有了决定。他毫不犹豫抓住水管,往上一层楼爬。 他就希望,时千饮能够在心电图科室内多磨蹭一段时间别看破—— 一层楼的高度,岁闻花了一分钟的时间。 现在剩下2′整。 当他抓着水管翻入窗户,外头突然响起“砰”的声响。 他一面往楼梯上跑去,一面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三楼窗户之外,徐徐出现时千饮的身影,妖怪直接飞了上来! 哪怕亡命奔跑之中,他也忍不住浪费时间,冲时千饮竖个中指。 会飞了不起啊? 会飞真的了不起。 岁闻刚刚爬完半截楼梯,时千饮已经冲入了楼层。 两人此时的直线距离已经不到三十米。 此刻只剩两分钟,医院里从刚才开始就断断续续地传来巨响,肯定是吴成和杜鸿在按计划行动。 岁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向指定地点闷头狂奔就好。 两分钟。 一分三十秒。 一分钟。 三十秒。 最后的三十秒时间,岁闻已经遥遥看见了指定的地点。 他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声,渐渐和飞速跳跃的倒计时融合在了一起。 他冲过最后的十几步,看见了正聚成一团,自楼梯上走上来的愤怒与憎恨人群,当他冲上楼梯的时候,这些人群正好与他身后的时千饮对上! 他终于冲到了楼梯口,提着的最后一口气还没有松下,心头陡然一沉。 楼上楼下,全部没有动静。 没有任何吴成引诱来拖住时千饮的人! 岁闻只停顿了短短的一秒钟。 这是他所能停顿的最长时间。 下一秒,他没有迟疑,继续向楼梯上冲去。 他一路跑到了楼梯间,刚刚跑过半截楼梯,一道巨力就从身后传来,他被时千饮拽了下来,摔在地上,脑袋正磕在台阶上。 剧痛降临。 后脑勺落地的晕眩让岁闻一阵阵发黑,他看不见周围的情景,只能时千饮一步一步走近的声音。 不过一会,脚步声也不见了,只剩下长久的死寂。 死寂之中,他脑后剧痛慢慢消退,他的视线再度恢复。 恢复的同一刹那,他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千饮。 对方将刀拿在手上。 冰凉的刀锋正贴着他的脖颈。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跳动着鬼魅的火焰。 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也不知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在这个空间之中,最大的力量就是时千饮了…… 岁闻沉着地想。 他也挺意外自己此刻居然这么沉着。 他的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深入口袋,握住了自己最后两张牌的其中一张。 虽然一直不想用,但是还是得用它…… 用了它之后我再往哪里跑呢? 虽然很有可能不过多久就会再被抓到。但总要努力到最后一刻。 爷爷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时千饮……也在等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又慢慢后退。 时千饮没有立刻动手。 岁闻于是一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到了楼梯窗户的位置。 他的腰抵在窗台口。 时千饮忽然笑了:“岁闻,没有办法了吗?” 岁闻不动声色,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激发出一丝灵力。 时千饮冷酷道:“岁闻,你真让人失望,你让你身上的血统蒙羞——” 他举起了刀。 刀光迎日光一闪。 岁闻指尖的灵力注入卡牌,一丝黑雾出现周遭。 形影刀突然停在了半空。 站立面前的时千饮轻轻一抖。 他眨了一下眼。 眨眼之间,他眼中幽暗的火焰熄灭了。 他再看向岁闻。 岁闻停止了注入卡牌的灵力。他发现面前人的变化,试探询问:“……千饮?” 形影刀垂下了。 时千饮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擦去岁闻脸上的灰尘,目光在岁闻身上扫过。 擦伤,刮伤,灰尘,脏污。 他看见岁闻腰上的血迹,他的目光在此处久久停留。 “是我做的?” 岁闻还没来得及回答,问话的人已经低下头,将他抱住。 他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下一刻,耳旁响起时千饮的声音。 “对不起。” 40.包扎 温热的气息一下袭来,裹住身体。 岁闻下意识侧了侧头, 朝时千饮看去, 正看见对方低垂的侧脸。 熟悉的脸加上熟悉的气息,岁闻紧绷的身心一下松弛了。 他松开口袋里的卡牌,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啊——” 一半的抱怨之中藏着一半的庆幸。 除了这些以外,就没有了。 并没有责怪和愤怒。 时千饮更无声息。 无论肆意飞扬的眉角还是高挺悬峻的鼻梁,在这一刻都似敛了神气,低落下来。 他沉默着, 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揽住岁闻的那只手, 越来越紧,紧得想要将岁闻嵌入怀中。 岁闻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他们靠得太近了。 他们的胸膛贴着胸膛,时千饮正将自己的脸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皮肤正感觉着时千饮的呼吸。 悠长之中, 带着一点点颤抖。 他忍不住动了一下。 一下子之间,奇异的气氛被打破。 时千饮惊醒了,笼罩在他心中, 因岁闻伤口而生出的莫名惊慌也跟着消散了一些,他顿时松开力量,重新站直身体:“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岁闻呼出了一口气, 他动了动身体, 腰侧当然痛,但不是非常痛。他坚强地说:“伤口不着急, 不是很深, 我先捂着, 我们先上七楼,找找棠兰兰。” 时千饮沉默地看着岁闻。 岁闻猜得到时千饮的想法,他坚持说:“先上去,这里危险,她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时千饮:“我抱你上去。” 岁闻思考了下:“……要不,用背的吧?” 说是这样说,其实岁闻根本没有想被人背的意思。 毕竟医院电梯这么方便,进了电梯到七楼,运气好点,再走个三五分钟就能找到棠兰兰,到时候想怎么包扎伤口都无所谓。 但他随口说完之后,时千饮还真的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时千饮:“上来。” 岁闻:“其实我还是可以坚持一截楼梯的……” 时千饮:“上来。” 岁闻乖乖抱住时千饮的脖子。 时千饮站了起来。他轻巧地背起岁闻,脚步依旧轻松,但身体有意地向前方倾斜了些,只为了让背上的岁闻靠得更舒服一点。 岁闻确实靠得很舒服。 时千饮的行走速度明明不慢,但趴在对方背上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颠簸。他彻底放松下来,放松之中,又有点无聊。 这个时候,他看见对方长发,在眼前一晃一晃,轻轻荡漾。 岁闻不觉伸手,小小揪了时千饮的长发一下。 时千饮没有反应。 岁闻就将手指绕着时千饮的长发转了一圈,让丝缎一样的黑发缠在自己的手指。 时千饮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岁闻就着这个样子,再扯了扯时千饮的头发。 这就过分了。 时千饮终于开口:“别扯我的头发。” 岁闻:“咳……” 时千饮:“还能扯我的头发,看来你精神不错。” 岁闻:“多亏了你手下留情啊。”他又说,“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也是照了镜子后被镜子卷入的?” 时千饮:“我发现你进来以后,找到洗手间镜子前,能够感觉到那面镜子有点不对劲,但是镜子不愿意将我吸进来,我就自己冲进来了。冲进来的时候,我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 岁闻接话:“那是你心中的负面——或者说你非常执着的一种情绪,杀死岁闻的情绪,你碰到的应该是这一道情绪。” 他说着,沉思起来: “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情绪,将这道情绪摄入镜中世界,变成真人;但如果真人进入,就会替代这道情绪,要不然的话,我和其余两个人就都能在镜子里找到另一个自己了……还好不用见另外一个自己。” “对了,”岁闻又说,“我有一点比较在意,在你追杀我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话……” 时千饮皱了皱眉:“我说了什么?” 岁闻:“你说我……让我的血统蒙羞。” 时千饮纠正:“我指的不是你,我指的是岁闻。” 岁闻好奇道:“你知道岁闻属于妖族的那一半血统来自哪个妖怪?” 时千饮:“我当然知道。”他顿了顿,“我没有告诉你吗?岁闻的一半血统来自翙,他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岁闻:“……” 岁闻:“???” 岁闻:“!!!” 这一时刻,笔墨也难以写明岁闻心中的震惊。 岁闻足足愣了十几秒,时千饮都背着他走过了两层楼,他才找回自己被鸟儿叼走的舌头:“我和你……你和岁闻?” 时千饮十分平淡:“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最初才会去找岁闻。不过找到他之后,我就承认他确实是我的对手了。” 岁闻还是很震惊。 可是在时千饮这样正常的态度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表现自己的震惊了。 他只能陷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继续伏在时千饮背上,一路往上。 一节节台阶落在足下,六楼走过,七楼将到。 岁闻左右看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们为什么不乘电梯上来?” 时千饮往前的脚步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反问岁闻:“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岁闻:“我忘了。” 时千饮:“我也忘了。” 岁闻:“算了,反正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七楼已到,外伤科就在前方。 目的地确实到了。 时千饮背着岁闻,进入最靠近走廊的一间科室。 他方才进门,手中的刀就刺入桌面。 这个刹那,无论科室里的原先的人在做什么,都在看清这一幕的同时,无比乖巧与迅捷地离开了科室。 房间里头清净了。 时千饮若无其事地将岁闻放在病床上,在房间里找到消毒用品和纱布。 他先剪开岁闻的衣服,暴露出对方腰上的伤口,然后擦拭伤口周围的鲜血,将伤口暴露出来。 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弯着腰。 这有些不方便。 于是他单膝跪地,矮下身来,继续处理。 岁闻有点意外,他正想要阻止时千饮,不妨对上对方沉凝的眉眼。 他在很认真地做这一件事。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岁闻不再动作,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放松地将自己交给时千饮。 擦拭完毕之后,就是消毒。 消毒之后,才是包扎。 做完了这一切,时千饮抬起眼。 他看着岁闻,认真对他说:“我曾今对你说过,喝了酒我们就是兄弟了,但我没有做到,很抱歉。” “没有下一次了,我的刀永远不会再对准你。” 41.鬼面 单膝跪在地上的时千饮意外的认真。 岁闻一时找不到言语回答对方。 他低头看了人一会,忽然伸手, 将手伸到时千饮的面前。 时千饮看了这只手一会, 握住,站起来。 岁闻也跟着下了病床。 他最后选择郑重回答:“我记住你的承诺, 我相信你会做到。” 此刻两人还拉着手。 时千饮扬扬眉,满意在脸上一转而过。 岁闻又说:“好了,包扎也包扎完了,我们先去找棠兰兰。” 时千饮没有意见。 整层七楼都是外伤科。 岁闻和时千饮虽然送了棠兰兰进医院, 但并不知道棠兰兰究竟被医院安排在哪个病房里,他们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挨个看着床头上的病人卡。 大概十分钟后。 他们在706病房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们看见了一件属于棠兰兰的外套。 初秋的天气,夜晚有点凉,棠兰兰被岁闻抱起的时候, 正穿一件薄薄的风衣,现在,这件驼色风衣平铺于病床之上, 工整的模样,像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时千饮:“人不在, 出去了?” 岁闻上前摸了摸风衣, 摇头说:“我看未必。” 时千饮:“怎么说?” 岁闻将自己的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抽出来,他的手上赫然拿着一支粉色的手机, 他对时千饮说:“手机还在风衣的口袋里。如果棠兰兰真的进来的话, 她是不可能忘记自己的手机……” 现在社会, 手里没有手机,还能叫做现代社会吗? 时千饮:“你的意思是她没有进来?” 岁闻沉吟了片刻:“其实……这里边的人和外边相比,除了比较极端一点,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外边的人习惯性地带着手机,里边的人也习惯性地带着手机。看这件风衣摆放得这样规矩整齐,我倾向于它的主人根本没有遭到危险,所以它的主人也不会忘记手机。” 时千饮略微想了想,明白了岁闻的意思:“你想说的是,镜子里头不止没有真的棠兰兰,就连她的虚影也不曾照入?” 岁闻:“没错。” 时千饮否定这个想法:“连我都会被镜子照入虚影,棠兰兰凭借什么逃脱镜子?” 岁闻:“这也是一个问题……” 从进入镜子一直到现在,岁闻经历了很多事情,冒出了很多疑问,解决了一些疑问,剩下的那一些,比如棠兰兰究竟在不在镜子世界,他和吴成与杜鸿又有怎么样的共通点……这些似乎完全搭不上线,但它们肯定有所联系。 只是我还没有发现而已。 岁闻沉吟着,又顺手摸了摸风衣的口袋,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面蓝色的随身小圆镜。 他随手打开来,对时千饮笑说:“女生随身带个小镜子还挺正常的……” 圆镜打开,镜面照亮了他。 灰雾一旋,一条漆黑的通道,慢慢出现在镜子之中。 漆黑的通道之后,他还看见…… 同样的706病房。 只是镜中的病房之中,棠兰兰正躺在病床上,她的床边围着人,那些人面露焦急,互相交谈,似乎是棠兰兰的亲人。 其余还有医生,还有护士,无比正常地站在旁边,为棠兰兰检查,和棠兰兰的家人交谈。 “这是?”时千饮吃了一惊。 “真实的世界。”岁闻低沉说,“这个镜子,就是通往真实世界的通道。” “棠兰兰身上的一面小圆镜,是出去的关键。”他转头看向时千饮,目光变得明亮,“这也意味着……这个物忌,这个空间,是因为棠兰兰而成型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眼睛一垂,落在手里的手机上。 也许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 此时此刻,一个路口,两条岔路。 一条逃生之路,一条真相之路。 岁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真相之路。 走了真相之路还可以再走逃生之路,走了逃生之路,就永远错失真相之路了! 岁闻收起圆镜,按亮手机,不出意外,手机有开机密码。 他随意试了个数,“0000”,果然没有成功。 于是岁闻从口袋里摸出了许愿牌卡牌,向卡牌注入灵力,将许愿牌具现。 一面人高的许愿牌骤然出现在医院之间,似乎有点不习惯新的地方,它脚下的阴影一时波动。 岁闻紧盯许愿牌,对其许愿:“我想要许愿。” 短暂安静。 许愿牌发出声音:“你想要……许什么愿望?” 猜中了。 岁闻顿时松了一口气。 镜子的作用下,他的形灵都恢复成为物忌,红绿灯与栏杆开始i无差别攻击,娜娜也自顾自地离去。 但是许愿牌和其余形灵不太一样。 无论被降服前还是被降服后,它的愿望都是被人许愿。 也就是说—— 只要没有人竞争,他小小的愿望完全能够被满足。 岁闻拿起手机,对许愿牌说:“我希望能够猜中这个手机的开机密码。” 声音落下,视野前方发生改变。 许愿牌身上的物忌开始阵阵波动,好一会之后,才恢复平静。 差不多可以了。 岁闻随机猜了一个四位数字,输入手机。 刹那,锁屏解开,桌面出现。 岁闻甩个响指,满意对许愿牌说:“看来看去,还是你最有用!” 说完他就将许愿牌再收了回来。 手机解锁,其内的信息一览无遗。 岁闻拿着手机沉吟了下,对时千饮说:“想要了解一个人,还是先从她的聊天记录看起来吧……” 说着,他在手机上寻找qq和微信。 但岁闻很快发现,这只手机上居然没有安装这两种程序。 ……不对,这怎么可能?现在老师都会在微信上布置作业了! 岁闻万分狐疑地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个手机真的没有这两个系统必备app,但正如手机人人必备,每台手机之中,也肯定会有这个人人必备的app。 这也就意味着。 “微信和qq都被人删了……” 但是删了这两个随时能够再下的app没有任何用处,所有拿到手机的人都能将其再下载下来。 所以。 “删了它们的是棠兰兰。” 岁闻的兴趣彻底提起来了! 他拿起床上的风衣,自己盘腿坐在床上,同时对时千饮招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的身旁。 他自己则继续查看手机上的其他应用。 运动app、游戏app、视频app……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用处,就是在翻开相机的时候,岁闻还有点发现。 相机里头,让人意外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显然都被人删掉了。 删掉它们的,不出意外,还是棠兰兰。 他再随后点开备忘录。 当密密麻麻的文字跃然眼前的时候,所有的不经意,都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妈妈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做恶梦,只有……” “好累啊……” “睡着和醒着,感觉都一样……” 岁闻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了。 这一整排的备忘录,语气从激烈到无力,弥散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岁闻点开了最下边的一条备忘录。 他看见了这条备忘录的全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碰到这种事情!我想报警,我想报警!我不敢……我不敢……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好奇怪……他们都在背地里笑我……他们知道了什么?他们知道了什么?对了,对了,把露在外面的东西全部遮掉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人看得见,穿长袖长裤,不扎头发,戴大的眼镜,这样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了,他们不会再看我了……” 岁闻有了不太好的感觉。 他沉默片刻,再点开一条口吻消沉的备忘录。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蒙住了我的眼睛……没法感觉……不想回忆……” 岁闻没有再看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猜出了什么。 他打开视频app,发现了视频app中的浏览记录,和他所想的东西一样的聊天记录。 他再点开日程app,发现第一条备忘录的时间,和日程里最有有记录的时间保持一致。 棠兰兰最后记录的日程是—— 和吴成汇合,前往汉光大厦,参加cosy集会。 岁闻在这个瞬间猜中了某个结果。 虽然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 吴成主动和他约定计划,但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现场一点动静也没有。 吴成根本没有做到他说的事情,而自己为了一个虚无的约定,差一点酿成死亡的后果。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人。 他有可能是被无辜卷入的。 但他有更大的可能是—— “人渣……” *** 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 在岁闻引走时千饮之后,吴成和杜鸿两人一路往下奔跑。 他们毫不犹豫,再不回头,一门心思地冲往楼下的医院大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岁闻引走这里最大一个怪物的关系,这一路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他们连几个愤怒和憎恨都没有碰到,就跑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医院的大门口之外,被浓浓的灰雾所包围。 街道、人群、建筑,原本该有的所有一切,都消失在让人毛骨悚然的浓雾之中。 两人错愕地站在原地,迟疑了半天,试着将自己的手朝浓雾中伸去,但更恐怖的事情在时候发生了。 明明面前的浓雾翻涌滚动、起伏不定,如同天上云层一般。 但他们伸出手后,所碰触到的东西,是坚硬凝固的壁。 也许是塑料,也许是玻璃,也许是看不见的墙壁。 反正就是这样的东西。 它堵在医院与浓雾之中,让他们连想要去浓雾之中冒险都不可能! 两人开始拍打,踢踹,合身朝前撞去,再拿斧头狠狠向前砍。 但一切办法石沉水底。 他们根本不能撼动面前的“墙”。 这面环绕整个医院的“墙”,将他们死死困在医院里。 而这个时候,医院里对动静敏感的愤怒和憎恨,正陆陆续续离开医院的大厅,朝他们慢慢走来…… 两人从“墙”边逃离了。 他们废了好大的功夫,再跑回医院,藏在一间无人的科室之中。 争吵就在这一刻爆发。 杜鸿狠狠将手里沾了血的斧头摔在地上,他死劲抓着自己的头发,如同困兽一般咆哮:“我们怎么会呆在这个鬼地方,我听你的跑到了医院大门口,为什么还不能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吴成目光阴郁,盯着科室的某一处:“你冷静一点。” 杜鸿:“妈的你要我怎么冷静?!如果出不去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我会疯的,你也会疯了的,都是棠兰兰,这肯定是棠兰兰搞的鬼,要是我们当初没有——” 吴成:“你后悔了?那你对棠兰兰去说吧。你是不是忘记了……”他冷笑一声,薄唇里流出的声音像掺了冰渣一样冷,“我们做的时候,蒙了棠兰兰的眼睛,她根本没有看见是谁把她拖进去啊,你现在正好向她自首,看看她会不会在这个地方放过你……” 杜鸿:“我——我——” 他狠狠地踢了铁病床一脚,面容扭曲。 “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室内安静了一会。 吴成突然说:“他说的是对的。” 杜鸿:“谁?” 吴成没有理会,继续说:“我们要去找棠兰兰,出去的关键,应该在她的身上。” 杜鸿:“可是楼上还有那个怪物……” 他的这一句话没有说完。 室内开始变得安静。 安静之中,一道声音自远方降临了。 “哒。” “哒。” “哒……” 熟悉而独特的脚步声,又一次响在了走廊之中。 呆在室内的两个人屏住呼吸,慢慢站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连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一起按下来,保证这个房间的绝对安静。 可惜没有用处。 下一刻,闭合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大门之外,他说:“咦……是你们两个。” 差点要跳窗逃跑的两人也在这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人。 两人惊疑不定:“岁,岁闻?” 岁闻冲两人笑了笑:“很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 吴成立刻反应过来了,他露出惊喜的表情,对岁闻说:“岁闻,你逃出来了,太好了,我去过我们约好的地点,但是你迟迟不出现,我还以为——” 岁闻嘴角噙着古怪的微笑。 他一直看着吴成,让吴成将话一路说完,才慢悠悠补了一句。 “还好你们没赶上,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们的……” 他对上两人惊奇的目光,笑了: “我知道你们对棠兰兰做的事情了。” “轰隆——”一声。 晴空一个霹雳,直接霹响在两人的脑海之中! 杜鸿脑海中岌岌可危的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地断了。 他冲岁闻叫道:“没错,就是我,这又怎么了?谁让她天天穿得那么少,不是露胸就是露腿,一副就要让人上的模样?我只是满足她而已!她不满意被我上了吗?那来找我说啊,我会向她道歉的,我可以给她公开道歉,哈哈哈——” 愤怒、惶恐,无数的情绪堆积在杜鸿的胸口,几乎要将他的胸口撑爆。 他一边大声嘲笑着,用力踹着身旁的铁床,铁床朝着吴成砸去,让他仓惶后退。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岁闻身上,瞳孔冒出血丝,脸上浮起狰狞,看着相似疯了…… 岁闻不说话。 他同样看着杜鸿,眼神渐渐冰冷。 也是这个时候。 吴成握着斧头,悄无声息摸到了岁闻身旁。 他不知道杜鸿突然的爆发是真是假,但这场爆发给了他很好的机会。 他抓住了。 他抬起手。 血液沸腾的兴奋之中,风声呼啸。 斧头重重向岁闻的脑后砍去! 锋利的斧头眼看着就要砍中岁闻的后脑勺了,千钧一发,一股无形的力量拴在吴成手腕上,让其再也无法动弹。 吴成错愕地抽动自己的手腕。 但是他的手腕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铁索困在了半空中,连转一转都是奢望。 随后,拴住他手腕的东西显现了。 像是半空之中的拟色皮被揭开了,拴住吴成手腕的东西暴露视线。 那是一只手,接着,手臂,胸膛,身躯,整个人。 时千饮脱离阴影,站在众人之前。 他轻轻一捏,咔嚓一声,手掌之中,吴成的手腕就脱臼变形了。 “啊……啊啊啊啊!”剧痛让吴成刹那惨叫出来。 岁闻就是在这时转回头的。 他看着杜鸿的眼神是冰冷,看着吴成的眼神变成了复杂。 他望着就悬在自己脑袋上的消防斧,有点无法想象……自己居然有面对同校同学杀人斧头的这一天。 他退后了一步。 他对两人冷冷说:“你们真让人觉得恶心和可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再想要花费力气去掩饰了。 时千饮已经松开他了,吴成抱着自己的手腕倒退几步,满不在乎说:“哈哈……你去告吧,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确定还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做的?你确定不是棠兰兰勾引我们?你既然都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知道我和棠兰兰是朋友吧?我们一度是关系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呢。” 他恶意地,继续开口: “就算有证据,就算法院受理了,就算我们要被判刑,你知不知道……” 他和杜鸿站在了一起。 他咧开嘴,冲岁闻大笑:“我和他还没有年满十八岁呢。而所有人都会知道,棠兰兰轮流陪两个人睡了——” “她都不知道陪多少男人睡过了——” 当杜鸿和吴成在医院里低声提起棠兰兰的那一时刻,医院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只是这样的改变细微而隐蔽,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但是现在。 在他们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医院的变化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天色变得暗淡。 墙体开始剥落。 物体开始倾斜。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似乎正有一股愤怒的距离,扭曲着这整个空间! 这时,巨大的响动从周围传来。 一个一个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一道一道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就成了震动医院的巨响。 此时此刻,冲过来的人再也没有了属于他们各自的鲜明情绪,所有的人都被同化了,他们脸上只来回闪现着两种感情,一种是愤怒,一种是憎恨。 他们以没有人能够反映过来的速度包围了这间房间,并直冲进来。 但是下一刻,他们就变成了一道黑烟。 一个人一道黑烟,每一道黑烟上都带着一张扭曲的鬼面。 鬼面黑烟在房间之内疯狂地穿梭着,岁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黑烟直奔自己的面孔飞来。 这个刹那,站在旁边的时千饮将他抓住,扯向一旁,成功躲过这道重来的鬼面。 但是一个鬼面躲过了,还有另外一个鬼面。 医院里,无数的人朝着这个地方冲过来,就有无数道的黑烟出现在这个房间之内。 越来越多的鬼面占据室内,让人避无可避。 时千饮拉住岁闻想要走出这个房间,但才走两步,就停止了。 扭曲的房间正不断的扭曲着。 它好像还是原来的大小,又变得不止原来的大小。 时千饮刚才走出一步,明明是向着窗户走去的,却发现自己走到了窗户的对面,正面临一堵扭曲的白墙。 这时,几道鬼面又朝岁闻和时千饮飞来。 尽管时千饮尽力闪躲,依旧有一道鬼面擦过了岁闻的手臂。 阴冷的、像是被刀锋划过的疼痛出现手臂,被碰触的位置突突地疼痛。 同时间,狂躁的,恐怖的感觉也袭上脑海,让人慌乱不安。 岁闻明白鬼面能够带来什么了。 他不再耽搁,决定先出去再说,他立刻打开手中的小圆镜。 圆镜再一次打开,光滑的镜面照见岁闻和时千饮,前往外界的通道再一次出现在镜子之中! 岁闻将手伸向通道的同时,时千饮突然出声:“鬼面不再朝我们飞来了。” 岁闻一愣,旋即停手,看向四周。 他发现两人站在镜子射出的朦胧光晕之中,光晕之中,空间不再扭曲,鬼面也额外避开,被镜子照见的他们,在镜子的范围之中,他们是安全的。 岁闻不再急着出去了。 他看向房间的另外一处。 在那一处…… 吴成和杜鸿两个人正疯狂的挥舞着手头的武器。 鬼面黑烟在房间肆虐着,这两人没有时千饮的身手,无法躲过四处乱飞的鬼面,一道道鬼面肆意地在他们的身体之内穿梭进出,每一下穿梭都是像刀锋穿透身体的剧痛。 他们面容扭曲,大声惨叫,痛得整张脸上都遍布青筋。 除此之外,他们的神智似乎也被影响了。 他们大吼大叫,攻击着周围的每一寸地方,也攻击着彼此,鲜血出现在他们的身体,鲜血布满了他们的身体。 直至他们丧失了所有的力量,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任由鬼面在身体之中来回穿梭…… 这个过程之中,岁闻一直站在一旁。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救人。 他沉默着平静地注视这一切,直到发现地上两人的眼神开始呆滞,直至时千饮在他耳旁说了一句:“他们疯了。” 岁闻这才动弹。 他对时千饮说:“我们走吧。” 他和时千饮,带着已经疯了的两个人,离开镜子的世界。 42.千秋岁 一眨眼之间, 岁闻四人已经从镜中世界回到现实世界。 诡异的、扭曲的世界消失了;人来人往的正常世界再度回到视野之中。 四个人的突兀出现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一个人的注意,似乎镜子的力量还残留在几人身上, 为他们提供必要的遮蔽。 岁闻看向周围。 镜中世界持续的并不算太久, 除了时千饮之外, 也没有极端恐怖的危险, 但当他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站在真正的医院之中时, 他还是感觉到了从身到心的放松。 放松只是短暂的。 下一刻, 骚乱陡然自他旁边生出。 回到了现实世界,吴成和杜鸿也没有恢复,他们刚在地上积攒一些力气, 就重新站起来, 大喊大叫, 乱摔乱打:“滚……滚……都给我滚,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周围的人霎时四散,以惊奇又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 嗡嗡的声音如同乌云响起。 医院之内, 医生连同护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医生说:“怎么回事?先控制住他们, 带他们去做一点检查!” 当医生们想要上去检查他们的时候, 这两个人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一不小心打中了一位医生的脸,把这个医生的脸揍得青了一块。 再下一刻,他们就被几个医生联手按在了地上。 医生给他们打入镇定剂, 在两人四肢渐渐发软, 再也使不上力量之后, 才将他们带走。 发生在医院里的骚乱结束了。 围在一团的众人也跟着散开,四散的人全没有注意到,刚才跟这两个疯子站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已经悄然脱出人流,离开医院了。 很短的时间。 离开医院的两人回到学校,站在话剧教室之中,去见那面恐怖的穿衣镜。 有了准备,这一次,在真正站在镜子面前的那一刻,他已经先找一条宽长的布,遮住了明亮的镜面。 被遮住的镜子再也不具备将人拉入镜中世界的威力。 镜子中离去的形灵此时已经再回到了手上,每一个都恢复如初。 但他没有使用形灵处理这一面镜子。 他将手按在镜子上。 他体内的灵力注入镜子,灵力可以描绘物忌的形态,也可以打散物忌的形态。一股一股的黑雾在他灵力的冲击下被打得四下飞散,还来不及重新聚合,又再一次被灵力冲刷。 一遍一遍的冲击之后,最后一团依附在镜面的黑雾也跟着飞散。 镜子再也维持不住它的形态,一下崩碎,变成了一道黑痕与一点光球。 这个时刻,岁闻的手一下从镜子上掉下来。 他弯着腰,手撑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平复身体上的虚弱和脑海里的晕眩。 好半天,大量使用灵力的后遗症消褪了。 岁闻手臂微微一动,挣开时千饮手掌,他收了面前的两样东西,对时千饮说:“好了,结束了,我们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藏入云端,大地上的灯火也一连熄灭。 到了深夜,也只有小小的几盏窗户灯,还执着地亮着。 岁闻将镜子卡牌放在桌上。 鲜艳如血的边框,明亮如水的镜面,这是岁闻第一次拿到被色彩涂满的形灵,他定定看着卡面,一时没有挪开目光。 旧书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不敢像平常一样唠叨,老老实实地进入镜子,显示镜子的能力。 【名称】:镜子 【技能】:1、照见人心;2、你我一体;3、镜中世界 1、照见人心:人们可以欺骗别人与自己,但无法欺骗……我。镜子能照见任何人内心深处阴暗角落。 2、你我一体:落在我身上的攻击最终将返还给你。 3、镜中世界:镜中世界是任何世界,也不是任何世界。这是一个由主人决定的世界。 岁闻看完技能之后,收起卡牌。 这面镜子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会有极端厉害的用途,从这一点来说,这一次的冒险并没有白费。 岁闻打起精神,对时千饮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时千饮打断岁闻:“你不开心?” 妖怪如同过去的任何时刻一样直白。 他继续问:“为什么?” 话语之中的担忧,则比过去的任何时刻都要 岁闻没有说话,他挪到床边,坐在最靠近时千饮的位置,随后低头,将面孔埋入对方的脖颈中。 这样,属于对方的体温就能够感染自己了。 “我在想……” 岁闻低声说。 “我做的是否正确,我是否有资格选择这样做,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是不是给另外无辜的人带去了伤害。千饮,恐怖的不是物忌,是人……” 时千饮明白了。 他轻描淡写,根本不明白岁闻的纠结之处:“吴成要杀你,你从镜中救了他,这还不够吗?” 这已经够了。 所以岁闻真正在思考与犹豫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他真正在想的是…… 我和吴成真正的共通点有结果了。 镜子能够照见人心中最阴暗之处,镜子照见了吴成和杜鸿的内心,也照见了我和时千饮的内心。 它之所以将我、吴成、杜鸿在同一时间拉入镜子的世界,而不选择时千饮,不是因为它欺软怕硬,而是因为它认为,我和其他两个人是同一种人。 岁闻想到自己在镜中看见的黑影。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拉着时千饮,一起睡觉。 这个时候,还是抱着个活生生的人一起休息比较安心。 黑暗的通道再度降临了。 岁闻沉稳地走在通道之中,紧盯前方光明之处。 对过去了解得越多,他就越迫切地想要了解过去。 他有预感,当他找到了过去的所有片段,他就能够解开一切疑问…… 一晃眼,光明与黑暗切换。 岁闻进入了他过去的身体之中。 清风自耳畔徐徐吹过,视野之中,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岁闻只愣了短短一会,就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棋。 他的下棋对象是…… “啪”的一声,新的黑子落在棋盘的一角。 时千饮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意思,无论我找你做什么,你都会,还做得比我更好。” 岁闻抬起了头。 他看见棋盘的对面,时千饮随性斜躺。他手里拿着个酒葫芦,酒葫芦里的酒液大多落在他的嘴里,小半落在他的胸膛。 他的衣服也穿得一样随性,仅仅随意披在身上,让大半的胸膛都裸露在外,晕出冷玉似的光。 他晃着壶子里的酒,喃喃自语:“人类的酒真好喝……”他的目光突然落到岁闻身上,他突发奇想,“岁闻,你什么都会,那你会酿酒吗?” 时千饮不下棋了,岁闻还在下。 他自己和自己下期。 黑子与白子依次在棋盘上移动,继续这局未尽的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府中的酒你都喝完了吗?” 时千饮:“没有,但我想喝你亲手酿的酒。” 岁闻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但你每次喝完酒,都会睡好久……” 当口中的话传入耳朵里的时候,他不觉想起现实之中,时千饮喝完酒的模样,这一刻,过去和现在重叠了,身体和灵魂在同一刹那,微微一笑。 时千饮认真纠正:“我只是打了个小盹,很快就醒了。” 大概停顿了那么一小会。 岁闻回答:“好吧,我给你酿一壶酒,但是时间可能有点久。” 时千饮不解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时间?时间对我没有意义,对你也是一样的啊……” 身体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但岁闻已经听不见了。 眼前的景象在他面前模糊,时千饮消失了,公主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是那间岁闻曾经来过一次、庄严肃穆的棕红大殿。 公主坐在主位上,垂眸下视。 她的手垂下来,宽大的衣袖落在岁闻的肩膀上,衣袖中的手,也正按于岁闻的肩头。 岁闻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地。 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他听见公主的声音:“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你就是我最在意的宝物,我在你身上花了无数的心血,你读书习字,你能力启蒙,全是我手把手教导,我的驸马,我其余的孩子,无人可以同你相比。母亲对你的爱,无以计量……” “所以,你要明白你的立场。我是皇室的成员,你也是;我会为这个国家献出一切,你也会……” “你会吗?”公主问。 从上空传来的声音,并不冷酷。公主轻言细语,柔声询问,其中甚至蕴含属于母亲的拳拳期盼。 岁闻觉得自己能够猜到自己接下去的回答。 果不其然,他听见了自己温驯的声音:“母亲,我明白。” “你和时千饮……” 这句话让岁闻顿时提高警觉,但身体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只跪坐在地,等待公主接下去的话。 “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他不能影响你的任何决定,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母亲……” 这段对话到此结束。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发生了模糊。 公主消失了,时千饮再度出现。 岁闻渐渐意识到了,也许对过去的自己而言,公主和时千饮正是最至关重要的存在…… 这一次,情况似乎比较平静。 他和时千饮在院子里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们同起同坐,共同生活,轻快的风卷过周遭,连树上的花也变得灿烂。 这一切直至他酿好那壶酒。 这天夜晚,那壶碧色的酒盛在月光杯中,出现时千饮的面前。 时千饮眉目飞扬,整张脸都写满了兴奋之情。 他将杯子放在月光下,玉杯玉酒,白玉杯,绿玉酒。 他深深吸了一口酒香。 甘洌澎湃的松竹之气,一路随夜风潜入胸怀。 他击节赞叹,寻问岁闻:“好香的酒,它叫什么名字?” 岁闻说:“它还没有名字,不过……就叫千秋岁吧。” 月色幽幽,酒光悠悠。 两人一起,喝光了这一壶酒。 时千饮说着,笑着,慢慢开始晕眩,趴在了桌子上,打着长长的哈欠,斜看着岁闻。 他说:“岁闻。” 岁闻:“嗯。” 他又小声:“哥哥。” 岁闻:“嗯。” 他笑了下,不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并于灯影之下,渐渐消失…… 岁闻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时千饮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的心似乎也被提了起来,轻轻揪了一下。 这是过去自己的感觉,还是现在自己的感觉? 这个刹那,岁闻有点分不清楚。 然后他感觉自己抬起了手。 他的手落在前方时千饮所在。 阴影遮挡了人的视线,但不会掩藏真实的存在,他的手落在时千饮的身上,感觉到妖怪喝醉了之后,比人类更滚烫的肌肤与呼吸。 他的手在时千饮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直至夜晚的凉风吹上他的指尖。 他醒过了神来,收回手,脱下外披,盖在时千饮的身上。 燃烧着的蜡烛不住淌下温软的烛泪。 光晕着这间屋子,他看着藏在屋子里的人。 许久之后,低低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岁闻听见自己说:“时间对我有意义……” 日升月落,烛泪落尽。 岁闻觉得自己只在这里坐了一会,又似乎坐了很久。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自己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就连天空上的月亮,也悬挂在原来的位置,和时千饮喝醉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但日头确实升过了无数次,趴在桌子上的时千饮也早已睡上床榻。 下一刻,时千饮醒过来了。 岁闻也朝对方转身。 两方相对。 时千饮顿时一愣,神情奇怪:“岁闻,你的样子怎么变了?” 光影一折。 岁闻在室内的镜中看见了自己。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他已经进入青年模样,和坟墓中的样子,大差不差。 他听见自己在轻笑,愉悦似酒,自心头流溢出来:“谁让你醉得太久了……” 43.夜来香 午后的暖风微微熏人, 金黄色的银杏叶片打着旋儿从天空落到地面。 学校的林荫小路中, 一位戴着眼镜的少女正在路旁的长椅上看着英文课本,阳光落在她黑色的长发和手中的书本上, 本就安然的午后,再添三分娴静。 这时, 林荫道的尽头跑来了一位瘦高的学生。 这位瘦高的学生穿着学生一般不会穿的西装,笔挺修身的西装将他衬托得帅气精神, 还有一丝学生所欠缺的成熟。 他似乎赶着时间,一路跑到到眼镜少女身旁时, 已经微微喘气, 衬衫也被汗湿了, 但他并不怎么在意。在看见少女的同一时刻, 他眼中就漫出了许多温柔。 他在少女旁边坐下,将提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对方, 他笑起来, 有带着点歉意:“中午主持了一个会议,有人拖延了些时间,差点耽误我来见你了。蔓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等很久吧?” 说着, 他又举起手中的东西,继续道: “我给你带的蛋糕和奶茶, 之前放在学生会的冰柜里头冰着。你下午休息的时候正好可以吃, 今天多买了一点, 你和你的朋友可以一起分分。对了,你上次和我说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的朋友的审核已经过了,可以进学生会了,我暂时让她分管纪律一块吧,这个比较简单……” 说话的男生一出现在林荫小路,就引起了在林荫小路散步的其他学生的注意。并不花多少工夫,他们就认出这个人正是现任的学生会长。 现任的学生会长也算双语中学不大不小的神人。 他不止长相出众,更有能力,已经获得国家数学竞赛一等奖,据说正在趁高三最后一个阶段,备战世界类中学数学奖项;至于高考和大学,他更不用担心,据说已经有好几个国内高等院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愿意给他保送名额。 休息椅上又传来对话,学生会长说:“蔓蔓,你寒假有没有空,我们去首都旅游怎么样?你不用考虑别的,只用安排出时间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处理。我已经确定了未来的学校,这个寒假我们一起去参观参观,好吗?” 靠…… 神人不止确定了未来的学校,还有了女朋友? 长得又帅,学习又好,还有妹子相伴,这让剩下的单身汪们怎么过活?难道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狗生输家吗! 周围同学心中十分悲愤,他们狠狠观察着椅子上的两个人,准备好好看看,学生会长的女朋友有多么可爱多么漂亮。 长椅上,从学生会长出现直到现在,低头看书的少女终于慢条斯理地夹上书签,合上书本,抬起了头。 当暖光从她的头发转移到她脸上的时候,周围偷偷观察着这里的学生顿时愣住了。 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从外表上来看,她真的十分平凡,和学生会长一点也不相配。 这时,少女说话了: “会长,我想了想,其实我们并不十分相配,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所以……我们分手吧,分手之前,请你先把我送你的手串还给我。” 林荫小路变得安静,周围的学生全都愣住了。 这个平凡的同学说了什么? 她拒绝了学生会长?灰姑娘拒绝了白马王子? 安安静静的午后,少女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指向学生会长的手腕。 那只手腕上,一串闪烁淡淡红色光芒的黑曜石手串。 同时,少女伸出的手腕上,也串着同样一串黑曜石手串。 两串黑中带红的珠子,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幽谧的光芒。 *** 清晨的光落在窗户上,落下蝴蝶翅膀似的光斑。 岁闻从梦中清醒过来了。 清醒的那一刹那,思维还有些混乱,他依旧感觉自己心口是热的,似乎带着点酒意入心的微醺,他下意识地寻找时千饮的身影,旋即在自己的身畔看见睡觉的人。 这一刻,现在与过去有些混淆了。 他的目光长久地凝在时千饮的身上,想着他喝醉了酒,趴在桌上斜斜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灯火的颜色染上对方的眉眼。 轻红浅金在对方的瞳孔之中跳跃,全是美丽的色泽。 这些色泽在对方眼里晕染开来,像是…… 岁闻一时想不到形容词,灵感长了个调皮的小尾巴,左摇右晃,就是不让他抓住。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碰触一下对方的眉眼。 但刚刚伸出手指,躺在床上的妖怪就睁开了眼。 对上对方眼睛的那一刹那,同样的轻红浅金出现于岁闻的视线之中。 这一刻,岁闻抓住了来回飞舞的灵感。 这色泽晕染,犹如花开。 睁开眼睛的时千饮看见了伸到面前的手,他侧侧头,有点奇怪:“怎么了?” 来自时千饮的声音让岁闻回过了神。 来自过去的幻影随着睡意的消散而消失,现代化的房间让他确定了自己置身何处,他收回自己手,说了句废话:“你醒了?” 时千饮:“醒了。” 岁闻惆怅道:“居然醒了。” 时千饮更奇怪了:“你的手都伸到我面前了,我当然醒了。我像是睡得那么熟的人吗?” 梦里的你是的,喝了酒的你也是的。 岁闻不动声色地想着。 时千饮似乎看穿了岁闻的想法,他又评价:“我一直想说了,每次降服完物忌后的第二天,你都会变得不一样。” 岁闻:“这个……” 时千饮沉思:“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岁闻:“嗯……” 时千饮扬起眉梢:“真的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岁闻反问:“我们天天在一起,我还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这倒也是。 时千饮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岁闻说的颇有道理。 岁闻趁机一撑床铺,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去洗手间转了一圈,再出来的时候,时千饮已经从平躺在床上变成了靠坐在床上,正使用手机。 岁闻最近渐渐养成了一个小习惯。 他睡得早,起得也早。 每天上午五点半是他的起床时间,这个时间距离去学校还有两个小时,足够岁闻做很多事情——比如完成三张试卷,复习两门功课,画完一张简单的彩图,再顺便把手头的形灵全部描绘一遍。 他这个时间起来,时千饮也这个时间起来。 过去他们基本上面对面写试卷。 现在…… 岁闻说:“又在玩消消乐?你不写试卷吗?” 时千饮:“不是消消乐。” 居然不是消消乐? 岁闻一愣,随即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时千饮还真的没在玩消消乐,他在玩愤怒的小鸟…… 所以学霸鸟是真的夭折了吧,这是要在游戏鸟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吗? 岁闻决定挽救一下:“你真的不写试卷吗?第二次月考快要来了。” 时千饮一时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明天继续读书。” 岁闻:“送你一句话。” 时千饮:“什么?” 岁闻语重心长:“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时千饮头也不抬:“时间对我没有意义,我的时间不是用‘天’来计量的。” 岁闻:“……” 毫无防备,梦里梦外接到了同一句话,感觉心口二度被插刀。 他复杂地看了时千饮一眼,也不写作业了,转身打开电脑,开始画画。 当画笔按在画板的那一刻,梦中的一切自然而然出现在岁闻的脑海。 他开始涂抹。 檐外的花,窗上的月。 回廊中的一杯绿玉酒。 角落铜人侍女低头捧灯,烛火照得满室暖光。 暖光之中,不及膝高的矮几上,时千饮侧身伏趴,睡意沉沉。 至于他自己,只有一振衣袖,露出画面。 岁闻最开始画画的时候,将时千饮的容貌勾勒得清晰具体,但差不多画完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对,于是擦去对方的大半面孔,只留下一只眼睛、半点嘴角,剩余那些,全藏在阴影之中。 画完了这张图,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六点钟。 剩余的时间不太多了。 岁闻没有给这张画上彩色,这一张图,他做了黑白两色。 黑色上了大面积的阴影,代表着烛火摇曳的夜晚。 白色则摒弃阴影,烧尽蜡烛,再把挂在窗户的月亮变成挂在窗户的太阳,代表着烛泪落尽的白天。 再做完这些,岁闻就将两张图都发到微博上。 随后他站起身,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做早餐的同时回头一看,时千饮还低着头玩愤怒的小鸟呢…… 从五点到七点,窗户外头渐渐有了众人醒来的声音。 岁闻和时千饮吃过早餐,前往学校。 走在路上的时间里,他抽空刷了下微博,发现大清早的,还没过半小时,这张图居然也有了一两百转。 是不是转得快了点…… 岁闻有点纳闷,点开微博下的评论扫了眼,顿时看见众人的热评。 “yooooooo,想不到太太也入了腐。” “美美美,太太你最美。” “屏幕已舔,右键完毕。” 这…… 岁闻挑了热评第二回复一声:“画面里的是两个兄弟,别误会。” 发出这一句,手机还没有放下,就有人回复。 “原来是骨……骨质疏松吗?我爆哭!” 完了,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岁闻决定不管了。 他放下手机,准备过马路。过马路的同时,扫了身旁的时千饮一眼。 时千饮敏感抬头:“怎么了?” 岁闻:“没什么……”他敷衍对方,“过马路不要玩手机,危险。” 他说着,又想到了微博上的评论。 虽然他回复得很正经。 但是…… 其实…… 他自己也觉得…… 梦里的时千饮就算了。 梦里的我,好像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应该,是错觉吧? *** 上午的课程在一片波澜不惊之中过去了。 等到中午时候,岁闻没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他带着时千饮在外头吃了个午饭,随即到棠兰兰所在的医院,准备看一眼棠兰兰。 他原本打算在外头随意晃一晃,确认了棠兰兰没有问题就离开。 但才到门口,靠坐床上的棠兰兰就看见了他。 她一下叫道:“你们……两位……” 她的声音引起了坐在病床前的父母的注意。 棠父棠母跟着回头,一眼看见时千饮,顿时恍然:“留长发的男孩子!昨天晚上是你们把兰兰送进医院的吗?” 说话间,他们快步走到岁闻和时千饮面前,握住两人的手,重重说: “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待会叔叔给你们包一个红包,你们千万不要拒绝!” “爸,妈……” 岁闻还没有开口,棠兰兰已经出声。 她对父母说:“我想和他们单独说一下话,可以吗?” 棠父棠母似乎对刚刚自杀的女儿有点不放心,但他们看着岁闻和时千饮,还是点点头:“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叫一声。” 说着,大人出去了,室内就剩下三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棠兰兰率先出声,她慢慢说话:“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奇奇怪怪的,医院变得有点吓人,你和吴成,还有杜鸿三个人在医院里寻找出路……” 岁闻一下明白了。 这大概是镜中世界的妙用,不止棠兰兰随身携带的小圆镜是出口,棠兰兰本身还拥有旁观的“上帝”视角。这样一想,最后逼疯杜鸿与吴成的鬼面,也是棠兰兰愤怒的化身。 棠兰兰又问:“这是真的吗?” 岁闻:“这是个梦。” 棠兰兰:“但我打听过了,吴成和杜鸿正好昨天疯了。” 岁闻:“他们是谁?” 病房之中有些安静。 安静之后,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绽开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 岁闻摇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棠兰兰轻声说:“还是谢谢。我知道……你知道这一切,谢谢你在今天过来看我。其实我……哪怕现在,都没有报警,给他们应有的惩罚,我很害怕自己再度回到那一刻……但现在好了,他们疯了……总有东西能够惩罚他们,我也可以忘记这一切了……” 她的笑容不再苍白了。 哪怕还只有一点点,活力也重新出现在她的脸颊上。 岁闻不愿意再在这件事情上打转,他对棠兰兰说:“等你出院之后,你会再回到话剧社吗?” 棠兰兰顿时一怔:“还没想好,怎么了?” 岁闻:“前几天我去看了话剧社的表演,可惜主演不是你。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看看你的《漂亮女孩》,我挺期待它的。” 棠兰兰:“我明白了……” “岁闻。”她叫了面前的人,用力地笑,“我会回去的,我喜欢话剧和表演;演出大概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到时候我给你们送票,然后再请你们吃饭,好吗?” 岁闻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他冲棠兰兰摆摆手,回头笑一笑:“好啊,我等着学妹在舞台上的风采。” 他们出了病房的门,站在门口的夫妇两看见他们,正想站起来。 但岁闻一拉时千饮,两人心意相通,拔腿就跑—— 红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太热情的父母辈,真是让人受不了。 *** 从医院回到学校,刚刚走进教学楼底下,一位站在大厅里的少女顿时眼前一亮,走了过来。 这位女生长相平凡,手里拿着个打印出来的微信号,拦住岁闻和时千饮他同时就对他们说:“两位学长,能不能帮个忙,加下我的微信,有送小礼物的。” 岁闻前进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见现实之中扫码送礼品活动,他颇感兴趣:“什么样的小礼物?” 女生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串串黑色珠子手串,她说:“就是送这个。” 岁闻看着这些手串:“是自己挑的吗?” 女生抿嘴笑了一下:“手串都差不多……我替你挑一串好吗?” 说着,她在盒子里拣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手串,旋开手串的金锁,替岁闻戴在手上,她说:“学长你的手腕不粗,这条手串不大不小,正好适合你。” 岁闻:“谢谢。”他掏出了手机,“我来扫扫你的微信吧。” 女生将微信展示给岁闻,等岁闻扫了之后,她又对站在岁闻旁边的时千饮说:“这位长发学长,你扫扫我的微信号,我也送你一串手串好吗?” 岁闻都已经扫了,时千饮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女生挺高兴的,她再从盒子里拿出一条手串,替时千饮戴上。 这时岁闻已经扫出了女生的微信号,他看了一点对方的微信名,叫做“蔓蔓”,他申请加了好友,再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女生串在时千饮手上的手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千饮的手腕肌肤冷白,黑色的珠子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幽幽黑光,隐隐带红,像是夏季的深夜,东方的天空下,花圃深处那片魅惑的红。 岁闻看了看时千饮手上颜色分层、颇为深邃的手珠,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死黑珠子,心头不免冒出一点嘀咕:怎么感觉不是同一个品种的,对方的就连手串上接头上金锁看着都像是真金,而自己这个,好像特别地摊货…… 不过东西都是白送的,岁闻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他等着时千饮也加完微信,对学妹挥了挥手,和时千饮一起上楼。 两人走后,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学生也走了上来,纷纷询问拿出手机,准备扫二维码领小礼物。 这一次,女生不再替每个人选东西了。她把盒子和二维码都给他们,让他们自由扫码,自由拿手串。 至于她自己,则最后两步,离开人群,转向岁闻和时千饮离去的方向。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手串。 那也是一串黑色手串,幽幽黑光,隐隐带红,如同夏日里,薄而魅惑的夜晚。 *** 夜晚,一间女孩子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布置得比较特别,不是现在流行的韩式风格或者简欧风格,它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放置柜子上的金喇叭留声机,铺在沙发上白色提花垫子,还是摆上桌子的绿色台灯,都透出了浓浓的民国味道。 甚至还有一件旗袍,就挂在衣柜里头。 点亮的台灯照亮坐在台灯前的身影。 曾用一盒手珠加了许多人微信号的女生在灯下打开手机,挑中属于时千饮的微信号。 这一微信号的头像是一只黑鸟。 真奇怪。 她嘴角露出了点微笑,她时千饮发了几条消息。 “在吗?” “在干什么?” “聊聊天如何?[萌]” 然后她耐心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回复。 算了,意料之中。 女生推开桌子,脚步轻快地走到留声机面前,拿出一盘十分古老的大磁盘,放在留声机之下。 霎时,轻轻的歌声响在夜晚。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女生同磁带一起哼着这首歌曲,哼歌的同时,她不住转着手上的手珠,漆黑的手珠上,魅惑的红,似乎越来越明显…… *** 正打游戏的时千饮停了一下手。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打开微信,回了刚才给自己发消息的女生一句:“游戏。” 回复完之后,他本来要再回头打游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停留在微信页面,看着这个聊天框发呆。 片刻,女生回复:“是吗?玩什么游戏?我们明天放学后一起去喝奶茶好吗?” 时千饮:“……嗯。” 敲下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有点迷惑。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女人,他又不认识她。 但旋即,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冒出来,反驳他的念头:没有,我认识她,我还和她说过话,我还想……想和她再见面。 正好这时候,岁闻走了过来,他说:“千饮……” 时千饮一下把手机倒扣床上,动作有点大。 岁闻奇道:“怎么了?” 时千饮:“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岁闻:“没事,该睡了。” 时千饮:“嗯。” 岁闻:“……” 睡觉之前,他盯了时千饮一眼。 奇奇怪怪的。 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的放学后。 岁闻正如同往常,在上完课之后和时千饮一起回家,还没出学校,就发现对方往很奇怪的路线走去。 他说:“你……” 时千饮:“什么?” 岁闻:“走错路了?回家不是这条路。” 时千饮原地站定,面露纠结,欲言又止。 岁闻有点纳闷,他正想问对方究竟怎么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声音:“千饮!” 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岁闻惊讶地发现,出声叫住时千饮的,正是之前几天前在教学楼前扫微信送小礼物的女生。 女生一路走到时千饮身旁,对时千饮说:“我们班级下课迟了一点,你有没有等很久?” 时千饮:“没有。” 女生笑起来:“那我们就走吧,我们今天去一家新开的奶茶店看看。” 时千饮:“嗯。”他转头对岁闻说,“我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 然后他们就走了。 岁闻:“……” 岁闻:“???”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千饮和那位叫蔓蔓的女孩子走了,直到两人一同走过转角,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他…… 我…… 他就这样和一个女孩子走了吗? 44.脱单 天空有点阴沉沉的, 似乎受了天气的影响,行驶在街道上的车辆也跟着沾了尘埃似的灰扑扑。 街角尽头的一家纯白色店铺之中,时千饮和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之下。 女生面前放着一杯奶茶, 时千饮面前只有一杯水。 女生拨弄着奶茶杯子里的桃心吸管,时千饮拿着手机在打游戏。 空气似乎有一点儿安静。 连桌上蓝色花瓶里的一朵红玫瑰, 都蔫搭搭没精神。 片刻,女生先开口,她问时千饮说:“千饮, 你平常喜欢干什么?除了玩游戏。” 时千饮心不在焉看了女生一眼,又低垂视线, 继续玩着游戏。 但其实他玩游戏也玩得心不在焉。 就这五分钟之内, 他已经在这一关里死了四次了,再死一次, 就没有继续玩下去的体力了。 他有点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和女生来这里喝奶茶。 岁闻已经和他说好了,晚上会在回家的路上买点菜, 一起做面条吃。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现在已经在商量要在面条里头放什么配料了。 他想要放虾、蘑菇、青菜、瘦肉、贝壳…… 女生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来,甜甜的:“千饮,我听说你和岁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之前一直都呆在国外,你为什么要赶在高三的时候回国啊?你妈妈现在在哪个国家?你会在国内上大学吗?……” 时千饮感觉更不耐烦了。 我的面条…… 但他还是回答,他漫不经心:“我妈在翙族。我会在这里待几年……” 女生:“会?” 时千饮:“岁羽翙。” 女生:“这是什么地方?” 时千饮:“时间近处, 阴影之下的地方。” 女生茫然地看着时千饮:“你在说什么……” 时千饮不说话了。 他皱着眉, 第五次打开游戏, 进行冲关。 很无聊。 我的面条一定已经被岁闻吃完了。 要不然回去看看? 他犹豫着,隐隐想要从这家缺色一般的奶茶店中站起来。 “千饮——”这时,女生笑道,转了转手上的珠串,“晚上有新电影上映,我们待会先去吃个晚饭,然后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声音落下,两串一样的手串于同时闪出细碎的红光。 原本想要离去的时千饮看向坐在对面的女生。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的话,对方会很伤心。 所以…… 时千饮放下手机,淡淡嗯了一声。 看电影就看电影吧。 对了,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 对于这个女生的名字,岁闻比时千饮更先知道。 对方叫做陈蔓,是高二七班的学生,性格开朗,在班级里人缘挺好的,就是有些时候和其他班级的男生走得比较近,不过因为没什么男生会长久出现在她的身旁,所以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 以上内容,是班级里八卦小分队队长陈兮兮同学的第一手资料。 正是午休的时间,陈兮兮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念着自己打听来的东西末了问岁闻:“你没事问这个学妹干什么?” 岁闻:“就是有点好奇。”他将一杯可乐递给陈兮兮,“辛苦了,请你的。” 陈兮兮笑嘻嘻:“你太客气了,大家是同班同学,当然资源共享了。” 岁闻:“真的?” 陈兮兮:“真的。” 岁闻:“那还给我……”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陈兮兮从他手底下撬出可乐,拿到手中,喝了一大口:“好同学,明算账,都送给我了就别拿回去了。对了,怎么没有见到你弟弟?” 岁闻:“他有点事,没跟我在一起。” 陈兮兮:“不就是和陈蔓在一起吗?” 岁闻:“……” 陈兮兮:“……” 两人面面相觑。 陈兮兮小声解释:“你不是让我了解一下对方吗?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发现你弟弟中午和下午放学都会和她在一起,现在他们应该在小树林里。” 岁闻无奈道:“喂……你知道得太多了。” 陈兮兮也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你弟弟和女孩子在一起,而你让我帮你调查这个女孩子?” 岁闻随口说:“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陈兮兮实话实说:“你弟弟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都是他的选择和自由。这件事上,我觉得你比较奇怪。” 岁闻没有对此说太多东西。 送走了陈兮兮,他继续在树下等待时千饮。 光斑驳的落在草地上,不远处,一只和草色相近的蚱蜢静静伏在草叶上,也不知等待着什么东西。 岁闻无所事事地看着那只蚱蜢,直至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才转过头去:“回来了?” 时千饮走到岁闻身旁,坐下:“嗯。” 岁闻:“你……” 时千饮:“什么?” 他看着时千饮,有点想要问对方—— 你什么时候和陈蔓认识的? 什么时候开始和陈蔓聊天的? 你喜欢对方吗? 你们现在是在交往吗? 但这四个问题,他最后一个都没有问出口。 他的目光垂了垂,落在时千饮的手腕上。 对方的手腕还戴着那串扫码送的黑色的珠子。 最初岁闻以为时千饮奇怪的变化是因为碰上了什么物忌,但是他额外注意了下对方送的手珠,发现手珠就是手珠,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既然不是物忌,那就是…… 故意用扫码送礼物的方式,拿到时千饮的微信号,然后在微信上聊聊天,然后他们就觉得彼此有意思可以发展一下。 岁闻心情比较复杂。 他说:“还戴着这个手珠?没有带腻吗。” 时千饮:“这是蔓蔓送的。” 岁闻:“唔……你喜欢她?” 他看着时千饮,问。 直至把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询问。 时千饮皱起了眉。 他沉吟道:“我不确定。我只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不想要她伤心,放学了会想要去看看她……虽然我和她没有什么话说……” 岁闻明白了。 弄明白对方真正的想法之后,岁闻反倒放下了,他替对方做出结论: “所以你确实喜欢她。” 结论得出,他同时在心里想: 果然,过去两个人就是单纯的兄弟情,都怪我的首页天天有人刷“yoo”,搞得我的思维都歪了。 不管怎么说,时千饮找到了喜欢的人。 我还是替他高兴的……吧? 岁闻莫名有点怅然若失。 也许是因为妖怪都脱了单,而他还没脱单的缘故。 45.两半 一场小雨, 从昨夜下到了今天, 触目所及, 城市都笼罩在一场虚无梦幻似的薄纱之中。 现在正是中午午休时间。 但岁闻并没有留在教室之中。 他和费羽一起来到学校的图书馆, 准备趁着午休时间扩充一下自己的知识面……其实就是时千饮有了女朋友之后, 不和他一起行动, 有点无聊,随便找点事情做做而已。 拢了烟雨的天有点暗, 微暗的天色之下, 岁闻拿了一本物理书籍,呆在窗户旁看书。 今天的效率不怎么样。 看了大半个中午,手里的物理书也没有翻完。 倒是有细细的雨丝, 溅了几滴在书页上,没等岁闻挥手拂去, 旁边传来声音:“看什么呢?” 图书馆的书架之后,费羽拿了本外语书走到岁闻身旁。 他朝窗户外看了一眼, 就了然道:“在看你弟弟和他女朋友?” 岁闻:“……” 他复杂地看了窗外花园下的回廊,时千饮和陈蔓正坐在回廊下边。 她伸出了手,将滴滴沿回廊落下的雨水盛在掌心,随即扭头, 和身旁的时千饮笑着说了些什么。 我的目光指向就这么明确吗? 不对…… 岁闻突然发现了问题:“你怎么知道时千饮有了女朋友?” 费羽:“陈兮兮说的。” 岁闻:“她也太八卦了……” 费羽:“你第一天知道这回事?” 岁闻无奈闭嘴。 费羽又朝窗外张望了下:“时千饮下手够快的啊, 不过我看他们聊得不是很好, 你要不要过去助攻一下?” 岁闻纳闷道:“他谈恋爱, 我能怎么助攻?” 费羽看了看岁闻, 一拍他的肩膀, 语重心长:“我一个朋友为了脱单,实施农村包围城市政策,买东西日常四份,除正主以外,其他人人都有,谁也不少。就这样了,他最后还是没能成功逃脱单身狗的魔咒,所以你知道现在要找一个女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了吧……” 岁闻:“所以,你想说……” 费羽:“身为哥哥,你要不替你弟弟表现一下,给女孩子买点热奶茶什么的?刚好今天还降温了,老天都在帮你呢。” ***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下得人有点心烦。 坐在旁边的陈蔓似乎在刚才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时千饮没有怎么认真听。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的图书馆上。 妖怪的目力非常好,朦胧的小雨和这一点点距离根本不能阻碍他的视线,他看得清楚,岁闻就站在那扇窗户之后,看着自己。 他在图书馆里干什么? 时千饮不期然地想。 他站在窗户前,看见了我和蔓蔓吗? 时千饮开始焦躁。 浮现在心头的种种疑问催促着他往岁闻的方向走去,在一起的好几天里,之前他都只是在和对方相处的时候分神想起岁闻。 但这一次,岁闻就站在他能够直接看见的地方。 那种“想要和岁闻在一起”的想法,就有点压抑不住了。 但是—— “千饮,”陈蔓说,“谢谢你中午出来陪我。晚上你有空吗?” 来自身旁的女音像是一道清泉,响起的同时就浇灭了时千饮心头的焦躁。 他平静下来了,转头对陈蔓说:“晚上没事。” 陈蔓:“那我们一起吧。” 时千饮:“嗯。” 陈蔓:“我差不多该走了。” 时千饮:“嗯。” 陈蔓:“我真的要走了。” 时千饮:“嗯?” 陈蔓有点小不满:“没有更多话想要和我说了吗?每次我和你在一起,你总是没有话说,晚上也不愿意送我回家……” 她冷不丁问了一句:“千饮,你喜欢我吗?” 说话的同时,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转了下手珠。 流入心口的清泉开始朝身体的四方散去,时千饮不止没有了焦躁,他更在这时间里多出无数的耐心。 他看了眼陈蔓,突然觉得对方非常可爱,非常亲切。 他说:“我当然喜欢……” 一辆黄色的、手柄上挂着两杯热腾腾奶茶的共享单车恰好在这个时候沿石板路一路骑了过来。 骑车的车主人耳朵尖,先一步听见了回廊底下男女的对话。 我来得真是不凑巧…… 他目不斜视,打算就这样一路骑着过去。 但这时候,时千饮仿佛后脑勺长着眼睛,一伸手拦住了他:“岁闻?” 有了这句话,之前的告白当然被打断了。 面对两人同时看来的视线,岁闻只好停下单车,心里把乱出主意的费羽骂了八遍,再拿下双人份的奶茶,对两人说:“你让我买的,给你了。” 时千饮皱眉:“我没让你买这个。” 岁闻:“……”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时千饮一眼,只好说:“是吗?那是我记错了,不过你还是拿着吧,刚好你们两人一人一杯。” 时千饮低头看了眼奶茶,拿出一杯给陈蔓,又把剩下一杯给岁闻,只把塑料袋拿在自己的手中。 现场的气氛有点尴尬。 岁闻拿着奶茶,和陈蔓面面相觑,同觉这种安排非常奇怪。 在他准备说话之前,陈蔓先一步眨眨眼,把奶茶塞回时千饮的手掌,笑道:“千饮,你帮我喝吧,最近我不是很想喝甜的。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一点辣的好不好?” 时千饮:“好。” 陈蔓又撒娇:“吃完了你要送我回家。” 时千饮一顿,再说:“好。”他转对岁闻,“晚上……” 岁闻:“我知道了,晚上不用等你一起回去。” 他说着,觉得这两人感情挺好的,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助攻。 于是挥挥手,自己骑着单车,冲入雨中,再回教室。 轻烟伴他一路前行。 *** 是夜,城市的北区域。 穿过了一片灯火霓虹、人流不少的商圈之后,就是藏在商圈后边的老式住宅。陈蔓带着时千饮往自己家的地方一路走着,直至走到自己家的楼下,才对时千饮说:“我家就在这里,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时千饮向前看了一眼。 出现视线中的,是一栋临街的小别墅。别墅有三层,三层楼上,有一处阳台位置,布置了许多绿植花卉,又有一架藏在花中的吊椅,看着雅致又清新,颇为漂亮。 陈蔓笑着指了一下阳台:“那就是我的房间。” 时千饮:“嗯。” 陈蔓:“那我就上去啦。” 时千饮:“嗯。” 陈蔓突然叹了一口气:“千饮,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真的很无聊……” 时千饮皱了下眉。 陈蔓:“你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想回答我呢……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甚至还没像你哥哥对你好那样对我好……” 时千饮:“岁闻对我很好吗?” 陈蔓:“比你对我好啊。” 时千饮不说话了。 陈蔓也不纠缠,只笑道:“好吧,那我就先上楼了,再见,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她转过身,很快回到自己家中。 离开了时千饮的视线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有点气恼地皱起眉头,心想: 这个标新立异的学长真的好无聊。 我和他约会了好几次,就没听他说过一个长句子,还约着约着,就突然看不见踪影,又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简直吓人。 早知道不这么早和会长分手了…… 究竟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还是我的手珠还没有完全俘虏他? 陈蔓有点摇摆。 她已经想要踹了这个除了一张脸外什么都不行的新男朋友。 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如果是手珠的问题的话…… 她重重按了按手珠。 再等两天吧,这两天我继续对他施加影响,如果还是没有效果,就直接把手珠给拿回来! 陈蔓回了家里。 时千饮还站在楼下。 他沿着街道走了一会,想要辨认出回到岁闻家里的道路。但是比较遗憾……这个地方他第一次来,完全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他给岁闻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 他又给岁闻打了个微信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夜色里,时千饮身影阴沉沉的,都快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这时候,一条微信消息突然发来。 陈兮兮:“岁闻弟弟,干什么呢?” 时千饮:“不认识路,没有车子,在外面,回不去。” 陈兮兮:“呃……”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可怜,跟个被抛弃的流浪狗似的。 要不要给他哥打个电话,让他哥来把人给领回去啊…… *** 晚上十点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正在房间里边听歌边为《时千饮醉酒图》上色的岁闻放下画笔,起身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时千饮。 岁闻随口说:“今天回来得迟了一点啊,你们除了吃饭还干了什么?” 时千饮站在门外没有动。他说:“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岁闻:“呃,我没听见……” 时千饮:“还给你打了微信电话,你也没接。” 岁闻:“呃,这个我也没有听见。” 时千饮指责地看着岁闻。 岁闻:“怎么了?” 时千饮沉声说:“陈蔓的家我从来没有去过,到了那边,我就不认识回来的路了,是陈兮兮帮我叫了个车。” 岁闻:“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 时千饮理所当然:“让你过去接我。” 岁闻:“……” 岁闻:“???” 岁闻:“你送你女朋友回家,然后我再去接你回家?” 时千饮:“是的。” 岁闻:“你不觉得奇怪吗?” 时千饮:“哪里奇怪了?” 面前的人说得太理所当然了,而且还说得有点小委屈,原本觉得很奇怪的岁闻也忍不住开始认真思考:“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下次如果我没有接电话,你就多打两个吧。” 时千饮:“然后你会来找我吗?” 岁闻:“会吧……” 时千饮满意了。 他离开陈蔓之后就一直低落的心恢复了一些,这才迈开腿,走进门。 进门的同时,他看见岁闻电脑上的图画。 他停驻脚步:“画的是我?” 岁闻:“是啊。” 时千饮满意点头:“画的还不错。” 岁闻:“……” 他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时千饮,也是拿不准时千饮到底记不记得这一幕,有的时候,这只鸟真的是个谜…… 时千饮已经坐到了自己的沙发上。 坐下的那一刻,他说:“岁闻……” 岁闻:“什么?” 时千饮:“谈恋爱到底是什么?” 岁闻正坐回桌子,继续画图,他奇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时千饮:“今天陈蔓说我很无聊。” 他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眉头微皱。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奇怪……我像是被劈成了两个人,一边焦急,一边开心;我看到她,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但一旦没有直接看着她,她暂时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非常焦急;那个时候,我就想要……” 回到你的身边。 没等时千饮把最后这句话说完,岁闻已经打断了他。 他提醒妖怪:“你脱单了,但我还是个单身汪,没有女朋友的那种啊。” 时千饮:“那又怎么样?” 好吧,是不怎么样……岁闻被迫吃了这把狗粮,还得上网帮时千饮百度一下他现在的状态。 果不其然…… 正是热恋的第二阶段,患得患失阶段。 岁闻觉得这一阶段的特性并没有什么,反正两人相处着相处着就会情比金坚了。他比较在意的是陈蔓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反过身,将手搭在椅背上,问时千饮:“你做了什么,让陈蔓说你无聊?” 时千饮:“什么也没做。” 岁闻:“什么也没做的意思是……”他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等等,这段时间以来,是你邀她出去的,还是她邀你出去的?” 时千饮:“她邀我。” 岁闻:“决定去哪里玩,是你决定的,还是她决定的?” 时千饮:“她决定的。” 岁闻:“那两人之间的话题呢,是……” 时千饮想了片刻:“她说的比较多。” 这句说完,他又补充:“她说我对她还没有你对我好。” 岁闻:“……” 该不会新到手的女朋友马上就要飞了吧…… 他忍不住对时千饮说:“你不能这样,既然你喜欢她,那就要主动一点带她出去玩,主动找话题和她聊。” 时千饮兴致并不高:“去哪里?我并不认识这个世界。” 岁闻思考了下:“游乐园吧。女孩子应该都喜欢游乐园,你们可以去玩一下旋转木马小火车这样充满少女心的东西。” 时千饮看着他。 对方并没有说话,但是岁闻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得清楚明白…… ——那是什么? 他顿时就无奈了,说:“喂,你不会想让我先陪你去游乐园走一趟,手把手教你怎么约会吧?” 46.告白 岁闻最终还是没能通过言语搞定这个和时代脱节许久的妖怪。 他只好划定步骤让时千饮遵循,先指挥时千饮通过微信联系陈蔓, 和陈蔓约好周日的游园活动, 再周日前一天周六的上午十点, 拉着时千饮一起出现在市里最大的那个游乐园, 如同自己先前所说的, 亲自陪时千饮走一趟, 手把手教他怎么正常地约会。 检票入园, 园中随处可见情侣与小孩。 岁闻在入园门口拿了张游乐园的地图,翻看一会后,圈出以下几个游乐项目:旋转木马,小河漂游,环园列车,摩天轮…… 他看了看, 感觉差不多了,都是比较平和能够悠闲谈恋爱的, 于是对时千饮说:“可以了, 我们先去坐旋转木马吧。” 时千饮疑道:“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就在旁边, 岁闻伸手一指, 色彩鲜亮,美轮美奂旋转木马就出现在时千饮的视线之中。 时千饮远远看了木马一会,按下岁闻的手, 接着抬起胳膊, 指向相反的方向——那一方向尖叫频响, 过山车穿云而过。 岁闻:“……” 他语重心长:“你这样, 真的很容易没有女朋友……” 进了游乐园刚才两分钟,岁闻和时千饮已经有了很深的分歧。 岁闻决定场外求助一下。 他打开微信,呼叫陈兮兮:“如果有人带你去游乐场,你想要玩什么?” 陈兮兮秒回:“我什么也不想玩。” 岁闻:“那什么也不想玩之中,过山车这种刺激的和旋转木马这种温馨的,更不想玩哪一种?” 陈兮兮沉默片刻,无语打字:“为了你弟弟吗?我也不知道陈蔓到底不喜欢哪种啊,要不你让他们自己商量,反正陈蔓拒绝了的肯定就是不喜欢的……” 岁闻关了手机。 要按照陈兮兮这个说法,总觉得他的鸟明天就要变回单身状态了。 但陈兮兮的说法还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捏着手机想了片刻,觉得:既然是谈恋爱,那么时千饮照顾陈蔓的想法,陈蔓也得照顾时千饮的想法吧? 他对时千饮说:“这样,你先陪我坐旋转木马,然后我再陪你坐过山车,如何?” 时千饮看着少女心将要爆炸的旋转木马考虑片刻,缓缓点头。 岁闻叮嘱:“明天你和陈蔓约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先满足对方的要求,再提出你自己的要求。” 时千饮再缓缓点头。 岁闻觉得自己为了这只鸟,也是操碎了心…… 两人按照协议,先去乘坐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白金为底,绘有彩色图案,小灯闪闪,色彩绚烂,非常漂亮。 不过无论是岁闻还是时千饮,心头都没有什么波动…… 被一群孩子和情侣包围在中间,他们可以说是非常格格不入了。 两人安安稳稳地坐了一轮,安安稳稳地下了木马,就往对面的过山车走去。 相较随时去随时玩的旋转木马,刺激的过山车显然更能将游戏吸引过来,两人站在过山车前的长队伍里排队。 岁闻仔细打量了一会,发现长长的队伍里头,排队的情侣也并不少。 他开始琢磨着:……旋转木马确实太平淡了,陈蔓以前肯定玩过。只想着带女孩子玩旋转木马,思维实在太狭隘了,也许陈蔓就喜欢刺激点的游戏呢? 这时正好有卖棉花糖的人推着小车过来兜售。 岁闻毫不犹豫买了两只棉花糖,其中一只是心形的,他把那只递给时千饮:“给你,尝尝。” 一蓬蓬蓬松松,又丝絮洁白的棉花糖拿在手上,像是天上的云朵被人摘下来,串在了竹签上。 一晃成百近千年,这个世界的人已经成为鶸中的鶸。 但他们又总会在一些神奇的地方,创造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时千饮挑了下眉,好奇地将手中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才学着岁闻的模样,伸出舌头舔了舔…… 岁闻舔了舔丝絮,又啃了一口棉花糖,在白云上咬下个小缺口:“味道怎么样?” 时千饮也像对方一样,先舔了舔丝絮,再咬下下缺口。心形棉花糖的上方形状饱满而姣好,他看着不太舍得破坏,就从尖尖的下边开始咬:“有点甜。” 岁闻吃了两口,棉花糖黏上脸颊。棉花糖看着好看,吃着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很容易吃到脸上去:“我记得这个游乐园有做糖人的,我们逛到的时候让他做两只小鸟,一人一只。” 时千饮:“唔——” 时千饮心头一动,有点期待。 有了下一个期待物,手中的棉花糖就不再那么让人珍惜了。 时千饮满意地吃完了东西,拿过岁闻手中的竹签,随手一丢,稳稳落在十步之外的垃圾桶中。 这时,长长的队伍也走到了头。 两人检票上车,坐在同一排位置上。 车子缓缓启动,逐渐加速,在一行人的笑闹之中攀上高峰,旋即,猛然从高峰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 上一秒的嬉笑变成了下一秒的尖叫。 满车尖叫,穿破云霄! 狂风从四面吹拂面颊,骤然的失重让身体仿佛要飞上云端,岁闻与时千饮所在的位置向前看去,一连五排位置,坐着的都是男女情侣。 过山车下坠的那个刹那,女生无一例外,爆发出了极其高亢的尖叫。她们身旁的男朋友,也无一例外,瞬间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自己的女朋友。 一众激情四射的车厢之中,唯独岁闻和时千饮坐着的这节,像是被施展了寂静魔法似的。 直至时千饮出了声,打破这点寂静。 眼尖的妖怪已经看见了前方的动静。 他沉吟着:“现在我是不是该握住你的手了?” 岁闻敬谢不敏,总觉得握手什么的,gay里gay气:“这个就不用了吧?我并不害怕。” 时千饮:“我也不害怕。” 但一路到现在良好的气氛调动了妖怪的积极性,妖怪不再那么懒洋洋。 时千饮:“但是一般女孩子都会害怕。你看前边的人。” 岁闻坚持道:“不,如果对方不害怕,你最好不要强行握住她的手。如果这时候你想和她握手,你可以……”他沉思,“向她表示,自己很害怕。” 空气陷入了更为诡谲的安静之中。 岁闻说出这句话之后,时千饮缓缓转头,看向岁闻。 岁闻看着身旁的妖怪。 他双手环抱,神情平静,在过山车倒转向下、所有人紧紧抱住安全带的同时,坐得不动如山。 不止如此,就连他的长发也不动如山,不屑翘起一根发梢。 岁闻看着这副模样,觉得非要说时千饮会害怕,好像稍嫌嘴硬了。 正当此时,时千饮突然冲岁闻伸出手,平摊手掌,掌心向上。 岁闻:“?” 时千饮慢条斯理:“我有点害怕,能握住你的手吗?” 我说……你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有一丝害怕的模样吗? 岁闻有点无力吐槽,但是想想以妖怪的变通程度,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于是也不再挑剔,抓住了时千饮的手。 握住的那一刻,他就被反手紧握。 两人手握着手,在众人的狂吼尖叫之中,迎接过山车后半段的刺激旅程。可这时候,狂风也弱了,尖叫也小了,大概只有相互紧握的那只手,带给人鲜明的感觉。 岁闻忍不住开始思考…… 过山车上,我握着他的手和他握住我的手,中间究竟有多少差别呢…… 从过山车上下来以后,岁闻醒悟过来。 想要两人之间感情升温,除了温吞吞的散步聊天外,还是需要一点波折的。 比如刺激的过山车就能让时千饮有借口握住女孩子的手,那么阴森的鬼屋探险说不定就能制造机会让时千饮保护女孩子。 这不就一点也不无聊了吗! 何况看游乐场的各个设施之间的人气就知道了。 过山车和激流勇进甭管多可怕,在这里排队的人数也远远超过旋转木马和环园列车! 有了这一认识,岁闻不再强求时千饮和自己一起去玩温吞的游戏。 他和时千饮一起体验了鬼屋探险、跳楼机、激流勇进、大摆锤……反正怎么刺激怎么来,玩到最后,日暮西垂,时千饮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满意之色。 他们找到了做糖人的地方。 岁闻如约要了两只小鸟糖人,糖人铺的老板也有意思,他听了要求之后,在板上画了根树枝,树枝上分列两只小鸟,一只脑袋往左歪,一只脑袋往右歪,左边的替右边的梳理羽毛,右边的替左边的梳理羽毛,画完之间,切刀往中间一切,就是两只糖人,再拼在一起,又成了一只糖人。 两人均觉满意。 他们一左一右拿了糖人,随意向前走去。 此时已经黄昏。 彤云散在蓝天,自四野沉沉垂将下来,周遭的光线与手头糖人的橙黄倒是如出一辙,像是四下挥散的光,在他们手里凝聚成了形。 他们走了一会,排在摩天轮下的队伍已隐隐能见。 岁闻对时千饮说:“我们最后坐个摩天轮吧。” 时千饮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并入人流,随着人流,进了摩天轮中。 巨大的摩天轮是彩虹色的,深红浅黄,每个车厢颜色都不一样。 岁闻他们排到了一个浅紫色的车厢。 两人进去以后,发现车厢之中,空间狭小,他和时千饮相对坐下,只要轻轻一动,膝盖就能够相撞。 车门闭合,空间就变得安静了;车厢上升,地面的人流也跟着远离他们。 从上午到现在,玩了一整天,岁闻已经有点疲惫了。 他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看玻璃窗外旋转过的种种景色。 随着车厢的升起,游乐园的景色迤逦而开,葳蕤树木,环曲水流,密密的人流成了玩具大小,而种种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只像开在大地上边的钢铁之花。 他看着窗外的时候,时千饮看着他。 岁闻感觉到时千饮的视线,转过了头,他笑着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时千饮:“很好。” 岁闻:“我也觉得很好。但是有一个你要记住……” 他靠在车窗,车厢一摇一晃,他也跟着一摇一晃。 他享受着密闭空间里的悠闲,同时叮嘱时千饮:“来游乐园玩,一定要留出时间坐摩天轮,而且要在游玩的最后,你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坐摩天轮。” 时千饮看着岁闻,有点心不在焉起来。 和岁闻在一起的时候与和陈蔓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一样。 和陈蔓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安稳,一半焦躁,非常奇怪。 但和岁闻在一起的时候,被分成两半的心融合了,无论做什么,他的感觉都非常安稳,焦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有什么奇异的情绪正在心头酝酿,心壁此时成了孕育的温床,为这一道情绪提供源源不绝的养分。 但这是什么呢? 时千饮犹豫不决,这道从未有过的奇怪情绪占据了他的所有感觉,但他无法将其分辨出来。 他过去,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紫色的车厢随着摩天轮的旋转,慢慢上升到了最高点。 当其停在最高点的时候,将要落山的太阳携着最后的金芒,从天顶照入玻璃,洒入车厢之中。 车厢内外,一色灿烂。 岁闻这时候继续说话,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在这个时候,等摩天轮转到最高的位置,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高空,你就可以对她告白,你可以说,你喜欢她……” 时千饮向外看去。 眼中的明亮世界像卷奇想的画,展开眼前,延伸无限。 时千饮又向岁闻看去。 坐在对面的人已经放松身体,彻底靠在椅背上了,他的容貌拢在光芒之中,一时有点看不清楚。 奇想的世界是与他无关的陌生世界。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理智还在思考,本能已经行动。 他伸手,牵住岁闻的手。 他看见坐着的人动了一下,笼罩在岁闻脸上的光似水般退去,随即,岁闻的脸露了出来,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 落在身上的眼神与藏在内心的情绪忽然呼应。 心头裂出了一道口。 不痛。 快乐插了双翅,乘着风,自其中满溢而出。 时千饮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这个人,是我在无关世界里,唯一想要了解与抓住的。 这一刻,有关“岁闻”力量的事情,也被他抛之脑后。 他脱口而出:“岁闻,我喜欢你。” 然后,满溢出心的快乐,徜徉全身。 47.两只小鸟 长久的安静。 火焰跳动在时千饮的双眼, 一晃眼看过去,岁闻甚至觉得对方眼中的火焰会烧灼到自己的身上。 他心头升起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出现在时千饮的眼睛里, 几乎要以为时千饮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 但这不是对自己说的话。 他又在心里否认了。 这是对陈蔓说的话。 虽然不是很明白时千饮为什么突然喜欢陈蔓, 但显而易见, 时千饮是喜欢陈蔓的。否则,按照对方的性格, 只要有一点不喜欢, 就不会做这些事情的。 刚才那样炙热的情绪,也应该是对准陈蔓。 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有一种自己的小鸟还是飞走了的感觉。 不过兄弟情和感情还是不一样的。 岁闻稍作区分, 很快调整。 他打破了此刻完美的气氛, 对时千饮实话实说:“你, 称呼说错了。” 这个问题很严重。 万一明天再说错,别说刷浪漫度了, 没得到女孩子一巴掌,就算人脾气好了。 但岁闻旋即安慰时千饮:“不过除了称呼说错以外, 你其他的地方都说得很完美, 明天就保持这个状态, 肯定能行。” 车厢陡然一震。 摩天轮的停留时间到了,开始继续转动,车厢从摩天轮的顶端一路向下,洋溢在周围的快乐也被这突然的震动抖散, 消失无踪。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眼, 陷入沉思。 刚才的称呼, 我没有说错。 我想着的, 看着的,都是岁闻。我说出的当然也是岁闻。 时千饮想,但他没有将这些说出口。 因为…… 他不明白刚才的那些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也不太明白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吗? 这代表着,我喜欢岁闻吗? 喜欢可以干什么呢? 前所未有、不能在记忆中寻找借鉴与参考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丝迷惑。 两人沉默着度过了摩天轮的后半段。 一直到摩天轮快要转到地上的时候,时千饮才突然开口:“为什么带我来游乐园?” 岁闻:“什么?” 时千饮转回了头,他看着岁闻,再度问:“为什么要带我来游乐园?” 岁闻怔了怔。 他带时千饮来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觉得时千饮需要,所以就尽可能地帮助他带他来试试。 真要思考其中的原因,大概…… “谁让你叫我哥哥呢?”他笑吟吟地,“再叫一声听听?”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会。 他眉梢轻轻扬起:“你喜欢这个称呼?” 他并不在意,随口说:“哥哥。” 岁闻的笑容反而收敛了。 梦里梦外,人影重叠。 *** 充分准备的周六过去了,被充分准备的周日来到了。 时千饮上午出门的时候想拉着岁闻一起去见陈蔓,但岁闻坚决的拒绝了时千饮这份荒唐的要求。 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凭什么要为她牺牲愉快的周末睡懒觉的时光! 他将时千饮推出房门,自己返回床铺蒙头睡觉,闭眼睛之前,还给时千饮发了条消息—— “加油,你可以的,我相信了!” 注视着这条消息,时千饮一路隐身飞到游乐园门口,等待陈蔓。 他没有等多久,很快,游人之中走来个身穿针织衫与长裙,脚踩刺绣小白鞋的女孩,远远看着,青春靓丽,清新一如晨露,正是陈蔓。 陈蔓走到时千饮面前,微笑道:“你来啦?” 时千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收起手机,拿了张票给陈蔓:“进去吧,要水吗?” 陈蔓:“不用,还不渴。” 说话间,她侧头打量了下时千饮,在心中想道: 这两天时千饮倒是主动了点,我也没做什么,真是奇怪……难道他实际上是那种慢半拍的人吗? 两人依次过了检票口。 站在园区里的时候,时千饮问陈蔓:“想玩什么?” 陈蔓左右看了看,目光越过旋转木马和过山车,落在茶杯对对碰上。 旋转木马太幼稚,过山车太刺激,茶杯对对碰介于它们两者之间,正好。 她指向茶杯方向:“就……” 时千饮:“先坐旋转木马,然后试试过山车吧。” 说完他就去排队买票了。 陈蔓:“……” 虽然主动点比之前好,但是好像又太主动了。 她无可无不可的和时千饮上了旋转木马。漂亮的木马有时候还是能激起少女心的,她拿着手机拍了木马上鲜艳的图案,接着转头问时千饮:“待会我们就在这里一起拍个照?” 时千饮:“我不拍照。” 一圈五分钟,眨眼就过。 时千饮下了木马,又带陈蔓走到过山车那边。 一路排队上车,陈蔓之前从来没有试过这种刺激的游戏,哪怕现在的过山车都用前包式的安全带将人固定在作为上,陈蔓还是有点紧张,反复地检查自己的安全带是否牢固。 时千饮坐在旁边,回想着昨天和岁闻坐在这里的情形。 他坐了一会,突然问陈蔓:“害怕吗?” 正检查安全带的陈蔓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种套路。 待会他就要抓住我的手了吧。 她有点犹豫,牵手太早了,但她真的有点怕:“是有一点……” 时千饮:“嗯,我也有点怕。” 他大马金刀坐在位置上,却一脸冷漠,没有任何伸出手的意思与动静。 陈蔓:“???” 所以,你的手呢? 很快,过山车正式启动,长长的列车一路在“死亡”轨道上旋转飞驰,除了时千饮外,惊声尖叫响在列车的每一个角落。 陈蔓从过山车第一次俯冲的时候就感觉 好不容易,一次过山车结束。 当陈蔓双腿发软地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翻江倒海的胃部让她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时千饮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陈蔓苍白的脸色,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陈蔓虚弱的点点头,找了张公园椅坐下。 时千饮则转身往卖糖画的地方走去,昨天吃的两样东西,棉花糖距离他近,糖画距离他远,但他更想将糖画拿到手里。 糖画铺还在原来的地方,大早上的时间,铺子里并没有几个人买东西。 时千饮走到近前:“来两个糖画。” 卖糖画的老伯记忆可好了,打眼一看时千饮,就说:“昨天你也来我这里光顾过,要了一对小鸟吧?今天要什么糖画,给你打个八折。” 时千饮顿了顿:“还是来一对小鸟。” 老伯答应一声,拿起糖勺,就开始在板上作画。 先是一勺大糖,把弯曲遒劲的树枝给画出来,再颠颠勺子,抖落几枚零散的枝叶果实,随后开始画小鸟。 小鸟就要仔细一些。 他勾勒了小鸟的轮廓,随即细细描画小鸟的羽毛。 这一次,他没有再画两只栖息在树枝上给彼此梳理羽毛的小鸟,这两只小鸟已经梳理完羽毛了,其中一直矮身蹲下,闭眼打盹;另外一只则展开羽翼,作势欲飞。 一切画完,老伯正要给这幅画一铲子,再将两只小鸟分开的时候,时千饮突然说话:“等等,别铲,就这样。” 他付了钱,将糖画拿在手中。 看着这两只还没有分开的糖画,从见到陈蔓以后,就一直在时千饮心头挣扎的情绪突然破土而出。 他不想回去见陈蔓了。 他想要……见岁闻。 这个念头从冒出到席卷他的脑海,只花了短短的一秒钟。 他拿着糖画,往游乐园的门口走去,不再管还坐在过山车下的陈蔓。 但也是这个时候……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疼痛。 像是有一道锁链突然拴在他的心口,拉扯着他要他回到陈蔓身旁。 疼痛一开始比较细微,只是隐隐针刺。 但随着他一路往前,这样的疼痛就变得越来越剧烈,在他走到游乐园门口的时候,针刺的疼痛已经变大成刀砍剑刺。 时千饮神色冷淡,他招了一辆车,坐进去,告诉对方家里的地址,就重新沉默,低垂视线注视手中糖画。 他看着和平常没有两样。 仅仅额角青筋的跳动,将作用在身的疼痛,露出一丝端倪。 *** 岁闻还躺在床铺上。 他并不困,只是懒洋洋地不想起床。 他摸着手机,随意刷新微博,还没认真看首页的各种微博,就切到微信界面。他有点想要问问时千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八卦…… 正当他拿着手机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声敲门声突然响起。 岁闻一时错愕,随即起身,打开了门:“是谁……” 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时千饮跌倒在岁闻的怀里。 岁闻下意识将人抱个满怀。 随即,他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 48.手珠 时间暂且倒退一段时间。 独自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十分钟之后,陈蔓终于克服了自己翻涌的胃部。 她又在椅子上等了一会, 还没有见时千饮回来, 就自己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水喝。 周末的游乐园里人很多。 她排了好一会队伍, 才买到两瓶水。 等陈蔓带着这两瓶水回到原来的位置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但是这个位置的周围依旧不见时千饮的身影。 她这时候忍不住拿出手机,联系时千饮。 但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又打两个电话,始终没有联系到时千饮。 陈蔓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时千饮的人呢? 就是这时,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接到消息。 陈蔓还以为是时千饮传来消息, 连忙打开手机,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消息。 “陈蔓, 你不要脸。你欺骗会长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你等着,周一我会去找你……”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陈蔓一阵发蒙。 蒙过一段,接连发生的不顺陈蔓陡然生出许多慌乱。 她一个字也不想多看, 连号码都没记就把这条短信给删了;随后她按住自己的手珠。 一直以来, 手珠都带给她很多幸运与慰藉。 这一次……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她的心脏在这个时刻扑通扑通地跳着。 紧张让她脸上泛起了一层薄红。 她告诉自己:事情并没有超出我的预想,那个威胁我的人也根本不用在意,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是在嫉妒。 学生会长喜欢我, 时千饮也喜欢我。 他们都喜欢我…… 藏在衣服下的手珠带给了陈蔓无穷的力量。 她慢慢平静下来, 旋转着手珠, 像往常每一次那样,在心中默默对手珠许愿: 他喜欢我,他在意我,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 无论山重或水远。 他终将来到我的面前拥抱我! 衣服的遮掩之下,珠子闪烁微微红芒。 一丝属于物忌的阴晦之力,慢慢旋出珠串…… *** 岁闻抱住时千饮了。 存在于对方身上的种种异样,也在同一时刻闯入岁闻的眼睛里。 他发现对方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扶着门框的一只手只在那里按了一下,金属的门框就出现了几道指印。 他看见对方紧紧抿着的嘴,嘴角抿着,下颚也跟着收紧,修长的脖颈同样紧拧,藏在血肉中的青筋自皮肤下突起,如同一刀森冷刀锋,正劈在时千饮的脖颈之上! 不用更多的思考,岁闻瞬间发现了隐藏在时千饮身体内的痛苦。 他的心在这一刻被揪了起来,虚抱着人的手在这一刻加重力量,碰触时千饮的额头与脖颈。 那浮起自脖颈的刀锋,灼热滚烫,一下烫到岁闻的手。 岁闻的声音紧绷了:“你怎么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将时千饮扶进了房间之内,把人坐在床铺之上。 正当他想要更进一步让时千饮躺下休息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时千饮手上的糖画。 妖怪已经痛苦得在门框上一按就是几个指印了,但从游乐园将糖画一路带回来,脆弱的竹签和画居然一丝不损,小鸟依旧安稳的栖息在树枝上,张开羽翼,闪闪发光。 岁闻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但这丝感觉也像糖画上的鸟,才被发现,就机灵地从他心中溜走了,只留两根羽毛,点一点平静的心湖。 没有更多的时间深想了,岁闻将时千饮手上的糖画拿走,插在瓶子里头之后,立刻再回到时千饮身旁。 仅仅一去一回,岁闻发现时千饮的状态更糟糕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对方的皮肤还是干净的;但是现在,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正缓缓聚合,沿鬓角一路下滑。 岁闻一时手足无措。 他拿着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却不确定究竟有没有用,人类的医院真的能够医治妖怪吗?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但坐在床上的时千饮没有任何反应。 岁闻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去医院并没有用…… 他只停了一瞬的功夫,旋即走到时千饮身旁,将手按在对方的肩膀。 他不明白时千饮怎么了,也不了解时千饮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但是……他可以先这样做。 岁闻坐在时千饮身旁,抬手圈住时千饮。 他按着对方肩膀的手挪到了对方的背后。 他轻轻拍着对方紧绷的背脊,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充满安抚与温柔。 他同时说话:“千饮,放松,我陪着你。我在这里,陪着你……” 熟悉的气息一下靠近了。 岁闻拍在他后背的手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抚平了他心头的杂乱。 时千饮闭了一下眼睛。 他放心地靠在岁闻的脖颈中,属于对方的体温以及气息围绕着他。 在这道气息的包裹之下,他的精神慢慢稳定下来,开始能够分辨出来…… 他的耳朵正听着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耳旁的声音是属于岁闻的,如同清风一样温柔和缓。 另一道两字心底的声音不知道属于谁,但这道声音像是一条锁链,一只手掌,每每响起,都让他心头的疼痛更为鲜明。 他听见了这道声音所说的谆谆劝诱: 你想要回到陈蔓身旁…… 回去吧,回去吧…… 那是你一生的挚爱,回到她的身旁,无边的痛苦才将离你而去…… “给我滚!” 一声厉喝突然响在室内,时千饮神情狠戾,控制着妖力朝心脏的方向狠狠一冲! 如同魔咒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一声哔剥,响在室内。 岁闻拍着时千饮后背的手顿住了。 他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那是时千饮的手腕。 对方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珠子的其中一个,不知为何,裂了个口子。 他依稀……感觉到了一丝阴郁之力,从这个口子之中渗出。 阴郁的力量一闪即逝。 岁闻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发现珠子不对劲的同一时刻,就将手珠从时千饮手腕上拿下来。 他将手珠拿在手上,对着阳光看了一会。 黑色的珠子之中依旧藏着淡淡的绯红,除了裂开一颗以外,其他和最初岁闻所见没什么差别。 他继续感应,依旧没有物忌的感觉。 刚才的那点阴郁,就像是他精神不够集中,乃至产生了幻觉。 岁闻转了一下手珠,沉吟着没有下定论。他转头问时千饮:“现在如何?感觉有点了吗?” 时千饮还靠在岁闻的肩膀上。 岁闻一转头,他的嘴唇距离对方的耳朵就只有一步之遥。 说话的同时,浅浅的呼气也喷吐在时千饮的耳朵上,带着潮与热。 时千饮敏感抖了一下耳朵,就像鸟抖了一下羽毛。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想要坐直身体,可是恰到好处的安逸像个替他量身打造的舒适鸟巢,让他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下,不像是要直起身体离开岁闻的脖颈,反而像是靠着岁闻的脖颈蹭了一蹭。 岁闻误会了。 他以为对方还在疼痛,再度抬起头,揉了揉时千饮的脖颈和后脑勺,又轻轻地拍了拍,每一个动作,都包含浓浓的安抚与担忧。 “还是很疼?” 时千饮摇头:“没事了。” 岁闻:“一点也不痛了?” 时千饮:“一点也不痛了。” 没事了就好。 岁闻推开了时千饮,向后坐了一点,刚才两人凑得太近了,姿势很别扭,这个位置刚刚好。 时千饮:“……” 他看向岁闻的目光变了:我说不痛,你就走了? 岁闻没意识到时千饮的目光,他起头说:“我问一个问题……” 时千饮打断岁闻:“其实还是有点疼。” 岁闻:“……”他狐疑问,“不是说……” 时千饮坚定道:“还是有点痛。” 岁闻看了时千饮一会,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重新坐进,摸摸时千饮脖子和脑袋:“那这样会好一点吗?” 时千饮:“嗯。” 岁闻继续:“那我问一个问题……” 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思考,没注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时千饮立刻:“唔。” 这是闷哼吗? 但刚才更痛苦的时候,对方都没有闷哼,为什么现在…… 岁闻的话再度停顿,他看着时千饮,又狐疑了一下。 狐疑归狐疑,岁闻还是再度抬起手,慢慢揉着妖怪的脖子,尽力安抚妖怪,并第三次开口。 这一次,他终于将话说全了:“我问一个问题。千饮,你平常戴首饰吗?” 时千饮沉默了下,完全跟不上岁闻的思路:“……我为什么要戴首饰?” 岁闻:“那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串手珠,没有摘下来呢?” 他对着时千饮摊开了手,掌心正是那串黑色珠子。 时千饮一时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一直戴着这串手串。 岁闻又说:“如果现在让你选择,你还会再戴着这串手串吗?” 时千饮肯定:“不会。” 岁闻:“哪怕是陈蔓送的?” 时千饮再次肯定回答:“不会。” “那你,”岁闻又问,他慢慢说,“现在还想见陈蔓吗?” 短暂的安静。 时千饮明白了什么,他平静地回答:“不想。” 一连三个问题,一连三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岁闻看着时千饮,他正想说话,时千饮已经直起了神,慢慢将刀子抽出来。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只是将雪白的长刀放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平静正在酝酿,暴风雨也在酝酿。 岁闻看着现在的时千饮,有点发毛,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千饮的手机突然响了。 时千饮顿了顿,抽出只手,自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床铺上。 两人一同看向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上边显示着陈蔓发来消息—— 时千饮手腕一抖,长刀直劈手机! 千钧一发,岁闻将人抓住:“等等,冷静一点,让我先看看她说了什么你再砍手机!” 刀子停在屏幕上一寸。 岁闻赶紧从刀锋之下救回了时千饮的手机。 他看见了来自陈蔓的消息。 消息分为两段,一段在十分钟之前,一段就是现在。 陈蔓:“千饮,你在哪里?” 陈蔓:“我还在原地等着你。” 陈蔓:“你怎么了?” 陈蔓:“我给你打电话,回我一下。” 然后。 陈蔓:“千饮,你没事吧?” 岁闻看了屏幕一会,突然丢开手机,对时千饮说:“你在这串手珠或者陈蔓身上感觉到妖力过吗?” 时千饮简单回答:“没有。” 岁闻又说:“刚才我在这串手珠上感觉到了一丝物忌的力量,现在看来,不是错觉。虽然不知道这串珠子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隐藏自己的阴晦的力量……但它显然是个可以控制人心的物忌。” “陈蔓,”岁闻字斟句酌,“应该是用这串珠子控制了你的心,让你喜欢上她……但你现在先别去砍她。” 岁闻看见时千饮又捏起了刀子,赶紧补上一句。 “我们要弄清楚这串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陈蔓最后说的那句话,她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正慌张地想要试探你……” 他说着,一个计划渐渐在脑海之中成型。 他不等时千饮回答,就将床上的手机捡起来。 他敲了一行字,回给陈蔓:“刚才突然疼痛,现在好多了。” 消息发过去没有多久,陈蔓就回了消息:“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我过去看看你?” 岁闻:“好多了,不用过来,我们明天学校见。” 陈蔓:“好,明天见。” 看见这个回答,岁闻将手机还给时千饮。 随即他拿起手串,扣向自己的手腕。 时千饮警觉拦住,不让岁闻将手串戴上:“你想干什么?” 岁闻解释:“我想要亲自体会一下,它是怎么控制你的。” 时千饮拦着岁闻的手顿时一滞。 岁闻借着这个机会,灵活躲开了时千饮的拦截,准确将手珠扣在手腕,再对时千饮微微一笑:“然后再打残这个物忌,替你报仇。” 戴上了手串的岁闻转着手珠。 笑容之下,他真的有点不爽。 如果我家小鸟真的碰到了喜欢的人就算了。 结果是有人借着物忌,来骗我的小鸟…… “不需要你替我报仇。”时千饮沉声说,“要是你也被她迷惑了怎么办?” 岁闻:“这时候就需要你了。” 时千饮:“我?” 由时千饮这段时间的情况可以分析。 这个物忌除了迷惑人心的力量之外,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至于其迷惑人心的力量,找到了方法也非常容易破解——只要将其从手上拿走就可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手珠上的物忌并非时时刻刻都存在。它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龟缩得无影无踪。 当物忌不存在的时候,这串手珠就是一串普通的手珠;只有当物忌出现,这串手珠才拥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这一物忌显然掌握在陈蔓的手中。 他所要做的,就是引诱陈蔓,将其用出。 岁闻详细对时千饮说:“千饮,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陈蔓,但藏在暗处。陈蔓想要控制我,必须使用物忌。物忌出现的那个刹那,你就将我手中的珠串扯下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操纵形灵降服这一物忌了。” 这种欺负到时千饮头上,还让时千饮这么痛苦的力量。 岁闻想想就觉得很不爽,他下定决心。 我不把它彻底打残,我就不姓岁! *** 翌日的见面,依旧在中午。 秋冬的肃杀在这两天中初现端倪,校园的草地上,青绿的草地不知什么时候枯萎了,将底下灰褐的泥土光秃秃的露出来,与落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大树顾影相怜。 现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陈蔓已经到了学校的林荫小道,这是她和时千饮一贯以来的约会地点。也是她和之前很多人一贯以来的约会地点。 不过这一次,陈蔓再也没有了之前悠闲享受的心情,她心事重重地站在一颗枯枝横斜的大树之下,想着待会的见面。 时千饮真的太奇怪了…… 算了,不要再和他玩了。 等见到了他之后,我就把手珠拿回来,看看能不能把裂了的珠子修补好,也不知道裂了这颗珠子,会不会对手珠的能力造成什么影响…… 正自想着,道路的尽头走来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陈蔓漫不经心地朝前瞥了一眼,发现来的人是自己见过几面的岁闻。 岁闻怎么来了? 她眉头拧了拧,但没有太在意,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至岁闻一路走到她的面前,并停下不再前进。 岁闻站在陈蔓身前两步外。 他凝神注视陈蔓,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蔓蔓,我喜欢你。” 晴空一声霹雳,陈蔓难掩错愕:“你在说什么?” 岁闻继续说:“蔓蔓,我想了很久,我发现自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影就进入我的心灵,我无法忘记你的样子。时千饮并不适合你,适合你的是我。” 陈蔓没有理会岁闻的告白。 她的目光一下向下滑去,直直看向岁闻的双手,随即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本该戴在时千饮手上的手珠,现在正呆在岁闻的手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昨天珠子发生碎裂,是因为手珠从时千饮手上到了岁闻手上,换了个人的原因? 陈蔓如坠云雾。 但不管究竟因为什么,手珠都裂了一颗。 陈蔓极其心痛。 她不打算再和这两人纠缠了,这两个人真的太奇怪了! 她柔声对岁闻说:“谢谢。我有一个要求,你能够答应我吗?” 岁闻:“什么要求?” 陈蔓:“把手珠还给我好吗?这个东西对我有很深的意义。” 说完,她朝岁闻伸出了手,等待岁闻将东西交给自己。 但出乎她的意料,刚才还情深意切的男生并没有将东西交给自己,相反,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一切正向既定的道路发展。 岁闻不动声色,露出了为难的模样:“蔓蔓,我想和你在一起,也想拥有你的东西……” 他说着,仔细地看着陈蔓的每一点表情,每一个变化。 他发现陈蔓在他拒绝的同一时间,就将双手背在伸手,她的手臂同时紧绷起来。 旋即轻轻一动。 岁闻目光一定。 那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的模样与姿势。 与此同时,灵感一动,岁闻感觉到了。 物忌的力量再度出现了! 49.手珠蜕变 陈蔓指尖按上手珠的那个刹那, 藏在衣袖下的手珠上边, 红芒一闪,丝丝缕缕的黑雾漫出黑珠,轻薄如同晨雾, 虚虚笼了珠子一圈。 两串一模一样的手珠在同一时刻, 产生感应。 同样的薄薄黑雾,出现在岁闻的手珠上方。 属于物忌的阴晦力量,同时出现在陈蔓与岁闻的手珠之上,也终于出现在岁闻的感知之中! 陈蔓转动着手珠。 她下定决心不和这两个家伙纠缠了,只想赶紧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她再一次在心中默念: 他喜欢我, 他在意我, 他心里眼里, 只有我一个…… 同时,她再一次说:“岁闻, 把手珠还给我吧。” 物忌的力量进入了岁闻的身体里。 岁闻感觉到这股力量正在诱惑自己, 驱使自己,说服自己听从陈蔓的任何一句话——因为他们深爱着彼此,他们并不是两个人, 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尽管清晰地感觉到了物忌的力量,岁闻依旧头脑清醒,且能够控制自己的动作,他并没有像时千饮那样不知不觉就被控制了。 这个发现让岁闻精神一振。 无论什么原因, 陈蔓不能像控制时千饮一样控制自己就是好事。 他先悄无声息地摆摆手, 对藏在一旁的时千饮打个手势, 示意对方自己并没有被陈蔓控制。 随即,再装作被陈蔓迷惑的样子,慢慢走向陈蔓。 他精挑细选接近陈蔓的道路。 从斜向的位置一路走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些许陈蔓背在背后的双手。 他确信秘密就在陈蔓的双手上。 马上,时千饮就会将对方手上的东西拿到手…… 岁闻终于走到了陈蔓跟前。 陈蔓正等着岁闻将东西给自己。 岁闻没有抬手,他向前倾了倾身,他对陈蔓说: “控制别人的感觉是不是非常好?” 他的目光同时扫过对方的面孔,视线里,陈蔓神色大变,惊慌失措! 就是这个时候。 岁闻再度对藏身一旁的时千饮做了一个手势。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把陈蔓手中的东西拿过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 林荫小道上响起一声响亮的高呼:“陈蔓!” 小路上同学来来去去,岁闻和陈蔓说话的时候,周围也有同学经过,所以岁闻并没有太多地注意周围,直至这声呼喊响起。 声浪传开,寒雀惊得从梢头飞起,昆虫窸窣,匆匆向四周爬开。 岁闻与陈蔓一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他们身旁两步,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满脸怒火的女孩子。 女孩子对上陈蔓的视线,立刻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抬起手来就给陈蔓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宽敞的小道上传得老远。 呆在附近的人,无论是路过的还是休息的,这一时都毫无例外地变成了被风声惊动的兔子,竖起双耳,“咻”地就把目光转移到这里。 极度错愕之下,陈蔓退后一步,抬手捂脸。 她说:“你怎么打人——” 她举起了胳膊,袖子从手腕上滑落,露出了藏在下边的手珠。 岁闻的目光停在此处。 他看了一串和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珠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确定了这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也有了全新的猜测:难怪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感觉到这串手珠的物忌。 这串手珠是一对,而源头在陈蔓所拿的那一串上,这才是物忌真正的依附对象! 一念闪过,陈蔓和冲上来的女生已经动起手来了。 更确切的说,冲上来的女生单方面地开始厮打陈蔓,陈蔓一开始还抵挡了两下,随后干脆转身就跑! 此刻她心烦意乱,并没有心情反击冲上来攻击自己的女生,只想远远逃离这一处。 一圈一圈的人从旁边围了上来,但大家没有贸然出声,他们站在岁闻身旁,和岁闻一起看着两个女生一追一逃,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嗡嗡的议论声在左右响起,如同蜜蜂振翅,快速之中犹带三分兴奋。 岁闻眼睁睁看着到了嘴边的物忌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长了翅膀再飞去,一时也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个巧合,还是陈蔓预先猜到了什么,特意安排这个事情来脱身。 他退后两步,从人群中离开了。 刚刚离开,身旁忽然传来声音:“现在我们怎么做?” 岁闻朝旁边一看,藏在暗处的时千饮也现了身。 岁闻沉吟:“嗯……虽然少了最后一步,但我们已经弄明白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了。接下去只要找个机会把她手上那串珠子拿过来就好了,不用太急,反正另一串珠子在我手上,没了一半,一时半会她也做不了什么。” 话都说完了,岁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等等,我刚才是不是随口立了什么g…… 他左思右想,有点不放心,又改了口: “嗯……不对,我们还是今晚把事情解决掉吧。晚上她的房间里总没什么人了,先把她手上那串珠子拿过来再说。” *** 夜幕如约降落在城市。 千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将钢筋泥土建成的城市凝聚出白日所没有的柔婉。 无数家庭之中,其中一栋有着一个漂亮小阳台的三层小别墅中,女主人也和其他所有家庭的女主人一样,六点稍多一些,就将饭菜端上饭桌,冲楼上喊道:“蔓蔓,下来吃饭了。” 楼上安安静静的。 直至好一会,才传来陈蔓的回复:“你们先吃,我待会就下来。” 三楼之中,属于陈蔓的那间屋子的门紧紧关闭。 闭合的门隐藏在阴暗的走廊之中,门后的光为它镶了圈金边,让它于阴暗之中,显得尤其神秘与不同…… 门后,陈蔓正坐在书桌之前,小心翼翼地翻着一本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纸页泛黄,线圈枯朽,似乎只要捏着它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彻底扯破。 这是陈蔓几年前在自己家的杂货间中翻到的一本祖上流传下来的记事本。 记事本中写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手珠。 家族的长辈,得到了一对可以使人爱上自己的宝珠。 她怀揣秘密,使用秘密,最后再将秘密写在记事本上流传下来,最后,辗转被陈蔓发现。 当年的陈蔓出于好奇,按照笔记本记录的,尝试的使用了手珠。 然后,她普通的人生发生改变。 一切原本都很好的。 拿着这串手珠,喜欢上了谁就把手珠交给谁,想要和谁交往就和谁交往,如果交往腻了,她就将手珠收回来,这样,那些人也会慢慢远离她,不再骚扰她。 一切都是很好的,如果没有昨天和今天的事情…… 时千饮戴着手珠,但不怎么受到我的影响。 岁闻就更好了,他明明戴着手珠,却根本没有受到我的影响。 是因为手珠裂了的缘故吗? 如果我不能影响岁闻,就不能将手珠从他手中要回来,要是没有了另外一串,这一串也就…… 她咬着牙,翻着本子,念叨着:“修复……修复……” 但这本写有秘密的记事本,并没有记录任何有关修复的只言片语。 陈蔓无比失望。 正当她要合上记事本的时候,松脱的记事本中突然掉出一张折起的白纸。 她看了记事本一眼,发现包着记事本的牛皮套破了,所以这张藏在封套中的纸才不慎掉了出来。 她拣起纸张看了一眼,目光黏在纸张上边,只见上面写道: “手珠并非无所不能。它无法完全控制心中有爱人的人……心中有爱人的人,受手珠影响的时候,心口会产生剧痛……他会在你与他爱人之间徘徊不定……” “这时,如果你真的爱他,非要得到他,就要增强手珠的力量。 “增强力量的方法是……” 陈蔓看见了这个方法。 方法很简单。 用自己的鲜血涂抹手珠。 她没有任何犹豫,于得到方法的同一时刻就开始准备。 她起身放了那首“夜上海”,再在屋子里找来了美工刀和盛血的容器。 她重新坐回位置上,卷起衣袖,用美工刀割开手臂,让鲜血从手臂上流淌下来,蜿蜒落在手珠上。 红色的血液一滴滴落下,浸润了黑色的珠子。 陈蔓闭起眼睛,习惯性地像往日那样,念起自己的愿望: 他喜欢我,他在意我,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 无论山重或水远。 他终将来到我的面前拥抱我! 闭起眼睛的陈蔓没有发现。 在手珠因为落在上边的鲜血而努力放出微光的同时,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球来到了她的窗户前。 窗户明明关闭得好好的。 但这枚光球无视了玻璃的阻碍,直接穿透,自室外进入室内。 然后,将手珠一口吞噬! *** 岁闻和时千饮正在食堂吃饭。 突然,“嗑”的一声,岁闻拿汤匙的左手不小心抖了一下,汤匙没有拿好,掉在了桌子上。 食堂里坐满了学生。 这种微不足道的动静,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时千饮和岁闻,于同时看向自己的手。 岁闻转转手腕,张合掌心,再度伸手向桌子,去拿汤碗。 他的手刚刚碰到汤碗,又是一抖,撞在碗上,碗中的汤跟着洒了不少出来。 接连两次失手,岁闻也不着急。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左手上的汤汁,随即,用左手一把抓住固定在于地面的桌子。 正常人的视线里,他抓着桌子的手极其用力,乃至青筋冒起。 而在降物师的视线中,一重又一重的黑雾已经自他手腕上的手珠中蔓延出来,正强势地扯着他的身体,想将他带往什么方向。 他对时千饮说:“之前你戴着手珠的时候,手珠一般只对你进行心灵攻击吧?” 时千饮:“只有心里暗示,如果有别的,我会有感觉。” 岁闻:“我猜也是。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现在,这个物忌突然力量大增,不再只局限心灵攻击,而是想要直接控制我的身体,让我到达什么地方了。” 他说罢,忽然一笑,松开了按住桌子的手。 “去就去,怕你不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50.主线任务1 黑夜降临, 人车川流。 两人于其中一路前行,夜风犹如那帘温柔的纱,扑在脸上,犹带缱绻。 手上的手珠带着他一路向前, 他也无比淡定, 和手珠一路向前。 他本来都已经决定晚点和时千饮一起去陈蔓家里找陈蔓了,没想到陈蔓这么善解人意,都不用他提出要求,就自动邀请他面见。 至于陈蔓是否在这短短时间里头,多了什么底牌之类的事情,就不在岁闻的思考之中了。 反正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物忌再牛逼, 也要遵循基本法。 如同红绿灯和栏杆不可能突然多出魅惑人心的力量,陈蔓的手珠, 也不可能突然拥有红绿灯和栏杆的攻击能力。 两人一路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时千饮突然出声:“这个方向……” 岁闻:“怎么了?” 时千饮:“是去陈蔓家的方向的。” 岁闻有点奇怪:“难道她还想在自己家和我们见面?” “并不。”时千饮说,“人已经来了。” 时千饮声音落了下来,岁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周围正是巷道,高高耸在两侧的灰墙正将天空切割。 翻涌于岁闻手腕上的黑雾此时束成一线, 如同绳索, 慢悠悠探入巷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黑暗正在潜伏。 但黑暗并不可怕, 岁闻的感官代替了他的视觉。 走到了这里, 他不再只被手腕上的物忌拖拽着前行, 他终于感觉到了物忌另一端的另外一个人。 对方也在巷子之中。 对方正在向他走来。 牵着他们两人的“绳索”正一截一截地变短。 奇异的, 他不止能够感觉到绳索对面的人,还能够感觉到绳索的情绪。 它欢欣鼓舞,无比开心。 它告诉岁闻—— “你们终于见面了!” 黑暗里,有人走了出来。 那模糊的轮廓甫一脱离黑暗,便被两侧的路灯彻底照亮。 岁闻和时千饮和看清楚了站在对面的人。 陈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戴着手珠的那只手直直地向前伸着,手珠紧紧咬着她的腕部,每一颗石头,都闪闪发红;手珠之前,她的手掌柔若无骨地垂下来,纤纤细指,姣好修俊,似乎正等待着骑士在其上献上忠诚一吻。 可惜与此相应的,是她泪流不止,满是惊恐的脸。 黑夜,小巷。 流着泪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的女生,动作僵硬一如机器。 还有打破寂静的哭喊:“救、救我——” 她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前方的陈蔓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显然已经被物忌控制。 岁闻并不惊讶。 无论物品想要保护人类还是控制了人类,都算意料之中。 在他降服物忌的过程中,前者出现的情况可能更多一点,但这只是因为所有物品被制造的初衷都是方便人类,而不能代表物忌本身具有善恶。 物品是没有感情的。 拥有感情的,永远只是使用物品的人。 突然之间,岁闻退后了一步。 他转头对时千饮说:“你想救她吗?” 时千饮讶异地看了岁闻一眼:“什么?” 岁闻:“你想救她吗?这一次,我听你的。” 他是降物师,不是警察。 他可以降服物忌,但没有责任一定要降服物忌,更没有责任一定要救助旁人。陈蔓对于时千饮做的事情,让他暂时不想多管闲事。 所以他决定,将这一选择交给时千饮。 时千饮的目光先停留在岁闻脸上,他确定对方是认真的。 旋即,他的目光落在陈蔓脸上。 雪亮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掌,他手腕一旋,刀光如练光,于黑夜划过惊鸿一圆,闪向陈蔓。 站在小巷之中的女生在看见这道光的刹那就彻底僵住了。 理智如同危弦,已在她脑海之中崩断,喉咙更像坏了开关的音响,肆意放出尖锐的声响。 “啊啊啊啊——” 一动又一静,闪弧瞬息出现,瞬息静止,静止在手珠之间。 雪亮的刀锋被重重黑雾所阻拦,最终没能割断串着黑珠子的红色细绳。 物忌就是麻烦。 时千饮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岁闻说:“算了,把这个弄掉吧。” 岁闻提醒时千饮:“你忘记了,契约作用下,我们的力量差不多,如果你不能用刀子将这个物忌直接挑破的话,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徒手把手珠从对方手上给扒下来。” 但不能徒手扒下来,不代表岁闻和时千饮对这个物忌没有办法。 他们可以直接开大。 只是物忌紧紧贴着陈蔓,如果他们直接开大,陈蔓很有可能被力量波及。 岁闻:“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时千饮明白岁闻想说什么了。他警告岁闻:“喂——” 岁闻先抓住时千饮的手,再冲时千饮一笑:“好了,我们一起去玩一把吧,顺便再收回一个碎片,我已经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了。” 尾音还响在空气,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上陈蔓的手。 刹那,两串珠子合在一处。 物忌刹那爆发。 天旋地转。 世界扭曲再重构。 夜晚的小巷消失了,缤纷的色彩依次映上视网膜,岁闻置身于一间宽广无比,金碧辉煌的宴饮厅中! *** 闪闪的灯光如同繁星,点缀于圆顶的天花板。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一手托着酒盘,一手背在身后,以标准的姿势鱼贯于宾客之间。 左右两边,男士西装革履,女士长裙飘飘,衣香鬓影之间,钢琴声悠扬婉转,说不出的纸醉金迷。 岁闻毫不震惊。 厉害的物忌总会形成特殊的空间,不能形成特殊空间的物忌,他估摸着都不好意思出去和同伴打招呼。 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明明要进来的时候,他和时千饮手牵着手,结果进了这里,两人还是分了开来。 而且—— 岁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摊开于眼前的双手白皙修长,但是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伤痕。 显而易见,这不是岁闻的双手。 岁闻又伸了伸手。 他没有在身上找到手机这类现代的通讯设备,倒是看见戴在手腕上的一块手表。他将手表的表盘对准自己的面孔,从上边看见了自己此刻模样。 年轻人。 短发。 中分。 戴眼镜。 长得挺好。 岁闻基本上掌握了他现阶段能掌握的基础情况,随即,他整整衣服,无视周围的种种人流,踏出了寻找时千饮的第一步。 一步落下,“滴滴”两声提示音突然响在岁闻的耳畔。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提示框出现岁闻眼前,再然后,打字机打字的“哒哒”声响了起来,一行黑色字体随之浮现方框之中。 【主线任务1:】 参加宴会,同众人交谈。 沉默。 沉默之后,岁闻惊叹了。 这个物忌,你这么调皮真的没有问题? 把人卷入特殊空间就算了,居然还想要cosy主神发布任务? 又是这时,一道雪亮的光芒突然闪烁于宴会之中。 熟悉的光芒吸引了岁闻的注意力。 岁闻一下子抛开了虚浮面前的任务框,他朝光芒闪现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时千饮的长刀! 长刀握在一位青年的手上。 这青年梳着个大背头,头发油光发亮,细眼薄唇,神情轻狂又恣意,在所有人都穿的无比正经的宴会上,他不止将外套脱了,还解开衬衫的上两个扣子,又卷起袖子,露出锁骨与手腕。 岁闻看向青年的同时,青年正转着眼睛。 这一瞬,桃花怦然开在对方的眼角,勾人魂魄。 但下一瞬,桃花枯萎,狂傲重现,那张陌生的面孔显露出熟悉的神态,时千饮显然已经适应了新的身躯。 岁闻没有耽搁,赶在周围的人都还没注意到时千饮手中长刀的时候快步穿梭过宴会厅,走到时千饮身旁,按住他拿着刀的手。 不用再多说一个字,时千饮就确认了岁闻的身份。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中的长刀就消失了。 他说:“我眼前出现了一个任务框。” 岁闻:“我也是。” 时千饮:“上面的任务要求是参加宴会,和众人交谈。” 岁闻很稀奇:“巧了,我也是!” 时千饮斜了岁闻一眼,对方的脸上满是礼节性的惊讶。他问:“为什么要进入这个空间?” 岁闻:“因为你决定不伤害陈蔓。进入空间,我们麻烦了一点,倒是可以保证陈蔓不会因为强行降服而受到伤害。” 时千饮冷冷道:“我根本没有保护她的意思。” 岁闻:“其实我也正奇怪这一点。我还以为你那把刀会把她的手腕砍断呢,结果最后,你只对准了物忌?” 时千饮沉默不语。 岁闻也耐心地陪着时千饮站立。 反正通过任务系统可知,现在有时间,能够浪。 时千饮沉默一会,沉默不下去了。 陈蔓的任何结果对他都无足轻重,他也不忌惮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岁闻。 他挑挑眉,对岁闻说:“我认为你会更喜欢这个选择。难道不是吗?” 岁闻承认:“相较于看见一截血淋淋的断手,我确实更喜欢现在的发展。所以……谢谢。” 他冲时千饮微笑。 “弟弟,你越来越贴心了。” 时千饮看了岁闻一眼,突然挪开目光;挪开片刻,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挪开,于是再度转回视线,直视岁闻。 他说:“现在怎么做?按照任务的提示进行这一切吗?” 岁闻沉吟:“嗯,理论上按照任务来是比较安全的。不过,我们可以先探索一下地图。你发现了没有,刚才你拿出刀的时候……” 时千饮:“周围人并不在意。” 岁闻:“而这非常奇怪。宴会进行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抽出一把刀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都非常引人注意的吧?再结合任务系统……嗯,我推测这些人的ai有限,我们可以大胆一点行动。” 时千饮:“要砍一个人试试吗?” 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他还有点跃跃欲试。 在岁闻的世界呆得久了,他的手已经很痒了,形影刀也想痛饮一口热血。 岁闻顿时制止:“我们可以用文明一点的方式来确定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先从大厅出去看看。” 这个路线就没什么意思了。 时千饮决定节省一点时间:“抱着你出去看看?” 岁闻拒绝时千饮,召唤红绿灯:“我们一起飞出去看看。” 老被抱着,总觉得很没有做哥哥的尊严。 他们说完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宴会厅中。 时千饮拉着岁闻进入隐身状态,随后一起坐上轿车,朝着大门,直冲出去。 “哗啦”一声。 轿车冲出宴会厅的同时,一只盛酒的杯子掉落在地,于一双高跟鞋面前,摔成数瓣。 高跟鞋的主人是一位年轻而美丽的女子。 她穿着旗袍,披一头乌黑长发,手里挽着一只与高跟鞋同色的小坤包。 真实的她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现在的她,名叫陈蔓。 陈蔓的脑海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眨眼的时间,就从小巷子里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宴会厅里的其中一个人突然拿出了时千饮所拥有的长刀,另一个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辆轿车来。 然后他们就消失了……突然消失了。 再然后,黑色轿车开出了宴会厅。 她恍恍惚惚。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该怎么做? 恍惚之中,她连冒出眼前的虚拟任务框都不太在意了。 这种东西,小说里看过很多次,已经不用去惊奇了……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被抛在了身后,岁闻和时千饮乘坐轿车,很快到了他们所能到达的最远位置。 这个位置距离宴会厅不过五十步。 总体还没有三十米。 岁闻无语地摸着伫立于自己面前的虚无边界线,回头对时千饮说:“看来场景是集中在背后的宴会厅了……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时千饮:“哪两个?” 岁闻:“第一,直接把这个空间给撕破,但我估计以我们的力量……” 时千饮平静地看着岁闻。 岁闻镇定地把话说完:“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我们应该做第二种选择,跟着任务走,看这个物忌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 时千饮:“那就这样吧。” 岁闻:“那我们就回去了?” 时千饮:“回去吧。” 岁闻:“你平静得超乎我的预料……” 时千饮真的很平静,他已经不想说“平生未有的屈辱”这种句式了,他有预感,这种事情,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因为我已经接受现实了。强大已经离我而去了,和你一起老老实实地曲折迂回的降服物忌吧。” 岁闻愧疚道:“对不起你了。” 时千饮:“知道就好。回头记得给我补偿。” 岁闻:“……” 时千饮思索着:“我还没想好要什么补偿,这个补偿就先寄在你那边吧。” 岁闻忍不住沉思:“你……” 这小鸟,是不是突然学坏了? 说话之间,黑色的轿车再度飞回宴会厅中。 宴会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发生什么变化。 男男女女依旧穿梭于舞池长桌,彼此交谈,互相说笑。 重新站在厅堂之中,岁闻收了红绿灯物忌,时千饮也接触了阴影状态。 一直独自坐于沙发上,频频打量门口的陈蔓先看见黑色轿车,接着看见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她又被吓了一跳,心脏差点漏上一拍。 但是下一刻,她咬咬牙,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不太熟悉的高跟鞋,慢慢走到两人面前。 她深深吸气,鼓起勇气:“是时千饮和岁闻吗……” 岁闻同时说话:“陈蔓。” 相较对方的颤抖的声线,岁闻的声线就平缓笃定许多。 从回到宴会厅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这位和周围宾客不太一样,频频看向自己两人的女士。 三人撕了马甲相互见面,在陌生的地方陡然生出一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不过就在几分钟前,几人还算站在对立的位置。 所以岁闻也没和陈蔓怎么寒暄,他简单说:“我和时千饮接到了个任务,你呢?” 陈蔓:“我也是!我接到的任务是参加宴会,和众人交谈!” 岁闻定下心来:“我们三人的任务都一样,这就说明了一点。” 时千饮:“说明了什么?” 岁闻:“说明我们三个是同一阵营,大概不用走到阵营相杀的那一步了。” 他说着,按照任务描述所说的,直接找了个侍者交谈。 岁闻:“给我一杯酒。” 侍者无视岁闻,直接走了过去。 岁闻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不够大声,于是稍微提高声音,又重复一遍:“给我一杯酒。” 侍者依旧无视岁闻,再向前走去。 岁闻有点想法了。 他放过了侍者,随意找上位正款款朝自己方向走来的女士:“美丽的小姐,你好……” 款款走来的女士款款而过,仿佛眼前并没有杵着岁闻这么个人。 岁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退回两人身旁。 他说:“看来这个世界npc的ai确实有问题,声音并不能触发他们的回应,也就是说,我们和他们的沟通,可能非常的简单……”他沉吟着,“也许……” 岁闻有了全新的想法。 第二次出击,他的第一目标还是侍者,像侍者这样的小npc,哪怕搞砸了也不会影响大局。 他找到了侍者,拍了对方一下:“嗨。” 侍者一反之前视若无睹的样子,立刻站住,朝向岁闻:“先生,要来一杯吗?” 岁闻转头:“交谈的触发点是身体的碰触。” 说话之间,他拍了侍者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侍者:“先生,要来一杯吗?” 侍者:“先生,要来一杯吗?” 侍者:“先生,要来一杯吗?” 侍者:“先生,要来一杯吗?” 在岁闻要拍第五下的时候,时千饮终于忍不下这种鹦鹉学舌的噪音,他伸手一抓,抓住岁闻的手拿开:“别拍了。” 岁闻很遗憾:“千饮,你没有玩过单机游戏,还不知道这种点99下就仿佛能触发彩蛋的愉悦感啊……好了,开始对话吧。” 他说: “大概只有先完成了第一项任务,我们才能弄清楚这里的基本情况。” 51.主线任务2 既然没有更多的线索, 岁闻也就并不在意怎么划分调查的区域了。 他简单的将宴会厅分成三个部分,与其余两人依次挑了方向之后, 就算完成。不过在正式调查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岁闻对陈蔓伸出手:“东西。” 陈蔓一呆:“什么?” 岁闻:“把你手上的珠子给我吧。” 陈蔓:“这……” 岁闻和善提醒:“将手珠给我,我们会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保证你的安全;不将手珠给我, 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陈蔓脸色有点发白。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 做出抉择。 她打开自己手上的小坤包, 这个小坤包用珍珠织成, 看着璀璨又华丽。她慢慢将手珠从自己的坤包中拿出,递给岁闻。 岁闻自己的手珠还戴在手上,他将陈蔓的这个随手递给时千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彻底进入了物忌空间的缘故,岁闻已经感觉不到两串手珠上的吸引力了。 如果拿在陈蔓手上的话就算了, 但是既然拿在了他和时千饮手上……他还有点想要试试两串手珠之间的吸引力会在他们之间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呢。 他有点遗憾地想。 确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后,岁闻不再浪费时间, 自顾自往自己的区域走去。 他挨个地拍着现场之中的舞会参与者,很快发现,现场人物虽然多,但大多数的npc告诉他的消息是相似的。 年轻一些的、乃至部分中年人这样说: “温公子学成归国, 年少有为,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而年长一些的大多讲: “小茂回来了, 有喜欢的姑娘没有?要不要和伯伯的女儿见个面?呵呵,开玩笑的, 知道你们这些进步青年不喜欢包办婚姻。” 综合一下信息, 岁闻得到了这具身体的基本身份: 留洋青年, 姓温名茂,未婚,家世应该非常不错。 他继续拍着其余的人。 这些人又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现在几点钟了?那位的车子到了哪个位置?” 嗯,还有一个大人物马上要到。 岁闻记下了这两点,又绕了一圈,确定剩余的都是自己不太听得懂的八卦后,就离开宴会厅,沿着宴会厅后的走廊一路前进。 刚才出门的时候岁闻特意看过了。 他们所在的宴会厅正位于一家大酒店的二楼。 二楼往下的一楼同样真实可见,同理可推,三楼四楼,大概也是真是可见的。这样一来,探查就不能局限在宴会厅中了,最好将整个酒店的每个人都调查一遍,免得遗漏了什么支线任务…… 岁闻并没有意识到。 在这一刻,自己体内的单机之魂已经觉醒了。 他正在不由自主地扫荡地图…… 扫荡是有意义的。 岁闻在拍了整一层清洁工的肩膀,听见了无数声重复的“先生好”后,总算在走廊里找到了一间坐满人的房间。 房间里坐着一溜青年。 这些青年全都穿着短卦,剃了半瓢,脑后一条长辫子。 岁闻一时愣住,有种梦回古代的错位感。 中西混杂……这是民国时期? 他试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一半的人沉默不语,一半的人简单说了声“先生好”,但当他拍到坐在左手边第三个位置的青年的肩膀时,青年说话了。 青年:“小少爷。” 嗯? 岁闻精神一振,他又拍了青年一下。 青年继续说话:“您怎么不在宴会上等待佐佐木先生的到来?” 岁闻:“佐佐木先生?日本人?” 青年无法被声音所触发,他沉默不语。 岁闻补拍青年一下。 青年再次开口:“老爷对这次的会面非常在意,嘱托您务必好好表现;小的还从温叔那里听到消息,老爷已经为您要了个缺,是警备系统的,老爷说您从小就心细……” 岁闻慢慢回过味来了。 这个青年应该是温茂的随从,这里坐的所有人,很可能都是宴会厅里各个人的随从。消息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从亲近的人身上最容易拿到。 岁闻暗自琢磨着。 面前的青年已经给了他很多线索,他觉得这个npc差不多榨干了。 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再拍了对方一下,免得遗漏什么重要消息。 结果一拍下去,青年又说了新的消息:“没想到半月之前在海船上萍水相逢的女郎是冯家的小姐。今天冯小姐一身旗袍带珍珠小包,小少爷,她和您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呢……” 这一形象刚从青年嘴里说出来,岁闻脑海中就冒出了具体的人。 ——陈蔓。 陈蔓所占据的身体,就是“冯小姐”。 所以我的身体与陈蔓的身体,还有前情。 确定了这点,岁闻也是无语了。 合着系统给了个参加宴会交谈众人的任务,结果百分之八十的线索全在宴会厅之外? 系统我告诉你,你这么皮是会被打的。 *** 岁闻寻找线索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停止。 陈蔓在宴会厅中行动着。 通过宴会中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叫做冯清依,应该是个家境良好的小姐,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什么了吧。 让她比较莫名的是,众人的嘴里经常出现一个叫做“聂承望”的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她转了一圈,就差不多得到这些消息。 正想找另外两个人商量一下,抬头巡视,却发现大厅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是出了宴会厅了吗? 陈蔓踟蹰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这个地方和她最初想象得不太一样,好像并不危险,这让她的胆子慢慢变得大了,她打算收集更多的资料……嗯,反正按照任务要求的做,总没有错吧? 出了宴会厅,陈蔓随意转悠着,还特意去了厨房和女士厕所看了看。 她先进洗手间,洗手间有两三个女性。 她挨个拍了过去,两个说:“我漂亮吗?”剩下一个说,“你有纸巾借我吗?” 这里显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陈蔓在这里洗了个手,又转向厨房,厨房里的厨师忙忙碌碌,十来个人一共只有两句话。 “今天菜真好。” “今天菜真新鲜。” 她试着在厨师的冰箱里找了个甜品吃着,发现还是挺好吃的。 但除了挺好吃的,也并没有触发什么新鲜的事情。 这时有个侍女进厨房里来拿了好大的一个水壶。 陈蔓正要出去,无可无不可地跟在侍女身后,没走两步,就看见侍女进了个全是女性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的一半是老妈子,一半是女孩子,老妈子大多数三四十岁,女孩子大多十六七岁,穿一色的老式质朴服装,她们的发型也差不多老旧。 这是哪里? 这里面的人都是什么人? 陈蔓微微犹豫,她挨个拍了过去,在拍到尾巴一个穿蓝色衣服的老妈子的时候,老妈子突然开口说话:“大小姐,你见到聂承望了吗?” 老妈子:“聂承望太过分了,明明再过两个月就要和大小姐结婚了,结果还是四处拈花惹草,包养歌女戏子,还为了争风吃醋和人当街大打出手,十分癫狂。小姐,你不要急,我听说如今老爷也失望了,犹豫到底要不要解除这道婚约。” 老妈子:“倒是小姐坐船回来时候,碰见的那位温茂先生,是位有为青年,很是不凡。” 陈蔓一连拍了老妈子几下,再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出于女性的直觉,她在听见老妈子说的这一席话之后,就萌生了无数念头,片刻,各种念头逐渐隐去,只剩一道念头,越来越鲜明: 两男……一女? *** 时千饮在宴会厅中绕了一圈,拿到了基本信息。 他的身体叫做聂承望,有很多男男女女喜欢他。 他对此没什么感觉,英雄豪杰惹人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的吗? 他没有十分专注于宴会厅中,反正绕了半圈下来,绝大多数的女人和少数的男人在冲他抛媚眼,想要贴到他的身上来;少数的女人和绝大多数的男人轻蔑的看着他,离他远远的。 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了。 时千饮分出一半注意力在岁闻身上。 当看见岁闻离开宴会厅的时候,他也跟着离开宴会厅,一路跟上岁闻的脚步,并于路过走廊的时候顺手拍了下侍者的肩膀。 侍者:“准备好了吗?” 时千饮脚步一顿。 一路走来,端酒的侍者说“先生好,要酒吗?”,拿毛巾的侍者说“先生好,要毛巾吗?”,结果推着食物车子的侍者说…… “准备好了吗”? 时千饮又拍了侍者一下:“准备好了什么?” 侍者:“准备好了吗?” 时千饮:“……” 他再拍一下,再拍一下,再拍一下。 不管拍多少下,侍者都只有一句话。 “准备好了吗?” 时千饮皱起眉头:“有毛病。” 他不再停留,继续往前。 走过了这道走廊的转角,再向前一步,前方一扇敞开的房间中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岁闻冲他招招手。 时千饮快走两步,走到岁闻身旁:“怎么了?” 岁闻指指屋子里的人:“这些人应该是宴会厅中众人的小厮,你拍拍他们,拍到你的那个小厮的时候,他会给你比较多的线索。” 时千饮按照岁闻所说的做了,当拍到自己小厮的那一刻。 小厮果然说话了,他笑嘻嘻说:“少爷,今天晚上你要去胡同里吗?” 岁闻:“……” 时千饮:“……” 岁闻沉思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时千饮不知道:“有敌人在胡同里等着我打架?” 岁闻转头看着时千饮,他突然觉得时千饮已经完全跟上了现代社会的脚步,毕竟……打架是打架,妖精打架也是打架。 他示意时千饮再拍两下,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接下去,这个小厮只是将他刚才的那句话来回重复,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岁闻沉吟起来:“奇怪了……难道你的线索不是在这边拿的?你在宴会厅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时千饮:“身体的名字叫做聂承望,人缘很好,很多男人和女人喜欢他。” 岁闻:“还有呢?” 时千饮:“宴会厅中没有了,不过我在前边走廊里,碰到了个推车侍从,推车侍从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岁闻脑海里的雷达竖起来了! 他随着时千饮往推车侍从的方向走去,推车侍从倒还在原地。 岁闻直接上手,拍了他肩膀一下。 侍从:“先生好。” 岁闻琢磨着看了眼时千饮。 时千饮拍了侍从一下。 侍从:“准备好了吗?” 两人:“……” 时千饮:“这代表了什么?” 岁闻:“这代表了……可挖掘部分来了。” 他说着,上手就想要给侍从搜身,但侍从的衣服像是从头到尾都拿胶水黏在了身上,连个口袋他都伸不进去手。 岁闻吐槽道:“……这是摆明了系统要搞事啊。” 时千饮琢磨着是不是用刀子来开个口了:“要不把他的衣服给割了?” 岁闻:“我估计没什么用,先放着他,看看物忌想要搞什么吧。” 说完,岁闻觉得差不多了,招呼一下时千饮: “走吧,我们回宴会厅,和陈蔓碰个头。” 两人回到宴会厅的时候,陈蔓已经在了。 三人在宴会厅的角落,简单几句把各自拿到的线索交流一下。 随后,岁闻总结: “也就是说,你的手珠把我们扯进来的时候没有胡乱投放,我们三个人在身份上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声音才落。 三人眼前突然浮现虚拟的任务框。 任务框之中,第一个任务被一条横线徐徐划掉。 当其消失的同一时刻,两道噌亮的光芒突然从窗户射入宴会厅,汽车的马达声和鸣笛声同时响起,一直循环的悠扬钢琴声在此中断,厅中众人自宴会厅四方纷纷向大门口涌去。 再后来,一位留着小胡子,穿着日本和服的中年男人在侍从的簇拥下,进入了宴会厅之中。 三人的目光随同众人看向日本人。 岁闻低语:“佐佐木先生。” 他突然产生了一些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一幕经常在某些影视剧中出现,下一刻,很可能就要—— “啪”的一声爆响。 电闸跳闸,灯光消灭,上一秒还歌舞蹁跹的的宴会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两声枪响。 “砰”、“砰”! 随后,灯光再度复明。 前后不过数十秒的时间。 岁闻看见之前还顾盼高傲的佐佐木此时手按胸口,缓缓倒地。 大片大片的鲜血,在他的和服上晕开开来…… 52.变化!主线任务3 早在电闸跳闸,宴会厅漆黑的一片, 岁闻就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一道不知从何处降临的力量, 将他束缚在原地, 不只控制着他的身体, 也控制着他的嗓音, 让他只能像场外观众一样,静默地注视着前方影片的发展。 cg还在播放。 电源仅跳闸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再度恢复。 骤明骤暗的光线和流淌在眼前的鲜血摧毁了佐佐木随从最后的理智。 最贴近佐佐木的那部分人死死抓住倒下的佐佐木, 而其他的随从,他们拔出枪来, 疯狂地向冲出来的袭击者倾泻子弹。 袭击佐佐木的人并不陌生,他穿着酒店侍者的衣服, 正是岁闻和时千饮曾在走廊中见到的那位奇怪推车侍从。 无数子弹在同一时间穿透他的身体,他像个布袋似地被打破了, 穿透了, 鲜血从这些口子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洒了满地。 欢乐的气氛彻底崩碎了。 闪烁在天花板上,如同金箔似的光,也随之黯淡。 枪响之后就是哀嚎。 哀嚎响在整个宴会厅之中。 流弹击中了厅中的参宴者们,刚才还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淑女或倒地□□, 或惊慌失措, 混乱如同野火, 倏尔烧在宴会之中。 但骚动刚起, 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已经围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 飞速冲进了宴会厅中。 这些士兵甫一进入,便左右分散,将佐佐木一行人包围在内,并同时向天花板开枪。 十数支□□同时响起的声音,仿佛炮弹击出的爆炸声,声响之后,四下寂静,混乱终于被彻底弹压下来。 包围圈中,白大褂冲向佐佐木。 可是太迟了,鲜血已经彻底染透佐佐木的手。 他看着白大褂,张开嘴巴,最后嗬嗬两声,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双眼就涣散了。 佐佐木死了。 他结束呼吸的那一刻,朝向天花板的枪口对准备了现场所有人。 也许猩红的火花,就在下一刻亮起—— 火花没有亮起,关键时刻,穿着一身警备队制服、看着像是城市警备队警长从门口冲了进来。他满头是汗,刚刚踏进大门,就大声冲日本人喊话,阻止即将酿成血案:“木村先生,你不能这样做,这个宴会厅中的所有人都是我国名流!杀手已经被你们杀死了,这里的其他人也是受害者啊——” 最靠近佐佐木的日本人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没有人给杀手情报,杀手怎么可能刺杀佐佐木;如果佐佐木没有来这里参加宴会,他怎么会死亡!现在死亡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杀死佐佐木的凶手根本没有伏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者,我不会放过这里的人的——绝不!” 警长:“木村先生,这不只是我们的意思,也是你们的意思。这里的先生与您的同伴也有很好的交情,您不能开枪……但是我们会考虑您的意见,我们会调查这件事,询问在这里的每一个先生与小姐……” 木村冷森森的目光扫过现场:“三个小时之内,给我确凿的证据与主使者,否则我就血洗宴会厅!” 伴随着这句话的喊出,束缚着岁闻的力量终于消失了。 岁闻又可以行动了。 同一时间,半透明的虚拟框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主线任务2】 找出真凶: 佐佐木已死,木村认为真正的凶手就藏在宴会厅中,如果三个小时之内,众人无法交出真正的凶手,机枪就将轰鸣。 而现场的绝大多数人认为,将佐佐木邀请而来、但又凑巧不在现场的冯政文要对这件事负全部责任。 众多疑惑的目光集中在冯政文的女儿冯清依身上。 只有你,不这样认为。 你决心找出真凶,洗刷冯清依身上的嫌疑。 岁闻看见任务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任务读了出来,读完之后,他问另外两个人:“你们的呢?和我一样吗?” 时千饮和陈蔓一起点头,示意任务确实是相同的。 岁闻于是沉吟着看着现场。 过场cg结束以后,佐佐木的尸体就被日本人飞快带走了,还留在现场的,只有刺杀佐佐木的侍者遗体,和另两个拿枪监视众人的日本兵。 他又走到窗户向外看去。 看见两辆黑色轿车,五辆越野车,几十个拿枪的日本兵一同将酒店围堵。 感情酒店周围的五十米是做这个用途的啊…… 岁闻又缩回了脑袋。 他大胆的走到日本兵前面,开始实验。 他先挥了挥手,两个士兵没有反应。 他又大喊了一声,两个士兵还是没有反应。 他再伸手去抢两个士兵的□□,两个士兵手心像长了胶水似的,怎么都扯不下来。 他最后拍了一下两个士兵。 两个士兵凶狠说:“不准动!” 岁闻没理他们,得出简单结论:“看来第二轮的游戏方法和第一轮相似,我们先要收集到一些线索……在宴会厅和周遭之中。” 说着,岁闻走到了横陈于地毯的尸体之前。 摸尸是所有游戏者必备的素质。 就是—— 岁闻走到尸体面前的时候,时千饮已经在了。 他伸出手,从血淋淋的尸体里拿出了黄澄澄的子弹头。 岁闻:“你这样血腥是会被和谐的……” 时千饮置若罔闻:“现在可以动他的衣服了。” 岁闻皮了一句也不再玩笑,他蹲下身,认真地翻了翻对方的血淋淋的衣服,着重看看身上有么有什么记号,口袋里有没有线索。 结果他当然没有在尸体里头摸出什么东西来。 宴会厅中,一阵阵恶心正袭击着陈蔓的感官。 能动的那一刻,她就将目光转向宴会厅的墙壁,一看也不敢看横陈在地毯上的尸体,但是鲜血的味道依旧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感官世界,两人针对尸体的交谈更让她恐惧与反胃。 她刚想开口,就发出一声:“呕……” 陈蔓受不了了,她捂住嘴巴,快步朝宴会厅中,直通走廊的那扇门跑去。 但当她一路跑到走廊门口之际,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两人齐齐看向陈蔓。 岁闻:“怎么了?” 陈蔓:“我……我无法从这个大厅里出去了?” 两人暂停了走向尸体的脚步。他们先转到陈蔓身侧,看着陈蔓焦急地摸索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岁闻同样伸出手,像陈蔓一样向前摸去,但他扑了个空。 他的手穿透门框,毫无阻碍,他顺便往前迈了一步,也自自然然地走了出去。 他的身旁,时千饮同样。 两人走进走廊,再回头看着出不来的陈蔓。 隔着透明的墙壁,两方对视。 惊恐染上陈蔓的面孔。 情况,变得有趣了些。 赶在陈蔓真正失态之前,岁闻先行说话。 他略微思考了下,提出一个可能性:“现在你是嫌疑犯,嫌疑犯的行动范围被限制了。” 陈蔓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我们的第二个任务是洗刷我身上的嫌疑……” 岁闻:“完成这一项任务,你的限制或许就解除了。”他建议,“先休息一下吧,我和时千饮四处找找线索,你在宴会厅中也和他们聊聊天,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既然出不去,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陈蔓接受了岁闻的建议,转回宴会厅里。 呕吐的欲望在这个打击之下消散不少,陈蔓没有干坐着,而是开始拍打周围的人,听他们说起话来…… 两人看着陈蔓走远了,也向走廊中走去。 走了一会,时千饮突然说:“你在说谎。” 岁闻吓了一跳:“我说什么谎了?” 时千饮:“不知道。”他轻瞟岁闻一眼,“但感觉到你说谎了。” 这是独属于动物的直觉吗? 岁闻承认道:“陈蔓不能出来,除了因为她是嫌疑犯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时千饮:“什么可能?” 岁闻没有卖关子:“手珠。这个地方本该只有两个人进入,因为手珠只有两串,会卷入的也只有两个人。你是被我拉入的‘意外’。但你这个意外相较正主陈蔓,却有更多的行走自由,与其说是因为‘嫌疑犯’而被限制行动,不如猜测……她之所以不能自由行动,是因为剧情开始之后,她的手上没有佩戴手珠。” 时千饮:“原来如此。” 岁闻:“虽然没做实验,但八成如此……” 三个人分成两批,各自行动。 走廊里的两人越走越远,呆在宴会厅中的陈蔓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 她挨个拍着npc的肩膀,听着npc的台词,眼睑微微下垂,导致大厅的灯光照不入她的瞳孔,让那双眼睛,额外添了几分阴郁…… 走廊里头,岁闻又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 他对时千饮说:“我们来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提前得知了最后的答案,就是你和刺杀佐佐木的侍者是同个阵营的,你正是杀死佐佐木的一员。” 傻瓜式推理。 时千饮点点头。 岁闻:“侍从刺杀佐佐木的时候,宴会厅断电,而你身在宴会厅,这也就说明,你们在酒店之中至少还有一个同伴,负责在动手的时候掐断电源……但是问题就来了,在这个刺杀行动之中,我似乎暂时没有看到属于你的作用。” 岁闻沉思着说。 “你一个身份体面的公子哥,一般是不会直接进行刺杀行动的,因为你的身份注定了你能够更轻易地接近反派高层,打入敌人内部,作为间谍,为我方人员提供源源不绝的重要情报。所以你不会直接参与最后的刺杀。但你又确实出现在了现场,这证明现场一定有需要你出现的理由。” “比如,电视剧里就经常演出,在刺杀了天怒人怨的某某日本反派之后,大家并没有彻底脱离危机,因为他们手里头还有一份绝密的情报,需要穿透重重日本封锁,传递到我方人员的手中……” 话说到这里,岁闻伸出了手。 他的手探入时千饮的衣服之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岁闻感觉到了手下身体的轮廓与温热。 他的手指在上边一滑而过,刚刚碰到时千饮的左胸口,手腕就被时千饮给抓住了。 手腕被人紧紧握着,掌心反而贴紧了时千饮的胸膛。 他感觉到对方的心脏正在自己手掌之中怦怦地跳动,一手不能盈握。 人体的热量,正从这个部位,源源不绝地散溢出来。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半天,最后,岁闻咳嗽一声:“那个……你握得有点紧,我的手动不了了。” 时千饮这才放开岁闻的手。放开的同时,他困惑地拧了下眉。 心脏突然跳得快了。 怎么回事? 难道有敌人摸到了我的周围? 手掌再次可以活动之后,岁闻规规矩矩地更往里探了下,再规规矩矩地从对方贴身之处拿到了一份文件。 文件出现日光灯下。 大大的“绝密”红字,印在牛皮纸上。 正是这时,虚拟任务框再一次出现了! 主线任务2,由系统判定完成,新的任务出现两人眼前。 【主线任务3】 送出密件: 染上鲜血之后夺取来的绝密情报,不能再落回日本人的手中。 不惜一切代价,安全送出手中情报。 【支线任务1】 洗刷罪名: 你找到了真凶,但你决定帮助真凶。可是无辜的人不应被牺牲,你为冯清依洗刷罪名的心并没有动摇。 岁闻刚才将自己的任务念到支线时候,时千饮打断了他。 时千饮:“我的支线任务和你不一样。” 随即,他将自己的支线任务念出来。 【支线任务1】 家国难全: 仁人志士,舍生忘死,慷慨赴义。惜乎,红颜无辜,家国两难全。 念完之后,两人看着彼此。 岁闻说:“嗯……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归纳我们三人的人物背景关系吗?” 时千饮:“当然记得。” 岁闻:“温茂和聂承望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和他们有联系的,是冯清依。换而言之,在过去的时光里,冯清依才是这个故事的绝对主角。她和温茂是心心相惜,她和聂承望是逐渐了解……再加上物忌形成所需要的条件,用很简单的推理就可以得知,冯清依最后的结局无论对于温茂还是对于聂承望来讲,都刻骨铭心,八成她死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因为我们把两串手珠都给拿走了,所以系统的任务也就跟着变化;而从变化的任务之中,很轻易能够发现……” 他的神情比较古怪了: “或者是因为我戴上了手珠,或者是因为你戴上了手珠……总之,我们两个合力把单机游戏里的女主角给踢掉了,扶正了一个男配变成双男主。除此以外,估计还把爱情解密游戏,变成了——” 他突然收口。 时千饮纳闷:“变成了什么?” 岁闻:“变成了单纯的解谜游戏。” 他说话的同时,于心中吁出一口气。 好险好险。 差点嘴巴一快,说成了搞基解谜游戏。 53.线索!主线任务3 不管是爱情解谜游戏还是搞基解谜游戏, 总归是要解谜的。 岁闻在时千饮身上摸出了那份绝密情报之后, 又将其塞回时千饮的怀里,并且和时千饮往电闸方向走去, 准备探查电闸方向的线索。 酒店的电闸在地下一层。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一路向下,光线一路黯淡,犹如酒店光鲜亮丽的外壳逐渐褪色。 经过了一层灯光飘摇的楼梯间,来到电闸位置时,左右又明亮了。 岁闻先观察着这个区域。 电闸是放在走廊尽头的侧边。 它有一人半高度,两个人那么宽,外头有铁皮框保护, 铁框有门, 门上挂着锁, 锁头并没有真正锁起, 只是松松搭在铁挂上。大概刚才发生在宴会厅中的事情影响到了修电闸的人员, 那些人紧急修复电闸之后, 就匆忙离开了…… 岁闻简单研究了下电闸的门,先不急着把电闸打开, 而是先检查周围。 他将这条走道来回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遗落物品。 他又看向左右墙壁, 突然在楼梯下来,进走廊的转角位置看见了四痕光亮。 他用手碰了碰这点光亮。 滑滑的。 再嗅了嗅。 没有味道。 暂时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不过…… 排布于墙面、长短不一的四道痕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 岁闻伸出了手。 他食指放在最下边一痕光亮上, 食指之后的其余三指依次放下, 每根手指都准准按在光亮滑腻之处。 时千饮在旁边看着,此时说了:“手印?” 岁闻唔了一声:“看起来是的。一个手上有油的人来过了这里,看起来比较慌张……”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无论是先前拉电闸的,还是之后修复电闸的,肯定都很慌张,手上有油的原因,就更多了。 岁闻又往电闸的位置走去。 这一次,他准备拉开电闸的铁门,看看内部有没有什么线索。 可也是这个时候,楼梯处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狭长的空间里,声音重叠声音,拉出阴森的回响。 有人来了! 岁闻陡然一惊,没注意身旁时千饮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往前一闪,藏进了电闸和墙壁的角落之中,随即去看时千饮,却发现周围空空荡荡,时千饮已经藏入阴影之中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的应该是酒店的巡逻队,但也有可能是日本兵。 他们下了楼梯,走入走廊,逐步接近岁闻所藏身的地方。 渐渐加快的心跳声这些人的步伐声混为一体。 岁闻藏在逼仄的角落,虽然眼睛看不见时千饮的存在,但他能够感觉到时千饮就站在自己的旁边。他只是轻轻一动,手臂就挨擦到了时千饮的身体。 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了一下。 是在问我要不要藏入阴影中吗? 岁闻猜测着。 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藏入阴影之中……其实他还有点好奇,如果自己两人站在电闸旁边被巡逻的酒店人员或者日本兵看见了,会不会触发什么即死g。 如果触发了战斗,再让时千饮带着他隐藏入阴影、或者动手,都不迟。 如果没有触发战斗,那么就代表他和时千饮可以用更粗暴的方式进行搜索,也不用担心会改变游戏或者影响游戏了。 岁闻思考得非常周道。 这时候不好出声,岁闻反手抓住时千饮碰触自己的手,准备在对方的手臂上写字。 但是刚把人的手捞入掌心,还没把一个字写完整,掌心中的手就猛地挣扎了起来,差点把岁闻胳膊给扯出隐蔽之所。 这是怎么了? 岁闻纳闷着,连忙捏捏时千饮的手掌示意,牢牢缩在电闸与墙壁的空隙里。 时千饮又挣扎了一下。 不过这时候,他的挣扎没有第一次的挣扎那样剧烈了。 于是岁闻再度动手,在对方手心之中写道: 暂时不要将我隐身,我看看撞见巡逻队会不会触发战斗…… 这句话写下来,时间有点长。 因为在这个过程之中,他捏在掌心中的手总是不安分,时不时就想要缩回去,缩得岁闻都没脾气了。 他耳听着外头的人再过两步就要到走到走廊的尽头,自己的位置,也顾不来太多,匆匆在时千饮手底下写下最后一行字: 不要紧张,见机行动! 走廊之中,两个日本士兵正相伴着朝尽头走来。 他们手持刺刀,腰插□□,一身土黄色的军服配上皮靴,走在路上“啪啪”地响,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 他们距离时千饮和岁闻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三步了。 但是时千饮连一点眼角的余光都欠奉给这两人。 他困扰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掌,在心中想道: 我的手有点痒。 被岁闻碰触的地方都有点痒。 这是紧张的缘故吗? 总觉得……不是很像,岁闻在我手上写字,我紧张什么? 时千饮十分不解。 数秒的等待之中,两个日本兵在距离时千饮一步之遥停下了。 他们没有继续,直接转身,再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逼近的脚步声又一路走远,当其远到岁闻听不见的那一刻,岁闻从缝隙之中钻了出来,时千饮也解除隐身,站在岁闻身旁。 岁闻:“千饮……” 正专注研究自己手掌手背的时千饮没有防备,冷不丁听见这一叫,突然感觉一只看不见的手掌伸入心口挠了挠,让手掌上的搔痒,也跟着传到了心头。 岁闻的声音沉下来:“千饮,你看上边。” 时千饮抬头看去。 电闸外壳的正面,门面光亮,手柄清洁。 但是电闸的侧面和顶端,哪怕最勤劳的清洁工也不会时时顾及。 现在,岁闻盯着的就是被灰尘所覆盖的电闸侧面的一小块清洁位置。 那块清洁处在电闸的上方,比岁闻的身高还高个20、30cm这样。 岁闻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又抬手画了画上方的高度。 接着,他问时千饮:“这个高度你会联想到什么?” 时千饮什么也没有联想到。 岁闻又提示:“你会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放什么?” 时千饮:“什么也不会放。” 岁闻:“……” 时千饮勉强想了想:“……帽子?” 岁闻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们先做一个假设,假设蹭掉这一块灰尘的东西,确实是帽子,那么有什么帽子会有20、30cm的高度呢?再加上我们之前在墙壁上发现的四个油指印,两者相加……” 他说着,又往缝隙之中站定。 抓住了最重要的两个细节,在这一刻,他完全能够推导出十几分钟之前、在这条长回廊之中发生的事情。甚至只要轻轻一闭眼睛,那些情景,就全数扑面而来。 灯光由亮变暗。 幽暗的灯勾勒出了一道仓促的影子。 仓促的影子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来,在将要到达地下一层的时候,也许是慌张,也许是匆忙,他的身体歪了一歪,连忙用手在墙上一撑,稳定身体。 然后,长走廊一晃到了尽头。 他站在了电闸面前。 他等待着,还没等到行动的时间,先等到了巡逻队员的脚步。 他心胆一抽,左右一看,闪身躲进电闸之后的缝隙。 在黑暗的角落,他听着逐步走近的声音,感觉心脏正被这些声音重重碾压。 但运气真好。 巡逻队员没有走到尽头。 距离尽头还有五六步的位置,他们就转头回去了。 从紧张到放松,他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甚至没有注意自己是不是在这处藏身的地方留下了什么痕迹。他看着时间,在约定时间到达的那一刻,他打开了电闸的铁门,猛地将电闸尽数拉下! 电闸跳电,灯光熄灭,黑暗笼罩此处,而他的身影却一下从黑暗中脱颖而出! 他是—— 时千饮这回猜中了:“厨师!” 岁闻满意地甩了个响指。 手上沾油的高帽厨师,就是你了! 确定了嫌疑人,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花多少功夫,岁闻就在酒店的厨房之中找到了头顶帽子上有一点脏污的厨师。 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厨师。 不过是个厨师九个胖,胖不是特点,不胖才是特点。 所以岁闻又看了厨师的样貌一眼。 大概二十来岁,五官平凡,没有什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之处。 这位厨师正在案板前机械地切着空心菜,把空心菜切了一段又一段,每一段都指肚大小。 岁闻不知道民国时期空心菜的做法是否和现代社会的做法不同,反正他在现代社会生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把空心菜切成这种大小的做法。 他沉吟了下,伸手拍拍厨师的肩膀。 厨师十分镇定,不言不动,继续切菜。 无法触发? 岁闻正自疑惑,想要再来一下的时候,厨师突然开口。 案板前的厨师自言自语,细看,切菜的手还正微微颤抖。 “这不对。” “不可能。” “为什么在完事了之后,还会有暗号。” “按照之前说好的,完事之后各自找机会离开,绝不停留,绝不碰头……” 岁闻和时千饮互相看了一眼。 岁闻:“看他的意思……” 时千饮:“这个酒店还有第四个参加刺杀的人;现在,这个参加刺杀的人用暗号集合众人。” 岁闻认可时千饮的说法。他又拍了厨师两下,但这一次,厨师除了重复之前的自言自语以外,再也没有说别的内容了。 看来厨师的线索全在这里了。 岁闻思考着:“酒店这么大,用暗号联络众人说起来容易,其实不容易,毕竟现在的人没有手机,他们不可能通过手机群发消息单线联系,那么……这个暗号,肯定会被放在所有人都能够看见的地方。” 说到这里,岁闻突然说:“你还记得刚才cg中的一幕吗?酒店上下的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宴会厅中呆了一会。这就是——” “所有人都能够看见的地方!” 线索绕了一圈,又绕回宴会厅中。 两人并不迟疑,从厨房出来之后就直接往宴会厅去。 到了宴会厅,陈蔓正沙发上坐着发呆。 尸体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血腥气息依旧,但是坐在沙发上的陈蔓好像习惯了,正拿着碟小蛋糕,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吃着。 两人进来,陈蔓抬头,她关心道:“你们找到洗刷我嫌疑的线索了吗?” 岁闻:“……” 糟了,主线任务做得太high,一下子就忘记支线任务了。 他停在原地,正思索着要怎么回答陈蔓的时候。 现场一变,诡异的力量再度降临于他的身体,将他困在原地。 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在木村的带领下,一队日本士兵走进了宴会厅中。 宴会厅的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向墙壁两侧躲闪,一幅十分害怕的样子。 木村进来以后,看也不看这些人,他一路走到大厅中央,随即停步,接着转向陈蔓坐着的方向,将手一挥。 只听“哗啦”一声,两个日本士兵将枪上膛,对准陈蔓。 另外两个日本士兵则一路向前,走到沙发之前,将坐在沙发上的陈蔓抓了起来。 陈蔓从上膛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张口结舌。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至被人捏着双臂提了起来,才蓦地惊醒过来。 惊醒的刹那,尖叫冲喉而出。 “救——救救我!” 54.面对!支线任务1 女声响起的同一时间, 岁闻就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等等!” 他的喊声太快,有那么个刹那, 岁闻自己都懵了懵。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又感觉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不惧枪口, 快步走到日本兵之前, 拦住想要带走陈蔓的日本兵。 这时岁闻终于反应过来了。 说话的不是自己, 行动的也不是自己。 说话的行动的, 是身体真正的主人,温茂。 温茂拦在日本兵面前,转身面对枪口, 看似朝着日本兵喝问,实则是在质问木村与警长:“你们要干什么?冯小姐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人给拉出去?” 木村与警长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目光看向一处。 那是站在日本兵身旁的一位容貌娇美的年轻女子。 岁闻凝神看了这个人一眼。 他记起这个人了。 这是之前就在宴会厅中的一位女性,岁闻也拍过她的肩膀, 他记得这个女人当时只是呵呵冷笑,说了句: “现在看你怎么办……” 显然对话的话中意有所指。 再看眼前的情况, 难道对方话中指的就是…… 警长这时候说话了:“琴小姐,请你解释一下吧。” 琴小姐一抬手,指向陈蔓, 以无比笃定的口吻说话:“刺杀佐佐木先生的幕后主使者, 就是冯清依!” 声音一出, 全体哗然。 陈蔓——或者说冯清依——脱口而出:“不是我!” 岁闻这时已经明白了。 他们进入了第二次的cg之中, 只是相较第一次的旁观视角,这一次的cg里,他们也是主角,必须参演。 琴小姐冷笑道:“冯清依,狡辩也是没有用的,明明是你□□,却连累整个宴会厅的大家担心受怕,还要因你而蒙受生命的危险,你就不亏心吗?还好老天有眼,你百密一疏……” 警长不耐烦说:“琴小姐,把你看见的东西都说出来。” 琴小姐连忙道:“好的警长,情况是这样子的,晚上宴会开始的时候,我一不注意,多喝了两杯酒,于是决定从到处都是人的宴会之中离开,往外头透透气……” 伴随着琴小姐的声音,之前的情况,渐渐复原于众人眼前。 刚刚喝了两三杯的酒。 琴小姐有点微醺。 天花板上的灯闪出了七彩的光圈,地面瓷砖上的圆圈似乎也正徐徐旋转。 她呼出一口酒气,决定出去透透风。 她穿过人群,从连接宴会厅的走廊处向外走去。 她在红绒地毯上走着,厚重的地毯将足音吸附。 周围静悄悄的,走廊两侧的壁画安静地注视着她,她能够闻到夜晚里风中腥咸的味道,那是自不远处的江面飘来的气息。 她已经瞄准了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 但这个时候,几句絮言突然夹在风中,朝她飘来。 她一时有些好奇,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走廊的转角,冯清依正和一位推着车的侍者交谈,她的珍珠坤包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颇感扫兴的她没有再往前,转身回到了宴会厅走。 散了一会步,她的酒意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她在宴会厅中呆了一会,冯清依也回来了。 因为之前的事情,她额外地关注了冯清依一会。 可就在这时,宴会厅中骚动起来,人人欢欣,佐佐木先生来到了! 她也跟着人群向佐佐木看去,可这时候,她听见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她回头一看,冯清依手上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同一时刻,电源跳闸,佐佐木遇刺! 琴小姐绘声绘色的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复述了一遍,最后,她恨声说:“冯清依砸了酒杯是在摔杯为号!” 岁闻:“……” 这个槽点,有点多啊。 他正思考着要怎么反驳琴小姐,冯清依也激动的反驳了。 冯清依:“你在胡说什么!从进了宴会厅以后,我就只去过洗手间,根本不认识刺杀的人,也没有和他说过任何一句话,你根本就在胡编乱造!” 但是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周围的人却没有说话。 这些呆在宴会厅中的宾客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冯清依。 岁闻倒是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温茂、或者冯清依的未婚夫聂承望应该说话了,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两人都没有选择在这时候开口。 这时候开口的,是警长。 警长:“就只是这样?如果就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证明冯小姐和此次刺杀事件有关。” 琴小姐:“当然不止。我这样说,是有确凿证据的。” 警长:“什么证据?” 琴小姐:“在冯清依和刺客于走廊相会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刺客交给了冯清依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封信!” 这话一出,沉默的木村再度示意自己手下的兵丁。 日本兵立刻将冯清依手上的坤包抢了过来。 他们打开坤包看了一眼,马上自其中拿出一份信件,交给木村。 冯清依急道:“那是我写给别人的信——” 木村抖开了信,他看了一眼,又将信给警长看。 木村:“你看看这是什么?” 警长看了一会,抬起头来,问:“你确定这是你的信?” 说完,他将信纸展现给冯清依看。 冯清依只看了一眼,就原地摇晃一下。 她的坤包里有一封给别人的信,乃是她亲笔书写,题头落款均为明确。但……并不是这一封。 这一封信,不是她的信。 她被人诬陷了! 琴小姐洋洋得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冯清依,指使刺客杀了佐佐木先生的人,就是你——” “指使刺客杀了佐佐木的人,绝对不是冯小姐。” 岁闻发现自己再一次开口说话。 温茂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然后—— 控制着岁闻身体的神秘力量突然消失。 岁闻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时,警长说:“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岁闻等着温茂的声音。 其余人等着岁闻的声音。 这样互相沉默半分钟之后,岁闻突然醒过神来。 等等,现在的身体是我自己控制着。 也就是说,接下去是我来面对他们…… 可是我…… 还没来得及去找线索啊…… 55.争端!支线任务1 空气寂静了半晌, 众人的视线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各种小动作也频繁出现, 比如,站在陈蔓身旁的日本士兵突然推了陈蔓一把。 陈蔓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想要叫喊, 又在日本兵的迫视之下收住了声音, 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岁闻安静地观察了一会, 觉得差不多了。 他之所以沉默这么久,当然不知是因为他没有找到线索。 事实上,在在短暂的思考之后, 他已经知道现在应该怎么表演了,之所以等了这么久,主要是因为……他想要看看, 在cg之中,如果自己不说话、不行动,会不会造成额外的情况出现。 现在他得出结论了, 情况比较不利,如果他真的一语不发, 很有可能支线任务就要失败,“冯清依”真的会被这些日本兵拖出去枪毙。 由此可见。 cg以外的搜索时间,是安全行动时间。 cg以内的剧情时间, 相反才是危险时间。 不过…… 岁闻又忍不住思考, 他的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很功利也很直接的想法。 游戏进行到现在, 由于原本在冯清依手上的手珠被拿走的缘故, 剧情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也不再“必须”被证明是无辜,而变成了“选择”被证明是无辜的。 那么,他们其实可以选择弃车保帅,把冯清依丢出去,做实冯清依身上的嫌疑,换取日本人的离去,这样他们就自然而然从包围圈中出去了,不需要再冒任何风险花任何功夫,就可以逃出生天。 但这是一个逃生游戏吗?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搞基解谜游戏。 显而易见,之后他和时千饮还有无数搞基……嗯,不对,是真情实意……嗯,也不对,应该是兄弟情深……总之,真正的剧情可能才进展到三分之一。 要在这时候强行结尾,那叫烂尾。 岁闻从头分析一遍,有了结论。 他刚才出去逛了一圈,并没有寻找到有关冯清依,要证明冯清依不是幕后主使者不容易,但是……或许可以这样。 赶在木村和警长不耐烦的最后一刻,岁闻清咳一声,开始说话。 他说:“琴小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琴小姐警惕的盯了岁闻一眼:“你说。” 岁闻:“不要紧张,只是一些小问题……嗯,先从这里开始吧。你说冯小姐掷杯为号,是这样吗?” 琴小姐:“是的。” 岁闻:“你亲眼看见了?” 琴小姐,她误会了岁闻想否认的点,扬扬下巴,说:“当然。一般情况下,摔了杯子都会有侍者来收拾,但是直到此刻,冯清依摔杯子的痕迹还在地板上,这就是她掷杯为号的最大证据,只有在最后时刻摔了杯子,侍者才赶不及清理!” 岁闻点点头,算是认可:“那我想请你重复一下她掷杯的细节,可以吗?” 琴小姐犹疑了下,不明白岁闻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很快点头:“好吧,我来重复一遍。” 说着,她走到桌子旁边,拿了个杯子,摔在地上。 只听“哗啦”一声,酒杯破碎,酒液四溅。 众人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岁闻看了地上的痕迹一眼,点点头,又走到琴小姐身旁,再拿起一个杯子,放在她手中,又是调整注入酒液的高低,又是调整琴小姐拿着杯子的角度。 一系列破婆婆妈妈的动作下来,琴小姐已经不耐烦了。 她松松捏着杯子,语气很冲:“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岁闻觉得差不多了。 他绕着琴小姐转了半圈:“嗯,这样应该可以了……” 这时他站在琴小姐身后,他毫无征兆伸出手,猛地一推琴小姐。 琴小姐:“啊——” 她手一松,杯中的酒泼了出去,杯子也砸在了地面。 岁闻这时反推为拉,他扶住了琴小姐,对众人说:“现在差不多了。” 他再对众人说:“大家看,两次酒杯落地痕迹不一样。” 众人心想:废话,第一次是她自己摔的,第二次是被推的,当然不一样。 岁闻再指着陈蔓落下杯子的痕迹。他不知道这个痕迹到底是陈蔓落下的还是系统安排的。但既然琴小姐说是,就姑且算是吧。毕竟和琴小姐辩究竟是不是陈蔓的手笔,是辩不出结果来的,只会让日本人想到宁可错杀不可错过。 他继续说:“看这边的玻璃与液体溅射痕迹,似乎与琴小姐第二次滑脱酒杯的痕迹更相似……” 众人目光一凝。 琴小姐也呆了呆,随即她叫道:“你想说明什么?摔也有无数中方式可以甩,你强词夺理,莫非是冯清依的帮手?” 岁闻保持克制,甚至安抚了琴小姐:“我只是提出一点小疑问而已,琴小姐不要在意,我们继续。” 他这回走到警长身旁,问经常:“信可以给我看看吗?” 警长看了眼木村,在得到对方的认同之后,将信交给岁闻。 岁闻拿起来一眼,就笑了。 他将信件上的内容拣了两句,读出来给大家听:“你拈花惹草、德行败坏,我对你失望透顶,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这看起来是一封决绝信。” 木村这时冷哼一声。 警长缓缓说:“密信,肯定不会把秘密都白纸黑色写下来,她们是用了密码信的方式联络的!这种信,要拿到密码本,才能够解开。” 至于怎么拿到密码本,不用说,看这两人看向冯清依的视线就知道了。 陈蔓这时候能够说话了。 如同岁闻一样,在最初被系统控制着参与入剧情之后,她已经可以控制身体说话做事,她旁观了一会,弄清楚了情况,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三连否定到底就好。 陈蔓:“不是,这不是我的信!” 琴小姐辛辣讽刺:“做了坏事的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做了坏事。” 岁闻又转向琴小姐:“琴小姐,你刚才说,你看见冯小姐从刺客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但这封信虽然写的比较潦草,但看笔迹娟秀,像是女性所写,不像是男性所写。” 琴小姐脱口而出:“虽然刺客给了她信,也不能直接猜测信就是刺客写的啊,也许刺客是为了别人转交信件!” 岁闻:“唔——”他说,“你的意思是,现场除了刺客、冯小姐以外,还有第三个人参与入这次的计划之中?” 琴小姐:“这……” 她就是再迟钝,也发现原本集中在冯清依身上的视线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人正以愤怒和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有日本人。 他们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 琴小姐结结巴巴:“我只是……也有可能……刺客的笔迹就是这样的笔迹?谁规定男人不能写字写得清秀!再说……既然里头是冯清依和聂承望的事情,做戏做全套,当然连笔迹也要一起伪装了……” 她说道这里,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赶忙弥补:“冯清依和聂承望的婚约大家都知道,信件之中提起了婚约,指的肯定是聂承望。” 岁闻点点头。 他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朝这种自由心证的事情发表意见。 他继续问:“琴小姐,请回忆一下现场。” 琴小姐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什么现场?” 岁闻和善提醒:“你说你在走廊的转角看见了冯清依与刺客的交谈。” 琴小姐:“没……没错。” 岁闻:“你看见了他们,而他们没有看见你。这就证明你是躲在转角之后的,对吗?” 琴小姐:“没错。” 岁闻:“问题就在这里。按照琴小姐所说的路线,应该是向着酒店的左边走去,不过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琴小姐可能在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酒店二楼长廊的尽头,是有八角亭的,站在八角亭中,他们可以直接看见整条走廊,也就是说,外人是无法藏在紧连着八角亭的走廊之中的。如果再藏在这条走廊之后……有点远,似乎无法听见里头的声音。” “如果琴小姐额外耳聪目明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让木村与警长用正常的说话声交谈,看琴小姐是否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 岁闻说到这里,智珠在握。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走廊的尽头到底有没有八角亭,八角亭前又究竟是什么构造。 他只是能够确定,琴小姐说的所有话都是鬼扯,因为冯清依肯定不是凶手。胡扯对胡扯,谁扯得更认真,谁就赢了。 所以,岁闻很认真地扯了一通地形与声音的传播关系。 然后等待琴小姐的回应。 谈话进行到这里,所有人心中都有了想法。 警长沉思了下,说:“那就进行实验吧……” 话还没有说完,汗水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在一瞬间布满了琴小姐的额头,她身体抖得像溪边的芦蒿,抖了一会,她突然滑倒在地。 她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其实,我没有看见这一幕,我只是……只是在冯清依的包里看见了她写给聂先生的情书,我、我喜欢聂先生,所以我……” “砰!” 枪声一响,穿透琴小姐的额头,烟花在这一瞬开出。 尖叫刹那响起,又在拿手枪的木村的逼视下被死死吞咽回去。 木村的鹰眸冷冷扫了在场众人一会,转对警长说了两句。 警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翻译道:“琴小姐胆敢欺骗日本人,已经被执法了。冯小姐,我想问一下,琴小姐说的你写给聂先生的那封信……” 陈蔓正想回答,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冯清依控制住了。 冯清依迟疑了片刻,她缓缓回答:“我包里确实有一封信,信件并非表达爱慕之情,也并非写给聂承望的。那封信是表达重逢的喜悦之情的,是……” “写给温先生的。 “半个月前,我与温先生在归国游轮上有幸碰面,一见如故……” 同个刹那,温茂与聂承望目光相对,岁闻和时千饮目光相对。 56.搞基!支线任务2 “呵呵。”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笑声。 风流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 张合着桃花似的眼, 走到温茂面前,冲温茂伸出手。 岁闻认真看了一眼聂承望,在对方眼角处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 桃花开败,锋芒隐约。 桃花是聂承望的,锋芒是时千饮的。 时千饮装在这个风流的壳子里头,像是锋锐无鞘的形影被裱了一只又一只的桃花,刚才被人抽出一半, 桃花已经簌簌落了满地。 岁闻内心还觉得蛮有趣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妖怪喝了桃花酿, 酩酊半醉,整个都和软可爱了起来。 岁闻正自这样觉得的时候, 与时千饮相握的手扑了个空。 两人即将碰触彼此的时候, 时千饮忽然又收回了手。 系统操纵着时千饮, 说出又风流又辛辣的话来:“温先生, 你喜欢冯小姐吗?”满堂皆惊的一句话后, 他不顾其余人的目光, 继续说,“我的未婚妻真是厉害啊, 想不到仅仅一次同船行动, 就叫温先生念念不忘,不顾自身安全, 也要维护她……” 他冲岁闻挑衅道:“要不要我送你们一份礼物, 好庆祝你们一见如故, 心心相通……” 他的话被骤然扬起的一拳给打断。 系统操纵岁闻, 给时千饮来了也拳! 下一刻,虚拟框出现,支线任务再度刷新。 【支线任务1】已被完成,逐渐消息。 【支线任务2】同时出现。 【支线任务2】 波涛汹涌: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你们发生了争执。 任务一出现,岁闻就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看着时千饮脸上的痕迹,有点发蒙。 他在内心叫了两声系统,可搞完了事,系统就溜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时千饮,以及任务。 然后,他看着仿佛从宿醉之中醒来,脸上再也没有了桃花的绵绵情意,只剩下锋芒的时千饮。对方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话。 “你打我?就为了一个女人?” 岁闻:“……” 岁闻:“???” 这个开局,你是认真的? 他指控地看了一眼时千饮,只得到对方面无表情回视。 任务还在岁闻眼前晃着,岁闻灵机一动,回答说:“这和冯小姐无关!” 时千饮:“那和什么有关?” 岁闻:“和——只和你有关。” 时千饮:“和我?” 这两个字,时千饮说得慢了一点,像是挨个在牙齿和舌尖上滚过一遍,才念出口来。 时千饮又问:“这是什么意思?” 岁闻:“这和你的态度有关。” 想要不吵架,凡事只讨论事情不讨论态度;反过来说,想要吵架,就不讨论事情只讨论态度。 岁闻一面说一面转动脑筋。 任务要求乍一看是要他们因为冯清依的事,但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系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 系统只是说,“情敌见面”和“发生了争执”。 谁说“情敌”就是指温茂和聂承望了,难道不能是温茂和冯清依,或者聂承望和冯清依吗? 岁闻拿出做攻略的态度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分析都分析完了,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冒出了一个很gay的想法。 但是…… 他看了时千饮一眼。 虽然对方脸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岁闻隐隐能够感觉到刚才的事情之后,时千饮并不高兴。 这不奇怪,要我被突然打了一下,我也不高兴。 想到这个,岁闻就屈服了。 算了,搞基就搞基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放飞自己了,开始一本正经的胡扯起来,他冷笑两声,继续说:“这和你的态度有关,风流成性男女不忌的聂承望先生居然开始挑剔自己的未婚妻对待别人的态度了?这可叫人笑掉大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聂先生一定没有照过镜子吧?否则怎么没有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呢?” 时千饮:“我——” 岁闻厉声一喝:“我愿意在这里发誓,我和冯小姐绝对没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情谊,我是百分百对得起聂先生的!” 时千饮:“我……”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岁闻一气不歇,再打第三下,彻底奠定自己的胜利,也说出那句最基的话。 岁闻:“聂先生呢?你对得起我吗?!” 时千饮:“……” 时千饮彻底沉默了,对上岁闻的眼神,听着岁闻的声音。 他有点哑然,哑然这种,好像有带着点欣喜…… 总之,心情非常复杂。 人类的情绪太复杂了。 像他以前,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半高兴半不高兴,甜一半又酸一半。 妖怪皱眉想道。 同一时间,系统发布的【支线任务2】轻轻一震,横线划去,显示完成。 旁边适时传来一声冷哼。 木村冷冷道:“真凶没有找出来,谁也不可能离开,你们只剩下两个半小时了,如果在这余下的时间里还是没有将人交出来……那你们所有人都不用走了!” 这句话说完,木村带着人再度离开宴会厅,随后,“当当”一声钟响响在岁闻耳旁,墙上的钟直接跳跃了半个小时。 cg结束了,探索时间重新回来。 任务列表再度出现变化。 支线任务1、2都显示完成。 支线任务3开始出现。 岁闻看了眼自己的支线任务,只见上面写道: 【支线任务3】 迷雾重重: 交谈之后,你对聂承望产生了兴趣,你决定同他一起行动。 时千饮也在同时看了自己的支线,他的支线是: 【支线任务3】 喜忧参半: 温茂救了冯清依,危机暂缓,但并未解除。 任务不容有失。 你期望温茂能够帮助自己。 “那个……” 岁闻与时千饮看着任务的同时,陈蔓也在看着自己的任务。 但她的虚拟框中,在主线任务2消失了以后,迟迟没有出现新的任务。 她惊奇讶异,开口说话: “我没有新的任务了,你们呢?” 陈蔓说话的同时,时千饮也开了口。 他看着岁闻:“你觉得我拈花惹草?” 岁闻:“并不是,我……” 时千饮没给岁闻说完的机会,他继续问:“你觉得我对不起你?” 岁闻:“我真没有!” 时千饮又说:“我在被陈蔓控制的时候,你的感觉就是现在你所说的这样子吗?” 岁闻还想进行三重否认,但这时,时千饮已经若有所思:“难怪那一段时间,我感觉你对我的态度都冷淡了……” 岁闻:“……” 突然没有话反驳了。 岁闻承认自己有一点……确实有一点,不开心小鸟就这样飞走了。 岁闻:“好吧,我确实觉得你……” 时千饮:“我冷落你了?” 岁闻:“……” 等等,这个对话是不是有点太基了。 岁闻开始反思。 时千饮:“其实我也是。” 岁闻:“???” 时千饮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天空都明亮了几分:“看你对陈蔓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很不开心,想把陈蔓给砍了。” 陈蔓:“……” 她发现面前的两个人不止在讨论很不利她的话语,还彻底忽视了她。 她想要做点什么,又发现自己没法做任何事情。 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陈蔓的离去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cg结束以后,周围的npc也不再像cg发生时那样灵活多变,只充当能够互动搜查的人性家具。 但是…… 岁闻还是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时千饮讨论极其私密感情的尴尬。 他咳了两声,想要说话。 但时千饮再次开口。 做任务的时候岁闻占尽先机,现在,就轮到时千饮掌握交流了。 时千饮:“既然你不喜欢我和其他人靠的太近,那我之后就不再靠近他们了。” 说完他就目光灼灼看向岁闻。 岁闻:“……我也会的。” 时千饮不满扬眉。 岁闻回顾了下自己的话,发现自己说错了,他补充确定:“我也不会太靠近其他人的。” 时千饮这才满意,将自己扬起的眉毛重新平复下来,还冲岁闻开怀微笑。 岁闻抹了把脸,有种莫名的开着车开着车,就把车开进了沟里的感觉:“……总之,我们开始找第二条线索,那个厨师所说的暗号。” 57.激变!主线任务最终幕 “你觉得暗号最重要的是什么?”岁闻忽然问时千饮。 交谈之间, 两人已经坐到了宴会厅中的沙发上。 奶白色的沙发旁有张小圆桌, 小圆桌上有一壶没被动过的红茶。岁闻对红茶没什么兴趣,倒是拿了个鎏金描银的茶杯, 放在手里把玩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照顾女宾客的缘故,放置在这里的茶杯一个个玲珑可爱,小巧精细。 “隐蔽?”时千饮想了想, 回答。 “不止。”岁闻说, “暗号归根到底还是标出来给人看的,所以它要求的是——既隐蔽又显眼。它存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但除了特定的对象之外, 其余人对它熟视无睹, 而宴会厅中, 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似乎只有天花板……” 时千饮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岁闻这时继续:“不过显然不在天花板上, 哪怕天花板能留记号,众目睽睽之下, 你也没法找个梯子爬上去留记号不是吗……” 时千饮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假装自己刚才并没有想在天花板上找线索。 “所以——”岁闻, “在所有人都聚集的宴会厅中,还有什么是所有人都必经的地方?” 他们对视了一眼。 随后,时千饮回答:“出入口!” 确定了暗号最可能出现的地点, 岁闻和时千饮直奔宴会厅连同走廊的出入口查看。 出入口的两侧墙壁都贴有墙纸。 墙纸上边, 画有几道凌乱的血痕。最早刺杀爆发的时候, 宾客中有不少人被日本人打伤了, 出口处有血痕并不会惹人注意。 也就是这种又显眼又不惹人注意的痕迹,才叫暗号。 但是问题来了……岁闻知道这是暗号,可惜看不懂这个暗号。 正尴尬之际,身旁的时千饮突然说:“系统提示我发现了暗号,并翻译了这个暗号……九点十分,417房间见面。” 现在—— 两人看了一眼宴会厅中的时间,时钟当当,已经走到九点十五分了。 一路往上,经过三楼、再到四楼。 这家似乎颇为奢华的酒店的一二楼,是宾客日常活动的场所,有宴会厅、娱乐室、餐厅、游泳池;至于三四楼,则分割为一间又一间的酒店房间。 两人走在长廊之中,灯光晃在墙壁与地毯上,照出通往417的道路。 这里房间的隔音似乎不是很好。 距离还417还有两三间房间距离的时候,岁闻已经听见前方传来的声音。 他的脚步顿了顿,侧头就想要说话。 但前后没有阻挡的长走廊给不了他安全感。 他顿了顿,凑得距离时千饮更近,压着对方的耳朵说话:“前面的声音……” 时千饮的耳朵突然失了灵。 原本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在这个刹那消失了,被岁闻的气音所替代了。 似乎被束成一线的空气,从他的耳朵里钻入,像是带着轻颤的呼吸。 让他的身体也共振似地颤了颤。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出声,岁闻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奇怪,千饮?” 时千饮这才回过神来:“是奇怪。” 奇怪的不是前面的声音,是你。 他想着,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岁闻一点,和对方保持住了个对自己安全的距离,接着他说:“前面一共有五个人的呼吸声。” 岁闻:“但是这里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同伴,根本没有必要,所以……” 前方藏有日本人! 但这不对,为什么组织秘密碰头的地方,会有日本人? 岁闻顿了顿,握住时千饮的手。 时千饮在这瞬间猜中了岁闻的心思,他将其拉入阴影状态。 两人脚步不停,一路先前,很快来到417的房间之前。 417的房间门紧紧闭着,门口没有人,但斜对面的拐角处,藏了整整一个小队的日本人。 岁闻和时千饮来到417之前的时候,正好听见417内部传来一声怒喝。 这声怒喝仿佛一道日本人的启动开关,只见日本人一下从拐角处冲了出来,踢开房间,直入房间。 随后,“砰!” 枪响只在一瞬。 一瞬之中,岁闻当机立断,紧跟日本人进入房间。 他朝房间之内看去,看见子弹穿过戴高帽的厨师的身体,厨师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慢慢往地上倒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厨师身上。 岁闻也一样,不同的是他趁机悄悄的溜到了厨师身旁。 他心理状态无比地好,对时千饮的阴影能力无比地信任,坦然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伸手去摸尸体。 他的手探入厨师的口袋,在厨师外衣的口袋上摸到了一样东西。 他将其纳入手心,于掏出的之际看了一眼,确定其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东西之后,立刻将其握在掌心。 随即他从地上站起,但并不出去,而是站在角落,朝房间里的人看去。 以木村为首的许多日本人。 还有一位手持黑色拐杖的宴会厅中年宾客。 岁闻认得这位宾客,毕竟他有手持拐杖这一醒目特征,他记得,对方的名字叫做黄学义…… “黄君,”木村突然说,“人死了。” “可惜。”黄学义回答木村,“没有从他的口中问出第三个人的真面目。” “那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木村说。 “放心吧,木村先生。”黄学义平静说,“我会帮助您将他找到的。” 说话之间,他们鱼贯离开了现场,房间里只剩下岁闻与时千饮。 岁闻从阴影状态脱离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闭合的房门,对时千饮说:“千饮,我找到一个洗脱你身上嫌疑的办法了……” 时千饮好奇道:“什么办法?” 岁闻:“想要证明你身上不具备嫌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证明另一个人身上具备嫌疑。我们不能牺牲无辜的人,但如果碰到某些很不无辜的人……那就让对方为大业献身吧。” “黄学义。”岁闻露出微笑,十分纯良,“就是他了。不过,要证明他的嫌疑,我们还需要搞到一点消息,比如他有什么怪癖,平常会做些什么事情,越了解这个人,我们越能为对方量身打造嫌疑点,他也就越具备嫌疑……” 至于有关黄学义的消息究竟能从哪里得来。 岁闻稍稍思考了一下。 他一开始想的是各处手收集,很快又自我否定。 在最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整个酒店的npc梳理了一遍,并没有人提及黄学义,在这一点上,黄学义如同他的身份一样,十分低调。 既然不能在人物嘴中得到线索,那么线索也许和之前,需要某种触发才会出现。 而酒店之中和黄学义有关的道具…… 宾客……迎宾台,来宾本! 岁闻立刻带着时千饮往楼下走去。 迎宾台就在宴会厅的不远处,半圆形的台子后空无一人。 岁闻在其中寻找了一番,很快从迎宾台底下翻出来宾本。 翻开来宾本,里头密密麻麻,记录了所有宾客的姓名。 岁闻需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他将手按在宾客的姓名上,霎时,眼前跳出一个虚拟框,虚拟框中显示出这一人物的生平背景——有些三行,有些两行,全是非常简单的介绍。 果然如我所想! 岁闻精神一振,抓紧时间,立刻在本子上翻查黄学义的名字。 不花多少工夫,岁闻在本子上找到这个名字了。 属于对方的简短介绍立刻出现在岁闻眼前。 岁闻喃喃自语:“做布料生意……这个没什么用;一共有四子三女?其中两个私生子,情妇是……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喜欢下棋?固定去维明棋社?” 他收回了手,转头对时千饮说:“我记得你的人物设定之中,也有一个固定前往的地点,你会在胭脂胡同寻花问柳争风吃醋。” 时千饮纠正:“不是我,我没有去胡同。” 岁闻:“胭脂胡同也好,维明棋社也好,全是固定地点,你可以在胭脂胡同里头联络组织,黄学义肯定也可以在维明棋社中联络组织!” 替罪羔羊的计划越来越完善了。 岁闻带着时千饮往宴会厅中。 他手里拿着那块从厨师身上摸出来的怀表。 他打开表盖,站在宴会厅的入口,对照着宴会厅里的大钟看了一眼。 分秒相同。 就是因为这块怀表,厨师才能在最准确的时间里,拉下电闸,完成刺杀。 现在,他就要将这件从厨师身上摸出的怀表放入替罪羔羊的口袋之中,这将是将脏水泼向替罪羔羊的一个关键步骤。 他已经在人群之中看见黄学义了。 将将跨入室内的那一刻,岁闻猛地停住脚步,他再度打开任务栏,仔细地看了一圈,喃喃自语: “差点忘了,在开始最后一幕戏前,还有一个准备工作没有完成……” 宴会厅中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如同时间于此处最后的徘徊。 当时针与分针走到约定数字的那一刻,凌乱又沉重的脚步从走廊处传来,木村带着一众日本人走了进来。 他们所经过之处,鲜血蜿蜒。 鲜血是从被他们拖在手中的东西上淌下来的。 那是一具厨师的尸体。 他们将其一路拖入宴会厅中,像丢一个白色破布口袋那样将其丢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日本人身上,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恐。 木村巡视着宴会厅中的宾客。 他露出笑容,一如恶魔面露狰狞:“看见了吗?你的同伴已经被我们揪出来杀掉了。这里被我们团团围住,你是无法逃脱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说道这里,他突然伸手,从人群中抓出了一位少女。 枪口顶在少女白嫩的额头。 木村冷森森地宣布:“还是不愿意出来吗?还是没有人告诉我真凶究竟是谁吗?如果还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找到真凶,从现在开始,每隔五分钟,我就会杀掉一个人,直至将你们所有人都杀光……现在,我就先杀了她!” 人群发生骚动,压抑的哭声响在宴会厅,可是没有人敢从人群之中走出来,绝望浮现于少女的面孔。她直直站在那里,像一具受难的雕像。 木村信守承诺,拉开保险栓,正要扣下扳机的那个刹那,一道人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 岁闻:“等等——” “咔嚓”连声,无数枪支齐齐指向岁闻。 威胁当面,岁闻面不改色:“我知道谁是凶手。但我有一个要求。” 木村:“什么要求?” 岁闻:“在我说出谁是凶手之前,我要先看看厨师的尸体,解答我内心的最后一点疑惑,这样,我的推理才能补上最后一块残缺的部分,臻于完美。” 木村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岁闻,片刻后,他点点头,让岁闻上来。 岁闻在枪口的照顾之下,一路走到厨师身前。 他装模作样的在厨师身上找了找……当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最关键的道具,早已经被他暗藏手中,移花接木了。 然后他站起来,从容对木村说:“好了,我已经验证完我心中最后一点疑问了,真凶是谁,已经水落石出了。” 木村紧迫询问:“是谁?” 岁闻抬手一指:“就是他。” 宴会厅中所有的人都跟随着岁闻抬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所有视线胶着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先惊后怒,还没来得及说话,木村已经勃然大怒:“荒唐!” 岁闻所指的人正是黄学义。 暴怒的木村并没有让岁闻害怕,他反问木村:“木村先生,您似乎不太相信黄先生是凶手,这中间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毕竟我是基于充分的条件下才出来指证黄先生的。” 木村:“黄君不可能是凶手。”他满是疑窦的视线落在岁闻脸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黄君是凶手?” 岁闻:“这个就要从佐佐木先生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开始分析了……” “在说出证据之前,我们先来回顾一下这场凶案的具体情况:佐佐木先生进入宴会厅,宴会厅突然断电,此时枪响,随后电源恢复,佐佐木先生不幸中枪身亡。 “要完成这一过程,至少需要两个人同时配合,一个拉电闸,一个开枪。那么问题随之出现了,电闸被安放在负一楼,而宴会厅在二楼,这两位究竟在事情发生的当口相互联络的?” “显然有第三个联络人。”木村冷道。 “木村先生,就算有第三位联络人,莫非他能够在看见佐佐木先生进来的这个瞬间,从二楼跑到负一楼,再通知负责拉电闸的同伴,让同伴拉下电闸吗?” 木村沉默了。 岁闻继续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事先约好了时间。他们知道佐佐木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达,于是他们事先约定好了,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他们动手!” 略略扬高的声音似乎带着众人回到了电闸拉下的那一瞬漆黑之中。 “所以,”岁闻又说,“拉电闸的人身上,一定有一样证据。” 哪怕依旧怀疑岁闻,木村的神色也禁不住有点动摇。 木村:“什么证据?” 岁闻:“怀表,拉电闸的人身上,一定有一块与宴会厅的座钟时间分秒相同的怀表。但是,”他徐徐说,“刚才我去厨师的尸体上检查了,发现厨师身上,并没有携带这块怀表……” 木村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厨师不是拉电闸的人?” 岁闻:“不,我去电闸周围具体探勘过了,先在墙壁上发现了油指印,接着又在电闸的外壳上发现了厨师高帽的痕迹,种种迹象都显示厨师正是拉电闸的那个人。” 木村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闻:“木村先生,我想说的是,厨师身上应该存在的证据,如今已经被人悄悄拿走了。而只有知道他有怀表的人——也就是他的同伴才会这么做。” 木村:“你想说……” 岁闻:“这块表应该在黄学义身上。” 黄学义在这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厉声对岁闻说:“你说谎!我身上根本就没有怀表。” 岁闻:“那么黄先生敢将放入口袋、捏成拳头的那只手伸出来摊开,让大家看看吗?” 黄学义的动作一时停顿。 木村眯起了眼睛,他对身旁的日本兵偏偏头,一个日本兵就收起枪支,走到黄学义面前。 木村说:“黄君,请张开手。” 黄学义踟蹰片刻,无奈地摊开了手,掌心之中,正躺着一只黄铜色怀表。 木村将怀表拿入手中,他打开表壳,对照着宴会厅里的时钟看了一眼,分秒不差。 黄学义不免解释:“我没有怀表,也没有拿怀表,我根本不知道这块怀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口袋里……” 木村不置可否。他收了怀表,转向岁闻:“这就是你的证据?” 岁闻笑了笑:“这只是我根据厨师的尸体补上的最后一块碎片证据而已。” 这段话其实是根据结果逆向推导得到,如果仔细推敲因果关系,其中会有漏洞。不过没关系,现在是他先发制人,只要忽悠住对方在这一瞬间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就可以了。 岁闻不着痕迹的又问:“不知道木村先生对黄先生有多少了解呢?” 木村淡淡道:“了解得不多。” 岁闻:“我了解得也不多,我只知道,黄先生非常喜欢维明棋社,每隔三天,都会在维明棋社之中呆一个下午……” 木村:“……” 他的思路跟着我走了! 岁闻在心中比了一个yeah。 岁闻:“棋社可以做很多事情,一个下午的时间,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黄学义冷笑一声:“你指我通过棋社联络他人?” 岁闻摇头:“我指的是你有这样独特的习惯。” 不等黄学义再反驳,岁闻冷不丁的又说:“刚才,你在宴会大门入口处用血涂抹了一个符号。” 黄学义一愣,他心中不知为何开始感到不安。 “没猜错的话,这是你留给厨师的暗号——只有他和你看得懂的暗号。” “黄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和叛党有独特交流方式的人,又恰巧是少数在命案发生时就站在佐佐木身边的几人之一?” 木村低沉着声音:“黄君……” 黄学义愤怒了,他意识到对方正在用一个非常卑劣的狡辩拉他下水,自己却因为极其特殊的身份得费不知多少唇舌才能解释清楚。 而木村,居然被他的说辞给蒙蔽了! 黄学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木村先生,我是你们这边的人,我之所以靠近佐佐木先生,是因为我要保护佐佐木及他身上的——” “及他身上的什么?”岁闻紧接着开口,他微笑起来,兴致盎然,“看来黄先生对佐佐木先生十分了解,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木村的眼神已经彻底停留在黄学义的身上了。 如同野狼一样的残酷再度再他眼中浮现。 岁闻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木村知道那份东西。 而木村眼里的“黄学义”绝不该知道那份东西…… 他对周围的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前抓住黄学义。 黄学义忍不住退了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永远不可以解释的自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只能狠狠对木村说:“木村先生,你被迷惑了,真正的凶手不是我,恰好是指证我的那个人——” 岁闻气定神闲。 这个表面上是政府高官的黄学义的真实身份正如他所想。 他不但熟悉我方密码,还帮日本人杀自己的队友,百分百是日本人安插在组织内部的间谍。 还是个混到了很高层的高级间谍。 而抗战剧的老套路,高级间谍一般都是单线联系。 佐佐木带来的那份绝密情报,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带来给这位黄学义的,否则佐佐木没事带着绝密情报来参加宴会干什么? 佐佐木死了,黄学义没了上线也就无法自证清白。 在木村眼里,他就是一个不该知道“情报”这件事的路人,一说出“情报”两个字也就凉了。 木村派出的人已经抓住了黄学义。 好了。 岁闻这样想。 最关键的嫌疑洗脱了—— “等一下。”人群之中,突然再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岁闻错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陈蔓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陈蔓走出人群,一路来到木村身前。 她看了一眼岁闻,又看了一眼时千饮。 她明眸闪烁,渐渐闪出一种冷酷的笑意。 她对木村说:“木村先生,温先生的推理精彩万分,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那么他,是否也有可能是这次的主使者之一呢……” 野狼似的目光离开了黄学义。 木村将视线落到岁闻身上。 他再度抬起手来…… 58.结局!空间崩碎 “温君,你有什么话要说?”如同最初针对岁闻的推理那样, 虽然陈蔓跑出来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但木村并没有完全相信陈蔓。 他给了岁闻一个解释的机会。 随即, 他看着陈蔓, 有趣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 不久之前, 温君才为冯小姐辩论,说冯小姐绝对不是凶手……” 岁闻有点发蒙。 他看陈蔓一眼,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跳出来坏事。 这一场计划, 他做了很多准备, 唯独没有防备陈蔓, 因为陈蔓根本没有理由站在木村那边,从一开始, 他们三人的阵营就是相同的。 然后, 隔着人群, 岁闻看见了陈蔓的双眼。 对方的杏子似的眼睛之中, 闪烁着隐秘的得意与隐秘的怨恨。 随后,她双目一垂, 视线落在了岁闻的手腕上。 于是岁闻弄明白了一切。 脱离了人群的陈蔓站在大厅之中。 灯光落在亮可鉴人的瓷砖地板上, 照出她的影子。那落于她脚尖的影子微微晃着,看着似乎要自地面跳脱出来。 她冲岁闻微微一笑, 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手上的珍珠小包。 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每个细节都这么完美, 但再完美, 也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陈蔓并不关心这个游戏的真正内容, 走向结果……她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地从游戏之中脱离出去。 岁闻的计划有多少成功的可能,能不能让我安稳的离开这里? 陈蔓猜不出来,她只能猜出,真凶肯定在岁闻与时千饮扮演的温茂与聂承望之间。 所以她干脆向木村揭发一切。 就算最后,木村不放过所有的宾客也无所谓,作为真正帮助木村找到凶手的她,反正可以出去。 真正对她有利的局面,是这个可以预见的结果;而非跟在一个抢了她手珠的人后面,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岁闻与陈蔓视线一触,随即收回。 他将注意力再放在木村身上,他沉声说话,试图翻盘:“无稽之谈,我不知道冯小姐为什么指认我为凶手。但是我指认黄学义是有充分证据的,冯小姐指认我,有什么证据呢?” “当然……”岁闻继续说,“我依旧不认为冯小姐与这件事情有任何关系。” 木村的视线又转到陈蔓身上。 他问陈蔓:“你是因为什么指认温君的?” 陈蔓说:“我并没有什么证据……” 木村的神色变得凶险了。 陈蔓继续说:“但是,佐佐木死亡的时候,我看见聂承望站在佐佐木身旁,我相信,看见了这一幕,不只我一个人。”她的目光落在岁闻身上,她微笑道,“我很感谢温先生对我的维护,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温茂,今天晚上你一直和聂承望走得很近。我不知道该说你与聂承望很有关系,还是该说聂承望与你很有关系,基于这一点,我认为你们两个都有嫌疑。” 第三个嫌疑人被牵扯了出来。 木村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来回转动着,在黄学义、岁闻、时千饮、包括陈蔓身上移动。 陈蔓这时说了奠定自己胜利的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她笑道:“木村先生,看你的样子,似乎觉得谁都有嫌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挨个搜身审讯呢?” 岁闻面色骤变。 就在这个瞬间,他看见了木村意动的表情与跳动的肩膀。 他还能够模拟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对方抬起了手,轻轻一挥,说:全部抓住—— 陈蔓将嫌疑引向自己的时候,岁闻没有什么感觉;但当陈蔓将嫌疑牵向时千饮的时候,焦急一下击中了岁闻的心。 他猛地转头,朝时千饮看去。 对方神情镇定而平静,没有露出任何紧张之色。 岁闻又将目光转向木村。 木村如同岁闻之前猜测的那样行动。 他抬起了手,冲左右轻轻挥手,对左右说:“把这几个人都……” 不行。 木村行动的同时,一个念头突然袭上了岁闻的心。 我不能让千饮被抓! 而洗刷一个人身上嫌疑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嫌疑转稼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岁闻突然出声:“……够了!”他朝着木村走了一步,沉声说,“不要再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你要的东西在我身上。我就是这次行动的主使者……” 木村的瞳孔缩紧了。 他不再关注聂承望或者黄学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岁闻身上。他的手挥得比之前更加用力,他一声断喝:“抓住他!” 日本人当即冲了出来。 他们端着枪,凶神恶煞地抓住岁闻的胳膊,但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动作,灿银的弧光突然亮起在宴会厅。 时千饮抽出形影刀,一步上前,一步杀人。 刀光抹过脖颈,鲜血如同红绳。 众人呆住了,木村没有呆住,木村厉喝高喊:“杀,杀死温茂!” “咔嚓咔嚓” 一支支□□拉开保险栓,平端于胸前,对准岁闻! 时千饮杀了冲上来的两个人,没有停止。 现场还有很多想要杀死岁闻的人。 他再返身冲向拿枪的人,形影刀处,自脖颈红绳头尾相衔,连成一处,蓬做血雾,所有的,呆在室内的日本兵,在这一刻都迈入了死亡。 可也是同时,□□的枪口吐出了火花。 火花直冲岁闻射去。 短短时间,岁闻召唤出了自己的形灵。 但是人类的动作,好像没有办法快过子弹的速度—— 枪口亮起火花,子弹冲出枪口,岁闻扣住自己的卡牌。 然后,岁闻看见了时千饮。 时千饮挡在他的面前,单手将他环抱。 鲜血就像水花一样,从他的后背溅了出来。 岁闻愣愣地张开手,感觉属于对方的重量一下子压倒了他的身上。 他踉跄一下,没有将人抱稳,跌坐在了地上。 跌倒的不只是他一个。 那些由木村带来的日本士兵全都和他一样,在同一时间倒在了地上。 鲜血如泉流,顷刻间在地面画出晦涩难辨的图案。 宴会厅中,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无数声嘶力竭的叫喊直冲天空。 夜风送来远处靡靡的歌声,那闪闪的灯,是幽幽的夜眼,静杳而美丽。 远方的城市依旧歌舞升平,而末日,似乎已降临这座小小的酒店。 没有了日本兵的看守,宴会厅中的人都开始朝出口处冲去。 男女老少,推挤着惶恐的,跑出了这个宴会厅。 陈蔓就藏在这些人之中。 相较惊慌失措的人群,她虽然也匆匆向外跑去,但她跑得慢条斯理,不止没有脱下自己的高跟鞋,就连手上的珍珠小包,也拿得好好的。 对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夺得了属于自己的最优解。 她穿过大厅,走进走廊,再将要彻底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但这不是她对岁闻与时千饮的关心。 这只是她对属于自己的手珠的一次关怀。 然后她离开这里,逃出生天。 人满为患的大厅一转眼空空荡荡。 送入窗户的风送走了萦绕在室内的血腥气。 血战之后,硝烟之后,时间像是被按下了的弦,寂静而紧绷。 岁闻的双手按在时千饮的背脊上。 他想要堵住从对方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可是汩汩的血液无法堵住,他的动作只是徒劳地把自己的双手也给染红。 他愣了好一会,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痛吗?” 时千饮:“没有感觉,这个地方没有疼痛的感觉。” 岁闻:“为什么要冲过来?” 时千饮:“那你呢?为什么要和木村说东西在你身上?这和我们最初的计划并不相同。” 是的,这和两人的计划并不相同。 他们之前制订了更完备的计划。 甚至连真正的绝密情报,岁闻也在真正踏入宴会厅前,将其藏在了一个烟鬼的身上,他让时千饮在墙上留下了暗号,相信这一情报最终会落在地下组织的手中。 哪怕陈蔓横插一手,按部就班,他们依旧有机会翻盘。 但是…… 在那一刻…… 岁闻:“……我想要保护你。” 时千饮将下巴抵在岁闻的脖颈上。 他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莫名感觉到了萦绕于心底深处,若有似无的开心, 他将这道气味记在心里。 随后他笑了。 笑意挂上他的嘴角,跃上他的眉梢,最后在他眼睛里绽出光彩。 他说:“我也想要保护你。你可是我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岁闻,我之前忘记问你了,喜欢是什么?是不是我想要保护你,所以我喜欢你?或者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要保护你?” 岁闻不知所措。 可在他想要回答时千饮之前,时千饮握刀的手突然松了。 他丧失了力道,靠在岁闻身上,像是睡着了那样,一动不动。 岁闻的手抖了一下。 无数混乱的情绪在他心头呼啸,他抓着时千饮身体的手越来越用力。 而眼前的空间,也于同时,莫名震动…… 这时,前方的尸体堆中,突然有人动了动,木村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从身旁的尸体手中夺过了只□□,他将枪口对准岁闻—— 再一次被枪口对准的时候,眼中的世界,突然分成了两半。 同样的宴会厅。 同样的日本人。 同样的枪杀事件,和相似又不同的结果。 真正的过去像是一卷以五倍数播放的电影,飞快的呈现在岁闻眼前。 置身过去的冯清依美丽而又聪慧,坚定而又勇毅。 她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与温茂一同调查这一起刺杀的真相,调查真相的过程之中,原本只是相识的他们相知相惜,暗生情愫。 随后,他们查到了聂承望。 聂承望的真实身份暴露,他是地下组织的成员,他组织了这一场行动,从佐佐木身上窃取到了一份日本在华间谍名单。 聂承望身上的嫌疑不止两人查到,日本人也有所发现。 危机迫在眉睫。 冯清依于此时做了一个决定。 洗刷一个人身上嫌疑的最好方式,是将嫌疑转稼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冯清依为了帮助聂承望将绝密情报送出酒店,将所有嫌疑揽上自身,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 临死之前,她所看见的,是同样自人群之中冲出来并冲向自己的温茂。 对方戴着自己送他的定情信物,向她跑来,再死在向她跑来的道路上。 仅仅两步,最后两步。 永远无法再跨过的距离。 鲜血扑上手珠。 物忌由此而生。 相爱的两人,为何最终不能相守? 子弹冲出枪管。 面对最后的来自木村的攻击。 岁闻闭上眼睛,抱紧时千饮。 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物忌的想法。 它只是想要将过去重现在人类的眼前,任何一对情侣都可以,它只想要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岁闻抱住了时千饮。 两人手上,手珠相抵。 白光于此漫开,覆盖视野。 空间彻底崩碎—— 59.回归 白光之中,岁闻先有了失重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从地上飞了起来, 悬浮在半空之中, 紧跟着, 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他又突然下坠, 于极短的时间里骤然落地, 浑身一震。 震动之下, 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了。 一场源自物忌的大梦结束之后,岁闻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回来的刹那,他立刻四下张望, 寻找自己想找的身影。 “我在这里。”小巷的安静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时千饮自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出现在岁闻的身旁。 岁闻松了一口气:“有没有什么感觉?” 时千饮摇头:“没有任何感觉,里头发生的事情不影响现实。” 岁闻这才有心思查看周围情况。 一团橘红的光线最先映入眼帘, 光芒之上, 缠绕有几点乱动的黑芒, 仔细一看, 是夜晚里绕着灯光飞舞的蚊虫。 灯光照亮身前的蚊虫,也照亮地面长长的墙壁与一路直通黑暗的小巷, 以及倒在小巷之中的陈蔓。 她并没有彻底丧失知觉。 她忽而皱眉,忽而微笑, 脸上的神情来回变幻着, 偶尔还有两句絮语泻出喉咙, 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岁闻与时千饮已经从物忌之中离去了,但陈蔓似乎……还陷入在某种无法挣脱的梦境之中。 岁闻抬起了手。 黑夜里忽然亮起了盏萤灯,好比乒乓球大小的光球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徐徐自手珠之中脱离出来,如同流光,投入岁闻的掌心。 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岁闻再低头去看依旧挂在陈蔓手上的珠串。 黑色的珠子依旧闪烁着微微的红光。 浸透于其中的这抹红意,正是过往之人不甘遗恨的鲜血。 尽管岁闻已经收回了让手珠变得强大的光球,珠子上的物忌也因为完成了愿望而隐隐浮动,但毕竟还没被彻底降服,所以物忌依旧活动着,将曾经的使用者困在其形成的梦境之中。 至于从梦境出来的方法……依照这个物忌的脾性,大概需要陈蔓找到一个愿意为她死亡,她也愿意为之死亡的爱人吧。 岁闻看了陈蔓一会,没有拿出卡牌,而是摸出手机,替陈蔓打了个急救电话。 他没有做圣父的打算。 每一个结果都是人的选择造就的,这是陈蔓自己选择的结局。 也不知道这场民国的大梦她会做到何时。 至于拥有这么特殊能力的物忌,就先寄放在陈蔓这里吧,等到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来收服也不迟。 小巷之外,灯火如星,辉煌满天。 确认了时千饮没有问题,又将陈蔓的事情给解决之后,岁闻在路边招了辆车,和时千饮一路坐车回家。 十五分钟以后,两人回到家中,岁闻换了身宽松的睡衣,平躺在床上。 疲惫在此时如同海浪,又把他的身体当作礁石,一下一下不停歇地冲刷着,他双手枕在脑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刚眯起眼睛,就听见时千饮的声音突然响在耳旁:“喝一杯酒?” 岁闻:“好啊。” 时千饮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 自从他学会正确的购物姿势以后,岁闻家里的冰箱就留出了一层给他放酒。 妖怪的酒品非常不错,微醉的时候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等醉得再厉害一点,就直接闭眼睡觉,并不会耍酒疯。 也可能是他对现代各色各样的酒的味道还没习惯,每尝试一个新品种的酒都有很长的cd时间并不会无节制的乱喝。 因此岁闻对他喝酒这件事还是很放心的。 他接过了时千饮手上的啤酒,尽管睡觉之前,他更想要也更习惯喝一杯热牛奶,但今天毕竟不同。 他拿着时千饮递来的罐装啤酒,抿了一口。 有点冰凉,有点刺喉。 他又看向时千饮,准备和他干一杯:“来……” 坐在沙发上的时千饮正垂眸沉思,岁闻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抬头朝岁闻看了一眼,突然举起啤酒,灌了一大口入喉。 岁闻吓了一跳,连忙说:“不要喝得这么急,我们慢慢来。” 时千饮没有理会岁闻的话。 啤酒入喉,他脸上即刻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他将酒放下,坐直身体,看着岁闻。 对方的模样有点正式。 岁闻也忍不住坐直了。他问:“怎么了?” 时千饮很慎重,更笃定。 他说:“我们结婚吧。” 60.月夜 一口啤酒呛在了岁闻喉咙中,差点让他不能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时千饮眉头拧了拧, 他担心的拍了拍岁闻的后背:“没事吧?” 岁闻:“咳咳咳……咳咳……没, 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时千饮再说一遍:“我们结婚吧。” “你是不是……”岁闻一顿, “用错词汇了吗?” 时千饮定定地看着岁闻。 明明对方的眼神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但这一刻, 好像有无数只蚂蚁爬在了岁闻的身上, 让他坐卧不安, 只有像时千饮一样正正经经地在床上坐好了,才能让浑身的瘙痒稍微平缓。 时千饮突然换了个话题:“我接近你会有奇怪的感觉,心跳加速,浑身紧张。” 岁闻:“……” 时千饮:“被你碰触到的时候, 还会发麻。” 岁闻:“……” 时千饮置若罔闻:“而且我想要保护你。” 岁闻:“……” 时千饮继续得出结论,他的逻辑严丝合缝, 没有任何毛病:“我的长辈曾经告诉过我,如果碰到了一个愿意为其付出一切的人的话,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 都把他抢回来结婚了再说。现在我碰到了, 所以。” 他再看岁闻, 重复道: “我们结婚吧。” “你先等等,”岁闻脱口而出, “想要结婚,至少要两个人互相喜欢——” “我当然喜欢你。”时千饮指出, “之前在摩天轮上, 我就和你说过了。” 虽然那个时候, 他还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但是现在,他已经确定了喜欢到底是什么,就是岁闻。 岁闻:“但那个时候,你被陈蔓控制了……” 时千饮:“被控制的时候,我叫了你的名字,也只想叫你的名字。” 冬夜的月亮如同玉牒,薄而润泽。 当月光如同银练,从天上一路注到时千饮身上,照亮他认真端宁的神色。 这夜的光,犹如梦中那一夜的光。 原本因为陈蔓而消失了的感觉,又一次种入心头,于月光的洗礼之中,生根抽芽,重新成长。 他听见自己心脏的怦然跳动声。 在这一切,他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确实对时千饮有所感觉,有所期待。 意识到的那一刻,他微微别扭,于惊讶之间更多了一点点的开心与一点点的窃喜,但是……! 岁闻有一点紧张。 他不太确定,主要是不太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谈恋爱。 反正肯定不是像时千饮所说的那样,直接跳过所有前置步骤就走到最后一步。结婚什么的,距离我太远了,距离千饮也太远了。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但是结婚还是太远了……” 时千饮的眉头慢慢拢了起来。 平地叠成山峰,沟壑之间,写满低落。 时千饮:“你不愿意?” 岁闻一下就心软了,他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前进,而不是一下就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时千饮重复:“一步一步?” 岁闻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曾经因为各种渠道看见过的那些情侣。 他咳嗽着说:“没错,一步一步……先好好相处,了解彼此的性格和爱好,看相处是否融洽,再继续后面的事情。” 时千饮:“我们相处了不少时间,很融洽。” 岁闻看了一眼时千饮,意识到了。 他们相见于金秋,而现在,秋走冬至,今年的第一场雪,也许马上就要到了。 时千饮又说:“这一步已经走完了,下一步呢?” 岁闻:“下一步就是……更加的了解彼此,更加的亲密一些。” 话到这里,他想想未来的场面,突然有点紧张,忍不住抬起胳膊,喝了口酒。微凉的液体在这时候很好的安抚了他紧张的心,他喝着啤酒,突然在想: 刚才千饮说“结婚”的时候,也先喝了一大口酒。 他是不是也在紧张? 想想这个可能,就觉得有点甜蜜。 时千饮:“更亲密是指拥抱、亲吻、一起睡吗?” 岁闻:“……” 他先没回答,而是赶紧抬手,于惊吓之中抚了抚喉咙。 好险,差点又要呛到了。 他好好地把口中的酒咽了下去,才继续咳嗽,满地鸡毛:“这个,我,你,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时千饮将手机拿给岁闻看了一眼:“百度上面写的。” 岁闻:百度误我! 时千饮:“我们已经拥抱过了,也一起睡过了,剩下的,就是亲吻了吗?” 岁闻连忙道:“等等——” 岁闻说话的时候,时千饮已经动了。 坐在鸟巢沙发上的人坐上了床铺。 他坐在岁闻身旁,向岁闻靠近,冲动驱使他想要试试百度上说的亲吻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一路凑近,又在距离岁闻只有最后一指宽度的时候停下。 心跳突然加速,紧张突然降临。 让他的身体,僵在了碰着岁闻的前一刻。 岁闻看着时千饮。 他们只剩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了。 近得岁闻都能数清对方眼睑上的睫毛。 他专注的看着时千饮,看见浮现在其脸上的挣扎与迟疑,此时此刻,它们也变得额外可爱与可怜。 说不好此时浮现于心头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也许是蛊惑吧。 岁闻被蛊惑着,不动声色地补完了时千饮没有越过的最后一段距离。 月夜之下,一室霜白。 他们轻轻相碰。 61.不可说 肌肤相触, 触感温凉。 夜晚的声音在这时哑了, 结成了窗台上的霜,静俯不动。 岁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时千饮的心跳的声。 它们挨得很近, 一起鼓噪, 像是手拉着手, 七上八下地跳着舞。 岁闻有点口干舌燥。 他想着:我要不要更进一步?我该怎么样更进一步…… 不等他想出答案, 肩膀忽然一重。 时千饮错开相碰的嘴唇,靠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岁闻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人。 两人彻底抱在一起的时候, 岁闻的心差点跳出了喉咙口。 难道千饮想要……等等,我根本没有准备。 这还太早了,绝对不行,我一定要拒绝他。 他的声音紧绷得跟扯紧了的弦一样:“千饮……” 没有人回答。 空气里安安静静的。 也没有人动弹。 挨在他肩膀上的妖怪乖乖巧巧的。 岁闻这才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他迟疑地抬起手,轻搭在时千饮的后背上:“千饮?” 时千饮没有回答, 响在室内的, 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岁闻侧头一看, 半罐啤酒,威力很大, 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千饮睡着了。 他沉默许久, 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放松身体,向后靠着靠着,直至轻轻地倒在床上。 他平躺在床上, 时千饮平躺在他的身畔。 睡梦中的妖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蹭毛似的蹭了蹭岁闻的脖颈, 转出半张脸来。 岁闻看着时千饮的脸。 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嘴唇,不止脸上的线条如刀刃锋锐,就连已经闭合了的眼睛上的眼睫,也张扬的飞翘着。 岁闻看着看着,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紧张又不自然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 他挪动一下,换了个能够反抱时千饮的姿势。 他将对方抱在怀中,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姿势,随即闭上眼睛。 他感觉着怀中的温度,期待着梦境的降临。 今天晚上的梦境—— 一定也和现在一样甜蜜。 *** 通往过去的道路再一次出现在岁闻眼前了。 岁闻娴熟轻快地朝着前方光亮之处走去,一个刹那,已经进入了光芒之中。 几个呼吸的时间,笼罩在岁闻视线的光芒消褪了。 他看见蓝天白云,迤逦于前;赳赳苍鹰,翱翔身畔。 当鹰羽被自四面刮来的狂风吹拂着扫到他的手背,在上边留下一道红痕的时候,岁闻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怀疑自己一时眼瘸了,连忙再向左右认真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乘坐一架四面无壁的辇车飞在半空之中。 岁闻有点发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古代还有飞车技术? 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来以为自己回到过去,要么看见公主要么看见时千饮,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两个人都看见。但真实的情况是,他不止两个人都没有看见,还直接离开了一直呆着的小院,出现在天空之中。 猎猎的风刮着他的衣服向后翻飞,哗啦啦的声响像是云雀拍打羽翼的声音。 四野无垠,天若穹庐。 穹庐之上,白云如浪滚滚翻涌;穹庐之下,黑雾也在原野滚滚翻涌。 当岁闻发现地面上的黑雾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古代飞车上了,他朝大地看去。发现笼罩大地的黑雾如同一块喧嚣的黑水池,池中黑液正不住沸腾翻涌着,透过翻涌时的间隙,他还能够看见,一座巨大的城池,正隐隐约约于黑雾之中浮现。 这里的黑雾大到能够覆盖一整座城! 岁闻心头颇受震动。 但让他更为惊讶的是,随着飞辇的前进,笼罩在城池之上的黑雾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一股一股地冲着飞在天空上的车子而来,直冲到他的身旁,在天地之间上演了一番“龙吸水”的奇景。 只是吸水的不是天空,而是飞辇;被吸的也不是河湖大海,而是黑雾。 岁闻看着四周,黑雾已经彻底将他的车子包裹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森罗万象录》拿出来收服物忌了,但安坐在车座里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原位,并么有做多余的事情,而笼罩于城池的黑雾就被他一层一层的吸到车子上来,然后消失不见。 他的车子刚刚在城池上转了半圈,底下的黑雾就少了一半;当他的车子转了一圈之后,肆虐于大地的黑雾彻底消散。 这时岁闻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疲惫。 不过降服了这么大的物忌,疲惫也是正常的。 他打起精神,继续朝下观望。 当笼罩在城池上空的黑雾消失的时候,城池的真容就显露在了天空之下。 无数的人自屋内离开,走上街头,高空向下俯瞰,城池犹如玩具,城中的人更如一只只行走又汇聚的蚂蚁。 他们停在了街道上。 冲着天空齐齐下拜。 岁闻坐下的辇车于城上环绕一圈之后,没有停留,再往前方行去。 他的背后,风将地面狂热的呼喊声源源不绝的送上来,许久许久,还能听见。 眼前的景色有了片刻模糊。 模糊之后,岁闻出现在了新的地方。 天空与坐下的飞辇都不见了,他再度回到了精致但空阔的室内,前边还坐着个熟悉的人。 时千饮很不高兴地开口说:“我一觉醒来又没有看见你。” 岁闻听见自己含笑说话:“唔,你睡得太熟了,我不舍得叫醒你……” 说话的时候,岁闻发现降服物忌之后冒出的疲惫并未消失,这些疲惫就像长了脚似的,牢牢抓着他的身体,不停汲取他身体内的力量。 时千饮:“这个理由你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也说过,虽然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时间的概念,但我可以在一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不喝酒。我留在这里,可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啊。” 岁闻:“嗯……” 时千饮困惑道:“你根本不想我和你出去,为什么?” 岁闻:“咳咳——” 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在室内响起。 哪怕是过去的自己,岁闻也要说,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的太烂了…… 时千饮显然也这样觉得。 他不满说:“为什么逃避我的问题?难道你在外面有别的妖怪了?” 岁闻:“咳咳咳咳——” 他真被口水给呛到了,喉咙顿时被刀刮了似疼痛起来,本来只是为了转移时千饮注意力的咳嗽也开始控制不住,接二连三的冲出口腔,每一下,都消耗着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力量。 “哥哥?” 耳旁传来时千饮的声音,对方的话中的不满变成了担忧,下一刻,岁闻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被人抓住了。 在对方施力将自己拉起来之前,身体先一步用力,把时千饮给拉了下来,拉到自己的膝盖上。 随即,掩着口唇的袖子放下来了。 岁闻透过妖怪的眼睛看见了笑弯眼睛的自己,随后,他赶在时千饮说话之前抬起了手臂。 长长的衣袖抚过时千饮的眼睛,并将那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烧起灼烈火焰的眼睛给遮起来。 他的手落在时千饮的肩背脖颈上。 随后,他说话:“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 响在耳畔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和往常一样。 但这一刻,岁闻清晰地读出了自己的内心。 更多的想法藏在玩笑之外,丛生于心;更多的眷恋掩于亲昵之下,蠢蠢欲出。那些脉脉而动的情感,像是夜里月照的暗河,藏在草丛的深处,闪着莹莹的光,淙淙涓涓,远流而去。 室内的景象又发生了模糊。 岁闻意识到梦中的景象又要发生变化了,他看着伏在自己膝盖上的时千饮,心头忽然生出两分不舍。 他的心和过去的心重合了。 他抬起了手,轻轻摸了时千饮的长发…… 紧接着,模糊消失,清晰重现。 时千饮不见了,公主站在他的身前。 他正在咳嗽。 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却总也不停,那种疲惫又虚弱的感觉简直像个八爪章鱼,牢牢黏在他的胸口,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肺。 这是怎么回事? 岁闻有点纳闷。 怎么随着他梦境的发展,之前那点疲惫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有点想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突然,他抬起了手,捂住口唇,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冲口而出,落在掌心。 ……难道是血? 岁闻想着,他的目光随着他迫切的心往下看。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掌。 落在手掌中的,不是血,是一团蠕动的黑雾。 什么……这是……什么? 岁闻僵在了原地,他感觉一阵战栗,头皮发麻。 但是身体似乎并不惊讶,身体说:“阴晦进入脏腑,最近降服太多强大的物忌。” 公主:“如今山河各地,处处有物忌肆虐,此事虽然不易,却不能停。” 岁闻听见自己的声音再说话。他似乎对公主让自己继续降服物忌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说:“力量开始反噬了。” 公主说:“我之前从未告诉你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一次,身体沉默着。 公主则继续:“知道了也好,如今母亲正式告诉你。你出生的时候,我曾将你身体里属于翙的那一半力量转化为降物师的能力。如此,你的力量才能远超旁人……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个转化的仪式未臻完美,还有一点缺陷。这个缺陷就是,在某些时候,你会需要更为纯正的翙的血脉,吞噬他的血肉,夺取他的力量,替你延续生命……翙的下一任主人,时千饮,就很好。” 微微的笑声在此时响起。 公主亲密说:“孩子,你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还未替你准备的时候,你已经聪慧的选择了正确的人,母亲以你为傲。” 之前所有的梦境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短短一刻来得更让岁闻震惊! 更让岁闻震惊的是,在听到公主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完整的心就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原本的他,他内心含冰,对公主的这一提议极度反感与愤怒。 一半是……陌生的他。他的内心满是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象着这一幕实现的模样,想象着杀死时千饮的快乐。 他旁观着内心含冰的自己,却变成了兴奋地想要杀死时千饮的自己。 恐惧一下子就击穿了岁闻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又怎么可能? 下一刻,天旋地转,岁闻猛然睁眼,熟悉的窗户与现代化的家具冲入他的视线,他从梦中惊醒了! 62.醒来 清醒的瞬间, 岁闻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挣扎起来。 哪怕在睡梦之中, 时千饮也将他牢牢按住, 没有放手。 他躺在床上, 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也不知道是刚才的挣扎还是现在的喘息, 黑暗里忽然响起声音来, 时千饮问他。 “怎么了?” “没有怎么,做了个噩梦……” “噩梦?” 时千饮还想多问两句, 但岁闻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他在夜里翻了个身, 从时千饮怀中挣脱出来,再反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皮肤贴着皮肤, 血肉贴着血肉,似连骨头,都相抵在一起。 一只手碰触到了岁闻的背脊。 时千饮说:“你出汗了。” 岁闻含混的应了一声。 时千饮:“想喝一杯牛奶吗?” 岁闻依旧含混的应了一声。 时千饮的手掌张合了一下,依靠床头放着的形影刀“咔嚓”的动了动,想要飞来, 最终又没有启程。那是时千饮突然想到, 岁闻似乎不喜欢他把兵器放上床铺。 他顿了顿,还是放弃了形影刀。 把形影刀拿上来也只是个心理安慰而已,岁闻也许还是会做噩梦。 他想了片刻, 换了一种方式。 他轻轻的, 带着一点笨拙的, 拍了岁闻的后背。 一下一下。 时千饮:“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害怕……” 背后的力量有时重,有时轻,有时长,有时短,很符合妖怪的性格,就连安慰他时说的话,也充满着妖怪独有的狂傲配方。 岁闻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来自时千饮的安慰效果很好,心头莫名的恐惧被对方拍着拍着,也消散了不少,但他没有从时千饮身上爬起来。 趴在对方身上的感觉还挺好的,为什么要起来…… 如果时千饮变成了只黑鸟再抱在,让他可以一头栽进羽毛堆里,好像就更不错了…… 回头可以问问千饮,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想着想着,困意重新涌了上来。 岁闻打了个哈欠:“没事了……天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吧。” 他闭上了眼。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的月亮藏入了云层,落在世界里的光消失了,昏暗之外,全是寂静。 冬夜里的寂静进了屋子,就在暖融融的气息之下化成了宁静。 宁静牵引着岁闻半梦半醒的神智,让他接触时千饮,依靠时千饮,于惊醒之后,又睡了一个好觉。 于是翌日,当两人相继睡醒,时千饮一边准备早餐一边询问岁闻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个什么梦的时候,岁闻想了想,觉得应该将昨夜的梦半真半假的告诉时千饮。 他说:“嗯……梦是相反的,你知道吧?” 时千饮:“不太清楚。”但他补充,“你现在说了,我就知道了。” 岁闻笃定道:“梦是相反的,但是频繁做梦的话,会让人感觉疲惫。” 时千饮有点困扰:“看你的样子,确实是的。你已经惊醒两次了,每一次醒来都饱受惊吓的样子。我从不做梦,就算做梦,也只是因为梦魇。人类的梦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岁闻:“还是有的……平常多锻炼,晚上早点睡。” 时千饮:“唔……” 岁闻意识到两人将话题扯得太远了,他将话题扯回来:“我觉得我最近有点缺乏休息。” 时千饮:“嗯。” 岁闻:“有可能是我平常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的缘故。” 时千饮:“嗯?” 岁闻:“所以我觉得,我们……”他小心询问时千饮,“是不是应该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不要那么频繁的去寻找物忌降服?” 充足的休息时间不止让岁闻头脑清醒,更让他想清楚了不少东西。 梦中最关键的信息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公主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体内的翙的力量转变成了降物师的力量,确保了他非同一般的降物能力,也让他需要时千饮的血肉。 第二点,降服太多物忌之后,身体里头会残留着物忌阴晦的力量,物忌阴晦的力量会对他照成非同一般的影响,还让他分裂了出别的情绪,渴望起时千饮的血肉来。 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那就只需要对症下药就好了。 过去的自己身旁还有个公主妈,让他不得不继续降服物忌。但是现在自己身旁只有时千饮,他想要不降服物忌,不继续吸收力量,还是可以的吧…… 反正我只是个高三生,要高考的啊。 岁闻认真的想。 这时,时千饮已经做完了简单的早餐。他喝着牛奶,吃着面包,有点疑惑:“但是,你不是说做噩梦是缺少锻炼的缘故吗?降服物忌是你唯一的锻炼方式了。” 这个问题就有点尴尬了…… 岁闻又找了一个理由:“降服物忌不只是锻炼,还要动脑,我肯定是脑力消耗太大了。” 时千饮没被说服,他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岁闻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和小鸟说话就应该言简意赅一步到位:“我累了,最近一段时间别找物忌了吧。” 时千饮:“好啊。” 岁闻:“……就这样?” 时千饮:“不然呢?” 岁闻含蓄提醒了一下对方:“你之前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敌人吗?我们还签了契约。” 时千饮:“……”已经忘记这个设定了。 他想了想,说出理由:“你更重要。” 刹那,岁闻生出了许多感动。 感动让他脱口而出:“那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 时千饮手中的面包掉了:“呃?” 说都说了,岁闻再重复一遍:“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 时千饮迷茫了:“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杀我?” 岁闻:“……”不知该怎么回答。 时千饮想了想,又大方说:“算了,你要杀我就杀我吧。” 岁闻:“……呃?”换他不知所措了。 时千饮漫不经心:“反正你杀不了我。就算你真能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我会……” 岁闻小心翼翼:“会什么?” 时千饮想象着那时候的情景:“会有点开心,有点遗憾。开心你变得很厉害,遗憾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岁闻,如果有一天你要杀我——” 坐在沙发上的妖怪扬起眉峰,三分飞扬,三分骄傲,剩下的全是轻松与写意。 “那我可是会好好和你打一场的。” 63.旅途之前 和时千饮一袭谈话之后, 岁闻的心情非常慎重。 没错,不是沉重, 就是慎重。 慎重之中, 还有一丝喜悦。 不管时千饮处理问题的手法怎么样, 他都在对方的回答之中感觉到了来自对方、几乎将人淹没的深切感情。 就很可爱。 就很想…… 总之,让他觉得, 自己要好好补偿一下时千饮, 至于究竟怎么补偿…… “岁闻,省赛的复赛时间快到了, 你记得准备准备。”办公室内, 把岁闻从教室中叫来的班主任对岁闻说了这句话。 岁闻脑海里正转悠着究竟要怎么补偿时千饮,要怎么和时千饮好好谈个恋爱这样非常不高三的问题呢,乍然听见这话, 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 “你不会忘了自己还要复赛了吧?”班主任说。 “等等,老师,我最近没怎么认真读书,去复赛也只是给人送菜,算了吧……”岁闻连忙说。 “哦?你也知道自己最近没怎么认真读书?”班主任。 “……”岁闻一时失语。 “过了初赛不去复赛, 你想想, 你说得过去吗?”班主任又问。 “这个……”岁闻。 “送菜也要去。”班主任淡然说,“你能选择的,就是送得好看点, 还是送得难看点。” 岁闻再次失语, 心情十分沉重。 他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在一天之内体会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沉重。 不过,班主任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要是他再继续降服物忌穿梭过去,搞不好现在的知识水平就是他整个高三知识水平的巅峰了,这样一看,还是早准备早好,免得到时挤桥下水,只能带着小鸟一起飞往国外了。 他最后挣扎了下:“我去……不过我有个要求。” 班主任惊奇道:“还没有拿回名次就想向学校提要求了?” 岁闻:“不是这方面的,省赛复赛的日期也刚好是我国外的朋友回国的日期,我们约好了在省城见面,所以我想不跟学校的队伍行动,自己单独行动……但我保证不会临阵脱逃,肯定准时坐在座位上考试,这样如何?”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不想去复赛?这个日期不是打听得很准吗?”她摆摆手,不给岁闻说第二句话的机会,“行了,批了,你自由行动,准时去考试就行。”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岁闻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时千饮坐在位置上,玩着手机。 他凑近一看,时千饮手机上的游戏已经更新迭代好几回了,这一次对方玩的游戏,岁闻都没有听过。 这样可不行。 过去的学霸鸟难道真成了游戏鸟吗! 岁闻曲起手指,叩叩桌面,认真严肃地看着时千饮。 时千饮:“?” 岁闻:“我有话说。” 时千饮:“说。” 岁闻酝酿了一下:“高三只有一年。” 时千饮:“嗯。” 岁闻:“高考完了我就要上大学了。” 时千饮:“嗯。”他看上去有了点疑惑。 岁闻:“大学我要上四年。” 时千饮:“嗯?”他真的疑惑了。 岁闻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出来:“如果你不能和我考上同一个大学,我们就要分开四年,不能在一起!” 时千饮的耳朵竖起来了。 片刻,时千饮抽出刀子,咄一下砍掉桌子的一角,冷冷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岁闻:“……” 妖怪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料。 好在大中午的,大家都在午睡,没什么人看见他们…… 眼明手快捞住那只掉落的桌子角的岁闻原地站着,思考了一下,立刻纠正自己走偏了的态度。 他坐到时千饮身旁,将一只手搭在时千饮的臂膀上,温言软语:“千饮。” 岁闻的手放在时千饮胳膊上的时候,时千饮就挺直了背。 岁闻开口说话的时候,挺直了背的妖怪更紧绷了肌肉。 今天的岁闻有点奇怪,手跟通了电一样,声音也带着钩子…… 岁闻循循善诱,妖怪吃软不吃硬:“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进步。” 时千饮:“嗯……” 岁闻沉声道:“但是你最近沉迷游戏,成绩很久没有进步了。” 时千饮:“呃……” 岁闻:“删了游戏,好好做题,我们回头一起上大学。否则——” 时千饮:“否则?” 岁闻看着认真的妖怪,想着两人清晨的对话。他顿了片刻,突然笑了:“否则我就只能带着你出国上语言学校,领略祖国之外的风光了……” 时千饮仔细思考之后,在岁闻灼灼的目光之下,掏出手机。 上面已经排列了一二三四五六六款游戏。 他删了一个。 岁闻点一下头。 他又删了一个。 岁闻再点一下头。 当时千饮删到最后两个的时候,他的手指长久地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不动。 岁闻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时千饮的手上,不动。 几分钟后,时千饮终于忍痛删了游戏。 岁闻也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试卷放在桌面,对妖怪谆谆善诱,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好好做题,如果这次考试你的成绩能够排在年段中游,我就带你去省城旅游。就我们两个,一起去旅游!” *** 没有物忌的日子悠闲又舒畅。 岁闻彻底回归了高三生的身份,拉着小鸟认真上课认真做试卷,一场考试下来,他发挥得非常不错,在年纪之中排列第五名,算是他高三以来成绩最好的一次了。 至于时千饮,进步显著,排在年段五百人之中的第两百名,还超过半数五十名。 拿到时千饮成绩的那一刻,岁闻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吾家有鸟初长成”的自豪感,下意识就笑眯眯亲了时千饮脸颊一口。 “啪”的一声。 时千饮愣住了。 岁闻也愣住了。 时千饮抬手摸了摸脸,有点热;被指尖碰一下,更热了。 但是不讨厌。 他犹豫了下,缓缓凑近岁闻,看样子想要模仿岁闻的动作。 岁闻看着越凑越近的时千饮,在对方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唰地站了起来:“虽然进步很大,但我们也不能松懈,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行李,明天在车上继续做题!” 好险好险,差点就没忍住停在原地等千饮了! 一夜过去,就是周五。 为了队伍里的学生能够养精蓄锐参加周六上午的省赛,这一次的带队老师特意买了周五早上的票,早到省城,早作修整。 不过岁闻之前就打过报备,不和大队伍一起走。 因此他还是上满了周五的课,才在放学之后,和时千饮一起上了高铁。 白色的高铁如同盘踞大地的长蛇,匍匐轨道,飞驰向前。 高速的行驶使得车厢微微颤动,时千饮一直站在车厢的连接处,通过窗户,向车窗外模糊的夜景看去。 岁闻放好了大箱子之后也走到时千饮身旁。 他问对方:“感觉怎么样?” 时千饮:“嗯……和我以前认识的一条大蛇有点像。” 岁闻:“哦?” 时千饮:“那条大蛇也有这么长,行驶的速度比这辆车还快一点,不过它最擅长的不是陆地,而是水域。它是一条水蛇。” 岁闻:“……”有一种复杂的被比下去的感觉。 原本打算和时千饮说说游轮、说说飞机、说说各种现代交通工具的他明智的闭上了的嘴,顺便也将考试之后打算带时千饮去的旅游地点给吞了回去。 旅游目的地什么的,还是到了地头再说吧。 免得装逼不成反被…… 岁闻又问:“那条大蛇叫什么名字?” 时千饮一愣:“蛇要有名字吗?” 好像蛇确实不需要有名字…… 岁闻想了想,解释说:“我看它很厉害的样子,还以为它有名字。” 时千饮沉吟了下:“也许有吧,不过杀它的时候我没问。” 岁闻:“……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时千饮:“?”他看了看天空,“没有月亮。” 岁闻打个哈哈,思考着要转移个什么样安全的话题的时候,就听时千饮再说话。 时千饮:“我故乡的月亮,非常圆……” 岁闻心头一动。他侧过脸,看着时千饮:“你想过回去吗?” 时千饮“嗯”了一声:“我会回去,也带你回去。看一眼我出生的地方和我的种族,然后……”他看了岁闻一眼,“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呆在哪里。” 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一直到下了高铁走进订好的酒店,岁闻都在琢磨着时千饮的这句话。 越琢磨,越觉得小鸟好可爱。 这导致他和前台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 前台很抱歉的说:“出于系统故障,我们的大床房已经满员了,客人您看双床房可以吗?” 岁闻有点意外:“一间大床房都没有了?” 前台小姐看了眼岁闻和时千饮,犹豫了下:“嗯,有情侣大床房。” 岁闻自然说:“那就情侣大床吧。” 前台小姐看着两人,再度确定:“真的是情侣大床房吗?” 岁闻:“真的啊。” 前台小姐闭嘴,甜美微笑,将房卡交给岁闻:“感谢理解,入住愉快,你们的房间在九楼。” 岁闻和时千饮到了九楼,刷卡开门,刚推着行李到达床铺旁边,就咦了一声:“怎么是水床?” 说着,他拍拍水床,水床一阵抖动,将搭在上边的薄被抖落开来,露出其下的玫瑰花瓣。 和。 一盒避孕套。 64.旅途之夜 天花板上的灯闪亮闪亮的, 床上的避孕套也闪亮闪亮的。 岁闻拍床的手一顿,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被子扯了回去, 扯得整床被子荡出道夸张的大浪。 本来站在窗户前的时千饮疑惑回头。 岁闻强自镇定:“没有什么, 我抖抖被子, 免得上边又什么灰尘。” 时千饮点点头, 释然了。 岁闻又说:“那个,时间不早了, 我们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他说完就觉得自己似乎说了点什么不对劲的话。 这个不对劲的房间让他无比正常的话也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时千饮倒是非常自然:“我先去洗个澡吧。” 岁闻松了一口气:“好。” 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时千饮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中响起。 岁闻也坐到了水床上, 他刚刚将藏在被子下的避孕套拿出来, 正要将其塞回床头柜里的时候, 他突然发现, 正对着床铺的酒店墙壁变了样子。 一团团的雾气出现在墙上,雾气之中,墙壁上的白色渐渐退去了,露出它玻璃的真容。玻璃在氤氲的白雾之中变得模糊, 但依旧将正在里头洗澡的人的轮廓映在玻璃上。 宽肩窄腰,修长双腿。 背对着岁闻的时千饮忽然抬起了手,他将扎头发的头绳解下来, 长发如黑川, 一瀑扑下。 岁闻仓促地转过了脸。 他咳嗽起来:“咳咳咳——” 正解头发的时千饮敏感的转过身:“怎么了?” 岁闻从床铺上跳起来了,他跑到落地窗前, 假装窗外的夜色很漂亮:“没什么事, 喝水呛到了。” 时千饮:“哦……” 他继续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还在继续, 像舞会上放着的圆舞曲,以悠扬的姿态牵着岁闻的心,一起跳舞。 岁闻认真的看了半天的窗外夜景,手指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滑开手机,点着键盘,打开微博,刷了刷首页的小黄图…… 自己需要了解的东西…… 夜灯闪灭,犹如眨眼。 一只看不见的手静悄悄地将时间走动的脚步声掩盖了。 看着手机的岁闻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他严肃认真的翻着网络,直至耳旁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时千饮带一条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岁闻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机踹回兜里:“你出来了?” 时千饮:“嗯。” 岁闻:“那我也去洗个澡了。” 时千饮:“去吧。” 时千饮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随意地擦了两下头发,长发全干。 他坐到床上,还好奇地晃了晃水床,水床晃动,坐在水床上的时千饮也跟着动弹,腰身摇摆,长发轻晃…… 岁闻赶紧进了浴室。 他脱光衣服,打开热水,让热水冲在身上,洗一洗自己满脑子的浮想联翩,但效果不太明显,因为岁闻很快想起来,浴室的玻璃墙是特制的,一旦里头冒出热气,玻璃就会从白墙变回半透明的样子…… 想起了这件事情,岁闻又想起了正呆在房间之中、八成还正坐在床上的时千饮。 他丧失了转头的勇气。 也丧失了借着洗澡洗去满脑袋胡思乱想的机会。 三分钟不到,岁闻洗完了澡,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卧室之中。 进入卧室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浴室墙。 或许是他洗澡时间短、雾气还来不及聚集太多的缘故,此刻的浴室墙墙面大半是白的,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出现了条雾状的边。 再看时千饮,也正好好地靠坐在大床上,拿着本书看。 岁闻定睛一看对方手中的书。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被绳子吊到喉咙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 岁闻正经的走到床前,坐上空着的另一半。 他说:“感觉怎么样?”才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 时千饮依旧没有察觉不对劲,他还体贴地帮岁闻把话给补全了:“问床怎么样?有点软,靠着不是很舒服,还是家里的床好。” 岁闻:“唔……” 时千饮:“我刚才做了两题,没明白。” 岁闻:“唔?” 时千饮主动说:“你给我讲讲,讲完我们再休息。” 岁闻:“……” 他看了看浴室,看了看床铺,看了看柜子,最后看了看时千饮。 他的神情,开始复杂了。 他的心,开始有点点不满了。 气氛非常好,而千饮,居然一点都不开窍? 岁闻接过了时千饮手中的习题册。 他的眼睛落在习题册上,心飞到了另外一边。 他拿着笔,装模作样的开始算了起来,一下还没把答案给算出来。 旁边的时千饮倒是看得认真,凑近岁闻,将下巴搭在岁闻的肩膀上,呼吸就喷在岁闻的脖颈与下巴处:“有一个步骤似乎走错了。” 岁闻:“……” 他瞪了眼时千饮。 时千饮奇道:“怎么了?” 再说一遍话,喷洒气息的流程再来一遍。 岁闻意识到这事没完没了了。 他丢了笔,丢了草稿纸,最后丢了练习册,再反身把时千饮压在床上,他磨着牙说:“呆在这个房间里,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时千饮平躺在床,有点无辜的看着岁闻。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 岁闻一秒就意识到时千饮想干什么。 并且他发现,发现凭借力量,自己根本压不住时千饮。 这没有关系,岁闻清了清喉咙,开口说话:“不准动!” 时千饮伸向床头的手立时停住了。 岁闻:“不用百度了……”他顿了下,倾身将一个吻落在时千饮的嘴角,“我可以教你。” 灯光暗下,岁闻落在时千饮唇角的亲吻慢慢到了正中央。 他没有就此停止,而是撬开对方的牙关,探入口腔之内,索取更多的东西,甜美的浆液弥漫口腔,柔韧的舌尖像是条藏在嘴里的灵蛇。 吮吸,吞咽,追逐,嬉戏。 夜乘着星流,朝远方一路潜去。 第二天一早,岁闻趴在教室里,和其他同学一起等待省赛监考老师发下试卷。一个教室里二三十人,大多数神情严谨,如临大敌。 只有他,在阳光的照射之中神情萎靡,腰酸背痛。 昨天的最后,他也只是深吻了时千饮一会,两人就非常克制地一起闭眼休息了,毕竟第二天还要考试…… 结果整个梦境,都像是睡在水上边,前后不着。 没有运动的时候,水床真他妈太难睡了! 他转了转头,没有时千饮的身影,只有学校的带队老师正和其他的带队老师一起,准备离开考场的范围的队伍。 时千饮不在是正常的,他也没让对方过来。倒是带队老师的眼神……岁闻觉得对方正始终瞟着自己,眼中冒出了小火焰。 岁闻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一点。 他提笔开始考试,但算了两题都不太趁手。 皱眉之间,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岁闻目光一定。 他突然看向桌旁窗户。 盛大的阳光依旧无遮无拦,自窗户之中射入教室。 但一闪眸间,似乎能看见一个镶了金边的轮廓,正支着腿随性坐在窗户上,朝他看来。 65.买买买 早晨的阳光带着初生的朝气, 凝神看去, 似乎有灿金色的粉尘悬浮其中, 无规则的运动着。 岁闻凝神看着窗户的位置。 特别神奇。 他看不见时千饮, 但能感觉到时千饮。 他确信对方就坐在自己的身旁, 连对方此时此刻是什么姿势, 都能猜到。 这种感觉—— 还不错。 岁闻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按照自己的猜测,抬了抬手背, 果不其然,碰到了时千饮的手掌。 如果阳光能将一切勾勒, 它一定能够照出这样的景象: 一上一下的两只手轻轻碰在了一起, 正安静交叠。突然, 上边的那只手五指一收, 扣住了底下的那一只手。 微温的气息,分不清是阳光是人体。 岁闻只保持了几秒钟的抬手运动,旋即收回。 他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考试,也没有忘记这个考试还挺难的。 他收拾分散的精神, 重新审题,努力解题。 说也奇怪,被时千饮这么打断了一下, 最开始揪成一团的思路像是找到了新的通道似的, 突然就不纠结了。 他顺顺畅畅地将之前没有解出的两道题写完,又气势如虹地解决了接下去的好几道题, 一直到脖子发出了不堪忍受的哀鸣声时, 岁闻才恍然发现, 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把一整张卷子都给做完了。 他检视自己做完的考卷。 选择题和填空题都算出答案了,大多数心中有底,唯独不太确定的是就只有一题,至于随后的简答题,有一道题有思路但不确定答案,有一道题完全不知道怎么做。 保守估个分的话,比最初设想得要好上很多。 岁闻满意了。 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他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考试上,而是转移到了依旧坐在旁边的时千饮身上。 周围依旧无声无影。 但岁闻同样知道,时千饮还呆在自己的身旁。 他将桌上的草稿纸翻到背面,在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时千饮。 写完这三个字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手背又被碰了一下。 他淡定着不动弹。 于是那只手就握住了他的手,在时千饮下面再写两个字。 岁闻。 写完了名字,时千饮满意了。 于是他将目光重新调转到手中的考卷上。 他用笔抵着下巴,写写算算。 天气正好。 阳光落在白纸上,耀出个心形的光斑来。 天色蔚蓝,凉风白云,任卷任舒。 ***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眨眨眼,也就结束了。 这也意味着岁闻来到省城的“公事”已经彻底办完,接下去就可以按照计划,和时千饮好好旅游了。 但在旅游之前,他还是带着时千饮在带队老师处露了个面,哪怕之前打过招呼不和众人一起行动,这时候还是要来老师处报个平安的。 见到这位带队老师之前,岁闻心里头还有点惴惴。 如果他没有记错,之前这位带队老师是看见了自己在教室里纵欲过度、萎靡不振的模样的…… 但带队老师似乎忘了之前那一幕,只是例行询问了考得如何,再把疑惑的目光落在时千饮身上。 岁闻主动解释:“我那位从外国回来的朋友也认识我弟弟。” 带队老师没再纠结:“注意安全。” 岁闻:“明白。” 带队老师:“要是没拿名次,我回头会和你班主任打个招呼,让她盯着你好好上课天天向上。” 岁闻:“……” 还说对方忘记了,合着是等在这里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老师,你真是太严格了。我感觉我考得还行。” 带队老师:“呵呵。” 一声饱含深意的微笑之后,两方人马分开。 带队老师带着其余同学行动,岁闻则和时千饮先在附近吃了午饭,再坐车往山上去。 这一次的旅游,岁闻早有腹案。 考试结束之后,他们先上福山,体会缆车、栈道、以及据说可以看见金佛的日出;随后下山,坐轮船回到城市,还有一整个晚上可以休息。 这样一趟旅游,乘坐了高铁和轮船两种通行工具,基本上囊括了目前主流出行工具,至于飞机……等以后有机会吧,岁闻觉得时千饮是看不上这种交通工具的。 一切按照计划。 下午两点的时候,两人登上了缆车。 四四方方的车厢最多可容四人安坐,除了顶部与底部是钢板材质之外,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前后左右,视野开阔。 蓝天是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露出自己深邃又美丽的身躯,越向它靠近,越见其深不可测的美丽。 郁郁葱葱的林木铺陈于地,淌在足下,像一条翠绿的深河,蜿蜒向宁静的远处。 岁闻站在缆车之中,左右看看,找回了当时在游乐园乘坐摩天轮的感觉。他笑道:“感觉这时候应该来点什么……” 时千饮:“来点什么?” 岁闻:“来点什么美好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岁闻的目光没有看着时千饮,他看着缆车之外。 他正在琢磨和酝酿。 之前时千饮很正式的向他告白过了,他虽然半推半就的应了,但毕竟欠缺一个正式的答复,上山是个好的选择,处处都是机会。 如果我现在就答应时千饮,之后就是我们确定关系的正式旅途了,应该能比寻常更加亲密,感觉非常美好了。 但如果我按照计划,把告白放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也很美好,如果还看见金佛虚像,寓意更好…… 岁闻有些左右为难。为难许久,他陡地下定决心。 事情赶早不赶迟。 我既然想向时千饮告白,那就在最短的时间里对他直说。 先确保煮熟的鸟不会飞走,再考虑其他浪漫的事情。 他转过了头,正要开口,一只手忽然擦着的脸颊,按在了玻璃壁上,让车子整个晃了一下。 岁闻一愣:“怎么了?” 时千饮凑近岁闻。 他的身高比岁闻矮那么一点点,所以不是垂眸俯视,而是抬头注视,说是壁咚,更像投怀送抱。 他开口说话,声音有点低,呼吸直扑岁闻的脸颊:“岁闻,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快乐的事情?” 岁闻警觉地看向时千饮的手机。 时千饮说:“不用搜索,你昨天教会我怎么做了。” 岁闻:“这……我……” 不等他深刻反思自己是否教坏了时千饮,他就发现时千饮靠得越来越近。 他们马上就要碰到了。 他有点期待,又有点纠结。 这时,缆车突然颠簸。 一瞬的颠簸之后,就是一声快门响。 “咔嚓。” 岁闻一下推开时千饮,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缆车不知何时到了终点,车门已经打开,前方的照相头闪烁一下,下边挂着硕大的广告标语: “自动照相10/张” 标语上还有箭头,箭头直指缆车工作区。 工作区里,工作人员先低头看了眼电脑,旋即转头看向岁闻与时千饮,满脸古怪:“你们……要买照片吗?” 岁闻:“买买买!” 开玩笑,能不买吗! 66.禽兽 缆车拍摄一张十元, 岁闻到工作区拿到照片看了看, 居然拍得还不错, 本来只是单纯想毁灭证据的他心头一动, 买了两张照片, 还借了一把剪刀。 他先将完整的一张照片递给时千饮。 时千饮面露满意, 很喜欢这种礼物。 他接着将另外一张照片拿在手里,压着里头的人像部分开始剪裁, 把两个凑在一起的人一分为二,然后把自己的那张递给时千饮, 把时千饮的那张留下来。 时千饮:“?”他好奇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岁闻拿着两个半张照片看了看, 还挺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放在钱包里了, 你放我的,我放你的。” 时千饮:“但是本来也可以直接放?” 突然闷骚,不行吗? 岁闻:“美好的果子要藏着自己吃才行。”他对时千饮招招手,“我们走, 接下去是往栈道去。” 下了缆车,向前行走小百米,就能到达山间的一处岔道。 岔道的一方是通往山顶的小路, 小路由青石摞成, 于树木掩映之间盘肠向上,站在这里朝上方望去, 松木拔群, 峰峦耸峙, 苍翠之间,有混黑莹白,黑色的石头,白色的落雪。 再往岔道的另外一方看去,只见悬崖深深,云雾飘摇,贴着峭壁之处,有一条木头栈道,栈道有两人并列那样宽,靠着悬崖外的部分有护栏,但是护栏不过人腰的高度,朝旁张望,群山湖泊尽收眼底。 两条岔路之前,岁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木头栈道。 栈道上的人不算多。 一节节木头在山间拼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脚踩在上边,似乎有细微的的吱呀声响在耳畔。 但更多的,还是自山底刮上来的风。 风呼呼的吹着,像是巨人含在口中的雷音,也像是神龙呼呼大睡的声音。 两人正欣赏山水之色时,“轰隆”一声,一道白光擦过天空,让天地都跟着振颤了下。 上一秒还晴朗的天空变了颜色,变得阴沉沉黑昏昏,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后的从天空降下来,不一会,天地拉起了帘拢,眼前迷蒙一片。 岁闻和时千饮一起抬头。 如针如珠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还有些许碎冰,夹杂在雨中,洒了下来。 岁闻:“下雨了……” 一声未落,栈道上的人已经骚动了起来,争着往前方跑去。 岁闻和时千饮也在人群之中。 栈道就这么窄,他们不可能真的从天空飞过去,只能跟着众人慢慢移动,一下子,两人就被大雨淋了一身。 岁闻还好,按季节穿衣,身上的大外套,没被淋湿;但时千饮不怕冷不怕热,身上只穿一件薄衬衫,此刻衬衫吸水,黏在身上,其下肉色隐约可见,引来了周围人惊奇的目光。 周围的人看过去,岁闻就看回去。 大多数人不好意思,连忙收回目光。 但这也不是个彻底的办法。 所以短暂的停顿之后,并不想妖怪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看见的岁闻果断脱了身上的外套,从头罩在时千饮身上。 时千饮一个没注意,衣服已经自头顶落下了。 宽阔的视野一下被遮挡了,只有脚下的路还隐约可见,周围的风和雨不见了,还沾在衣服上的岁闻的体温,将他包围。 时千饮顿时一愣。 虽然这种感觉蛮好的,但是为什么突然用衣服遮住他的眼睛? 岁闻:“我带着你走。” 时千饮:“?” 岁闻:“我不想你被别人看见。” 时千饮:“??” 岁闻又小声说:“要看也只能是我看着你。” 一不小心说不出了心声的岁闻强装无事。他不等妖怪回答,猛地拉起妖怪的手:“好了,我们往前躲雨了!” 跟着栈道上骚动的人群一路向前,长长的栈道也被抛在身后,跑过悬崖峭壁,入了泥泞山间,再冲进山路旁的八角凉亭之中,轰隆入地的暴雨总算被屋檐遮挡住了。 进了屋檐底下,岁闻正要替时千饮拿下衣服,突然,电光划破浓云,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一线光芒突然绽破天空,翻涌于天际的黑云慢慢消散,雨雪正在消散,太阳重新出来。 岁闻从天色之中窥出了些东西,他惊喜道:“千饮,你看!” 说完,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替时千饮拿下遮雨的大衣。 一路跑来,外界的湿润早被厚重的衣服所遮挡,手腕还被另一只手腕牢牢牵住,时千饮正体会着这被人引路的新奇感觉,眼前骤亮。 就像阴霾被人抬手抽走了似的。 随后,光明终于彻底进入眼中,太阳之下,彩虹自天际跃出,一脚搭山,一脚搭水,栈道从中穿过,朦胧光晕之中,栈道置于其中,正像一道通往天空之路。 岁闻先看着天空,再看时千饮。 时千饮与岁闻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天光照着他们的眼,他们的眼,映着对面的人。 岁闻:“漂亮吗?” 时千饮:“漂亮。” 岁闻笑起来:“那我们上去看看?” 时千饮:“好。” 肩并肩站着的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凉亭,藏入树丛之中,旋即坐上一辆众人看不见的车子,朝天空的彩虹,再度飞去。 这天下午,一场大雨之后,群山的绿意亮如碧玉,空气也额外清新,置身此处,犹如置身桃源仙境,叫人流连忘返。 离了人群,岁闻与时千饮也放开顾忌,乘着小车上上下下好好玩了一趟,还先去山顶踩了个点,方才在暮色将合的时候回到酒店。 这一个晚上,岁闻订的是温泉酒店。 趁着料峭冬夜,两人呆在酒店房间的露天水池里,好好泡了一回澡。 热腾腾的水中有硫磺的气息,水面之上,一缕缕白雾升腾而起,散于空中,像是层白纱,在浣女的巧手下,悠然回旋。 时千饮苍白的皮肤在热水的刺激下泛起了一层红色。 岁闻看着有趣,伸手戳了下时千饮的脸,换来对方不是很认真的瞪视。 岁闻拿起毛巾:“背过身去,我先帮你擦背。” 时千饮:“嗯?” 他不太明白擦背是个什么运动,不过依言转身,从靠在水池边缘变成了趴在水池边缘。 岁闻蹭到了时千饮身旁。 他拿着毛巾,原本想按在时千饮的背脊上,但冷不丁看见半没于水的身体,顿时就愣住了。 少了昨夜那面毛玻璃,妖怪修长又柔韧的身体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岁闻的面前,突然,就感觉…… 他抬起手,将毛巾按在时千饮背上,向下一擦。 一道红色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 时千饮:“唔——” 一声低吟,一点慵懒。 像是一弦颤音,一直颤到人的心底。 泡到最后,岁闻擦完了时千饮的背,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时千饮帮他擦背注意,自个裹了浴巾,爬到床上睡觉。 等时千饮同样擦干净身体,从温泉之中起来,准备上床的时候,他发现床上的岁闻将被子全裹在自己的身上,裹得跟个白色的大茧似的,而属于他的位置上,还摆放了另外一条被子。 时千饮不解了。 他走到床边,看不上属于自己的那床被子,碰了下岁闻的被子,想要抓一个角盖在自己身上。 岁闻不放开被子:“分被子睡,你盖你的,我盖我的。” 时千饮愣住:“这?” 岁闻闷闷道:“头晕。” 时千饮顿时担心了:“你生病了?” 岁闻的声音更闷了:“血气太旺,导致头晕。晚上你自己盖被子睡觉,我就没事了。” 时千饮完全纳闷了:“你……” 岁闻:“别说话,睡觉,明天看日出,有惊喜。” 言简意赅一句话之后,房间终于安静了。 时千饮怏怏地抖开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躺下。 灯灭了。 黑夜里,岁闻闭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藏着一丁点的遗憾。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听到了一个网络梗。 所以。 我到底是禽兽呢。 还是禽兽不如呢? 唉—— 67.豪华游轮 浅浅的一夜睡眠尽了。 岁闻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重新套上自己烘干了的外套, 和依旧只穿着单薄衬衫的时千饮来到峰顶,等待日出。 冬夜太冷, 周围还暗隆隆的,风呼的怪声响在左右, 山巅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等待日出, 置身此处,像是置身异度的世界。 不过岁闻一点也不害怕。 他相信哪怕黑暗中真的存在着什么东西,害怕的也应该是对面的东西。 他在昨天踩好点的位置上坐下, 并冲时千饮招招手。 时千饮坐在岁闻的旁边。 岁闻:“冷……” 他刚一张口, 从山下卷来的风就灌入了他的嘴中,让他本来说的“冷吗”, 只剩了一个“冷”字,从原本的询问对方变成了自己在瑟瑟发抖。 他索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拉开大衣的拉链,脱下一只衣袖,将其中一半衣服搭在时千饮的肩膀上, 再往时千饮那边靠了靠, 将妖怪揽进自己的怀中。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一个人穿的大衣变成了两个人穿。 岁闻怀里还抱了个小暖炉。 非常完美。 岁闻满意地将下巴枕在时千饮的肩膀上, 半眯着眼,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浅浅的呼吸从背后传来。 不知为什么, 它们总调皮的想钻入我的皮肤里。 时千饮的肩膀先僵了僵, 又不动声色地柔软下去。 他问岁闻:“还冷吗?” 岁闻:“嗯?我不冷, 怕你冷。” 时千饮一点也不冷, 他的伴生力量之一就是火焰。但想想昨天的情况,时千饮明智地将凝聚在指尖的一点火焰力量撤销了。 接着他说:“我确实有点冷……” “嗯?” 背后传来岁闻的一声声音,接着,原本虚虚揽着时千饮的双手收紧了。 岁闻:“还冷吗?” 时千饮睁着眼睛说瞎话,瞎话说得太少,有点心虚:“有点……” 他偷偷摸摸地给自己降了点温度。 “那这样呢?” 岁闻不止双手收紧了,连胸膛都整个靠着时千饮的背脊。 时千饮:“唔……” 岁闻担心了:“还是冷?” 时千饮:“……”不,很热了。 他用力地再给自己降了点温度。 千饮是不是着凉了? 感冒药对妖怪有效果吗? 岁闻有点担心的摸了摸时千饮的额头,又摸了摸大衣的口袋,没有围巾和手套,情急之下,他凑在时千饮的脖颈前,呵了两口热气,暖对方的身体。 才刚呵出热气,就感觉怀里的妖怪一下子僵硬成了木头。 难道真的生病了…… 正当岁闻思考着是不是要进一步替时千饮检查的时候,黑黢黢的天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透气的黑幕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深蓝色,像是有只魔法擦,在众人的懵然之中悄悄将天色擦亮。 岁闻的声音放轻了。 他对时千饮说:“看。” 天上的光有了最亮眼的汇聚之处。 那像一泓金色的水,颤巍巍出现在天与地交接的远山之中。 它潜藏着,积蓄着,等终于攒足了所有的力量,就从云朵之后,一跃而出,跳上天空! 云朵被藏在后边的光点亮了,光芒不止点亮了云朵,还穿透云朵,一柱一柱从天空散落下来,笼罩着天地的黑幕就像是被洞穿了的破布,到处都是光打出的孔隙。 再然后,光越来越大,黑幕越来越小,当最后一片黑幕消失在光芒中的时候,日出东方,天地布新! 岁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心头最后一丝的羞涩在阳光的照耀下消失了。 他的心头冒出了强烈的冲动,心脏在此刻跳动着,每跳一下,都催促着他赶紧行动。 他顺从自己的心,认认真真地宣告,不加任何修饰: “千饮,我喜欢你。” 阳光照见他们。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对方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时千饮注视着岁闻。 心脏在此刻发出奇异的响动。 他听得见人类的心跳声,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还听见自己的答应声。 好像他将答应的话说出了口,也好像鼓噪的心跳先一步把答案给跳了出来。 不重要。 下一刻,岁闻扯起了外套。 在外套的遮盖之下,他去亲吻时千饮。 *** 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从天空落到水面,在水上洒下粼粼的金光,游轮行驶于水面,如利箭似在水上划出洁白的浪花。 浮涌的水汽之中,游客在渡口处上上下下,进出于一辆辆轮船之中。 岁闻正和时千饮一同呆在长长的等待上船的队伍之中。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哼着支欢快的小调,不时扫一眼站在身旁的时千饮,目光尤其在对方的脖子上停留,笑容特别含蓄。 时千饮没有注意到岁闻的目光。 他有点心不在焉,抬着手,碰触自己衣领下的脖颈。 山上的时候,被咬了…… “疼吗?”岁闻忽然开口。原本只是含蓄微笑的他还是没有忍住,在等待船只到岸的时间里和时千饮咬起耳朵。 “不疼。”时千饮认真回答。 确实不疼,皮都没破。 “但你一直碰它。”岁闻颇具深意。 “感觉奇怪。”时千饮有点迟疑,“有点热……” “确实奇怪。”岁闻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你再咬一口试试?”时千饮陷入了沉思。 “……”岁闻进行了短短的思考,决定等一到家,就满足时千饮的要求。 他人虽然还站在原地,心已经飞回了家里,他眺望着江面,思考着载他们回家的游轮究竟什么时候到达…… 一阵风吹过江面,吹起一层拍打渡口的浪花。 水面之上,风送来一艘洁白游轮,红漆的船身,三层的船舱,甲板上,一排船员穿着整洁的衣服,精神抖擞站立在甲板之上,等待迎接上船的客人。 他们的船到了! *** 叮咚的小乐曲响在餐厅之中。 穿着黑礼服的侍者手持托盘,来回穿梭在宾客的桌子之中。 虽然两人并不用在船上过夜,但岁闻还是买了船舱的票。 所以,铺着白色桌布的小方桌上摆了一瓶红酒,岁闻估量着时千饮的酒量,给对方倒了浅浅的一个底。 他不打算让时千饮喝醉,又不打算让时千饮不醉。 他决定控制着度,让妖怪陷入微醺的状态。 他脑中已经开始脑补待会把妖怪带回房间要怎么做了。 他决定欺负妖怪,把对方亲到害羞,躲起来,藏进被子里,嗯—— 岁闻抿了一口酒。 尽量不笑得太坏。 船在缓缓的行动。 靠着一个一个口岸,接来一位又一位游客。 船只吃水的深度越来越深,船长的行驶室中,船长看着船舵,叼着根烟,和副船长感慨:“这艘船还是服役太久了,船舵都有点不好使了,应该报废了啊。” 副船长和船长一起抽烟,灰白的烟灰一截一截往下掉:“是啊,这趟走完就应该把它做报废处理了。” 船长笑道:“这趟不行,船票都卖到半个月后了。” 副船长吞云吐雾:“还要考虑买新的船的提货时间,也许它还可以服役半年……” 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漏出漏出船舱。 没有人发现,船上渐渐浮起了一丝雾气。 黑色的雾气凭空出现,一丝一缕,缠绕在船身之上。 船舱之中,岁闻已经精准测量,让时千饮喝了五分之一玻璃杯红酒。 妖怪没有醉。 但红酒的颜色染上了他的脸颊,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将盘子里的牛排分割切块。 然后这个盘子就被岁闻拿走了。 时千饮抬头看了一眼岁闻,眨眨眼,眼中有点润泽,还有点疑惑。 为什么拿走我的食物? 因为我想欺负你。 岁闻笑吟吟地用眼神回答时千饮。 不过妖怪只能小小的欺负一下下,下一刻,岁闻就用叉子叉起肉块,放在时千饮嘴前。 时千饮张开嘴,咬了一口。 岁闻:“好吃吗?” 时千饮:“嗯。” 你也很好吃。 岁闻暗暗地想,心头有点痒痒的,好像正有人在挠他的心口。 于是他又叉起一块食物,再放到时千饮嘴前,继续投喂。 时千饮依旧乖乖吃掉。 当他想要叉起第三块肉的时候,一丝诡异的气息忽然出现餐厅。 岁闻低头一看,看见一丝黑气出现在脚边。 他眉头皱了皱。 随即若无其事地一脚踩碎了黑雾。 不看、不理、不在意。 68.起雾 突然产生的物忌并没有影响到岁闻愉快的心。 物忌时时刻刻都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时时刻刻都消失于这个世界。 除非极其偶然的情况, 否则不会真正对人照成什么危害。 这一路以来, 岁闻也在各种地方看见了很多物忌, 他一概不去理会, 也没见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世界自有其运转规律,谁也不必去当救世主。 再说, 救世主的职位,过去的我应该已经当过了吧,现在真的没有必要。 吃吃喝喝考个高考和千饮在一起, 就差不多了。 岁闻总算把一盘牛肉全部喂下了时千饮的肚子。 他心满意足地招来侍者,吩咐侍者将没有喝完的红酒带下去放好, 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会将其带走。 随即他招呼时千饮:“我们去船舱休息吧。” 时千饮嗯了一声,站起来。 除了脸上的一层薄红和相较平常慢了一点的动作以外,并没有任何醉态。 岁闻为自己精准的估量点赞。 他走到时千饮身旁, 悄然握起时千饮的手, 与对方十指相扣,再一起进入船舱之中。 船舱比普通的酒店房间小上一些,有张双人大床和两人沙发, 大床与沙发之间用半透明彩虹色纱帘间隔,其余则以绿色和米色为主色调, 除此以外,还有一面可以直接看海的窗户。 蓝天大海, 小小绿洲。 岁闻很满意这个房间。 两人进了房间, 岁闻正想带着时千饮先在沙发上坐一坐, 毕竟刚刚吃饱,立刻睡觉不太好。但这时船体突然一晃,时千饮将岁闻一扯,两人双双掉在床上。 床还挺软的。 但掉在身上的时千饮,更软。 岁闻伸手抱住时千饮:“宝贝。” 时千饮疑惑道:“你叫我什么?” 岁闻一本正经切换回称呼:“千饮。” 时千饮接受了,他嗯了一声:“一起睡。” 岁闻:“好。” 时千饮:“不分被子。” 岁闻:“好。” 时千饮满意了,他在岁闻身上趴了一会,突然问:“昨天为什么分被子?” 岁闻:“呃……”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呢! 时千饮:“有点热。”他动手扯起自己的衬衫来,总算控制着力量,没有扯坏,但胸膛处的衣扣也解开了,露出大片的胸膛。 岁闻:“……”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时千饮,难道…… 时千饮并没有发现岁闻的目光。 他真的有点热,眉头皱着,扯着衣服,又有点昏昏欲睡,眼睛半闭不闭。 不像是□□。 岁闻看了一会,得出结论。 反而像是真的喝醉了,但是我对方的量很少,没有道理会醉啊。 岁闻一阵狐疑,又想了想刚才那顿饭,突然一拍脑袋。 “糟了!” 他给时千饮倒的红酒是精准测量的没有错,但他给自己点了一客红酒牛排,在刚才午餐的时候,因为妖怪太可爱了,他也混着喂了妖怪好几块。 然后。 时千饮就醉了。 岁闻哭笑不得地看着时千饮。 一会之后,他把本来想要亲亲亲亲亲亲的步骤缩减成亲亲。 他在时千饮的脑门上啪叽了一口,就替对方脱了衣裤,再掀起被子,把时千饮塞了进去。 时千饮已经困得闭起了一只眼。 但他坚强地睁着另外一只眼,猫头鹰似看着岁闻。 时千饮:“一起睡,答应过。” 岁闻:“睡睡睡。” 看着时千饮这样,他也困了,决定和时千饮一起休息。 不过在休息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 虽说不管物忌,但岁闻毕竟没有忘记突然冒出的物忌。 他在自己的卡牌之中斟酌一下,放弃了咋咋呼呼的旧书,也不用不会说话的红绿灯,他挑出了娜娜卡牌,将娜娜召唤出来。 拿着薰衣草的娃娃甫一出现,就发出声音:“娜娜……” 岁闻将娜娜放在沙发上。 他交代娜娜:“注意看门,有事情就叫醒我。” 娜娜:“娜娜……” 岁闻回到了床上,时千饮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安抚地啾啾对方,平躺,睡觉。 两人都闭上了眼睛,室内安静下去,只有悠长的呼吸,若有似无。 忽然,门与地面的缝隙,飘入了一丝黑雾。 娜娜看了黑雾一会,伸手一抓,将其放在嘴里,默默吃了。 *** 水波载着船一路向前,天色渐渐偏转,游轮上的人越来越多,刚刚结束午餐的餐厅又开始了下午茶的营业。小巧的点心与茶摆在白桌布上,杯中的水随着船只的形式,荡出圈圈涟漪…… 突然,船只颤抖了一下。 涟漪变成波澜,掀出杯壁。 短暂的惊呼与陆续的不满响在餐厅之间,随即,餐厅响起广播: “各位尊敬的乘客,很抱歉船只于行驶的途中发生短暂的颠簸,此时江面风力渐大,请大家收好随身物品,并抓紧身旁的固定物,以免发生危险。” 同一时刻,船舱底部。 金属的梯子咔嚓咔嚓地响着,船长一路下来,皱眉问:“怎么回事?” 船员说:“是引擎出了问题,里头传来了杂音,杂音不小,问题挺大。” 船长:“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 船员:“我们最好在较近的渡口停下排查一下问题……” 船长:“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船舱底部陷入了寂静。 寂静之后,船员小声时说:“现在。” 船长点点头,比个手势:“抓紧工作。” 金属的梯子再一次咔嚓咔嚓地响着,刚刚下楼的船长重新上了楼。 船底又剩下几个船员。 其中一个船员重重踹了一下引擎位置,咒骂一声:“妈的破船!” 鞋子与舱壁相撞,沉闷的声响回荡舱内。 没有人看见,就是这一刻,原本丝丝缕缕的黑雾突然成片增加起来,像层薄薄的纱,覆盖在舱底之上…… 船在江面停泊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之后,船体又一次动荡,船只恢复动力,再度向前行驶。 餐厅及时响起面向客人的广播: “各位尊敬的乘客,船只于行驶途中的短暂颠簸已经解决,请大家继续用餐,预祝大家用餐愉快。以下插播广告,下午三点半的水上游乐园、下午五点的马戏团活动即将开始,活动地点位于甲板上方以及一楼表演厅中,票价均为单人一百五十元,如有儿童入场,需要家长陪同……” 广播结束,音乐响起。 海浪飒飒,音乐轻扬,置身餐厅的客人说说笑笑,隐约的笑声穿过走廊,一路传到供游客歇息的船舱之处。 属于岁闻的那个房间之中。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娜娜已经跳到了地面。 她先用薰衣草去打自左边冒出的黑雾,再用苹果篮子去压右边冒出的黑雾,黑雾出现在娜娜的前边,娜娜一脚抬起,踩住黑雾;黑雾又出现在娜娜的后边,娜娜的小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娜娜压住的黑雾瞬间摆脱束缚,肆无忌惮地在房间之中四下窜动。 娜娜生气的看着这些黑雾:“娜……” 它叫了一声,突然释放自己的力量,瞬间,坐在地上的娃娃就像漩涡,将游荡于房间之中的黑雾吸个一干二净! 等吃完了所有的黑雾,它打了个嗝,碰碰自己的小肚子。 娜娜。 好饱…… 一个浪头正好打在了船上,船体荡了一下,睡在船舱之中的岁闻有所感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船舱,看看天色。 还早,不急。 他又重新闭起双目,抱着时千饮,继续睡觉。 *** 船只继续行驶着。 天色渐渐变暗了。 昏暗的天色之中,江面起了雾,薄薄的雾混在夜色之中,并没有为人注意,就是船上专门负责瞭望的船员,也只嘟囔了一声: “怎么起雾了?” 水上游乐场的活动已经结束了。 马戏团的表演正在继续。 在又一个渡口,船长接到了一位重要的客人,现在,船长和副船长都离开了驾驶室,在宴会厅中,陪同这位客人饮酒作乐,谈笑风生。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 船只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航向。 它预计在十分钟的之后到达下一个渡口,但是,它距离那个渡口,似乎越来越远了。 它漂游在江的正中间。 先是天上的星星不见了,接着是月亮不见了。 再然后,周围若隐若现的同行的船也不见了。 到了最后,就连远岸的灯塔,也不见踪影。 而这时候,似乎还没有人察觉不对劲。 直至船舱之中,有个客人突然发出疑问: “时间过了,我是不是错过站了?” 69.啊—— 一声疑问, 像个突兀的音符,重重敲在欢乐的气氛上。 游轮之上, 欢乐的气氛为之一顿。 客人着急上岸, 开始询问餐厅里的服务生:“现在船到哪里了?距离我的目的地还有多远?” 服务生彬彬有礼:“先生, 情况是这样的。从傍晚开始, 江面就起雾了,为了众位贵宾的安全, 船只的行驶速度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降低, 客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岸?” 服务生看了一下表:“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请让我先联系一下驾驶员。” 几间房间、一层甲板的分隔。 宽敞的驾驶室因为装入了过多的人而显得拥挤与逼仄。 但人群并不发出声音, 这里唯一的声音, 就是操作区里不时响起操作声。 “咔嚓。” “砰。” “咚咚。” 灯光稳定而明亮。 明亮的灯光照亮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照出他们晦涩的面孔。 直至……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堆人没事挤在这里干什么,都没有事干了吗?”驾驶室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船长和副船长走了进来,满身酒气,一脸不悦。 “船长, 船失灵了。”站在操作区前的人转回头, 说了一声。 “你说什么鬼?”船长没好气地说,挤开人群, 直接站在船舱之前, “现在在哪里?……妈的, 不是该到渡口了吗?……操!” 他突然咒骂一声, 原本就因喝酒而泛红的脸颊更加鲜红欲滴, 他的两只手重重拍在操作区的台子上,也不知道震到了什么,音箱之中,突然传出滋滋的杂音来。 “滋滋……滋滋滋……滋滋……” “里面好像有声音?”人群里,有个人小声说了一句。 “无线电也坏了吗?”船长排查了一下声音传出的位置,骂骂咧咧地进行调整,才扭两下按钮,声音再度传出。 “滋滋……留……滋滋……” “滋……留下来……滋。” 电流音小了,藏在里头的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道金属的声音。 金属的声音迟缓的、卡顿着、一节一节的,像是错了位的齿轮,每一下滚动,都无比艰难。 浓浓的黑雾,正随着那一顿一顿的声音,缓缓溢出…… *** 正缓缓摇荡的摇椅剧烈一抖,让岁闻从梦境中晃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室内已经变得昏暗,感应灯随着光线的黯淡自然亮起,一束橙黄的光照在一个站立于前的东西上,让那东西的影子攀上墙壁,跃上天顶,张牙舞爪的占据了半个房间,如同鬼怪将扑……如同娜娜将扑。 嗯。 睁开眼睛之前,岁闻就先感觉到了娜娜的气息,所以一切画面都一点不恐怖了。 岁闻懒懒说:“娜娜,干什么?” 娜娜:“娜……” 岁闻:“是物忌吗?” 娜娜:“娜娜!” 岁闻:“知道了,去外头沙发上呆着吧,我这就起来了。” 事情通知完了主人,娜娜不再呆在小灯前,它蹬蹬跑到了沙发前,朝着沙发上努力攀越。 岁闻依旧躺在床上,他打了个哈欠,把最后的一点困意也给驱散,才转身向时千饮。 一转身,就看见睁着眼睛的妖怪。 岁闻一愣:“醒了?” 时千饮:“嗯。” 岁闻:“醒了怎么不叫我?” 时千饮:“没什么事,多睡一下吧。”顿了顿,他又坦然道,“看你看入迷了。” 坦然对坦然。 岁闻同样坦然:“我也喜欢看你。” 说完之后,他立刻起身,弯腰穿鞋,借以遮掩自己有点发烫的脸颊。 虽然想要尽量直白,但还是……咳。 等鞋子穿好了,再抬起头时,岁闻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整理衣服,收拾东西,同时问时千饮:“现在几点了?” 时千饮:“七点半。” 岁闻的动作停顿了,他抬头看着时千饮:“刚才有人过来敲门吗?” 时千饮:“没有。” 岁闻嘀咕一声:“我也觉得没有,否则我肯定会醒来。”他说着,继续收东西,收拾的同时还补充一句,“我们到岸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现在看来……” 说话之间,他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物品,随后“啪”的一声,打开窗户。 窗外的风卷进来。 窗内的光射出去。 茫茫的雾气,环伺在江面之上。 岁闻朝雾气里伸了下手,再收回来的时候,指尖上已经缠绕了一丝黑雾。 顺着这缕黑雾,岁闻闭上眼睛,再将精神散发出去,感觉着物忌的范围。 几秒之后,他确定了物忌的范围,重新睁开眼睛。 物忌笼罩了整艘船和部分的江面。 这整艘船都是物忌,并且影响了附近的江面。 而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物忌给他的感觉,还只是个掌上模型船的大小。 “所以,”岁闻喃喃自语,有点费解,“在我睡觉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 音乐停了,表演停了,食物丧失了使人愉悦的力量。 所有的客人都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餐厅之中。 原本可以容纳数百人共同用餐的餐厅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哪怕这样,也无法容纳整船的客人。 当岁闻和时千饮从房间里离开之后,他们发现走廊里已经堵满了游客。客人们排在通向餐厅的走廊之中,久久没有动弹一下。 岁闻:“……” 时千饮:“……” 两人看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队伍,沉默了一下。 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难倒他们。 岁闻又打开了房间门,进入房间,推开窗户,直接跳到甲板的位置,曲线绕到餐厅窗户之外,刚才站定,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失控的呐喊: “你说什么?!” “船漏水了,但我们已经通知救援了,大家穿好救生衣以防不测!” 一排明亮的窗户。 一室站立的人群。 每个人的稍许动静,汇合成了一群人的狂怒喧嚣。 欢乐的气氛,被恐惧与焦急给彻底打破了! 先前挤进厅中的人再一次向外挤去,推攘开始了,尖叫响起了,混乱开始席卷整艘游轮! 混乱并没有影响到站在外边的两个人。 时千饮随意对岁闻说:“这个物忌有点烦,我们打散这个物忌先回家?” 岁闻正想答应,心头忽然一动:“唔……” 时千饮:“怎么了?” 岁闻转向了江的方向。 他沉声说:“它来了……” 时千饮奇道:“哪个它?” 岁闻:“岁闻的力量,来了。” 扑面的江风携来起伏的雾气,雾气氤氲于水域环伺的黑夜。黑夜之中,一枚光点闪闪烁烁,像是天上的星子掉落了江水之中。 但是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 而那枚光点,依旧闪烁着,乘着江水,穿透雾气,朝大船一路游来。 岁闻冲到了船舷的位置。 他向水面看去,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能赶紧叫上一声:“千饮,阻止它!” 时千饮毫不犹豫抽出长刀。 这一刻,是否能凑齐“岁闻”的力量让“岁闻”重生,他不再关心,没有记起。 拔刀、挥刀、再收刀。 刀芒闪出刀身,朝前方光球直冲而去! 一光横过江面,不差分毫,稳稳自指甲壳大小的光球之中一划而过。 向前的光球像是被风吹过似,在江面晃了晃,随后混若无事,继续向前。 时千饮微讶一下,单手一撑船舷,直接跳出船只之外,跳到江上,伸手去抓江面光球。 光球进入时千饮的掌心之中,又从时千饮的掌心徐徐飞出,时千饮的手掌对这枚光球而言,如同一道虚幻的屏障,根本无法将它阻止。 它坚定不移地朝着游轮和游轮上的岁闻游来。 岁闻握着船舷的手指收紧了。 他心头升起了一丝如同梦境醒来那个刹那的感觉。 这也是自梦境以后,始终若有若无缠绕在他心上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恐惧。 他绝不愿意自己的身体再多出过去一样的东西。 尤其在岁闻发现自己收集了这么多的碎片力量,碎片力量已经在他身体之内生了根,在他身体里头织成一张网的时候。 这张网只差最后的一个缺口,再补上一块,或者两块,网就在他的体内形成了。到时候—— 会有全新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体之内吗? 其实我可以直接走。 岁闻思维清晰地想。 物忌其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已经做了不管物忌的打算了。 虽然在水上麻烦一点,但我有红绿灯,时千饮也可以飞。 我和时千饮完全可以从天空离开这片江面,辛苦一点直接飞到岸上,再替他们报警……刚才也没有听到船上的人说手机不能使用什么的。 而且他们已经呼叫了救援,救援船也许马上到达。 但是—— 岁闻回头看了一眼船舱。 灯火通明的船舱之中,不只有男人与女人,还有老人和小孩。 他们仓皇失措,匆匆套上救生衣,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恐怖与死亡,正在逼近。 一旦光球与物忌结合,物忌总会变得比原本的更加厉害,现在这艘船已经在朝江中下沉,万一进化之后的船只把所有人都困在船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下看去。 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自己来对付。 我已经吸收了这么多的力量了,只能解决,无法逃避。 他猛地跳出船舷,朝光球位置直坠下去,他同样张开手,向光球碰触,他决定先将光球纳入体内,再思考—— 岁闻的手即将碰到光球,但光球的速度突然加快,它从岁闻的手指之间擦过,飞入船身之中。 刹那,漂浮江上的浓雾涌入船只,所有人都陷在浓雾之中。 几息伸手不见五指的灰白之后,轮船的客人们发现他们从游轮之中直接来到了江面之上,脚下是一块可容纳一人鱼形浮冰。 浮冰浮在水面,一阵风过,波涛涌动,他们也跟着水波上上下下。 “啊——” 无数惊恐的尖叫,响彻江面。 70.沉船(1) 夜风呼啸, 漆黑的江面上闪耀着莹莹的光, 荧光全自众人脚下的鱼形浮冰中闪现,像是一簇正闪耀的蓝芒的烟花,正炸亮在碎冰之中。 惊恐的呼喊声中,有一声呼喊尤其尖锐。 “我的孩子!” 浮冰灯照亮了尖叫的女人, 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瘫在浮冰上,看着大约五米之外、穿背带裤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只有两三岁的年纪, 他咬着手指,左右张望,寻找妈妈。 “妈……妈……” 他看见了年轻女人, 发音不是特别标准的叫了两声,随后迈开步子,朝年轻女人跑去。 “别过来, 别动!”年轻妈妈的口中又爆发了一声几乎能刺破浓雾的尖叫,尖叫声中,她蹲下身,将手伸入水中, 以手为桨,奋力朝男孩冲去。 她叫得太慢了,她叫声响起来的时候, 男孩也跑了起来。 漆黑的环境让男孩害怕,他选择朝妈妈的位置跑去, 可小小的浮冰只供人前后左右, 各走一步。 男孩一步跨到了边缘, 又一步抬起,脚底已正对水面,身体也歪向水域。 这惊险的一幕已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原先的惊恐也被紧张所取代,惊呼响了起来,还有人在叫: “小心!” 千钧一发,年轻女人奋不顾身,向前一扑,赶在孩子落水之前,死死将孩子抱住。 危险并没有解除。 她们的大半身体已经脱离了浮冰,正在朝水面坠落。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疯狂地在胸膛之中跳动着。 年轻女人将孩子抱在怀中,紧紧闭上眼睛,等待冷水淹没自己。 但黑水没有涌上。 就在两人相拥的刹那,女人与孩子脚下的浮冰突然生长扩大,合并一处,变成了原先的三倍大小,接住了相拥着下落的母子。 兔起鹘落,母子安全落地,众人提起来的心顿时一松。 旋即,惊喜的声音响在人群之中: “他们身下的冰变大了!两个人碰在一起,可以让脚底下的冰变大!快快,大家都靠在一起!” 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岁闻牵起了飞到半空中的时千饮的手。 牵住对方手的那个刹那,岁闻脚下的浮冰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瞬间就扩张了两倍有余。 时千饮落到冰面上,问岁闻:“这个物忌想干什么?” 岁闻:“还不太清楚……” 岁闻也有些纳闷。 他仔仔细细地环视周围,船上的乘客此时都在水面了,他们就像是踩着叶子的蚂蚁,匆匆忙忙在水流聚合在一起。 迷雾还笼罩在江面,但是因为浮冰中的蓝色光芒,看着已经比最初时候稀薄了很多,向远处眺望,能够看见有一个巨大的宛如怪兽的轮廓,浮于雾中,隐隐约约。 那不是怪兽,是停泊于水面的游轮。 岁闻飞快辨识出来。 一段时间的观察之中,水面上的游客们已经聚在了一起,到处都三两成群的人群以及大大小小的浮冰。 度过了最初的危险之后,人群里也多了许多杂音,绝大多数都在讨论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水面上方,脚下的冰又是怎么回事;剩余的一部分则在催促着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一片被诡异迷雾笼罩的地方。 岁闻暂时没有理会周围的人。 除了时千饮以外,他谨慎地不和任何人相撞,并稍稍研究了下脚下的浮冰,立刻发现,脚下的浮冰是由物忌凝结而成的。 游轮产生了物忌,众人出现在水面之上,姑且算做是游轮不想再搭载他们,想把他们丢进水里淹死。 但为什么浮冰又会出现在众人的脚底,托着众人? 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精分…… 岁闻思忖着,控制着脚下的浮冰,一路朝前。 物忌源自游轮,无论要解谜离开,还是要暴力离开,最好都先到游轮旁边观察一下…… 向前两步,水面忽然出现涟漪,就像是许多看不见的雨丝,同时落在了江面上。 岁闻目光立刻落在水面上,他说:“等等,有东西来了。” 人群里也冒出一声呼喊:“水底下有鱼群!” 声音才落,哗啦连声,大群银鱼冲出水面,冲向人群! 银鱼来势汹汹、速度飞快,但岁闻早有准备,刹那召唤出红绿灯。 红绿灯伫立冰面,红色的警示灯长亮黑夜,像是黑夜中的小型灯塔。 警示灯之下,黑色的轿车环绕浮冰,来回旋转,两方相碰,鱼群在轿车的碰撞之下变成了一缕黑雾,又被行驶之中的轿车吸收吞吃! 正如浮冰乃是物忌生成一样,突兀出现的鱼群也源自物忌,岁闻正可以用对付物忌的方式,解决他们。 召唤出了红绿灯,岁闻没有停下。 一个红绿灯物忌在这时候依旧太过单薄。 他抽出一张自拿到之后就没有使用过的卡牌。 只见幽暗之中,黑光闪亮。 全副武装的骑士陡然出现在在浮冰之上,他朝岁闻微微鞠躬:“为您效劳,我的主人。” 旋即,银枪在手,火舌吞吐。 闪耀的火光在黑夜里交织成一张火网,将飞来的鱼群,都挡在火网之前! 接连召唤了两个物忌,将鱼群当在浮冰之外后,岁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再向周围看去,大叫了一声:“大家都趴下!千饮!” 慌乱之中,人们善于服从坚定的人。 岁闻的声音响起之后,许多人下意识地趴在了浮冰之上。 只听“咻咻”连声。 从水底跃出的银鱼飞上天空,飞过浮冰与众人的脑袋,重新落入水中。 大多数悬浮在水面上的游客安全了,但还有些少数的、聚合了过多的人、无法通过趴在浮冰上方逃避鱼群,飞速掠过天空的银鱼狭长笔直,自天空砸向人群,就像一柄携带风声的银箭。 “呜呜”的怪声在水面上响起,有如列车穿过山洞时所响起的鬼声。 银光之下,鬼声之中,趴在冰面上的人群就像待宰的羔羊,在刀锋之下无助颤抖。 就是这时。 时千饮将自己的刀拔了出来,向前一挥。 新的银光出现在黑暗之中。 最初只有一线,到了人群的上方,就变成一面。 一整面凛凛的寒光穿过鱼群的身体,干脆利落,一刀两断。 朝下方坠落的鱼群于半空之中迟滞几秒,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诡异地化作烟雾,慢慢消散…… 银鱼消失了。 趴在冰面上的众多游客惊魂初定,慢慢爬了起来。 有人呓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从游轮上跑到江面上,这些冰块,这些飞鱼,都是什么……” 更多的人看向岁闻。 置身物忌之中,被物忌的阴晦力量所影响,他们也能看见了物忌的存在。 无论是伫立在冰上的红绿灯,还是站在岁闻身旁的黑骑士,都是诡异场景之中的诡异存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看着岁闻,岁闻看着江面。 刚才飞出水面的银鱼由于众人的及时应对,并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仅有极少数的出于慌乱或者被飞鱼刮蹭,掉入水中,大喊救命。 “救命!救救我,来人救救我,有东西在水中扯我的脚!” 落水的人挣扎着。 哭喊的声音响在黑夜,和与夜一同漆黑的江水之中。 之前,游轮上的船员已经通知大家游轮将沉,众人都套上了救生衣,落水的人也套着衣服。但是他们身上的救生衣就像是漏了气似的,根本没有用处。 “救人!” 人群被呼救声惊醒了。 嘈杂的声音响起来。 “救人,赶紧先救人,水性好的下去把他们带上来!” 蓝汪汪的浮冰上方,穿着军服和水手服的人醒悟过来,匆匆开始脱衣服活动身体,准备下水救人。 就是这个时候,岁闻一声厉喝:“不要下水!就站在冰上救人!浮冰是可以控制的,直接将浮冰划到落水的人面前!” 他说着,已经来到了其中一位落水的人之前。 他在冰上蹲下身,将手递给对方:“来——” 落水的人如同抓到一只救命稻草,奋力将自己的手自水中抽出,紧抓岁闻。 两只收甫一相触,岁闻只感觉一股大力从这只手上传来。他觉得自己抓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辆落水的车,尽管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在这个刹那,岁闻还是差点被对方扯下水中。 赶在同时,另一只手伸过来,和岁闻一起抓住了落水的人。 时千饮搭上手的刹那,就替岁闻分担了绝大多数重量,他再轻描淡写提起手,凶恶的波涛也无法再将人留下,落水的人被时千饮拖上了浮冰。 岁闻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差点喊来轿车,和自己一起拉人了…… 两人救人的同时,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浮冰飞快地接近落水者,冰上的人赶忙将自己的手递给水中的人,旋即,每一个救人者都感觉到了这一超出寻常的力量! 其中一个救人的游客来不及反应,一下就被拖入了水中。 站在他旁边的游客反应得快,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可也没能固定住身体,反而跟着被拖入了水中。 两人连同原先的落水者,一同挣扎在水中,他们奋力地朝着浮冰游去,但江水将他们推向相反的方向;他们极力求救,而求救的呼喊被涌入口中的江水阻隔,变得断断续续,难以支撑。 “咕噜。” “咕噜咕噜……” 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 水中的人慢慢被波涛吞没了,冰上的人僵硬着,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点沉没,那最后伸在水面上的手臂,像几截枯枝,胡乱地横斜着,再过一个浪头,就全部消失不见。 然后,他们消失的地方,水流开始旋转,渐渐的,出现了漩涡…… 71.沉船(2) 漩涡平缓地在水中移动着, 慢慢地接近浮冰。 当其碰触到浮冰的刹那, 它忽然变成水中的绞肉机,狂涌着搅动水上的浮冰! 只听“噼啪”一声。 裂纹浮现浮冰之上,冰层开始破碎掉落,出现缺口。 置身浮冰之上的人群惊叫一声, 呼地远离漩涡所在的位置。 随后,浮冰上的人大喊大叫: “快走快走, 远离漩涡!” 浮冰开始动起来了,它慢慢地向前方游去,但是浮冰前进的速度远远慢于漩涡的速度。漩涡死死咬着浮冰的尾巴, 像张了巨口的食人鲨,非将猎物咬到嘴中不可! 就在这时,黑色轿车突然出现, 如同一道跨夜黑星,狠狠砸在漩涡之中! 轿车撞入漩涡,漩涡掀起波浪,波浪推得浮冰上上下下, 将浮冰推远,也将漩涡推远。 这一容纳了五十多人的浮冰终于抓住机会,逃离漩涡。 就这一会的功夫, 五十多人脚下的浮冰小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人挤在剩余的三分之一地盘上, 胆战心惊地看着漩涡, 看见漩涡之中散出几缕黑雾, 漩涡消失在江面,水面平复下去,僵的空气,冷的风,再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突然,一声小孩的哭声响了起来。 游客里,不知谁的孩子在黑夜中大哭起来。 尖锐而嘹亮的哭声刺破了笼罩在众人上空的安静,慌乱的杂音响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人都在说话。 年老的信奉基督教的人紧握十字架,喃喃念着神的教义:“这是神降下的惩罚,我们都是醉人!” 同样年老的游客颤抖地打着摆子:“什么惩罚,我们是碰鬼了,水鬼找替身来了!” 持着相反观点的两拨人还没对上,第三种说话音响起了。 一位穿着套尤其考究的黑色西装,手腕上戴着金表的男人说话了。 他简短有力地打断其余人的声音,以一种高高在上,惯于发号司令的语气说:“究竟是什么情况,等我们出去之后再通知政府过来研究。现在我们的首要目的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从这个诡异的地方离开!” 金表男人的声音一响起来,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随后,大家立刻发现,金表男人所在的浮冰上,除了聚集了一拨衣冠笔挺的人之外,还有船长、副船长、以及许多船员。 衣冠笔挺的那群人首先肯定金表男人话:“没错,其他的什么都先放下,我们该先离开这个地方!” 船长代表着船上其他工作人员,一口同意:“我们同意魏先生的意见!不管怎么说,游轮要沉了,我们要尽快远离游轮的位置,否则游轮下沉带起的漩涡会把我们都卷入水底!” 有了这些人打头,神鬼的言论不见了,更多附和离去的声音响起来了: “先出去再说,江上风冷,孩子和老人都受不了。” “还有我们脚下的冰,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消失。” 陆陆续续的声音中,周围的浮冰开始向金表男人的方向靠去。 浮冰相碰,中间的位置自然生出新的冰层,将两块浮冰融合成一块。 不断有人加入,不断有浮冰生成,金表男人原本就很大的浮冰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岛。 浮冰上的船长观察着周围的方向,凭借直觉,挑中一个雾气看着稀薄一些的方向,对众人说:“我们先走出这片大雾再说。大家不要完全贴过来,我们分散一点,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也好灵活应对……” 金表男人这时对船长说了一句话。 船长连忙点头,随即他看向红绿灯的方向,对岁闻招手道:“小朋友,上我们这里来,和我们一起走吧。” 伴随着船长的声音,许许多多的游客转向岁闻的方向。 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尤其是这么多老人与女人、还有孩子的目光之下,对真相的复述,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他根本无法开口告诉这些人,只要物忌还存在,你们就走不出这片迷雾,你们只会在迷雾之中来回打转。 岁闻看着众人。 众人也看着岁闻。 他们都在等待岁闻做出回应,一双双眼睛里,迷惑像江雾,隐隐约约,缠绕着人。 短暂的沉默,岁闻做出了选择。 他开口说话,拒绝了船长的建议:“不了,我不上你们那里,我还有事情要做。” 说完这句,不等对面的船长再开口,他又补充:“但是我可以将身旁的同伴借给你们,他叫黑骑士。” 说着,他伸手指向黑骑士。 他肯定众人这样出去,是一条死路。 但他也不确定回头朝游轮找去的自己,能不能解开物忌。 既然前进和后退,都有危险……那么也许可以这样。 他和时千饮独自往回走,往回走的同时,将黑骑士借给众人。 如果他们在其余人走出迷雾之前解决了物忌,一切都好;如果他们没能及时解开物忌,那么黑骑士至少能够尽可能地保护着众人! 做出了决定,岁闻抓紧时间,驱使着浮冰朝船长的位置游去,等到两块浮冰靠得近了,他再指挥着黑骑士带着自己这块浮冰上的游客前往船长所在的浮冰小岛上。 岁闻的冰上只有两三个游客,这一交接极其简单,不过眨眼的时间,岁闻已经把自己这边的人运到了对方那边。 送完了人,浮冰也并没有变小,岁闻再度控制浮冰,像两张桌子拼凑起来那样大的浮冰荡开了江水,徐徐向后退去,在江面上荡出几道蜿蜒曲长、收收缩缩的横纹。 横纹消隐几次,中间突然冒出一圈细细小小的涟漪。 岁闻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圈涟漪,立刻警觉,向前方的人叫道:“鱼群来了,小心鱼群!” 他的声音刚才响在江上,藏在横纹里的一圈涟漪再度成片出现在水面之中。 如同第一次一样迅捷,密密麻麻的鱼群像是密密的箭簇,百分之九十的箭簇,都覆盖着金表男人和船长所在的浮冰岛屿,剩下的百分之九,则散落在周围还来不及融合到浮岛的浮冰上,还剩下百分之一,零星两三条鱼,敷衍地朝着岁闻飞来,飞得都不怎么精神。 站在岁闻身旁的时千饮都不屑拔刀,直接抬起一抓,就把这几条鱼抓入手中,看它们扑腾两下,在掌心里化成黑雾,消散不见。 另一头,冲向浮岛的银鱼也纷纷落在了浮岛之上。 和船长方才的说辞大相径庭,落在岛上的银鱼不费吹灰之力,就洞穿了厚重的冰层,巨大的浮岛在眨眼之间四分五裂,重新变成大大小小的浮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再度被割裂,还有人直接掉入水中。 惊恐,慌张,混乱,挣扎。 种种骚动,发生江面。 随后,一位单独站在浮冰上的游客面对着一个紧挨一个,如何也躲不过的银鱼,彻底乱了阵脚。 他崩溃了似的大喊大叫,手舞足蹈,随后,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脚下的浮冰就像滑板,踩着江水,咻地飞出老长一段距离,在眨眼之间彻底离开银鱼箭丛。 从事发开始,岁闻飞速的观察着江面,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了想法! 他向众人大喊:“大家分开,不要聚集在一起,三五人站在一处,脚下的浮冰也不要太大,浮冰越小,行动越快捷,浮冰越大,行动越缓慢!——”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但这时候,众人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无头骚乱之中,根本无法阻止起有效的行动,只能哭喊着被动地承受着事情的一切发展。 岁闻再叫道:“千饮、黑骑士,切割浮冰!” 时千饮与黑骑士同时动手。 刀光和枪芒一同闪现,和银鱼一起,切割众人脚下的浮冰! 浮冰分开,江水涌现,人群之中多了如同水道般四通八达的密集江面,哪怕众人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开,银鱼也从全部砸在人群头上,变成了大多砸在江水之中。 鱼群不停落水,浪花不停溅起。 终于清醒过来的游客忙不得离开银鱼砸落的位置,但先前落水的人还在水中挣扎,这个时候,岁闻不退反进,冲入中心地带,伸手去救落水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 近处的落水的人被岁闻和时千饮直接拖上了浮冰,远处的落水的人被岁闻派去的黑色轿车拖了过来。 脚下的浮冰一块一块地变大,浮冰的速度则一点一点的变慢。 感觉到这一点的不止岁闻一个人,他的身后,被他救上来的人群也感觉到了。人群开始骚动: “该分开了,这块浮冰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就来不及救前方的人了,外围的人分出去一些。” “凭什么我们分出去,这里又不挤,想走的直接走不久好了?” “你们怎么就不懂呢?人数太多大家都危险。” “谁提议,谁施行,以身作则不好吗?” 岁闻领头的浮冰上方,两拨人马突然吵了起来,而前方还有最后一个落水者,岁闻没有花费力气向后劝解。 他看了时千饮一眼。 两人视线相触,不需要更多话语,时千饮心领神会,直接提刀,割开两人足下的浮冰。 撇开了沉重的尾巴,浮冰立刻恢复了最初的迅捷。 只一下,就激射到快要沉入水中的人身前,将人救起! 身后的争执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被岁闻救起的人虽然在水中挣扎了最救,但他的水性似乎还不错,直到此刻还大体冷静,说话流畅: “谢谢小朋友。” 岁闻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这次救上来的是游轮的船长。 他再环视水面,水面再没有了其他落水者,也没有第一次有人落水后冒出来的漩涡。 他看看平静的水面,再和第一次的情况相对比,确定自己两三分钟的间歇时间。他对众人说: “情况大体清楚了,我们脚下的浮冰是我们在唯一依靠,它可以互相融合,也可以互相分离,小块的浮冰速度快,但一旦遭受银鱼的冲撞,可能被直接撞翻;大块的浮冰速度慢,虽然不会被银鱼撞翻,但会遭受到最多的银鱼攻击,银鱼也能撞碎冰层。一旦有人淹没在水中……” 岁闻顿了顿,继续说: “水面会产生漩涡,漩涡能将浮冰搅碎,卷下更多的人。” 周围寂静了一会。 金表男人再一次说话,此时他已经变得焦躁:“这些有什么好分析的,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冲出这个鬼地方!既然大家合在一起不行,那我们就分开朝迷雾冲去,总会有人逃出去的!” 金表男人的话正是一部分人的内心写照。 但不等有人附和,岁闻又说话: “但是谁能保证迷雾之后就是出口?” 他淡淡说了一句,没有再继续。 第二次飞鱼降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他想要救这里的所有人,但是人数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能救多少人,也许最后连自己都救不了。 也许过去的我也是这样。 我并不只是被公主所控制,也并不只是被国家大义所控制。 我只是想要救人,救这些虚浮表象之下,每一个活生生被困在物忌里的人…… 人群之中渐渐产生了骚动。 骚动之中,突然有一道声音,传进了岁闻的耳朵:“大家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遭遇,有点像某款游戏?” 赶在其他人反驳之前,岁闻抬起了头:“什么游戏?”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人,他撸了把湿哒哒滴水的头发:“大鱼吃小鱼?小的时候速度快,大了之后速度慢,一旦遭遇比自己更大的鱼的攻击,就会被吃掉……呃,银鱼群和这个‘大鱼’不太相同,但意思相近……” 岁闻认真听着:“我记得大鱼吃小鱼是一款没有尽头的游戏?” 年轻人:“这倒不是,一般是吃到了固定的分数就能过一关,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能算吃到‘分数’。” 岁闻低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扭头,询问船长:“你们对游轮做过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船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岁闻一口气说了自己猜测:“有没有故意损坏船只,让载客的船只载货,有没有不顾船只的承受能力,让船只超载;或者有没有想要抛弃它放弃它,用新的船只取代它?” 72.沉船(3) 江面平阔, 夜风吹拂。 船长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 现在的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像是火星落入稻草堆里, 随时可能引起烧断众人神经的燎原大火。 场面寂静的这几秒时间之内,水波浮动,黑暗的水域下面,正有一道道黑影缓缓上浮。 黑影藏在水里,上浮得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连站在浮冰上的岁闻,也不能在物忌的空间里,察觉到物忌的动向。 于是,一条上浮得最快的黑影顺利地接触到了被众人踩在脚底的浮冰。 这块浮冰的大小像是沙发床, 上边站立五个人, 当浮冰与黑影相撞, 只听“哗啦”一声,浮冰顿时破碎, 站在浮冰上的游客全数掉入水中! 原本正将注意力集中在岁闻身上的众人当场惊起, 一个个低头看向水面, 然后, 大叫在黑夜里响起: “水里冒出东西了!” “是礁石!” 众人的惊叫之中, 岁闻同样低头。 江面之上, 波涛起伏,起伏的波涛之下,一块块礁石如同春日生发的竹笋,林立在水面之下,其中三块,就呈现三角形状,出现在岁闻脚下的浮冰之前! 仓促之下,岁闻也顾不上再问船长有关游轮的事情,只来得及向众人说上一声:“不要触礁!” 他声音响起的同时,时千饮的刀也动了。 锋锐的长刀如同匹练,直击礁石,却不落实地,意外地从礁石中间穿透过去,好像前方根本空无一物。 两人错愕地看着水中的礁石,又看着穿透礁石的长刀,不等他们理清思路,旁边再传来落水的声响。 又有一块浮冰撞到礁石,似乎只是轻轻挨擦,整片载了二三十人的浮冰就消失了一大块,站在冰上的二三十人中,足有四五个人落入水中,正在水中挣扎。 岁闻反应过来,先控制浮冰远离一步之遥的礁石。 浮冰的动向取决于浮冰主人的重心。 当他重心向后的时候,脚下浮冰就向后移动;当他重心向左的时候,脚下的浮冰就向左移动。 岁闻谨慎操纵浮冰,向后徐徐退上一段距离后,左右游走。 礁石接二连三地从水底冒出,有的是已经在水面上布置出了一条崎岖小路,限制了浮冰的移动方向与速度。 一路避开礁石,一路攻击礁石。 但无论是时千饮手中形影刀的攻击、还是岁闻的物忌攻击,都不能真正接触礁石。 礁石像是浮冰的伴生,又像是浮冰的天敌,只针对浮冰起作用! 几次试探没有结果,时千饮不做无用功,直接收回了形影刀。 他问岁闻:“游轮究竟想干什么?” 船长茫然地看了时千饮一眼,明明置身礁石水域,怎么又说到了游轮? 周围又有人落了水,岁闻急着想要从这片礁石地带走出去。 但明礁暗礁,遍布水域,绕不过打不掉,岁闻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没有谈论游轮,谁也不知道游轮想要做什么;他着眼的是近在咫尺的另一处——脚下的这块浮冰! “千饮,你发现了没有,不论是前面的飞鱼还是现在的礁石,针对的都是我们脚下的浮冰……” 他环伺左右: “浮冰碎了,大家掉入水中。但是掉入水中的人还是可以被拉上来的。” 无论天色如何黧黑黯淡,于水中挣扎的生命依旧醒目刺眼。 这回被困在礁石群中,再也无法四处奔波救人,岁闻反而有时间观察之前忽略的许多细节。 他发现每一个人从冰上掉入水中之际,他身周的水域就会发生变动。 有一圈灰色的细痕环绕着这个落水的人。 随着落水的人在水中呆的时间越久,灰色的细痕越多,它们在人的身旁汇聚成了圆圈,像个初步成型的漩涡…… 岁闻立刻想起了最早时候,人淹没之后在水面上生长出的漩涡,如同毒龙,紧咬浮冰…… “被救起来的人到了浮冰上后,浮冰没有再变大。” 身旁,时千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岁闻一怔:“你确定?” 时千饮:“我看得很清楚。”他顿了顿,目光在江面上来回扫视,“只有脚下有浮冰的人和有浮冰的人相撞,浮冰才会变大。” “也就是说——”岁闻醒过神来,“每个人脚下的浮冰都只有一块,如果落水的人多了,接下去,供人落足的浮冰很可能会不够用!” 新的发现在江面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每一个还在冰上的人,都不敢再轻率穿梭前行,在危机遍布的江水之中救人,但就算这样,礁石总在水下,浮冰也总被礁石刮撞。 到了此时,黑夜的喧嚣声变得小了。 惊慌也消失了,恐惧也消失了。 但绝望如同毒蛇,于突然之间,伸缩曲张在每个人的心口。 时间不断向前,落水人周围的漩涡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有惊恐的挣扎声,等到漩涡即将形成的时候,江水淹没人头,挣扎的声也就再也不曾听闻了。 水面变得一片寂静。 没有人相信,死亡离自己这样接近。 寂静之中,一道影子猛地向水中扑出。 岁闻猛地朝水中的一只手扑去,这处的漩涡虽然已经完全生成了,但是江水刚才没过这位年轻女人的脑袋,水面上甚至飘散着她长长的黑发,她的手也还高高地举起来,绝望地朝天空挣扎着。 岁闻抓住了这只手。 这只手在他的感觉之中轻飘飘的。 大喜之下,岁闻来不及细想,猛地将手提了起来—— 一只孤零零的小臂被岁闻抓起来了。 断口处,红色的血肉,白色的骨头,平平整整。 至于人该有的其他部位,则空空如也,前一秒还漂浮在水面的头发,也在这一刻全部不见,都被水吃了。 岁闻手臂一僵,五指立刻松开,想要将手中的小臂丢出去,但是这只手臂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求生意志,冒着青筋的手指死死拴在岁闻的手掌上,涂了红色油漆的五指在夜里反着光,像是干涸的人的鲜血。 “恶——”岁闻一眼对上指甲,反射性地干呕一声。 没等他再做更多动作,旁边的时千饮闪电伸手,帮岁闻把断臂弄了下来。 岁闻先抓住时千饮的手臂,再一反身,用力抱紧时千饮。 “还有别人。”时千饮告诉岁闻。 他无比冷静,因为他根本上并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 我还是在意的,我唯一在意的,就是眼前的人了…… 他一手抱住岁闻,感觉着来自对方身上的轻微颤抖,另一只手拿着形影刀,往旁边的水域刺下、挑起,将一位还没有被江水淹没头顶,身旁的漩涡也差一点完全生成的人给挑上浮冰。 此刻,岁闻的浮冰上已经有了三五十人。 从礁石区出来以后,被动或者主动,岁闻的浮冰与周围其他人的浮冰融合,面积不断扩大,游客也不断增多。 望着身后人被岁闻保护的人,时千饮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此时心情曾在过去的某个间隙产生过,他也曾有什么时候,如此担忧某一个人…… 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时千饮单臂环抱岁闻,将这种无聊地感觉抛到脑后。 他问岁闻:“我们继续吗?” 岁闻从时千饮的怀抱中汲取了很多的力量,他的脑海是冷静的,但身体还有点不受他的控制。 他抹了把脸,从时千饮的怀抱中站起来,正要继续,刚被时千饮挑上来的人在猛烈的咳嗽之后,大叫起来:“这个地方绝对不是现实世界,这个空间一定有它的规则,如果‘浮冰’是命,‘礁石’、‘漩涡’、‘银鱼’是死亡,那一定有代表生机的东西,否则一开始就没有必要给我们一条命,直接让我们掉入水里淹死就好了,所以这里——除了各种各样的障碍之外,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利用!” 对方的大吼大叫响彻天空。 岁闻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发现这就是之前提示“游戏”的人。 他问:“你觉得那些东西会在哪里?” 那人:“水中,一定在水中!水中有危险,水中也有我们要的东西!” 时千饮机警的观察周围,片刻后,目光忽然定在一处。 他说:“前面有东西。” 说完,他突然动弹,跳跃奔跑于分布江面的浮冰之上,直至一处,自水中捡了样东西之后,又返回岁闻这里。 岁闻看见了时千饮捡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木板,就是一块很平常的木板。 上边刻着四位数字。 2000。 这代表着什么? 岁闻思考着结果木板,手掌才碰到木板上边,木板突然化成光点,消散在岁闻手中,同时,他们脚下的浮冰之上,突然浮现一层木色,像是在冰块之上,又铺了一层木地板。 船长失声道:“等下,这不就是甲板吗?” 73.沉船(4) 江面一静。 疲于奔命的众人立刻将目光集中到岁闻所在的位置。 远处的人看不清楚, 甚至开了手机上的照明功能,好几道明亮的光刺破黑暗,自四面朝岁闻的位置投射, 照亮了覆盖有甲板的冰层,以及冰层上面的岁闻等人。 岁闻蹲下了身, 用手指按了按木板, 发现这层覆盖在冰面上的木板一点都不薄,看着都有一根手指那样的厚度了。 这样做的不止他一个人, 船长也在同一时间蹲下身,趴在浮冰上边检查木板, 还勺了层水铺在甲板上:“没有错,就是甲板, 还具有水密性, 这是船体的主甲板!” 瘫在浮冰上的游戏青年也一咕噜爬了起来。 猜测的顺利验证让他双眼发光,瘦削的脸上也浮起两片薄红:“总算找到了能够利用的东西,但大家毕竟不是在玩游戏……” 说大家在玩游戏的也是你…… 众人的目光很复杂。 “所以我们要亲自实验一下这片新出现的甲板究竟有什么用。”游戏青年下了结论。 周围的人都看着这块浮冰上的人。 这块浮冰上的人却有点踟蹰。 怎么实验? 实验是否会具备危险? 岁闻此时出声, 直接替众人做出决定:“我们撞下礁石试试看。” 实验肯定具备危险,但不进行实验,危险也并不会终止, 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加猛烈。 唯一的做法,就是在真正穷途末路之前, 找到一处安全所在。 说完, 他已经瞄准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块独立礁石。 他驾驶着浮冰, 朝前方的礁石行驶过去。 一块浮冰只具有一个掌控者, 就是最先站在浮冰上,并不断融合其他更小浮冰的那个人。 当这两个条件共同满足的时候,无论浮冰多大,承载的人数再多,都不能撼动“驾驶者”对浮冰的掌控。 因此,当岁闻决定前进的时候,没有人说话,说了也没有用。 黑色的水面上,覆盖了甲板的浮冰像是一片竹筏,竹筏驱开水雾,轻轻碰触礁石。 刚才的多方碰撞,已经给众人积累的不少经验。 轻轻的碰触礁石和沉重的碰触礁石结果并不相同,大体与现实情况相同,沉重的碰触会让浮冰受到猛烈的伤害,甚至全部沉没;而轻缓的碰触或者挨擦,仅仅会让浮冰轻微受伤,小块碎裂。 岁闻屏息凝神,操纵浮冰轻轻一碰礁石。 “碰!” 两者相撞,浮冰一抖。 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裂纹,没有破碎,木板增加了浮冰的防御能力! 水面上的凝重气氛被打破了。 哗然与喧嚣顿时响在黑暗之中,喧闹之中,透出浓浓喜悦。 人于绝望处看见的一线希望光芒,远比正常时候笼罩在身边的阳光来得耀眼刺目,供人顶礼膜拜。 不用岁闻再做任何事情。 周围浮冰立刻四散开来,浮冰上的游客在漆黑的水面仔细搜寻,不多时,接二连三的惊喜声响了起来: “我捡到了一片铁片!” 浮冰出现船壳,金属的船壳围在游客外围,阻挡风浪。 “我捡到了灯泡!” “还有船舵,水里还有船舵!” 一轮搜索,许多浮冰都得到了不同的强化。 岁闻所在的浮冰搜寻得最快,时千饮的能力足以让他出现在水面的任何一个位置,捡到所有看见的东西。 岁闻大体归纳,发现总共五样东西。 甲板、铁片、发动机、灯泡,船舵。 每一样东西上边都有一行四位数字。 当捡到发动机和船舵的时候,浮冰的速度与灵活出现了大幅度的增加,当捡到灯泡的时候,甲板的正中央升起灯柱,柱子顶端的射灯将周围的水域照亮,无论是游鱼还是礁石,都在射灯下清晰可见。 船长大喊大叫,声音充满了喜悦:“只差船壳了,再来一个船壳,基本的船只形状就有了!” 又一铁片由时千饮在水中捞起,丢给岁闻。 黑夜之中,一行刻在物体上的数字闪现眼前岁闻眼前。 9861。 他没来得及多加思考,手指已经碰到铁片。 迥异之前的白光,这次,红光乍现! 闪烁的红光象征似乎带来一丝不祥,下一秒,一声巨响自水中传来。 波涛突然汹涌,溅起人高浪涛,朝岁闻所在浮冰冲来! 尖叫响起。 人在浪潮面前,永远弱势。 岁闻大叫一声:“站在中间的人抓住灯柱,站在外圈的人抓住中间的人身体,一个抓一个,固定自己,不要放手!” 风浪已经到了面前,厚重的水墙遮蔽了漆黑的夜空,又在人与天之间重建了一道黑幕。 现在,黑幕即将临身。 水流已经带着万钧重力,压将下来! 大水哗啦啦落到浮冰之上。 一阵一阵的水浪冲刷着甲板上的人,所有人都被水流包裹,视线被阻,耳孔堵塞,眼前模糊一片,耳朵里充满水泡的咕噜声,他们极力站直身体,争取在大浪之中保证呼吸,不被大水完全淹没。 所有人都极力站直,岁闻却反其道而行,朝甲板的位置蹲下。 他手里捏着一张卡牌。 他在水里召唤了几次,但不太熟练,总不能准确把物忌放在该放的地方,只要一个猛扎扎入水中,蹲下身体,摸索着碰触到甲板,随后,再将卡牌按在甲板上,释放物忌! 大水之中,黑雾一闪。 一根栏杆出现在了甲板之上,同时,一道黑漆漆的裂口,跟着出现栏杆之前。 深渊出现,大水流泻。 流泻的水流带起小型的漩涡,将本来要站直的岁闻再卷过去。 该死…… 岁闻努力地与漩涡的力量拉锯着,他感觉胸膛之内的空气一点一点的稀薄,胸膛开始疼痛,脑袋也产生了一丝晕眩…… 正是此时,岁闻的胳膊突然一重。 他费力转身,朝力量传来的方向看去,于水中看见了时千饮模糊的样子。 紧绷的心顿时一松。 但是胸膛好像要炸裂一样,大浪还在,没有空气,算了,坚持不了了,不管了…… 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岁闻猛地凑近时千饮,咬开对方的嘴唇,吮吸对方口中的空气。 猛地被侵入的时千饮当时一愣,随即感觉到游动口腔里的东西,像条小鱼,游来游去,东碰碰西撞撞,无比灵活。 他有点发懵,本来都要扬起的翅膀咻地就被吓得收回了。 两人直直站着,一个亲人,一个被亲。 江流掀起的大浪在深渊不停的吞噬之中,渐渐低回,不再肆虐。 甲板上的人挣脱出大水,大口大口的喘气,每一个都有劫后余生的兴奋。 赶在这时,岁闻闪电回身,一本正经站直了,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只有站在他旁边的人,才能看见他的舌头在嘴角小小舔了舔。 似乎偷了腥的猫,正在回味刚才吃到的美味。 74.沉船(5) 第七十三章 狂涌的大浪变小了,虽然还一阵一阵地冲刷着众人的大腿, 到底无法威胁人的生命了。 再加上岁闻已经将栏杆安置在甲板上, 栏杆自带的裂渊如同一个排水沟, 正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多余的浪潮。 深渊的深度, 似乎真的深不可测。 慌乱之中,众人都没注意到身旁是否有人消失,更加注意不到岁闻藏在水中的小动作了。 唯一能够注意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 岁闻的眼睛向旁边轻轻一瞟,瞟到了时千饮。 他的目光在对方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 暗暗地想:水中一个没注意,好像咬得有点重了, 都变红了…… 两人目光一相触, 时千饮有点想要偏开目光,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偏开目光, 于是他牢牢盯着岁闻的眼睛,仿佛谁先转眼, 谁就输了。 一番无声的较量。 岁闻率先转开眼睛, 脸上笑影一晃。 输了也没办法,再不转眼, 他就要在这危险的时刻笑场了。 我赢了! 时千饮当即抖擞羽毛, 矜持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岁闻:“还有一片。” 岁闻就光一看, 发现时千饮手里头还拿着一片贴片, 这片铁片上依旧有一行数字。 2001。 刚才才拿了一块险些让众人翻船的铁片, 这一次, 岁闻谨慎多了,没有自己上手,而是让游戏青年和船长先行将铁片传阅。 “刚才是怎么回事?”船长率先出声,“难道我们不能把铁片放在浮冰上?” “我看不是这回事,别的浮冰早就将铁片放在浮冰上了,铁片代表的是船壳,你们看江面上其他有船壳的浮冰,全是铁片幻化出来的……”游戏青年说。 浮冰上的其余人也议论纷纷,别的浮冰上的船壳早就让他们羡慕了,只要有了船壳,哪怕再出现刚才的风浪,也没有现在这么惊险了! “所以,我觉得铁片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八成是铁片上的数字……”游戏青年沉声下结论,“毕竟我们看到的每一样东西,上边都有一行数字,总不可能完全没有用处。” 岁闻操纵着浮冰在江流上漂泊。 视线里,大大小小的浮冰都有了或多或少的防护,大家也不再在银鱼与礁石之中全无防护能力了。 从水里捡起这些东西是正确的。 至于每一样东西上的四位数字…… 岁闻回忆着自己捡到的每一样东西上的四个数。 甲板:2000。 发动机:1998。 灯泡:1993。 船舵:2003。 铁片:9861…… 刚刚想到这里,身旁,游戏青年又说话了:“我思考了一下,甲板和船舵都是2开头的四位数,发动机与灯泡是1开头的两位数,但刚才拿到我们手中的铁片,是9开头的数字。” 他犹疑道:“难道我们只可以用1、2开头的数字,不可以用9开头的数字?” 话音才落,江面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响,红光在黑夜闪现,像是择人而噬的妖魔,于黑暗的裂口处探出一只爪子…… 船上连忙大喊:“是数字几开头的?” 对面一边惨叫一边回应,声音夹杂风浪,凭空多出许多惨烈:“是1开头的,是1开头的!” 来自对面的答案让岁闻所在的浮冰一时沉默。 分析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究竟什么是安全?什么是危险? 沉默之中,岁闻再度伸手,示意游戏青年将铁片递给自己:“至少目前没有数字2开头的铁片不安全的证明,我们赌一把吧,大家记得抱好彼此。” 游戏青年没什么犹豫,很快将手中的铁片递给岁闻。 僵持下去也未必安全,既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至少2开头的数字大概率是安全的。 铁片接触到岁闻的手指,坚固的物质瞬间变成零星白光。 同一时间,点点白光出现在浮冰的周围,涂了红漆的船壳出现了,围着浮冰。一只真正的船出现在江面上了! 低低的欢呼响在船中。 每一个置身船只之中的游客都在此时感觉到了一丝安心,好像正攀爬万丈悬崖上的人类,身旁突然出现了一行栏杆,虽然并不那么监牢,但至少可以获得基础的保护…… 但他们的安心似乎太早了。 船只出现的下一秒,震动也跟着出现。 一阵一阵的震动发生在船体上,刚刚拼凑起来的船只开始解体。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它想要干什么?” 惊慌的声音响在周围,但没人乱动,接连的灾难让大家认识清楚,在这种地方,失去理智只会死得更快。 船只继续运动,刚才才围起来的船壳向四面张开,成了新的地面,甲板上的木头色泽蔓延到船壳上边,使其成了新的地面。 灯塔消失了,又重新出现。 原本伫立在正中位置的灯塔出现在地面的四角,由一个变成了四个,像探照灯似照耀着甲板四方的水面,让周围的水面一览无遗。 船舵和发动机好像也消失了,但是甲板一直震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甲板底下长出来,正往水中探去。 时千饮在这时候俯身向下,朝水中看了一眼,随即他再直起身来:“甲板下长出了四根柱子。” “这柱子……”游戏青年朝底下看了一眼,惊疑不定,“将我们固定在水中央?” “这个东西怎么越看越像渡口……”船长也纳闷说。 岁闻也四下张望着,很快,他发现甲板周围的水面出现了一圈圈涟漪,像是无数雨点砸落水面。 警兆忽生! 岁闻提醒大家:“小心银鱼!” 他声音才落,银鱼哗啦啦从水中冲出,如同碎冰,密集地砸向水中众人。 但这一次,岁闻甲板上光线照耀之处,一只银鱼也不见。 银鱼们尽数避开了这块地方,只向其他所在张牙舞爪。 呆在甲板上的众人愣了愣。 随后,船长狂喜的声音响在当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把船拼起来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渡口,渡口是固定的,我们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开礁石,如果渡口的灯还可以再阻拦银鱼的话——这里是安全的!” 声音一响,哪怕银鱼还在肆虐,周围的浮冰也猛地向岁闻所在涌来。 岁闻看着此容纳众人的“渡口”,他暗暗想着: 浮冰变形成船只,船只变形成渡口…… 变形…… 变形…… 他脑海之中渐渐升起了某种模糊的想法,可没等他弄抓住这道突然闪现的灵感,对话突然响在江面。 游戏青年:“你想干什么?” 对方:“你干什么,别挡着我们的路!快让魏先生上去!” 他循声一看,有块加装了马达和船舵的浮冰到达自己的身前,金表男人赫然在列。 75.沉船(6) 人群之中,和游戏青年对话的是一位秃头矮个中年人。 秃头中年人站在这块最先穿过银鱼雨, 进入渡口处的这块浮冰中间。这块浮冰总共二十多个人, 这二十多个人围成一圈, 看着像是一伙的。他的身旁是金表男人, 也是他口口声声之中的“魏先生”。 现在,他护在魏先生旁边,趾高气扬地看着岁闻等人,驾驶着浮冰直冲到渡口之前,穿过周围的人群, 一手攀上渡口,看着就要上去。 正是这时, 一道黑光突然闪现。 一枚子弹穿透的圆洞出现在秃头中年的尾指旁边。 圆洞冒着袅袅白烟, 白烟缠上秃头的尾指,一下就把那节胖胖的“白萝卜”变成了胖胖的“红萝卜”。 秃头中年愣了一下, 惨叫还酝酿在喉咙之中,一双穿着铁靴的脚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随后,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递上了脑门。 秃头中年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向前看去,看见一身奇装异服, 手拿银枪的人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现在, 这把银枪就抵着自己的脑门。 黑骑士遵循主人的意志, 来到渡口, 守护渡口。 这个时刻, 游戏的威胁, 不再只来自物忌。 武装力量决定上层建筑。 秃头瞬间哑火了。 浮冰上躁动的游客也冷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黑骑士,以及黑骑士的主人——岁闻! 风呼阵阵,黑水涌动。 诡异的沉默在黑夜中继续。 沉默之中,反复思索也始终没有找回刚才灵感的岁闻无奈放弃,然后他抬头:“你们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腹诽:这不是在等着你说话吗? 岁闻也不是真要大家先说话,他看着众人:“现在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周围的白雾还在,渡口只是一个暂时安全的港湾,而且也不太够用,不过看情况,渡口并不只有一处,只要再收集拼凑完新的船体,形成的渡口还是能够装得下所有人的。所以我建议,我们发挥人道主义精神,让老弱妇孺先站在安全的地方。” “而我——”岁闻说,他突然轻松一跳,直接跳到了魏先生所在的浮冰上边,他简单说,“我会解开这个谜题,直到最后。” 短短沉默。 众人看着在说话之间,已经陆陆续续来到渡口周围的浮冰。浮冰上面,惊惧之色浮现在每一位弱者的面容上。 黑夜下的白雾,像是重重鬼魅,像是死去的人的脸,在黑暗的深处窥视着他们,视线之中,或是哀恳,或是悲伤。 岁闻和时千饮是最先从渡口处下来的。 紧接着,游戏青年也走到边缘了。 他看了下浮冰,又看了下岁闻,问:“那个……你几岁?” 岁闻微微一愣:“问我?成年了。” 游戏青年嘟囔一句:“也就是说才十八,真是年轻的小鲜肉。不像我,二十八,老腊肉了。对了,我有名字的,不叫游戏青年,你要记住啊——我叫常平宁。万一大家出不去了……” 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反而开始行动了。 他准备走下渡口,前往浮冰,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老弱妇孺。 他不像岁闻和时千饮那样身体灵活,也有点畏惧脚下的黑水。他略有些笨拙地行动着,先是曲起腿坐在渡口的边沿,随后探下一只脚,再探下另外一只脚,最后他双手撑着渡口的木板,用力一跳,跳到浮冰上,才算完成了这个不太轻易但也不太复杂的行动。 游戏青年之后,船长也行动了。 在船上的时候,船长还和魏先生把酒言欢,熏熏欲醉,但是在生命最危难的时刻,他和常平宁一样,觉醒了属于人类最美好的品德,也觉醒了身为一个船长所应执行的道德准则。 没人宣誓,没人奋义。 一切都在沉默之中进行着。 站在外围的成年男性一个个走了下来,换上置身于浮冰中的老人、女性、小孩。 或许是有人犹豫的,但是没有人停顿。 光明战胜了黑暗。 英勇战胜了怯弱。 藏在犹豫者内心的羞愧,驯服了犹豫者的犹豫,让他们甘愿在旁人的带领下,完成这一壮举。 沉默之中,众人动作很快。 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上下众人已经交换完毕,一切安排妥当,岁闻这才带着周围的浮冰,继续寻找水中的物品。 有了一个成功的模板,接下去再想成功,只要模仿第一个就行。 唯一可虑的只有一点,就是他们在搜寻的过程中,只能使用“正确”的数字,不能使用“错误”的数字。 “选择2开头的,这个数字暂时还没有出现,应该是安全的。”岁闻简单说,说完他也没闲着,再对秃头男人说,“别挤在这里,我们去浓雾里头看看。” 秃头男人:“啊?浓雾里有什么好看的,不去,找东西把浮冰变成渡口才是正事……” 黑骑士和平地举起□□,枪口顶着秃头男人的脑袋。 秃头男人一秒收声,脸上的不乐意全成了哭丧:“有话好说,有话说好!不就是浓雾吗?去,大家都去。” 岁闻:“跟着我指的方向走。秃头留下,其余人如果想下浮冰的话,可以找就近的浮冰上去。” 他说着,抬手一指,直指浓雾之中的巨大黑影,那是游轮的影子! 这块浮冰上的游客一听这话,哪里还有犹豫,立刻朝周围的浮冰上跳去,就连常平宁和船长都没有留下来陪伴岁闻。 常平宁言简意赅:“我帮大家收集水中零件。“ 船长同样言简意赅:“我帮他。” 浮冰之上只剩下岁闻、时千饮、黑骑士,以及秃头了。 刚才秃头一抓没抓住魏先生,如丧考妣,再看这蛰伏浓雾之中、犹如巨兽的影子,更是如临深渊,心中猛打退堂鼓。脚下的浮冰依照主人的细微动作,渐渐向后:“我……” 黑骑士和平开枪,枪眼出现秃头两腿之间。 秃头:“我我我我……” 他结结巴巴,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柳叶,海上的破帆,脚下的浮冰倒是没沾染这个毛病,乘风破浪,直向游轮所在激射而出! 片刻之后,秃头终于撸直了自己的舌头,一段路程也走了半段,他看看前方的黑影,又看看脚下的破洞,欲哭无泪:“到底为什么是我?” 岁闻实话实说:“因为你是我第一个看见的船长。” 合着是因为我跳得太高了?! 秃头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让别人去打前站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一段路程之后,雾中的巨大黑影,似乎越来越近了……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哪怕望山跑死马,岁闻也觉得这自己目测距离和与白雾中沉船的实际距离,远得有点不正常了。 他从站着变成坐着,坐了一会,转头问时千饮:“是我的错觉吗?我们是不是一直在绕圈?” 时千饮:“不是错觉,我们确实在绕圈,你看见什么了?” 岁闻:“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能够感觉到。”顿了顿,他继续说,“浓雾在我的感觉之中,并不那么友好,它们像一个罩子,把我们控制在中间……” 时千饮若有所思,看着前方的浓雾像是在看一个玩具:“你的意思是,就是这层雾将我们挡住了?” 岁闻知鸟。 他牢牢按住时千饮的身体:“不要冲动!如果我们不能进去的话,也许是有什么步骤还没有完成……” 他说着,转头吩咐秃头:“先回去。” 秃头满脸是汗,不敢反抗:“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浮冰掉了头,又往渡口方向划去。 一来一回,原本的一块渡口变成了三块渡口,游荡于水面上的众人终于有了个暂时能够栖身的地方。 岁闻刚到渡口之前,常平宁率先出声:“有没有发生什么?” 岁闻摇了摇头,简单将浓雾的情况说了下,并转向船长,重新询问:“你究竟对船只做了什么?” 秃头脸上的哭丧传染到了船长脸上。 船长:“我能对自己的船做什么?它就跟我的命根子一样,我珍惜它还来不及呢!” 这还真不是船长的空口白话,聚集在渡口上的副船长和水手也从周围聚拢过来,证明船长说得没错。 经历了整一个晚上的诡异,大家差不多麻木了,现在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了抵抗力,非常冷静且笃定的回答岁闻的问题: “船长平常非常爱惜船只。” “每一次航行结束都要检查船只的零件。” “情节工作也做得很到位。” 吵吵嚷嚷之中,低头思忖许久的常平宁突然抬头:“我们在水面游荡的时间也有点久了,东西就那么点,唯一还没有解开谜题的也就只有那些数字了。你说,关键会不会是那些数字?” 岁闻点点头:“这正是我想知道的,那些数字究竟代表什么?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你们到处去问问,大家拿到手的数字分别是什么,如果没有记住所有数字的话,那么大家看见的最大数字是多少,最小数字又是多少?” 这个简单。 常平宁和船长各自去忙,不大一会,就将岁闻要的资料收集过来。 “最小的数字是1987,最大的数字是2012?” 岁闻沉吟一下,又问常平宁和船长:“有人拿到了除了1和2开头外的数字吗?” 两人全部摇头:“没有。如果有,肯定记得。” 没有错,独特的东西总是更容易被人记住,既然没人有印象,就证明大家拿到手中的,都是1和2开头的四位数。 那我之前看到的9861又代表着什么? 单独的一个9开头的四位数…… “等等!” “等等!” 渡口之中,突然传来了声音。 一位穿着蓝白水手服的高大船员匆匆忙忙从人群之中跑出来,他挥舞着手中的一块铁片,大叫道: “这里有个更大的数字,是2018!” 岁闻听见了,他嘀咕了一声:“2018,刚好今年的年份啊……” 这时,高大水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岁闻面前,正想将手中的铁片递给岁闻,突然发现铁片拿倒了,连忙调转个位置,将铁片以正确的朝向递给岁闻。 “您请。” 电光石火,岁闻解开了谜题! 76.沉船(7) “真实的数字不是9861!”岁闻失声叫道,“铁片上下倒了, 我当时是倒着看数字的, 所以真实的数字是——1986!” “最小的数字是1986, 最大的数字是2018……这两个数字都代表着年份, 2018年和1986!它们对船只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看向船长。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是否正确,还要看船长的说法。 船长一开始还有点懵然。 他也像岁闻一样,将这两个数字在嘴里咀嚼着, 咀嚼了半天,神色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他转头看了一眼副船长, 发现副船长也和自己一样的神色, 他再看周围,发现大家已经不再盯着岁闻, 而是转而盯着自己了。 船长嗫喏了下:“1986年,是这艘游轮出厂的时间。” 周围安静了下。 紧接着, 游客们哗然起来:“游轮的服役时间是20-30年, 1986年到2018年,这至少32年了, 32年的游轮你还把它开在江上, 载着我们?” 船长辩解:“大家, 你们刚才也听见我船员的话了, 我对我的游轮很爱护的, 每次航行结束都会亲自检查它的情况, 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进行下一个航程的!” 游客们愤怒道:“真的安全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这…… 船长一时没法反驳,不敢再看游客们愤怒的目光,只好将哀求的眼神投到岁闻身上。 他再三解释:“我真的非常仔细地检修过船只了,我保证上路的时候,游轮是无比正常的,要知道我也在船上,如果船沉了,损失最大的是我啊!” “船长,船只行走到半路的时候,是出过故障的。” 一道声音响起来了。 说话的人就站在船长的不远处,正是刚才将铁片递给岁闻的高大船员。此时此刻,他口齿清晰,形容准确。 如果船长不那么慌乱,他应该可以认出,这位船员曾经向他报告过船只的引擎有问题,不过当时船长着急去渡口接乘客,并不在意这个报告,相反催促船员排查问题,抓紧启程。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就有了第二个人开口,还有第三个人开头。 “虽然船长平常很在意船只保养的工作,但正因为船只已经老化了,所以需要时常保养,呆在船上的人都知道,这艘船的很多部件都老化了,不能使用了……至少我们知道的,船体已经不能承受风浪,也不能加速了。” 周围的游客脸上已经不止是愤怒了,如果目光能够凝成实质,船长的身体一定已经被无数尖锐的刀锋给贯穿。 船长彻底慌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下一刻,这些看着他的人就要冲上来将他撕碎!他绞尽脑汁:“但是……但是……对了!船只彻底停在江中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船只面板上的所有操作键盘都失灵了,但是无线电却连接到一个奇异的频道,频道中传来机械的声音,机械的声音说‘留下来’!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那艘游轮搞的鬼的话,游轮也是想要活下去,而不是被丢弃到废品站报销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立刻冲着其他船员咆哮道:“你们说,是不是有人在船上说了什么闲话,说这艘船该报废了什么的,说过类似话的船员自己站出来,你们瞒不了别人的!” 渡口一阵阵的骚动。 正如船长所猜测的那样,航行的过程中,确实有船员说了这样的话。 就在这些行船成员相互内讧的时候,一直静静听着的岁闻终于有了行动。 他先问常平宁:“大家有将那些没有使用过的道具收集起来吗?” 常平宁回答:“收集了一部分。” 岁闻:“拿来给我。” 常平宁没有二话,又跑了一趟渡口,将这些东西全部交给岁闻。 既然一般轮船的服役年限是20年到30年,那么就取一个最大值,既30年。 于是岁闻专注地挑着1986和1987这两个年限的道具,不过刚才大家一门心思奔着渡口去,数字1开头的道具没有认真收集,岁闻从这些多余的道具之中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2样道具,分别是船舵和甲板。 他拿着这2样道具沉思片刻,暗暗在想:既然5样使用年限之内的道具能够拼凑成一艘完好的船,那么找来5样年限之外的道具一同处理,是不是也能发生些不同的事情…… 想到就做。 岁闻拍了下秃头的肩膀。 秃头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行船成员相互指责,看到一半,肩上突然一重。 他差点吓得掉进水中:“怎怎怎……怎么了?” 岁闻:“往周围划划,我要找点东西。” 秃头心不甘情不愿,但还能怎么办,拿枪的大兄弟还站在旁边呢! 他按照岁闻的吩咐行动着,在所有人都进入安全的渡口的时间里,如同行驶着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那样孤零零的,防备着不知何时会出现在恐怖,绕着江水一圈又一圈…… 秃头行驶浮冰的同时,岁闻与时千饮一起找东西。 岁闻找到了铁片。 时千饮找到了灯泡和发动机。 一整艘船能够拼凑了。 但未免万一,岁闻还是指示着秃头继续绕圈,直至在水中再也找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之后,方才停止。 岁闻将这五样道具堆在浮冰上。 现在改怎么做,把它们拼凑起来吗? 岁闻沉思着,看了秃头一眼。 秃头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什么,疯狂摇头。 岁闻:“嗯……”他自言自语,“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拼凑’确实不是个办法,应该换一个法子才对,如果船的心愿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顺应该它的心愿,也就是……” 秃头心生不祥:“等等,你想干什么?” 岁闻心头已经有了答案,现在,他正在证实自己的答案正确与否。 他随口回答:“把它们全部击碎。” 秃头一蹦三尺高:“这怎么能行?你明知道这里的每样东西碎了都会掀起大浪,还想将它们一同弄碎?你不怕死我可不陪着你一起死!” 一边说着,秃头一边手脚并用,准备直接爬上渡口逃生。 但是太迟了。 因为刚才岁闻说的那句话,根本不是对他说的。 岁闻和时千饮说话。 时千饮贯彻了岁闻的意志。 他的长刀划过众多道具,微光一掠,如冷月过水,望之生凉。 道具破碎,红芒立刻闪现。 点点红芒碰见无数同伴,连成了一个红色圆球,红色圆球仿佛红色灯泡,照耀着黑暗,横跨江面,凝成一道红色光柱! 光柱一路照耀到远方的浓雾,浓雾陡然一震,震得那样剧烈,连江面都跟着它抖了一抖,随即,它以光柱为圆点,向两侧分散,犹如帘拢,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卷开来。 浓雾散去,巨兽出现。 藏身浓雾之中的游轮,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这正代表着笼罩中间这块水域的无形屏障消失了,也代表着岁闻的猜测的正确性与真实性。 岁闻猜测…… 超过了最大使用年限的游轮再也不想进行疲于奔命的航行,它决意走向自己应有的归宿,因而停泊在江面之上,等待沉没。 否则,它没有必要漏水,没有必要用年限提示大家,更没有必要停泊在江的中心,自我沉没的同时,也困住游客! 77.沉船(8) 谜题解开,道路出现, 岁闻目测了沉船和自己的距离, 须臾之后, 对秃头说:“现在可以过去了。” 秃头想撂挑子不干:“我可不可以不去?” 岁闻安慰对方:“等我们到了沉船上, 会把你送回来的。” 秃头哭了:“万一发生生命危险……” 岁闻:“你真的觉得只要熬时间,这艘船就会放过我们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否则他们就压根不会面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秃头虽然贪生怕死,但毕竟不傻。虽然不傻,始终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贪生怕死, 明知只有向前的一条路可走,总是期待有人替他走这条危险的道路, 这样, 他就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坐享其成了。 脚下的浮冰慢慢动了。 但动得很慢, 荡出的每一条波痕,都充斥着无穷无尽的不甘不愿, 迟迟疑疑。 秃头还是不甘, 最后询问:“为什么是我?” 岁闻依旧回答:“我恰好看见你了。” 秉持公平原则,看到谁, 那就是谁了。 江水动荡, 小船似的浮冰一路行走, 穿梭于黑暗之中, 直奔比黑暗还要漆黑的存在。这一次, 他们终于到了游轮之前。 但漆黑附着于船身上, 像一大块沉重的黑铁盔甲,冷冰冰罩着沉船,把船只封闭。 岁闻:“来一盏亮点的灯。” 秃头下意识回答:“没有灯,只有手机照明……” 声音才落,黑暗的里突然闪现出一团光芒,突兀产生的猛烈光芒驱散了黑暗,照亮了铁船,那是一盏悬浮在半空中、开到了最大档位的护眼灯! 江风徐徐。 护眼灯灯座之下的插电线也徐徐摇摆,像只大老鼠的尾巴。 秃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哐当就短路了。 虽然今天晚上已经见过了很多神奇惊悚的事情,但一旦有新的神奇惊悚的事情出现,还是让人——还是让人—— 岁闻咦了一声:“虽然我让你来盏亮点的灯,但是在这么具有恐怖气息的环境之下,你就不能找点配合气氛的吗……这盏灯看着还有点眼熟……” 时千饮提醒:“就是我们卧室的灯。” 岁闻:“我就说!不不,你别动,不需要换灯,这个可以用,现在这种情况下,愿力要用在刀刃上。” 秃头:“你,你们……究竟在和什么东西说话……漂浮在半空中的台灯……” 岁闻转头朝秃头看了一眼,然后他又对空气说了一声:“来个搭在船舷上的绳梯。” 时千饮奇怪道:“我可以直接带你上去。” 岁闻:“这不太好,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不是很危机,你还是别露出能让别人拍摄下来的超能力。” 时千饮:“那你……” 岁闻若无其事:“嗯,毕竟没有人能看见黑暗中究竟是不是有我的同伴嘛,把这种事情给警察,警察八成会觉得这是恶作剧。而且说不定一切都是我在杞人忧天,我们的朋友秃头……” 他转头看向秃头。 秃头:“我不叫秃头。” 但不等他说清楚自己的名字,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响在前方,紧接着,一条软绳如同一条灵蛇那样,从半空之中卷了下来。 岁闻不再多话,他扯扯绳索,很结实,正想爬上去,身旁的时千饮阻止了他:“我先上。” 妖怪说着,神色古怪地上了绳梯。 从他出生到现在为止,还是第一次在这么短短的距离之中使用工具,体验独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游轮,上到一半,岁闻忽然转身,冲底下的人挥挥手。 “叔叔再见。” 秃头:“……” 我也不是叔叔…… 但不管如何,总算不用再陪着这两个奇怪的家伙涉险了! 秃头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相较于来时慢慢吞吞的速度,浮冰离去的速度快了不止两三倍,堪称鸟枪换炮,一眨眼就飞离游轮所在。 在江面上跑了半程,秃头的心终于安稳了些,也是这时,他忽然发现,浮冰上虽然下去了两个人,却还留着一个人。 他错愕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黑骑士:“……” 他又说:“哦,你肯定和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两个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傻瓜,不安安静静的呆在渡口等待救援,反而脑门一拍跑到了危险的地方去,搞得跟个英雄似的,看小说看傻了吧……” 黑骑士:“……” 秃头还想絮叨,但浮冰上突然响起了声音。 黑骑士冷冰冰说:“主人让我保护你回程……” 秃头:“……” 沉默跟病毒一样,突然就传染到了秃头身上。 接下去的半截路,再也没有人说话,当浮冰靠近港口的那一瞬,黑骑士突然一甩手,大型枪械突然出现手掌之中,他朝着水面开了一枪,强大的后坐力当即将他上抛。 如此几枪之后,黑骑士如同长了翅膀似的,飞掠水面,并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黑夜里,秃头收回了自己差点再次脱臼的下巴,两手搭在渡口上,准备上爬,嘟嘟囔囔抱怨说:“什么鬼,今天晚上竟遇到这些不是人的东西,好在现在都结束了……” 但危险并没有结束。 细细的涟漪于此时出现在水面,一两秒的间隔之后,无穷无尽的银鱼从水中跃起,直冲向还在江面上的唯一浮冰。 秃头回头一看,凄厉的叫声霎时冲破黑暗:“救——救我——” “小心!” “小心!” 杂乱的声音立刻接着响在渡口上,七八只手在这个刹那间抓住了秃头的身体,紧接着,将秃头一把从浮冰上拖入渡口。 随后,众人手忙脚乱地退到渡口的中间位置,恐惧地看着来自水中,不住往这里冲撞的银鱼。 前两次,银鱼还畏惧渡口的灯光,这一次,银鱼已经开始试探着冲入灯光之中,下一次,银鱼会直接冲上渡口吗? 除了银鱼,黑暗里,江水中,还会有别的威胁吗? 刚刚才生出的喜悦再一次被冲散了,沉甸甸的石头重新回到众人的心口。 随后,有人说话:“刚才那两位……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 “不知道……” 几声回应,一点沉默。 随后,有一部分人跪坐下来,低低的祈祷声响着。 他们在祈祷着,英雄的顺利回归。 还有一部分人站在人群的最外侧,渡口最边沿,也是最危险的位置。 他们在其余人的祈祷声中,克服恐惧,选择成为新的英雄—— *** 甲板上传来轻轻一声响,黑骑士回来了。 但这个时候,岁闻并没有精神关注回归的形灵。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前方的游轮上。 上了游轮之后,岁闻只喊了两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物忌给召唤了出来,利索得好像这物忌从来就没有试图躲过他们。 于是岁闻尝试和这个物忌沟通。 岁闻:“我知道你的心愿了,你的使用年限已经到了,你是不是想要寿终正寝,不再被驱策使用?” 游轮:“是……” 它的声音来自无线电,也响在广播,此刻这个物忌彻底接收了这艘游轮,毕竟从某种方面而言,它就是游轮。 “这是我选择的,死亡地点,不错吧?” 物忌的声音还蛮开心的。 这个物忌可以沟通? 岁闻有点诧异了,但他顺着物忌的口风说话,不去刺激一个想要死去的东西:“没错,我也觉得这里风景很好水土合适,这个地方觉得适合将你埋葬,你选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地点。” 游轮:“我就知道!” 岁闻:“所以你可以把其他人都放了吗?我保证他们不会打扰你的休息。” 游轮:“不行……他们也留下……我要一些……装饰品……” 岁闻:“你确定?” 游轮:“确定。” 好像谈崩了。 岁闻早有心理准备,他抬起手来,手里捏着一张卡牌:“这是不对的。开放空间,让其余人出去,否则我就处理掉你。” 游轮断断续续的声音里,不止有电流的杂音,似乎还有属于人类的诧异与费解:“为什么要……阻止……我……明明……我们是一样的……” 78.沉船(完) 岁闻心头咯噔了一下。 这个瞬间, 他的脑海转悠过很多想法, 每个想法都还不那么美妙。 但表面上, 他非常镇定, 一面暗中指使刚刚到达的黑骑士, 一面悄然给时千饮打手势,最后还向船只套话:“我们哪里一样了?” 游轮:“我们是……同类,你身上……也有物忌……” 黑骑士遵循着主人的意思,无声无息往船只的底部走去。 时千饮也看明白了岁闻的意思。 对方在说:游轮的物忌的源头是游轮的执念,赶紧视线它的愿望让它沉没, 沉没了物忌就没了, 这艘船也不搞事了。 很神奇。 妖怪饶有兴致地想着。 原来简简单单一个手势,真的能够表现出这么多的东西……也许不是简单的手势表现出来的东西, 而是我和岁闻心有灵犀的缘故。 妖怪站在原地没有动。 但他凝视的形体渐渐变淡,随后消失不见。 就在这眨眼之间, 他已经进入阴影之中, 前往船只的地步, 和黑骑士一起凿船灌水了。 一眨眼之间,甲板上只剩下岁闻, 以及没有形体的物忌。 岁闻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故意让时千饮离开的,因为接下去的东西……他并不特别希望,时千饮听见。 岁闻继续和物忌交谈:“就因为我身上存在物忌,你就觉得我和你是一样的?” 游轮:“不……” 岁闻:“不是?” 游轮迷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就是……一样的……一样的存在……一样的组成……唯一不一样地……” “咚”、“咚”的声音从岁闻脚下传来。 微微的, 颤颤的, 像是蒙了层布的鼠啮声。 凿船工作开始了。 岁闻心神一定,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语速变得更快,他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从游轮这里榨取有用的东西:“唯一不一样的什么?” 游轮虽然生成了物忌,但思维并不灵敏,像是个小孩子那样,被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你……好像……被注了水……”游轮很困惑,“比我们……更淡一点……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和我们在一起……你很快就……没事了。我们只要……碰到了同伴……就可以……很轻松的……变得厉害……一起变得……厉害。如果……你想……变厉害……我可以……不那么快……下沉。” 岁闻:“不……我一点也不想变得厉害……” 他说完就发现自己都快被结巴游轮给带得结巴了。他正正神色,撸直舌头,再重复一遍:“我一点也不想变得厉害,尤其不想和物忌一样厉害。” “是吗……你,你在做什么……你在凿我的船底……你……” 游轮突然愤怒,终于不结巴了。 “你弄痛我了!” 物忌的愤怒如同物忌的说话一样直接了当。 当游轮开始愤怒的刹那,哗啦啦的水浪声也跟着响起了,幽静寂寥的江中像是钻出了条怒龙,扬头摆尾,肆意怒吼。 但很快,一抹巨大的半月形黑影出现在船尾,让人得知,愤怒的不是江潮,而是游轮! 天上刮起了风,吹开了云,露出藏了一晚上的残月。 高挂天空的残月只剩下豆芽似的一点儿,其余的都被吞了,吃了,不见了,那仅剩下的,跟层薄冰片似的,手指一捻,就没有了。 可也是这个时候,月的光辉越清、越透,越能够将一切照亮。 清凌凌的光这就照亮了船尾的巨大阴影,一只穿着铁链、披着水裳的船锚浮到了船的上方。它不需要任何凭借,就这样高高地挂在半空中,如同钟摆一样摇晃起来,圆弧似的锋刃划出道道冷芒,催命似朝岁闻飞来! 岁闻看准时机,向旁一跳,同时冲甲板底下大喊一声:“加快速度!” 船锚从他身前飞过,带起呼啸的风声,刮得他有点脸疼。在船锚如同钟摆似再绕回来的时间里,他准备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躲躲,但是接连向旁边迈了两脚,都没有迈出去,只听见越来越重的风声,响在耳旁。 岁闻不再迈出第三步了。 他冷静地朝风流动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了除船锚外的第二道阴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本该出现在船身最底下的涡轮不知何时,也和船锚一样悬浮在了船身上方。它的外侧包围着铁框,铁框里头插着许许多多的铁片,像是参差交错的犬牙,此时,涡轮通了电,正像驱动轮船一样飞快旋转着,还隔着好长一段的路程,就利用风速,死死咬住岁闻的身体。 岁闻:“……” 就这么一回头的间隙里,他又被风吹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岁闻连忙向旁边一扑,抓住游轮的栏杆。 但游轮就是物忌,物忌能够控制船锚和涡轮,当然也能够控制栏杆! 每当岁闻的手抓住一条栏杆,那条栏杆就必然腐朽脱落,一路向后,他抓脱了一整排的栏杆! 岁闻气得丢开手里的栏杆,召唤出自己的形灵栏杆,将栏杆朝身后的涡轮直甩过去! 携带有深渊的栏杆乘着大风,直飞到涡轮之前,稳稳扎根甲板上方,横拦在涡轮之前。同时间,深渊来到涡轮之下,裂张着大口,努力吞噬涡轮。 但游轮操纵着涡轮在悬浮在甲板上边,距离甲板还有一段距离,深渊哪怕将自己的嘴巴张到了最大,也没有办法跳起来将自己上方的涡轮给吞了! 不过有了栏杆这样一挡,来自涡轮的风力究竟小了一点。 岁闻站定在甲板上,刚刚喘了一口气,突然听见一声电流的声响。 他抬头一看,连着涡轮的一条电线慢吞吞脱离了涡轮。 它像是条黑色的蛇,在半空中摇摆了好几下,才慢慢垂下闪烁着银芒的头颅,搭在甲板的一汪水中。 岁闻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刚才船锚与涡轮先后浮出水面,大股大股的水流洒满了甲板,还有许多低洼之处,他一路过来,如今双脚正好没在水中。 现在,电流进入水流之中,只一瞬,就蔓延到岁闻双脚之下! “刺——” 千钧一发,红绿灯出现岁闻身旁,黑色轿车将岁闻载起,擦着通了电的水,一路朝甲板上方的天空飞去! 也是这时,轮船底部忽然响起一声巨响,整艘轮船都在这声巨响之中向水中下滑,绵延的水波在这时候,不再是载船前行的依托,反而成了一处深渊,一处裂隙,藏在同样的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吞食着猎物。 千饮得手了? 岁闻精神一振,坐在轿车的顶端,目光炯炯向下望去。 他的身旁还悬浮着由许愿牌变出来的台灯,台灯按照他的指令,一路往船只和水面相接的位置飞去,照亮水上情况。 但游轮的沉没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会儿。 在水面没到甲板位置的时候,游轮似乎又重新在水中找到了立足之处,周围的大水不再肆无忌惮地冲刷过来了,半沉于水的游轮再一次发出声音。 这一次,物忌涌动,游轮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狂怒: “好痛……好痛……你们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要和我一样,葬身水底!” 它大吼了一声。 物忌的力量在这时候爆发了。 出现在岁闻眼前的,不再只是浮冰与礁石,而成了水流本体。 这广阔的江面,一层一层的水浪涌了起来,一浪比一浪更高,一浪比一浪更广,它们像是水中的巨鲨,嗅着生肉的气息游曳而来,张开贪婪的大口,想要将岁闻一口咬下。 岁闻坐在车上,指挥着黑色轿车左闪右避,避开被物忌操纵的大浪。 悬浮在水面的台灯将一切照得纤毫分明。 闪避的间隙,岁闻很快发现,当浪潮层叠涌起、追踪自己的同时, 物忌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当它用过多的力量操纵水流的时候,它就没有更多的力量控制自己悬浮在水面之上了。 也就是说…… 岁闻思维急转,没有继续高飞拉开自己与水流的距离,反而谨慎降落,降低到水流只差一点,就可以碰到自己双脚的位置。 物忌不甘愿放开只差一点就到了嘴边的仇人,于是浪涛再度翻涌,浪潮之上再叠浪潮,只为狠狠将岁闻咬住。 岁闻耐心看着时机。 每当浪头冲上来了的时候,他就向高空拔升一段;每当浪头落下去的时候,他又稍稍向下,引得大浪再来;如此往复,就像拿着红布逗公牛的一样,每回都让公牛咆哮不停,无可奈何。 但这样…… 斗牛的间隙里,岁闻又朝下瞟了一眼,觉得这艘游轮下沉得还是慢了点。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它再快点沉没下去,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毕竟谁也没法保证,游轮不会打着打着,突然就想起前方守在渡口处的一大堆游客…… 岁闻沉思着,又将自己手中的卡牌拿出来,再看一遍。 现在,红绿灯、栏杆、黑骑士都在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旧书、许愿牌、娜娜。 旧书没有用处,许愿牌在他接连的两个愿望之下,已经没有过多的余力了,只剩下一张娜娜。 娜娜能够做什么呢? 他看着手中的卡牌,牌面上,除了鲜妍又温柔的紫色薰衣草和红苹果之外,娜娜的其他位置,也渐渐染上了色彩,这个降服之后就是第二等级的形灵,随着他进行了许多战斗,又在船上吸收了好些阴晦之后,终于向第三阶段,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岁闻一时陷入沉思。 浪潮依旧在他脚下喧嚣着,扑腾着,像极了张牙舞爪却又无能为力的傻螃蟹。 浓云不知何时又遮住了天空,月牙闪下来的冰霜之色不见了。 天地黧黑。 黧黑之中,有一幕如同斗篷似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江中浮起,升高,渐渐从小小的斗篷变成了大大的黑幕,再一路自岁闻背后接近岁闻,超过岁闻,直至浮现在岁闻的头顶。 随后,这道由江水组成的黑幕,就兜头朝岁闻罩下来,将岁闻一卷卷向甲板! 浪潮的涌动无比迅速,但时千饮的速度比浪潮的速度更加迅捷。 浪潮刚刚卷住岁闻,船中就传来一声响。 一道黑影冲破甲板,从船中直掠出来,再砸入水幕之中,一把将被水流裹挟的岁闻救了出来,再一路高飞,扶摇直上,冲到水流绝对不可能探到的高空之上。 紧接着,不等时千饮说话说话,岁闻已经先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前,随后一翻手掌,将藏在掌心之中的卡牌呈现在时千饮面前。 时千饮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刚才那一幕,不是遇险,而是岁闻计划好的? 他正自想着,低头看去,却意外地发现卡牌的卡面是空的,只有几行墨字出现在卡牌下方。 墨字写着: 名称:人偶 技能:替身;人偶的戏谑 1、替身:人偶可以替人承受一次必死攻击,使用之后,形灵将破碎消失。 2、人偶的戏谑:“咯咯,和我一起玩吧……”人偶可将任意事物变成人偶大小。持续时间一分钟,持续时间内,事物受到攻击既恢复原状。 时千饮立刻反应过来,目光停留在技能2上。 他若有所思:“你是想让娜娜将游轮变小?” 岁闻:“就是这样。” 时千饮皱眉:“娜娜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游轮吗?” 岁闻:“这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所以刚才我才特意被水流卷着,就是想让娜娜出其不意,偷袭一下,现在……” 岁闻的声音落下。 两人一同低头,朝游轮的位置看去。 这时,娜娜已经随同水流掉在甲板上边,在游轮四下摧动大浪,寻找岁闻踪迹的同时,人偶已经将丢下薰衣草和篮子,将自己的小手按在了甲板上。 她咯咯笑了一声,尖尖的笑声明明不大,却穿透的水浪,直传到岁闻与时千饮的耳朵里。 她说:“和娜娜……一起玩。” 说完,人偶的小手按在了甲板上,力量从她不大的身躯之内奔涌而出,覆盖船体,隔绝了船只与江水的联系,让不住攀登天空的大浪凝固半空,随即如同溶雪,山崩地裂似倒落回江,再溅出三米高的大浪,遮蔽了江中游轮! 时千饮:“成功了?” “没有。”对于物忌,岁闻的感知比时千饮敏锐得多,哪怕不用双眼去看,他也能清晰地察觉到,娜娜的力量正和游轮的力量胶着着。 娜娜的能力颇为不同,但归根到底,还是游轮更强。 一瞬的偷袭成功,控制住游轮之后,游轮已经试着在掰回地盘了。只要再过几分钟,娜娜就会输给游轮,游轮将驱散娜娜!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岁闻心念急转。 是让时千饮和黑骑士趁着现在的时机,将游轮给剁成碎片? 但如果游轮这么好剁,他们刚才就直接将游轮剁碎了,怎么可能还让游轮悬浮到现在。 或许还是得从物忌下手。 要么削弱游轮的力量,要么增加娜娜的力量……增加娜娜的力量? 岁闻忽然一怔。 他突然想起游轮的话了。 游轮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对他说:“我们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里头的力量,和物忌的力量很接近,和形灵的力量也很接近……所以,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娜娜! “我们马上下去!” 岁闻对时千饮招呼了一声。 时千饮没有多问,直接一个俯冲,带岁闻直冲到甲板上边。 此时游轮还和娜娜相互胶着。 岁闻抓住直接,将手掌放到娜娜娇小的身躯上。 他耐心地想着:把我的力量灌入娜娜体内…… 没有事先的实验,也没有事先的排演。 积攒于体内的力量像是能够明白他脑海里头的想法,如臂指使,如同涓涓小河,直冲入娜娜体内! 弱小的一端增加了砝码,高高翘起的天平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游轮的吞噬变得不再强力,而娜娜的力量却不断增强。 将手按在娜娜身躯上的这一刻,岁闻也诧异于自己的体内竟然有这么多的源自物忌的力量。 一瞬的晃神之后,天平终于彻底翻转。 娜娜的又叫了一声:“和娜娜……一起玩!” 她的双手都放在了甲板上边,来自她掌心之中的白光覆盖包裹了整艘游轮。 随后,游轮甲板上的喇叭响起了,没有说话声,只有电磁干扰后留下的“滋滋”一声,这最终一声,像是游轮最后的哀鸣。 旋即,岁闻与时千饮脚下一空,巨大的游轮消失了,只余下娜娜,抱着个有些残破的游轮,无辜的看着两人。 游轮消失,物忌消失,岁闻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周围由物忌带来的阴晦之力正四下涌动,每每涌到他的身体旁边,就消失不见。 过去的每一次战斗之后,也是这样。 上一场梦境发生之前,他从来没有在意这件事;但那场梦境现在已经发生,他也终于意识到了…… 阴晦并不是因为物忌的消散而消失的。 它们其实全都被我吸收了。 岁闻心头咯噔一声。 他想要阻止自己对物忌力量的吸收,可是这一吸收飞快无比,不过几个眨眼,他的身体就如同呼吸机一样,将周围遗散的阴晦吸收个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阴晦消散以后,天气放了晴,月亮出来了,圆圆的,像个玉盘,也如盏明灯,高挂天空。 这时江面的雾也没有了,泠泠的光可以见了,是远处岸上的光,也是近处渔船的光。 远远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好几十人,好几百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欢声雷动,除了传到岁闻耳朵里,想必也能传到渔船的耳朵里。 游客们安全了。 但是面前,还有需要解决的—— 一点光芒和一团黑雾,出现在岁闻的视线之中。 岁闻定定地看着那点光芒。 那里头藏着自己过去的记忆,但也藏着物忌的力量。 他接纳光芒,除了得到记忆以外,也不得不接纳将他变成怪物的力量。 如果我…… 彻底放弃过去,无论记忆还是力量,是否能够剥离这一切? 岁闻想着。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将自己藏在时千饮的身后,借此躲开光球。 可是光球依旧朝着岁闻飞来。 它轻巧地穿透时千饮的身体,如同穿透一个虚像,再在谁也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冲入岁闻的身体之内。 本来无形无质的光球在此刻一反之前,像是一颗沉甸甸的石子,坠入岁闻的胸腔之中,牵扯着他的心肝脾肺肾,一路往下跌,等跌到了最深处,就像在身体之中撕开了道口子。 岁闻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痒。 他咳了两声,很快抬手捂住嘴。 有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掌心。 那应该是血。 岁闻懵了一下,又好像十分冷静。 大概是因为,对这一幕,多多少少有些预料,也在梦中遇见过吧…… 夜晚的黑幕被切割了,散成片片,如同黑蝶一样在他眼前翩跹飞过,牵扯出他在梦中见到的,属于过去的一幕幕。 “怎么了?”时千饮转过了头,听见了岁闻的咳嗽声,他关心询问道。 这一瞬,岁闻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随后,他没怎么思考,自自然然地做了个和过去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抱住了时千饮,抱怨一声,转移时千饮的注意力,藏起自己的真实情况:“在江上累了一整个晚上,脸都被江风吹木了,我们赶紧回去洗个澡睡觉吧。” 79.光明下 夜晚幽暗,临近了岸口的江面却不算暗。 属于城市的灯光先映了天光, 又映了水光, 零零散散洒在江上,将原本幽暗的河流炫得樱红柳绿, 五光十色。 一艘容量不小的渔船在江中耽搁了,如今正像个打着盹的归人, 睁着朦胧的眼睛, 有一下没一下地走着, 就盼望早日看见归途的渡口。 就在这个时候。 烟雾朦胧的江面上像是落下了一只手, 三下两下,就将如纱披如云霞覆盖在江面的全都擦去了, 随后,又如变戏法似的,在江面上安排了无数个落水的人,如同饺子落入了滚水中, 个个翻腾。 渔船被惊动了。 倦眠的人睁开眼睛, 站直身体, 救人的呐喊冲上天空, 一路直冲岁闻与时千饮脑海之中! 降服物忌之后,两人并没有直接离开,岁闻到底不放心,还是拉着时千饮往游客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直至看见渔船从水中接起众人, 才趋势黑色轿车, 载着自己继续往前,同时言简意赅说了一声: “走吧。”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 他担心再说两个字,咳嗽就要冲口而出了。 *** 微光粼粼的长河远去了,城市中的灯火倒变成了新的河流,闪闪放着光,送飞在半空的两人一路归家。 终于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岁闻同样不多话,直接对时千饮摆摆手,就进入洗手间中,并接连打开花洒与水龙头。 几乎在水流响起的同一时刻,岁闻就靠在瓷砖壁上,闷咳了两声。 低哑的咳嗽压在嗓子眼,沉沉的,像有块石头卡在这里,咽不下去,又不敢真的吐出来,反而让气管因此被压迫,掐断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因缺氧而生的微红。 岁闻没有慌乱,反而在这无比紧张的时刻,还环视已经冒着氤氲白雾的浴室,将手伸向坐便器的冲水按钮,为已经非常多杂音的浴室几分声响。 直至这个时候,岁闻才让自己的咳嗽冲出喉咙。 他双手按在水池的边沿,只咳了两下,流淌在水池中的清水就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像落了红锈,染了脏污,整个都不洁净了。 也是这个时候,时千饮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 “为什么骗我?” 声音落下,时千饮从阴影中走出。 他的视线从岁闻的脸上一路挪到洗手池的血点上。 随后,那些血点就像火星,跃至时千饮的双眼,熊熊燃烧起来。 “你——”时千饮说,“不信任我?” 似乎盖棺定论的一句话,岁闻的头皮,炸了。 他脑筋飞快转悠着,决定先说点什么安抚时千饮,但没等他真正开口,胳膊突然被时千饮抓住了。 时千饮一路抓着他,出了浴室,来到房间。 他被按在鸟巢里。 时千饮坐在他的对方。 对方问:“什么时候感觉不舒服的?” 岁闻:“……打散了物忌以后。” 时千饮:“为什么?” 岁闻:“因为物忌散碎以后,阴晦的力量不会直接消失,我会被动地将它吸收。” 时千饮:“然后?” 岁闻:“我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个……” 时千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 岁闻:“……” 时千饮重复一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说着,他抬起了一直垂下的眼睛。 一路走来,时千饮始终没有和岁闻对视,直到此刻。 此刻,岁闻才发现,刚才燃烧在时千饮眼中的火焰并没有消退。 它燃烧得更快,也熄灭得更快。 一行烧灼,一行灰烬。 大抵是,愤怒与伤心,各自掺半。 岁闻忽然不忍心隐瞒对方了。 他打算开口。 但是率先冲出喉咙的,不是声音,而是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时千饮搭在岁闻肩膀上的手一下用力了。 他整个人紧绷起来,像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刀,但是这柄长刀迟迟没能拔出,于是就像一尊伫立在岁闻面前的雕像。 许久时候,雕像开口说话,也硬邦邦的: “你怎么了?” 岁闻咳得辛苦。 他先是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可实在难受;接着索性直接靠向时千饮,将脸埋在对方的脖颈,死劲咳嗽。 热流冲出岁闻的喉咙,落在时千饮的皮肤。 当意识到溅在皮肤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时千饮一下被烫着了,猛地弹起来,双手按在岁闻的背脊上,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 这个时候,岁闻终于缓过一口气了。 他继续埋头对方的脖子:“你生气了?” 没有回答。 岁闻又蹭了蹭,示弱:“不要生气。” 依旧没有回答。 但是原本悬在岁闻背脊上的手掌猛地下按,他被时千饮牢牢按在怀中。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动静。 在这时刻,完全纠缠在一起,如同正相互拥抱的两个人。 岁闻焦虑的心突然被安抚了。 他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一个完全安全的环境,由时千饮所创造的空间。 他低叫了一声:“千饮……” 时千饮:“不许骗我。” 真是执着。岁闻闷笑一声。 时千饮冷冷道:“不许笑,也不许骗我。” 岁闻:“好,我不骗你。” 他承诺之后,真的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继续说话,回答了时千饮之前的问题:“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这个真相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不想再寻找‘力量’了吗?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 时千饮耿耿于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岁闻巧妙回答:“我现在告诉你了。”他紧跟着说,“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原本打算不再使用这种会伤害我身体的力量,但是……” 时千饮:“但是?” 岁闻:“但是,我发现,我其实没有办法看着这一切发生。” 时千饮没有说话。 但他按在岁闻背脊上的手懂了,从上到下,他轻轻抚着对方的肩膀和背后,他将人纳入自己的怀抱,张开羽翼,小心保护。 他想要亲一亲岁闻。 下一刻,他又听见对方的声音,感觉到细细的气流扑在自己的皮肤上,每一缕,都像根轻且细的羽毛,一股脑儿扑在他的脖子上,挠动他的皮肤。 除了亲一亲之外,他还想再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再‘做点什么’,是做什么。 他只能犹疑着,轻抚岁闻的背脊,仔细思考岁闻的话。 岁闻继续说:“如果再发生今天晚上的事情……千饮……” 时千饮打断岁闻:“我可以做,并不需要你动手。” 岁闻平静说:“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长长吸气,长长吐气,进入胸膛的空气不知碰触到了什么,引得他又咳嗽起来。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咳咳……是我自己愿意承担的……咳咳咳——” 他一把按住时千饮,想要叫时千饮的名字,但是剧烈的咳嗽不止堵住了他的嗓子,还抽取他胸膛之内的空气,让他不受控制地佝偻起来。 “岁闻?” “岁闻?” 时千饮脸色变了,他摆正岁闻的身体,看见岁闻完全涨红的脸,他叫着对方,但对方完全不能回应,他拍着对方的背脊,但一切都是徒劳。 短短时间,阴晦的力量在房间爆发,源头就是岁闻。源自物忌的阴晦力量不知为何,突然骚动起来,正大肆改变着岁闻的身体! 慌乱一下子击中了时千饮。 他的心脏被人握紧,每一下的突突跳动都牵扯到了神经,他踟蹰一下,突然将属于翙族地力量灌入岁闻体内,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压制阴晦之力,帮助岁闻。 结果意外的好。 当翙族的力量进入了岁闻的体内那一刻,就像是阳光照到了冰雪,纷乱的阴晦之力霎时消融,剩余的力量更填补了岁闻的身体之中的空虚,让岁闻飞快从痛苦的状态恢复过来。 两人都是一愣。 旋即,时千饮回过味来:“我的力量能够帮助你。” 岁闻:“嗯……” 时千饮:“你刚才说,你想拯救世界?” 岁闻纠正:“我不想拯救世界,那不是我的活,我只准备救那些我力所能及能救的人。” 时千饮:“不骗我?” 岁闻:“绝对没有骗你。”他忽然笑了,“我怎么舍得骗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一直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一直,等着你……” 时千饮困惑地皱了下眉。 岁闻的声音中,他脑海中某块堆满灰尘的地方被触动了,模模糊糊的东西掀开盖子,扑将过来。 这一回,他一反之前不以为然的态度,主动伸手,试图从这些模糊的雾气之中寻找一些自己记得不那么清楚的东西。 但他抓了个空。 朝他扑来的只是一团幻影,一团全是灰尘的虚无景象,伸出一碰,就如镜花水月,全碎个干干净净。 时千饮眨了下眼,有些遗憾,更多的是不以为意。 反正他想要的就在眼前,抓住就好了。 于是时千饮真的抓住了岁闻。 他冲看过来的人挑挑眉:“没什么差别。正好,你救人,我救你。” 时千饮是认真的。 我知道救人的结局,时千饮或许也猜到了救我的结局。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妖怪。 但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做了更想做的事情。 他在明亮的灯光下,亲吻对方的嘴唇,舔开对方的牙关,深入的探索对方的口腔,和其余一切…… 80.形影 初尝甜美, 难以克制。 岁闻一直和时千饮混到外头的太阳都冒出了头, 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 他趴在床上,替沉沉睡去的时千饮拉了拉被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的睡颜, 准备一直一直这样看下去。 但不知什么时候,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思维渐渐沉下去, 沉入漆黑的梦境之中…… 漆黑的梦境里总有一点悬在远处的微光。 岁闻在黑暗之中站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睡眠,且又来到了现在与过去的通道之中。 前几次,岁闻对着前方的光亮满怀着好奇, 这一次, 岁闻再看前方的的幽幽明光,只觉得那是提灯鱼的灯光, 亮起来就是为了吸引猎物的。 而我就是那个猎物。 岁闻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就这样丧了好一会之后, 才站起来,继续往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反正这一刀不砍下来他不能出去, 既然这样,还是让刀子早点落下来, 他也好早点回去继续抱着饮饮吧…… 岁闻尽量淡定, 迈步向前方的光明处走去。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就算一进去就得知更糟糕的消息,比如自己命不久矣什么的,也当做没有没有听见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 但光明褪去的那一刹那,岁闻只有一个感觉。 痛。 剧痛。 剧痛让岁闻眼前一片花白,甚至不能将周围看清楚。 没有了视觉,听觉与感觉反而更加敏锐。 他清楚地听见切割的声音响在耳旁,同时还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冷飕飕的,好像有热流正从胸口处涌出。 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是我死亡的那一天? 剧痛之中,岁闻一面脑海空白,一面胡思乱想。 两者相互拉锯的过程中,疼痛还是那样的疼痛,但人体的适应力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点,分布在岁闻眼前的花白开始退去,岁闻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他看见……自己的手正按着胸口,探入胸口之中,大量的血从胸口处涌出来,将他的手都染红了。 随后,一声“咔嚓”。 他的手从胸口伸出来,还带着一截长长的、白森森的肋骨。 长久的寂静。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和过去听见的没什么差别。 “再过不久,千饮就会要回到族中了。” “他上次说,想要一把新的刀……” 声音说到这里,甚至还染上了一点笑意。 他看着手中的肋骨,说: “就是你了。叫你形影吧。” 81.约定 岁闻懵了一瞬, 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千饮的形影刀是我的肋骨所做。 我的护身符和千饮的形影刀材质相同。 我所看见的过去,我和千饮感情很好,宛如兄弟。 千饮对过去的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却握住形影刀说过“这把刀叫形影,我和它形影不离”…… 岁闻反复思考, 最终肯定了某个自己先前并不那么确定的猜测。 过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千饮没有了我们在一起的记忆。 他所留下的,只是执念。 对“岁闻”的执念!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千饮彻底忘记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岁闻想了一会,放弃了思考。 他所得到的记忆很少,而且全是片段,除了关于自己的, 就是时千饮与公主的, 这样的情况下, 对于过去, 根本无从分析。 想要知道真相, 只能祈祷自己后边能够看见真相了…… 他莫名忧虑, 这些忧虑甚至抵消了些生生从胸膛之中挖肋骨的疼痛。 然而很快, 岁闻就发现, 不是忧虑抵消了疼痛,而是疼痛真的减缓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伤口处。 片刻, 松开了手。 薄薄的黑雾覆盖了他的伤口, 蠕动着, 使皮肉重合, 鲜血收止。 如同那些物忌,无论被打中几次,只要不被彻底打散,总能恢复如常。 岁闻的手在这时突然按了下伤口。 皮肉下陷,锐痛传来。 他听见自己轻轻的出气的,像是出于疼痛的轻吁。 但他却在这一刻完全明白了过去自己的心。 血肉可以再续,骨头并未重生。 大概,还是人吧。 念头落下的同一时刻,一层云纱似白雾扑将过来,将岁闻围在中间,左右合拢,如同拉链似拉去岁闻的眼前一切景象。 片刻混沌。 白雾又散开了。 天色完成了从亮转暗的过程,房间角落亮起了数朵灯花,温柔的,明亮的。微风从敞开的槛窗处吹来,一股奇异的暗香浮动其中,像是叶香,又比叶香甜一点;像是花香,又比花香洌一点。 “明天就要走了?” 伴随着这声声音,岁闻看见了自己视线的落点。 时千饮正坐在他的对面,一脸的百无聊赖:“预计是明天,不过如果你有事的话,我可以等你这里事情完了再走,反正人类的时间总是很短又很快……” 岁闻听见自己的轻笑声:“我有什么事情?我有的唯一一件事,大概就是……”他沉吟了下,“给你送行的礼物还没彻底准备好吧!毕竟人类的时间太短暂了。” 这一句调侃似真似假,坐在对面的时千饮并没有意会出来,于是岁闻的心也跟着微酸带甜,似饮了杯酒。 时千饮立刻精明起来:“要多久?” 岁闻笑吟吟:“要一年呢。” 时千饮认认真真地盘算着:“一年也很短,我可以在这里等到临行礼物准备好,拿了礼物再走。” 岁闻:“但是你赶得快点,一年也能回来了。” 时千饮一时哑然。 他皱着眉,叩着桌子,认真盘算着两者的差别,最后有点犹豫地问:“如果我等了一年,拿了临别礼物,再回来的时候还有新的礼物吗?” 岁闻友善地提醒:“你远行归来,应该给我带礼物才是。” 时千饮倏尔挑眉,高高兴兴:“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离开,一年回来,我给你带礼物,换你的礼物。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岁闻笑道:“提早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不过我可以对你说,有一样是你喜欢的千秋岁,这一次替你酿了许多,它们都放在老地方。还有一样,与千秋岁放在一起,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那我就不问了。”妖怪轻轻松松,“我走了,很快就回来。” “要我送你吗?” “我走不用送。但我回来要见到你。” “那,”岁闻说,“我们就约定一个时间吧,明年今日,再相见,如何?” “好。” 一声落下,室内已不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风在此时猛然变大,飞卷,裹着冷意,汹汹而来。 许久,他抬头看向天空。 一轮寒月,正自高挂,忽而,暗影飘摇而过,遮月远去,似翙的踪迹。 岁闻自言自语,微微带笑:“嗯……一年后再见。” *** 白雾又合拢了,如同白云堆积起来,簇拥起来。时千饮不见了,弯弯的月亮也不见了,岁闻还沉浸在自己与时千饮的美好约定之中。 可下一刻,不等拢在眼前的白雾彻底消散,浓烈的情感冲上了岁闻的脑海。 阴暗、愤怒、憎恨,种种负面的情感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在这个瞬间占据了岁闻的脑海,轻而易举使岁闻变了心态。 “……如今族中的所有降物师,是否都奉上了自己的一样形灵?” “是,公主,一切照您的吩咐。” 前方的交谈声落在耳边,视线陡转,身体一步从室外迈入室内,看见了室内的公主与其随从,开口说话: “母亲。” 进门,说话,两样动作之后,岁闻感觉到了不对劲。 视线与声音全没有问题,但是身体完全不受到他的控制,他此刻的感觉不是被“装在身体”里,而是被“困在身体”里。 真正使用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是他上次入梦时候所感觉到的、自己分裂出的另外灵魂! 岁闻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他的内心像被点燃了一样,骤然迸溅出极其浓郁的怒火。 这不是你的身体,这是我的身体,滚出我的身体! 他嘶吼着朝身体里的东西扑过去,可被对方牢牢压制。 外界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人发现岁闻的不对劲,他甚至发现,那位跪在公主身前的随从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立刻低下头,撑在地面的手指不停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 岁闻冷冷哂笑。 公主眉头舒展了:“你来了。”她对随从说,“下去吧。” 随从如蒙大赦,立刻离开,走前还仓惶的跌了一跤。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岁闻视线中时,这个空间内又只剩下岁闻与公主。 公主从所坐位置站了起来,宽敞的裙摆曳在地上,摇曳出一条血火之路。 她一路走到岁闻身旁,对岁闻说:“你转头看看天空。” 岁闻如同公主所说去做。 天空罩了个巨大的灰色罩子,天有多广,灰雾就有多广。满天的暗沉之中,丝丝缕缕的浓黑正在酝酿,它们如蛇一样游走天际,沉甸甸的模样,像正从天空一步步走下来。 公主:“阴晦笼罩着天空,已经是第三日了。如今各地的物忌正在汇聚,纵使降物师多方奔走,也除之不及。想要将其真正根治,只有一个办法,等它凝聚成型之际,将它降服!” 公主的手放置岁闻肩上。 母亲的手按着儿子的肩膀。 “我儿,你是如今唯一的希望,万民性命,皆在你肩。” “母亲,我也知晓这一点。”岁闻说,“毕竟,我的出生只为了这一件事。” 公主的眉头舒展了,她例行询问:“时千饮还好吗?他是你成功的关键……”剩下的那些话,藏在公主未说出口的声音之中,意味深长。 岁闻微微一笑:“我知道,母亲放心,他非常好——” 当占据躯壳的灵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因为公主与“自己”的对话而冷静下来的岁闻再度暴怒。 你将时千饮放走了! 时千饮是我的…… 我要猎杀他,我要吃了他! 那是我的猎物! 憎恨像一颗种子,落入心头的刹那就破土而出,扭曲成长。 岁闻扑上去,再次攻击囚禁着自己的囚笼。 站在室内的岁闻忽然晃了一下,森罗录无风自动,形灵从中脱出,茫然行走宫室之内。 公主疑惑的目光随之转来:“你的形灵?” 岁闻:“没什么,母亲不用在意……这些小东西想要出来遛一遛而已。” 公主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之中,似乎藏着些母亲对儿子的慈爱与纵容。 疯狂无济于事,始终不能挣脱囚笼的岁闻冷静下来。 愤怒正在消褪,变成了阴冷,无穷无尽的阴冷聚合着,使他思考如何毁灭这一切,时千饮,占据他身体的另一半,公主,他见到的所有东西…… “……岁闻?” 突然一声穿透重重迷雾的声音响在岁闻耳旁,让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从梦境回到现实。 睁开眼的那个刹那,他和时千饮对视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卧室,时千饮,以及掐着对方脖子的自己的手。 梦中的情景远离了,可梦中的想法没有彻底消散。 他看着卡住对方脖颈的手,猎物失而复得的愉悦与残忍,倏然迸溅在他的脑海。 82.梦境碎片 室内安静了一会。 时千饮露出了点困惑。他伸出手指, 点了点正卡着自己脖子的手掌:“这是新型的起床闹铃吗?力道轻了点。” 岁闻霎时一惊。 他放在时千饮脖子上的手闪电收回了。 他还想从床上弹起来,远离让自己做恶梦的地方,可是时千饮正专注地看着他, 眼中疑惑越来越重。 岁闻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他没有离开,反而向前。 他凑到时千饮的身旁, 抱住时千饮,并将脸埋在对方的脖颈旁。 只松松套了一件衣服的妖怪身上还残留着昨天岁闻留下的温度与味道,岁闻抱着时千饮, 有点贪恋,不舍得松手。 时千饮:“怎么了?从醒来开始你就有点不对劲。” 岁闻:“做恶梦了……” 时千饮:“什么恶梦?” 我变成魔鬼,想要杀了你、毁了一切的恶梦。 岁闻想要回答,但话到嘴边, 他只是闷闷说了一声:“你离开了的恶梦。” 时千饮瞬间就扬眉了:“害怕我离开?放心吧, 我就算走, 也会带着你一起走的。” 岁闻笑了一声。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再将时千饮抱起来, 轻柔放到床旁边的鸟巢中, 随后收拾床单, 整理被子。等这些都弄完了之后, 又将鸟巢中的时千饮抱起来,安稳放回原来的位置, 随后躺下去, 压着对方, 亲一口, 再亲一口。 他不想起来,也不想睡觉,只想抱着时千饮,和时千饮腻歪在一起,一直一直。 不过理想和现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岁闻抱着时千饮趴了十分钟之后,又坚强地爬了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饭。 今天星期一,现在,上课的时间到了! ***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一直笼罩着一层灰云,淅沥沥的小雨开了个头后,就不肯再停下。 高三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无非是“做题——讲题”的循环。 岁闻翻了翻自己的考卷,没什么疑难,也就不是很认真听老师的讲解,只将面孔转向窗户,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雨滴的数量。 数着数着,困意袭来。 他打个哈欠,闭目养神,没过两分钟,光线一暗,还带着体温的外套罩在他的头上,是坐在身旁的时千饮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拿来给他当小毛巾用。 岁闻悄悄地笑了一下,扯扯对方的外套,彻底挡住周围的光线之后,安心进入黑甜乡。 黑着黑着,黑暗又发生了变化。 一股不知名的烦躁于黑暗之中袭上了岁闻的心头,睡得好好的岁闻一下醒了过来,错愕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等等,这似乎不太对劲。 光球只有一枚,我之前已经回到过去,看见了光球之中所蕴含的一角过去,为什么还能再进入过去的记忆? 所以……这很可能并不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是一个真正的梦境。 岁闻分析着。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一处丛林之中。 丛林也不知被什么肆虐过了,挺拔秀丽的树木东歪西倒,郁郁青青的小草焦黑一片,地面上还倒着一辆大车。 大车已经散了架,四个车轮各奔东西,车厢木板七零八落,本该盖在车厢上的华丽顶盖,也像具无头尸体那样,横陈在草地上边。 这还不止,这些东西的上方,无论车轮、车厢、车顶,都附着着一层黑光。 此时,一阵风过。 风动,光动,像是水中波澜,闪电似从左振荡到右,直至这个时刻,岁闻才发现,附着大车残骸上的,不是黑光,而是一层正在生长中的黑色的绒毛。 岁闻的头皮顿时有点发麻。 眼前的情景太过直观,他的脑海顿时开始搜索联想,自己从小到大看见的、碰到的、一不小心吃到的种种发霉腐坏的食物…… 真的有点可怕和恶心…… 正是这时,那些黑毛覆盖的残骸忽然动了下。 岁闻登时一愣。 他怀疑自己没看清楚,盯着那些残骸又看了一会,看见残骸们真的在他的视线之中挪一下、又挪一下、再挪一下。 随着残骸的行动,黑毛也开始变化,渐渐变成了岁闻所熟知的,总伴着物忌而生的阴晦力量。 一个全新的物忌,即将成型! 这股力量感觉着还蛮强大的,待会我不会见证到一辆鬼车的诞生吧? 岁闻有点嘀咕。 他不想看见物忌,不想降服物忌,无论现实还是梦境。 岁闻决定离开这个梦。 他在心中默念:醒来,醒来,赶紧醒来…… 这样念了好一会,意识真的模糊了起来,模糊之中,岁闻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走向残骸,抬起手来…… 等等,别—— 岁闻心头一惊,想要阻止身体。 可是意识朦胧的他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感觉着这具躯体抬起了手,轻轻一拍,就将残骸上的所有物忌拍个干净,如同拍掉灰尘草屑一样简单轻松。 旋即,被拍散了的物忌所剩的阴晦力量,像被什么吸引似的,毫不犹豫的进入了这具身体之内…… “等——” 岁闻猛地坐直了身体,刚喊出一个字,就和时千饮对上了视线。 时千饮疑惑道:“你感觉到我要将你叫醒了?” 岁闻:“……啊?” 他回过了神,看看周围,自己正置身教室,教室里的同学走了一半,剩下一半也在收拾东西,相互交谈。 并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喊出声音的岁闻。 岁闻:“现在什么时候了?” 时千饮:“12点,上午的课程都结束了。” 岁闻:“刚好吃饭,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两人说了几句,岁闻差不多清醒了,他抹了把脸,从位置上站起来,正要向教师之外走去,靠操场一面的窗户突然飞进来了个足球,准头超高地砸在了一位靠窗坐着的女生脑袋上。 “哎呀!” 女生一声惊呼,黑白足球再度飞起,又砸到了教室里另外一位同学的肩膀,紧接着,第三个同学,第四个同学,不大的教室之内,足球左右横飞,每一下都准准点中一位学生的身体,绝不落空。 一场非常精彩的足球踢人活动,正在进行! 时千饮看了眼足球,足球上边附着着一层微微的黑光:“一个小物忌。” 岁闻:“不用我们管。”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拖着时千饮就走。 反正这个足球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杀人利器,不就是想踢人吗?人踢了足球这么多回,足球踢踢人也很公平,让它踢,随便踢,反正没有踢到我! 念头刚落,足球又砸到了一个同学,并再度跳跃,这一次,它气势汹汹,直冲岁闻的面孔! 打人不打脸,这就过分了。 岁闻下意识朝足球一挥手,一道淡淡的黑色手掌从他的手中脱出,飞到半空之中,照着足球轻轻一拂,像是贴纸黏灰尘一样,把足球上的物忌给抽了出来。 一下子,水滴似的墨点附着在岁闻随意丢在桌面的空白卡牌上,墨色的图案织网似出现。 【名称】:足球 【技能】:百分百击中 百分百击中:每次出击,必然命中目标——至于伤害,那是另外一回事。 时千饮看了下前方,又看了下桌子上多出来的卡牌,一挑眉:“新技巧?还不错。” 岁闻:“……” 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是下意识做了下梦中会做的动作! 等下…… 岁闻忽然一愣。 梦中的技巧在现实之中真的能用,这岂不意味着,刚才我所做的梦也是真实的,是属于过去的某个片段? 莫名的,岁闻隐隐担心了起来。 总感觉,就算他不再寻找过去,过去也认准了他,找上了他。 *** 岁闻的预感没有出错。 接下去的时间里,他每每睡着,就会做梦,梦境并不漫长,大多是过去的他降服物忌的片段。 物忌被降服,阴晦的力量吸入体内。 也不知道是在梦里呆得久了缺乏睡眠,还是一直被梦中那种每次吸收了阴晦力量,就更加鲜明的烦躁及怨恨的情绪所影响,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岁闻都感觉心情极度抑郁。 渐渐的,他对睡眠产生了抗拒心理,宁愿喝茶喝咖啡熬夜,也不愿意再睡觉了,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过去养成的良好作息已经毁于一旦。 还才正中午的时间,道路两旁商店里的灯都打开了。 和时千饮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岁闻不经意朝旁边的橱窗看了一眼。 眼圈青黑,肤色苍白,嘴唇暗沉。 像个瘾君子。 时千饮:“你最近睡得都不好。” 何止没睡好,简直没睡觉。 岁闻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时千饮转向岁闻:“你究竟做了什么梦?” 一想起梦境,岁闻的内心就无比烦躁。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于是将目光投掷到自己两步之前的一面挂在高空的广告牌上。 “吱呀。” “吱呀,吱呀。” 原本鲜艳的广告牌因生了物忌而光泽黯淡,与墙面的接缝腐朽松脆,也许再过一会儿……一小会儿,就会从天空掉落,重重砸在街道上。 其实梦境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岁闻无意识地盯着广告牌,心不在焉地想着。 至少现在,我对物忌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我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了,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影响物忌,使生出物忌的广告牌直接从天空掉下来,正正好砸在底下路过的行人身上……可以刚刚好砸在那位穿外套的人身上,让他从中间一分为二…… 念头掠过岁闻的脑海,岁闻心头一动。 “吱——”的长声响在岁闻的耳旁。 岁闻的视线之中,广告牌倾斜了个大大的角度,落下来,落下来—— “咔嚓”一声! 广告牌正的落下来了,尖锐的直角朝下,飞速坠落! 岁闻所想象的鲜血横飞的画面,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 不对! 最后一刻,当视线再次触及底下行人的当口,岁闻猝然惊醒。 我在想什么? 我在干什么! 他猛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在广告牌上用力推了一把,使广告牌远离行人,掉落在绿化带间! 83.再入梦境 轰隆一声, 草叶四散,尘埃高扬! 巨响声中,行走在附近的路人吓了一跳, 循声回头,看见巨大的广告牌砸下来, 周围顿时大哗,骚乱跟着产生。 冷汗比赛似的,争先恐后从岁闻额头上冒出来。 在他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凉的当口,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较之平常更重的力量不止按住了岁闻的身体,还按住了岁闻的魂魄。 岁闻转头一看,看见时千饮。 时千饮:“怎么了?突然就不说话了。” 岁闻:“千饮……你刚才看见广告牌落下来了吗?” 时千饮:“看见了。” 岁闻惊魂未定,依旧恐惧和茫然:“那是我弄的……” 时千饮不解反问:“然后呢?” 岁闻心事重重, 欲言又止:“你……如果我变成了大魔王, 你会为了人类的生命, 和我战斗吗?” 时千饮匪夷所思:“你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岁闻:“可如果你不阻止我, 会有很多人受伤死亡……” 时千饮理所当然:“那又怎么样?” 岁闻抹了一把脸。 我就知道。 毫不意外。 时千饮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 时千饮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真是甜蜜的烦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两人回到家中, 岁闻终于放弃了心里若有似无的逃避想法。 他开始坐下来和时千饮认真地讨论引发自己的梦境。 岁闻开门见山:“我最近一直做梦, 梦中……我的内心充满着负面的情绪, 想要杀人, 想要毁灭一切,而且这些负面的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 做梦次数的增加, 而一路递增……” 说这些话的时候, 岁闻还有点担心,时千饮接上一句“想干就干”。 但时千饮并没有那么说,他听完之后,反问:“你的身体想要这样做,但你不想要这样做?” “不。”岁闻否定,“疯狂想要那样做的就是我自己。等我回到现实,我能够明白在梦境之中,我所设想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非我本意的;但在梦境之中,我全身心的沉浸入那种疯狂的状态。” 这就是岁闻对梦境最感恐怖的一点。 既然他后续所做的梦,也是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成为的、回溯的,不再是正常的自己,而是被物忌影响之后的自己……然后,这一疯狂甚至穿越了时间的壁垒,影响到了现在的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时千饮忽然说,“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改变让你恐惧。”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岁闻说,“而我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你变成了他,你就是他。”时千饮纠正岁闻。 岁闻一愣。 “你就是他。”时千饮再重复,“你不用伤害他,你只需要控制你自己。” 岁闻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 但不得不说……时千饮说得其实没有错。 过去的两个我都是我,只是正面的那一半情感温和,并不会磨消我本来的意志;而负面的那一半情感激烈,往往拖着我沉浸泥淖之中,让我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想自己的事情。 但过去的两个我也都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站在现在,回望过去。 岁闻恍然清醒,一把抱住时千饮,用力亲了对方一口。 随即,他左右看看,一把将书桌上的咖啡茶叶等等刺激精神的食品扫到柜子里,重新给自己冲了一杯爱喝的热牛奶,一口喝了大半杯,才说: “待会我就去做梦!” “嗯。” “千饮,你要陪着我。” “好。” “睡在我身旁。” “可以。” “抱着我。” “当然。” “唱歌给我听。” “???” 说笑时间结束了。 岁闻真的上了床,他不再像之前一样怀着厌恶与躲避的心情,而是平躺床上,放松精神,暗示着自己早早进入梦乡。 他感觉身旁躺下来了一个人。 随后,这个人抬起了手,先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接着,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再接着,又将手放他的腰上。 他被揽得近了一点。 对方的体温覆盖过来,脑袋很快埋入了他的脖颈,交颈鸳鸯一样的姿势。 岁闻的心情更放松了,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 千饮喜欢这个姿势也不奇怪。 也许鸳鸯和翙,八百万年前是同一种鸟呢? 心情一放松,积累多日的困意一下席卷回来,他的意识沉下去,沉下去,沉入漆黑的深处,再在熟悉的阴冷与混乱之中苏醒! 置身这一半灵魂的刹那,浓烈的情感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来势汹汹,几乎将岁闻淹没。 想要毁灭……毁灭……毁灭…… 不对,这是陈旧的过去,我是现在的岁闻! 猎物……撕碎……猎物…… 不对,我是岁闻! 挣脱这里……挣脱这里…… 我是岁闻! 无数次的艰难重复之后,岁闻终于在越来越疯狂混乱的这一半灵魂的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理智。他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角,尽量不去打扰愤怒的灵魂,转而围观控制着身体的冷静的灵魂…… 轻轻一触,岁闻就感觉到自己雀跃愉快的心情。 他很久没有感觉自己这样轻松了。 岁闻有点讶异,环顾了周围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室内,室内的小矮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只杯子,旁边有小火炉,这壶酒就放在小火炉上温着,跳动的火苗如同他雀跃的心,只等另外一个人来到,恰是最宜入口的时候。 这是一年的约定已到,我正在等时千饮的归来? 岁闻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一想到能在梦里也见到时千饮,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像过去的自己一样,耐心的等着时千饮的出现,猜想着待会两人会说的话…… 幽夜照暖月,风吹紫藤树。 簌簌的落花时时落地,好几朵淡紫浅白的花串飘上长廊,落在光暗交错的明与昧间,闪闪流光。 想了许久,等了许久。 可本该出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夜风不停,炉中的炭火越来越小,最后,于无声之间,静悄悄熄灭了。 火焰熄灭的同一时间,一声雄健的打鸣声在远方响起,岁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室外,看见东方的黑色亮出了一线白。 不知何时,第二天到了。 当天上的太阳射出新的光芒,照耀到端坐在室内的人身上的时候,多少的期待化作多少的失望,来势汹汹的痛苦就像死水,没过这具早已疲乏不堪的身体。 蛰伏体内的,属于混乱疯狂的另一部分,抓住机会,从囚笼中挣脱了! 84.黑斑 变生肘腋, 岁闻瞬间一惊,他的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冲上去阻止疯狂的那一部分,可在这个刹那, 他心头陡然蔓延出的,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兴奋与得意。 他无比的开心, 就像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胜利、马上就要活得自由那样开心! 两种灵魂相互碰撞,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出乎岁闻的意料,冷静的灵魂较之混乱的灵魂, 状态并不太好,几乎在两方相碰的同个时间,冷静的灵魂就落入下风。 疑惑只在一瞬。 一瞬之后,他从混乱的灵魂之中得到答案: 痛苦是负面情绪, 绝望是负面情绪。 憎恨是负面情绪, 毁灭也是负面情绪。 当冷静的那一部分染上痛苦与绝望的同时, 它就在自己的灵魂里, 为混乱的另一部分, 搭建了一条战胜自己的庄康大道。 岁闻的视线之中, 冷静的那部分是纯白的, 但此刻, 纯白的表面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斑,就像是染了墨的宣纸, 根本无力阻拦黑斑的扩散。 几乎只在一转眼的时间里, 岁闻努力维持的冷静消失了, 他的情感全部变了, 以混乱为基地,在这大片的混乱的基地之中,孕育出了他所知的所有负面情绪。 这一次,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成了他一直感知与观察的恐怖的自己。 而他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才是真正的他。 几息死寂。 光线在木制的门扉与地板上曲折不停,当其扫过岁闻的时候,也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颤,忽然黯淡。 随后,一缕一缕光线离开,一层一层灰色浆上,浅碧的酒,红泥的火炉,木色的地板,跟着失了色,这个房间变成了铜墙铁壁,一色灰黑。 岁闻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了一圈,扫到立于墙壁的镜面时,轻轻一停。 他在镜中看见了自己,他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笑了一笑。 随后他站起来。 他准备从这里走去出,他迫不及待地从这里走出去,他马上就要出去,马上就要看见别的人,马上就要做那些自己一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了——! 岁闻一步踏出房门。 “轰隆”一声。 天空变阴了,物忌的阴晦之力忽然从城池的四方涌上天空。 岁闻走下长廊。 “轰隆”连声。 日夜颠倒了,阴晦的力量在天空凝结成盖,遮住太阳。 岁闻走到了院落门口。 大片大片的灰黑雾气,从天空降落下来,天上下了一场雾雨,这场雾雨并未落地,它们缠绕房舍、缠绕廊柱、缠绕各种各样由人所制造的物品之上。 极其凑巧。 就在混乱的灵魂战胜冷静的灵魂,脱出囚笼,掌控身体的同一时间,始终酝酿着、集合了无数物忌而形成的最强物忌终于诞生了! 天象的变化犹如末日。 末日之下,绝望的呼喊响彻城池。 岁闻对此仅仅轻轻一瞥。他心中充满揶揄,他在估测着,天上的物忌有多恐怖,自己又有多恐怖,他想要和对方比比赛,而他当然会取得胜利—— 突然间,岁闻的脚步停下来了。 他不能动了。 刚才失败了的冷静的灵魂,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再将身体的控制权夺了回去! 他惊怒交集,像从云端又掉了下来。 他怒吼起来: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反抗没有影响身体。 身体抬起了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最后的时间到了。就算你被物忌的力量影响了,你也是我的一部分,如今你也感受过这个世界了……” “我们,一起走吧……” *** 同一时间,岁闻从梦中惊醒了! 他动弹的那一刹那,和岁闻躺在一起的时千饮已经转过头来。 他问岁闻:“怎么样了?” 岁闻用力抱住对方,感觉自己正在颤抖。 梦中和现实,相互对立,相互冲突,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也正长出片片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