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移植者》 Chapter1.1 鼻涕引发的灾祸 正所谓“上天不造人上之人，亦不造人下之人”。 如果把这种逻辑放在“情感世界”，顺理推导，应该也能得出“情感无贵贱，世上无最贵情感，亦无最无用的感情”一说。 也就是指——凡是情感，都应该具备两面性。 就像喜悦常常伴着悲伤，因此才能够衬托出喜悦的宝贵。 虽然被讨厌，但悲伤与喜悦同价。 热闹与冷清总呈正比，正因为“冷清”的无力，才能衬托出“热闹”的价值。 虽然被冷落，但冷清与热闹同价。 有人施与温暖，就会衬托出另一部分人的薄凉，而薄凉，就在凸显那些温暖。 虽然不被看好，但薄凉与温暖同价。 曾经的亲密热情，则是为了衬托以后的冷淡，反之亦然。 故，亲密与冷淡同价。 有多爱，就可以有多恨，倒叙同等。 那么。 请告诉我。 九监介合上书本，深深吸气。 如果万物真的平等——那么适合“尴尬”的工作。 究竟是什么呢？ 听着对坐风扇“嗡嗡嗡”的杂音，原本就不清晰的脑子此刻变得更混沌了。 啊，真是叫人头疼。 九监介抓了抓头发，她忽然想要了解一下这本哲学书的作者是谁。 如果真的认得这个混蛋就好了，她想真用双手拎着对方的衣领，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从书本里面揪出来，然后用牛津鞋底踩着他的脸！狠狠地痛扁一顿！ 所谓的“众生平等”，不过是弱者们的自我安慰罢了！ 尽管不想要承认，但这世界上，明明与自己起点相同，但比自己有用千百倍的家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啊，混蛋哲学老头，如果众生真的平等！那你就给我列举一个亟需“尴尬”的工作吧！ 九监介咬牙切齿的打开作者页，看向那个作者的照片。 “阿——嚏！” 几乎是翻页的同时，前座传来陌生人的喷嚏声，转眼间，时间仿佛都在此凝滞。 一坨黄色的，非常团结，而且充满水分的，半粘稠体。 以鼻腔和肺动力为加速通道，掠过完美的抛物线，最后贴在那个原本应该画着“作家照片”的位置上。 甚至还带着“啪”的微小声音。 是鼻涕。 九监介眉头紧锁，半张开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她眨眨眼睛，看着人物头像上那一坨“混合物”。 她觉得有些懵逼，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 然后慢慢的，把眼皮向上翻，用缓缓上移的视线锁定对桌。 如果是“自己不小心把鼻涕沾到书上”，她自然会一边连忙道歉，一边赶快把书本擦干净的。 关键问题就在这里。 那鼻涕不是她的。 自己的书本上出现了别人的鼻涕，不是自己亲生的，总觉得恶心。 ———————— 她……她看过来了！ 男人本能眨了眨眼睛，悄悄关掉了手边的风扇。 此时他的意志仿佛已经跟渐渐停转的扇叶相连，蔫下去了。 起初自己是在老老实实看书的，但看着看着，对桌不知何时就坐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孩。 要说有多可爱呢？ 简直不应该算是人类！ 她的头发是浅浅的银色，梳成一侧的偏马尾，大眼睛里是跟头发一样的白眸，皮肤被图书馆的灯光照得砂磨般，浅色润唇带着玻璃般的光泽。 从坐在那里开始，这女孩就一直用又弱又可爱的声音嘟嘟囔囔，大概是青春期少女的特征吧！ 听得人保护欲膨胀。 但事情并不简单，奇怪的现象慢慢出现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这个女孩坐到了自己对桌，他就总觉得自己隐约能够听见一种音乐。 要怎么说呢？ 大概是“哇哇呜呜——”这样子。 像是某种弦乐器，先是向上的滑音，又慢悠悠地滑下来。 如果说有节奏的激昂音乐能让人抖腿，精神抖擞，那么这个声音…… 大概就是让人“有力使不出”。 就像便秘的感觉。 男人感觉自己就像蹲坑看悬疑小说，但伴着脑海的bgm，血腥场面都显得搞笑起来。 有点尴尬。 不，是“非常尴尬”。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像是被这搞笑的bgm支配一般——他鼻腔一痒，打了个喷嚏。 然后…… 男人的面部肌肉抽搐着，看向女孩的表情都写满了尴尬。 那个原本应该是“作者”的地方，属于自己的鼻涕刚好黏在了“作者”的脸上。 再看女孩那幽怨的目光！ 简直就是“人体战书”！ 脑海中的那个分不清是搞笑还是尴尬的bgm，居然变得更加清晰了。 想象一下，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你不小心把鼻涕喷到了陌生美女的书本上。 想全身而退可以说是绝对不可能了。 装作无视不太好，可说点什么？该怎么说？ 李鑫现在已经接近崩溃了，这个操蛋的世界还能更操蛋点吗！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好迷茫！ “哦！李鑫！我来啦！” 就在李鑫进行内心斗争的时候，活泼开朗的女性声音从背后传出来。 紧跟着，一只软软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害得他浑身一僵！ 完了，已经完了。 这种感觉，估计置身深渊也不过如此，世界啊，请你了，请毁灭吧，就是现在！ 背后正是约好与李鑫在图书馆见面的女孩。 他原本打算在今天提出交往的，但现在…… 他要在自己暗恋的女孩面前，站起来，跟对坐的可爱女孩说“那是我的鼻涕，请交给我吧”之类的话吗？ 如果让她知道“约自己出来的男人是会把鼻涕喷到别人书上的，差劲的家伙，肯定会超尴尬吧！” “啊，怎么啦？感觉你——” 新来的女性正说着，她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才勉强稳住。 为了平衡身体，她不禁向前扶去，一掌按在九监介的书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啊！” 女性连忙道歉。 —————— 今天被自己注意过很久的男生约出来了呢。 这个男生叫李鑫，是校内篮球队的队长，作为交往对象来说，可谓是“非常优秀”了！ 为了表现出自己出色的“女子力”，她一开始就瞄准了李鑫放在桌边的背包，然后故意假摔。 可就在她准备摔倒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却响起了奇奇怪怪的声音来。 像是某种弦乐器，奏着忽高忽低，时长时短的滑音，有点尴尬，尴尬中还透露着搞笑。 好像接下来自己的人生中都会是喜剧一样。 急忙道歉后，她慢慢的把手抬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手掌和书页。 冰凉的质感清晰无比，手和书页短暂的接触，分离，拉出了粘稠的丝…… 而自己面前，那个明明非常可爱，却撅着嘴，有些阴暗和鄙视的女孩！ 此刻她一副“看破真相”的样子，脸上透露着“果然是这样啊”的表情。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喂！你——” 还不等她发作，李鑫就一边道歉一边凑了上来。 九监介耸了耸肩，然后不顾叫嚣的女人，把那本书推给了李鑫。 她从椅子里脱出身来。 转身转身麻利的离开了图书馆。 Chapter1.2 再来一瓶的陷阱 离开国立图书馆，九监介走在前往公司方向的路上。 她还在默念笔记，试图把知识再温习一遍。 “人类在许多年前发现了‘情感生物’的踪影，并开发出了能够与其交流的方法……” 仔细想想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妥，完全没有体现出“我们”的尊贵感呢，看来需要加些华丽修饰。 九监介用笔在这段话上涂抹几下，把“与其交流”改成了“跪舔”。 “其实‘情感’也是寄生在人体的一种精神生物，它们能够通过渲染生物的‘心理’来操控对方情绪，行动，甚至思考模式。” 嗯，这段说的还不错，可是还不够帅啊。 九监介边走路边翻着笔记，心想。 “经过历史发展，购买和出售‘情感’，也逐渐成为了社会中常见的交易行为。” 呵，随便把人家当做“商品”来看待吗？人类这轻浮的生物怎么还没灭绝。 “……但该交易行为很快招来了‘情感生物’的敌对态度。” 不愧是前辈，干得漂亮，不过这段居然没有加特写镜头，真是可惜。 “最后人类不得不向‘精神生物’妥协，以‘接纳对方融入社会’为交换，人类保存情感选择权，但一切与‘情感’相关的加工行为都由‘情感生物’本身负责。” 果然必须要“我们”才能胜任“我们”的工作呢！ “情感加工主要以‘移植’为主，而参与‘情感移植’的‘移植者’们，则被称为‘psycho-graffitier’，简称‘hoer’，是介于人类与纯粹精神之间的，稀有特殊的存在。” 啊，不愧是优秀的我！ 九监介嘿嘿一笑，抚摸着自己左胸的金属徽章，正美得冒泡。 这是象征着“隶属公社”的铭牌，佩戴着这个，就意味着向每个人宣誓“我是一名hoer”。 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九监介一边傻笑一边走进超市，准备选购今天的早餐。 “呦，小九！今天也准备考试吗？” 发话的是身穿棕色风衣的男人，他的背上有八角水晶的logo，胸前有也八角铭牌，正在前面结账。 这种不长眼的男人活在世界上真是辛苦他了。 “呵呵，考试？” 九监介快速灵巧的在货架间转了几圈，熟练的选购商品，然后骨碌碌地排到了男人身后。 她抿嘴笑，微微眯眼，像是挥剑似的，用刚拿的棍式面包指着男人的鼻尖，配以冷漠孤高的语调：“红毛儿，虽非吾愿，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属徽章。 “从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hoer’了，呵呵，考试？就连优秀的你也在畏惧我的可能性，所以期待着‘这家伙可千万不要毕业，以防抢走我的饭碗’吗！” 九监介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模仿着男人的腔调，惹得他“噗嗤”一声。 “喂！不要笑！想用笑容来掩饰懦弱吗！我已经看见你抱着破碗露宿街头的样子了！” 感觉到对方轻浮的态度，九监介立刻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认真又高高在上的态度：“呵，这也难怪，毕竟我可是‘特殊评级’的担当者，如果你嫉妒的要哭出来，我会安慰你的呦。” “特殊评级？” 男人愣了下，有关hoer的职位，是根据“属性差级”来定的，目前大致可分为“a，s，h，d，i，c”六个等级。 它们分别代表了： a级：攻击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破坏力” s级：处刑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压制力” h级：辅佐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功能技” d级：防御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防御力” i级：采集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情报收录力” c级：支配者，说明被评价者有着级别突出的“指挥思考力” 而九监介所说的“特殊评级”，会是什么呢？ 仔细想想，常规的六面评级也确实难以对这个hoer做出客观评价。 毕竟她可是最稀有情感中的“尴尬”，60年没能毕业的人才。 怎么看都是蠢货中的蠢货呢，这么说来，就算为她自己独创一个“蠢级”也不过分的样子呢。 “喂……”九监介一脸鄙夷：“你该不会是在想‘这个蠢货’之类的吧。” “诶？没有没有。” 男人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轻快的说着。 似乎是想缓解气氛，他举起手想要按在九监介的头上，却被九监介“呦！”地用手刀拨开。 被这样对抗的男人有点尴尬：“难得你终于毕业，至少让我请你吃早餐吧。” “哼，那快点哦，我赶时间，今天可是我的入职欢迎会呢。” 他浅笑着去拿九监介手里的面包和牛奶，但下一秒，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不好的预感。 有种不好的预感！ 身为与九监介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友，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脑海中，有些搞笑的，听起来非常滑稽的bgm已经奏起，仿佛接下来就算是发生什么都不会显得奇怪了。 这是小九的被动技能！尴尬气氛！ “小九抱歉！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改天请你吃！” 语毕，男人以夸张的跑速夺门而出。 “……这么快就反悔了，呵，这种蠢材到底是怎么成为hoer的。” 小九哼出个鼻音，然后把自己的商品放到了前台。 “小姐，这个现在有活动的。” 收银员拎起小九的瓶装牛奶，一边摇晃一边说。 “现在这个打开盖子就可能有再来一瓶，要看看吗？” “嗯，好啊。” 九监介随口回答，然后“嘿咻”地扭开牛奶的金属瓶盖，眯着眼看向金属盖的内侧。 里面是粉红色的字体“再来一瓶”。 “中了。” “啊，那把瓶盖交给我，就可以再换一瓶了呢。” “哦。” 九监介把瓶盖交给收银员，然后接过了第二瓶牛奶。 “？” 她想了想，又把第二瓶牛奶扭开，然后发现了粉红色的“再来一瓶”。 然后换来了第三瓶。 随着自己愈发得意，脑海中的bgm也越来越清晰，她一个一个的把新牛奶打开，居然连中了四瓶才扭到“谢谢惠顾”来。 “哈哈！厉害吧！” “啊，小姐您的运气真好呢。” “哼，这可是‘特殊评级’的本小姐应有的能力。” 九监介得意洋洋的说，然后顿了顿。 “那个……” 她看着前台上，那三瓶没有盖子的牛奶，笑容渐渐消失，甚至有些严肃起来。 “能给我个盖子吗。” “呃，抱歉哦，我这里也没有盖子呢。” “那能把盖子们还给我吗。” “可是，您已经兑换了呀。” “那……这叫我怎么拿走啊。” “呃……” 本以为收银员能有什么办法，结果这家伙纠结了半天，最后“嘿嘿”地尬笑了一下。 卖萌？ 小九调出腕机，距离上班时间已经不到十分钟了！ 虽然这里离公司不远，但这三瓶“没有瓶盖的牛奶”可以说是“大麻烦”！ 刚刚萌生的喜悦之情很快就冷却掉了，好不容易中了几瓶牛奶，她不想浪费。 但没有盖子的牛奶，又很不好带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 …… 九监介睁大眼睛，用拳头锤在自己的手掌上。 购物袋！最小型购物袋！ ……每瓶都喝一半的话，装进袋子里，就不会洒掉了。 Chapter1.3 洗澡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体力活动 哗哗—— 浴室里传来稳定的水声。 特质玻璃门因为通电，变得模糊一片。 现在是上班时间，理论上应该静悄悄的，但此时却有人在公用浴室的淋浴间冲澡。 没一会，水声停止，然后是暖风烘干的声音。 大概一分钟后，淋浴间的玻璃门重新变得透明。 一位长发女性正站在单间里，虽然洗完，但却没有一点将要出来的意思。 她正用双手托起自己丰满的胸部，然后尽量的低头，在上面闻闻闻。 这一幕没有任何人看见。 但估计全公社的人都知道原因。 ———————— ……我叫秋香，一名如假包换的人类。 和之前提到的李鑫不同，他只是本故事的龙套，要我说的话还不如干脆叫做路a或者路b。 而我是要伴随着故事发展不断出现的“公社副经理”。 啊，一想到这些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推眼镜。 以目前出现过的角色来比较，不论是从人生角度还是从事业角度，身为“朝云国”副经理的我，都可谓是—— 前 途 无 量 。 但“前途无量”的我，为什么要趁工作时间，在公司的单间里“洗澡”然后“闻胸”呢？ 秋香确认已经基本没有味道，翻腕看了看手表。 事情要从今天早上九点钟说起。 —————— 那时，秋香正穿着整齐的工作装，站在公社大厅。 马上就要到九点了，可是她所等待的“人”还没有到。 据说这次迎接的，是上面经过层层商讨，最终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特殊hoer”。 在他们告知秋香相关事项，还有新hoer的属性后，她不禁感叹： “不愧是‘60年还没有毕业的特殊级’！” 因为在她看来，拥有“怒气无效”这等才能的人，称之为“杀手锏”也不为过。 公社每天要接待各式各样的客户。 而在这基数庞大的客户群体中，心理健康度极其恶劣的家伙大有人在。 换句话说。 生活幸福，心理健康的家伙……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吗？把自己的情感寄托给hoer，或多或少，通常都会带着些“已经无能为力”的味道。 而公社每天的工作已经很忙了，哪有功夫再来处理这些“心理扭曲者”引发的“民事纠纷”呢？ 愁人，真愁人。 恰好，作为杀手锏的“特殊级hoer”！就这样出现了！ 8：59的时候，大厅的外门，终于被打开了。 那是一个女孩，个子不高，白发晶莹，像娃娃一样踩着皮靴，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公社大厅。 大概是刚从便利店过来，这家伙还拎着一个方便袋，里面插着巧克力棒和棍状面包。 “请问你是新来的‘受理部前台’，‘九监介’小姐吗？” 秋香看着面前这个新人，干练发问。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个流程还是要走一下。 新人穿的的确是本公社的制服，铭牌也没错，只是看起来好像不太健康；面色潮红，表情难看，似乎是跑过来的，正在“呼哧呼哧”地发喘。 “牛……”女孩终于吐出一个字，她干咽了口唾沫，像是能流出眼泪似的，抬起头来，可怜巴巴。 “牛？”秋香摆出一副正宗的温柔脸，等着九监介继续往下说。 “咕噜咕噜的……”这女孩摸着肚子，说话就像是把东西放进喉咙里来回滚，听不太清楚。 “咕噜咕噜的？”秋香不禁附和着问。 不愧是六十年没能毕业的“特殊级”，表达能力首先就不及格了吧？秋香心想。 “好……恶心。” 九监介光是说出这几个字似乎就用尽了全身力量，她双手捂着肚子，慢慢弯下腰去。 “喂！你没事吧！” 身为副经理，秋香在这种时候当然要表现出“关爱下属”的属性，她连忙单膝蹲下，无视九监介的抗拒，用手撩起这个小姑娘的刘海。 真是个漂亮的家伙。 见到面孔的那一刻，她不禁如此想。 然后，秋香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碰在九监介的额头上。 好像没发烧——她这样想着，松了口气。 “喔呕——！！” 还没有睁开眼，或者说，还没反应过来，秋香就觉得有一股沉沉的暖流，甚至带着铺面的热浪，在胸口蔓延开来。 刺激，非常刺激。 这让她在某一瞬间想起了“热巧克力浇冰淇淋球”。 被烫的醇厚的巧克力，浇在新鲜的果味冰淇淋上，裹着碎榛果还有鲜果浆…… 暖流顺着自己的领口，铺满衣襟，然后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伴着奇奇怪怪的，浓厚的，似乎是酸牛奶的味道…… 她单膝跪在大厅，形同雕塑，面前是面色潮红的茫然少女，时间仿佛在此停滞。 秋香甚至不敢睁眼，热烫的液体在冷气的催促下渐渐凝固，很沉。 她的眉头拧在一起，口部扭曲的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在胸前的凉意扩散之前，九监介的脖子又一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香回忆着早上的一幕，一边闻胸一边又打开了淋浴，她捂着脸，用手肘撑着挡板，听着自己旁边的隔间也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个小家伙也又一次打开了浴头。 真是一个尴尬透了的早晨。 举世无双。 ———————— 我叫九监介。 之前一直都没有好好的自我介绍，真是非常抱歉。 九监介推着身边的挡板，不禁用手捂住脸。 如你们所见，身为情感中的“尴尬”，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由于不可控的“情感渲染”，我和我身边的一切，总是在尴尬的边缘疯狂试探，时刻都有溢出的危险。 九监介触碰操控界面，把水温又上调了几度，然后尽量的舒展身体，不禁舒适的“嗯……”出个鼻音。 她让身体正面接收更多的温度，这样会让她觉得肚子稍舒服些。 为了长高，我近60年都保持着良好的饮食习惯，牛奶也不曾松懈。 但今天早上，在与三大瓶没有盖子的牛奶（450ml装）的较量中，我输了。 喝下的牛奶就像涨潮一样在肚子里“咕噜噜，咕噜噜”的，再加上剧烈运动，说是“翻江倒海”也不为过。 我把早餐吐在了副经理的身上。 不，按照道理这不应该是我的错，明明是“副经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用脸接住了我的呕吐物”才对。 “……你没事吧。” 现在正在我隔壁说话的，就是那个被我吐了一身的副经理，这种时候还要安慰我一下吗？真是个出色的女人呢。 看来我遇见了好上司，有必要安慰她一下。 “有点饿。” 条件反射的，我说出了真实的内心感受。 其实我是打算说“没事”，或者“谢谢关心”之类的词汇的，但跟着脑中的旋律，我不自觉的就做出了这种回答。 隔壁果然没有声音了。 不过我并没有辩解的打算，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已经习惯了。 ———————— “呃……这么说你还真是没少吃啊。” 我（秋）搭在挡板上的肘部不自觉的又用力了些，说成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为过，这家伙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意思。 ———————— “嗯，连喝了三瓶450ml装，纯奶。” 我（九）平淡的回答着，这个副经理显然是想讽刺我一下，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别说是尴尬，就连让我内心产生波动的威力都还不足。 这样想着，我撑在挡板上的手掌又加了些力气。 上班第一天就这样，今后我可怎么办啊？ 沉默。 短暂的沉默。 稍微长了一些的沉默。 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默。 吱——！ “？？” “？！！”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摩擦的声音！九监介和秋香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她们的手边，那扇厚厚的玻璃挡板，居然朝着九监介的方向倒了过去！ “喂喂喂喂！！扶住扶住！！”秋香忍不住高声喊道。 “啊？？！！”九监介连忙转过身，用力顶着玻璃板，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沉的过分。 “别倒啊！千万别打碎了啊！好贵呢！” “不先担心下我吗！”九监介咬着牙回答，然后推着玻璃板，使劲把它推向了秋香的那边。 “哎！！别闹！” 秋香裸足也有一米七的身高，她冷静的顶住玻璃板的上缘，本以为能够轻松扶稳，但这块板子的重量远超她的预料，需要双脚前后张开弓步才勉强撑住。 “我撑不住！帮我拉一下！九监介！！” “我怎么帮你啊！！”九监介摸着滑滑的玻璃板，刚够一米六的她踮起脚来，别说是“拉”，就连玻璃板的边都碰不到。 “所以说你推过来干嘛啊！！” 隔间后的秋香似乎用了很大力气，玻璃板晃了晃，重新朝着九监介倒过来。 “凭什么我就要帮你扶着啊！！明明是你推倒的！！”九监介皱着眉头抱怨，然后重新把双手放在玻璃板上，朝着对面推过去。这女人又埋怨自己又满脑子钱钱钱，帮忙？她想想就来气。 “帮个忙啊！” “我不！” “给我听话！！秤砣级！！”身为“朝云国”的副经理，她已经有些忍受不了这个野丫头了！ “啥？秤砣级？？！”对面传来九监介非常不满和费解的疑惑声。 “秤！砣！级！我命令你！入职的第一个任务！扶好隔板！我去找维修员！” Chapter1.4 毕业的秤砣姐 2小时后…… “袁叔，您没事吧？” 秘书惊讶的看着中年大叔，他的鼻子上塞着红色纸球，好像已经要堵不住了，鼻血把它们染得湿红。 他手上拎着工具箱，一本正经的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起来非常精神，目光炯炯。 秘书当然想不懂，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去修个浴室隔间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之前来的时候这个人还是哈欠连天，一脸的生无可恋，站在前台一边递维修单一边抓屁股，是个由内而外散发出颓废气息的大叔。 但现在完全是变了一个人的样子。 被叫做“袁叔”的男人点点头，认真的说，“没事，有点上火。” “……哦。慢走。” 秘书淡淡地道别，然后听见楼道里隐约传来吵闹的女声。 随着安全门被暴力夸张的推开，这次从里面出来的是副经理和新人。 九监介是先走出来的，她的步速很快，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银白色短发映着冷光，凌厉的眼神配上干净的步伐，这种无声的杀气跟早上那个“把早餐吐在上司胸口”的二货完全是两种模样。 不过这种没礼貌又毛手毛脚的家伙，真的能被录用吗？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性格却是这幅样子啊。 秘书心想。 “小九！回来！算了吧！”秋香追在小九的后面，一脸的“哭笑不得”。 九监介看寻找无果，便走到了前台，双手“啪”地拍在前台桌面上：“那条偷腥的狗呢！” 狗？什么狗？秘书不太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没有回答。 这新人可能想摆出一副“超凶”的样子，但因为身高问题，前台只能看见她的一个脑袋和两只小手，反而挺萌的。 “给新人的id卡准备好了吗。” 秋香小跑过来，把双手放在九监介的肩膀上，苦笑着问。 “这里。” 秘书把一张“半翼天使”的烫银金属卡放在桌上，然后用手指顶着，推给九监介：“里面有预存的五百元，是初次赠送，花完后就要自己往里存了。” “别无视我啊！偷腥狗呢！” “先，把，你，的，i，d，卡，收，好。” 秋香咬着牙，眉头都拧成了蛋，但嘴上还带着“和谐”的笑容。 她把卡片塞进九监介的手里，然后把这叫嚣的小丫头拖着，重新回到了电梯。 点击楼层“3”。 似乎是发觉追上猥琐大叔已经没戏了，这野丫头终于安静下来，气鼓鼓的站在一边。 …气氛有点尴尬。 秋香有意要引开话题，因为父亲说过，身为领导者，就必须具备“领导者的气度”，所以在她的心里，已经立下了一个“搞定这新人”的小目标。 “在这里的规矩，每一个刚刚入职的新人都要请接待者吃顿饭，接待你的人，是我。” “所以我要请你咯？”九监介提着声音问。 秋香闭着眼睛，无声的点点头。 九监介“哦”了一声，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从电梯角落里拿出了早上的方便袋，然后拿出一根面包，掰了一半递给秋香。 秋香看着面包，眨眨眼，毫无反应。 九监介微微颔首，把面包上下点了点，示意对方接过去。 尴尬的接了面包，秋香继续冲着九监介的方便袋看去，这家伙又心满意足的从袋子里摸出一大瓶牛奶来，狭窄的电梯里顷刻间被牛奶的气味充斥。 “慢着！！” 秋香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背靠着金属壁，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 早上的一幕重新出现在秋香的脑海，她现在闻到牛奶的味道就觉得可怕：“你打算请我啃面包喝牛奶吗！” 九监介点点头。“嗯，这是我的自由吧。” 身为独行主义，九监介不希望跟任何人产生交集，她只想“把能迅速打发的人全都迅速打发掉”，“既不要进一步交流也不要随意亲近”。 “你早上不是喝了好多吗。还喝？”秋香要傻眼了，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好？ “都吐掉了啊！”九监介狠狠的瞟了秋香的胸，又把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你不用！可我还是需要的！” 电梯传出“叮”的提示音，然后慢慢打开，各种食物的香气顺着飘进了电梯。 电梯外的人起初还有几个想进来，但看着副经理和气势汹汹的陌生人，又尴尬的止步了。 电梯里面的人一直在僵持，谁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又是“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地要关上。 一只涂着甲油的手顺着门缝扒出来， 梯门又一次打开。 牛奶的味道终于淡了些，秋香抓着半截面包，里外瞅了瞅，示弱似的舒了口气，“小九，请务必让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是入职庆祝。” 不跟无知的小人计较，这也是“领导者的气度”。 秋香在心里默想。 “你该不会在想‘这个无知卑鄙的小丫头’吧？”九监介瞄着秋香，那一丝鄙夷让秋香忍不住避开视线。 “没，没有，这是对下属的亲切盛邀。” “好。” 九监介瞬间就改变了态度，自顾自的走出了电梯，拎着牛奶去找座位了，留下尴尬的副经理和给副经理让出路的员工们。 “副总好。” 总算有人打破了尴尬，秋香随手把面包递给一个人，然后也进了餐厅。 在附近转了转，九监介发现这里的菜品还真是豪华的很，从地方菜到西餐到甜点，一应俱全，怪不得让自己请客，这豪胸女没准是想宰自己一顿。 背后好像聚焦着不少目光，但对于小九来说别人的眼光早就无所谓了，身为“尴尬”，她只希望周围人都能离自己远一点，因为只要相处时间别太久，就能保证大家都愉快的生活下去。 一旦bgm奏起，那就神仙难救了。 简单找到了取餐盘的位置，九监介远远看见秋香手里还端着两个餐盘，她干脆把托盘放回去，然后屁颠颠的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等着秋香取餐然后送过来。 “诶呀！这不是秤砣移植者吗！” 正窝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九监介，把视线瞄向了前来找茬的男性身上。 因为她是“六十年还没毕业”的灵山神话，所以很多hoer都是她曾经的“同学”。 灵山每半年就有一次适职性测试，大概近期的120届的hoer都认得这位神人，不过她本人谁也不记得就是了。 啊，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厉害啊，120届的hoer居然没有人不认识自己。 面前这个男的大概就是众多“同学”中的一个。 “？” 算是回应，九监介挑起眉毛。 伴着男人的声音，餐厅里零零散散的传来了“秤砣移植者？秤砣姐也在我们公司吗？”之类的声音。 “秤砣姐是什么评级？” 这男的嬉皮笑脸的，还在追问。 “噢噢？？？真是秤砣姐！”有循声而来的人，凑到了这边。 “秤砣姐本人！！” “秤砣姐也能毕业了？！” 九监介无奈的环视一圈，去掉那些窃窃私语的，自己身边已经围上来三五个不长眼的“老同学”。 她耸耸肩，把十指相扣，撑在下巴上，满脸不以为然。 “呵，我的传说已经无人不晓了吗？” “没错！所以我们都想知道！秤砣姐您的评级……是什么呀！”那个男的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笑的有些狡诈，“要知道移植作业可是很危险的，知道了秤砣姐的评级，这样我们以后执行委托，组队时都能注意一下了！” “……” 听到了“移植作业”几个字，九监介皱了皱眉头。 她并不介意别人嘲讽自己“留级60年”，毕竟那是事实。 但如果对方试图干涉自己作为“hoer”的人生，那就绝不能坐视不理。 相比较这些在“适职性”上拥有天赋，几次考试就能毕业的家伙们，足足恶补了60年才走进这家公社的九监介…… 她有足够的理由，不许任何人，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Chapter1.5 前台受理部 秋香听见了起哄声，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她放下手中的托盘，从人群后面靠近。 “我——” 九监介已经爬到了桌子上，她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高声喊道。 “——是九监介！” 她的视线瞟过整个餐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里，杂音也渐渐消失。 “是要成为头牌移植者的hoer！” 秋香看着那个站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女孩，她凌厉的眼神就像一只小兽，充斥着不甘和愤怒，愿望的火苗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这一幕似曾相识。 “如果有谁想要成为我的障碍！那就站出来吧！” 九监介抿起嘴唇，握紧了拳头。 “我会堂堂正正的把他击败！” “你给我下来！” 哄笑声短暂的爆发。 秋香跑到了九监介的脚边，在她的小腿上“啪啪”地拍了几下。 这个蠢材新人完全没有弄懂状况，就开始胡乱树敌，这对她今后的发展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 刚刚在找茬的几个人见了副经理，都问过好，然后灰溜溜的逃走了。 九监介的胸口起伏不停，她小小的身躯还在颤抖。 饱满的刘海垂在额前，她的视线和秋香碰撞，毫无回避。 “……请下来，坐回位置上。” 九监介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松了口气，颤着手，蹲身踩着座椅，回到了秋香的对面。 短暂无言。 “抱歉，我……” 九监介用筷子戳着米饭，慢吞吞地说。 刚才那幅耀武扬威的样子忽然就溃散了，现在的她甚至比刚入公司时还要更弱势一点：“我不是故意的。” 秋香只是自顾自的吃饭。 九监介试探着发问，“那个……” “午餐时间还有11分45秒。”秋香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到。 九监介愣了下。 “新人，朝云国现在人手紧缺，没时间给你练习了，一会给我速度回到岗位。” 秋香吃的很快，不如说她点的也很少，在九监介还在发呆的时候，她已经端着盘子，起身离席了。 “吃完联系秘书长小春，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秋香走出不远，停下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丢下句“加油”，就离开了。 “副经理……” 九监介呆呆的看着春香的背影，片刻后，才像“初醒”似的，鼻头一酸。 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她开始努力往自己的嘴里扒饭。 “看见了吗，小绿？”九监介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哼，“我成功了。” 无声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溜出来，喉咙又干又涩。 “你看见了吗？没有才能的我，成为hoer了。” 就在前天，她还是等待结果的“残次品”。 重考了那么多年，曾经坚定的意志已经磨损的所剩无几，自己好不容易学会了人语，却一丁点战意也不剩下。 当她打算舍弃一切，颓废的躺在灵山的草原时。 这个世界仿佛都活了。 风声在耳边悠扬的远去，草叶和草叶间的摩擦声窸窣不绝，这一切都像是某种暗语，她忽然觉得自己能听懂了。 天上的厚云错开了，浓稠的，灰褐色的云影中央，一缕宛如实质的阳光刺射进来，在草原留下一大块光斑。 黯淡的天地间，凭添了一份奇迹般的光辉。 她仿佛闻到了“生”的气味，像是有活着的东西，顺着鼻腔，淌进了肺部，流进四肢百骸。 头脑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变清晰了，已经黯淡的希望又燃起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前进。 必须主动的前进，而不是单纯的等待上面“审核”。 百般周转后，她成功了。 她来到这个名为“朝云国”的“情感公社”，然后正式成为了这里的“hoer”。 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她把托盘送到了回收处。 然后，昂首挺胸的走进电梯，直奔一楼。 一楼的梯门打开，带着金边细框眼镜的秘书长“小春”已经守在门口，她把手放在九监介的肩上，把想要出门的九监介又推回了电梯里，然后自己也站进来，用id卡在感应区刷过，直接选了“41”。 小春背对梯门，端着一个本夹，不知道在看什么。 离开近地十层后，电梯外侧都变成了透明建筑，各式各样的光景从她的身后掠过，给这个女人打上多变的轮廓。 “前台受理部，九监介？” 小春淡淡发问，电梯的显示栏也停止在了“41”。 “嗯。” 九监介轻轻点头，梯门自然开启。 小春合上本夹，把一个只有照片的挂牌套在九监介的脖子上，面无表情的用拇指剥下她嘴边的米粒，然后带她走了进去。 视线，豁然开朗。 第一印象就是丰富的绿植，宽阔的场地装有大大小小的屏幕，高达两层的数十个窗口，都有人在排队。 浓烈的情感波动充满整个空间，迎面看见的是各式各样的面颜。 这是“朝云国”的受理部。 “虽然都是室内作业，不过请不要小看这里。倾听人们的需求，并给予评估，然后上报给执行部，受理部的作用，说是“周转中枢”也不为过，是非常重要的部门。” 带着九监介粗略转了一圈，小春跟一个男性打了招呼，然后跟九监介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战场，请好好倾听人们的苦恼，成为‘为世界奉献自我的一员’吧。” 小春把九监介的资料交给那个男人，轻轻行礼：“理性即恩赐。” “理性即恩赐。”男人这样回复，然后重新把一双视线对准了九监介，“真漂亮，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理性即恩赐。初次见面，我是九监介，请多关照。” 九监介欠身行礼，单手护着胸口，说道。 难得初次见面，没准这家伙今后就是自己的重要搭档，她还是很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他们都叫我老铁，你就叫我铁哥就……” 男人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说你是，九监介？” 他露出一副“发现了珍稀动物”般的惊讶。 “你是秤……九监介学姐？” 看着老铁强行改口，九监介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良好的第一印象是没戏了。 “没错，是我，请像一个前辈的样子，把你会的都说出来，然后滚蛋吧。” 既然被认出真身，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厚待对方了。 所谓的“弱者”，如果不能凶狠起来，让人敬而远之，那总有一天会被人骑到头上。 她是无人不知的超级“学渣”。 如果学不会“蛮横无理”，那就难以在这里生存。 Chapter1.6 主动推销自己的人才会迎来机会 前台的工作很简单，上手也很快。从九监介任职算起，已经过去一周。 基本没有纰漏。 现在是早班时间，小春用肘部夹着平时惯用的本夹，走过长廊，敲了敲标有“经理办公室”的房门。 没有回应。 她眨眨眼，像是根本不记得自己敲过们似的，继续敲。 仍然没有回应。 按道理正常人可能会觉得“经理不在”然后打道回府。 但小春不一样。 她是跟经理在一起呆了二十余年的女人，这种时候会发生什么，她实在太清楚了。 唤醒腕机，调出通话界面，拨通副经理的办公室电话—— 几秒钟后，对面传来了“qaq喂？”的声音。 “香姐，我要进来了。” 小春面无表情的用磁卡刷开门锁，然后像是走进自己家似的，径直走到了秋香的办公桌前。 小春完全无视秋香，把桌上的一叠复印件拿起来，指着上面一圈圈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泡过的水痕。 “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我去重新印一份。” “啊——哈哈哈，水杯洒了呢，真是不小心啊！拜托你啦！” “请不要找这种借口了，香姐。”小春面无表情的补充，“这上面的内容都印在您的脸上，请尽快清洗，油墨对皮肤有害。” “…”秋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无可反驳。 “即便是睡觉，也请适当更换左右脸，您只用左脸的话，时间长了，脸会长歪。” “！真的吗！”秋香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赶紧从椅子里跑出来，准备去洗脸。 “请不要在办公室穿人字拖。” 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双脚，秋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小春，请不要再补刀了。” 她用拳头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边扭动着，一边求饶似的说到，“如果非补不可，请温柔一点。” 小春完全无视这个人，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这里是九监介提交的转职申请，请过目。” “转职申请？？” 秋香扑腾着回到桌边，从自己的档案架上抽出另外三份一模一样的文件夹。 “才一周，四个了。” 她看也不看，直接把四个文件夹全都丢给小春，“请顺便处理掉吧。” “…您这是在偷懒吗。” 小春掂了掂，还挺有分量。 “不用好奇，都是五十页，前25p是‘好无聊啊’，后25p是‘请让我去执行部吧’，只有这两个内容，重复，五十页。” 像头痛似的，秋香揉着额头，翻了翻白眼。 ————————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九监介皮笑肉不笑的站在柜台后方，今天是她的早班，再过一会就要跟老铁交换了。 每到这个时候，九监介的心里都像住个幸福的小猫，东抓西抓，瘙痒得很。 本打算提前去收拾下，一会快点离开（去写转职申报书）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看起来很怂的男人却在这里磨磨唧唧，搞得自己脱不开身。 “…” “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呢？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话，要不要试试朝云国自助套餐？最近很流行的幸福感分析测试也很值得一试噢~” 她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完了。 在九监介的心中，她所向往的生活完全不是这幅样子。 每天站在前台重复着差不多的话，做着差不多的事，吃着差不多的员工餐…… 逊毙了。 “那个…” 这个阳痿似的怂男终于说话了，他稍稍有点驼背，一对眼睛左右飞了半天，最后才锁定在九监介的身上，像一只怕生的小狗。 “你…成年了吗？” 这个人犹豫了半天，最后只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哈？” 九监介把双手放在柜台上，把不满挂在额头上。 “我没有大胸部和高个子真是抱歉。”她捏着自己的工作牌在男人的面前摇晃，“这是正规hoer才有的许可！货真价实。” “呃，不是的！我只是说，您很可爱！” 男性被吓了一跳，连忙为自己辩解。 他已经在附近的专柜转了两圈，最后看九监介这里一副“很可爱”的样子，想必负责人性格也很温和，很好打交道，才选择在这个专柜停下。 “噢，我也觉得我很可爱。”九监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幅腔调只需要换个台词，就能充当蛮横的街头混混。 “小九，吓到客人了哦。” 趁着她和男人僵持的期间，老铁已经从后门钻进了前台。 一米八的他端着宽阔的托盘，一边对客人微笑，一边递上纸杯，然后亲切的为其倒上茶水。 “让您见怪了，如果不介意，有什么烦恼，请一股脑的说出来吧。” 他拉住九监介的后脖领，把这想跑的小家伙拉回前台，但发现客人看向小九的目光有所顾忌，老铁又拿出一个“今日推荐”的广告牌，隔在小九和客人之间。 “其实…确实是…有那么点。” “嗯，嗯，小兄弟，请慢慢说，不要急。” 老铁一边说一边拿出小点心，不顾男子的“不用了不用了”，强行放在他的面前，逼得对方只能连说“谢谢”。 “其实…”男子顿了顿，“我了解到你们这里有‘回收情感’的业务。” “噢！有的呢！小兄弟！最近‘爽朗’和‘满足’有额外20%回馈，要做个评估吗？没准您的感情很值钱哦？” “出售…之后…”男人还在犹豫着，“我现有的，与这种情感有关的性格和回忆，都会消失吧。”他双手抓着茶杯，小声问。 “没错，不论快乐，还是烦恼，我们都会根据情感的价值，支付给您相应报酬的，请问您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感呢？” “孤独。” “孤独？”老铁点点头，一副“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嗯。”男子看着茶杯里，那自己的倒影，“他们…都说我太孤僻，太不好交往了…如你所见，我是个话很少…不，是‘很不会说话的人’。”他犹豫着，“我想，如果能把这份孤独抹除，我一定也能愉快的融入社会吧！” 男子咬着嘴唇，继续说，“我其实很羡慕他们，很羡慕总被人围绕，总被人拉着去参加各种活动的人。”像是说到了自己的痛处，男子稍稍顿了顿。“所以…” “所以你需要一个超优秀的hoer来为您进行精密移植！”九监介举起面前的广告牌，让视线从牌子下面射向男子。 但下一秒，老铁的手掌就拍在广告牌的上面，重新把九监介挡住。 “不…不用了…移植还是算了，我只要出售，把这份情感抹除就好了。”男子被吓了一跳似的，断断续续的说。 “哼！那算你运气好！小子！”九监介双手抓着老铁的胳膊，从后台灵活的爬到桌子上，她盘腿坐下，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脸。 “现在你面前的，就是‘朝云国’的王牌，独一无二的‘特级’hoer！”九监介露出一副自信的笑容，虎牙露出小小的尖端，“既然您与我有缘，那么就请点名让我做您的观察员吧！这次算您优惠哦！” “小九！” 老铁无奈的揪住她的后脖领，把她“呜哇哇”地从桌子上拽下去，“那些事情就交给‘观察部’吧，你的任务是老老实实的接待客户，懂了吗？” “你是怕我太过优秀而被调换部门，衬托出你的无能吗？” “那个…”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犹豫的笑着，“能给我安排一次情感价值评估吗？” “嗯，好的好的~”老铁一边回答一边把申请张表格递给男子。 同时九监介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男子。 “喂，你什么时候印的这种东西？”老铁看着小九的行为，满脸惊讶，这个新人还好没有被拉进传销组织，否则就太危险了。 “别忘了点我哦。”小九微微撅着嘴，半眯着双眼，“王牌hoer的特价回馈。”她的嘴角拉出微妙的弧线，“这种机会可是非常珍贵的。” 男子干笑着点头，还是把卡片收进了自己的兜里。 Chapter1.7 反客为主的人如果够萌，那便是正义 卖掉自己的孤独，或许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这样想着，摸着枕头下面的三百元，杨明无声的咧开嘴，笑的像傻子。 此刻他手中摩挲的，可不是单纯的三张毛爷爷，而是希望！ 牛逼烘烘的阳光生活的希望！ 要说起价格昂贵的“情感移植”，他想想就觉得开心，这种开心就像随便买块腌菜石，结果切出白菜绿。 这钱只是“定金”，回头还有一周的“情感测试期”，如果一周后没有出现问题，那么他就会得到剩下的“1200元”。 钱不多，但相比较支付五位数的“移植”，“出售服务”既能让孤独离开自己，又能得到相关报酬，真是完美。 这么一想，杨明本来就傻乎乎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像个从捕鼠夹上全身而退的灰耗子，不禁感叹自己机智拔群。 从签单画押，情感公社派出“观察员”的那一刻起，属于杨明的那份“孤独”就在不断流逝。 他已经可以去体验“没有孤独”的生活了，像是有一朵绚丽的东西正在脑海绽放，他准备把曾经的，那个灰蒙蒙的自己，像是撕开卷装卫生纸的包装一样，狠狠撕烂，然后抛弃。 “那么——先从哪开始呢？” 杨明伸了个懒腰，像是退壳的知了，从被窝里挤出来，然后根据闹钟提示，在自己的腕机上画出一个五角星，把闹钟关掉。 “嘟噜噜——”。 刚刚关掉闹铃，腕机的显示屏又亮起来，这是有人在按门铃。 透过腕机屏幕，能看见有个一头白发，个子不高，扶着巨大行李箱的女孩，正站在自己家的门口。 对方好歹也是漂亮的女孩子，杨明犹豫下，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是个不再孤独的人”，又摆出一副自认为很有自信的笑脸。 一边说“抱歉请等一下”，一边从被窝里诈尸似的跳出来，粗略穿好衣裤，跑进厕所，用冷水在脸上拍了拍，活动下面部肌肉，确定镜中的自己有点精神了，然后在腕机上点击“解锁”。 大厅里传来锁舌跳跃的“咔嚓”声，随后房门被打开，然后是鞋跟磕在地板上的“咚咚”声，脚步伴着行李箱的轮子，直奔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 正在洗漱的杨明发现对方想直接进自己的卧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手忙脚乱的从厕所跑出来，但房门已经“砰”地关上了，门后的小娃娃左右摇晃，他这个原本的主人被关在门外。 “喂！你别这样啊！你要干嘛？”他有点慌了，深度宅患的房间怎么能让女孩子随便进去呢？ “闭嘴，去洗你的脸。”房间里传来不耐烦的，干净透彻的声音，“没我允许不准进来。” “你这服务态度！差评喔！” “请您闭上嘴，然后去洗脸，得到许可后再进入。”这次是彬彬有礼的，不耐烦的声音。 九监介环视这间被挂画和抱枕填满的屋子，一边打发杨明，一边进行指纹验证，打开行李箱。 死宅的窗帘堵的严严实实，也算是帮她省了不少事。 接下来的作业是“灵山”的机密，要避免被通常人类观摩，以免引起不适。 “我衣服还在里面！”杨明在门外抱怨，他拿这扇门没有任何办法，比用户权限更高级的“开发员权限”已经接管了这间屋子的交互系统，换句话说，现在这个白发女孩，已经代替他，成为了这个屋子的主人。 “冻不死。” 九监介从皮箱里拿起一根像是人类腿骨的金属架，一边检查，一边回答。 ———————— “姑奶奶~~”距离杨明被关在门外，已经过去了80分钟，这期间里，他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强硬”逐渐变成“商量”最后变成“求饶”。 他用背后靠着房门，45°望天，一脸惆怅，但每每想到自己是“被一个超可爱的女生入侵了卧室”，又觉得有些高萌，有点期待，简直是无可救药。 “喂，杨明。” 屋里的女生居然直接叫起自己的名字。 “嗯？” “我饿了，请帮我捎瓶高钙牛奶，再加两块红豆包。”那声音顿了顿，“立刻马上。” “哦…哦。” 杨明应了声，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对萌女孩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以前太怂了，怂成了习惯，明明肉体是抗拒的，嘴巴却居然答应下来。 他走出公寓，暖融融的阳光配以稍凉的空气拍在脸上，居然不讨厌，甚至有些“神清气爽”的味道。 已经…不再孤单了…吗？ 真是没有实感呢。 杨明闭上眼睛，长长的，深深地吸入一大口空气，然后调整了一个自认为阳光友善的表情，把双手抄在兜里，朝着连锁便利店前进。 ———————— “人格稳定性…ok，情感植入度…ok。” 九监介把两根数据线从“它”的耳朵拔下来，然后用“灵言”说了些什么，并指在自己的唇上点了一下，然后用双指触碰在“它”的额头。 这套流程已经经过无数次的演练，虽然是首次在实战，九监介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她面前，那赤裸的“人体”渐渐富有了模样，胸脯开始隆起，头发开始生长，然后，像是痉挛似的，它的头部连带半边身体微微抽动，像是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忽然绷紧。 不再依靠他人，“它”依靠自己的力量，坐直了身体。 九监介用灵言说了几句，然后走向窗边，双手抓住窗帘的边缘，用力甩开！ 细微的颗粒在眼前漂浮，阳光透过蒙尘的窗子，像是要渗进去似的，把她的肌肤映的暗红通透。 九监介双脚不动，偏过头，侧身观察人偶。它，或是说“她”，像是感觉到了空间的细微变化，手指和肌肉都在尝试着运动，幅度从小到大，一开始只是颤颤手指，渐渐的已经可以自己握拳。 “？” 人偶像是好奇的偏了偏头，九监介感觉差不多了，在她的身边跪下，一边说着灵言，一边小心的揭开她面部的密封胶。 干净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长长的睫毛随着轻微颤抖，隔着眼皮能看见眼部在活动，这是视觉信号正在校正。 九监介用手蒙住她的眼睛，然后托着她的下巴，把她引到光线中。 直接接受强光可能会让视觉系统受损，九监介要先让她适应亮度，过一会才可以尝试睁眼。 “我回来啦。”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杨明一边说一边试着打开房门，本以为还会锁着，但很轻松的，他就闯了进来。 一头银发的九监介背光跪立，她神情认真，面目温柔，阳光成为她的轮廓，朦胧梦幻。 九监介面前，是个赤裸着身体的匀称女性，她拥有一头紫色的长发，像小奶狗似的，正把下巴靠在人的肩上，对方蒙着她的眼睛。 但像是被开门声吓到，紫色长发的女性忽然转过头来，她的睫毛翻开，露出一对紫色眼眸，清澈的光在眼底流转，崭新无暇。 “主人……？” 看着杨明，她是这样说。 Chapter1.8 快捷脱离新手村的非正当手段 房门被“砰”地关上了。 杨明背靠着房门，胸口夸张地的起伏，他的小心脏现在就像被塞进了一千只青蛙，大家在一起呱呱呱呱，活蹦乱跳，随时都要把这小哥的心脏撑爆。 肯定是出错了，肯定是有什么环节出现问题了！他自我确认似的点点头，然后谨慎考虑自己的脑回路不太正常，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把方便袋里的牛奶拎出来，无声打开，然后仰头，一直灌到自己透不过气才停下。 事到如今，只有这微甜冰凉的牛乳还能给他一丝实感。 把手“咔嚓咔嚓”地动了几下，杨明像是被烫到似的，赶紧把自己的屁股挪开，九监介从门缝探出脑袋，瞅见地上的方便袋，又看见正在喝牛奶的杨明。 她这套动作虽然不带情绪，但杨明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莫名地紧张起来。 “我…我去再买一瓶回！”杨明连忙说。 “不用了，先签收吧，我自己去。”九监介把房门完全打开，让刚刚的紫色长发的女孩暴露在杨明的视野里。 因为脑中已经做好了迎接刺激画面的准备，杨明连忙紧闭眼睛，又稍稍睁开一丝视线，一副被摸到叶片的羞涩草的模样。 身穿衬衫和短裤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 “我是您的‘孤独’，之后一周，请多指教。”女孩露出牙齿，乐的有些忧郁。 “…嗯。”杨明吞了下口水，前进几步，握住“孤单”的手。 “这个外观还满意吗？”九监介从腰侧的小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在上面写写画画，她不等杨明回答，就直接自己给自己点了五星好评，然后复制粘贴了一段评语，最后把板子递给杨明，“请在这里按下您的指纹，表示签收。” “哦。” 他乖乖听话的，把拇指放在验证区域上，根据提示左右完善，最后点了确认。 “o——k。”九监介把两根手环从自己的手腕撸下来，一根套在“孤独”的右腕，另一根递给杨明，“接下来的168小时，请勿拿掉。” 她做完这些，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拖着箱子，就朝着门外走去。 “哦，对了，”像是想起来什么，她又站住脚，“她会遵从您的多数指令，不过请不要对她做奇怪的事情，我回收时很麻烦。”她正面杨明，补充，“身为观察员，我会最大限度降低对您生活的影响，然后暗中记录和采集数据，请当我不存在的样子，‘面向孤独’，享受‘没有孤独’的生活吧。” “以上。”她扭开门把手，迈了出去。 光线快速收拢，随着门被重新关上，像闹剧终于结尾了一样，有什么东西，以这扇门为隔阂，被阻断了。 热闹的血液逐渐冷却，杨明站在昏暗的走廊，周围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都是自己的臆想。 回头，顺着渐变铺开的明亮走廊看去。 明亮的房间里，一头紫发的女孩还站在那里，她是这场“梦境”的证据，一双眼睛盯向自己，灵动活泼。 “你好。”她带着满意的笑容。 “…你好。”杨明回答。 ———————— 九监介拖着行李箱，悠哉的走出公寓，穿过街道，进到超市里，像鼹鼠探洞似的团团转，然后买好了早餐——鲜牛奶和红豆包。 或许因为刚刚一直把手揣在兜里，现在拎着方便袋出来，她才发觉有些手冷。 已经是冬天了。 腕机震了几下，定睛看时，来电显示上是个“蚯蚓色”的男人，九监介给他的备注是“铁蚯蚓”。 “喂？”九监介皱着眉，板着脸，接通铁蚯蚓的语音。 “你人呢？？”老铁的声音和杂乱的人声混在一起，好像很忙。 被这样一问，九监介的脸色好像刚把蚯蚓含在了嘴里，“抱歉，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已经请过假了，这周帮我顶几天，下周我替你。” “哦哦，病了啊！” 耳机对面还在念念叨叨的，这男人明明长了一米九的块头，怎么性格却跟老妈子一样？ 九监介用兰花指捏着耳机，让它远离耳朵，时不时装作虚弱的应一声，以“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能处理好”为结尾，快速打发了老铁。 关掉通讯页，一条未读信息弹了出来，换而言之，这才是她想见到的东西。 “路口左转，第三个电线杆。”发件人的头像已经变成灰色，已经下线了。 对方像是躲着九监介，从第一条讯息，也就是“你想做观察员吗”算起，这个人就一直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每次发来的信息也只有简洁指令，单纯的为她提供一切所需设备。 虽然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居然肯暗中帮助自己，真是难得。 大概是同情自己重考60年的学弟？九监介拖着行李箱拐进左侧的胡同，确认四下无人后，把箱子留在第三个电线杆下，顺原路走了回去。 这样小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听说有专门劫持公社装备的组织存在，所以不管是哪家公社，在执行“观察委托”的时候都会为“i（采集者）”型hoer配备“护卫者”，也就是拥有“s（处刑者）”或“a（攻击者）”评级的，拥有独立作战能力的hoer，二者最少也要双人一组，以确保人身安全和装备安全，以免造成损失。 但那仅限于“正规任务”。 九监介确定没有人尾随自己，重新朝着杨明的公寓走去。 先不说她没有随行的“护卫者”，就连她本尊究竟是不是“i（采集）”型都是一个问题。 虽然很不想承认，九监介的确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了“观察员”的所需装备，60年的超知识积累让她清晰知晓每种hoer的任务与执行方式，于是，为了跳过愚蠢的学习期，九监介决定靠私下完成委托来证明自己。 如果在实习期就能独立完成客人的委托 ——那么她也能距离转正正进一步吧！ Chapter1.9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 明明是个动人的女孩，居然自称“我是您的孤独”，真是可笑，真是太荒谬了，就像澳大利亚的原住考拉去报名百米冲刺，还自称“我是冠军”一样。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 她以这种近乎完美的方式展现在主人面前，代价却是“即将被抛弃”。 以自己最完美的形态，面向即将抛弃自己的主人——这个世界究竟在想什么啊？ 杨明小声询问对方要不要吃早餐，在得到“请不要为我操心，我不需要进食，晒晒太阳就好了”这种回答后，他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独自打开了外门。 随着九监介带来的那股热情和兴奋褪去，他现在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流逝，但又无法指明那究竟是些什么。 看着她的目光，看着她那紫色的眼瞳……杨明觉得手足无措。 如果“孤单”不断跟自己抱怨还好，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要把这哀怨的家伙丢掉。 但事实恰好相反，这女孩温柔的像是一坨果冻，晶莹剔透的，非要等人去戳，才会慢悠悠的晃一晃，光是看都觉得它会容易受伤。 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即将要把孩子拿去卖钱的狗爸爸”，明明自己要把它们兑成金钱，小狗崽却对着爸爸蹭啊蹭，说爱你呦。 从对方把柔软的东西贴在杨明的脑海算起，杨明觉得心虚了。 他从小就是个狠不下心的人。 不追明星，不看热剧，没有稳定热络的联系人，认不全大街上的潮牌，搞不懂酒精和香烟的魅力，只有些乱七八糟的爱好，和零星来往的狐朋狗友。 明明没接受过多少温暖，却总想把温度蹭给别人，他总是对着天棚发呆，想象着自己成为别人心中的英雄的故事，然后呆呆地笑。 对爱情蠢蠢欲动，等到真要去追求，又觉得麻烦而无意义，怂成了球。 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又忍不住抱着冰冷的膝盖，幻想着有人抚摸着自己，哪怕只有丁点也好，他只想让自己能够摄取一点温柔，然后安心的缩成一团，带着笑容入眠。 他就是这样的人，又脆弱，又柔软，韧性却出乎意料的好，好到能把残破的壳粘起来，撑成外套。 杨明走出外门却没有离开，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呆呆的望着天棚。 上面有个落满灰尘的灯泡，被毛茸茸的，漆黑的线路吊着。 顺着墙上已经变色的小广告看下去，有些已经被人抛弃的旧物，它们被装成一个个纸箱，放在门边的角落。 杨明有种想要上前，把这些纸箱打开的冲动。 他想让它们透透气。 这些已经被人认定为“没有价值”的家伙们，被封进不见天日的箱子，却因为“还有意义”而没有被扔掉，于是过着“既没有被抛弃，又不会被想起”的余生。 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缄默的度过无声的日子，等待黄昏，拥抱夜晚。隔着窗子凝望外面五颜六色的投影，此时世界和他之间，便多了一层玻璃似的隔阂，仿佛城市只剩之下支架，那缤纷随时都会倒塌。 等有一天，剩下的“意义”也被殆尽的时候，这些箱子就会变成真正的“废品”。 届时，连一丝痕迹都不会剩下，邻里看着“变宽阔”的走廊，只会发出“扔了啊”的感叹。 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孤独，再过一周，就会像那些旧物一样消失掉，然后杨明他本人会成为一个阳光少年。 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现在却总有点别扭，仿佛所有的欣喜都溃散了，对新生活的迎接，对“不再孤独”的自己的向往。 他究竟是多可怜啊？可怜到以为“卖掉了孤独”，自己就能获得救赎。 那个女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抱着“要被卖掉”的心情，呆在差劲到极致的主人身边。 “咋了？”一个正在上楼的人看见这放空自我，仿佛在踩点的杨明，小心地问。 路人的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杨明一边说“腿麻了，活动活动”，一边“诶呦呦”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笑笑，往楼下走去了，但没走几步，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两三个台阶一起跨地跑了回来，重新打开房门。 “诶呀，您这么快就回来啦？”紫色长发的女孩坐在阳光里，听见门声，她转过头来，冲着自己傻乐。 “你是我的孤独吧。”杨明认真的说。 “嗯~”女孩点点头，有点惊讶。 “你的名字？”杨明脱掉外套，走进房间里，与其面对面坐下。 “嗯？”女孩有些疑惑。 “没有的话，那我就叫你…小独了。”杨明点点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接下来的一周，我不会再让你再孤独下去了！” “诶？”小独睁大眼睛，像是见到食物的小动物。 “所以，请你放心吧！”杨明挺直腰板，像是里面塞着一根擀面杖，“我会陪伴你，直到最后一刻。” 小独的嘴唇颤了颤，眼底一动，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您还是先想想，怎么成为一个开朗的人吧。” “开朗？”杨明不太理解，因为这是一个定义非常宽泛的词汇。 “对，这个期间内，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如果能看着您成为一个开朗的人，我也能安心了。”小独微微一笑，温和的说着，“如果您不能在这七天内获得些许改变，那我的价值，也就不复存在了。”她用有些冷，却意外柔软的手放在杨明的手背上，“那就让我们抓紧时间，做出些改变吧！” “唔…嗯。”杨明原本只是想安慰小独一下，谁料到这家伙意外的强大，居然反过来为自己着想。 “说话不准断断续续！请果断些吧！” “…好。”杨明被这精神气吓了一跳。 “不对！”小独皱着眉头纠正。 “好！”这次中气十足。 “嗯！那么下面！我们进行第一步！就当是我的建议，您不听也可以，”小独从手边摸出一个本子，杨明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听话。 “九监介观察员为您准备好了道具。”她把笔纸交给杨明，“请把您觉得‘最能让自己开朗起来’的事情一一列举出来吧！” 看着小独得意洋洋的表情，杨明忽然有点感动。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坦然接受，如何？ 杨明看看腕机，调出联络人界面。那平淡的列表上，有个灰白的微笑兔子头像，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备注是“高岚岚” Chapter1.10 屎壳郎和它的鲜粪球 高岚岚其实不喜欢兔子，也不经常微笑，她是个时常抱着忧郁的表情，趴在桌子上满眼蓝天白云的女生。 杨明很喜欢跟她一起趴在桌子上满眼的蓝天白云，这点还蛮吸引人的，美中不足的是总有各科凶神恶煞的老师来捣乱，而高岚岚每每被点名，都会稍微一楞，然后站起来，精准的说出答案。 他杨明被点名，站起来，只能听命于天。 在高中时代，他们是同桌。 在少年时期，她是他的暗恋对象。 杨明的目光在窗外游离，干净的蓝色透过外窗，映在眼底。 不如…第一条就写“谈一场恋爱”吧。勇敢的。 心里这样想着，杨明提笔在本子上画了一个“1”，然后写下了“有一个女朋友”的字样，小独好奇的凑过来观看，搞得他不知道要不要捂，又羞又紧张。 “您这样随意，容我直言，会被拒绝的喔！”小独说。 “才没有随意。”杨明陆陆续续写了四条，仔细想想，好像再想不出来别的了，不知是不是宅久了人都会对外面的世界失去想象力。他的最终结论只有“去唱卡拉ok，去逛一次完整的美食街，去参加一次同学聚会，还有被标注了重点号的‘拥有一个女朋友’。” “不去逛商场试试看吗？自己给自己挑几件衣服？”小独看着四条目标，试着补充。 “喔。也行。”杨明又写下了第五条“逛商场”，平时他自己肯定是懒得去逛的，但如果能有人陪同——其实他更希望是自己陪别人买，最好是女孩，想象一下陪着妹子买衣裳，能为妹子双手提满购物袋，也是幸福的一种。 “嗯…看你也写不出来了，那我们先开始？”小独的眼睛明亮起来，简直叫人怀疑这家伙哪里孤独？如果孤独是这幅样子，那这世界恐怕要热闹的底朝天。 杨明有种看动漫op还没唱完，正片就来强行抢戏的感觉，这么急吗？其实他挺想酝酿酝酿，比如先去思考人生真谛再做决定啊…之类的，这么一来也对得起自己“与孤独独处”这样富有哲学性的行为。 “那我们就先从第一条开始！一边弄一边想！”小独爽朗的就像三岁小娃娃，盯着第一目标：“有一个女朋友”看了三秒，又像是生吞荔枝被卡住嗓子眼，声音戛然，口型僵硬，她的眼神里隐约透出“这绝对不可能但我又不想打击你”的气息，然后换了语气：“那我们从第二个开始！去唱卡拉ok！” ———————— 其实杨明并不擅长卡拉ok，他经常自称“不会唱歌”来推辞掉相关邀请，实际上只是感觉在外人面前放大声音会尴尬。但他心里又总觉得“唱歌好像也没什么难的”，然后脑补自己戴着墨镜身穿亮片服装，在舞台和灯光下连唱带跳。 嗯，帅气。 于是一提到唱歌，这家伙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到了关键时刻又会蔫蔫地怂下来，有时会趁着外界噪音吼上几嗓子，远远的看见路人又迅速闭嘴。 他始终都想“自己单独去歌房练一练”，但看着路边的一个个小歌亭（类似电话亭的唱歌设备），又不知为什么提不起动力来，大概是觉得“我这种人怎么都不像喜欢从那东西里面进出”，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搁放了。 但今天不同。 如果想要让自己向着阳光前进，k歌的乐趣肯定不能少吧？ 两个人找个小包间试了不到一小时，杨明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于是苦笑喊停，带着小独从包间里逃了出去，虽然唱的不知道怎么样，但心情却非常舒爽。 他们找了个糕点屋去吃甜点，结果杨明却因为“自己一个人吃，完全没有分给妹子的意思”而受到了各种视线的精神攻击，尴尬的他颤巍巍的挖起一勺冰点，递给小独，小独却完全没有卖面子的意思，最后杨明不得不一边干笑一边气喘吁吁地从糕点屋撤退。 回去的路上他戴了单眼的数字成像镜，全程盯着高中同学群。 这群老同学正在策划一场聚会，已经持续十来天了，但始终没下结论。他需要做的就是时刻寻找“那个人”有没有说话，还有“那个人”会选择什么日期。 正走着路，杨明扬声“噢”了一下，他看见一个兔子头的后面跟着一个对话泡，出现在群里。 高岚岚：“那咱们定1月2怎么样” 杨明：“好呀好呀” 杨明欠欠的留下几个字，之后还有不少附和声，但都无所谓，他所关注的就只有这一个人。 “淡定点。”小独在旁边戳了杨明一下，“跟见到鲜牛粪似的。” “啥？”正兴高采烈，心里仿佛吹起小喇叭的杨明愣了下，他的思维跳跃性跟不上小独。 “见到鲜牛粪的屎壳郎啊~”小独并着双手，伸出食指做出一个“拱”的手势。“你就跟见到鲜牛粪的屎壳郎一样。” “哈哈哈有吗？”杨明得意洋洋地乐了下，“我有这么环保？” “你的心理强度和脸皮强度能换一下吗？”小独扇扇手，像是要扇走什么气味似的埋怨到。“要是能的话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那会得高血压吧。”他好像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 很难以置信，像是跟自己对话似的，不论小独还是杨明，双方都能很快的get到对方的点，平时少言寡语的他话也多了起来，总要走上几十分钟的路仿佛眨眼就到了，让人有些惊讶，略感不适。 明明是很平淡的夜晚，却因为小独而显得甜蜜起来。 回去的时间也不早了，杨明想要打开电脑却被阻止，在对方的催促下，他去洗澡然后换了新衣，躺在床上却完全没有睡意—— 有睡意才怪了！自己房间里放着这么一个温柔体贴身材绝佳的美女，谁能简单睡着？ 幻想中令人鼻血贲张的漫画故事情节并没有出现，杨明表示并不会偷看她洗澡，还可以腾出床的位置给她住，自己也绝不翻身一下。但小独自然地回绝了，她夹着时下热漫“和泉小日奈”和“霞衣香”的等身抱枕，然后一声不吭的走到了房间角落里，以双手抱膝的姿势坐在上面，慢慢闭上眼睛。 “请您去睡觉吧。”小独抱着膝盖，用下巴填在两腿中间。她的附近散落着纸张，还有数位板和水彩盒，这些都曾是杨明的宝贝，都许久没拿出来过了。 “那你…” “我这样就好。”小独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了。” Chapter1.11 时间胶囊 或许是有些太兴奋的缘故，杨明早早地睁开了眼，大概八点半的样子。 换做正常人来讲这绝对算不上“早起”，但相对日夜颠倒的御宅族杨明来说，八点多起床绝对是足以“惊为天人”的大事。 杨明揉着脑袋，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寻找小独，很快在视野里模模糊糊的发现一个紫色球体，没戴眼镜的缘故，他只能根据大概轮廓来判断对方物种。 她还在昨天的位置，保持着昨天的姿势，双手抱膝，像玩偶似的，一动不动的休息。 本以为催促自己早睡的小独会早睡早起健康作息的样子，大概是性格改变，本性却难以加工，这家伙居然像以前的自己似的，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 杨明蹑手蹑脚的穿上衣物，悄悄离开了公寓。 门声很小，微乎其微。 但这细微的震动似乎也足以波及熟睡的小独。 她的面孔全无一点活动，但有清澈的泪从睫毛之下隐现，把历经一夜，已经风干的，不太明显的痕迹，又跑了一遍。 ———————— 杨明拎着东西回来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他双脚互靠着脚后跟脱掉鞋子，然后把各种吃的随手丢在一边，从里面拿出三明治和汉堡还有可乐。 “你回来啦？” 小独笑盈盈的推开房门，赤脚走了出来。 “地上凉…”杨明赶紧说。 “没什么关系啦！”小独嘿嘿地抢过他手里的可乐，然后双手握着瓶身，把瓶口对着他，翘首以待。 略作犹豫，杨明单手攥着瓶盖，然后把可乐扭开—— “让给我吧。”小独举着可乐，稍微摇晃。 “嗯…嗯。”杨明有些惊讶，他以为小独确实是不需要进食，但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喝水。 “今天是第二天了哦。”小独背过去，仰头灌了半瓶可乐，“呲啊——”地舒了口气，“今天有想好要做什么没有？” 她的发色似乎更深了些，紫色长发随着她的发言有弹性的挑动。 “今天？”杨明从购物袋里摸出大头菜和胡萝卜，“我想试着做点吃的呢！” “诶？你很久没做了呢。”小独饶有兴趣的转过头，看着杨明，“还是算了吧，这种行为跟你是否能变开朗，恐怕没什么关系呢。” “是吗。”杨明耸耸肩，把菜放了回去。 “没错，因为我所拥有的记忆，只是会令你感到孤独的那部分而已。”小独慢慢地说，眼底流转着微光，“请记得，你没有时间默默地享受生活，如果想要摆脱我，那就必须顺着与曾经自己完全不同的路线发展，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剩下的六天里，做些我不清楚的事。” “你不清楚的事？就算你这么说…”杨明尝试回忆了下，感觉自己的记忆并没有缺失，看来小独只是从中复制了一些片段而已。“比如？你举个例子？” “嗯…小时候。” “小时候？”杨明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大概是小学吧，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就好像凭空从初中开始一样。”小独认真的思考，“你曾是个爽快的小家伙吗？” “呃，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呢。”杨明仔细想想，也没觉得自己的儿时生活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要不要去看看？没准能找到点感觉。”小独把剩下的半瓶可乐都喝下去，用手掌在面颊轻轻一拍，“一会就出发吧，等我先洗个脸。” 杨明不是一个很擅长拿主意的人，再加上这是来自漂亮妹子的建议，默默就答应了，已经开始思考去小学故地的路线。 ———————— “哇，不小呢。” 半小时后，小独出现在学校边上，双手扒着栏杆，冲着宽阔的操场吐槽，不断发出“难怪啊”，“果然是幸福小孩啊”之类的言论。 “呃，毕竟也是国立嘛，基本福利还是要有的。”杨明抓着头，讪讪地道。 “我们回去吧。”小独像是下了决心，扭头就走。 “嗯？” “呆在这种环境谁都会幸福的吧，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小独认真的看着杨明，“所以，撤退吧！抓紧时间！” “喂喂喂，也不是那样啦。”杨明把住小独的肩膀，“别小看了小学生的烦恼呦。” “怎么？我这里没有关于小学的记忆可是事实哦，说明你小时候过的非常开朗呢。小学生的烦恼？别开玩笑了，这世上还有比小学更幸福的地方吗？那是备受大人们宠溺的生物的聚集地呢。” “既然都来了就看一看吧，正好我也有个想去的地方。”杨明双手推着小独的肩膀，把她“好啦好啦”地扭了个方向——对面是一个小卖部。 “这里面有个很棒的阿姨哦。” “好，好，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小独撅着嘴，一脸无奈，她感觉自己就像正在教猴子算数的苦恼阿姨，阿姨都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但猴子还一脸兴奋，把用来算数的卡片往脚趾缝里塞来塞去，开心的“吱吱”直乐。 “这也是目的之一哦。”杨明神秘的笑一笑，拉着倔强的小独朝着店里走去。 Chapter1.12 杀马特时光 时间胶囊也算国立115中学（小中高合一）的特色之一，从这毕业的学生时常会回到母校，向门卫阐述来意，杨明和小独获得了短暂的入校许可。 两人顺着墙根，穿过光秃秃的小径，最后来到实验楼背后，这整面墙都铺上了横纵的金属丝网，大大小小的塑料球被挂在上面，沉甸甸地坠着，像是某种祈福现场。 顺着卡片上的区域标识，杨明轻松找到了自己当年留下的那枚球形胶囊。 它们是一红一蓝，两个圆球绑在一起，像是牵着手。 “你写了俩？”小独好奇的问。 “没，”杨明把卡片插在红球的侧槽，然后用力一按，喀嚓一声，绑在钢网上的锁头就弹开了。“这是我的，另一个是宫铃的。”他把玩着蓝色圆球，似乎因为看不见里面的内容有些遗憾，。 “宫铃？谁？”小独皱着眉问。 “朋友。” “那关系很好咯，我都不记得。” “大概。” ———————— “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一个少女站在校门小卖部的柜台前，她十指弯曲，纠结的像是选苞米的熊瞎子。 “其实都一样的，随便挑一个就可以…”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看店的阿姨好心劝解道。 “闭嘴，小姑娘不要吵！”少女一边说，一边竖着瓶子灌了一大口牛奶。她认真的选着她的胶囊，最后还是狠不下心来，只得求助：“你说那个看起来好些？请回答我，立刻马上。”明明是有些可怜味的语气，却因为她的用词而显得有点别扭。 “哦呵呵呵，要说哪个看起来比较好？”店阿姨神经兮兮的，她刚刚还是一脸郁闷，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九监介，现在却飘飘欲仙，仿佛脸上的褶皱都被填满了金粉，随着笑颜，整张脸都泛出光来。不仅如此，自从见到这个女孩，她感觉自己就像年轻了十岁，脑海中都有微妙的，软绵绵的音乐在回荡。 九监介自然没法理解这个女人是因为被人叫成“小姑娘”而暗爽，她的面部微微抽动，凉气顺着牙缝钻进来，视线在五颜六色的球球间摇摆不停。 讲道理现在是工作时间，她应该继续在暗处监视委托对象，但这个“时间胶囊”的概念，加以这萌萌的外形，深深地吸引了她。 本来打算快点直接买一个就走，但在颜色的选择上，她实在是拿不下主意。 这还跟灵山情感们的“色系”有关。 稍微观察就能发现，hoer的头发几乎都是五颜六色的，他（她）们的能力和特性多数情况下都会根据发色和瞳色传递出来。 比如“热情”的家伙多半是一头火红色，“冷酷”的家伙多半是冰蓝色，所以对于hoer们来讲，许愿时选择什么颜色作为蓝图，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如“冷酷”最近觉得自己应该热情一些，可能就会用一些红色的物品，让自己看起来喜庆点，这是“灵山占卜·幸运物篇”的基础常识，是hoer必修课。 九监介自然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光明点，但“光明”这个词又太笼统了，反正她就是想自己能早日入职，但这几个颜色那个能跟“入职”有关呢？好像全都离题万里。 “不如就这个吧。”小店阿姨乐呵呵地从柜子下面掏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胶囊球，它是金色的，而且还有光滑的表面和斑斑点点的亮片，光是看起来就非常与众不同！ 其实这是很多年以前流行一时的“杀马特时光”，后来因为质量不好，亮片会掉，而且卖不出去而被退回了厂商，从那以后就停产了，这个是当年偶然留下的。 按道理小店阿姨绝对不会把这个掉渣的蠢东西拿出来卖，但配合着脑海中的bgm，她感觉面前的小姑娘没准是个稀世蠢材，这种时候就算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显得奇怪。 “土死了，蠢豪金。”九监介看着这颗“土豪金”，马上吐槽。顺便用眯起来的眼睛投以“锋利的鄙视”给店主。 “呵呵呵，小妹妹，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把它卖你！”小店阿姨无视对方，把金球放在九监介的手里，“这颗可是财富多金，升官发财的万金球哦！” 连阿姨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说出这种话，换做平常肯定要把人吓跑了，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样说肯定没有问题”。 “啊！”九监介听见了“升官”二字，眉毛一扬，目光也跟着闪耀起来。变相理解一下，这个应该也有“升职”的意思吧。 “好！就要它！”九监介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瞬间乖巧许多。 “好的，一百元。”小店阿姨同样乖巧的说。 “…为什么这么贵，不是十元一个吗。”一提到钱，像是从“智障”气氛中回过神来似的，九监介不满的拎起几个普通胶囊球，用手指捏着，甩着锁链让它们旋转起来，变成彩色的圆环。 “这些都是普通球，那颗是升官发财的福运球！”小店阿姨一边解释，一边摆出认真的样子，仿佛这张嘴里讲出来的都是直接能印在课本上的真理。 “噢！噢！幸福啊！我懂了！那可是很稀有的呢。”九监介看着手上的球，听过小店阿姨的解释，她顿时觉得这“土金色”都显得幸福起来，不得不说，堂堂的“幸福”只卖一百块，应该是她九监介捡了大便宜才对！ 事不宜迟，一想到自己还需要快点回到委托人身边，九监迅速介操起阿姨推荐的的“孔庙祈福”笔，在阿姨推荐的“升官发财纸”上，匆匆写下了一些东西，然后并指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再在自己写好的纸张上点了一下，最后把它们装进金色胶囊球中，一边道谢一边美滋滋地跑掉了。 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小店阿姨望着那蹦跳远去的身影，顿时有些混乱。 那颗“杀马特时光”竟然被卖出去了！ …而且价格还翻了五十倍！ 这个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纯粹的蠢货存在呢。 Chapter1.13 宫铃 “宫铃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独跟在杨明身后出了校门，好奇的发问。她看见个身穿便装一头白发的女孩，愣了下，那家伙似乎手里藏着什么东西，匆匆的走掉了。 正在买热饮的杨明对着小独颔首，小独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高岚岚你知道的吧，”杨明端着刚滚出贩卖机的热咖啡，拉开扣环，小小的嘬了一口，“如果把高岚岚比喻成猫，那宫铃就应该算狗。” ————————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学生时代，一个人如果表现的过于突出或稀薄，都会成为大众孤立的对象。 虽然人们总说“小孩子都是闹着玩的”，“小朋友之间很好相处”，但“力量崇尚”与“群居意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属性，在心智尚不足以违抗本能的情况下，小孩子会表现出远超大人的“原始性”。 在“班级”这样的单结构部落中，喜欢打小报告的“小跟班”会被看成是“邪恶势力的爪牙”，大家可以联合起来给他的工作搞出重重障碍，也可以事后进行匿名报复，因为在她收作业的时候就站在了“损害群众利益”的一方，但报复她的话成本又很低。 在各方面都表现怯懦的“蔫货”则是另一种孤立，是对弱者的鄙视和同情。蔫货默不吭声的态度，和对周遭事物全无兴趣的生活方式，这决定了他们绝不会成为“小团体”中的一员，所以当众多小团体成型之时，若没有惊人的能力，“蔫货”就会成为人人可以取笑和调戏的对象。 这两种关系在杨明和宫铃的身上得到了完美诠释。 杨明小时就是一声不吭，有点蔫，又成天瞎琢磨的类型，“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的瘦猴”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就好像奥特曼没法和史莱姆做朋友——假如你是一个满脑子酷炫特效，成天想着有一天获得超能力扫平世界打入外太空的超级在校生，你会降下那睥睨群雄的身板，和这群蠢蠢的萌仔混在一起吗？ 身为站在局外俯瞰全局的“五星级小学生”，这群幼稚鬼有让你主动开口去搭讪的价值吗？ 在这种微妙自尊心的作祟下，尽管自己孤身一人显得有点难受，但杨明死都不想开口跟同学产生来往。于是，每当同学们进行团体活动的时，他就自己悄悄留在教室里，无聊走神。 但这种走神也是要消耗精神力的，等注意力回到自己的脑海，冷清和空旷的劲一上来，超乎寻常的真实感回归自身，身为小孩子的杨明也会觉得像被抽走了温度，忽然有些自卑。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注意到第一排的正中央，那个只知道学习，在各种老师面前活蹦乱跳，又招摇又叽叽喳喳的女生，宫铃。 虽然很抱歉，看着她那与自己相似的，形单影只的味道，杨明总能从这个女孩的孤单中获得些安慰，就像“这里有个比我还惨的家伙呢”之类的，看着她那副“果然被大家抛弃了呢”的背影，杨明就会觉得莫名安心。 宫铃是个很外向又很热情的女孩，但同时刻板到有点神经质。她有双明亮灵活的眼睛，平时总能用开朗活泼的声音与人交流，就像“啊！我们来做这个吧！”这幅样子，但一看见别人出现了问题，又会不加掩饰的，用同样热情的声音说，“那个弄错啦！你果然不行啦！”包括收作业时也充满了热情：“不准现补啦！不准抄袭啦！”，包括汇报工作时，也会热情的补充：“老师！今天xx没做作业！” 总的来说她跟杨明就像两个极端，这个女孩对不论正面反面的一切事物抱以积极，而杨明对身边的周遭事物都懒得正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却造就出了相同的结果。 也就是经常离开群体活动，躲在教室里，或者小卖部里，或者音乐室，器材室里的二人。 时间一久，他们间的交流始终不多，但却渐渐能保持在一种微妙的默契，比如宫铃发现杨明又没有写作业，就会默默地把自己的作业本丢给他，然后从反方向慢慢的收，等到了杨明，这家伙差不多也抄完了，世界和平。 杨明发现又有人把宫铃的铅笔袋翻在地上，会装作路过的样子，然后心不在焉的捡好再放回原位，等宫铃回来注意到自动笔又断了铅，便心里有数。 总之这种默契就在两人的成长中渐行渐远，再后来，也到了相互讲讲话的程度。 宫铃会称赞杨明的画——杨明最喜欢什么都不管，一心一意的乱画，有时候是小动物，有时候是动漫角色。 杨明会把不懂的东西拿去请教宫铃——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的学习力达到了让人惊悚的程度，只能仰视，不可比攀。 两人就这样一直到了小学毕业，那天毕业典礼后，两个人在晚霞下转着笔杆，写下各自的小纸条，然后塞进胶囊。 再后来升了初中，两个人因为不在一个班，所以来往明显要少了，再后来上了高中，然后是大学——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高中时期他们好像还有过些来往，不过那时候的宫铃给杨明的感觉比较怪，要说具体的怪法，杨明也说不清，印象里基本都是杨明发出最后一条消息，然后对方像是蒸发一样——忽然就不见了。 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热情女孩的做派。 这样想来，小独居然没有丁点关于宫铃的记忆，还真是奇怪呢，大概是负负得正的缘故吧？两个很孤单的人聚在一起，却因为相互鄙视，都显得自己不那么卑微了，彼此把对方当成了个垫背的可怜货，就连没有朋友的他们，也多了个可以嘲笑的对象。 手里的咖啡渐渐有些温了，如果再不喝掉，恐怕就要放凉了。 杨明一仰头，把剩下的咖啡都喝下去，舌头在口腔内舔过牙齿，吸收着润滑的苦意。 “走吧。”他对小独说，“我们要不要去小吃街转转？”。 Chapter1.14 孤独的禁止项 杨明一边说一边就要冲着小吃街走，小独跨步上前，用力拉住了他的手。 “嗯？怎么？”杨明以为小独想到了什么。 “请正经一点。”小独的脸上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啊？”他还是没懂。 “请不要再像小孩一样了！”小独提高了声音，“像你这样别说是七天，就算是七十天，也不可能成为受欢迎的人的！” 她认真的注视着杨明，眼中带着怒气，“如果不能做出改变，只是遵循着过去的方法前进，那么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独上前一步，让气势完整地散发出来，“所以请不要因为感觉无聊就说‘我们去吃东西吧’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话了！只有小孩子才会心血来潮，大人会好好做出自己的计划，然后将其逐步实现！” 杨明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举动会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但任谁被这样突然的训斥一通，都会觉得窝火。 按照以往的性格，杨明可能会耸耸肩，然后半死不活的“哦”一下，然后糊弄过去。 但现在，有些无名的东西在他的心中燃起来了，一开始只是火柴，但火柴点燃了柴火，柴火又坍塌四溅，最后飞舞扩散的火星几乎要把他的肺填满。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啊？！”他反过来抓住小独用来抓握自己的手，但小独的力气很大，他拉扯不动。 这姑娘说的没错，如果想要获得新的东西，就必须要摒弃旧的自己，摒弃肆意妄为的态度，然后认真的，一步一步的做好眼下的事，引导事物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其实杨明自己也很清楚，但他真的不知从何开始。 就像被丢进水里的花猫，四肢僵劲没法乱动，明明清楚如果不游上岸就会出现严重的问题，但它却没法游起来，因为它从没有尝试过游泳，既不知道从何入手，也不知道如何前行。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尝试啊！”小独的怒气也在攀升。 “尝试什么啊？？”杨明用力想甩开小独的手，但对方抓住不放，这个行为像一根刺，刚好插在涨热的气球上。 “别忘了你只是我的一小部分，所以不要再摆出那种态度了，你懂什么啊！” 这是杨明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具杀伤力的武器，要对付身为孤独的她，恐怕没有什么比“嘲讽她的孤独”更有效了，高昂的话语一股脑地讲出去，他隐隐觉得这是一记暴击+真伤，目的肯定能达到了。 果然，杨明的话如灭火剂一般，劈头盖脸地浇在小独身上，刚刚还旺盛摇曳的火苗仿佛“噗嗤”地灭掉了，把她冰的一缩，牵着杨明的手也放开了。 杨明扭头想走，但小独又一次拽住了他，死灰复燃。 小独像被母**的嗷嗷乱叫的小崽儿似的，她用一双畏缩又有点希望的，朦胧的双眼望着杨明的后脑勺，杨明短暂的回头，目光接触的瞬间又把头扭了回去。 双方许久无言。 “对…不起。” 高昂情绪慢慢褪去，随后而来的是空虚，杨明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歉。 “我，我也有不对。” 杨明牵着小独在旁边的长椅坐下，舒了口气。自己明明说过“不会再让你孤独了”那种话，现在却闹成这幅样子，随着脑子变清晰，他感觉有些懊悔。 “我不是故意的。”杨明说，“抱歉。” 小独不作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是单纯在赌气，她垂着双肩，一副虚弱的样子。 “那个…”虽然这种时候率先开口有点尴尬，但作为让争端愈演愈烈的罪魁祸首，杨明已经做好了“承受这种尴尬”。 “能跟我聊聊‘你的记忆’吗？”杨明边说边用手在头上抓了抓，企图掩饰紧张。 “我的？”小独皱着眉头。 “对，其实我很想知道，有关我的，孤独的事。”杨明努力转移话题，他现在只希望小独不要追究刚才的过错。 “嗯…反正你也都知道。”小独又往后坐了坐，让后背贴着椅背，双脚悬空，勾在一起。 “其实你…”她的目光扫过杨明，改了口：“说起我啊，其实回忆都是琐碎的小事呢，而且大多数都是零散的片段，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小独的记忆只有“孤独”的那一部分，实际上这女孩对自己的了解，就像奶酪上的圆孔一样吧，表面成体，却又漏洞百出。 “不过也不都是乱七八糟的。”小独托着下巴，像模像样地“嗯——”了一下，“虽然有些矛盾，但不得不说，我也拥有很完整的，甚至算得上是高兴的记忆。” “又孤独又高兴？”杨明心想自己这不是没救了吗？ “有些是跟追番有关的，有些是跟手工有关的，还有些…不，应该是大部分，都跟画画有关的呢。” “画…画？”杨明是很喜欢画画的，虽然自己已经好久没动笔，但这份兴趣始终存在他的心里，比如平时看见拍腿称赞的好图要保存，看见漂亮的风景和杂志要拍照，这些小兴趣都可谓是拜画画所赐，他一直以为自己生命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画画，万万没想到有关画画的事情反而会出现在小独的记忆里，而且还占篇幅最多。 “你确定是画画？”杨明不太相信。 “对啊！” “画什么啊？” “什么都画啊。” “怎么画啊？” “就是先画裸钕然后再慢慢的换动作加衣服什…” 小独“么的”还没说出口，杨明就双手合十，“啪”地拍了下巴掌，把小独打断，“好的我都知道了请不要再说了我信你了。”如果小独连这个过程都说得出来，那也就没什么怀疑的价值了。 “哦！对啊！”小独恍然大悟似的，“只要把我记忆里的东西都列出来，然后你把这些事都扫出生活，就可以了吧！” “我认为不妥…”杨明喃喃地，他本来就这么几样拿得出手的爱好，刚才都被小独点了一遍，要是没了这些，他可怎么混啊？ 然而小独似乎并不这样想，她不光没有听进杨明的话，而且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赶快回公寓去，把这些活动都给杨明列成“杨明禁止项”。 Chapter1.15 假装用有女朋友作战计划 次日早上，杨明看着满满一页的“禁止事项”，不禁发出“她没去做文秘真是太屈才了”的感叹。 明明只是“陪伴主人七日，即将消失的情感”，但这姑娘除了跟“孤独”有关的东西处理不明白，其他事物都弄得不错。 也或许人类就是这种“总能在完全不需要的领域表现出惊人才华”的生物。 比如非常擅长十字绣的相扑选手，烹饪手艺过人的减肥达人…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世上的。 杨明脑补了下六百斤的极限人类坐在蒲团上——因为以前在报导上见过这种夸张生物，他的脑海里本能地代入了那名相扑选手的身影。 想着那人用捏擀面杖粗的手指，眯着隐蔽的眼睛，捏着已经要看不见的钢针绣花，一边绣一边说“刺绣真是门美妙的艺术”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哆嗦，牙刷一不小心戳到了牙床，痛得直咧嘴。 如果这样对比，小独没准还算比较正常的呢。 “洗漱好没有！”正想着小独，这丫头严厉的声音就穿过墙壁，开始蹂躏他的耳膜。 “嗯——”杨明捏着牙刷，有气无力的回复。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就被小独掀起被子，然后从余温尚存的床铺踹到了地板上。 杨明看着那双长腿在自己眼前乱晃，梦境似的，温暖的感觉还没有散去，虽然有些狼狈，但被美女叫起来感觉还不差，甚至有些想说“女神请再叫我一次”的冲动。 像是被看出了端倪，小独皱着眉，双手掐腰，一边说“太猥琐了，”一边用脚推着杨明的屁股，催促他去洗漱。 按理论能跟美女同居，对方又对你上心，这应该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可惜这种情节只有在雄性的梦境里才会得以释放，因为不论怎么想象，杨明都没法对小独产生出期待来，即便今天的活动项目是… 浴室门被“哗啦”地拉开，身穿保暖裤和鲜艳棉袄的小独出现在门口，一脸炫耀。 杨明无视了那璀璨的笑容，用窄窄的视线穿过她的头顶，看见了走廊上的横幅——那是一张把多张a4纸黏在一起，然后油性笔手写而成的横幅，上面写着“假装有女友之日”。 “你好慢啊！快点快点！今天一定要把你打扮到爆炸帅！”小独的语速很快，看起来很期待今天的行程，“然后，就当是‘官方演习’好了！” 她一边用毛巾帮助杨明搓揉湿漉漉的脑袋，一边说。 “今天！把我当成你的小情人，来一次‘约会演戏’吧！” 杨明嗅着身边的好闻气味，应了一声。 “什么态度嘛！” 小独在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听起来非常不满。 “哦…哦！”杨明学着热血漫画中的样子，中气十足的应了声。 这是小独和杨明昨晚制定的“特别战略”，因为小独的记忆里，对于“没有女朋友”的怨念极深，而杨明又总对曾经的同学高岚岚念念不忘，二者一拍即合。 最终的目标就是“在1月2日的同学会上，向高岚岚表白！” 但怂货就是怂货，对于“零恋爱经验”，连女孩手都不敢碰的蠢货主人，小独准备今天对这家伙进行一场“终极特训”！ 也就是——“假装有了女朋友”作战计划！ 等杨明收拾好，小独就狡诈的一笑，挽着他的胳膊出门了。 今天的她对自己有着绝对自信，因为这个计划不光凝聚了她自己的智慧，甚至“那位大人”都给出了少许建议。 ———————— “…嚏！” 一个正坐在便利店角落，掀起口罩下半部，一边用吸管喝牛奶一边盯着窗外的人，无缘由的打了个喷嚏。 ———————— 根据小独的建议，杨明买了时下流行的简约风h-kan外套，配上九分短裤，还有卡其色平板鞋，里面穿上件纯白色体恤，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 两个人横穿商场，又买了khao家的限量款棒球帽，这顶帽子的质感非常好，戴在杨明的身上气质独特。 不愧是“那位大人”给出的建议，真是太棒了！——小独这样想着。 最后来到理发店，说起要剪什么样的发型，杨明羞涩着刚想说“随便”，小独已经拿着各种款式的图册跟理发师讨论起来了，最后她做出个漂亮的笑容，说请务必给他一个能够自信追逐女孩的造型吧。 理发师恍然大悟地竖起拇指，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就这样忙活了一天，杨明被小独搀着走在街上，已经接近傍晚，他趁着站在红绿灯下的功夫，对着商厦外玻璃摆出几个造型。 简直难以相信那上面的人是自己！ 镜中人有干净利落的衣裳，整洁的头发，脚踩战靴，手挽美人，简直就是“人生胜利组”的组内vvip，完全没法跟“小怂货”相联系。 感受着路人们故作不经意而在自己身上扫过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如果时间在此刻停留就好了，不需要任何多余之物，只要身边的女孩还在，她就能改变自己，创造出没法想象的奇迹。 如果是这样的自己，高岚岚一定也会惊讶吧？ 像是察觉到了杨明的心思，一直挽着他手臂的小独放开手，绕到杨明的面前。 “呐，”她双手背在身后，低敛的眉毛微微颤抖，“把我当成你的情人，说点什么吧？” 抬起头，那双眸子被红色信号灯打下一片妖艳。 在杨明的视野里，璀璨多彩的大街似乎变得模糊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面前那拥有一头紫色长发的姑娘，正在盈盈地笑。 各色路灯到了通电时间，无声无息的亮起，橙黄色灯光为这女孩渲染轮廓，摆脱了深沉。 她眼底的光泽随着灯光转换成绿色，不等杨明反应过来，小独哈哈一乐，重新背对杨明。 “走吧。”她说。 “…嗯。”杨明回应。 “啧！干脆点！” “嗯！” 回去的路上小独没有挽着杨明，她独自耀武扬威地在前面走着，像是威风的女将军，带着一只漂亮的狗。 Chapter1.16 新年与不长眼的男人 很难以置信，一转眼就到了第四天。 第一日浪费了时间，第二天回小学还跟小独吵了架，第三天被小独施舍了“拥有女朋友”的福利。 一转眼就到了第四天，也就是，小独已经度过了她43%的人生，在今天的零点，这个数值会上升至57%。 早上睁眼时，腕机上传来不少“新年快乐”的祝福消息，大多都是来自群发和各种商业公众号，有趣的是他在众多未读消息里发现了宫铃的头像。 “这个女孩想必也在努力大多融入社会吧？” 这样想着，杨明也简洁地回复了“新年快乐”。 “happy——new——year！” 床边忽然传来少女的嗓音，紧跟着，杨明感受到了全身的被子在缩紧，这说明有人已经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等下！”他连忙滚过半圈，像被抛弃的小宠物似的，可怜兮兮地望着小独。“请让我再回味一下。” 这床被褥似乎从没有如此温暖舒适过，杨明赖在床上，盯着生机勃勃的少女，他没有要挪开视线的意思，因为多看60秒，就意味着可以在床上多停一刻。 “哎呀——” 被人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小独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坐在床边，隔着被子，“噗通”地一下躺在杨明身上：“今天就让你多休息会吧。” 起初杨明也只是获救般的舒了口气，渐渐的，他感觉到小独的身体正以稳定的频率收张。 就像睡着一样。 杨明被这迅猛的睡意惊到了，不过想想小独这几天，那蜷缩在角落的样子，他不忍心把这小家伙打搅。按照惯例，女孩睡着的时候男性都应该仔细的端详一下她们的面孔才对，可小独是躺在杨明身上的，反复试验之后，杨明揉着酸痛的脖子，只好把这种念头放弃。 他不想惊醒这女孩。 哪怕醒来后大发脾气也好，让她睡吧，安静的睡下，安静的休息一会。 像是梦到了什么，小独抓着被罩，渐渐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杨明感觉她像做了梦，于是想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又怕随便触碰会把她弄醒，腾空的手只好再放回原位，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尽量不动。 仔细想想，小独真的就像梦一样，如梦般闯进了他的生活，如梦般影响了他的日常。 像这种又可爱，又纯真，总是很努力，甚至有点蠢的小家伙，真的会是自己的“孤独”吗？ 那个不断影响着自己，让自己变得孤僻又疏远人群的，真的是这样的家伙吗？ 倘若不是的话， 孤独。 究竟是什么呢？ 倘若小独真的是“孤独”，而且是其本身，那么与孤独相处的期间，自己为什么会察觉到“快乐”呢？ 杨明很确定，他确定自己与小独相处的期间，非常快乐。 难道是因为她那副貌美的外表吗？大概？他任凭思绪乱飘，没一会又睡了过去。期间断断续续醒了几次但都舍不得动，等小独醒来已经到了下午。 这小家伙像受惊似的坐起来，看看时间，再看看一脸怂样的杨明，那怂包投降似的堆出一脸笑容，耸耸肩，露出一排牙齿。 小独几乎要火了，虽然没发出声音，但迟钝的杨明都能确认这个女人绝对是要发火了。她想说什么，用拇指的关节顶住额头，用力的揉了揉，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你是真的蠢。”她烦躁的说着，“噗”地勾出一抹笑容，杨明也跟着她一起乐，俩人折腾了一会，开始洗漱，收拾好了出去逛“小吃街”。 毕竟是跨年夜，原本冷清的商业街都进入了火热模式，昏色的天空几乎见不到黑暗，那是强盛城市光造成的视觉假象。 大红色装束的履带房在街上一字铺开，每年只有这几天会开门的“美食一条街”已经筹划完毕，正式营业。 俩人粗略转了转，没一会杨明就大包小裹地拎了一堆吃的，看样子把凡是能见到的玩意都买了一遍。 “吃得完吗你？”小独把嫌弃摆在脸上。 “都尝尝呗。很多我还没吃过呢。” 杨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把包裹全都转到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手去拉住小独，带着她穿过人群，顺着人流的方向移动，不知他要去哪里，冷风渐渐凛冽起来，吹得人有些脸痛。 始终在后面的小独发出个责备的声音，然后往前跟了几步，用手指拢起杨明的衣领，帮他把拉链拉好，当杨明也想这样做的时候，小独已经自己处理好了，二者对视，无声一笑。 又走了好一阵，当白色栏杆出现在眼前时，杨明轻轻说，到了呦”。 ———————— “哇！这两人搞什么啊！” 与前面的暧昧场景比起来，这边就要显得残酷很多。一个身高不够一米六的身影正被人流冲的左右摇摆，她一边拨开面前的障碍一边“让一让！让一让！你们挤什么嘛！”地埋怨，但无济于事。 小小的身体被夹在人与人构成的生物森林里，九监介觉得满眼昏花，堪称绝境，她就像一个冲进了敌人阵营的孤胆骑士，被众多敌人皮球似的来回抛玩，甚至不知道上一秒撞自己的家伙是谁。 跟着定位系统艰难前行，挤出人群的那一刻，九监介像是终于能喘过气似的，连忙抓住手边的栏杆，开始确认目标位置。 地图上，跨海大桥原本宽阔的路面都变成了实心红色，三个精确的绿点停在桥栏的边缘一动不动，在这片浓稠的火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听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九监介不动声色地掏出了小本子。 那是用她本人的声线结合客户偏好做出来的合成音，是她的专属hoer模块。正被加载在一个名叫“小独”的拟生物人形上。 “过会你就知道了。”杨明一边说一边心满意足打开自己的食品袋，小独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抽出一根插满鱿鱼脚的纤维签，然后侧头用牙咬着撸下几根，两腮自然地运动着，发出“哇，好吃”的声音。 “啊…”杨明惊讶的看着小独，他还以为对方不能吃东西的，没想到不光能吃，甚至能尝出味道的好坏。 小独注意到杨明的视线，摆出一副调皮的样子，“看你买这么多，我寻思帮你尝一尝了。”她把签子用二指捏着换了个方向，递给杨明，杨明看看鱿鱼脚再看看小独，然后也用牙咬着从上面撸下几根，点点头发出“确实好吃”的肯定。 “肯定…难吃的要命。” 九监介闻着身后飘来的，酸甜麻辣的气味，肚子不禁跟着发出像是气球瘪掉的难以描述的声音。她能做的就是自我安慰。 她今天只吃过早餐，刚刚在街上买的蜜瓜肉夹馍被人群挤掉了，本来应该是件很委屈的事儿，但一想起“那个肉夹馍不知道正糊在谁的衣服上。”她又觉得有点抱歉似的，整个人都陷入了“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同情”的尴尬情绪。 九监介无力的把双手搭在低层护栏上，弯着腰，像一只被烤熟的虾。 “哦豁！小东西你也来啦！”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九监介的肩上，力道大的差点把她掀下去。 碍于观察对象在附近，九监介不好出声，于是她凶凶的扭头，但对方迎面递过来一碗炸冰淇淋，看起来新鲜诱人。 那八角水晶的logo和暗红色外套，还有那只带着臭美戒指的手，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谁，九监介也懒得去看那家伙的脸，仰头太费劲。 于是九监介心安理得的夺过对方递来的炸冰淇淋，期间还在想，这个不长眼的男人是怎么活到了现在。 “不够吃还有。”他指着脚边的袋子，里面是成摞的同款盒子，看起来全都是炸冰淇淋。 “你是爱吃甜食的变态跟踪狂？”如果是这个人，一边吃他的白食一边损他都会让九监介觉得心安理得，毕竟入职那天早上他欠自己一顿饭。 “哪里哪里。”男人叼着勺子摆摆手，“只是刚好出任务，在这附近。”他饶有兴趣的往下瞄了一眼，以他的身高想要看到九监介，只能这样故意放低视线，“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原来真的毕业有工作啦。” 真的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种不长眼的男人就算是做好事也完全不会让人有感激的感觉呢。 不过，就算是报答这份炸冰淇淋，九监介决定这句话不给予反击。“你说你的任务目标也在这，为什么人都聚在这里？” 她正问着，桃红色的明亮光焰顺着她的眼底攀升，飞向天空，然后炸裂扩散，成了一团绚丽的光彩。 陆陆续续，更多的彩色光团升上天空，原本深邃的海上，瞬间被奇幻的氛围笼罩。 “新年快乐。”男人轻轻说。 “新年…快乐。”九监介回答。然后挡开了对方试图摸头的手。 Chapter1.17 有机会的男人 烟火持续了两个小时，杨明和小独回到公寓已经很晚。 今天是第五天，这觉醒来，与小独相处的日子将所剩无几。 不过这都不要紧了。 杨明一想到明天要向自己念念不忘的高岚岚表白，就觉得脸上微热，脑子里像被摇晃过的碳酸汽水，有什么东西已经膨胀起来，即将爆发。 因为提及高岚岚，那个总是满眼蓝天白云，小声讲话的女生，他还是有点自信的，自己应该属于“很有机会组”。 这种感觉就像“即将要把自己当年丢下的东西捡回来”，文艺点说，就像“曾经走向低音的号角又要重新扬起，而且要扬得更高！” 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高岚岚虽然平时跟人鲜有交流，但她有双帷幕似的长睫毛，还有透彻得能把阳光留在眼底的清澈眸子，有人来找她时，这姑娘就根据对方的语气，用四种音调的“啊”应一下，然后一边收起柔软的，细嫩的胳膊，一边直起身体，把砂磨似的脸朝着那人转过去。 或许是她的座位总是靠窗的缘故吧？在杨明的记忆里，这个女孩永远与阳光相伴，好像每次她抬头时，都会有一束神奇的光，悄悄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永葆动人。 这样美丽的生物，自然不止有杨明注意到，高岚岚入学不到一周就成为了班里一半男生的暗恋对象——之所以只有一半，因为另一半是站苏晓春的，一个年纪轻轻过了钢琴十级的，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那些追高岚岚的男生们，比杨明有钱的有的是，比杨明帅气阳光的有的是，杨明想跟众多肉食性对手抢高岚岚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但他跟高岚岚做过一段时间同桌。 他自信的地方就在这，高岚岚是只小白兔，总是眼里映着蓝天，手上翻着英版的《初恋》。而他也是只小白兔，这只名叫杨明的小白兔会端着字典候在旁边，岚小兔只要遇见自己不解的词，明小兔就能第一时间给她呈上汉译，岚小兔只要一个眼神，明小兔就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他是全班唯一一个被岚小兔来回使唤的人。 岚小兔是唯一一个来回使唤他的人。 这种微妙的关系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甚至在毕业的时候——杨明清晰的记着毕业那天，曾经无数次声称要撕书本烧试卷的同学安静的坐在位上，总是说毕业解放就去网吧戮战一周的男生比谁都乖巧，一动不动像是看破红尘，随时都要飞升。 班主任讲过话，既没有那种全员抱头痛哭的场面，也没有大家亲密告别的场景，大家只是平淡的聊天然后离校，一切都与过去的千百个日子无异似的，仿佛今天只是放学，只要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大家明日还会相见。 高岚岚背着白色的双肩包，平平淡淡的走过操场，班上的女神仿佛忽然就变得普通了。 逆着夕阳，她和她包后挂了三年的招福猫一起摇摆着移动，整个人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忽然，黑色的影子一偏身，她把左肩的包带从肩上放下来，顺着右侧，把包晃到身前。 杨明目睹她在前面鼓捣着什么，不禁放慢了步伐，没一会见高岚岚把那只小猫从包上取了下来，然后勾在手上，她一手拎着包，一手勾着猫，然后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似的，把拿猫的那只手朝着夕阳一挥。 招福猫化作黑色的小点，在天空甚至看不清轨迹，就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杨明目睹着这一切，这时候高岚岚忽然回头了，她背着光，发丝随着颈部动作而甩出些弧度，糯糯的小脸上起初有点惊讶，随即勾起一抹弧度。 两个人肩并肩，最后一次走在母校的操场上，残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时间拌着女孩的香气变得好慢，天上的云清晰圆润，连风都带上了暧昧的暖意。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一旦被外人闯入，就会变了节奏。 杨明感觉那是自己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长到天涯，长到离谱。 那也是杨明这辈子走过的最静的路，能听见假草在脚下发出摩擦音，能听见高岚岚的指肚打在腕机上留下的钝音。他明明心跳如潮，重叠而至，却嗓中干涩，说不出只言片语，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肩并肩的，走过草地，走过石板，走过塑胶跑道，最后走到了板油马路前，他们并肩驻足，看着一辆又一辆车在面前经过，车皮上带着光泽。 仿佛是看够了这一幕而失去耐心，信号灯由红变绿。过了这条路就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他和她的家在不同的方向。 “呐，”走过横道，高岚岚双手捏着包带——她已经把包包背回到了肩上，幷脚扭身朝着杨明，然后很有弹性地说，“拜拜。” 她笑着，一边说一边五指张开，高高的挥挥手，露出一口整齐的牙，但眼中没有情绪，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其它的什么。 “拜拜。”杨明也回答，然后像是惊奇的发现了什么，他呲着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门牙。如果高岚岚闭上嘴，用舌头去找一找，就能在自己的牙前发现一小块菜叶。 果然，她纳闷的顺着杨明的提示做了寻找的动作，脸上顿时多了惊讶和娇羞，出乎意料的可爱。 他是在毕业季上，高岚岚唯一一个说“拜拜”的男生。 他是中学史上，唯一一个（大概）指出她牙上有韭菜的男生。 就算毕业后，他也收到过高岚岚的消息，其中不乏有关恋爱的话题。 腕机“嗡嗡”地震了一下，杨明暂时停止回忆，戴上无线目镜，查阅消息。 发现气泡为首三字是“高岚岚”，他从床上惊坐起来，这姑娘已经很久没给自己发过消息了，同学聚会的前一天，她会说些什么呢？ 杨明心情复杂的点开气泡，脑海中已经对下一幕可能出现的画面进行了百般演算。 “感觉自己爱了一个人，是不是就该勇敢去追？” 太劲爆了，实在是太劲爆了。 许久没联系，一见面就是这么劲爆的问题，杨明感觉心里有株仙人掌似的植物，此刻它枯木逢春，铁树开花，强烈的幸福感如同核爆，一朵幸福的蘑菇云从他的双眼炸开，顺着神经传导，波及全身。 这难道不正是某种暗示吗？ 暗示明天……绝对有事好要发生！就在他与高岚岚之间！ Chapter1.18 3°热吻 “起来啦起来啦！” 一大早，杨明的房间就被活跃气氛充斥。 小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开始核对自己的剩余时间，还有身体状态，从休眠状态到完全开机还需要一个缓冲，她现在就像刚被人叫醒的小孩似的，睡眼惺忪。 杨明已经穿上了之前跟小独一起去买的“阳光活力套装”，戴上了她强力推荐的限量款棒球帽。说实话这款帽子真的有些酷炫，之前没有注意到，刚刚从衣柜里拿出来才发现，它在黑暗处居然带着荧光。 “你起这么早啊。”小独用手掩着张开嘴，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打哈欠，实际是在检测肌肉活性，接下来她还要像小学生做广播体操一样预热身体。 “嗯啊！今天睡不太着！早早就醒了！”杨明点点头，“一会我们约好了先去吃饭，然后一起去唱歌！”他哼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调调，轻快地说。 “啊，那真是恭喜。”小独站起来，弯下腰把一张黏在脚底的白纸拿掉，然后摆出瑜伽似的准备姿势。 “你快点收拾呀！早点过去！别迟到了！”杨明看小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在旁边催促。 “嗯？”小独愣了下，像见到了稀奇的玩意，“你打算带我一起去？” 杨明听了，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拜托，老大！”小独双手合十，尴尬的笑着，“你今天是去跟人家女孩子表白诶！哪有男生表白还带着别的妹子的！” “没关系啊！我可以说你是我表妹……之类的。”杨明睁大眼睛，不像在开玩笑，“反正我不能把你自己丢在家里就是了。” “这样不好吧？我自己在家呆着又不会跑，你就这么喜欢电灯泡？不怕给你闪瞎？” “我可不怕你跑啊！没你在…我总觉得少点什么啦！去给我加油吧！”杨明一边说一边把小独的鞋子袜子从走廊拎过来，摆在她的面前，“你就自称是我的表妹就好了。” “……行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当你不瞎难受吧。”小独穿好鞋袜，然后去洗手间梳理头发，简单处理后，杨明为她打开外门，然后弯腰递伞，像是个一心为主子服务的家臣。 ———————— 今天的天空有些阴，居家组件提示有小到中雪。 杨明和小独随便找了辆公用车，用导航来到同学们约好吃饭的地方——是个看起来很不错的意式餐厅。 “谁啊，居然选这种地方…刀和叉怎么拿来着？” 看着面前的蛋黄色建筑，杨明的嘴唇动了动，他其实很希望能和同学们坐在一家传统菜的馆子里，点个锅包肉，烧土豆，或者炝土豆丝什么的，再来点啤酒，皆大欢喜。他吃不明白这些外国品味，相比较优雅，他觉得填饱肚子更重要。 “不记得。”小独陷在副驾的座位里，双手抱在胸前：“意菜还管什么刀子，你有叉子和勺儿就够了，右手叉子，左手空着就好了。”她做出个“叉”的动作，“这里是中国，你要是需要的话应该还能要到筷子。” “呃，真的好吗？”他脑补一下周围同学都是刀叉，只有自己捏着筷子的场景，感觉有点尴尬，最后还是打开腕机，想要搜索意菜的相关知识，被小独一掌扣住，“老哥，中国人跟中国人吃饭，玩什么外国礼节。” “话是这么讲没错但是…” “请你自信点吧，”小独打断了杨明，“实不相瞒，以你现在的形象，就算自称是我男朋友，我也会默许的。” “啊…”杨明的脸红了红，小独这看似随意的打气非常有效，他顿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蛮英气的嘛！”但总觉得… “走吧？”小独要打开车门，看见仍在吱吱唔唔的杨明，她沙沙地换了个姿势，双手撑着身体，用嘴唇在他的脸上轻轻“啵”了一下。 “？”杨明猛地一缩，用双手护在胸口，“喂喂喂喂喂喂！” “别大惊小怪的啦，”小独看着这小子，“噗嗤”一乐，“女孩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又不会吃了你，怕个什么劲？” “可是你！那你也不能——！”他的脸从脖子跟红到了上额顶。 “我只是您的孤独。”小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是一介载体人形，仅此而已。” 语毕，小独收起腿，打开车门从副驾跨了出去。 杨明还愣着。 那个初次亲吻你的女生，她是那么从容又一针见血，像是一位女将军，忽近忽远，英姿飒爽。女将军当然也不介意施舍点性感给那些追逐着她的人。于是，明明是冬天，车里也只有3°，杨明却觉得脸上滚烫，像是能煎锅贴。 小独绕到主驾，在外面用指关节敲玻璃，杨明这才从车里挪出身来。他现在还觉得脸上粘着一块火，滚烫滚烫的，像是随时都能剥一层皮。 “然后，剩下的地址你都知道吧？”小独跟在杨明身后，一边品视这家餐厅一边点头。 “嗯，知道。”杨明看着腕机确定了下，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已经一边点头一边靠了过来，为来宾指引路线。 吃饭的包间在二楼，小独说要去卫生间看看发型，让杨明自己先过去。杨明跟跟侍者上了电梯，一出门，侍者就在左手边的房间站立。 “先生这里。”侍者替杨明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嗨！嗨！” 门才打开一半，杨明已经听见了门后的声音，虽然还没见人，但隐约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非常活泼的女生。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宫铃，这么有精神又有活力的，除了她还有谁？ 复杂的水晶灯挂在包间中央，把整个环境都渲得亮敞宽阔，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打开五指，高举手臂，对着自己连连摆手。 她有艳丽却不夸张的唇彩，精心画过的眼线，不高不低的鼻梁，还有双挂帘似的睫毛，正随着主人的笑意微微颤动。 她浅黄色的毛衣上是一只白色兔子，正抱着朵小花，一脸安逸。 “杨明！进来进来！” 是高岚岚，她笑眯眯地对杨明招手，耳边的金属细环跟着乱颤。 杨明“哦！”地应了声，他记忆里的那个总是满眼蓝天白云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一朵招摇耀眼的花了。 不过他也不差，现在这身阳光帅气的装束，已经超越了多数普通雄性，足以让他在这个耀眼的花前，挺胸抬头！ 他与她都成为了更加精美的样子，简直是完美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