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千世界》 第一章 我,糜陆,迷路 糜陆右手平举,握紧遥控器,与水平方向呈71°夹角向左下偏斜五公分,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他循着直觉摁下按钮。 伴随着视野里位于右侧的弓箭发出一道流光,眼前的最后一只怪物被箭矢消灭,屏幕上弹出硕大的胜利标志: “you win” 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欢呼声。 不仅是耳机中的合成音,还有现实里围观群众忍不住发出的低语。 “真牛逼唉,从第二箭开始就百发百中了……” “这哥们家里也有vr吧?这么熟练,连官托儿都搞不定他……” “开什么玩笑,第一枪歪的能打到金膺一楼去,你tm跟我说熟练……” “第一箭是装的?你要说他现场学会的,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 …… 他没功夫理会这些,摘下厚重的vr设备,换上自己的眼镜,看向店家。 后者正帮忙摘下了另一位选手的设备,然后拍着糜陆肩膀称赞他的枪法,帮他盖上通过考验的章子,示意他可以去五楼领奖品了。 糜陆低声说了句谢谢,对众人聚焦过来的目光有些不适应,一路低语“借过”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迅速消失。 然后他就迷路了。 …… 今天是2017年7月的第一个周末,换句话说是7月1号。这里是南桐市高新区的金膺购物中心,也是糜陆来面试的地方。 商场不知什么时间推出了一系列趣味的促销活动,从一楼到五楼,每一层都有若干关卡,以谜题、比赛、小游戏的形式分布在不同摊位,每通关一个关卡,就可以获得一枚印章,集齐不同数目印章可以在五楼的贵宾服务区兑换相应奖品。 关卡总共十五环,没有顺序之分。集齐十三枚印章可以换价值99元的淘宝爆款保温杯(其实成本也就几块),十四枚则在这个基础上多加一条印着商场logo的围巾和满1000返150的购物券,但十五枚就只有“神秘礼物”了,之前这些统统不包括在内。 且不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集齐过十五枚,就算有这个想法,想必都被这种设定逼退了。 所谓“神秘礼物”只是一个噱头,对大多数人而言还是能拿到东西最实在——最起码糜陆是这么想的。 但在他通过了大部分关卡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他今天提前一个小时来这儿面试,之前压根儿就没想过参赛,可看到一楼某展台的附属奖品是oeo小黄车50元充值卡后立马坐不住了,再加上距约好的时间还早,他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去试了试。 然后一不小心就过了十四关。 说起来这些关卡也并不轻松,内容十分丰富,乍一看只是很普通的游戏,但细究就可以发现有不少涉及面颇广,想要“盖章”并不难,但想要一直赢下去,乃至战胜官托,就会用到不少心理学及经济学的知识,考验人对数字的敏感度。 最关键的,其中还有一两个环节涉及主机游戏。 比如三楼soni的ps4销售台就是对抗《大颗寿司3》的英雄咕达。这对一些硬核主机玩家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更不要提初次接触“寿司系列”的新人了,多半落得个丢人的下场。 或许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天了都没人拿到这个“神秘礼物”,每个聪明人都觉得自己看穿了官方的阴谋——“神秘礼物”只是噱头,奖品也一定没有前面那么棒,这只是一个营销手段而已。 糜陆其实也对“神秘礼物”不感兴趣,但作为一个资深游戏玩家,“14/15”总让他心里不舒服。 谁还不是个成就控呢…… 于是在四楼的vr游戏厅,也就是他的第十五环任务前,他驻足观摩了五分钟,目睹那位明显是官托的守擂员一连送走五位顾客,把流程琢磨的差不多了才上去挑战。 因为没接触过vr,所以第一箭用来适应机器,之后他从第二箭开始就没落空过,五分钟结束了这个简单的防守游戏,比旁边的老兄快了一倍。 在游戏方面,糜陆的天赋还是比普通玩家优秀那么“一点点”的。 但现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约定好的12点就剩下五分钟了,可他却在偌大的商场里迷了路。 “面试千万不要迟到,不然会给面试官留下坏印象。” 从师兄那儿得来的提示一遍遍回响在糜陆脑海中,仿佛在刺激他的汗腺。即便商场的空调很给力,他还是止不住流汗。 …… 他从包里翻出几张纸巾,擦干净手和手机屏幕上的汗渍,重新打开高得地图。 上面显示他正身处“百佳湖地铁站金膺购物中心”,与被他定为目的地的“金膺贵宾服务台”正好重合。 但这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一家名为“书仟阁”的书房,对方在电话里声称自己就在金膺五楼,贵宾服务台斜对面。 糜陆又回头看了眼,服务台斜对面是一家星巴克,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装修工人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盒饭,还有几个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很诧异这个点竟然还有学生党在这儿瞎晃悠。 此时已经超过12点一分钟,糜陆犹豫了片刻,把电话拨了过去。 “se-no “de mo son nan jia da-me……” 熟悉的铃声响起,是花泽香菜的《恋爱循环》。糜陆每次都想吐槽对方铃声的诡异,毕竟那是个…… “喂?” 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听声音的沧桑度至少有五十岁往上。 “您好,是钱先生吗?我是糜陆,十分抱歉,第一次来金膺不熟悉路,暂时还没找到书仟阁的位置,可能会耽误您一会儿时间。” 糜陆保持着真诚的态度,果断承认了错误。他昨晚咨询过一位学长,对方说面试官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年轻人花大力气编出精彩的借口还不如老实点能换个好印象。 虽然糜陆很想吐槽这位学长一口气把两句俗语说串了,但他还是遵守了这一理念。 “哦……” 对方似乎不紧不慢地思考了一会儿。 这算答应了吧?糜陆想了想,又问: “我还想咨询一下您,咱们店面在五楼哪儿?” 这次钱先生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叫糜陆是吗?” “啊,是我。” “你再去一下服务台,那位小姐会告诉你。” 然后电话就挂了。 “喂,喂——什么鬼,再问一遍?”他嘀咕着把手机揣进兜里,正打算往前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这位先生——” 他刚转过头,那位前台小姐就“嗒嗒嗒”一路小跑追了过来,高跟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比刚才公式化的礼貌微笑真诚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啊,刚才是我记错了,我这就带您去六楼。”说完她就主动挽着糜陆的胳膊。 “诶?” 她这副样子让糜陆有些吃惊。 “六楼?商场不是只有五层吗?”他惊道。 “有六楼的,书仟阁在六楼。”小姐姐依旧甜美的笑着。 一时间糜陆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这……该不会是灵异事件吧? 这一定是灵异事件吧! 又或者……那位面试官大有来头,金膺六楼才是不为人知的真·贵宾区,专为富豪和高官设计,需要那种特殊凭证才能上去? 等等,特殊凭证……神秘礼物? “是集齐印章的神秘礼物吗?” 他抓着栏杆奋力抵抗道,就像大早上在幼儿园门口和父母对峙的小孩子一样坚决。 “神秘礼物?不是呀。” 小姐姐的笑容虽然甜美,但让糜陆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这不是灵异事件就是传销组织…… 想到这些,糜陆突然有些畏惧。他已经开始幻想几天后南桐的头条新闻:某应届生拒绝父母的考研要求,毅然选择参加工作,结果误入传销组织,但因好吃懒做发展不到下线被组织残忍杀害,请广大学子引以为戒…… 这样想着,他大喊大叫道: “那个……我突然肚子疼,让我去趟厕所可好?” “六楼也有男厕。” “……我喜欢五楼的厕所。”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 尽管糜陆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这位前台小姐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和力量把他硬拉到了电梯里。 整个过程中两人就像身处真空环境,他的大喊大叫完全没引起玻璃橱窗后那群工人的注意。糜陆甚至觉得那些人的目光径直穿过自己看向身后的墙壁,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 “先生慢走~” “喂——” “砰!” 电梯门以惊人的速度合上,他伸出去的手都差点被夹住。 “卧槽……不会真是什么灵异事件吧?”他惊恐地望着楼层按钮,上面只有-3到5八个按钮,但屏幕上却显示正在从五楼继续往上。 “我好像在不少作品里见过这个桥段……” …… 五楼的电梯口,送走糜陆的前台小姐脸上突然闪过几丝迷茫,然后十分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电梯,似乎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远处突然出现领班的身影,她急忙快步跑回前台,换上礼貌的微笑,这件事也很快迅速被她抛之脑后。 第二章 面试这件小事 可能是心理原因作祟,糜陆感觉这趟电梯运行的时间颇久,至少超过了五分钟,但手机上的时间却没有变化。 上升感消失,电梯门缓缓打开,全然不似刚才那样迅速。 门外漆黑一片,只有电梯里明黄色的光芒照亮落满尘土的楼道。 糜陆感觉后脊一阵发凉,他决定不去面试这个古怪的图书管理员,此刻他只想回家,于是拼命摁着关门按钮,甚至把-3到5都挨着摁了个遍。 “不是吧……” 然而命运仿佛要和他开个玩笑,这些操作全都没用,不仅如此,电梯门也一直大开着,没有自动合上的意思。 他咽了一口唾沫,打开果6上的手电筒,忐忑不安地走出去。 出去的瞬间,背后的电梯“哐”的一声关了。 “啊——” 从小就怕黑的某人被吓得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他壮着胆子往前走,顺势扫了一眼手机: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高德地图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个名叫“书千阁”的地方,图标是一本翻开的书,上面悬浮着一根白色的羊脂蜡烛,像素之低,就像劣质页游的技能图标一样。 图标周围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和他身处的楼道很像。 等等,高得地图还能识别高度的?一层和六层都能分辨?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吓得他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怎么办?继续往前走?似乎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于是他沿着手机上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后猝不及防—— “导航结束,感谢您的使用!” “妈耶!” “哐——” 这次手机真的被他扔了出去。 他急忙追过去捡起手机,确定宝贵的肾没有摔坏以后,一抬头,便看到一扇古朴的木门,门框周围发出朦胧的亮光,其后好似灯火通明。上面还挂着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书千阁”几个字,仟还写成了“千”。 似乎……只剩下敲门这一个选项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在楼道里回荡。 “咯吱”一声,门竟然自己慢慢打开了,柔和的灯光顿时遍布糜陆全身,刺的他微眯起眼睛。迈过门槛,室内的陈设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 书房里是一个大致呈梯形的区域,至少有三百多平米,被他推开的门正好在较长一面底边的角落,面前正对贴墙放置的高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沙棕色的木质地板上遍布纹理,被擦的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各种奇怪的饰物,有插在鞘里的青穗宝剑,有狰狞的部族面具,有看上去仿佛仙境一般的山水画,还有暗黄色的巨兽断牙。 位于较短底边的吧台却十分具有现代气息,大体呈米黄色略带斑点的大理石桌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远看还有收银设备和电脑掩映在其后。 这种古今交织中西结合的混搭风格竟然出奇的没有违和感,反而有种让人目不暇接的错觉。 店里摆放着六张楠木长桌和若干镶着皮革的椅子,桌上摆放着翠绿的盆栽和成套的朱砂色茶具,但空无一人。 默默欣赏完这一切,平复下受了惊吓的心情,糜陆径直走到另一边的吧台前,想找到电话里的人然后尽快结束这件事。 他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打击不亚于前些天面试时差点被骗的经历。 …… “请问有人吗?” 他冲空气喊了一嗓子,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然后准备打电话。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突然被人推开一条缝,再次吓了他一跳。 糜陆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扇和墙纸图案一致的门。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糜陆吧,来面试图书管理员的?” 糜陆听出来对方就是电话里那位钱先生,便点点头。 “是我,钱先生能告诉我从哪儿回五楼吗?我想去趟洗手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段子,说任何恐怖片的开端都是好奇心,如果主角对朋友拿来的碟片不看,提议去探险的老屋不去,突然发起的古怪游戏不玩,杜绝一切好奇心的驱使,绝对可以活到最后。 他此时就是这么机智,把一切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 “我姓‘千’,成千百万的‘千’。”千先生露出和善地微笑,慢吞吞道。“既然来了,还是试试吧,虽然不一定通过,但多少能积累点面试经验。” 糜陆心下一琢磨,虽然满脑子都是拒绝,但也怕激怒对方,只好答应。 “那……就在这儿吗?” 他对于店主身后的小屋有些畏惧,担心里面藏着几个彪形大汉。他时刻准备拔腿就跑,看这家伙的身形,绝对跑不过他,毕竟他蹬的一步对方要蹬蹬蹬才能赶上。 “哪儿都行。” 店主径直走了出来,坐在一张书桌前。 “坐。” “多谢。” 糜陆坐在对面,看他慢悠悠地倒水沏茶。 这位千先生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单是看着就有一种美感,更不要提还有阵阵浓郁的茶香飘出。 应该不是骗子吧?这一看就是经常喝茶的人,现在的骗子素养都这么高了? 见他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店主微笑道:“小伙子也喜欢喝茶呀?” 糜陆点点头。 受爷爷影响,他从小就喜欢喝茶,只是自从爷爷去世,他上了高中后,就再没静下心来享受过了,反而是咖啡这种熬夜必备物接触的较多。 “很好,第一条你通过了。” “诶?” 他不禁失笑,这也太儿戏了吧? 然后对方又抛出一个问题。 “小伙子还是单身吧?” “这属于个人隐私了吧……” “那就是咯?”店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糜陆无奈地点点头。 “呵呵,那就好,第二条你也通过了。” 糜陆:“???” “你来应聘兼职对吧?与你共同工作的另一个全职是fff团的,所以我才会这样问。要不然你可能会被她烧死。” “您也知道fff团?”糜陆有些惊讶,这位看上去比糜爹还老的店主竟这么与时俱进?想想糜爹,他可是刚学会用微信不久,发给糜陆的东西全是老年表情包和让人不寒而栗的“认真笑脸”,糜陆不小心发一个“笑哭”还要被询问“为什么如此悲伤”。 不过转念一想,千先生的彩铃是那种曲子,知道这个梗也不足为奇。 店主没有答话,而是解开外套,露出印着长发粉毛妹子的白色t恤。 “……没看出来,您的心态还……挺年轻的。” 糜陆顿时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衣服上印的角色是姬路瑞希。或者说这件衣服是被大多数人理解为“印有二次元萌妹的死宅t恤”。 店主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他连忙起身接过茶杯。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对方似乎在准备下一个问题,糜陆便喝了口茶。 “你家里有人修仙吗?” “噗——” 第三章 消失的印章 “咳咳……对,对不起。” 因为这句话糜陆没忍住喷了一桌,急忙从包里翻纸巾。 “不碍事,回答问题就好。”店主依旧没有生气。 糜陆哦了声,停下手上的动作乖乖坐好。 这位店主到底是小说看多了还是番剧看多了,竟然能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不过近些天对于“修仙”这个词又有了别的定义,他一时也拿捏不准。 “您……说的修仙是熬夜?” 店主摇摇头。 “《星辰变》、《凡人修仙传》、《仙逆》看过吧,如果这些年代有些远,《修聊》看过吧?” “前几个都看过……”糜陆怎么说也是追着几尊大神长大的,这些引起过轰动的“上古”读物怎么可能没看过。 “和那差不多。”店主抿了口茶,微笑道:“类似什么后天先天,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的,总之就是分级别,一个意思。不过感悟宇宙啊,创造世界啊什么的就有些遥远了,地球上的修炼还达不到那个境界。” 糜陆有种笑出声的冲动,对方如此紧跟潮流,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于是他也皮了一下,道:“那当然没有了,估计我们祖上好几辈都没什么出色的灵根,福缘也不够,所以修不了仙,甚至连个习武的都没有。” 被对方这么一闹,他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淡了许多。 店主似乎对他的这个答案很满意。 “那家里有人会特异功能吗?” “……” 还好糜陆这次没有喝茶,要不然八成又会被呛死。 没得到回答,对方又补充道:“不是周星驰《赌圣》里透视眼和搓牌那种,漫威你知道吧?有点像《x-men》里变种人什么的,但也没那么夸张,举手投足毁灭世界什么的。” “没,我们一家子都是普通人,不会异能,不看风水,不带系统,没有血统,脑子里也没有田和鱼塘。”糜陆解释道。 没想到还遇到一个爱看网文的同好,这大叔挺潮的。 “那我就放心了,这条你也通过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当图书管理员?” 糜陆心想可算问到正题了,这可是封神职业啊!国外不说,就我朝太祖、莫言、沈从文这些牛人都是这个岗位出来的……但这种无厘头的答案肯定不能说出来,即便这位店主本人就很无厘头,再加上对于他的这个决定,近期问的人也比较多,所以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套“官方解释”。 “因为刚毕业,暂时没想好要做什么,自己又喜欢看书,干脆当个图书管理员过渡一下。” “哦,这样啊。”店主眉头微皱,头一次露出迟疑的表情。 “年轻人没有一点拼劲和锐气可是不太好呀……” 糜陆微低着头,没有多加辩解。反正他已经决定离开这儿了,就不会在意对方的态度。轻视也好,贬低也罢,都与他无关。毕竟那只是一个糊弄人的借口,真正想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店主还没放弃,他仿佛又不死心地问:“那么……你渴望有波澜的生活吗?” 糜陆愣了片刻,“‘波澜’是个中性词,我更渴望有趣但不落俗的生活。” “很好。”店主看起来颇为满意。“你通过了。” 糜陆一愣,一股难以名状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然而没过两秒,他又想起自己刚才经历的诡异一幕。 “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临时有事无法胜任这个工作,还请您另请高明吧,此外能否告诉我下去的方法?” 店主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也好,你推开门就能回去了。” 这么简单? 糜陆不疑有他,站起身鞠了一躬,然后快步离开。 即将推开门时,他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眼,发现店主就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望着这边。 真的这么简单? “小伙子。”店主道:“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什么的再说吧,再见了您呐。糜陆推开门,鼓起勇气走进漆黑的楼道,他本想一鼓作气冲到电梯口,却不想仿佛穿过了一层水幕。 那种感觉足以用醍醐灌顶来形容,就像洗澡时周身沐浴着水流,整个人放空身心,待到回过神时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现在仅是穿过一道门就有类似的感觉,等重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狭小密室中,大概一米见方,周围是黑色的墙,洁白的马桶,反着光的金属纸筒…… 这tm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金膺五楼卫生间吗? 他急忙冲出去,发现自己的确身处五楼。于是他又径直跑到电梯口,进去一通乱按,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向上。 他掏出手机,通话记录里并没有叫“书仟阁钱先生”的号码,高德地图也没有丝毫异常,甚至都没打开。 “难道真的是幻觉??”他喃喃道。 这时,两位身穿制服紧身裙的女士有说有笑地并排走过,他听出一位是刚才前台那位,急忙上去搭讪。 “这位……” “咦,你不是刚才找书仟阁的那个小哥吗?”前台小姐姐惊讶道,一边笑一边把他指给同事。 “刚才就是这位小哥问我书仟阁是不是在六楼,然后一个人发疯似的冲进电梯……” 糜陆有些茫然,这种情况下他实在问不出“不是你告诉我有六楼然后把我推进电梯的吗”这句话,被当成笑料就有些尴尬了,如果再强行逗笑,那可真是尴尬死了。 “小哥,你找到六楼了吗?”她打趣道。 糜陆没说什么,腼腆地笑笑然后走开。 …… 时值七月盛夏,南桐更是像大火炉一般。回到家时虽已七点但天色未黑,糜陆洗了个冷水澡,本以为会很饿,但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下午经历的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是幻觉吗? 那不是幻觉吧…… 可是为什么一切线索都消失了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盖了十五个印章的那张纸,立马打开书包翻找起来。 几分钟后,他捏着一张完全空白的纸陷入了沉思。 表格还在,十五枚印章全部消失了。 第四章 后悔药 糜陆忘了哪位哲人说过,人总是在失去了以后才会后悔,这句话实在是太对了。 尽管那天的经历很玄幻,除了一张白纸外没有留下丝毫线索证明它存在过,但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很自信,尤其是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下,到现在他都能回忆起电梯里发生的一切,然后是漆黑的楼道,四周仿佛镶着光的门,屋子里奇特但毫无违和感的陈设和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 以及那个矮胖的中年人店主,和那件印着姬路瑞希的t恤。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就像印刻在他脑海中一般,一次次出现在梦里。 于是他后悔了,正如店主所问他所答,他渴望有趣但不落俗的生活,那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被他错过了。 在那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他没有通过一家面试。 现在的实体书店太少了,而且大多数要的都只是全职清洁工或者可以制作咖啡饮品的工作人员,还有以“厂房图书管理员”为名骗你进去干车间的。他期望的那种负责办理手续、翻新书籍、整理书架和打扫卫生的真·管理员实在太少了,哪怕有,也被上了年纪的人占据,丝毫不留给他这样的年轻人一点机会。 “年纪轻轻的不去找份正经工作,来养什么老!”某家面试官还这样教育过他。 糜陆深感自己年轻,以及这位面试官话语中的“真实”。 这个位子就是留给有靠山的人养老的呀,安安静静还有钱拿,他想起各大高校图书馆里两鬓斑白的大爷大妈,白天织毛衣看报喝茶聊天,一到晚上就推着叮咣作响的车四处赶人…… 每逢此刻糜陆都觉得很惋惜,他觉得自己这一代即将绝版的独生子女从生下来就被推着前进,如同蒙住了眼睛的羊。在最需要考虑未来和前程的时刻淹死在题库里,然后在大人的推搡下闭眼撞线,在他们激动的欢呼声中摘下眼罩,茫然地接受所谓“新生活”,面对所谓未来,来到新的草原。 然后,是放羊式的分化教育。因为对生活没有概念,所以‘分化’没有目标性,大部分人不清楚自己未来是要成为火腿还是羊排,等到走出草场,面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时,过去成了过时,纯真成了天真,也终于认清了自己有个成为羊排的梦想。 但是,晚了,肉质老化,已经过了年龄,唯一能做的是生产羊奶反哺家人,过完这忙碌的一生。 啧,听起来何止悲惨,简直悲惨。 所以糜陆不想去挤羊奶,他还有梦想。 他没忘了自己原本的计划,趁着这些天没事做,在某知名网站陆陆续续上传了几万字的小说。 萌新出道,成绩自不必多说,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两周时间总计获得11个收藏,48个点击,四条评论清一色都是打广告,用类似火车站“票子要伐”的口吻让他加群刷数据,这种结果让他的生活无形中又蒙上了一层灰色。 受多年rpg游戏经验影响,他选的题材是西方奇幻,展现的是中世纪背景下剑与魔法的古老战斗——果不其然扑街了。 这天晚上,他灵感全无,坐在电脑前对着作家页面发呆,突然,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文笔还可以,就是人物刻画不够真实,剧情太乏味。” 不是广告! 他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一把抓过键盘,噼里啪啦迅速回复道: “感谢您的指正!那么请问有什么改进方法吗?” 然后他满怀期待地盯着屏幕,不断刷新,生怕不能第一时间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投入到新的阅读中,放弃了他时,页面出现了变动。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才会写的真实。” 看到这句话,糜陆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想说对方在扯淡,但又害怕赶跑了这唯一一个愿意和他交流的读者,便换了种说法。 “其实也不尽然吧……网上那么多写幻想文的大神,难道他们都经历过?” 打完字,他不禁有些想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畏首畏尾了。 从高中到大学,无论是开黑打dota还是wow带团开荒,他都是最能喷的那个,而且从来不带粗鄙之语,喷的妙趣横生舌灿莲花,上可诡辩设套下绊子,下可沉着冷静怼喷子,当真是一把好手。 似乎是额外的一年留校生涯磨平了他的锐气,也积淀了一分沉稳。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新的回复跳了出来。 “首先,你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经历过对不对?其次,万一那是别人经历过,讲给他们的故事呢?聆听真实的经历也比闷头编故事好得多吧。” “阁下这种论调……所在地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吗?” 打完这句话,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悬浮良久,又缩了回去。 罢了。 他把这句话逐字删干净。 “那么我又如何拥有类似的经历呢?” 点击“发送”,他脱力般靠在椅子上。 果然还是受到那件事的影响了吗,自己已经病急乱投医到这个地步……他恨不得有个撤回键,把那句傻里傻气还有些卑微的话撤回来。 他静静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回复。 “大概是调戏够了,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自嘲地笑笑,他站起身打算冲个澡然后睡觉。突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wumare kawaru “imakokode “…… 说起来这首《希望の唄》也是他坚持两个星期的动力之一了,每天骑着小黄车奔波于炎炎烈日下时,耳畔回荡着那种肆意的呐喊,整个人都为之升华。 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一个未知号码,归属地都没显示。 “喂?” “是我。” 糜陆愣了会儿,对方的声音很耳熟,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嗯……您是?” “书千阁。” 他愣住了,一时语塞,半响都没说一句话。 对方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静静地等着。 糜陆终于回过神来,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然后抬头看了眼正在走动的秒针,确定这不是幻觉,接着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您是那位店主?” 他这时才察觉自己竟一直没顾得上询问对方的名字。 “呵呵,是我,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来店里工作?” “要!” 这个积蓄已久的答复几乎脱口而出。 “只是……您的店真的在金膺六楼?我上次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 “这个好办,你住哪儿?” 糜陆飞快地报了一串地址,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差点连门牌号都说出去,然后他就听到对方哦了一声,接着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就像骑单车高速下坡时耳畔的呼啸声,每到那个时候他都要侧着脑袋才能听清耳机里的歌。 大约过去了十几秒,对面的风声停了。 “你家附近是不是有个,叫……‘大日羊羔’?这名字颇有莫尔斯族风情……” “诶?”糜陆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您说的是……‘太阳鲜糕’?那家牌子上的led灯经常坏……不对,您现在在哪儿??” “你们小区门口。” 第五章 非酋和欧皇(上) 似乎是受到的惊吓太多,糜陆已经拥有了不小的抗性,所以此刻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就换鞋飞奔出去。 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他果然在“太阳鲜糕”的玻璃橱窗上发现了一扇极具违和感的木门,上面还顶着“书千阁”的名字,“仟”字依旧写错。但奇怪的是,橱窗后来往的店员和客人竟对其没有一丝惊讶,熟视无睹。 “呀,你来了。” 声音同时从手机和面前的门里传出,他急忙左右张望,担心有人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没事的,他们看不见,你推开门进来吧。” 糜陆深吸一口气,咬牙推开门,飞快地窜了进来。 室内陈设如旧,一尘不染,依旧空旷恬静,竟让他有了几分回到家的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吧台后面的白色墙壁上多了一张姬路瑞希的海报,仔细看的话竟和那天店主t恤上的一模一样。 “你在找什么?” 店主低沉温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糜陆不禁被吓了一跳。 “……我在找你。” “我就是这件书房。” “你就是‘书千阁’?” “没错,在电话里我就这么说的。” 糜陆回忆着两人有限的交流,发现的确如他所言。 ——“您是?” ——“书千阁。” 他的回复并不是“书千阁的老板”之类的。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千伯就好了。” 糜陆哦了声,顺势坐在椅子上,然后猛的弹起来。 “您,您指的是……这间屋子是您,还是说屋内的一切都是您?” “只有那扇门和墙壁是我,地板、桌子、椅子、书架之类的陈设都是买的。” “买的?” “对,淘宝上买的,很便宜。” “……”糜陆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傻,他竟然在和别人讨论这么没营养的东西。不过这样一来也打消了他的顾虑——如果千伯是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那他现在就相当在对方的肚子里,那这些桌子椅子地板什么的不就是食道胃壁大肠……想想都觉得惨不忍睹。 理科生严谨的逻辑思维在这一刻显露无余。 千伯突然以老年人的形象出现,这次没穿外套,身上套着那件羞耻的t恤。 他又回头看了眼,果然,墙上的海报消失了。 “兼职的工作细节,薪资待遇和注意事项这些不由我负责,我只是个面试官。”千伯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只不过负责这部分内容的全职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你要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其实不管她也行,三天后书房重新开张,你得想办法独自应付出现的所有状况。” “这算是……试用期的考验?”他问道:“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书房的信息吗?” “你只是个兼职,暂时没有这些权限。”千伯摇摇头。“或者说这部分权限在全职手里,当然了,只要她乐意,告诉你什么都可以。想必你也能理解,这间书房的一切不能用常理推断,必然有一些规矩。” 糜陆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我必须得先想办法解决她的麻烦?” 千伯嗯了声,但紧接着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地批驳道:“其实我建议你不要管她,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好吃懒做不会赚钱,花起钱来一个顶俩,还是个十足的非酋。” “什么?非酋?” 千伯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不懂吗?欧皇和非酋知道吗?” “不不不,我懂……”糜陆再次被对方与年龄不相符的知识面折服。“那我的搭档具体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陷入非酋的噩梦不能脱身。” ------------------------- 糜陆虽然人如其名,方向感很差,基本离开地图app就会死,游戏里也不能没有小地图,但在某些方面他却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比如说运气,具体点说就是“没有任何卵用的运气”。 小时候买小浣熊干脆面集卡,他总是第一个集齐一整套的人,而且几乎不重复,但也因此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有借口买干脆面吃。 天地良心,他真是冲着干脆面去的,而非集卡。 后来,一群人溜到网吧里玩梦幻西游,他初次涉足东海湾就连着三次遇到泡泡宝宝,还每次都一抓就成,一时间在网吧成为奇谈,连网管都凑了过来。这也导致他玩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怒气冲冲的糜爹抓回了家——因为运气太好出了名,他的名头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传到了自己家里。 再后来,无论干什么他都是最走运的那个,这其中最让人嫉妒的就是,初中时他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做同桌,高中同桌竟然还是她,后来两人没有经过任何商量就报了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个专业,又在同一个班。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任何喜闻乐见的展开,那妹子后来出柜了。 糜陆上大学以前还没有“欧皇”和“非酋”这两个词,所谓血统也不像现在这样引人注目,但他的狗屎运还是遭到了很多人嫉妒,同学们纷纷撺掇他去买彩票,中了大奖后请客吃饭什么的。对此糜陆只是淡淡地表示,人品和心态有关,不在乎才会带来好运,如果太急功近利的话,往往会厄运缠身。 于是每次他都这样风轻云淡地成为最幸运的那个,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 事实上2010年他16岁拿到身份证的第一天就去买了彩票,双色球没一个数字对。后来世界杯开幕,他又去买足彩,因为路上被橙色油漆破了一身,所以狂买荷兰输球一路保送对方进决赛,最后心想我就不信你这个邪了,买了荷兰捧杯,被小白加时赛的一脚踢了碎发财梦。 橙色无冕之王的亚军奖牌上或许有一丝奶香,那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至此他也算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自己的运气也就锦上添花而已,雪中送不了炭。 值得一提的是14年世界杯,为了证明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指路明灯,他故意买了2块钱赌荷兰五比一胜西班牙,然后真把后者奶死了,狂赚26块。 而现在,他也很怀疑这份奇葩的工作是不是和自己奇怪的运气有关。 或者说,真的应验了他那句“如果太功近利的话,往往会厄运缠身”,因为自己太迫切,想再次见到书千阁,所以才会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如果真是这样,那‘医者不能自医’这句话后面还要加一句‘毒奶可以自奶’。 第六章 非酋和欧皇(中) 千伯让他从吧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白纸,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上“墨菲斯梦境”和“阿梳”几个字,然后对他的硬笔书法赞不绝口,并说阿梳的字和狗刨的一样,所以每次能量消耗都很多之类的他听不懂的话,接着把这张纸贴在他一开始出来的那扇门上(或说那面墙上)。 紧接着这张纸就被门吸收了,像一块冰完全融化在水里。 对此糜陆已经完全免疫了。 再次推开门时,背后就成了一间少女的闺房。 糜陆这才意识到千伯口中的全职是个姑娘,不免有些犹豫,但千伯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去吧,她比你大方多了。” “??” 糜陆觉得两人的对白莫名有些奇怪。 穿过这扇门的感觉,和那晚走出大门时一样醍醐灌顶,让人分不清到底有没有脱离梦境,他用了一会儿才适应。 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凌乱的房间,被子团成一团,旧衣服扎堆摆在旁边,大都是些短袖衬衫一类的夏季便服,从上面五花八门的动漫角色看来,千伯口中的阿梳也宅的厉害,不免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某个舍友。 看来是爱好动漫的小姐姐呢,糜陆想。 除了一张乱糟糟的床和衣柜以外,屋子里就剩下了一只电脑桌和上面的笔记本,这里倒是收拾的挺干净,没有落一丝灰尘。 笔记本是外星人牌子,看的糜陆口水直流,虽然不知道阿梳喜欢玩什么,但一个女孩子家,应该就是追追剧看看番,用这种本子真是奢侈…… 于是本着非礼勿动的理念,他静静地等待正主出现。 …… “简单说就是阿梳进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噩梦,具体内容我问过她了,但她很不耐烦,除了‘非酋的命’以外不想多说,你只要进去,等她本人出现,然后帮她从噩梦里逃脱就好了,很简单。” 这是千伯当时的原话,但糜陆很怀疑这个“简单”是不是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咯吱—— 门被推开了,门外似乎是梳洗台和厕所,而不是书房。 一个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少女低着头闯了进来,她貌似刚刷完牙,心情也不怎么好,一头撞在糜陆身上,后者猝不及防之下被撞飞到屋子另一头。 糜陆有种横穿马路被汽车撞飞的感觉,但爬起来后却发觉无论后背还是前胸都然没想象中那么疼。 “你就是新来的兼职?”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称得上精致可人但一点儿都不可爱的脸。 毕竟她耷拉着眼皮,黑眼圈浓重,眼角还有不少眼屎,而且表情宛如便秘,最关键的是这副讲话的语气和神态,有种非常“社会”的气息。 糜陆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 “我叫——” “会玩游戏吗?”阿梳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径直走到电脑前。 她动了动鼠标,屏保消失,露出糜陆无比熟悉的游戏界面——魔兽世界。 “嗯……略懂。”他表情复杂地点点头。 他是一个素来低调的人,所以不喜欢大肆宣扬自己的过去,什么带着一群打团打到一半要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的家庭妇男和在网吧开荒被班主任扯着耳朵带走的高中生长期占据国服线上团前十的宝座,常年副本进度统治服务器,甚至有工作室高薪邀请他去指挥都被他婉言拒绝之类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梳没多问,冲他勾勾指头,然后踢了脚椅子,“梆”的一道响声,椅子开始陀螺似的转个没完没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糜陆有种自己是小喽啰加入帮会前被头目考核的错觉。 原来“大方”是这么翻译的…… 考虑到对方一头就可以撞飞自己,他乖巧地坐在电脑前,注意到她的角色是个幻化了一身光荣套的女兽人战士——一个青面獠牙的粗犷女兽人,穿着性感的黄金色比基尼铠甲,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棱角分明,极其性感的魔鬼身材配合极其辣眼睛的魔鬼面容,十分富有视觉冲击力。 “……你的口味不错嘛。” 听出了他口中的揶揄,阿梳嗤笑一声。 “公会那帮家伙说,穿的越富贵,刷坐骑效率越高。” 闻言糜陆打开了她的坐骑栏。 这可能是他见过的最惨的坐骑栏了,连一条像样的龙都没有…… “有一条青铜龙的掉率——” “英雄难度净化斯坦索姆,97.5%掉落,算上这个不断重复的噩梦,我刷了122次,没出,放弃了。” 听到对方如此坦诚和淡然的回答,糜陆忽然觉得,就像自己对好运泰然处之一样,这位对噩运也能泰然处之。 “那……我从哪儿给你刷起呢?” “呵,口气不小,讲的好像你刷了就能出异样。”阿梳不屑地踢了脚椅子,糜陆顿时感觉仿佛地震了似的。 “那就从最近的凤凰开始吧。” “好。”他熟练地操作着人物飞往风暴要塞。 她的坐骑是一只驭风兽,骑术训练师附近就可以买到的基础坐骑。 真是太惨了。 …… 半个小时后,阿梳原本搭在椅子上的手已经搭在了糜陆肩膀上,几分钟前她捏在糜陆右臂的肱二头肌上,如果不是后者主动要换地方的话,他的胳膊可能已经废了。 这姑娘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手劲儿大的离谱,椅子靠背就被她掰下来一块,然后攥在手里捏成了粉末。 那可是以硬度出色为卖点的工程聚丙烯呀…… 这半个小时里,糜陆不负众望地刷出了掉落率均在个位数百分比的凤凰、无敌、飞机头等,还侥幸在风暴峭壁捡到了一只稀有刷新的迷失始祖幼龙。 他依稀记得工会有位玩了十一年的大叔至今都没出这条龙。 “其实这些都不如一只火源的火鹰,只可惜你的cd黑掉了。”他不无遗憾地评价道:“坐骑再多,屁股只有一个,这么多稀有坐骑里,我最喜欢火鹰了,飞起来舒适不说,落地姿势也很帅。” “这些你都有?” 糜陆感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正在微微用力。 嗯…自己的肩膀应该没椅子坚固吧…… “嗯……我玩的早,版本初期开荒时拿的,那会儿关底boss必然掉落,所以不值一提呵呵呵……” 果然,此话一出对方的手立刻松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说后半句。 虽然版本初期这些坐骑的掉落因为副本难度过高而被设定为100%,但团里有25个人呐……他能拿到也是每次都掷骰点数最高,清一色的100,以至于后来没人愿意和他抢了。 “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吗?这个噩梦是不是该解除了?”他问道。 “哪有!” 阿梳一屁股坐在床上,盘着腿,在凌乱的衣物中飞快地划拉着。 “诶我手机呢?” 第七章 非酋和欧皇(下) 找了半晌,心烦意乱的少女在床上猛拍一巴掌,弹性出色的床垫将震动传到角角落落,凌乱的衣物全部被弹飞了起来,这其中就包括一台肾7p。 衣物尚未落下,阿梳飞快地伸手把手机摘了出来。 糜陆看的一阵心惊肉跳。他的动态视力不比一些fps职业玩家差多少,但饶是如此,对方刚才的动作也只是勉强看清。 阿梳哼着歌打开一个app,戳了几下然后递给他。 “给,帮大哥抽卡。” “哦。” 糜陆接过手机,不用看也知道是网易的《阴阳师》,毕竟刚才阿梳哼的是里面山兔语音的调子。受舍友影响,去年这游戏大火的时候他帮忙抽过一阵子卡,从他手里诞生的茨木都可以组成两个队踢足球了。 “这游戏都过气了你还玩?不去玩农药吗?”他忍不住问。 “鹅厂给了你多少钱,我猪厂给十倍!”阿梳一巴掌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手印,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糜陆秒怂,“……我抽还不行嘛。” 他不失尴尬地笑笑,随手打开对方的式神面板,然后惊呆了…… 清一色的六星sr,唯一一张ssr还是两面佛。 这也太惨了吧……看来这位不光是个非酋,还是个肝帝。 听说肝帝都没头发,可是这位……嗯,变异的肝帝。 打开成就往下拉,果然看到了她已经完成了大阴阳师的成就——连续500抽没有ssr。 他忍不住问:“你也玩了这么久了,就连碎片都没集齐过?” 阿梳眉毛一扬。“集碎片不要碗?” 糜陆差点笑出声。 是啊,她这种运气,去哪儿找机缘巧合得到第一枚碎片然后开始漫长的五十天乞讨之路呢? “最想要什么ssr,我尽量满足你。” “我要茨木!还要狗子!还要一目连!” 糜陆点击十连抽,在符咒中间一笔写了个大大的“非”字,然后松手。 “走你——” “籽哒籽哒你稀带压路,以熏呆那——” 福山润(茨木的cv)那中二满满的声音让阿梳激动地蹦了起来,后两句根本没有听清。 “啊啊啊啊——” 少女开心的手足无措,在床上跳来蹦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说起来糜陆很怀疑她的年龄还没自己大,毕竟这位横看无岭侧无峰,现在蹦蹦跳跳都没有多少惯性带来的负担。 于是他又问:“现在可以了吗?” “还有还有!” 阿梳停止了弹跳,窜过来赤脚站在地上,连椅子带人把他拎到一旁,噼里啪啦手速飞快地进入《炉石传说》。 这妹子爱好还挺广…… “有你这个神抽狗,这时候不把传说妹子拿下,对得起我吗!” 进入收藏界面,她把键盘让给糜陆。 “这个玩过吗?” 糜陆想了想,答道:“就玩了一个下午。” “一个下午?”阿梳皱着眉头。“那你才到多少级?” “和你这个小鸡头像不一样,我的是一个带数字的钻石。”他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钻石是金色透明的。” 同寝室的海哥说那叫传说吧好像,虽然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把自己踹下凳子,但从他的反应糜陆能推断,那应该是个很难达到的等级。 具体说是一个下午很难达到。 “一个下午到传说!?”阿梳惊的握紧了右手,一道咔吧声传来。 糜陆看了眼变形的鼠标,连头也不敢点。 “不过是从海巨人头像开始打的。”他解释道。“海巨人你懂吧,war3里那个。” “了解。”阿梳这才松了口气,把稀巴烂的鼠标扔到一边。“你玩吧,用触摸板。” “哦。” 糜陆切到更新日志,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毕竟一年多没玩了,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一下。 当初他玩的那个版本叫“探险者协会”,海哥给他那套牌叫“咆哮德”,属于强势套牌之一,对他而言闭着眼睛打都能赢的那种,起手几张牌无非就“激活”、“知识古树”、“野性成长”一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本来还想试一下对方说的可以检测人品“星界德”,可是目送他上传说后海哥就陷入了焦虑,不光把他从凳子上踹下来,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他玩这个了。 页面上显示当前版本是“探索安戈洛”,中间更新了四个大版本,多了一大堆新卡还有新的模式,新模式里并没有他当初心心念念的“星界沟通”。 糜陆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会组牌么,你可以用我组的‘海盗战’,打脸卡组,很简单的。”阿梳提示道。 糜陆点点头,选择那套被她命名为“gtmd发牌员”的卡组。 这个充满恶意的名字……好吧,游戏开始。 第一盘糜陆后手,多一个幸运硬币,另外三张牌是“南海船工”、“恩佐斯的副官”和“炽炎战斧”。 对手一费空过,他捏着“恩佐斯的副官”望向阿梳,后者点了点头,他这才把牌扔上去。 “飞吧,波利!” 副官上场,赐予糜陆一把武器,并从牌库里一炮射出“海盗帕奇斯”。 新奇的出场方式倒是吓了他一跳。 然后扔硬币,多出一费扔南海船工,上场两个冲锋怪连同手里的武器一起指着对方的脸,对手不堪受辱直接炸裂,第一盘轻松拿下。 “漂亮!” 阿梳一巴掌拍向糜陆背后,后者刚听到声音就下意识地扭身躲开了。 然后是第二盘,依旧后手,几乎一模一样的手牌,对手是法师,二费扔了个巫师学徒,被糜陆抄起炽炎战斧砍掉,与此同时他抽到了“血帆袭击者”,三费回合抽到“升级”,“叮”的一声加上6攻血帆袭击者登场,然后对手就又炸了。 第三盘…… 第四盘…… 他以35连胜的战绩从25级打到5级——也就是之前说的小鸡头像打到海巨人头像,期间没有一把超过5费,而且从第四把开始就不需要阿梳指点了——只用打右手第一张对手就炸了。 游戏过于无聊,以至于糜陆都打了个哈欠。他把电脑推到少女面前。 “你来,我就不信了,这么简单的卡组,你脸再黑能黑到哪儿去。” 第八章 玄不救非 事实证明,糜陆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炉石传说》这个游戏,每名玩家起始的“费用上限”是一致的,都是1,然后每回合增加1点上限。 因为自然条件下每回合只能抽一张牌,再加上起手给的三张,所以玩家在构筑总计30张卡组时就要注意费用曲线,以此来降低你低费用时抽到高费用卡牌(俗称鬼抽)的概率,反之亦然。而且卡牌费用通常代表质量,基本呈线性关系。 举个例子,费用最高上限是10,如果你带三十张10费卡,那1-9费回合都只能看对手操作,容易很快就被打死。反之,如果你带三十张1费甚至是0费卡,那么在陆续到来的高费用回合就会无牌可打——毕竟你都是低费杂鱼,一回合就全扔光了,然后被对方的高费用高质量卡牌以少换多,造成卡差。 大家都是30张卡,一旦出现卡差,就会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处境,到了那时,基本就离失败不远了。 这是糜陆玩了一个下午加上这么一小会儿的粗浅理解,他对这种随机性太强的游戏很不感冒,因为无法彰显自己的实力,反而常被误认为是“运气型选手”(虽然他的确是)。 而阿梳的这套“海盗战”,就是平均费用在3费左右的“前期卡组”——卡组里充斥着大量1费、2费和3费的生物,几乎不可能出现前期就卡手的情况,目的就是在对方高质量生物登场前快速打死对手,颇有种“rush”的感觉。 但是—— 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脸黑到这个地步。 阿梳的卡组里一共只有三张5费牌,她起手全抽到了:两把奥金斧和一个火车王,这是不考虑排列顺序,从三十张牌取三张,总共4060种取法中最差的一种。 “没事的,你还有神抽的机会。”糜陆忍着发笑的冲动安慰道。 “呵。” 阿梳仿佛习以为常,从嗓子眼挤出一声冷笑。 到了她的回合,右手第一张,4费法术“致死打击”。 糜陆眼皮一突:卡手的海盗战…… “……没关系,对方1费空过了,还有希望。”他安慰道。 对手2费上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梳2费抽到了第二张“致死打击”,又一张四费……也就是说这回合她依旧一张牌也打不出去。 饶是糜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望着屏幕。 3费回合抽4费“恐怖海盗” 4费回合抽4费“娜迦海盗”,这倒是能出牌了,可也没什么意义了。 …… 糜陆看着她以倒抓牌库的方式结束了这一盘——一个快攻打脸卡组,6费被对手的一地杂鱼踢掉一半血。 对面那个牧师还在不断地发表情。 “哇哦~” “谢谢你!” “圣光会制裁你!” 好气。 但阿梳习以为常的表情并未改变,糜陆顿时清楚了这为什么是“非酋的噩梦”。 “我来吧。” 他把笔记本拽到自己面前,再次开始匹配。 …… 两个小时后,伴随着对手说出一句“你赢了”,然后图片炸裂开来,阿梳的账号终于如愿以偿上了传说,名次是23333,真是个不错的数字。 糜陆伸了个懒腰,揉揉脸。 这样没有操作感的游戏让他很不适应。 “还有么?” 他转过头,并未从少女脸上发现胜利后的喜悦。她反而眉头紧蹙,看上去有些便秘。 糜陆正想开口问怎么了,周围的场景突然开始扭曲。 墙壁,桌面,床,上面的衣物之类的都开始扭曲起来,线条汇聚在一点。四周很快成为一片白色,看不到边际。 他不由自主地抓紧椅子站了起来,同样皱着眉头。 很快,椅子也跟着消失了。糜陆这才意识到刚才之所以没感受到疼痛大概因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那个……怎么称呼,接下来是什——” “叫我大哥。”阿梳还在强调这一点。 “哦,大哥,我们砍谁?” 糜陆还有心思开玩笑。 “接下来的事儿和你无关了,安心看着就好。” 少女皱皱鼻子,赤脚站在地上,猛然对旁边的空气挥出一拳。 这次快到糜陆都没捕捉到她的动作,但看到空气一阵扭曲,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被打穿了。 阿梳从打穿的墙那头揪出一团黑气,就像一顶乌黑浓密的假发,又像水里油腻的水草,看的糜陆很不舒服。 但也有一丝好奇和刺激感,毕竟他渴望“有趣”的生活。 少女扯出这团黑气后,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踩上去,仿佛踩在猫科动物的尾巴上,糜陆分明看到那团黑气周围的纤细容貌“炸”了起来,就像突然充气的海胆。 “叫你重复噩梦!” “叫你骂老子是非酋!” “看我不锤死你丫儿的!” “老子不出三藏都是你的锅!” “刷个坐骑一条龙也不出!” “我有你说的这么黑吗!” 阿梳一边捶打黑气一边骂骂咧咧,动作之暴力,下手之狠辣让糜陆目瞪口呆。 这“大哥”是真没白叫。 黑气仿佛被打懵逼了,白白挨了好几脚才挣扎着跑开。 它升到高处,分出五道幻影,来回飞舞着,还发出嘶哑的声音。 听上去似乎是“玄不救非,氪不改命”,喊的歇斯底里。 多大仇这是…… 来回交织的黑气逐渐沉降下来,变成六个漆黑的箱子。 “面对你真正的命运吧~” 声音渐渐变弱,看情况这依旧是在检验人品。 “喂,新来的兼职,选一个。” 阿梳冲箱子努努嘴,示意道。 “我?”糜陆有些诧异。 “选错了会怎么样?”他问。 “你们会永久困在墨菲斯的噩梦中!” 黑气嘶吼着抢答。 “这样啊……”糜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只凭运气?” “没错,这是你们的命运!” 中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也打消了糜陆打算听声辨位的念头。 “哦,那左边第二个。”他随手一指,几乎在开口的瞬间阿梳就冲过去了,一脚踢碎了那个箱子。 或许是运气使然,糜陆随手选的那个竟然对了。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哀嚎,所有箱子重新飞腾起来,被踢碎的那道再次分出五个分身,场面上一共出现总计十一口箱子。 糜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有点意思呀…… 第九章 真相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十一口箱子里还是只有一个是真的?”他问。 “呵呵呵……你说的没——” “第四个。”糜陆打断了低语,随手指向右边第四个。 “砰!” 阿梳毫不怀疑,势大力沉的一脚再度踢散了箱子。。 “不——” 黑气似乎没料到会有人运气这么好,语气听起来濒临崩溃。 “我就不信你每次都能猜中!” 说着空中又多了五口箱子,十五团东西来回飞舞,然后停下来,就像常见的街边骗术一样。 阿梳看的眼花缭乱,再度把目光投向糜陆。 但后者这次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果断,他皱着眉头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十五个箱子。 “放弃吧,认命吧!” 十五口箱子一起开合着,仿佛十五张聒噪的嘴。 “如果把这东西看做一个游戏,那么你强调的‘运气’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参数。”糜陆突然对着箱子说道。“但现在却不是了。” “什么?”黑气听起来很诧异。 “很难理解吗?”糜陆摸摸鼻子,指着阿梳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但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困住她对吗?而且我还知道,你打不过她。” “按照惯例现在是装逼时间,所以请给我机会来分析一下‘你为什么能困住她’。 “我觉得心理暗示是很重要的一环,换句话说,困住她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你,因为你困不住她。你只是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暗示,比如说之前那些游戏里的关卡,那些结果,全部来自于她自身的记忆和心里暗示,都与你无关。 “比如那条青铜龙,不出的概率是2.5%,122次不出的概率是0.025的122次方,这个数字在非科学计算器里被认为是0。我不觉得那属于‘脸黑’,而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如果没有我,或许她真的会被困在这儿,赌徒之所以被称作赌徒,是因为无法抛弃的侥幸心理,什么是‘侥幸’?‘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也就是说这个比重里‘输’是多于‘赢’的,这就是她为自己打造的囚笼。只要抱着试探的心情,祈祷‘下次一定转运’,她就没法真的好运起来,她总能预估到最坏的结果。 “但‘我’出现了。”糜陆指了指自己。“我对运气真的不在乎,出结果前从不预估,甚至你也可以说我‘坚信自己是个欧皇’,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真的是了。可这是真的吗?那四条坐骑,抽中三个ssr,牌序完全按照我想象的来,这一切的一切,几率也趋近于0。 “所以说,在这儿,没有所谓概率和运气,只有1和0,只有永远的欧皇和非酋。” “少废话!既然你这么自信就赶快选一个!”黑气催促道,但糜陆听出了一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它的不安是对糜陆猜想的最好佐证,哔哔这么久不就为了让对手露出破绽嘛。 “以上的猜想产生于你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于是那两次选择中我做了个小小的试验。”糜陆蹲下身子,抚摸着漆黑箱子上金属质感强烈的外壳。 “我一开始的确是瞎选的,因为你交换箱子的速度实在太快,我只能勉强记住某个‘假’的被换到了哪儿,于是接下来我选了它。可结果呢?结果我又对了。 “那么问题来了,”说着他站起身,扶了扶镜框,心想这会儿如果能有死神小学生破案时的bgm就更完美了。 “你的目的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困住她了,因为你刚才说了‘你们’。那面对一个‘无论怎么选’都能选对的人,如何让他也怀疑自己的运气,沦为赌徒之一呢? “答案很简单,前两次都是真箱子,无论如何我都能选到对的,而这次却都是‘假’箱子。一旦我认可了自己前两次是凭运气取胜,那么这次的失败会把我也变成一个赌徒。一旦‘欧皇’的金身被打破,我也就成了永远的‘非酋’。 “至于真的……” 糜陆拉长了尾音,嘴角勾起。 “……刚才我也说过,前两次没看清,但这不代表第三次我没有看清,既然眼前都不是真的,那么……” 说着他的目光从前面慢慢瞥过,扫到空气中的某处时突然浮现一阵不自然的波动。 不用他提醒,阿梳脚下一蹬就冲了过去,伏腰扭身一拳挥出,干净利落地击碎了藏在空气中的黑气。 “不——” 随着哀嚎声渐渐远去,空间也恢复如初,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让糜陆忍不住闭上眼。 重新睁开眼,两人回到了阿梳的卧室,只是这次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有一层细密的灰尘,电脑也关着。 看来这才是现实。 没等他开口,阿梳就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干的不错。” 或许是因为现实的身体过于沉重,糜陆没躲开,感觉自己被一头熊袭击了,肩膀一阵酸软。而且刚才这自然的拍肩动作却让他有种仰视对方的冲动,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还行还行,大哥指导的好。”他咧开嘴笑笑。 “我还真没觉得我运气那么背是被人动了手脚。”阿梳耸耸肩,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糜陆翻了个白眼,大哥您是有多惨…… “对了,既然出来了,再帮我抽个卡呗!顺便把传说上了!哦对,还有扶她狗!” 阿梳转身去开电脑,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问候。 “阿梳啊,带男朋友回家咯?” 听口音是南桐本地人,再往东一点就是桑孩凝。 少女果断回应道:“没有,你听错啦,是电脑里的声音。” “那是谁啊?”糜陆用口型问。 “房东。” 阿梳一边回答一边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歪歪扭扭地写着“书千阁”三个字,贴在门背后。 毫不客气地说,那字是真丑,糜陆自认用脚写都比这好看。 纸张再次被门吸收,门外原本响起的锅碗瓢盆声也逐渐消弭。 “走,回书房。” 少女拉开门,外面正是书房里柔和的灯光。 第十章 贼船(上) 糜陆坐在楠木长桌前,回过神后,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止不住地战栗。 他很清楚这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带来的过度兴奋,和人在寒冷时会情不自禁地颤抖是一个道理。前者为了消耗过剩的能量,后者则为了产热。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梦,为此还在胳膊上掐了好几下,但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道:“你在做梦的时候还摔死过呢,真死了吗?别开玩笑了,如果在梦里掐自己就能醒过来,《盗梦空间》里那群人还要陀螺干什么。” 糜陆突然觉得反驳自己的潜意识好tm机智。 就在这时,“咔嗒”一声,吧台旁边的茶水间被拉开了,换好衣服的阿梳从中走出。 少女穿着件黑色短袖,简单的白色围裙,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看上去比睡衣形态显得更娇小,但也成熟了一些。 最关键的眼屎洗干净了。 纯黑色短袖上印着糜陆见过的那个标志:翻开的书上悬浮着一根羊脂蜡烛。但不是像素风,画风很精细。浓浓的西幻风格,容易让人联想起学者或者秘密教会一类的。 “啪” 一叠写满黑字的白纸被阿梳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签tm的。” 阿梳的指令依旧那么霸气。她大马金刀地坐在糜陆面前,就像黄世仁在逼杨白劳签女儿的卖身契。 “那个……我说……” “叫我什么你忘了?” “……大哥。”糜陆哭笑不得:“你好歹给我讲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吗,我知道工商局不一定管得了你们,但欺骗求职者也不太好吧,更何况我还救了你,你现在说你叫渡鸦5689我也信。” “什么救不救的,那是面试内容。”阿梳敲了几下桌子,楠木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好吧,她没看过《异常》。 阿梳改变了一下坐姿,脚搁在凳子扶手上,人坐在靠背上,用下巴正对着糜陆。 这次是真的被俯视了。 “恭喜你面试过了。”她说:“身为一个兼职,你能知道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了,你可以看看。” 闻言糜陆半信半疑地将目光投在手里的白纸黑字上。 一份很规范的兼职劳动合同,上面写着甲方和乙方以及证件号码之类的,十分整齐的仿宋四号字,糜陆这些天的求职过程中见过许多。 但让他不安的是在方块字中间还夹杂着歪歪扭扭的手写体,就像一群西装革履的绅士中间突然乱入几个兄贵,古铜色肌肤上满布汗渍,还摆出各种健美的姿势。 画风一下子变得违和起来。 上面这样写着: “根据《位面管理条例》、《位面劳动合同保障法》和有关法律、制度,甲乙双方经平等自愿、协商一致签订本合同,共同遵守。” 糜陆可以分辨这份文件的原版内容是“根据《我国管理条例》、《我国劳动合同保障法》”云云,其中前半部分被划掉,然后换成手写体的“位面xx”。就像小时候糜陆为了进网吧把糜爹的身份证挖了个洞然后嵌进去自己的大头贴一样,又有种小学时班上一个屁孩儿来不及抄作业,撕了糜陆的作业本封面然后贴上自己的名字一样。 怎么说呢,虽然挺蠢的,但仔细想想竟然挺萌的——字面意思,没有缩写。 接着往下看,是有关双方的义务和责任,印刷体都是他见过的套话,但手写体就有趣多了,就像专门写的注释,字迹潦草,内容惊悚。 比如有一句“乙方必须严格保守秘密,泄露位面信息以至引起恐慌者视情节进行处罚,严重者会被消除记忆”,后面一看就是阿梳的注释:“具体过程参照《黑衣人》,不过失忆喷雾可能产生不良反应,轻则恶心呕吐,重则脱离动物范畴。” 看到这儿糜陆忍不住问:“什么叫‘动物范畴’?” “植物人。” “……大哥你的生物学是语文老师教的吧?” “我压根儿就没上过学。” 阿梳睥睨了他一眼,仿佛在高傲地表示“你接着问呀”。 “得,你牛逼。” 糜陆只能悻悻作罢,选择接着往下看。 “……乙方有义务接受甲方提供的培训和学习,否则一切后果自负,甲方不负担任何责任。(注释:不培训你可能会脱离有机物范畴。)” 糜陆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份工作还有生命危险?我不就是个图书管理员吗?除了整理书籍,打扫卫生,会有什么危险?难不成你们的书会吃人?” “啪!” 一本通体漆黑,角落被磨破的书拍在了桌子上。 糜陆开始心疼楠木桌了,哪怕是淘宝上买,这玩意儿也不便宜。 阿梳指着这本书问他:“你觉的这书像安全的东西吗?” “这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 封面上画着一个做梦的雀斑脸小女孩,画风有点欧式儿童读物的感觉,小女孩戴着睡帽,耳朵旁冒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气泡,里面是烹调绿色粘稠物的巫婆,骨瘦如柴,戴着黑色高帽,表情阴测。坩埚里的绿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哈利波特》里巫师的书籍一样诡异。 “请问这里是霍格沃茨吗?”糜陆实在忍不住不吐槽。“我可以选格兰芬多吗?” “没问题!签了它我就带你去找分院帽!” 阿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信你才有鬼哦……” 糜陆小声说着自顾自翻开了书。 书上的文字十分古怪,仿佛蠕动的蝌蚪,不仅看不懂,而且看久了还会让人眼前模糊,昏昏欲睡。好在它配有插图,糜陆就把心思放在了那上面。 第一幅图是一张大床,床上睡着一个打呼噜的男人,鼻涕泡忽大忽小。床边站着雀斑脸,看起来似乎是对父女。 然后雀斑脸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一会儿捏鼻子一会儿踩他,男人很快就醒来了。脸上的黑眼圈似乎表明他很缺乏睡眠。 啧,熊孩子。 第三幅,男人送给女儿一本书——很明显是他手里这本。 接下来雀斑脸枕着这本书入眠,然后在梦里被从天上扔到了新环境,仿佛是阴森的地狱,周围长着红色的植物和草履虫似的独眼怪。 这一看就是亲爹。 第五幅图是雀斑脸把睡帽摘下来,塞进弹性极好的条纹长袜里,当做流星锤使用,开始了地狱里的战斗。 画风开始逐渐不对劲起来。 下一页,小女孩一路过关斩将,最终遇到一个水草一样浑身漆黑的家伙,看上去非常眼熟,它的身后是挂着黑眼圈发呆的老爹,似乎在打瞌睡。 水草对她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动作,雀斑脸丝毫不搭理,抡着流星锤就扑了上去,然后被水草变成的黑箱子吞了进去,小姑娘拼命喊叫,但一旁的老爹却反应迟缓,始终在打瞌睡。 下一页,小姑娘从梦中惊醒,意识到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看了看身边熟睡的老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安分地睡在他旁边。 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虽然看的一头雾水,但糜陆隐约明白这是本儿童读物,而且还多半是用来整治那种特别皮的熊孩子。 至于想象中可怕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发生。他除了有点困以外,别的倒没什么。 难道说要等到晚上?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便合上书,盯着阿梳问:“这本书和你的‘噩梦’有什么关系吗?” 第十一章 贼船(下) “这是本儿童读物吧?” 他把书朝前推了推,没注意到指尖沾了些书上的黑渍。 “你竟然没看睡着?这剧本不对啊……” 阿梳有些惊讶,翻开书看了两眼,眼神立马飘忽起来,她赶快合上书打起精神重新思考怎么应对。 少女原本镇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握拳抵着嘴唇轻咳了几句,然后离开原位,背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踱来踱去。 糜陆有种侥幸逃过一劫的错觉,他回头看了眼光洁的墙壁,并没看见海报。 千伯去哪儿了? 正在他狐疑的时候,少女突然轻叹一声,语气幽幽。 “终于和你邂逅了吗。” “??” 什么鬼? “你有没有感觉到体内的东西在觉醒?” 阿梳猛的转过身,严肃地盯着他。 “什么?” “那是力量上的共鸣,为了寻找你,书千阁经历了无数岁月来到这里。” “啊?” 糜陆听的目瞪口呆,但隐约还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儿听过这段话。 “……在悠久的过去,我们曾经相遇过,共鸣从那时起就存在了。” 阿梳伸出手指着他,眼里仿佛闪烁着真诚的泪花。 “觉醒吧,与吾缔结了契约的守护者!” 这句一出,糜陆顿时反应过来了。他没说破,同样露出一副惊骇的表情。 “马萨卡!难道我是level7的漆黑烈焰使?而你,是传说中邪王真眼的拥有者?” 空气一度凝滞,俩人大眼瞪小眼。 阿梳羞耻的表演僵在脸上,她错愕地望着糜陆,对方娴熟的配合反而让她无所适从。 “没想到吧,我也看过《中二病也要谈恋爱》!” 糜陆一拍桌子站起来,比出“v”字胜利手势。 “要比比谁记的台词多么大哥?” 阿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闹得脸蛋通红。 好在这时千伯出现了,他脚步轻盈地走过来,递给糜陆一张白纸和一根笔。 “写一个‘铜火巷’,我带你去看看吧。”他还瞥了阿梳一眼,后者生气的哼了一声。 “看吧,我早就给你说了,她不靠谱……” 糜陆只能无奈地笑笑。 …… 看着白纸黑字溶化在门上,千伯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糜陆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入眼是一片白茫茫。 就像在冰天雪地之中,看不到边界,也感受不到温度,除了三人身后孤零零的门以外什么也没有,甚至分不清水平和垂直的交界线。 “这就是……‘铜火巷’?” “抱歉,忘了你看不到。”千伯拍了拍脑门,伸手在糜陆额头上轻抚了一下。 说来也怪,以千伯的五短身材,想要够到糜陆的额头大概要跳起来,但他却像电梯一样直上直下。 对此糜陆已经见怪不怪了。 被千伯抚过额头后,糜陆顿时感到一股清凉从脑门扩散到眼睛,强烈的刺激让他不得不闭上眼。 刺激消失,重新睁开眼,眼前除了一成不变的白色以外还多了无数扇门板。 这些门板就和身后通往书千阁的门大小一致,但款式各异,有的造型古朴,也带着门槛,有的似乎是铁门,喷漆着风格迥异的抽象画,还有一扇玻璃门,造型时尚,门上的条带写着糜陆读不懂的语言,但无一例外的是,透过门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 这些门看似排列的很凌乱,甚至有的一大堆浮在空中,但糜陆看了会儿就发现,无论上下还是左右,每两扇相邻的门之间的距离似乎都是规整的,以最近的两扇门为单位距离,每扇门之间的距离都是整数个单位,偶有空缺。 “这儿是通往其他商户的后门,你可以理解为家属楼里的走廊。”千伯解释道,他指着离三人最近的一扇木门。 “这儿是一个姓刘的sc厨子开的,已经为来自各个位面的游客服务了二十多年了。” 没等糜陆反应过来,他又指着厨子门旁边的一扇双页木门,造型复古。 “这儿是家当铺,你应该听过。” “第八号当铺?” 千伯摇摇头。 “那是艺术创作,这家当铺叫阜康商号,原本是个钱庄,后来被朝廷薅羊毛薅破产了,掌柜的走投无路,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位面管理处的一员。” 糜陆听的一头雾水,但他听到了“朝廷”两个字,听起来这东西似乎年代久远? 千伯瞥了他一眼,发现了他的迷茫,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你都不知道胡雪岩吗?” 糜陆这才恍然大悟,他看过96年道明叔演的那一版电视剧,对这个商人有所了解。 “这么说起来……这些门背后都是来自地球各个时期的人咯?那你们呢?你们也是吗?” 除了这个月球人。 糜陆装作没看见阿梳,把问询的目光投向千伯。 “书房的主人是,可惜他不在了。”千伯淡淡道,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涉及,随即接着往下介绍其他大有来头的门。 “这扇门后也是一家,嗯……可以叫‘餐厅’吧,说‘食府’更贴切,它叫‘汤博士’,是伊尹办的。” 糜陆依旧茫然。 千伯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呐……伊尹是商朝人,妹(mo)喜这个女人听过吗?” 糜陆羞愧地低下了头——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他也听过宠信妹喜的暴君夏桀和“酒池肉林”的典故,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个字念“莫”而不是“魅”…… “当初商汤能灭夏桀,伊尹和妺喜功不可没,前者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帝王之师,也是厨道鼻祖。” 学到了……糜陆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一切。 “至于这一家……怎么说呢,类似美国的百老汇,创办者是个白人,叫埃尔维斯·普雷利斯……” “猫王!?”糜陆顿时惊道。 “这下你知道是谁了?”千伯揶揄道。 糜某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所以他对门的约翰·列侬你也认识吧?” “卧槽——” 糜陆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了几步,用朝圣一般的目光望着远处。 “感觉你对流行文化更感兴趣。”千伯打趣道:“你进不去的,全职才有那个资格,先跟我来这边吧。” “哦……” 糜陆只能讪讪走开。 “这家是一个法国人和一个荷兰人的印象派画室……” “容我打断一下,荷兰人是文森特·梵高吗?” “没错,这家是。”他注意到糜陆眼神有些热切,“怎么,想进去?” “嗯……有点。”糜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要怎样才能升级为‘全职’?” 千伯愣了几秒,向阿梳投去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后者同样目瞪口呆。 他们搞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突然一改谨慎小心反而变得迫切起来。 “这些问题后续才会谈到,刚才说到哪儿了?哦,那家是才开了一年的健身房,拥有者叫做阿里,以前是为拳王……” “旁边的是……” “还有这儿……” 糜陆没有坚持那个问题,深深看了眼画室的门,仿佛要将它印刻在脑子里。 第十二章 经典与抉择 “也就是说……这些地方都和‘书千阁’一样,属于地球人创办的,隶属于‘铜火巷’这个机构的文化娱乐场所?” 基本了解之后糜陆忍不住问。 “可以这么说。”千伯随手指着一扇在他看来根本忘了是什么的门。 “比如这家——” “画室。”糜陆道。 千伯有些惊讶。 “小伙子记忆力不错嘛,一遍就记下了。可能在你眼里这儿只有门,那是权限的原因。但在我看来,这儿还有街道和招牌,就像旧香港的九龙城寨,实际上最近一次大规模整体装修就是上个世纪一二十年代的了,要不然以我老人家的记忆力,根本没法区分这么多门,如果你是登记在册的全职——” “就能看见它们?” “没错。” 糜陆撇撇嘴,他有理由相信对方反复强调的“权限”是个诱饵。 “接着回到之前那个问题。比如这个画室——”千伯突然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非常富有哲理的问题。 “你怎么看待个体的‘存在’和他人的‘认同’?”他问。 糜陆愣了片刻,随即反问:“这不是有关唯物和唯心的讨论么?存在是‘物质’,认同是‘意识’,我是坚定的唯物派,物质是客观存在的,与意识无关,比如我现在疯狂地自我暗示‘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也没法改变现状。” 千伯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唯物和唯心的区别——这个世界是唯物的,这在是所有生命体的共识,只是你如何解释现在看到的一切?比如这个画室,其两名主人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逝去的伟大艺术家,为什么仍能存在于此?” “或许他们没死,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活了下来,比如外星科技?”糜陆指了指周围。 “我有理由相信自己现在就身处外星人的实验室中。” 千伯又摇了摇头。 “其实当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猜到一种可能性——” “当然,但那不可能。”糜陆笑笑:“你的意思是因为人们的‘认同’他们才得以继续存在?现在的梵高和莫奈是活在人们臆想中,集合全人类的‘承认力’才存在?” “没错,‘承认力’这个词很棒,或者说‘信念’,甚至是广义上的‘信仰’。” “这简直太荒谬了……”糜陆讥笑道:“文森特·梵高为什么会自杀,不就是因为精神上的孤独和物质上的困顿?他生前哪里得到过什么‘认同’?” “谁说必须是‘生前’了?”千伯也不恼,笑道:“你看,就连身在遥远亚洲的你都能这么了解他的生平,他得到的‘认同’还不够多吗?” 糜陆没有反驳,反而微微颔首。 “请您继续。” 千伯点点头道:“我刚才提到了广义上的‘信仰’,这里还要定义一个广义上的‘经典’,即能够被大多数人认同的,经过历史考验,能够流传于后世的作品,包括艺术类作品、理念、言论等等。 “一旦这些作品经过了‘经典’的判定,在其主人去世的那一刻,便会受到来自铜火巷的召唤,从而做出抉择。” “抉择?” “没错,抉择。”千伯点点头。“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死后也被打扰,毕竟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每个人都有做出选择的权力。铜火巷虽然可以让死者在这里获得几乎永远的生命,但却无法改善他们的身体状况。很多伟大艺术家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都经历了难以言表的痛苦,比如创作出《月光奏鸣曲》的贝多芬阁下,他就曾拒绝了铜火巷的召唤。他说和命运交战太痛苦了,自己穷尽一生也只够战胜它一次,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文森特·梵高呢?他遭受的孤独和冷眼还不够吗?” 千伯笑笑。 “你看过《神秘博士》吗?” 糜陆点点头,随即猛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说……” “没错,梵高先生的情况有所不同,起初他也选择了拒绝,但铜火巷的意志可以穿梭时间——因为真正的经典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就像《神秘博士》里演的那样,梵高被带去了2010年的巴黎奥赛美术馆,他看见自己的作品被人们视若珍宝时泣不成声,试图拥抱每一位赞颂自己的讲解员——当然实际上他并做不到这样。他们只能以观察者的形式存在,无法触碰任何人。 “也正因如此,在了解到自己的画作拯救了许多陷入抑郁症的患者,为他们灰暗的生命带来色彩和光明后,他选择了延续自己的生命。” “延续那个少了一只耳朵,伴随有各种疾病、羸弱不堪的生命?” “是的。”千伯同样也有些感慨。“延续那个不断给自己带来痛苦的生命,不过梵高先生过的很快乐,因为他不再缺少认可了。” 糜陆沉默了,他突然感觉眼眶有些温热,就和当初看到那个片段时一样。 对几乎所有艺术家而言,刻画痛苦并不困难,但难的是用自身的痛苦与磨难来表达抗争,将生的勇气和信念传达给别人。 他最早接触梵高是在小学五年级,《星夜》那幅画。那时候他只是单纯觉得这幅画很别致,虽然旁边的人都说那很怪异,但他看着很舒服。 后来长大一些,了解到这个画家不得志的生平,一生都活在孤独中,糜陆突然觉得自己慢慢能理解了,然后再次仔细凝视那幅《星夜》时都能从中获得鼓励——一种被外在抑郁的色调牢牢压制的,奔涌于内心的热情。 再后来看到《神秘博士》那一集,11th带着梵高前往2010年的巴黎奥赛美术馆,在那里听到馆长评价的梵高哭的像个孩子时他也流下激动的泪水,仿佛对剧中人内心的喜悦感同身受。 糜陆沉默期间,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讲话。 “呼——” 他深呼吸一口气,重新问:“那照这么说,这里不应该有许多人才对吗?哪怕有人拒绝,人类文明上这么多被人铭记的杰出的思想家和艺术家,这里应该不止这么点门吧?” 第十三章 信仰 “当然,”千伯点点头。“但也有人厌倦了这种生活,在履行够了合约期限后就永远逝去了。 “比如钱锺书钱先生。他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和我们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当初1998年钱先生来到铜火巷后,签订的合约就是等到杨绛先生,一年前两人再次相遇,只是相视一笑,就仿佛道尽了所有思念,然后携手离开了。 “的确如你所言,慢慢时间长河中有许多杰出的思想家和艺术家。但他们对生命长短的理解异于常人,过度延续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负担,甚至是畸形的存在。所以很快就厌倦了这种生活,你所看到的许多空位,就是永远关上,不可能再打开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完全没活够,但被活活逼死的。比如一位不满于当前的社会对他的评价和形象塑造而选择主动离开的伟大浪漫主义诗人。” 糜陆突然懂了他的意思,笑道:“你是说具有高机动性的近身刺客英雄‘李白’?” “你对了一半,是他没错,不过他离开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还不是刺客系英雄,而是剑仙。”千伯笑笑。 “诗仙和杜康开了家酒馆,直到这个世纪初都过的好好的。起初他看到人们对他的‘剑客身份’津津乐道,还很高兴,毕竟他大半生都处在重文抑武的和平盛世,人们大都赞扬他的文采,反而很少提及剑术,对这位游侠儿来说是极不公平的,这反而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但是渐渐地,风向变了,他被吹成了剑仙,剑修,剑圣,从游侠变成了武侠,甚至有些仙侠,饶是青莲居士本人这么能吹牛逼的都接受不了,随即赋诗一首挂剑辞世。” “什么诗?”糜陆顿时来了兴趣。 千伯笑着吟诵道: “天上不见白玉京,仙人未曾抚我顶。 “盛言加身心肃穆,沽名钓誉枉生平。 “今见蓬莱多愚昧,欲上青天觅真经。 “结发长生归来时,剑荡八荒六合清。” “好诗,好诗。”糜陆听的乐不可支。 这首诗大意就是说你们把老子吹得太过了,我都听不下去了,这世上其实就没什么神仙,我所处的“看似蓬莱”实际上只有一堆睁眼瞎,什么有的没的都往我身上加。我要去找真正的“蓬莱”,如果找到了就回来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剑仙。 仔细想想还是相当可爱呢。 …… 大概了解了一圈,千伯望着糜陆,似乎在等他主动提问。 糜陆理清了思绪,又问:“你刚才还提到了‘游客’这个概念?我记得原话是‘来自各个位面的游客’?” 千伯点点头:“没错,这些门后的商户都隶属铜火巷,为来自各个位面的游客提供服务。实际上地球也是无数个位面之一,只是它非常特殊,它极其弱小,能量浓度极低,不存在类似元素、灵质等‘力量因子’,因此文化事业异常繁荣。 “铜火巷是地球这一弱小位面的保护者,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很多个小区共享的商业街,小区里的住户即是各个位面,包括地球人在内的所有游客都可以访问这条街,当然,视服务对象不同内容也不同,收取的费用也不同。 “以那间画室为例,你现在看到的这扇门开在铜火巷,它还有一扇门开在阿姆斯特丹近郊,每天只对外开放五个小时,这与荷兰人慵懒的作息有关。普通人可以前往那儿参观、作画,价格在60荷兰盾/小时,梵高和莫奈会教授你一些绘画上的技巧——当然能够领悟多少全凭自己,对外他们肯定是以普通人的身份进行教导,不变的是满满的热忱。 “如果是来自其他位面的异界游客,又同样热爱艺术,那也可以和他们交谈,不管从哪扇门进去,收费标准都是一样的,20方信仰结晶/小时。 “但如果你只是徒有其表又夸夸其谈,那这个价格可能会中途浮动——毕竟艺术家不像商人那么市侩,他们把一切都写在脸上,尤其是梵高先生,他可是个易怒的年轻人。 “至于‘信仰结晶’这个东西,就要涉及到之前提到的那个话题了——‘认同’与‘存在’。 “你们对‘物质’的定义是‘宇宙间一切物体的实体和场’,并且认为意志、意识、思维这些东西通通是电磁波的一种,这其实是狭隘的。如果按照这种理解,‘意识’也属于物质,但意识明显不符合各种守恒定律,这与自然科学的常识相违背。” “所以更合理的定义是将两者分开?”糜陆问道。他觉得对方描述的有种漫威宇宙既视感,复仇者联盟负责应对现实世界的威胁,而卷福演的奇异博士则用法术守护多维世界,虽然影片还有小半年才上映,但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 “更高层次的文明将世界划分为‘物质’和‘意识’两类,前者定义更广泛——‘任何可测量物’,而后者则是不可测量的。”千伯慢悠悠地解释,语调让糜陆想起了赵忠祥。 “而‘信仰结晶’就是沟通二者的桥梁,它产生自思维体的‘意识’,以‘物质’的形式存在,为世界的运转提供能量。同时物质维持思维体存活,以此来产生更多‘信仰’。这个循环就像人体排泄的无机物经过某种转化再变回有机物被人体吸收一样,是宇宙维系的基本。” 糜陆粗略理了一遍思路,随即反问:“即就是说,我的粪便经过原子重组变回有机物然后为我补充营养,方便我更好的排出粪便?那这个过程的能量差由谁来提供?‘铜火巷的意志’吗?” 严谨的逻辑思维反而让千伯吃了一惊,糜陆的问题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一时间没法回答。他急忙掏出一本书瞅了两眼。 “让我看看……‘回收反应发生的场合与能量过于复杂,超出了《位面物理扫盲教材-初级》的提供范围,请阅读进阶教材’,嗯……” 糜陆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老人家也恢复了风轻云淡的表情。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水准,但它超过了你的‘权限’。”千伯侃侃而谈。 糜陆:“……” 第十四章 烂摊子 “……总之你只要记住‘信仰结晶’是维持铜火巷以及每一家店面运行所需要的能量以及货币就可以了,它和这家店面所在地的货币是可以相互兑换的。” “那我的工资呢?也是由这个来支付的吗?”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不不,兼职的工资上面有写。”千伯拍了拍手里的合同。“参照‘南桐市最低工资标准’给了你一笔合理的收入,大概16元/小时,比开封菜和金拱门要高。放心,只要不乱花,绝对够你交房租加一个人生活的。” 听起来还挺合理……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是租了房子住? 糜陆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那张盖有十五枚印章的表格。一开始领表的时候可是被要求填写个人信息的,这么一来,再结合那个神秘礼物,不难想象这是谁搞的鬼了。 千伯看到糜陆神色忽变,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老脸一红,表情尴尬地把阿梳推了过来。 “那个……我还有点事情,接下来的问题就由全职代为回答……” 说完他老人家就溜了,脚步迅捷,丝毫不显老态。 糜陆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报警了……不过话说回来,警察看不见这道门怎么办?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被委以重任的阿梳一巴掌拍在他背后,糜陆瞬间清醒,然后就听到这姑娘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书千阁目前面临的情况。 听起来真是比白帝城托孤的诸葛亮任务还艰巨。 …… 铜火巷这些看似濒临倒闭实则稳如老狗的小商家都是靠信仰结晶维系的,但表面上他们也需要正经生意来“糊弄”地球人。比如那间开在阿姆斯特丹的画室,就通过教授绘画技巧或提供绘画场所收取一定费用。 和它一样,其他店铺也各有正经营收,不过涉及的金额不多,堪堪够维持生计。 毕竟他们也不想把自己变成庞然大物,那样一来对地球自身的金融体系会产生冲击,一旦被人盯上,铜火巷距离暴露也就不远了,这不符合他们在暗处观察人类历史进程,绝不加以干涉的初衷。 于是巷子就制定了一系列管理条例,大意就是如果一家店面明面上支持不下去,为了不引起地球人怀疑,就会关闭面向普通人的门,从此只对来自其他位面的游客开放。 这对店家本身其实并没多少影响,毕竟地球的货币对他们几乎无用,来自铜火巷的信仰结晶才是关键。 但可别忘了,地球位面之所以是所谓的“商业街”,就是因为其丰富的文化娱乐生活。 前文也提到,因为能量浓度太低,人与人之间没有实力上的区分度,所以地球人的主要精力在文化、政治、经济上。像一些高能位面,社会主流价值观是通过修炼变强,然后挑战更强者,实力的增长可以带来财富和地位。在这种风气下,文娱生活被视为副业,自然也就丰富不起来了。 而对一些既高能又高科技的位面来说,修炼和传承科技占据了他们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暇顾及娱乐和享受了。这么一来,地球就成了最特殊的一个。 远了不说,就以阿梳为例,她虽然没交代书千阁和他们爷孙俩的来历(糜陆也没权限知道),但就刚才的接触来看,她已经向糜陆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死宅身份,这一点比糜陆大学宿舍那个仨月换一批纸片人老婆的舍友还夸张。 这一点看看千伯也能窥见一斑。 老人家从清朝那会儿就是京剧发烧友了,还在苏唱街梨园总局听过戏。上个世纪初在英国看舞台剧,后来去美国百老汇呆了许久。自从阿梳出现后,他受这姑娘的影响,慢慢也变成了追番狂魔。 他荤腥不忌,口味驳杂,即便在这个废萌当道,百合盛行的业界也能找到不少清流似的剧情向番剧追完,尤其喜欢石头门。 作为一个某种意义上见证了人类影视作品发展的人,他本是最有资格做评论员的那个,但千伯秉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态度,更信奉莎翁那句话:“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他很少对任何东西指手画脚,反而阿梳跟人撕的不可开交时会被他劝诫, 于是在这么一对奇葩的经营下,书千阁的生意每况愈下,已经惨到依靠铜火巷的救助补贴勉强渡日的地步了。 但即便如此,阿梳还是把店里的流动资金兑换成了软妹币,一股脑氪进了fgo里,以至于书千阁丢掉了原本的店面——金膺五楼正在装修的那家星巴克就是接盘侠,那儿的确是书千阁的位置,对外它挂的招牌是“书仟阁”,在工商局都有正儿八经的注册……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怨念的是那句“玄不救非,氪不改命”了,这话一点儿没错。 于是店面现在处于“薛定谔闭店”状态。 一方面的确被铜火巷强制闭店了——就在7月2日那天中午12点,糜陆集齐十五枚印章的时候。 但另一方面,因为在闭店前糜陆申请了面试,所以书房又可以额外存活一个月,如果这一个月重新开张并且营收健康,那就可以继续存活,而且之前的不良记录也会被销毁。 反之,书房则永远消失,被卷进来的糜陆也将面临抹除记忆的结果。 …… 听到这一切糜陆目瞪口呆。 “所以我还真是‘被选中者’?” “谋错。”阿梳稍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系好中意你。就像那句话说的,‘当你在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 糜陆:“??这都哪儿跟哪儿?” “我没说完,现在的情况是,当你拯救了书千阁时,书千阁也将拯救你。”阿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一些,语气诚恳:“‘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才会写的真实。’,‘那么我又如何拥有类似的经历呢?’,汝还记得这段对白吗?” “……” 糜陆这才意识到当初接到千伯的电话并非偶然了。 “所以那十五枚印章的‘神秘礼物’就是来这儿面试?” “具体说是直接通过考核。” “哈?”糜陆惊了,“你们用十五个小游戏面试?” “哪里是小游戏了!”阿梳愤愤道:“这十五道考核中糅合了经济学、心理学以及犯罪潜能的考量,综合评价60以上才能获得面试资格,80以上直接通过,你知道自己多少分吗?” “多少?” “98!你战胜了十五个官托,是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人!”她看起来激动不已,“唯一扣分点在于vr游戏机那儿射偏了一箭!” “……” 糜陆捂着额头,试图让自己的脑回路跟得上对手的思维,他觉得自己中了降智打击,逻辑都找不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正常的思维模式。 “可是……为什么会和商场促销扯在一起?” “千伯认识商场一位经理,书房之所以开在金膺贵宾服务区对面也是因为这道理,能省一点租金是一点嘛。”阿梳解释道:“这一套促销方案也是千伯设计的,所以题目门槛才会设计的那么低。” “所以说就我一个合格了?” “别提了,就你一个得分是两位数。” “也就是说,”糜陆总结了一下,“从那天中午我得到第十五枚印章开始,之后经历的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局了对不对?既然考核已经通过,那所谓面试也只是走个过场,之后‘欲擒故纵’,又突然来电话,还有让我来救你这么一出,都是设计好的?” 阿梳叹了口气,换上一副幽怨的口吻:“怎么能说‘设计’呢,这一切都是宿——” “好好说话,不然我走了。” “设计好的。”她倒承认的也干脆。“不过我陷入了‘墨菲斯噩梦’是真的,我无聊刷到你写的小说也是真的。” “你在噩梦里还有空刷小说?” “废话,你第122次没出青铜龙还会接着刷?” 糜陆觉得似乎也挺有道理…… “仔细考虑一下吧。如果现在你也拒绝了,那从此以后这家书房就会消失在地球人眼中,这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呐……” 糜陆撇撇嘴,“为什么我觉得对你而言不能追番不能玩手游了才是最残酷的?” “咳咳……”阿梳被呛了个半死,继续语气低沉的煽情道:“如果你就此离去,所有有关铜火巷的记忆都会慢慢消退,它就像从来没在你的生活中出现过,了无痕迹……那些图书也将被永远尘封,那上面记载了遥远异世界发生的壮丽史诗也会永远消失,你不会知道牧羊人是如何从巨龙手中拯救了公主,也不会知道风暴之母的第七个儿子是否能战胜太阳神……” “是啊,你也没法抽茨木了。” “……” “两面佛你都没得玩了。” “……” 少女皱着鼻子瞪着糜陆,让他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错觉。 “这样吧。”他想了想:“我再考虑一天时间,在这之前我有‘权限’看看这儿的书吗?” “随便。” 阿梳哼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对了,大佬,不对,大哥,”糜陆突然叫住她:“我记得你那个号是十盟评论员,书单的关注都有好几万,能抬小弟一手不,打赏个盟主什么的?兼职什么的都好说!” 阿梳转过身,诧异道:“我记得你没签约吧?” “签约?那是什么?” 少女翻了个白眼,扔下一句“扑街仔”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 书千阁的书 重新回到书房,糜陆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嚯,果然过去了很久。 他进来时是7月16日的晚上8点,现在是7月17日的下午3点,过去足足19个小时,可就体感而言并没这么久,他甚至不觉得饥饿。 “这是辟谷茶,喝一口等于摄入500克碳水化合物,喝一杯基本一整天都不会饥饿了,属于员工福利。”千伯显然明白他在疑惑什么,笑呵呵道:“阿梳担心自己老是宅在屋子里会变胖,从鸿渐茶社特意弄来的。” “你们靠卖这个就能保本了吧……” “呵呵。”千伯笑笑,给他讲了个小故事。 鸿渐茶社和书千阁一样,也属于铜火巷商户。大概在两年前,招了个在校大学生当兼职,平时挑拣茶叶,装包收银什么的。但那家伙显然“聪明”的多,靠泡茶泡到了妞,凭借几包神奇的辟谷茶和当地一个十八线女明星拉上了关系。 毕竟这不属于“售卖”,而且事情没扩大化,属于漂亮的钻空子,铜火巷也就没发现。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位女星的干劲,毕竟谁都想往上爬。于是没过多久,一位各种意义上都是“重量级”的女星“偶然得知”了这件事。在那之后,十八线女星就经常被这位大佬挂在嘴边,还邀请参演,曝光度呈几何级猛增。 事情从这儿开始就脱离了控制,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半个娱乐圈都知道了,还有人索取到茶叶后拿去实验室分析其构成,但得出来的都是完全没见过的有机成分。 于是连科研圈都被惊动了。 这样一来铜火巷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用一整天的时间消除了这件事的影响,至于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位“聪明”的大学生,直接脱离了动物范畴。 如果再往前追溯,追溯到宋朝年间,一家叫青檀堂的药铺也出过类似的事儿,只不过那次的罪魁祸首是丰胸和壮阳药…… “时代在变,人的需求却是永恒的。”千伯以这句感慨结束了这个故事。 “您的警告我听懂了。”糜陆深鞠一躬,走向书架。 …… 书房形状大致呈梯形,斜腰上摆着一排最大的书架,拐角和高线上也有两尊书架。从铜火巷出来的门开在斜腰靠近底边部分,正对着吧台,所以他就近走向这一排最长的书架。 铁制书架被漆成了棕黄色,上面还有木头的纹理。 书籍按出版社不同一层层分门别类,有些单一出版社的摆不满一层,于是多家混摆,用黑色玉石雕塑隔开。这些雕塑都是火柴人模样,动作别致,有的抱膝思考,有的叉腰指天,还有的似乎倚剑独立,风采不凡,一看就不是凡品。 “花旗出版社、中华书局、三联出版社……” 糜陆羡慕地拂过这些装订精美的书籍。 看上去就很贵。 这些出版社他都有所耳闻,很明显是摆出来给普通人看的。 突然,一个古怪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普雷利亚出版社?” 他把一本书脊处仿佛雕刻着龙鳞的书抽了出来。 这本书入手沉甸甸的,摸上去十分冰凉,封面上的图案更是不得了,一头浑身漆黑的巨龙盘踞在灯塔上,巨大的头颅朝着汹涌的海面,嘴巴张开,仿佛在咆哮。 它的尾巴延伸到书脊,那些鳞片就来自于这儿。 “《暗龙之咏叹调i》,简装译文本,建议归到奇幻小说分类。” 一行橘色小字在封面最下方若隐若现,像是潜藏在黑暗中的狼瞳。 “普雷利亚出版社是普雷利亚位面的,那儿充斥着龙与巨人,是个高能世界。”千伯笑呵呵地解释道:“因为你刚才开通了初级权限,所以看得懂这上面的文字了。” 糜陆摸了摸脑袋,“可是我没觉得记忆里多了什么啊?” “不是的,这上面是特殊文字书写,只要有资格阅读,不同人会自觉看到他们最熟悉的语言。如果你的母语是英语,那现在看就是英文了。” “真神奇……” 糜陆感慨道,他翻开看了几页,却一个字都看不懂了。显然这又是权限在搞鬼。他估摸着是因为自己还没签合同所以没法看。 一些书页的边角卷了起来,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翻动。 “那你们怎么赢利的?”他忍不住问道:“我是说面向普通人的话,看书收费吗?在这之前你们是靠什么维系生意的?” “在书千阁看书是免费的,甚至这儿的饮用水,沙发,空调,冬天的暖气等等都是免费的,但借阅收费。”说到这儿千伯叹了口气:“为了更好的维持盈收,我们还计划推出会员卡功能,只可惜阿梳她对这些一点儿也不上心,这个计划一直搁浅,从未实现过。” 糜陆扭头看向吧台。 少女就藏在高高的大理石平台后面,高桥李依的正太音传过来,让他明白对方在追七月新番“rb的宅男码农穿越到异世界造机甲的女装日常”,剧情突出一个龙傲天,大概是起点十年前流行过的潮流,却在岛国异常受欢迎。 这么看起来这份工作似乎真的很休闲,可以留给自己足够时间写东西? 似乎可以考虑…… “对了,我看旁边有个写着‘水吧’的黑板,上面写着一些饮品……做兼职该不会还要掌握那些吧?” “那都是阿梳没事干拿来练手的,她指望那东西能挣钱,大概亏了几千块吧,你要是有想法后面可以帮忙看看,收益你俩均分。”千伯看了吧台后的少女一眼,叹息道:“她是个孤儿,被这间书房的主人留给我照顾,没读过书,一个人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性格确实偏激了些,但本性不坏,希望你不要见怪。” 糜陆顿时觉得对阿梳的偏见少了许多。 也是,如果这姑娘身上没有闪光点的话,这么败家早被扔出去了。 不知不觉间,糜陆已经开始各种找借口说服自己留下来了。这或许是人的本性,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说白了就是傲娇,哪怕是直面本心也是如此。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一排常见的书籍,试图寻找另一本名字不一般的家伙,来加大留下来的筹码。 “阿加兹炼狱出版社,《舌尖上的小恶魔》。” 这本书封皮为黑红两色,上面画着一只额头上长两个角的俊美男子,他正皱着眉头拨弄盘子里的小恶魔们。说是恶魔,长得却很乖巧,胖乎乎的,头上的独角也只冒出一尖儿,颇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它们眨巴着黑珍珠似的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抱着恶魔手里的叉子来回翻滚,丝毫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这……听名字是料理向的书籍吧?而且看着怪惊悚的,为什么画风这么……萌?” 他翻看着这本书,角落同样褶皱,似乎被人翻了很多遍。 “不不不,这是本儿童睡前读物,小恶魔太调皮了,所以大恶魔佯装要吃它们,还讲述了上百种烹调方法。这是阿加兹位面的书籍,那儿的小恶魔就像rts游戏里最基础的工兵单位一样,有机会成长为各种等阶的大恶魔,怎么会有人吃它们。” “可是恶魔不都是很邪恶的生物吗?”糜陆忍不住问。 千伯笑着摇摇头。 “任何高等文明都是建立在秩序基础上的,除了最原始的混沌状态,没有长久的混乱与邪恶。更何况你真的相信有一种生物生下来就是为了‘毁灭世界’的吗?智慧生命都有延长寿命和自保的趋向,毁灭世界的同时必然伴随着自我毁灭,这违背了常识。” 糜陆哦了声,不再多嘴。 他把这两本书放回去,又再旁边的书架上找到了夹杂在诸多正常书籍里的一些奇葩。 比如来自四象盟出版社的《三年渡劫五年模拟》、《飞剑的维护和保养》以及《清河洗剑录》。 千伯说那是“大晋位面”的书籍,是个修真位面,拥有人、仙两个子位面,充斥着各种飞剑和道法。四象门是仙界最大的组织,四象盟则是人间最大的学府,渡劫成功率连续三个甲子冠绝大晋,甩开第二名14个百分点,是无数仙家道侣想方设法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的地方,每年考核时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盛况堪比天朝的高考。 两者有种北大和北大附中的既视感。 他找到的前两本书就是四象盟的官方教材简化版,至于第三本,则是某个剑修笔下风花雪月的修道生涯记录,其中不乏香艳的描写,是放在网上要被404,注定活在网盘里,只能“借一部说话”那种。 “那你还放在这儿?”糜陆惊道,这么黄暴的东西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正常人谁会看得见这本书?再说了,要看得见这本书的人,能不知道它上面写了什么吗?这可是四象盟出版的正经风月读物。你去地铁站问个乞丐《金瓶梅》写的什么他都能冲你嘿嘿嘿会心一笑,我们一个正经书店放本全年龄书籍怎么了?食色性也,本性使然,又不是摆不上台面的龌龊事,为什么要这么忌讳,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糜陆顿时觉得他讲的好特么有道理。 第十六章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糜陆一直在店里待到肚子咕咕叫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他估摸着是那一杯茶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书架上有很多奇葩书籍,光名字都足够引人注目,还有一系列评价语,让他感慨即便在多元宇宙中都存在着丰富的商业互吹。 比如阿加兹炼狱出版社标注了“上到宝石顶,下到硫磺河,三十三层炼狱最火心灵炼菇汤”的《他人即炼狱》,背面就写着一位畅销书作家安布西亚斯·尤尔斯·齐纳米扬先生的评价语:“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个体欲望与他人意志间的博弈,值得一读。”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安什么先生是《舌尖上的小恶魔》的作者。 又比如“成功大恶魔必备读物”的《炼狱中的教父》,又是他在评价:“如果说《本舒华新约》是人类的圣经,那么这本书就是大恶魔的魔典。” 不过很显然这两本都是地球出版物的联动书籍,同样的还有霍斯宇宙出版社的《驳‘黑暗森林法则’之‘你对星空一无所知’》,很明显这位是看了《三体》才有的灵感。只可惜糜陆只能看看封面,里面的内容都如鬼画符一般,很显然那需要权限。 他愈发觉得,再在这儿多呆一秒自己都会管不住手签了那封合同。 所以他果断溜了。 这一年的静修让他的自制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从“打完这一局就睡觉”到“今儿的课我不去了”的选手,这其中的心态变化想必大家都体会过。 走出书千阁的门,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镶嵌在玻璃橱窗上画风诡异的木门,以及上面返璞归真的“书千阁”三个字,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传递一个事实:这是真的。毕竟有那杯茶在,做不了伪证。 这的确是一条有趣的路,或许做出抉择后,他的生活就会丰富起来,但也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尽管在平日开过许多奇幻的脑洞,也代入主角的身份思考过,但当这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时,糜陆却显得有些犹豫。 地球之外的世界,高魔位面,恶魔,巨龙,仙剑和术法……光是想着这些东西就让人血脉偾张。但然后呢?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就像蚂蚁一样,人在面对浩瀚宇宙时的自我渺小感和面对未知的恐惧是无法避免的,就像每个人与生俱来对死亡的恐惧一样。 虽然他清楚对自己而言,不会有鸿渐茶社那个植物人哥们那么爱耍小聪明,他自认是个本分,守规矩的人,可谁能保证始终那么小心翼翼呢?那样活着太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呼——” 糜陆深呼一口气,抚平了心中的躁动,越是这时候越需要镇定,他打算回去睡一觉,再做出最终抉择。 冷却是最好的冷静方式。 他缓步走向家里。 …… 糜陆住在南桐的高新区,毗邻他母校的新校区,后者因为占地面积广阔,甚至圈了一片湖,所以被称为湖区,不过学生们更喜欢称其为野生动物园区。 原因无他,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这座占地面积近4000亩的校区里都能找到稀奇古怪的动物。 别的不说,糜陆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刺猬,可来这儿他见了不止一次。其他的什么松鼠、兔子、白鹭、天鹅的,随处可见,阴天时学校的湿地里还有人赤脚抓黄鳝和小龙虾。至于到了夏天,洼畔的阵阵蛙叫和蝉鸣仿佛加速了暑意的消退,从暑期过后的九月到天气转冷的金秋十月,正应了那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虽然生态好,风景好,占地面积也大,但这座校区有个致命的弊端——偏僻。 从这儿去一趟市内花费的工夫和从市内去一趟旁边的魔都差不多。每逢周末有伙计要去一趟市内,就会有一大票人就围过来,像没进过城的穷亲戚一样托他带这带那。当他满载而归时大家一拥而上,一边谢个不停一边取回自己心念许久的驴肉火烧和开封菜,幸福地跟过年一样。 于是糜陆大一刚来的时候就发誓,以后搬校区去了市内一定不回来,再回来是孙子! 现在,孙子不光回来了,还在旁边租了房子。 他租的地方在学校北门不远处的一栋高档小区里,两室一厅,一百来平,客厅的大落地窗朝南,显得十分亮堂,俩人合租,另一个室友就是房东。 房东今年26岁,在银行上班,房子也是从亲戚那儿租来的,即便是亲情价也有些吃不消,就寻思着把另外一间租出去,价格也不贵,1500一个月,水电网费一人一半,平均也就一百块出头。糜陆在手撕了四家中介三家托管以后找到这儿,和房东达成了共识。 这是个很融洽的买卖,就连中介也打趣说现在很少有这种没什么纠纷的租房经历了。 糜陆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这段时间虽然工作上没什么进展,但自己的情绪一直很高涨,这和住处的安逸有着很大关系。 然而今天,似乎应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句话,就在他的工作迎来转机之际,房子又遇到了麻烦。 抬起钥匙时,他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嘈杂声。 听起来那似乎是两个人在客厅唱k。 进门左手客厅右手厨房,他能听到另外两个人在厨房一边嚷嚷一边炒菜,油锅发出的滋滋和翻炒声混合着劣质音响里传出的歌声,宛如一把重锤砸在他的耳膜上。 厨房里的是房东和他女朋友,那么卧室里的是—— “咔嗒” 糜陆推开门,歌声戛然而止。 “哎怎么停了——呃,糜陆你回来啦,昨晚出去浪了?”房东端着一盘菜走出来,上半身打着赤膊,汗涔涔的,表情有些尴尬。 房东是个健身爱好者,长得很兄贵。 糜陆曾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过一张keep上的绕湖10公里慢跑截图,下面写了句“热身就到此为止吧”,诸如此类的还有许多。 客厅堆着几个收纳箱和行礼箱,糜陆记忆中挂在墙上和摆在桌子上的一些琐碎物件全被收了起来,就连他放在客厅桌子上公用的两包抽纸都不见了。 唱歌的是一男一女,看样子是房东的朋友,此时看糜陆的眼神有些戒备。 房东放下菜,在裤子上抹了把手,搂着糜陆的肩膀就往外走。 “那个,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第十七章 狗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汗腥味,糜陆灵巧地后撤半步,小身板儿堪堪躲开他。 房东的手扬在空中,有些尴尬,不过他随即摸了摸鼻子作为掩饰。 “那个……我把工作辞了,朋友喊我去徜州创业,明早的火车。” “那现在这是?” “我们开个party庆祝一下,刚结束,这会儿吃完饭就收拾东西,可能会有点吵。” 糜陆斜着眼看了看屋内,“要多久?” “大概一两个小时吧,很快的。”房东还是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肩膀,“我那个亲戚——就是这儿的户主,她计划把屋子腾出来给老人住,所以让我跟你商量下。她在旁边的地铁站附近还有一套房子,也是两室,现在就一人儿住,你要不搬那儿去?价格比这儿更便宜。” 糜陆皱着眉头沉默了会儿。 他不是一个喜欢挪窝儿的人,要能宅到死他一定是宅到死的那个,更何况这签了一年的合同住了还没俩月。 “那要是我不搬呢?” 他本来想说的委婉一些,但对方那副“我吃定你了的”的打趣表情让他心底没来由冒出一团火气,话到嘴边瞬间变味。 房东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显然他给亲戚那儿应承的不是这样。或许糜陆平时表现的过于好说话,让他以为这是怯懦,也顺理成章地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 “这……不太好吧,这些家具都是我买的,我去徜州的话也要一起搬走。” “合同上写的可不是这样,家具我有使用资格,你不能——” “那你来徜州用?”房东表情古怪地笑了声,又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你看,如果你去找中介谈这事儿,他也一定劝你息事宁人,然后换个地方住,没谁会对已经翻篇儿的事这么感兴趣的,尤其是他们,别相信什么售后,我就是干这行的,能不懂嘛。现在你干脆直接搬走,还省了绕来绕去的麻烦是不是?听说我亲戚那间屋子住的人跟你性格差不多,要么早出晚归要么不出不归,你们应该处得来。” 见糜陆表情有所缓和,他补充道:“多考虑考虑吧,我刚毕业那会儿也和你一样,觉的占着道理就什么都能解决,但后来才知道,有些事不是你占了理就能一帆风顺的,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能省一些麻烦省一些。这样吧,我给你留几件厨具,你先凑合着用,到时候搬过去了再给我寄过来,货到付款。” 糜陆的好心情顿时被糟蹋的干干净净,他倒不是讨厌被人说教,他只是讨厌对方这种“你还太嫩,多吃几年米再来”的感觉,让他想起了糜爹,那个动不动就替别人规划人生的父亲。 他一直觉得成熟的标志是能推己及人,而不是仗着年龄优势指手画脚,后者客观存在,无法被操控,与个体的意愿和能力并无关系,根本无法作为说教的资本。 “考虑一下吧。”房东还在催促。 “你们快点收拾吧。” 糜陆扭头走下楼梯,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房东看着他走远,摇头叹了声。 “啧,年轻人。” ------------------ 阿甘他妈说过,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不是夹屎的。 事实从来如此。 糜陆在小区里溜达了一圈,顺路走到一栋独栋别墅面前,有些羡慕地望着小花园里正在浇花的大妈,她旁边还有条穿衬衫的柯基在热情地摇着尾巴。 他头一次开始对别人的生活有些艳羡,起码不必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愁。他喜欢纯粹的生活,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上,但很可惜,生活不是游戏,没有只完成主线就能通关这个选项。 大妈动作缓慢,背对着他,倒是狗见到糜陆后警惕地叫了两声。 糜陆撇撇嘴,转身走了。 连狗都讨厌我。 他顿时觉得远处的夕阳更暗淡了。 这时肚子传来“咕”的一声,仿佛在提醒他补充一下能量。 “又要破费了么?” 糜陆掏出手机看了眼,滋腹宝上的余额已经不多了,他又不好厚着脸皮向家里要钱。以前听人说大学生毕业=失业,他是不信的,有手有脚还能饿死? 现在他信了,诚心作的话,能。 …… 文馨苑对面是一座师范大学的附属中学,两者间隔着一条四米来宽的街道,因为这个点来接孩子放学的私家车太多,被堵得严严实实,连公交车都得绕道,为此交通部门的人来了好几次,搞得小区物业亚历山大,然而他们三番五次贴告示立牌子都于事无补。 旁边的人行道上开着不少饭馆和商铺,但考虑到这座小区三万一平米的房价带来的人均消费水平,都不便宜。就比如那家大日羊羔,哦不,是太阳鲜糕就很贵,糜陆刚来的时候去过一次,一份蛋挞要十几块。 放以前的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来衣食无忧,二来他本身对吃也不怎么在意。但现在不一样了,离校的这段时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二十块代表什么购买力。就那些他叫不上名字所以统一叫“青菜”和不知道和白菜有什么区分的“包包菜”,再加上西红柿和两块一斤的手工面,一周的量也就两份蛋挞钱。古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真的是亘古名言。 他沿着太阳鲜糕一路往前,几十米远的距离走了十分钟也没想好吃什么。 路的尽头是一个卖包子馒头的大爷,屋子很浅,门口堆着一些杂物,巨大的蒸笼靠在外面,高温让周围看上去有些扭曲。 大爷坐在凳子上,衬衫的领口大开,摇着手里的蒲扇,看向糜陆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看一位客人,反而像在看一个小偷。 “这包子怎么卖?”糜陆问。 大爷似乎都懒得搭理,扇子指了指头顶。 上面的标志牌上写着价目,大馒头0.5元,肉包1.2元。背后还有一句醒目的标志:现金交易,不接受滋腹宝和微信!! 那个感叹号加的苦大仇深,一看就有故事。 糜陆在兜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两个钢镚儿,这是平时座地铁剩下的。他估摸着只买一个肉包的话会被找8个一毛钢镚,装在裤兜里叮叮当当很难受,于是想再摸个五角出来买俩肉包。但就在这时,旁边不知从哪儿走来一只流浪狗,在他脚边呜咽了一声,看上去有气无力,格外凄惨。 换做平时他可能都不搭理,但今天触景生情,再加上之前被有主的狗嫌弃,他竟对这条流浪狗多了几分同情。 “买四个馒头吧,正好两块。” 他把钢镚递给大爷,接过装着馒头的袋子,然后又去超市买了根火腿肠。 “走吧,找个安静的角落,咱俩慢慢吃。” 糜陆随手指向一处台阶,流浪狗仿佛听懂了,但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呜咽了一声摇着尾巴扭头走了,留下糜陆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这是被狗嫌弃了?” ---------------------- 书千阁,阿梳坐在吧台后面的电脑前,手捧印着定春和银时图案的马克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电脑上正在播放七月新番《欢迎来到实力至上主义的教室》的第二话。 千伯同样抱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茶杯站在后面,咯吱窝夹着一份报纸,标准的老年人做派。 悦耳的op结束,番剧名字跃然于屏幕上。 “现在的番剧名字真是越来越长了。”阿梳吐槽道,“名字长也就罢了,质量真的好差。你看这个死鱼眼主角,一副老子有逼就是不装,就是要吊你们胃口的样子,好欠。”阿梳嘴上毫不留情,“就和那个姓糜的家伙一样,这俩名字里还都有路字。你说他怎么做到的98分?老娘这种天才选手都拿不了60以上的分数。” “呵呵,平常都说了让你多看书少追番,你非不听,现在被人压了一头又不服气,真是,哎……”千伯叹了口气,回到新番本身。“这番的原作我看了,前几卷冗长单调,根本不好卖,倒是动画化魔改的很到位,这叫欲扬先抑,你小时候追斗破为什么追的死去活来,不就是为了看‘被退婚’了怎么怼回去嘛。这儿也一样,吊着你们的胃口,告诉你路哥很厉害,就是深藏不露,你是不是就非常想看下一集?一个道理嘛。” “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阿梳很快对番剧失去了兴趣,她抓起放在旁边的那本《墨菲斯梦话集》——也就是糜陆翻看过的那本——随意翻了翻,迅速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千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睡前读物’对你来说真是好用。” 他把外套轻轻披在阿梳身后,目光温柔地就像在看自己的孙女。 低头的瞬间,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气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则寻狗启示,千伯点开后急忙调低了音量。 “各位铜火巷的商户请注意,现播报一则寻狗启示: “大晋位面四象盟特聘剑修指导仙师李梦河(注册号:dj-lmh495)的爱犬‘吞天’(未注册)现已丢失,此狗身长五米,毛发金亮,性情乖戾,于一天丢失在‘鸿渐茶社’,考虑到地球能量浓度过低,吞天战斗力折合为0.95个标准单位,望引起各方重视……” 鸿渐茶社?那不是南桐市中心一带? 千伯随手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距这儿二十多公里,至少一个小时的车程,就没再管。 不考虑这种仙宠会的法术和特殊能力,0.95个标准单位大概就是10个现役特种兵,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最后说的是“望引起各方重视”而不是“望大家鼎力协助”,连一句奖励和悬赏都没提到,很显然就是狗主人不想要了。 这种烂摊子还是留给铜火巷自己解决吧。 事实上类似事件经常发生,比如前段时间霍斯宇宙的人去猫王那儿听歌的时候还顺道逛了趟硅谷,美其名曰“史前科技博物馆”怀旧,结果不小心在那儿落下一个游戏用人工智能,代号alpha-fun。听说后来这东西被谷鸽公司的人找到了,他们破译了一部分内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尔法狗还用来下围棋,前段时间分别战胜了棒国选手李世石和我国90后棋手柯洁。 再比20世纪80年代初引起轰动的麦田怪圈事件,实际上是几个跨位面艺术交换生的涂鸦作…… 对于这种不怎么影响社会格局和世界进程的东西铜火巷一般不怎么管,alpha-fun哪怕被研究透彻了也只不过能发展出一种交互式程序,这已经出现在人类的科技树上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实现。 比起这些,他们要监管的是有没有偷渡客不经注册就前来地球搞事,那才是对地球生态最大的破坏。 第十八章 温柔的男人像海洋(上) 糜陆找了个能吹着风看夕阳的角度,坐在台阶上正准备开吃,就听到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一阵狗的呜咽,还有学生的咒骂声。 他好奇地走过去,正好瞧见三个高中生在用力踢那条杂毛狗,后者被堵在墙角,蜷缩成一团,六只脚轮番踢在它身上,一边踢还一边骂骂咧咧,听起来大意是这条野狗抢了吃的。 糜陆这才注意到地上扔着一个油渍斑斑的牛皮纸袋,这是隔壁那家驴肉火烧的包装,感情这条挑食的狗大爷不吃馒头是有理由的。 “喂,你们几个翘课的。” 糜陆忍不住出声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除了下脚最狠那小子外,其他两人手里的袋子完好无损,这八成又是个逗狗不成丢块肉的悲剧。而且那小子的声音他也很熟,上次在小区门口吃拉面的时候就坐在他背后,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给同学吹嘘自己恐吓初中的某某给他买了农药里的某个皮肤,得意劲儿溢于言表,让糜陆印象颇深。 那会儿他旁边的俩跟班一口一个小明哥,艳羡之意不要更浓,让他印象很深刻,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如此社会。 这个点儿是暑假,还穿着校服的只有高三补课生了,可那也要六点才下课,这几个明显是翘课出来的。啧,高中就翘课了,大学岂不是要上天? …… 糜陆长了张娃娃脸,以至于他大三那年和朋友去网吧时还被查了身份证,虽然现在两年过去,但时间依旧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这就导致三个学生起初被突然吓了一跳,但看清糜陆的脸后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同龄人了,甚至因为糜陆没穿校服还猜他是休假的高二学弟。 “你谁呀?”踢得最凶那个转过身叱问道。 现在的孩子营养似乎都有些过剩,这家伙虽然才准高三,但膀大腰圆,肩宽脖子粗,比糜陆还高小半个头,他这一转身,宽膀子将窄窄的小巷堵得严严实实。 糜陆知道自己的面相又吃了亏,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遂懒洋洋道:“别管我是谁,这会儿又是饭点,下午还有教育局领导来小学部视察,你们现在应该呆在哪儿心里没点b数吗?翘课也不知道把校服脱了,还在学校门口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胆儿这么肥的?梁静茹给你们的勇气吗?” 这话一出,三个学生脸色瞬间变了,为首那个脸上虽然挂不住,但还要犟几句:“老子逃课你管得着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啊?” 啧,还打算秋后算账呢。 糜陆笑笑,没回答他,继续诓道:“我记得你叫什么明是吧?我跟你们班主任挺熟的,要不要我告诉ta你骗初中生钱的事儿?” 祁明骤然变了脸色,看向糜陆的眼神也变得畏惧了起来。 对付熊孩子,告老师和请家长永远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你只要比他还熊就可以了,什么好言相劝以理服人都是扯淡,糜陆从来不信那一套,熊孩子要是听道理那就不是熊孩子了。 这时学校里也传来了下课铃声,三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忙拔腿就跑。 糜陆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看着三个身影飞奔向操场侧面低矮的铁栏杆,铁栏外面的灌木丛里隐藏着一个半米多高的石墩,很显然他们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学校里响起了音乐声,从操场方向传来,主席台的大喇叭也响了,大意是列队欢迎领导来视察什么的。 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这段时间糜陆写稿写到深夜,第二天十点多就被学校里整队练操的喇叭声吵醒导致的。这个点又不是军训时节,除了迎接高层领导来检查以外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看看今天这么多家长来接孩子,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这三个莽货如果稍微动动脑子,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翘课了。 糜陆摇摇头,走上前去拍了拍杂毛狗,毛发脏兮兮的狗抬起头,露出了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半个驴肉火烧。 “您可真牛逼。” 糜陆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他刚才注意到那胖小子的手指在流血,或许就是他故意逗狗,却不想被一口叼走了,还伤了指头。 他不会蠢到不打狂犬疫苗吧? 这时候杂毛狗冲他嗷了一嗓子,叼起面饼里面的肉嚼吧了三两下就咽了,然后靠过来在糜陆脚边蹭了蹭,昂起头吐着舌头望向他。 “怎么,没吃饱?” 糜陆掰了半个馒头扔在地上,然而却被无视了,狗眼里仿佛还带着几分倨傲,颇有种“狗爷不受嗟来之食”的既视感。 惊了,这条狗是人变的吧? 糜陆有些好笑,说了声对不起,捡起馒头往它嘴里塞,然后又被这条狗躲过了。 “好吧,你赢了。” 他重新掰了一块托在掌心,恭敬地送到它面前。 “您请用餐。” 杂毛狗这才“呜”了声,然后开始咀嚼递到嘴边的馒头。 糜陆笑着摘掉它毛发里夹杂的野草,看上去它似乎经历了长途跋涉,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境遇相似,他觉得这条狗看上去很亲切。 “wumare kawaru “imakokode “…… 这时候电话响了,掏出手机看了眼,糜陆愣住了。 这个号码……是本科期间的舍友海哥。 嗯……接与不接,这是个难题。 ************** 海哥,本名杨海,是个富二代,原本住在英国。 他的英文名是young,因为长得高大,外国友人更喜欢叫他big young.这一点就和初中英语课本上介绍冯骥才的那篇课文里写的一样。海哥大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自报家门时一紧张口误说自己叫大海,从此多了个“温柔男人”的绰号,毕竟“温柔的男人像海洋”嘛。 他曾告诉糜陆,起英文名一定要慎重,比如呆久了他才知道,类似tom,bob这种的就像国内的“建国”、“富强”一样富有森森的年代感,一点儿也不酷。至于现在是个烫头的都叫tony老师,那大概也会在数十年后沦为年代感的体现。 再比如十二岁就去国外的他,那时体内中二之火种种燃烧,翻遍词典非要找到一个听上去就高大上的名字,最后找到了ynda——来源于古老的希腊语,看起来高贵典雅,和其他土鳖的名字完全不一样。 然而很可惜这是个女性名字,就像他不叫杨海叫杨姝珺一样,而且身材异常高大的杨海叫这个名字违和感更加严重,比如星爷电影里那个经常一边抠鼻屎一边回眸一笑的如花。 海哥在腐国一共呆了五年,除几个私人教师和管家以外一直一个人,没交到什么朋友,他能和糜陆认识并成为大学同学也是一场不能更神奇的经历。 2011年3月那会儿他就申请好了大学,6月结束a-level的考试,相当于国内结束了高考。漫长的假期中,他像一匹虽脱缰但染了瘟疫的野马,放着腐国不可多得的晴天不去享受,整天拉着窗帘窝在家里上网,晨昏颠倒,每天早上才睡,下午三四点才爬起床。 正巧这个时候糜陆荣登准高三,但那所军事化管理的重点高中太丧心病狂,暑假只给4周,其余时间全补课,净长度还不如寒假。于是本着“假期凭什么学习”的理念他几乎每晚都要翻墙出去上网,结果完美吻合海哥的作息和腐国的时差。 两人相识于魔兽世界这款游戏,缺少朋友的海哥以一介萌新身份来到国服,加入了糜陆的工会,装成一个热爱中国文化的英伦友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伦敦腔格外受人欢迎,偶尔一两句saonima还能逗的大家捧腹大笑。 原本日子就这样恬静安详,几个月后大家各奔东西,不再联系,可谁想糜陆这家伙见猎心喜,觉着既然抓到一个外国人,那在玩的时候练练口语也不错,就有事没事都拉着他讲英文,还借口说这是为了帮他练习中文,于是两个心怀不轨的贱人就经常出现以下对白。 糜陆:衣肮羊(海哥的id),昨天教你的中文还记得吗? 海哥:yep,摸衣迷(糜陆的id)。“我吃柠檬”=‘i like lemons’,“你忙吧”=‘bye-bye’,“你挺萌的”=‘you’re so cute’,‘你没事了’=‘it’s fine.’。 糜陆:很好,你真是个天才呢。 海哥:那我教你的英文呢? 糜陆:当然记得,‘free woman’=“自由女神像”,‘i’m so hot’=“热死我了”,‘do great handjob’=“手工活儿很巧”。 海哥:真棒,you’re so faking genius.(你真他娘的棒棒) 就像海哥不知道糜陆说的所有都是标准国骂首字母缩写,还以为是国内的流行语一样,糜陆也不知道free woman带有不好的含义,第二句也不是“热死我了”,而是“我真特么性感”,通常带有某种暗示意味。 你们可以试想一下打完篮球,一群人正在冲凉时,旁边晃荡着老二大汗淋漓的朋友冲你来了这么一声是什么感觉。说不定他还会问“你感觉怎么样?” 这仿佛是某种饱含深意的邀请。 以及第三句是“擅长打飞机”的意思。当然不是舒克贝塔那种打飞机,就是你们理解的。 两人就像两个精湛的刺客,你来我往互相安插陷阱,但都不知道自己身边铺满了地雷。直到有一天糜陆闲的没事干带海哥刷坐骑,几乎重现了阿梳梦境里那一幕时,海哥震惊之下来了句标准的“卧槽”,这才让糜陆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后来一次课堂上,老师让造句,糜陆情急之下造了个句子叫“我手工活儿很棒,做了一个自由女神像的模型”。课后被就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揪着耳朵批评了一下午。 他那句话在懂的人耳朵里大概是“一个free woman帮我do great handjob”的感觉。 糜陆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被人耍了。 正好那段时间海哥在泡团里的牧师妹子,以一个外国友人的身份每天都在发“你忙吧”,“good evening,我吃柠檬”一类的,妹子不明白是啥,还以为这是外国友人友好的表现,直到糜陆暗挫挫地告诉她这两句话的隐喻,顺利让妹子爆出一句粗口后直接拉黑了杨海。 于是再次上线时,两人就像警匪片里的卧底和警察一样展开了一段扑朔迷离的对白。 糜:我都知道了。 海(惊吓状):知道什么? 糜(冷酷状):别想隐瞒了,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海(沉思):给我一个机会。 糜:怎么给你机会。 海:我以前没得选,现在只想做个好人。 糜:好啊,去跟快把我骂死的英语老师说啊,她以为我刻苦学英语只为了翻墙上成人网站,教育了老子一下午,看她让不让你做好人。 海:哈哈哈吃柠檬活该你骗我…… …… 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挑明了身份的贱人竟然就这么看对眼了,而且还关系日益密切。 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糜陆在现实里是个轻度社恐,给大多数熟人的印象总是寡言少语,甚至有些孤僻,但隔着一张屏幕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快就和海哥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另一方面海哥也是如此,异国的文化差异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五年时间都没适应那种社交氛围,肤色带来的独特让他好几次试图融入其中都失败了,认识好几年的朋友反而不如糜陆这个臭味相投的家伙来的熟络。所谓发达国家的国民素养也只不过是把歧视和孤立埋藏在了心底,表面上维持一层礼貌的友好罢了,真正交到知心朋友需要付出更大努力,但杨海发自内心的抵触这样做。 他觉得庸人何必自扰,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要放弃在英国读大学的机会,回国和糜陆读一所大学。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糜陆惊呆了,他心情十分复杂,沉思许久,给海哥点了一首张学友的《如果这都不算爱》以表感谢,然后又说明自己是个直男,就和工会名“直到永远”一样呢么直,还给他点了一首《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海哥听完以后也沉默了许久,就在糜陆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时,对方默默发给他两张金发大波浪英国妞的泳装照片。 “这是我前女友和前前女友。”海哥平淡地说:“真巧,我也是直男。” “怕不是‘曲中求直’?” “李挺萌的是吧。”海哥愤怒道。 这当然也是一句缩写了。 玩笑开毕,他解释说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也认识一些朋友,但和他们五年来说的话还比不上这三个月跟糜陆说得多。他想回国很久了,不想再活的格格不入,这件事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导火索。 “老子实在不想吃炸鱼薯条了,甚至连土豆都不想碰。”他这么抱怨道。 糜陆听完以后突然觉得对方和自己很像,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然后试图扮演着什么,活的很孤独,只不过他是“貌合神离”,对方是“貌不合神也离”。 “那你回国吧,如果有幸和我一个大学,糜团长亲自炒土豆丝给你,告诉你中国菜天下第一。” “我吃柠檬。” 海哥笑着回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口吻。 然后第二天糜陆把公会名改成了“直到世界尽头”,别人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想看《灌篮高手》了。 …… 后来的事情就很正常了,糜陆出了成绩,报了南桐市的东大,觉得十拿九稳就告诉了他,海哥身为一个不知道家里多有钱的富二代,竟然搞定了这所据说连市长的儿子都敢劝退的985高校,顺利和他成了校友。 还tm住进了一个宿舍。 这就导致,糜陆进宿舍看到一个身高一米九,胸肌快要撑破短袖,满嘴“吃柠檬”的短发青年时有种假装不认识的冲动。 这特么要是想让我“曲意迎逢”老子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身体却很诚实。上去在对方背上拍了一把。 “喂,柠檬好吃吗?” 海哥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身,就像看到亲人一样给了糜陆一个熊抱,差点勒断他的脖子。 “哪有土豆好吃。” 他这么回答。 第十九章 温柔的男人像海洋(下) 说起来杨海的外形很不错,肌肉匀称,论兄贵程度甚至还不如糜陆的房东,但那是站在白种人的视角来看。大学校园里的杨海比其他同学高出半个头,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经常被宿舍门制裁。 再加上国外相对开朗的教育氛围,营造出一种表现欲强烈的性格,让他和周围闷骚内敛的同学们形成了鲜明对比,很容易受女孩子喜欢。 所以尽管他穿的很朴素(当然也只是他自认朴素),但从上台自我介绍开始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高考像是一次天劫,筛掉了实力不足的选手,还炼化了渡劫成功者的心态——比如看人的眼光。以前我们觉得同龄人只是朋友,同学,玩伴,但现在或多或少会考虑以后能不能帮衬自己,甚至是作为伴侣,眼神里自带解码器,从头到脚标注出各种参数。 于是面对一双双形形色色的眼睛,天不怕地不怕的海哥竟然有几分紧张,他本想说“我叫杨海,朋友都叫我大杨”,结果差点咬了舌头。 “hi,大家好,我叫大海——” 糜陆本来在喝水,听到这句差点呛死,然后立刻带头鼓起掌来。 “好!有首歌唱的好,温柔的男人像海洋,爱在风暴里逞强,大海同学将来一定是浪中好手,希望你能浪出风采!” 众同学见原本闷声不语的糜陆突然带头鼓掌,都跟着一起尬鼓起来,这让满脸通红的海哥反而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对着糜陆张嘴就是一套素质三连。 “糜陆李忙吧,回去请你吃柠檬,吃蓝瓜酥吧。” 忘了说了,海哥祖籍鄂州,有些nl不分,但说起英文来竟没这个口音。 糜团长虽然是个文明人,但团里也有不少社会气息浓重的队友。和他们呆久了,海哥这一套素质三连用的无比纯熟,还在已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比如后面那个“吃南瓜酥吧”糜陆都想了半天才搞懂是什么意思。 “海洋同学真是太客气了。” 糜陆面不改色。 底下的女生以为这是两人友好的表现,对海哥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海洋同学真是个温柔的人呢,一来就请同学吃东西。”她们窃窃私语道。 没错,动不动就素质三连的、温柔的、有素质的人。 直到许久之后,杨海的真实面目才被大家认清——谁知道这个来自绅士之国的家伙是怎么隔着一片大西洋学会美国黑人那一套与说唱完美结合的脏话的,骂人自带rap,而且还精通拐弯抹角的国骂,什么“你忙吧”,“我吃柠檬”,“你没事了”之类的粗言秽语。 不知道当初认为杨海同学很温柔的女生是不是后悔到晕厥。 也许是因为这种性格,本该因为女生缘太好和性格张扬的缘故被男同胞嫉妒、孤立的杨海反而成了班长,他也不得不收敛了性格,改掉了张嘴闭嘴f开头的习惯。 而且如果不是糜陆以“你丫再逼老子老子就给你晒在外面的内裤上涂风油精”相逼,或许他也能混个班干部。 糜陆唯一的高光时刻就是大一那年杨海自我介绍时瞎起了一次哄,从那以后就像隐身人一样,直到四年后拍毕业照时都有好几个女生不认识他,让他当班干部简直要了老命。 但只有杨海及另外两个舍友知道这家伙背地里干了什么事,也因此一直尽力帮衬着他。后来糜陆未能“保级成功”,被学校延期一年毕业时,杨海甚至提出过放着研究生不去读休学一年来陪他。 “海哥,要不是知道你床底下的杜蕾斯盒子比我用过的抽纸都多,我真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对此糜陆这样回应。 “我不是怕李想不开么……” “吃柠檬吧你,鬼才想不开。”糜陆笑骂道:“我有打算的,从一开始就有了。” “真的有了?” “嗯,真的有。” 杨海腾的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道: “谁的?老子去愣死这个负心汉!” “你他喵的……” 本该充满悲伤的分别在杨海的插科打诨中结束,两人一个延期,一个读研,虽然都在南桐,但分属不同校区,再加上糜陆刻意过着修仙一样的神隐生活,与世无争,所以一直没什么联系。 这次也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接到来自杨海的电话。 “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糜陆望着手机上这个号码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换了号的,鬼知道对方怎么查到的,可能这就是有钱人吧,而且正好在自己看起来最落魄的时候打来,八成就是有盯梢。他记得杨公子的爹是搞房地产的,说不定这片楼盘就是他家出品的。 他之所以牢记杨海的号码是因为一次打赌,赢了的一方可以把对方的号码写在“重金求子”的广告上贴在教学楼门口,还要被请吃一个星期的饭。 这种无关痛痒的赌注以糜陆夸张的运气真没输过,果不其然,杨海输了,不仅如此,糜陆还准确抓住了漏洞——赌注里没说写多少张。于是第二天校园的男厕里贴满了类似的广告。 他用了一个通宵时间丧心病狂地手写了一百多张,所以记的非常深刻。 所以,接么? 还是算了吧。 糜陆很理智,他知道自己这副囧样一定被对方看到了,所以这个电话才会这么恰如其分,不着痕迹。 这家伙总是拐弯抹角地帮助自己,比如那次打赌——当时他的情绪濒临崩溃,亟待发泄,又被家里切断了经济来源,一穷二白还死要面子,如果不是那个玩笑似的赌注,可能真会撑不下去。 也就只有杨海这么了解他的人会用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了,而现在虽然“毫不凄惨”,但看起来的确十分落寞…… 夕阳西下,落寞的少年,坐在台阶上,旁边跟着一只杂毛流浪狗,一人一狗分食一块馒头——还不是肉包子…… 仔细一描述他自己都觉得惨,外人看上去可能更甚。 可我真的只是心疼钱加上不知道吃什么才出来瞎逛啊!糜陆在心里咆哮,我一点都不惨的啊!甚至还可以笑着摸狗头! 恍惚间他没注意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短信。 “别想不开啊!吃柠檬接电话啊!!” 糜陆想了想,回他一条“怎么肥四!李的短信怎么没有口音”。 一分钟后,他收到了五十六个问号,每行十四个,一共四行,码的整整齐齐。 他十分确信这是那家伙手打的,海哥可是出了名的强迫症患者,一个大半夜掰手指九个响了一个没响就硬生生掰断了的真·男人。 同时电话再次响了。 “喂——” 他明智地喂了一声,然后把手机远离耳朵。 “干李良!李挺萌的是吧!?李打字还带口音?” 果不其然,时隔一年,温柔的男人依旧像海洋,说话都如翻滚的巨浪,有排山倒海之势,隔着手机屏幕他都能感觉到唾沫星子飞溅。 “素质,注意素质海哥,你可是个温柔的人。”糜陆笑道,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腿上。那条流浪狗吃完了馒头仿佛意犹未尽,开始舔他的手,从掌心到手指舔的干干净净,然后满意地汪了声。 糜陆没注意到之前在书千阁触摸那本《墨菲斯梦话集》时指甲缝里的黑渍也被舔掉了。 “我温柔***!”海哥的国语难得标准了一次(却被系统和谐了)。 “李辣边有狗?” “嗯。”糜陆摸了摸狗头,“没错,很友善的流浪狗。” “李心情不错?” “是啊,虽然看起来很糟糕,但实际上没那么凄凉,我跟李港,卖包子的大爷估计被滋腹宝坑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加上这条狗,我看它可怜就……”他随口解释了几句刚才的经历。 “……所以我觉得你是搞错了。”他总结道。 听完后海哥沉默许久,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 “辣是我搞错了,挂了,李忙吧。”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 糜陆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你忙吧”作为结束用语了。 第二十章 成了精的狗 打完电话,糜陆才感觉脚上暖烘烘的,低头一看,那条杂毛流浪狗正卧在自己脚上。 “喂,你身上没跳蚤吧?”他忍不住喊道。 狗听到这句话竟抬起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没错,一个白眼。 极其人性化的表情,却出现在一条狗身上,糜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能成精的吗,怎么连条狗都这么聪明。” 他撇撇嘴,站起身把这家伙抖到一旁。 估摸着房东应该收拾完了,他摇晃着朝小区走去。 走了没两步,他猛然回头,试图让这条狗在措手不及之下被自己发现异样——就像还穿开裆裤的年纪时,他以为影子在跟踪自己,要冷不丁地转身让它现出原形一样。 书千阁的经历让他也变得不正常,对任何异常现象都有了期待。 然而他的期望落空了,那条狗吃饱了就卧在地上耷拉着眼皮自,甚至都没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果然是我想多了,野狗都是喂不熟的。” 糜陆叹了口气,带着对那半个馒头的心疼走回了家。 他离开后没多久,那只趴在地上仿佛闭目养神的狗突然睁开了眼,瞳孔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光芒,然后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团黑气。 如果糜陆看到的话就会发现,这团黑气和他在阿梳的噩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古怪的狗站起身,抖了几下,三根细长的毛发从尾巴上脱落,被风一吹就飘到了远处,它也重新恢复了刚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低着头,夹着尾巴跑到了卖包子的大爷旁边。 “呜~” 它冲大爷发出一声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低嚎。 “滚!” 大爷怒冲冲地向前一步,抬脚作势要踹它,结果被灵巧地躲开,后者还嘲讽似的对着他吠了一句。 “汪!” 那神态语气仿佛在说“嘿你个老东西还想打中狗爷我?” “嘿你个狗娘养的东西!” 大爷顿时感觉自己被一条狗调戏了,怒不可遏,随手抄起旁边的扫帚怒喝一声就抡了过去,然而再次被灵巧地躲开。 “我还就不信了……”大爷叨咕着追了过去。 接孩子放学的热潮已经过去,人行道上逐渐清冷,一人一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如果被拍下来放到网上或许可以赚不少眼球,但很可惜此时街上没什么人。 所以也就没人看到大爷和狗对峙期间他身后发生了什么。 三根毛发被风吹到笼屉下面,打着旋儿扬起,一根贴在蒸笼盖上,两根浮于空中,就像三个配合默契的火柴人一样。贴上去的那根稍微弯曲抬起了蒸笼盖,一个往外搬馒头,另一个卷成环状,像一个口袋,馒头靠近时就被吸了进去。 狗毛大概十几公分长,卷成环儿也就比一个啤酒盖大不了多少,搬馒头的那根不得不跳起来踩上好几脚才能把这么大个蓬松的软面馒头塞进去。 馒头塞进去的瞬间就消失了,仿佛都能听到“嘭”的一声轻响,宛如拔开香槟的软木塞。 短短十几秒,笼盖下面的馒头竟被三根狗毛搬了大半,大爷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大黄似乎觉得够吃了,扔下气喘吁吁的大爷不管掉头飞似的跑开了。 “呼……” 大爷把气喘匀了,嘟囔着回到蒸笼旁边。 “真是老了啊,不服不行,想当年……” 忆了会儿当年勇,大爷摇着蒲扇坐了下来。 …… 流浪狗根据糜陆留下的气味一路跟到小区门口,这时三根毛也悠悠地飞了回来,它仿佛有些疲惫,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闭着的铁门,三根毛立刻会意,如同三道利剑从自动门关合的地方直穿了过去,铁质栏杆就像纸糊的。 “铛——” 失去了掣肘,铁门自己弹开了,流浪狗急忙垂着头一路小跑窜进灌木丛。 直到它消失在视野里,屋子里打瞌睡的门卫才被这“铛”的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跑出来检查门禁。 …… 小区的绿化做的很好,门口的灌木丛被剪成米老鼠的样子,狗就懒散地蹲在里面享受狗毛递到嘴边的馒头。 随着食物的不断摄入,它身上的毛发渐渐不再那么枯燥,看起来愈发亮丽鲜艳。 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张成一个大字趴在地上舒展四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噜声。 这时正巧一只泰迪凑了过来,看到毛色亮丽的流浪狗,眼睛一阵发亮,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却紧接被对方的呼噜声吓得扑倒在地抽搐不已,但即便如此它也要抱着草皮疯狂耸动下半身,真不愧是犬中豪杰…… 杂毛狗,不对,现在应该叫金毛发出的呼噜声似乎只有动物才能听到,从灌木中悠悠地荡开,小区里不管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猫狗都不由自主地伏在地上呜咽颤抖着。 感觉实力恢复了一点,它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钻出草丛往前蹦跶着,慢慢悠悠,像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 ——这么说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 糜陆回到家里,房东还和他的朋友们在客厅喧闹,声音比楼下广场里跳舞的大妈还要嘈杂。别说收拾行李了,厨房里依旧一团糟,和他出去前没什么两样。 见他回来,客厅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四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讲话,连带着房东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于是他起身走过来。 “一不小心聊high了,我们马上就收拾。” “嗯,我明白,你忙吧。” 糜陆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回房间里。 他绝对没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关上门,虽然无法将所有喧闹都隔绝,但总算有所缓和。 他伸长了四肢躺在床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试图让心灵平静下来——他今天受到的冲击着实有些大,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现在是下午时分18:14分。 糜陆看了眼手机,然后把它丢在一旁,摊成一个大字。 他闭上眼,放松身体,开始思考在书千阁遇到的一切。 然后…… 就睡着了。 就像你永远不知道睡着和明天哪个先到来一样,睡眠状态突然就不期而遇了。 第二十一章 梦境里的猫(一) ? 第二十二章 梦境里的猫(二) ? 第二十三章 梦境里的猫(三) 墨菲斯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噩梦了。 作为来自“埃蒙位面”的高级存在,她见过许多强悍的敌人,但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深邃、震撼的梦境。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的尖耳朵、墨色纹身的牛角恶魔就足够凶恶,那接下来那个浑身冒火,身上流淌着岩浆的火焰巨人就足以毁灭世界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 紧接着两人出现在一头巨龙的脊背上,龙鳞漆黑如铁,四周云海翻腾,狂风呼啸,墨菲斯吓得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那个该死的人类却在兴奋地大喊“往左往左,它要翻身了”。 她分明从那头龙身上感受到了不亚于火焰巨人的力量! 再然后,一个魁梧的棕皮兽人挥舞着战斧冲了出来,他的上半身和斧子上缠绕着着蓝白两色的浑浊触须。 尽管他已浑身浴血,伤口处一片焦黑,缠绕着诅咒、瘟疫、圣光、毒药、火焰等等各种攻击,但那双不屈的眼眸里仍然饱含战意。 他高喊着“你们,在我的新世界中一文不值”这样杀气十足的话语,却逗得这个人类捧腹大笑…… 朗里格朗大人在上,这个人类究竟经历过怎样可怕的战斗,才能拥有这么多惊人的战斗记忆? 这到底是谁的噩梦?为什么我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却激动的像一头交配成功的公牛? “小墨,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糜陆看着昔日难缠的对手一个个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出现,心情十分激动。 还有??你以为是点菜吗!? 小墨?你以为你在高呼谁的名字?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埃蒙神族! 墨菲斯气的直哆嗦,挥挥爪子关闭了噩梦。 凭空形成这样威慑力十足的影像已经消耗了她的大部分力量,可面前的人类根本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她决定放弃这次旅行,回去再刻苦研读一段时间朗里格朗大人的著作再参加考核。 失败就失败吧,大人说过,失败和成功具有同等价值。 “再见了人类,我会记得你的。” 学霸猫如是说道,然后从猫架上纵身一跃,“啪叽”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糜陆听着都疼。 “你忘记开门了?”他在地上拍了拍,提醒道:“貌似是实的唉。” “怎…怎么会!?” 魔猫慌了,爪子在地上飞快地刨着,可惜越刨越绝望。 她已经耗尽了所有魔力,竟然无法打开回去的通道。 “看在你请我看了场电影的份上,”糜陆在旁边坐下。“聊聊天吧,小墨同学,你是怎么跑到我的梦里来的,还有,为什么说是我召唤了你?” 小墨抬起头,翡翠似的眼睛瞪的糜陆心里一阵发憷。 这猫……记仇? “你是我的毕业设计。” “什么?” 糜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你们人类的思路来理解,是这样的。 “在我们埃蒙世界,每一位筑梦师在结业考核阶段都会收到一次召唤,然后用编织的噩梦彻底击溃召唤者,让其从梦中惊醒,才能从学校顺利毕业。”小墨盯着他道:“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就是完成毕业设计。” 糜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道:“你能变成人么?我总觉的和一只猫说话有些诡异。” 小墨“哦”了声,身上冒出一团黑色的光芒,轮廓线开始蠕动,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坐在地上的糜陆需要仰着脖子看。 嗯……看轮廓是个身材不错的美女,不是说猫娘都是萝莉么? 光芒散去,一个身披黑袍的长发御姐站在他面前,袍子下面的分叉不经意间露出两条美腿,线条和光泽惊艳的让人无法直视,可谓若隐若现浮想联翩。 “你……还是变回去吧。”糜陆大饱眼福后不无遗憾地说:“比起这个我还是宁愿跟一只猫讲话。” “奇怪的人类。” 小墨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但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就以鸭子坐的姿势叉开,膝盖紧贴着地面。 “……真的,变回去吧朋友。”糜陆认真道:“或者你变个凳子也行。” “你的要求真多。” 小墨不知从哪儿抽出两把椅子,抱着膝盖蹲坐在上面,依旧像一只猫。 “大姐,这是‘坐’,你那叫‘蹲’。” 在糜陆手把手的教导下,这只猫终于学会了“坐”。 他看着眼前这位御姐端庄的坐姿,没来由升起一股自豪感。 然后下一秒,“嘭”的一声,她又变了回去。 “能量耗尽了,不光回不去,连人形态都没法维持。”小墨露出绝望的神情。“你到底是怎么召唤我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故?” 糜陆无辜地摊摊手,他也无能为力。 “这下完蛋了!考核失败不说,还没法回去了……回不去就会旷课,旷课就要挂科,挂科是毕不了业的,毕不了业……”小墨越想越沮丧,声音也愈发低沉。 糜陆越听眼睛越亮,虽然一人一猫种族不同甚至所处位面都不一样,但却有相似的境遇,他看向墨菲斯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些理解和同情。 这可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不清楚‘召唤’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自己看过一本叫《墨菲斯梦话集》的书,而且还只看了上面的图片。”糜陆解释道:“希望这能给你一些提示。” “《墨菲斯梦话集》?”小墨一下子精神了。“你是在哪座书店看到的?莱罗阶梯?纪伊国屋?还是书千阁?” “最后一个。”糜陆老实道。 小墨低下头思考了会儿,严肃道: “既然你知道书千阁,那就有权限了解这一切。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你对《多元宇宙观壁垒条约》发誓:不会将听到的信息以任何方式透露给地球土著来降低埃蒙位面的信誉度。” 糜陆二话不说举起手就发誓了,然后才问那是什么,表现的诚意十足。虽然他很想吐槽当自己被称为“土著”时的感受。 小墨对他的诚意很受用,痛快地解释道: “多元宇宙中有5%的位面属于高能位面,对其他95%的位面在除文化以外的各个领域都实现了绝对碾压。比如我所在的埃蒙位面,能量浓度是地球的1450倍,科技领先0.75个宇宙年。 “所以为了保护这些‘低能’位面,让其能够健康合理的发展,但凡普及了多元宇宙观的高能位面都必须签署《多元宇宙壁垒条约》,不以任何方式干扰低能位面的发展,否则视行为扣除信誉度,低于某个值以后将失去位面旅行和贸易资格。” 糜陆大概听懂了,和书千阁的保密措施差不多,也是不干扰地球发展。 不过被人一口一个低能位面还真是不爽。 第二十四章 梦境里的猫(四) 小墨,全名墨菲斯,至于“噩梦魔猫”是她的诨号,就像糜陆小时候被人称为“西大街枪王”、“e时代网吧第一m4a1”一样,属于别人的仰望。 此埃蒙和blz出品的盲人rts游戏没一丁点关系,是千伯口中的“游客”来源地之一。 按墨菲斯的说法,她所在的种族是埃蒙的“神族”,或说“上位职责种族”。 埃蒙位面很大,总人口大概是地球的几万倍,所以需要许多“机构”来协助维持世界的运行。举个例子,埃蒙的凡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而梦境就是由她所在的种族进行管理和编织的,同类型的还有负责实现愿望的,像圣诞老人一样,又比如维持天气的,负责刮风雨雪打雷下雨等等各种职责部门。 “我们习惯叫天气部门的家伙为‘雨农’、‘风农’什么的,他们的工作太枯燥了,就是不断编辑天气代码,然后按照一定规律分布在世界各处,相比之下,构筑梦境是一项多么具有创造性的考验。”墨菲斯这样评价道,让糜陆想起了攻城狮和程序猿这两种动物。 小墨所在的神族占埃蒙总人口的0.1%,每一名成年神族都要肩负起维持世界运行的职责,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换句话讲,就是天生的公务员。 但这也不是绝对,埃蒙神族只是听起来厉害,实际也是一个复杂的社会,人情与金钱交织,官僚作风盛行。 人口审查机构会在新生神族年幼时测试他们的性格和双商,以此来决定与其相性最合的工作,再分配一定年限的义务教育。最终生性调皮但创造力极佳的墨菲斯被送进了佐立德瓦梦学院,我们不妨叫它“做梦学院”。 如果一切正常,墨菲斯会在毕业后成为一名光荣的筑梦师。 筑梦是做梦学院的王牌专业,分两个就业方向,一个是美梦科,一个是噩梦科。墨菲斯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她的偶像朗里格朗大人那本《恐惧学原理》。 做梦学院的学生在入校一年后会经历第一次考核,每人写一本书参加评审,优胜者的书籍将会得到出版的资格。同时基于多元宇宙观下的跨位面贸易,这笔收入会成为学校的奖学金储备,并不会回到学生手里。但尽管如此,大多数学生依旧视此为一项至高的荣耀,没有一丝怨言。 小墨的《墨菲斯梦话集》就获得了三年前的最佳,她以小时候的自己为原型写了那本在“感化”熊孩子方面效果极佳的绘本,不仅出版到了地球,还由此获得了学校的最高奖学金。更神奇的是,这本书还被开发出了极佳的催眠效果,成为了广大失眠症患者的福音,首年销量也上了榜单前十。 至于阿梳为什么会陷入“非酋的噩梦”,用小墨的话讲那完全是自己作的。 举个例子,手机的充电器明明是个好东西,但如果总是插着充电器玩手机,久而久之电池就荒废了,阿梳的情况大概就这个意思。那姑娘现在没这本书根本无法入睡,所以噩梦才会积累,久而久之就成了困境。梦里水草似的东西并不是墨菲斯本人。 “那个时候我在赶论文,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儿?”小墨同学这样解释。 …… 关于这次召唤,小墨同学表示有些仓促,她甚至来不及准备就被拉了过来。 “理论上都是学校安排好了以后我们才会踏上召唤阵,而且往期的学长学姐们也没说过会被召唤到地球来。”学霸猫有些不解,更让她绝望的是自己连回去的能量都消失不见了。 “说了这么多,‘噩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糜陆有些不解。 “一方面这是环境所致,埃蒙的科技水平进入了瓶颈,为了更好的传承科技线,他们使用了一些药物来改善脑域,这就导致了嗜睡症和梦魇症等并发症。我们是个新兴学科,朝阳产业,诞生才不到两百年。”小墨同学不愧是学霸,理论知识张口就来。“另一方面,这也是参考了数以千计灭亡文明后得出的结论。” “……朗里格朗大人在《恐惧学原理》中提到过噩梦学科的产生。那时候埃蒙神族观测到数以千计的高等文明陷入‘娱乐至上’的文化狂欢,在追求趣味性的路上越走越远,丢掉了内涵与欣赏悲剧的能力。于是在科技水平足以提供完美的虚拟环境模拟后,这些智慧文明纷纷溺死在用电刺激构筑的‘天堂’里,以至于社会倒退,文明之火渐熄,最终走向灭亡。 “于是一门提供‘刺激’和‘警惕’的行业就显得尤为重要。过度沉溺于美梦会让人患上嗜睡症,这就需要噩梦学来加以矫正。过度担惊受怕无法入眠,这就需要美梦学来治疗,所以说我们这个学科很厉害的!” 她的话让糜陆想起自己做毕设那段时间开过一个脑洞,他从文献上看到已经有人开始着手研究味觉模拟了,结合蒸蒸日上的视听模拟——vr产业,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触觉以外的所有感官模拟,他不禁感慨这一研究实现之日也是人类灭绝之时,到了那时候,将会是比毒品还可怕的精神海洛因。什么电子游戏,什么网瘾在它面前不堪一击,人们就像黑客帝国里描述的那样,泡在营养液里插着管子靠电刺激就能渡过美好的一生,想想都觉得害怕。 不过糜陆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一天的到来,他估计在自己老死前是看不到了,毕竟有生之年连浸入式虚拟网游都遥遥无期的样子。 ……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召唤你过来。”糜陆举手示意道。“我可以带你去书千阁问问。” “感谢你,人类。”小墨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前提是你不这么叫我。” “人类!”学霸猫重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一位埃蒙神族!” “学妹呀,我毕业了。”糜陆嗤笑道。 小墨一下子炸了毛。 “谁是你学妹!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 “可是我毕业了。” “住口!你这个无知的凡人!” “可是无知的我毕业了。” “你——” 小墨被噎的说不出话,扭过脑袋不理会他。 一人一猫对着犟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家的欲望战胜了傲娇。 “人……糜陆,我——” “汪!” 小墨话没说完,被一声开天辟地般的犬吠打破,糜陆眼睁睁看着一只金毛突然朝她扑过来,动作之迅捷就像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混沌的空间犹如一层窗户纸,瞬间被人捅了个窟窿。 恍惚间他还觉得这条狗有些眼熟。 第二十五章 异常生物 小墨被金毛扑落在地,但比起人形态,她对现在的样子更加适应,落地的瞬间就跟弹簧似的蹦了起来,空中反手一爪子扇过来,锋利的爪子从金毛身上带走一簇毛发。 这动作干脆利落,让糜陆想起了《美队3》里瓦坎达的王子黑豹。 金毛吃痛后撤半步,但仍不依不饶地挡在糜陆身前,伏低身体示威似的叫了声。 那边小墨也落在椅子上,翡翠似的眼珠子里满是警惕。 一猫一狗的交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糜陆却看的异常清楚。 他现在非常庆幸自己没跟对方动手。 他原以为这个听上去擅文不擅武的“职责种族”武力值平平,现在他可算明白了,人家只是不屑于对他这种土著动粗而已。 这种感觉真微妙……有那么一丢丢自尊心被践踏的伤感但也有些庆幸。 至于这条狗,他只记得自己孝敬过一条杂毛狗大爷,没这么漂亮的大金毛打过交道呀,这种没拴绳的狗在大街上溜达,估计分分钟就能被狗贩子掳走然后高价贩卖,看这毛色,看这眼神…… 不过这两位交手的地方似乎在梦境里? 所以这也不是条凡狗? 糜陆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有趣了起来。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仙犬吞天也在胡思乱想,它补充好能量,循着糜陆的气味跟过来后就发现这家伙中了妖术(在它看来只要不是仙术的都是妖术),作为平时跟着李梦河四处斩妖除魔的战宠,它二话不说就钻了进来。 墨菲斯在它看来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妖,擅长蛊惑人心的幻术,这种货色它平时都懒得下口。可没想到一交手才发现,这猫妖竟身手不凡,能和它不落下风…… 吞天猜测这一定是自己没吃饱的缘故。 这样想着,它抖了抖尾巴,之前立过功的三根狗毛脱落,无风自动,三晃两晃就扭成了一根金灿灿的麻绳。 糜陆看的眼皮子一突,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得了画风从西幻到仙侠的转变,毕竟这根绳子总让他往“幌金绳”这方面脑补。但他看到绳子冲小墨的猫脖子去了,顿时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对,急忙出声。 “两位……两只大爷” “你叫谁大爷呢!?”母猫一下子炸了毛,纤长灵活的尾巴鞭子似的一抽,幌金绳就被抽落在地上。金毛瞬间疼的嗷了一声,仿佛这一下抽在它身上。 糜陆心想这大爷非彼大爷,但和一只外星猫聊这些没什么意义,既然你要求那我就改口了。 “那……大爷大妈,能别在我的梦里打来打去么?来了都是客,聊聊天多好。” “汪?” 吞天听到这句,回过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神光让糜陆顿时想起了什么。 这么人性化的小眼神,这不就是那条蹭我两个馒头的流浪狗么? 它这一张嘴小墨也有了新的发现。 “我的能量!!”黑猫尖叫一声,纵身跃下,两只爪子拼命地去掰狗嘴,仿佛想从里面掏什么出来。 “呜——呜——” 吞天没想到敌人会突然发起进攻,一时没有防备,狗嘴都被猫爪扯得变了形,声音也走了调。它不堪受辱,挣扎着向后纵身一跃,躲开了母猫的攻势,顺势回到糜陆旁边。 只不顾这次怂到他身后了,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小墨。 糜陆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被站队”了,然后就听到小墨气冲冲道:“骗子!你们合伙骗我!我要向铜火巷申诉!这是竞争对手为了奖学金设下的圈套!”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糜陆立刻反驳,然后扭头对着狗。 “我们下午见过面?” “汪!” “……你这我哪儿知道是‘yes’还是‘no’?会点头么?” 吞天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汪汪!” 糜陆从它的表情判断这大概是拒绝。 “我懂了,所以你以为她要对我下手,专门来救我,顺便报恩?” “汪!” 吞天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搞定。”糜陆打了个响指,对小墨说道:“小墨学妹——” “谁是你学妹!?” 糜陆装作没听到,继续解释道:“学妹呀,这其实是一场误会,我们先从这儿出去,然后我带你们去书千阁解决问题可好?打架解决不了问题,但是会解决我,虽然不清楚铜火巷的规矩,但目前能帮你们联系到书千阁的也就只有我对不对?万一你们俩被土著发现了怎么办?” 小墨瞪了眼金毛,金毛也冲她“汪”了声,两人,不,一猫一狗似乎达成了和解。 “这才对嘛。”糜陆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像个居委会大妈,没有一点身为人类的尊严。 都说人生巅峰是猫狗双全,搁自己这儿反倒成了麻烦,算了,毕竟土著,还低能位面,真是越想越暗自神伤。 狗盯着猫,眼神似乎在警告她别耍什么花样,早点离开。后者作为猫科动物的高傲此刻表现了出来,懒得搭理它,慢条斯理地伸出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门,显然她剩下的能量,或说魔力还够干这些,她还对糜陆做了个请的动作。 糜陆这一天穿过的门够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个,当即推门而出。 多么熟悉的“醍醐灌顶”感,只是伴随着一阵眩晕,再度睁开眼时入目就是映着月色的天花板了。 他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张成大字的动作,四肢僵硬,挣扎着想爬起来。 不动不要紧,这一动,脑袋里仿佛有数千根针在扎一样,剧痛无比。 我这脑子里算是装了铅块吗?糜陆心想,这就是全息影像的代价么?那可真是亏大了,早知道应该让那只猫把星辰钟楼的玛利亚修女投射出来看看了。 那银发,那猎人服,那身材,那挥舞起来血花四溅带火焰的四十米长大刀,让我先跑三十九米都得死…… 哦,对了,猫呢? 糜陆这才发觉肚皮上沉甸甸的,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那位即将挂科的埃蒙位面的学妹么? 那……狗呢? 第二十六章 见闻录 糜陆的卧室是间主卧,大概二十多平,所以即使摆着一张1.8*1.8的双人床也不显得有多拥挤。 此外还有一个伸出去的窗户,一米五见方,还带一片不小的窗台。 糜陆初中那会儿还算个文艺青年,不知道从哪儿看了一幅画,内容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屈膝坐在窗台上,背靠抱枕,手捧咖啡,静静地听着音乐看窗外雨幕的情景,从此以后对这种生活充满憧憬,甚至还将其写进了作文里。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卧室并没这么好,甚至在他离家后还被糜爹当成了储物间,阳台摆不下的、放不进冰箱的东西都挪了进来。 这就导致每逢节假日回来的他总有种哈利波特寄宿在德思礼家的错觉。 但事实上他高估了自己,自从搬进来已经俩月了,按理来说梦想也应该从窗户照进来了,可结果是窗台上的灰他都没清过一次。 就连被他随手扔在窗台上的行李箱都落了一层灰。 人呐,总是高估自己的野心,低估自己的惰性。 现在月光从窗户上投射进来,照在衣柜上,映出一个“大”字黑影,就像蝙蝠侠伴随着bgm登场时巨大的蝙蝠灯。 没错,狗就那样贴在窗户上。 窗户是两层,纱窗被糜陆反锁了,大黄的爪子就嵌在纱窗上,给窗外的蚊子抠出好几条康庄大道。 忍着不适坐起来,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感觉把脑子里的铅块晃散了,糜陆才舒服多了。不过躺在他肚皮的小墨同学一个咕噜翻了下去,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然后醒来。 “喵——” 小墨同学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猫叫,然后飞快地伸出爪子捂住嘴,猫脸上写满惊恐。 很显然她对自己发出这种声音很不适应。 那你当初干嘛选择变成猫?糜陆一边打开纱窗一边费解。 他不知道的是,在埃蒙位面,猫是魔力亲和最佳的动物,或说形态。此外他们这种外星人跨位面串门也要选一个外形,要不然有些二十几米高的大家伙该怎么隐藏才能不引起轩然大波? 经过调研和讨论,猫就成了埃蒙人的首选。此外备选的还有狗、荷兰猪、松鼠等等,熊猫也有,不过那哥们被抓进蜀川自然保护中心呆了段时间,为此还有人专门写了本书叫《神奇动物在这里》来介绍大体情况。 …… 猫狗一进入现实环境就又对峙了起来。 狗直起身子盘坐在窗台上,身上蓬松的金毛闪着微光,英武不凡。 猫则慵懒地趴在床上,两颗翡翠似的眼珠子里竖着瞳仁,格外诡异。 如果说眼神之间的战斗可以具象化,那此刻屋子里都不需要开灯了,它们目光交汇处的电火花就足以照明。 “啪” 糜陆一开灯,原本凹造型的猫狗立刻抱着脑袋滚成两团。 猫和狗会惧怕突然到来的强光? 扯淡呢吧,我高数挂了生物可没挂过,糜陆印象中猫狗对强光的适应性比人强多了,他不得不把这一幕归结到外星生物的特殊构造上。 或许是特殊经历?他瞎猜道。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竟然猜对了。 小墨同学这属于应激反应,作为学霸的她在做梦学院是出了名的读书狂,熄灯后都放不下书的那种。 但作为未来的筑梦师,学校有规定,她们自身的睡眠必须得到保障,因此无处不在的宿管总会在她仗着手电筒似的眼睛熬夜时不期而至,猛然灯光大开然后收走课本。 做梦学院可不是公立学校,高昂的学费和书本用费让每一位学子都要养成节约的好习惯,尤其是小墨这种靠着奖学金度日的根本无法承担那种压力,连那本《恐惧学原理》也是买的二手书。 至于这条贪吃狗“吞天”,它则是因为能突破禁制的天赋以及贪吃的本性屡次被主人李梦河在药圃和厨房当场抓获,李梦河的法宝又是一把白色飞剑,剑出之时如梨花绽放,银蛇乱舞,比这节能灯刺激多了。 不明事理的糜陆抬头看了眼钟表,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八个钟头。 那……现在可以去书千阁么? 他估摸着有些打扰,就给千伯发了条短信过去。 然后瞬间收到了回复。 这么快?糜陆有些懵,但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对哦,作为书千阁的本体,他还需要睡觉? “您好,书千阁暂不开放,营业时间未知,感谢您的关注。(业务咨询时间:每天6:00-23:30)” 哦,是自动回复。 另外这个23:30也有些眼熟,似乎大多数番剧都是这个点以后陆陆续续放映的。 他回头看了眼恢复正常的一对猫狗,有些犯怵。 小墨瞥了他一眼,径直蹦上桌子,熟练地打开了电脑。 “邦邦” 猫爪拍了拍糜陆花四十块买的简易书桌,顿时留下一拍有些显眼的猫爪,仿佛印在他心上。 这是要他输开机密码的意思。 糜陆输密码的时候还特意瞄了这俩一眼,猫死死盯着他的手,一副光明正大偷窥的样子,狗却仿佛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智商被对手完美碾压。 呵,愚蠢的外星猫,糜陆在心里嘲笑道。 密码一共十四个字符,他手速正常发挥半秒不到就输完了,末了还回头挑衅的看了小墨一眼。 猫有些挫败地把头扭了过去,不愿和他对视。 糜陆小学五年级时在rts游戏上的造诣就已经称霸小县城的所有网吧了,400有效apm加持下,无论是星际还是魔兽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那年人皇sky在新加坡夺得wcg冠军后,他还萌生过去打职业的想法,虽然这个离经叛道的梦想很快就被糜爹扼杀了。 糜陆的桌面十分整洁,回收站和我的电脑一类的图标全被他取消了,只剩下两个自定义文件夹图标,一个叫“fak the dog”,里面是平时积累的素材和用来写小说的脑洞。 其实这原本是“for the dream”,只是在追梦路上走了段时间,心情就变了,但不变的是ftd,这还是当初宿舍几个人玩的所写梗。 他不禁瞥了金毛一眼,还好对方看不懂这些。 另一个就比较长了,叫“shut up and take my money”,里面是游戏快捷方式,大多数都来自steam。 桌面是番剧《no game no life》里主人公兄妹小时候的萌照,糜陆之所以这么喜欢,是因为正应了里面那句话,“人生可是一场烂游戏”,这让他深有感触,并且主人公作为游戏天才的身份让他很感同身受。 才不是羡慕主角有个兄控的美少女妹妹呢。 小墨可不管这些,用爪子划拉着鼠标新建了一个txt文档,然后推开糜陆的手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 “womeifashuo???” 后面那三个问号充分表达了她的愤怒,似乎很不解为什么是拼音。 “你输入法没切。”糜陆真诚道。 小墨:“o”。 两分钟后,她终于敲出一句完整的话,猫爪子打字确实有些费劲。 “我没法说话了。” “那这是为什么呢?” 糜陆同样输入道,他用了一秒不到。 小墨瞥了他一眼,又花了五分钟打出一串字。 “你为什么也要打字?难道是在羞辱我?” “是的呀。” 输完这句话,糜陆顿时觉得旁边这只猫身上传来了杀气。 第二十七章 这使我充满了决心 和小墨聊了一通,大概有半个多小时,随着她的打字速度越来越快,事情也逐渐明晰。 从埃蒙位面来到地球,是要穿过一段“隧道”的,隧穿需要消耗能量,回去也是如此。 这股能量一般由穿梭者提供,就这次而言,穿梭者是小墨,所以她在抵达糜陆的梦境前身上携带许多能量。 但因为不同位面的能量浓度不同,就比如地球与埃蒙位面相比,浓度差了好几个数量级,因此隧道这种东西对能量都有极强的排斥作用。因此聪明的埃蒙神族想了个办法,他们会提前把能量传递过去,这样一来被召唤的人只用携带过去的能量,回来时再用另一头的能量即可。 听上去就是在目的地提前买好返程票才过去,这样人在车上既不用带现金又不用带车票,一身轻松。 而对小墨来说,她的那部分能量就在《墨菲斯梦话集》上。 类似的方法很快就得到了推广,几乎在地球位面流通的各种载体都是能量携带体。 糜陆兴许有种特殊体质,他摸了那本书,手上就沾染了能量,也因此成了召唤者,换句话说小墨的返程机票就在他这儿,在他睡着前召唤就已经在进行了,进入梦境后小墨直接抵达。 可问题来了,他下午出去遛弯的时候遇见了吞天,这条贪吃的狗循着能量的味道溜过来跟在他屁股后面,蹭了两个包子不说还把小墨的返程车票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从那副耗尽能量(大晋位面叫仙力)的流浪狗样子变成现在容光焕发的金毛。 现在能量耗尽的小墨同学甚至失去了讲话能力——她说那是用魔力模拟人的声带所发出的声音,现在她只能满口猫言喵语,但作为高等生物的尊严让她拒绝这样做。 糜陆看了眼窗外,天都亮了,再有半个多小时就6点了,到时候带着这俩去书千阁问问怎么回事。 这时小墨又拍了拍桌子。 桌面的文档里“墨菲斯大人需要进屎”字样一闪而过,糜陆感慨她口味真重的瞬间就被她修改了。 天知道她从输入法里找到前三个字花了多大功夫,说个饿了不就完了么。 糜陆嘱咐这俩安静呆着,自己出去找吃的。 房东两口子还在睡觉,他的朋友两口子也在客厅里打地铺,男的鼾声四起,和窗外的鸟叫交相辉映。 糜陆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从冰箱取走一袋吐司面包,然后给烧水壶装满凉水,和加热垫一起拿回了卧室。 客厅和厨房之前只有一道玻璃门,烧水的话动静太大,根本挡不住。 回到卧室,插电烧水,一扭头糜陆就看到小墨同学翻开了自己的文件夹。 翻吧翻吧,反正没什么不合适的内容。 每次回家过年,总有亲戚家的熊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来翻他的电脑,对此糜爹总是很大方,并对表现出抵触情绪的糜陆颇有微词,说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之类的。所以糜陆早就养成了电脑里几乎什么都不放的习惯,反而腾出一个200g的硬盘专门存游戏,而且是那些他不怎么玩的游戏。 当熊孩子拽着父母的手指着电脑说“有电脑,宝宝要打游戏”时,他就会大方地打开这个文件夹,露出里面的生化危机,寂静岭,求生之路等等,并说这是“有点恐怖”的“打枪”游戏。 此举效果着实拔群,熊孩子一般要么被吓得呼天抢地要么妥协说要看动画片,这个时候只要打开“熊出没”切成小窗播放,他就可以干自己的事儿了,比如在群里聊天打屁什么的。 现在的网络用语连大人都看不懂,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熊孩子能看懂。 但现在,这一猫一狗竟然看起了他硬盘里的《猫狗大战》…… 试想一下,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和一条金毛蹲在椅子上,认真地盯着屏幕上斗智斗勇的同类,旁边还有个默默为他们服务的人类…… 这算是艺术源自生活么? 他突然有种和珅和纪晓岚穿越到现代,坐在一起看《铁齿铜牙纪晓岚》的感觉,而自己恰好是乾隆爷的扮演者。 …… 大概6点半的时候,糜陆听到屋外传来响动。是房东他们起床了。 一阵洗漱完毕,四个人又像昨天一样说说笑笑,隔着一道门糜陆都把他们的喧闹听的清清楚楚,就连专注于电影的猫狗也有些不满。 “外面是你的同类吗?”小墨打了一行字。 糜陆懒得打字,摇了摇头。 “从生物上而言是的,但我不认可。” 然后躺在床上。 按道理讲他睡了八个小时,这会儿应该不困,但习惯了昼伏夜出,又或说梦里经历的一幕幕太烧脑,他这会儿竟然有些疲倦。 大约五分钟左右,他逐渐适应了屋外的噪音,进入轻度睡眠。 “咣咣咣!”“糜陆?” 短促又尖锐的敲门声响起,糜陆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感觉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仿佛下一秒都能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忍着火气打开门,却看到房东不由分说地挤进来半个身子。 “水壶呢?你拿进去干什么?” 他的目光掠过糜陆,看到后面的一猫一狗,惊道:“你啥时候养的宠物?” “跟你没关系。”糜陆把水壶递给他。 “年轻人,讲话客气点嘛。”房东看出糜陆不高兴,哂笑了几声,伸手去拿水壶。 “哎哟,烫!烫!” 他以为水是凉的,放心地去接,一不留神被烫到了。眼看水壶就要掉在地上,糜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老年人,注意安全点嘛。”糜陆道,表情真挚。 房东铁青着脸拿着水壶走开了。 关上门一扭头,小墨正在噼里啪啦的打字: “你的同类看上去不友好呀” 小墨说。 “看你的猫片。”糜陆没好气地说。 …… 外面四个人折腾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快八点时糜陆听到他们空旷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接着是重重的关门声。 感觉人去楼空,他出去看了眼。 客厅里一片狼藉,房东的朋友昨晚睡觉用的毯子都没收拾,卷成一团扔在地上,颜色和他刚来时见到的被褥是一个色系,很明显这是原房东买的。 厨房的烤箱,电磁炉,电饭煲,就连两口锅和菜刀筷子等用具都被拿走了。 糜陆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翻出来一个锈迹斑斑的笨重铁锅,里面有一大团棕色锈渍。 “我给你留几件厨具,你先凑合着用。” 一天前这句话还残留在他的耳畔。 真是讽刺。 “汪!” 金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冲糜陆叫了声。 “怎么了?” 狗见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转身往卧室方向跑,糜陆这才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连忙跑回卧室。 小墨正在床上对着他的手机发呆,上面显示的“书千阁”三个字让猫同学陷入了沉思。 “喂,千伯吗?我这儿来了个……什么?” 糜陆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震到了。 “你来一趟书房吧,你似乎召唤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千伯说道。 “我召唤的?我啥时候有这技能了?这儿有只猫也说是我召唤的,哦,还有条狗。” 金毛听到“狗”字,叫了声以示存在,小墨则翻了个白眼,仿佛在嘲笑它的幼稚。 “总之你要过来一趟,而且那份合同得改动一下了。”千伯的语气比较严肃,糜陆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好吧,我马上来。” 他放下手机,带着一猫一狗走出房门。 站在过道瞥了眼厕所里塞得满满的纸篓和被扔在地上的属于他的毛巾,糜陆没说什么,对这个“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留恋。 第二十八章 来自炼狱的客人 时间退回到一个小时前,也就是7点钟的时候。 书千阁里,按理来说这个还未招齐人手的日子,书房不会开张,也就不会有客人,但此刻楠木桌旁却多坐了个人。 说“人”也不太对,他虽然是人形,而且西装革履,英气不凡,但酒红色眼睛里是蛇一样的瞳孔,透出几丝邪气,被鼻梁的眼镜遮盖了大半。此外他额头上一左一右伸出来两颗尖角,像化装舞会上的易容者。 如果糜陆在场的话应该可以分辨,这是那本《舌尖上的小恶魔》封皮上的主角。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先生,请用。”千伯笑呵呵地把茶水推到他面前。 “……我好像说过自己的名字。”大恶魔扶了扶镜框,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但又很克制。“我的名字翻译过来应该是安布西亚斯·尤尔斯·齐纳米扬,刚才对那位小姐说过一次了。” “这样啊……”千伯瞥了眼缩在吧台后的阿梳,哪里还不明白这丫头片子记不住名字,看他长得像《黑执事》里的管家就乱叫一气。 “那……安琪先生,”千伯开口道,听到这个简称,阿梳在吧台后面差点笑出声。 安琪怎么听也是个女性名字吧喂! 大恶魔却对这个名字不怎么抵触。 “您能详细介绍一下这次‘召唤’的前因后果吗?这在铜火巷的记录里还是头一次。” 安琪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子上的纽扣,露出手腕上的红色纹身。 那是一把燃烧着的叉子——就一般泡面桶里的叉子,不过似乎是金属质地,而且火焰也在皮肤上蠕动。 “这是我的作者证和注册号,您可以检查一下。” 千伯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赛班系统的老人机,点进微信的二维码扫描对着纹身扫了扫。 这一系列操作满是槽点,可惜糜陆不在…… “滴滴” “身份验证成功。” 神奇的老人机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灵动轻快,比合成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同时安琪的身份信息也被投射在了空中。 “阿加兹位面游客。” “姓名:安布西亚斯·尤尔斯·齐纳米扬(注册号:ajzambu·y1100)” “职业:阿加兹炼狱出版社特刊作者。” “战斗力评定:权限不足。” “行为考核评定:五颗星(模范标兵)。” …… 再往后还有一些信息,但都是加密的,千伯权限不够。 “这么说起来,您是这本《舌尖上的小恶魔》的作者?”千伯举起那本书,封面上的人和小恶魔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背景,壁炉里的火还在哔啵作响。 安琪点点头,开口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大概十三个地球时以前,我正在陪儿子阅读普雷利亚出版社的《龙翼编年史》,突然察觉到有人向我发出召唤。您也知道,平时为了搜集素材,我在多个位面都留下过联系方式,因此就暂时保留了传送隧道,等儿子睡下后才赶过来。于五分钟前降临在这里。” 千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但在隧道的出口,我感受到这四个小家伙的气息。” 大恶魔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书。 “于是我向铜火巷做出了使用法术的申请,得到允许后用【镜像回溯】看到了这一幕。” 安琪左右手各自伸出拇指和食指,凑成一个长方形,在桌面上拉开。 楠木长桌坑坑洼洼的桌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块光幕,右下角还现实有三种计时方式,一种是阿加兹位面的十五月三十时计时法,一种是铜火巷的格林尼治时间,还有一种正常时间。 画面正中是摆着《舌尖上的小恶魔》的书架。 刚过零点,四下一片黑,这本书突然从架子上蹦下来,掉在地上摊开,书页泛光,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胖嘟嘟的小恶魔。 小家伙大概一米高,和地球上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额头上的独角还没完全探出,看上去就像高高肿起来一块,皮肤也呈现出与安琪完全不同的紫红色,像一块成了精的红薯。 他从书里吭哧吭哧地爬出来,显得很费劲。出来后鬼头鬼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把手探回书里,拽出来另一个身高相仿的同伴。 接着他们就像拔萝卜似的一个接一个从书里又拔出来两个同伴,一共四个小恶魔相互击过掌,围着书又唱又跳,咿咿呀呀十分吵闹。 看到这儿千伯的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老年人睡得太死,这么吵都没发现。 接着这四个还没椅子腿高的家伙似乎闹够了,推搡着打开门走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安琪动了动手指,光幕就像关机似的归于黑暗,然后缩成一点不见了。 “此外我还察觉到这里残留着召唤者的气息,”他指了指旁边那张桌子。“比如这儿就有些残留,似乎是人类。” “不是我们两个?”千伯诧异道。 安琪摇了摇头。 千伯突然想起昨天糜陆来过,他和阿梳商量合同的时候恰好坐在那张桌子面前,而且他的身份也好,离开的时间也好都和对方说的正好吻合。 这个召唤者……该不会是糜陆吧? 怎么可能?一个合同都没签的普通人还能这么诡异? 见千伯陷入了沉思,安琪用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磕了几下。 “千先生?” “哦哦,抱歉,刚才走神了。”千伯歉意地笑笑,然后说:“可能有点头绪了,我这就喊他过来问问。” 说完他拿起手机。 趁着千伯打电话的功夫,阿梳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此刻的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昨天那个“大哥”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个见到偶像两眼放光的迷妹。 “安琪先生,能和您合张影吗?” 如果糜陆听到自己的大哥这个口吻,不知作何感想。 安琪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身为阿加兹位面的大佬兼知名作家,平时拿着卡梅拉水晶来找他合影留念的粉丝也不少。他点点头,整了整领结,做好准备。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您能把鬓角的头发垂下来么?一丝丝就好。” 安琪虽然略感诧异,但还是照做了。 “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您能露出一丝诡谲不失魅惑,冷冽不失残忍,嘴角还带着一点儿冷酷的微笑么?” 饶是安琪作为一个作家对此都有些不明白,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你的要求有些复杂,可能需要练习一段时间。”他说。 “这样啊,”阿梳补充道:“那就稍微微笑一下。” 安琪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阿梳抓住这个瞬间,“咔嚓”拍了张合影,激动地抱着手机,一副夙愿达成的样子。 这时千伯也打完了电话。 “他马上过来。” 他放下手机说道。 第二十九章 鲁地口音的上仙 糜陆带着一猫一狗走进书千阁的时候,有些惊讶。 他一直在想自己召唤出了个什么玩意儿,这一个是猫,这次难道会是条龙?他开了许多脑洞,甚至还想过挥舞着飞剑的修士,但愣是没想到会是一名身着黑色礼服的恶魔绅士。 对方还有点像黑发版的腐国演员汤姆·希德勒斯顿,当然发际线比抖森低多了,而且身材魁梧,气质上更阳刚一些,让他想起了杨海。 千伯指了指大恶魔,介绍了一遍他的身份。 “安琪?” 糜陆不禁嗤笑,千伯这个缩写功底,还真是让他惊为天人。 再怎么省略,这位也应该叫“安又琪”才对吧。 听到糜陆喊自己的名字,安琪本着对召唤者的尊敬左手抚胸微微欠身,用纯正的恶魔语来了句问候,大意就是“遵从召唤而来,吾之召唤者”这样。 还好旁边的月球人听不懂。 “能讲中文吗?英文也行,我略懂。”糜陆的表情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 难道阿加兹位面的人不流行握手? 千伯像一个专业的救场机器,再次精准出击,拽着糜陆的胳膊把他拉到桌边。 “你干的好事。” 他指向那本封面光秃秃的书籍,然后简短的介绍了一下来龙去脉。 听完后糜陆半响都没回过神,他转过身看了看来自埃蒙位面的小墨同学问:“这只猫说她也是我召唤来的,你要不检查一下?” 千伯这才注意到糜陆身后跟了一猫一狗,当他目光触及狗时,发出一声惊疑。 他俯下身子问:“你是李梦河上仙的仙宠‘吞天’?” “汪。” 千伯明显不懂狗语,看向糜陆。 “它的意思是‘没错’。”后者翻译道。 “你也是被糜陆召唤过来的吗?” “汪汪。” 千伯又看向糜陆。 “它说不是。”糜陆翻译道。 千伯皱着眉头问: “那你要回大晋位面吗?” “……你问我干吗?”糜陆指了指狗,“问它。” “嗷呜嗷。”吞天爽快地回答道。 面对千伯的疑惑,糜陆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搞不懂这句。 无奈之下,千伯只好掏出老人机拨了一个号,不一会儿那边响起一阵悦耳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铜火巷办事处,已根据您所在的区域选择中文服务。 “游客注册请摁1,业务咨询请摁2,结晶兑换服务请摁3,失物招领请摁4,转接人工服务请摁5,更换服务语言请摁星号键。” 千伯摁了5,那头“嘟”了三声后又响了。 “对不起,书千阁欠款已超出额度,目前禁用人工服务。” 千伯顿时大怒,扭头看向阿梳,后者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准备开溜,此刻已经捏着一张纸跑到了门边上。 “你是不是又氪金了!?” “我不是,我没有!”阿梳虽然竭力反驳,但手底下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自己,她飞快地将白纸贴在门上。 糜陆突然想起这家伙自称月球人,7月上半旬又是fgo玄奘三藏的池子……可想而知钱都到哪儿去了。他虽然不玩这游戏,但朋友圈里月厨还是挺多的。不过他们都威胁自己说不要入坑,否则就绝交之类的话。 嗯……大概是对欧皇的偏见吧。 至于阿梳这个脸……糜陆估摸着她能遁入非酋的噩梦也和氪金抽卡的悲惨结果有关。 难怪那个幻象要喊“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 千伯说过他是书千阁的墙壁,所以虽然这扇门不归他管,但却可以来回移动。于是就在阿梳贴好纸即将起跳推门离开的时候,门突然拔高了两米,都快碰到天花板了。 “哼!”阿梳不满地哼了一声,原地起跳,竟然也快碰到天花板了。 糜陆看呆了,虽然早就对她的身体素质有个预估,但这也有些太匪夷所思,就算参加奥运会的跳高运动员也不至于原地跳两米高吧? 然而姜终究是老的辣,阿梳跳起来的瞬间门又猛的回归原位,一个来回之后,贴在上面的纸也脱落了,还没落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显然这种纸也是特制的。 阿梳哼了声,气鼓鼓地瞪着他,缩回了吧台后面。 安琪虽然听不太懂两人的交流,但明白眼下对方陷入了手机欠费的困境,出色的礼仪让他适时结尾。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或者说是一块中心漆黑但边缘散发着灼热红光的石头。 这才是富有奇幻色彩的东西该有的样子嘛,那种字号特大的老人机算什么…… 见他目光看过来,安琪笑着解释了几句。 “硫磺玉做成的通讯石,和地球位面的手机差不多,史蒂夫先生帮我修改的。” 他举起石头的瞬间糜陆在背后看见一个标志——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等等,史蒂夫? 史蒂夫·乔布斯?乔帮主?i-stone? 我的天…… 糜陆感觉自己的认知又得到了加强。 千伯瞪了阿梳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安琪的手机,从铜火巷的人工服务那边转接到了大晋位面的李梦河。 “喂?谁(四声)呀?”一道醇厚的男声传来,普通话带着点sd口音。 “李梦河李上仙?这里是书千阁,地球位面,南桐市高新——” “俺滴狗找到咧是吧?让俺跟它说两句。” 千伯心想上仙不愧是上仙,果然料事如神,然后把硫磺玉贴在吞天耳朵边,没想到吞天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 就在千伯以为它是被硫磺玉烫到了的时候,石头里传来一声怒喝,他这才明白这条狗多么有先见之明。 “恁这条死狗又跑到哪儿去骗吃骗喝了?俺喝了口茶的功夫你人就,呸,你狗就不见咧?俺跟你说,两个时辰内你要是再不回梦河峰就恁娘别回来了!听见妹有?” “嗷呜嗷呜!” “哟嗬,还学会顶嘴咧?你再嗷嚎一句俺听听?” “嗷呜嗷呜!!” “好啊你,学成咧是吧?话俺给你撂这儿,这回要是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 大黄迟疑了一瞬,看了眼糜陆,又看了眼硫磺玉,仿佛下定了决心。 “汪!” 电话那头的李梦河听到这声响亮的回答,气不打一处来,连说了三声好,然后传来一阵爆破和尖叫声,隐约还能听到旁人的呼喊:“走水啦,李师叔的屋子又着火啦……” 过去一会儿,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喂,活人捏?俺跟你唠两句。” 见状千伯连忙拿起电话贴着耳朵。 “您请讲。” “你走远两步路,离恁条死狗远点儿,俺怕它听见了咬你。” “好的。” 千伯缓步走向吧台,吞天则垂下脑袋跑到糜陆身边,仿佛在寻找安慰。 糜陆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就付出了两个馒头的代价,这条貌似来头不小的狗就赖上了自己?电话另一头那个满口sd话的“上仙”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大晋位面的人却如此接地气,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游客”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伸出手在大黄身上摸了摸。 时代变化真是快,前一秒自己还丢了住处没有工作,现在距离猫狗双全的人生巅峰就差一只猫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小墨身上。 嗯……还是算了吧,只养狗就够了。 第三十章 佐立德瓦梦学院 千伯这边,李梦河把他叫到一边后,突然不复刚才那么暴躁,反而有些伤感地讲了遍吞天的故事,就像一个独自养大孩子的老父亲,现在遭遇了儿子的叛逆期一样辛酸,倒是让千伯有些不适应。 他告诉千伯,吞天是大晋位面的仙犬,而且还是天生地养世间仅有一只那种,比石头里蹦出来的大圣爷还稀有。它的全名叫奔星伏火雷光犬,名字里就带着各种大凶之兆。“奔星”是流星撞击地面,“伏火”是火山喷发,“雷光”是天上降下霹雳,三者齐聚那基本就是世界末日没跑了。 有这么牛逼的名字它自然来头不小,传说记载这条狗能区分人内心的善与恶,亲近善人,厌恶恶人。对小恶之人狂吠不止,大恶之人则一口吞下,在大晋民间传说里这条狗是天神派下来赏善罚恶的,如果有一天人间再也没有一个善人,那这条狗就会把天吃掉,让世间永远陷入黑暗与寒冷,生灵俱灭,所以又名“天狗”。 相传自大晋位面诞生以来这条狗就存活在世间,始终是大晋仙界最悠久的组织——四象盟的镇盟之宝,寿命将尽时就结成一个光茧,一百年后从中孕育出一条幼犬,下凡历练结识有缘人,然后与其历练,直到主仆任意一方的寿命终结为止。 李梦河就是这一届有缘人,直到他突破大晋位面的修炼上限,接触到更广阔的多元宇宙之前,吞天就一直陪着他。 后来他来地球游历,在泰山顶上的金顶冠修行过一段时间,对山脚下一家名叫“天天小馄饨”的吃食赞不绝口,就给这条狗起了个“吞天”的名字,小名叫馄饨,正好饨吞同音。 他还告诉千伯一个真相,即这次吞天走丢事件是他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让它离开大晋位面。具体原因没有明说,但从他略带伤感和沉重的语气千伯推断这必定与内部斗争激烈的四象盟脱不开关系。 大晋这种能量浓度远在地球之上的高能位面拥有人界和仙界两个子位面,在李梦河之前四象盟内就有高人打破了位面桎梏接触到多元宇宙,因而也就诞生了四象盟出版社这种机构进行跨位面文化交流。但即便如此,多元宇宙观并没有普及开来,仅是一小部分人的秘密。 秘密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窥探,得不到满足的好奇心往往扭曲成偏执,继而引发觊觎和贪婪,供野心家推波助澜,搅动风雨。 作为作为书千阁的拥有者,千伯见过太多类似的故事,很显然李梦河本人现在已经深陷泥沼无从脱身了,要让他放下一切彻底脱离大晋估计也不情愿,难怪要设个局把爱犬送走。 又或是那个位面已经恶劣到会让“天狗”为人间带来末日的地步了? 总之李梦河始终没有明说。千伯也很懂事地没有多问。 …… “赖上那小子是因为他善良吧,馄饨妹(没)看错过人,当年跟俺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俺跳下河救隔壁村儿的老伯差点淹死,就是它救滴俺。”李梦河解释道:“狗就先寄养在你那儿,等俺处理完这一摊子事儿回头再说。” 千伯沉吟片刻,有些为难道:“那我和糜陆聊一聊这件事,但还是要尊重他的意思,而且铜火巷那边也有手续……” “俺每个月会打钱过来,缺啥恁开口。” “那我尽力帮你说服他……” “俺再给你一笔启动资金,这个号是阿加兹硫磺河那儿的,俺心里有数,你们穷的都交不起话费了,这钱必须得给,俺还心疼狗捏。” “就这么定了,位面管理处的手续我去办。”千伯答应的很干脆,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走过来给了糜陆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在小墨身上。 暂时找不出一个会猫语的人,而且就算有,以小墨同学的性格也不会发出猫叫。她是一个有尊严的女学霸,未来的筑梦师,高贵的埃蒙神族。 于是千伯把求助的目光继续投向安琪。大恶魔点点头,默许了他继续蹭自己话费的行为。 虽然这种长途也是很贵的,但对阿加兹位面宝石穹顶的拥有者来说不算什么。 转接到埃蒙位面,千伯与做梦学院的校长进行了亲切交流,然后举着硫磺玉来到小墨旁边。 “你们安德鲁校长说你只用听就可以,不用讲话。” 小墨跳上桌子,甩着尾巴款款走到糜陆旁边,用爪子按了按桌面。 千伯望向糜陆。 “大概是要你把石头放在这儿?”糜陆解释道,又看到小墨在耳朵边挥挥爪子,指了指众人。 “……然后打开免提?”糜陆猜道。 小墨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罕见地张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喵叫,似乎在赞许糜陆懂事。 打开免提后,一众人连呼吸声都轻微了起来。 那边的校长清清嗓子,用委婉的口吻开始说教。 “墨菲斯同学,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一切都好吧?学校这边的老师们都很关心你。在你被召唤走的第一时间,学院的安保部门和跨位面管理处就开始了调查和搜救工作,就快要搜寻到地球位面时,这个电话就来了,还真是挺巧的。” 糜陆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这副套话一点儿都不可信,大晋位面的李梦河丢了条狗都知道第一时间发布信息,你们学校丢了个人,13小时过去了电话都没一个。 小墨同样不信,甩着尾巴在楠木桌上狠拍了几下,留下数道印痕,看的千伯面皮子一阵抽搐。 这可是在某宝高价买的原木长桌,开店的一半预算全花上面了…… 似乎察觉了自己的说教没什么作用,校长斟酌语气重新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经过排查,我们发现造成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是你学习年限将尽,心态上对即将到来的考核过分敏感、慎重导致。当然这是极好的,学校方面很鼓励这种态度,你会是佐立德瓦梦学院其他学生的榜样。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一年级时获得表彰的那本书存在一些小问题,隧穿法术的应答机制设置有误,不会征求受术者的同意就能开启传送……不过这不重要,学校已经跟获得表彰的其他学生打过招呼,这将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同时这起事故也将引起我们的重视……” 小墨不满地拍了几下桌子,打断了校长的长篇大论,似乎在要求他直奔主题。 校长语气有些尴尬,但姜毕竟是老的辣,转场十分自然。 “然后就是一些其他内容了,有关小墨你的去向。在这一点上,学校方面有几点考虑,希望能和你良好沟通一下,你还在听吗?” 糜陆凑的比较近,感觉有只猫爪蹭了蹭自己的脸。 “我?” 他指了指自己,用口型问。 小墨点点头。 “咳咳,她在听。” “那就好……等等,你是谁?” “嗯……铲屎…阐释官,对,负责转达她的意见,我听得懂猫语。” 围观的众人不禁对他的机智投来赞许的目光。 “哦哦,那就好,关于这件事学校最终的决定是这样的,墨菲斯同学将获得额外一年的课外研学时间,地点就设置在地球,这个期间不用回到学校,定期汇报研学成果即可,费用方面学校全部负责,文件和通知也已经打印好,如果墨菲斯同学同意的话我们会传到铜火巷,你签个字就行。” 小墨明显对这个答复有些迷茫,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完全没想到校方竟然不是来接她回去的,反而是把她安置在地球。 糜陆在心里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小脑袋,自作主张替她问道:“这一年算什么性质,延期吗?会写在毕业证上吗?会影响她的奖学金吗?” 听到糜陆这么问,小墨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噜声,紧张地盯着硫磺玉。 安德鲁校长沉吟片刻,爽朗地笑道:“当然不算,这属于正常学习年限,不影响任何与毕业有关的东西。” “能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吗?就你刚才说的这段话,不加任何条件。” 糜陆紧追不舍,电话那头的校长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 “这……我们要商量一下……” “安德鲁校长。”糜陆笑笑:“我们现在身处书千阁,墨菲斯小姐只是缺少回去的能量,不代表她不想回去,您说是吧?” “……是的。”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想必一旦传出去对学校的名誉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虽然墨菲斯小姐的心始终站在学校这边,但不代表别有用心者就此做文章您说对吗?我听说佐立德瓦梦学院的竞争对少不在少数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都没个消息传来。 糜陆猜测校方可能在激烈的争论,堵住了话筒。 “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校长最终妥协了。 小墨松了口气,嗷了一声表示同意。 糜陆又替她和校长谈了会儿,基本确认了所有事项,然后在挂机的瞬间,硫磺玉突然发光,在空中投射出一片光幕,紧接着一份米黄色底色的羊皮卷就从光幕中掉了出来,落在小墨面前。 上面的文字和书千阁的书籍一样,不同人看显示不同文字,所以糜陆也能看得懂。 前面描述了课外研学的待遇,看起来都很棒,但后面画风突变,大意就是这是一项小墨主动申请的课外研学,期间不能半途中止,不能联系家人,不能公开,并且解释权单方面归学校所有,如有违背,墨菲斯同学将面临各种严厉的处罚。 糜陆顿时了然。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事故,相当严重的事故。再联想到做梦学院每年都会组织大一新生开展类似的写书评选活动,然后再以学校的名义售卖出去,长期以来不知道有多少本存在隐患的书籍销售到各个位面,每一本都切实召回的话必将是一项浩大工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果不这么做,一旦被曝光,又将对学校的公信力造成严重冲击。 对这种败絮其中的事儿,校方最好的公关手段就是藏着掖着,等到发臭的那天再被人揪出来,糜陆估摸着不久后这位安德鲁校长就要光荣引退了,这可真是明哲保身。 难怪他对小墨说的这么好,又是额外一年研学、深造机会,又是提供货币援助什么的,这其实就是一笔封口费呀。 他不禁感慨做梦学院的公关能力相当出色,感情这么短的时间里没顾得上找人,全想着怎么补漏了。 小墨用爪子在最后一页右下角按了一下,羊皮卷四个角就自动向内折叠,缩小成一张卡片,这算是签订合同了。 卡上有钱,但限制了小墨的自由,并且禁止她在一年内返回埃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