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姑探案》 入坑必读 大吉大利,今日开坑! 首先声明,本文是某草脑洞,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其一,关于风格。某草人如其名,是个草食类佛系成熟美少女,故而虽然是探案集,但是一如既往地文如其人,只甜不苦,只吃草不吃肉,只码字不撕逼。喜欢虐的小伙伴,对不起,依然没有虐,喜欢吃肉的小伙伴,对不起,这次没有肉,喜欢撕逼的小伙伴,对不起,我佛慈悲。 其二,本文是开在古言页的推理文,这是一个很艰难又纠结的决定,因为某草是一棵很纠结的草,左手言情,右手推理,左手逗比,右手正经,两手都不想放开,故而本文言情为主,推理也为主,逗比会有,正经也会有,担心精分的小伙伴,对不起,某草也没根治。 其三,关于bug。基于第二条某草的执着也给某草本草带来很大的困扰,因为某草本是个可爱单纯的草食系成熟美少女,换句话说某草其实脑袋只有一根筋,一根筋写推理是什么感觉?如果大家不理解,可以尝试一下让你们的体育老师做一下高数题,很努力,很认真,但是可能还是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在这里某草想说,没有别的借口,就是能力有限。希望大家能尝试谅解,实在谅解不了可以试试逆向思维:这棵草她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她很努力,很认真嘛。或者也可以换换思路:虽然我完全搞不懂这棵草的思维逻辑,但是我比她聪明!(捂脸,别问某草为什么这么没出息,某草就是没有出息。)但是不管怎么说,某草还是希望大家都觉得某草毫无bug,都夸我写得好,嘻嘻嘻~ 其四,关于更新和上架。某草是个有节操的美少女,所以大家可以放心入坑,更新会尽力保证,完结也必定会完结。同时,上架是必然的,上架前某草会提前告诉大家,毕竟某草也要吃饭,希望各位小伙伴能够理解。 最后,本文的原型来自某草很萌的一对cp,为了不影响非cp粉的小伙伴进食,也是本着圈地自萌的原则,某草就不多说了,唯愿一杯无忧酒,余生比较甜。 第一章 胡仙姑在此(一) 腊月初八,汉京城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但汉京的冷从不萧索,从洪官路招展的红绸,到三孝坊不歇的歌舞,从朱雀大街此起彼伏的吆喝,再到家家户户场院里的磨刀霍霍和门边的桃符,作为九州最富有萧国的国都,汉京城是尽职尽责的,因为它时时刻刻都是热闹繁华的。 项白悠闲地走在大街上,深深地吸一大口凛冽的空气,再仰起头深深地呼出去,白色的水汽融化在湛蓝的天里,这是萧国腊月独有的画面。 举着七彩风车的孩子肆意地奔跑,他的脸上也挂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他常常如此,年纪轻轻却颇有些未老先衰的嫌疑,他以为这不能怪他,怪也要怪他师父,一个三十六岁还是不能而立的厚颜无耻的老东西,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喝酒就是跟一个叫宁柯的下棋。 今天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买酒,顺便替他去尚府赴个寿宴,送个贺礼。项白掂掂钱袋子,沉甸甸的,老东西做什么都抠,唯独在喝酒上比谁都大方。 项白一步三摇地向醉里红走着,恰听到金刀巷口一阵喧闹,不觉凑过去看。 “项白?”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只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且这人来了,可见前面并不是什么好热闹。 项白转头看着眼前巡捕打扮的人说道:“瞧着我是赶上了。” 这人叫魏秋山,是个捕头,号称是六扇门的第一神捕,破案无数,然而这无数的案子里究竟有多少是他自己破的,有多少是项白帮他破的,他自己也是“无数”的。 “来来来,既然来了就一同看看。”魏秋山推着项白往里走。 “哎,我还有事儿呢。”项白有点不情愿,他是喜欢破案,但是更喜欢破有趣的案子,然而,这样地方能有什么有趣的案子?说到底又是给魏秋山当苦力罢了。 金刀巷是个单口的巷子,只能同一条道进出,而死人的地方却在巷子的最深处,两个人挤到现场的时候都快虚脱了。 “让一让,都让一让!” 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说道:“快,是不是魏捕头来了?” 魏秋山先一步走到京兆府尹赵洪成的面前一抱拳:“赵大人,是我。”他看看这前所未有的热闹的现场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她!”赵洪成显得很激动,指着人群中一个五颜六色的女子说道,“明明就是个民妇自缢,她偏拦着不让收尸,说不是自缢是谋杀,怎么都拉不走。魏捕头,你是神捕,你见识大,你来看一看,这到底是自缢还是谋杀!” 屋子里臭气熏天,魏秋山掩着口鼻,抬起头望着悬挂在梁上的女人,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上,只是模样比寻常吊死鬼更加可怖,脸色又青又紫,舌头也伸的老长,地上一瘫脏的臭的,襦袄后襟上也沾了不少。 赵洪成跟过去说道:“这女的原是尚家的厨娘,平时里也未跟别人结怨,尸体是隔壁王婆子发现的,当时就只有这女人一个人在家,除了自杀没别的可能。” 魏秋山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的确是自缢无疑了。” 赵洪成一拍手掌道:“魏捕头果然机智过人!” “哈?这夸得也太不走心了吧,他什么都没看不出来还机智过人?这神捕该不是买的吧?” “你……这是谁啊?”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形,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快显灵!”女子左手三清铃右手桃木剑,念念叨叨,摇头晃脑。 魏秋山看着眼前的女子,穿得花里胡哨,连头发都是红的,活生生一支行走的鸡毛掸子,然而这鸡毛掸子倒生得珠圆玉润,大大的眼睛透着伶俐,绑着满头麻花辫,竟然不算难看。再看她举着的幡子上书“胡仙姑”三个大字,似乎竟是个神婆。 “胡仙姑?” “对!”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大方方指着幡上的三个大字,“我就是胡仙姑,”又把那幡子转过去,“擅长读心术。” 胡仙姑学名胡小酒,职业,神婆。当然这只是她在这个时空的职业。这事儿起来有点俗,她是一个穿越者,穿越之前是一名普通的大四学生,当一直以来都对犯罪心理深感兴趣的她果断地在考研志愿上填写下这个方向后,就意外的穿越了。 虽然只是一个穿越者,她也有自己的奋斗目标,那就是发愤图强,改写历史,成为古往今来犯罪心理第一人!诚然这个目标有些过于远大了,所以她还有一个短期目标,那就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把胡仙姑的名号打出去! “就是她,还胡仙姑,我看你是胡搅蛮缠!”赵洪成愤愤地说道。 “就是你不让收尸?”魏秋山问道。 少女点点头。 “胡仙姑?神婆……那不就是胡说吗?”魏秋山心平气和地劝慰道,“我说姑娘,你一个跳大神的,这有你什么事儿呐?” “是仙姑,不是跳大神的!而且话也不是这么说。”少女走到尸体跟前,煞有介事地念叨着:“本仙姑通阴阳,懂八卦,凡世间不平之事皆逃不出本仙姑的法眼,仙姑我搭眼一瞧便知这女子大有冤屈,既然她有冤屈,那我就不能不管。” 魏秋山看她一副认真地模样,反而摆摆手说道:“我说姑娘,虽然我不信你这一套,但我也不挡你财路。你想赚钱,出门右转就是朱雀大街,摆摊儿、算卦的随你,但是,这里真不是你做买卖的地儿,我好话儿不二说,您要是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魏秋山使个眼色便上来两个捕快要把她扔出去。 “哎!哎!这尸体不正常,你们看不出来吗?” 魏秋山愣了愣,“不正常?”又看看项白,“哪里?” 项白扬扬下巴说道:“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说的,这儿不是有个仙姑吗?” “她?” 魏秋山看看那为五颜六色的胡仙姑,又看看项白,立刻心领神会,这是项小爷的邪性劲儿又上来了,看见神婆神汉就要给人难堪。 果然,项白笑了笑说道:“既然她不甘心,就给她个机会又如何。” 胡小酒闻声抬起头,便对上一双眸色清浅的眼睛,打眼看去是个极清秀的青年,然眼角一滴小小的泪痣,给他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孤高的神秘与出尘的悲悯,这样气质的人是不常见的。 胡小酒不觉露出一个自以为及其甜美的笑容:“多谢小哥哥替我说话,都说人美心善,小哥哥心眼儿好,人长得也好看。” 项白又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样她才会彻底死心。” 胡小酒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敢情自己满嘴的蜜语甜言都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去了。 魏秋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冲胡小酒挑衅地挑挑眉毛:“说吧仙姑,您不是说这尸体怪吗,怪在哪儿了,也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儿您那读心术。” 第二章 尸体睁眼了(二) 胡小酒自信地一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吗?正常人上吊都是面朝着房门,可她呢,却屁股对着门外,这难道不奇怪吗?” “噗!”魏秋山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就这个?” “你懂什么,人自杀一般都会选择自己认为最舒适的方式,面向外看着门外的蓝天白云这多美好,面向里面呢?黑黢黢的墙,小窗子,不觉得很难受吗?可是现在呢,尸体面向屋里,这说明什么?说明根本不是自杀,至少,不是她心甘情愿地去自杀。”胡小酒说完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颇有些得意,然而一回头却发现根本没人在意。 “喂!喂!”胡小酒大喊,“你们是聋了吗,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魏秋山挥挥手:“来人,把她拖出去。” 话音刚落,立刻出来两个官差,架起胡小酒就往外拖,胡小酒扯着嗓子大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速速退散!你们……你们不听本仙姑的话,回头被怨灵缠身可是要遭报应的,她,她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话音未落有人大叫了一声:“呀!” 魏秋山回头看了一眼:“阎小七,你咋呼什么呢?” “睁……睁眼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真的,头儿!尸体……尸体睁眼了!” 魏秋山走上前,随即便愣住了,尸体的眼睛果然开了一条缝,青灰的眼珠微微突出来,透着诡异的死气,院子里一阵死寂,阴风贴着地面吹过,卷起细碎的黄沙。 人们议论纷纷:“诈尸了?”“真的死不瞑目啊!”“见鬼了,见鬼了。” 胡小酒见缝插针地咳嗽两声,说道:“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她的声音不大,却引得众人一阵激灵。 赵洪成慌乱地不知所措,大喊着:“来人,收尸。”可是谁也不敢动。 “等等。”项白说道,“不能收尸。” “为什么?”赵洪成睁大了眼睛,好像没听懂他的话。 “她的确……”项白沉默片刻,眼睛不经意瞟向胡小酒,不得不说这个小神婆与其他神婆略有些不同,但是……他叹口气说道:“她的确是胡说八道。” “喂!你说谁胡说八道,我那是分析!严谨的分析!你没看见吗,都死不瞑目了。” 项白没理她,快步走上前说道:“虽然胡扯,但是有一点她说的对,这人不是自缢,是谋杀。” 胡小酒立刻转怒为喜,从两个押着她的捕快手里挣脱掉,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是谋杀,现在你们相信了吧?”又欣慰地拍着项白的肩膀,“小哥哥,人长得好看,脑袋也很灵光嘛!不像他们,大傻配二傻!”她说的大傻和二傻当然就是赵洪成和魏秋山了。 项白没说话,默默躲开她的手,令胡小酒很是尴尬。 魏秋山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项白:“怎么可能是谋杀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项白也看着他,眼神十分笃定:“不会错,是谋杀。” “为什么?” “面色青紫,舌头外露,眼部微张。” “不,眼睛是刚刚才睁开的。”阎小七笃定地说道。 “是死的时候就没闭上,被人硬把眼皮合上,随着人死后皮肤松弛,眼球外凸,这才又张开了。” “哦……我还真以为诈尸了呢。”阎小七松口气说道。 “另外,还有这个。”项白指着尸体下的秽物说道。 众人见此均不禁面露嫌恶之色,只有魏秋山说道:“这没错啊,排泄物与尸体位置是一致的。” 项白却摇摇头:“是一致的不错,但如果是直立缢死应该集中在尸体裆部,可现在臀部也有,甚至腰部也沾到一些,这说明死者有可能不是直立缢死。” 赵洪成问道:“不是直立缢死是什么意思?” “比如坐着,甚至躺着。”项白解释后又说道,“还有,林氏的房子很简陋,屋里屋外都是黄土地面,我们走进走出自然会留下足迹,新的足迹会盖在旧足迹之上,而林氏悬挂的地方却没有人走过,不仅没有足迹,甚至一丁点痕迹也没有,这是为什么?” “对啊,凳子蹬出去那么远,起码应该有一条划痕的。”魏秋山说着又捡起地上的凳子仔细的检查起来,却看不到一丁点被人踩过的灰尘,一拍手掌,“说明她就不是踩着凳子死的!” “错!不是没踩过,那么高的房梁就算是凶手把她挂上去也要踩的,是怕留下自己的痕迹,打扫过。”胡小酒摇头晃脑地说道。 项白不禁看她一眼,而后指着尸体说道:“把她放下来。” 魏秋山忙派人将林氏的尸体放下来,横放在地面上。 项白掀起死者的衣袖问道:“身上的淤青哪来的?” 赵洪成说道:“邻居们说她们家两口子常吵架,兴许是她男人打的。” “老伤新伤都有,她男人常打她。”项白说道。 “这一点我也怀疑过,可是她死的时候她男人朱三儿并不在家。” 项白没再多问,而是跪在尸体旁,脸贴着尸体的下巴细细得看,好像要看出一朵花来。 “这你就不必研究了,真的只有一条勒痕。”魏秋山说道。 “这是什么?”项白指着死者脖颈上的勒痕说道。 “勒痕啊?” “绳擦痕。” 魏秋山看了一眼:“绳擦痕意思是……” 项白点点头说:“字面意思。”项白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忽然指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说道:“叫他过来。” 那男人被带上来,浑身是伤,脚也跛着,像是刚被人打了一顿。 “朱三儿?”项白问。 “是。”朱三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这脚是……” 他活动了两下脚踝,摸摸脖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道:“嗐,让人打的。” “赌坊的人?” “是。” 项白抬抬下巴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朱三偷眼看看尸体说道:“不知道,不是吊死的吗?” “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 “你的老婆,她为什么会死,你不知道?”项白的目光格外犀利。 他愣了愣才说道:“不知道啊。” “尸体不是你发现的吗?” “不是。”朱三说道。 项白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原来是我弄错了。” 赵洪成说道:“尸体是隔壁王婆子发现的。” “对,不是小的。”朱三说道,“小的今儿早上想去赌坊,她就是不让去,还争拧了一阵儿,后来她生气就走了,然后我才走的,回来她就死了,谁晓得她是为什么想不开呢?” 项白与魏秋山交换了个眼色,对他说道:“你老婆不是自缢是谋杀。” “啥!这咋可能呢?” “也不至于这么不可思议吧,”项白说道,“她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男人似乎想了想说道:“没有啊,没听说她跟谁过不去。” 项白似笑非笑,说道:“跟你呢?”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而后说道:“可是我当时不在家啊。” “嗯,也对。”项白点点头说道,“你走吧。” “对了。”朱三忽然停下脚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老婆说跟王婆一起编筐,王婆子也答应了,可是那天我老婆哭着回来说王婆子跟别人嚼舌根,说她让东家撵出来是因为手脚不干净。” “知道了,那你把王婆子叫来。”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婆子,婆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猛一见这么些官差衙役颇有些战战兢兢。 项白问她:“您就是王婆?” 王婆偷偷瞧一眼,见是个眉眼秀气的后生,不觉松了口气说道:“是。” “林氏的尸体是你先发现的?” “是。”婆子又说道。 “怎么发现的?” 婆子道:“我就住隔壁,今儿早上来找她,一进门儿就瞧见了。” “能不能再详细一些,为什么来找她?来的路上看见什么人没有?” 婆子想了想又说道:“就是昨儿林家嫂子说好了一块儿编筐,后来我等到不早见她还没来就过来问问,至于什么人……”婆子摇摇头道,“没见什么人。” “可是我听说你不太愿意跟她一起,怎么又愿意了?” 第三章 尸体睁眼了(三) “嗐,那都是误会,邻里乡亲的,再说了她也不容易,原来在尚家当个厨娘也赚不了多少钱,她男人花起钱来又大手大脚的,儿子还得念书,也攒不住,现在又让人家撵出来了,谁也得过日子不是。” “您就住隔壁,他们家进进出出的能看见吗?” “能。”王婆子点点头。 “今天也看见了?” “看见了,我编筐就对着门儿。大白天我在家,院子门儿都开着,再说他们家的门儿响声儿大,我就算看不着也总能听着。” “那你今儿都看见什么了?” 王婆子想了想说道:“我先是听见他俩吵架。” “大约什么时候?” “辰时初刻吧。”婆子见项白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吵了没多大会儿就听见门‘咣当’一声,朱三儿就出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又回来了,又吵了一阵儿。” “他回来又吵了一阵儿?” “是啊。” “出去了多久?” “不长时间,约莫也就刚走到巷子口就回来了。” “那个时候听见林氏的声音了吗?” “听见了,吵架哪能一个人儿吵。” “那朱三儿后来又出去过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林家嫂子跑出去以后了。” “那是什么时候?” “也就过了有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他们吵完架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一声儿,我就瞧见林家嫂子哭着跑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朱三儿也走了。” “那林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得差不多半个多时辰以后了,我看她回来了,想着朱三儿让我帮忙劝劝,我就去找她,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开,后来我一看门没锁就推门进去了,这一进去她就已经死了。” “你去找她不是因为要一起编筐吗?” “是,不过后来朱三儿出门儿的时候跟我说他老婆让他气跑了,等她回来让我劝劝,权当是一回事儿呗。” 项白听罢又点点头问:“那朱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他好像是后来才回来的。”王婆望着魏秋山身后的小七说道:“我与那位小官爷儿回来时才遇见他的。”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六扇门巡捕小七说道:“是,属下与王婆回来时刚好在巷子里遇见朱三儿。” “好,多谢了。” 王婆子走后魏秋山叹口气,说道:“若这婆子没说谎,那就只能是林氏自杀了。” “可是她说谎了。”胡小酒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笑话,本仙姑会读心术啊。那个王婆子每次提到林嫂的时候都会抿抿嘴唇,好像有点模棱两可的样子,尤其是提到林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心虚,八成没说实话。” “那会不会其实人就是这婆子杀的?”魏秋山说道。 “动机呢?”项白问。 “朱三儿不是说她跟这林氏发生过争执吗?” “可是朱三儿也有问题。” “他又有什么问题?”魏秋山疑惑道。 “第一次是你们问他怎么发现尸体的,他说不是他,然后莫名其妙就回忆起自己的时间线,可是根本就没有人问他。” 魏秋山有点不屑:“这叫什么问题?他可能就是随口一说。” “这是问题啊,他或许是随口一说可是他也不像是说的实话,因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往右边看,这就说明他在说谎。” “往右看就是说谎?那你怎么不说他斜眼儿呢?” “我会读心术!” 项白微微皱着眉头,“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你接下来说死者不是自杀而是谋杀,他显得很惊讶!” 魏秋山又笑了:“这又有什么问题,难不成他应该表现的很淡定,那才是有问题吧。” “可是他有点太惊讶了,惊讶的有点过分,而且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慌张,他为什么要慌张?最后,在问道他和他老婆的关系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脸上露出笑容,说他没有在家,这也不太正常吧?” “说白了你就是怀疑他呗。” 胡小酒极其肯定地点点头:“对。” “可是你没有证据啊,再说他也没时间那么做,就算王婆子会说谎,小七总不会吧,他们是一起亲眼看见朱三儿回来的。” 阎小七点点头,表示对魏秋山的肯定。 事情似乎陷入了瓶颈,项白站起身,低着头,来来回回地徘徊,魏秋山见毫无进展,便又派小七带人出去探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不一会儿,小七回来,满脸遗憾地摇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谋杀,那一定会有凶手,不管他是谁,总要想办法逃出去吧。金刀巷出去就是朱雀大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一个看见的都没有!” “一个看见的都没有?”项白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碾子旁边,怔怔地出神。 “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 “除了巷子口的小叫花子,不过他也只看见了朱三儿出去,别的都没看见。”小七说道。 项白微微一怔,而后笑了:“这就有趣了。” “什么有趣,你发现什么了?”魏秋山问道。 项白却只是笑笑说道:“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有了。”说罢他又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谁啊?” 项白猛地抬起头,而快步穿过人群走到院子的后墙根,魏秋山和胡小酒生怕错过什么,也跟上去。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沿着墙壁一节一节地搜索。 “这是什么?”只见他指间粘着一点藕色的细线,眉间藏着一丝疑惑。 胡小酒伸长脖子看了看说道:“这就是线头吧?” “为什么会在墙头上?” “有人翻过。”胡小酒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手一撑翻上墙头,脸上的神情愈发疑惑,魏秋山见状,双脚一用力便稳稳地立在墙头上。 胡小酒也想爬上去,可是她够不到,只好站在下面问:“你们发现什么了?我也想看。” 魏秋山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伸手,只露出一个坏笑,而项白,甚至头都没有回一下。 胡小酒翻个白眼,默默走到一边去,她百无聊赖,又没人搭理她,只好四处瞎逛,逛得腿都酸了。魏秋山查无所获已经放弃了,只剩下项白依然站在墙头上不下来,也没人催他,以至于胡小酒已经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在墙上生出根来。 第四章 尸体睁眼了(四) 终于,她叹口气,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向门口的石墩走去。 “这是什么?”胡小酒愣了愣,门后是一件藕色的旧衣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项白闻声,快步走过来,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抢走了,随即发出一声赞叹:“原来是这个,我明白了。” 胡小酒愤愤不平地看向面前的强盗:“我找到的!” “我知道。”项白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虽然脑子不太灵光,运气倒是不错。” “你说谁脑子不灵光!”她话没说完,刚好遇上项白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清秀的眉目,干净明亮的笑容,正是少年应有的模样。胡小酒觉得自己就像倏忽被阳光晃了眼,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知道他是怎么洗脱嫌疑的了。” “什么?怎么做到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快步走到碾子跟前,指着碾台说道:“就是在这里。” “在这里干什么?”赵洪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者在这里遇害,她起初坐在碾台上,足印在北侧说明是背向南,也就是背对院门,而后凶手用碾子上的麻绳将林氏勒死,这就是为什么这根麻绳两段都是崭新的唯独中间这一节有些松散。” 魏秋山蹲在地上细细地观察,这才发现碾台北侧果然有一些浅浅的混乱的足印,碾台上的麻绳也有一节是松散的,他迅速扯下麻绳拿去与林氏脖子上的勒痕比对。 “是它,就是这节绳子!” 赵洪成啧啧称赞:“不愧是无忧阁啊!” 项白只是笑了笑,没有一丁点意外,继续说道:“凶手立于林氏身后,往上方用力,故而与缢死的勒痕位置一致,导致秋山认为就只有一条勒痕,但是绳擦痕是遮不住的。而后凶手拖着林氏一直拖到屋子里,所以这里有一条浅浅的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一直延续到门口,而后凶手把林氏扶到板凳上,用白绫将她挂着房梁之上,完成了谋杀。” “但他是什么逃脱的呢?” “很简单。”他的眼睛绽放出夺目的神采,“他决定杀人是临时起意,故而逃避嫌疑的手段也不会太复杂,他所做的事不过就是以假乱真。” “怎么以假乱真?”魏秋山问道。 项白看向朱三儿,问:“这件衣服是从你家门后发现的,你认识吗?” “认识,是我老婆的衣裳。” “王婆呢?”项白又问。 “似乎……是有点眼熟,记不清楚了。”王婆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记不清楚,还是看不清楚?”项白问道,你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眯起眼睛,为什么?因为你有眼疾,看人看不清楚,我说的没错吧?” 王婆有些尴尬:“算不上眼疾,最多是……眼花……” “眼花,那我再问一次,你亲眼看到林氏出去了吗?” “是啊。” “林氏穿的什么衣裳?是我手上这一件,还是她现在穿的那一件?” “我……我记不清了。”王婆说道。 “你说谎!我可是会读心术的,你有没有说谎我一眼就能看破!”胡小酒突然跳起来,“难怪起先问你的时候你就遮遮掩掩,一说到林氏就心里有鬼,就是因为你早就发现林氏穿的衣服跟你现在看到的不一样,是不是?” 王婆子吓得汗都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不太一样,但我想着,或许她换过。” “岂有此理!”赵洪成大怒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看到林氏,能不能指天发誓你没有看错?” “我……应该不会有错……不过也不一定。” “不是不一定,而是根本就不是。”项白说道,“凶手是怎么样逃脱的,其实很简单。 首先,他把尸体悬挂在房梁上伪装成自杀,而后换上这身衣服伪装成死者的模样大声哭着从屋子里跑出去,王婆子听到声音依然以为跑出去的是林氏,其实她根本没有看清楚,也不可能看清楚,而后他抄小路从院子的后墙翻进来换回自己的衣服再一次走出去。之后他依旧跑到后墙,取下事先搭在墙头的林氏的衣服换好,原路返回。为了引起邻居的注意,可能还要制造一点特别的声音,比如咳嗽或者打碎什么东西。” “是咳嗽!”说话的是王婆子,不过话音还没落她就露出一丝赧然。 项白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我……唉……”王婆有些尴尬,“对,林家嫂子回来的时候在原本在闷头编筐,后来听到咳嗽才抬头看看,正好就看看她……不,看见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回来,然后我就去找她,就看到她死了。” “这回记对了?” 王婆子讪讪地笑着说道:“这回对了。” “你推门而入,就发现了林氏的尸体,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刚死的,匆忙之下掉头就走,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大路上去找巡捕报案,我说的对吗?” 王婆子点点头。 “可是你不知道,就在你出去的时候,凶手一直躲在门后,他躲在门后再一次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大门,并伪装成刚回来的模样,刚好你也带着巡捕回来,如此一来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我说的对吗?朱三儿。” 朱三儿吓得浑身一哆嗦,事实上从项白推断出杀人过程的时候他就已经吓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你就是杀死林氏的凶手。” “我……小的……小的冤枉啊!” 朱三儿刚站起来就被魏秋山一把按在地上,喝道:“冤枉不冤枉你说了不算!” “你小心点儿。”项白说道。 魏秋山愣了愣:“小心啥?我还怕他?” “不是。”项白有些为难似的,“如果人真是他杀的,搬运尸体一定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什么痕迹?” 项白愈发为难了,皱皱眉头,吐出两个字:“粪便。” 魏秋山先是愣了愣,立刻仔细地搜查起来,果然在朱三儿身上发现了粪便,顿时满脸嫌恶。 “不,不是。”朱三儿还不死心,结结巴巴地说道,“那是,那是我今儿早起上茅房不小心沾上的!” “装!你再装!上茅房能屙肩膀上,你那是上茅房还是把屎盆子顶头上!” 第五章 尚家的怪姑娘(一) 这次,朱三儿终于老实了,乖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正如项白所推测的,他是一怒之下杀了林氏,而后乔装成林氏的模样想要逃脱罪责,本以为计划的天衣无缝,却不料想还是被揭穿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秋山说道,“纵然你如此狡猾,布下这么一个机关算尽的困局,最终也没从爷爷我手里逃出去,哇哈哈哈哈!” 项白默默地看他一眼:“很难吗?” “不难啊。”胡小酒说着笑容满面地转向项白,“小哥哥,你好聪明啊,难得你我这么有缘不如……” “我不叫小哥哥,我叫项白。” 胡小酒眨眨眼,随即恍然大悟,“哦哦!项白,你好你好,我叫胡小酒,你可以叫我小酒。”说着热情地伸出右手。 然而项白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反应,而后转身对魏秋山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咱们走吧。” “行,走。”魏秋山看看天色说道,“可是得走了,再不去该晚了。” 胡小酒默默收回她孤独的右手,十分尴尬,挠挠头反应过来,难不成古代的人没有握手这个礼节?嗯,很有可能,果然是自己疏忽了呀。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应该给个反应嘛,就这样把别人晾在这里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生气! 但是生气有什么用,胡小酒叹口气,急匆匆往尚府的方向赶去。 无忧阁积雪未销,西风吹过,卷起细碎的残雪。 宁柯微蹙着眉头,轻轻敲着棋子,一时有些拿捏不定。 他对面的男子眉飞入鬓,细长的眼睛悄悄打量他一眼,说道:“闲敲棋子,花落不知谁家。” 宁柯长叹一口气,索性把棋子扔回到棋笥里,“不来了,没心情。” 何无心笑了笑,试探着问道:“因为花落不知谁家?” 宁柯叹口气摇摇头说道:“太子这回算是完了,本以为大战归来是立了大功,谁知竟被人翻出五年前他在南岭之战时被抓做俘虏的旧事,而今便是任萧青岳再宠这个儿子也不中用了。” “岂不是正合你意。” 宁柯摇摇头:“不止合我的心意,也合别人的心意,萧云晖终究还是年轻,睿王萧青峦可也盯着那个位置很久了。” “睿王么……自古王位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少数,况且睿王党羽多为文臣,终究不如你们兵权在握。不过手握兵权这种事,可好可坏,究竟怎么样……”何无心摇摇头。 “这也是我担忧的。”宁柯说道,“陛下向来多疑,二皇手下又全都是武夫,英勇有余,智谋不足,萧云哲一出事,他们比谁都折腾的厉害,自以为是在帮二皇,却忘了那可是萧云晖的亲哥哥,他们这么做,陛下会怎么想?一群这样的人,也想扳倒睿王,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何无心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只我一人有什么用,若是你肯弃了这一亩三分地,你我联手,兴许还有几分胜算。” “我?”何无心笑得更欢了,“你知道我的性子,自在惯了。何况我身处着漩涡之外,你这满腹的牢骚也还有处疏解,我若也深陷其中,岂不是要同你一起双双郁卒,罢了,罢了,你还是放了我吧。” “不是我不肯放你,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宁柯沉思片刻又说道,“你不答应不要紧,把你那宝贝徒弟给我也行。” “项白?那更不行,我还得留着他给我养老呢。” “你这就有点不通情理了,项白年纪轻轻正当建功立业的时候,你却留着他给你养老,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在无忧阁就不算建功立业吗?”何无心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无忧阁在江湖上的名号,那也是跟六扇门一样,令一众宵小闻风丧胆的存在。” “再闻风丧胆也不过就是江湖上鸡鸣狗盗的那些事儿,鸡鸣狗盗算什么建功立业?” “我请你主意你的言词,我们不是鸡鸣狗盗,我们是彻查鸡鸣狗盗!”何无心梗着脖子正色说道,“还有,项白是我徒弟,我就是自私,就要留着他养老。” “行,我不跟你谈,我去跟项白说,项白?项白呢?”宁柯喊道。 何无心会心一笑,“你不用喊,他没在,给我买酒去了。” “你这个人,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宁柯见何无心实在顽固,只好叹口气屈服了,“既然你不愿意把徒弟给我,那这样吧,我听说当年南岭大战时萧国战败是因为粮草的问题。” 宁柯突然转换话题让何无心有些措手不及:“什么意思?” “天命五年,朝廷让户部拨了二十万石粮草,结果押送到前线有一半儿都发了霉,据说是因为那年南楚多雨,押粮官李成保管不当让粮食浸了水。” “南岭之战……当时应该也是腊月……” “虽然大战时是冬天,但押送到南楚时应该还是秋天。” “若说赶上秋雨也是有可能的,何况咱们跟南楚打了这么多年,南岭之战也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天气如何,谁又会记得那么多?” “可是我有可靠的消息告诉我,那李成是冤枉的。”宁柯说道,“军粮征缴是户部侍郎田丰经手的,二十万石粮食全部来自尚家粮行……” 何无心愣了半晌,忽然歪着头说道:“关我什么事?你这个人刚才要抢我徒弟,现在又要让我替你办事,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没觉得……” “滚!你给我滚!” “不……” “老刘,把他给我扫出去!” “哎,来了!宁大人!是您自己出去,还是我给您扫出去?” 宁柯深吸一口气,微微举起右手:“不必,我自己出去。”说罢一甩衣襟,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项白和魏秋山刚到门口,只见尚府的大掌柜尚临州正站在门口张罗,看见项白和魏秋山立刻笑容满面地抱着拳说道:“二位,二位,恭候多时了。”又对旁边的小厮说道,“胜子带项公子和魏捕头进去。” “好嘞!”胜子一声吆喝,“无忧阁项公子,六扇门魏捕头到!二位里面请嘞!” 胜子引着项白和魏秋山往善德厅的方向走,边走边说道:“我先带二位在善德厅稍坐片刻,今儿赶巧了,又是我们老爷的五十五大寿,又是同粥会,实在是忙得厉害,方才户部的田大人又来了,二位先喝着茶,我们老爷一会儿就到。” 第六章 尚家的怪姑娘(二) 善德厅前种着两棵腊梅,竟然是红粉双色的花,一棵开的正旺,另一棵却有些病殃殃的,都用红绳圈着,似乎是刚挪过来,不许人乱踩,怕伤了根。 胜子看到喊一声:“阿元,这棵树怎么回事儿,实在不行换了它,瞧着就丧气。” 阿元道:“你说的容易,这可是两色梅,全天底下没几棵,哪能说换就换,再说了新挪的树总要缓一缓的。” 项白看了一眼说道:“哟,这土这么黑,可是上好的松枝土。” 阿元道:“可不是,老爷宝贝这两棵树,专门命塞北商队从雪岭老林里带回来的土。” “成吧。”胜子对阿元说道,“好生养着,而今老爷忙着同粥会的事,赶这事儿过去了,这树还是这带死不活的模样,可有你受的了。” “知道,知道了。”阿元说道。 “同粥会是什么?”魏秋山问道。 “哦,是我们年年腊八都要办的,二位也知道咱们汉京的规矩,正经的生意人,到了腊八这天,一年的生意就收工了,外地打工的伙计们也能够回家过年了。我们卖粮的跟粮食最亲,所以每到这一天都要把各个分号的掌柜们请过来喝腊八粥,一来是给掌柜们分红,二来也是当家的感谢掌柜们一年的辛苦,风雨同舟的意思。” “还有这个说法,可是既然年年都有,那以前怎么不知道?”魏秋山问道。 “他们年年办同粥会,尚老爷却未必年年过寿都大办吧。”项白说道。 魏秋山愣了愣抓抓头笑道:“好像还真是。”又对胜子说,“既如此,也别再耽搁你了,我们随便转转,善德厅我们自己去,你且忙去吧。” “这……” “不要紧,去吧。” “得嘞!”胜子刚要走又犹豫起来,“不过,有件事二位爷英雄盖世兴许不在乎,但小的还是多句嘴。” “什么事,你说。” “就是二位爷若想转转不要紧,东南边儿的翠微园不要去,还有我们大小姐的蔷薇居最好也别去。” “笑话,你们姑娘的住处我们当然不去。”魏秋山不悦道,“我们岂是那种人吗?” “哎呦!瞧您说的,胜子不是那意思,实在是……嗯……” 项白看出胜子似有难言之隐,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也没什么不妥,就是……就是我们家翠微园经常闹鬼,胜子是怕二位爷晦气这才多嘴说一句。” “听他胡扯。”魏秋山拍拍项白的肩膀,“罢了,咱们还是走吧,省得在这里让人当贼来防。”魏秋山便要走。 胜子立刻慌了神:“山爷,山爷息怒!胜子不会说话,胜子该死!可是,胜子真不是那个意思啊,山爷!” “不是那个意思?好,便是如你所说,你们翠微园闹鬼,那你们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也闹鬼?你们家老爷让你们家大小姐住在闹鬼的园子里?”魏秋山不悦。 “不是!我们大小姐那是……唉!我可真是说不清楚了。”胜子急的直抽自己嘴巴。 “说不清楚,哼。”魏秋山冷笑。 胜子纠结半晌,才咬咬牙说道:“山爷,项爷,胜子就实话实说了吧。” “早该如此。”魏秋山说道。 “其实我们老爷向来都不爱招摇,这次办大寿实是有个缘故的。” “什么缘故?” “一来这是五十五的大寿确也值得好好操办操办,再来却是因为我们家大小姐……”胜子提到大小姐不觉支支吾吾起来。 “跟你们大小姐有什么关系?”魏秋山问道。 胜子沉吟片刻说道:“山爷,项爷,胜子可是瞧着您二位人好,这才敢说。” 魏秋山“嗐”一声,“明白,你姑且一说,我们姑且一听,还能坑你不成。” 胜子便犹豫道:“这事我本不该说,也轮不到我说,可是我们大小姐,原本挺好的一个人……中了邪了,我们老爷为此专门请了个仙姑来,给大小姐驱鬼,是那仙姑说的,借着寿诞或许可以给我们姑娘冲一冲。” “中邪?” 正说着有人喊:“胜子!大掌柜叫你呢!” “来了。”胜子应一声,又对项白和魏秋山二人作个揖,“方才胜子不会说话得罪二位爷,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怪罪小的。” “得,我们也不是揪着错处不放的人,你且去吧。”魏秋山点点头说道,胜子这才走了,又问项白,“闹鬼,你信不信?” 项白冷笑一下,没做声。 两个人一边走着,魏秋山撺掇道:“哎,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翠微园瞧瞧?” “不去。”项白说道。 “干嘛呀,你不是最爱解谜断案吗?” 项白还是摇摇头,“我是喜欢断案,不是喜欢捉鬼。” 忽然不远处掠过一个五颜六色的影子,项白脚下顿了一下,说道:“她怎么在这儿?” “谁啊?”魏秋山循着项白目光所及的方向望过去,除了荒芜的花园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来点事儿,你先走,一会儿去找你。”说完就径直走了。 魏秋山莫名其妙被扔在半道上,心里头多少有点不忿,嘀咕道:“不去就不去,老子自己去,捉个鬼吓死你小子。” 绕过假山那人便不见了踪迹,若是平常人,追到这里也就追不下去了,可是项白不一样,他相信燕过有痕,更何况是人,他看看青石小径上新鲜的碎泥,坚定的向着前方追去。 不多时终于看到那个五颜六色的身影,满头的麻花辫一晃一晃,似乎走的很着急。项白远远跟着她,只见她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忽然一低头钻进树丛不见了。 项白快步追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循着地上的脚印钻进树丛,这才发现原来树丛后面的围墙上竟然有个洞,刚好通向尚府北面的普贤寺。 这普贤寺是尚家出钱修的寺庙,与尚府相邻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从尚府到普贤寺还能有这样一条捷径。且这小神婆又怎么会这样熟悉,好像熟门熟路似的。 他刚想着跟过去一探究竟,忽然脚下踩着一个东西,项白捡起来才发现是个小巧的香囊,上面绣着亭台楼阁和碧绿的湖水,做工很是精巧,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芳草萋萋鹦鹉洲”。 正想着远处已经飘来锣鼓之声,想来是同粥会就要开始了,左右也与他无关,他师父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有些躲懒的嫌疑却也不无道理。 想到这,项白转身往天虹院方向走去。 第七章 尚家的怪姑娘(三) 刚走到天虹院门口就看到魏秋山在那站着问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半天,我以为你先走了。” “没有。”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项白沉默片刻,说道:“秘密。” “神经兮兮的。”魏秋山嘟囔道,“个个都神经兮兮的,我看这尚府是真有点邪,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的,现在你也神经兮兮的。” “神经兮兮的,这话从何说起?”项白问道,“你去翠微园撞见鬼了?” “撞屁的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看就是这尚府的人脑子有病,自己吓唬自己的。”魏秋山与项白边说边往天虹楼的方向走,同粥会就在天虹楼下的广场上,“对了,我看见他们那个大小姐了。” “嗯?” “就他们说的中邪的那个。” “怎么样?” “挺好看的。”魏秋山嘿嘿一笑,“不过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他们说的,总觉得她阴阳怪气的。” “怎么个阴阳怪气法?” “没法说。”魏秋山摆着手说道,“估计等会儿同粥会她也得去,你见了就知道了……哎,说曹操,曹操就到,看那边过来的,那就是尚小楼。” 漠漠轻寒上小楼,果然是个阴郁又凄婉的女子,项白看着她,只觉得从未见过这么阴暗的姑娘,她仿佛与别人不在同一片天底下,别人的头上都是阳光灿烂的,只有她是乌云密布的,她身旁还有一个人,正是那位叫胡小酒的神婆。 项白愣了愣,心想难怪刚才看到她,又好像对这府里很熟悉似的,敢情她就是尚文辉给他女儿请的仙姑。 小胡仙姑看到项白,立刻想起他那没礼貌的行径,下巴一扬,“哼。” 项白皱皱眉头,难不成自己刚才跟着她被发现了?阴阳怪气的大小姐,举止怪异的仙姑,深藏不露的书生,还有一群神经兮兮的家仆,他暗暗赞叹一声,“可真有意思。” “贤婿啊!”竟然是尚文辉,他从另一边高呼着“贤婿”径直向着项白和魏秋山的方向走过来。 项白看看魏秋山:“贤婿?” “你想什么呢,不是我!” 尚临州站在门口,一抱拳道:“老爷,夫人。”老爷自然是尚文辉,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明艳妩媚,想必就是尚文辉的夫人刘氏,据说这位夫人起初是尚文辉的妾室,后来为尚文辉诞下一子,就是眼下这位跟在尚文辉右侧的二少爷尚明浩,而尚小楼则是尚文辉的亡妻周氏之女。 尚文辉走过来紧紧握住项白的手,面带笑容:“贤婿啊,久等了,久等了。” 项白倒吸一口冷气:“尚伯父,您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没有错!哎呀,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尚文辉拉着项白走到尚小楼面前,“这就是小女尚小楼,小楼啊,这就是无忧阁的项白项公子。” “伯父……”项白试图打断他的话。 “哎,什么都不用说,我懂,我都懂。这件事老夫已经跟你师父说过了,他也很赞成这桩婚事啊!” “我师父也很赞成?” “是啊,他说你们无忧阁哪里都好就是人少了一些,如果能多添几个小孩子,也会热闹一些啊,哈哈哈哈!” “啊呀!你小子可以啊!”魏秋山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以为你也是来祝寿的,原来是来下聘的,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兄弟,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一声!” “什么下聘的,你见过提那么点东西下聘的吗?”项白一个头两个大。 “哎!不要紧!我们尚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东西不在多,关键是心意,你能有这个心,老夫很高兴啊,哈哈哈哈!” 项白看着尚文辉那笑容满面的模样,冷汗都出来了,心想,怪不得那老东西说不来就说不来了,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老爷。”刘氏凑过来说道,“这种事还是要问问项公子和小楼的意思吧?咱们贸然替他们做主,恐怕不妥啊。” 尚文辉登时拉长了脸说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不妥。” 尚明浩扯扯刘氏的衣袖让她不要多嘴,刘氏似有不悦,尚明浩又说道:“父亲,咱们进去吧,掌柜们怕等了很久了。” 尚文辉这才“嗯”一声,又对项白说道:“贤婿啊,咱们回头再聊。”这才先一步进院子里去了。 项白看看尚小楼面露尴尬,刚想解释两句,不料尚小楼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走过去了,那神色淡的几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正想着,眼前飘过一个五颜六色的人,脸上的神情极具嘲讽又意味深长的,“啧啧”两声说道:“项公子深藏不露啊。” 项白一直秉承着他师父的谆谆教诲内外兼修,自以为已经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可是再怎么心如止水也受不了这种嘲讽与奚落,一个素不相识的骗子神婆,跟她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对他冷嘲热讽,在这里看他的热闹,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发作,那小神婆已经走远了。项白强压下一口恶气,抑郁地踏进了天虹院的大门。刚进门便觉得有什么地方藏着古怪,不禁愣了愣。 “走啊,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怪里怪气的。”魏秋山说道。 项白却说:“不是我怪,是他们怪。” “他们怪?也是,那尚小楼是有点怪里怪气的,不过正好啊,你也怪,她也怪,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哈哈哈哈哈!” 项白瞟他一眼,一脸冷漠。 不多时,同粥会开始了,尚文辉亲自把粥给各个分号的掌柜们,最后两碗留给自己和刘氏,而后携夫人刘阿娇一同登上天虹楼。 天虹楼是尚府最高的楼,足有三重之高,尚文辉在最高层凭栏而立,豪气冲天: “各位掌柜们,这一年咱们尚家粮行全靠各位的支持,我尚文辉在这里感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尚家粮行!你们就是我的恩人,是尚家的恩人!平日里咱们以米为伴,今日我以粥带酒,敬谢各位恩人!我,先干为敬!” 说完,尚文辉一饮而尽,刘阿娇也跟着端起碗一饮而尽。 第八章 尚家的怪姑娘(四) 楼下,尚临州打头说道:“老爷客气了!没有尚家就没有我们!我们的饭是尚家赏的!我们的命是尚家给的!我们借着这个机会,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掌柜们也都端起碗:“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还没说完,尚文辉忽然晃了晃,整个人像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拉扯着,拧成奇怪的形状,他颤抖着,惨叫着,仿佛被恶鬼扼住了喉咙,忽然,他从楼上倒栽葱地跌落下来,伴随着一声闷响,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甚至没有人想起来去救他,直到乌黑浓稠的血液从他破碎的头壳中蔓延开来,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啊啊啊啊啊!”刘阿娇瑟缩着攀在栏杆上,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的叫声里充满了震惊与恐惧,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与耳膜。 人们下意识地默默向尚文辉走去,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还能活着的几率几乎为零,更何况他头朝下摔下来,眼前的惨状连项白也不禁微微蹙眉,尚小楼发出一声短促地呜咽,跌坐在地上。 魏秋山絮絮叨叨地说道:“晦气,晦气,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忽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啊呀,啊呀呀!”竟然又是那小神婆,她从怀里掏出三清铃,摇摇晃晃念叨起来,“天灵灵地灵灵,以本仙姑来看,这个人,他好像死了。” 项白蹲下身,轻轻拨动尚文辉碎裂的头颅,人群里不禁发出一阵不适的惊呼,尽管他的头颅已经碎裂的不成样子,仍能看到他的皮肤已经发黑,眼耳口鼻也有黑色的血浆流出来。 “呕!”胡仙姑有点儿反胃,好不容易才忍住,便听项白淡淡地说道:“中毒。” “中毒?什么毒?”说话的竟然是尚小楼。 项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她的表现令他有些意外,说道:“应该是砒霜。” “砒霜!是她!” 刘阿娇刚被人搀扶着下楼,便被尚小楼尖叫着扑在地上,“是你!凶手,杀人犯,我要杀了你!剥你的皮,喝你的血,咬碎你的骨头!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刘阿娇被状如恶鬼的尚小楼紧紧扼住脖子,几乎要背过气去,幸好魏秋山及时出手把她打昏过去,这才救了刘阿娇一命。 尚临州看了魏秋山和项白一眼,面露尴尬:“见谅,我们姑娘又犯病了。珠儿,快带姑娘回去。” 叫珠儿的婢女道一声“是。”搀着昏过去的尚小楼走了。 项白没说话,用银针试了试尚文辉摔碎在的粥碗,银针果然变成黑色。 “粥里有毒!”尚临州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粥是普贤寺准备的,怎么会有毒?” 项白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尚临州没说话,径自走到粥桶旁边把银针探入粥桶之中,说道:“粥里无毒。” “无毒?”尚临州愣了愣,又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想,这粥是普贤寺准备的,怎么会有毒呢。” “可是老爷碗里有啊。”胜子说道。 “唔。”项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忽然看到地上另一个破碎的碗,那只碗的花色与尚文辉的青花碗不同,是荷花纹的。 项白又拿银针试了试,无毒,项白皱皱眉头,又去试了尚临州的碗,银针立刻变成黑色。 尚临州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怎么会这样,谁要害我!” 项白微微皱眉,把所有的粥碗试了一个遍,不可思议的是,每一个碗里都有毒,所有人都沸腾了: “是谁那么歹毒?” “谁要害我们的性命!” “老子行得正站得直!哪个丧良心的要杀老子!” …… 掌柜们的愤怒之火瞬间被点燃了。 项白捡起荷花纹的碗问道:“这是谁的碗?” 刘阿娇怔了怔,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像是我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静静地注视着她。 “怎……怎么了?”刘阿娇问道。 人们盯着刘阿娇把她团团围在中间:“只有这碗里没有毒,她是凶手!” “不,不是我!” “她是凶手!就是她杀了老爷,真是最毒妇人心!”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她,难怪大小姐要杀了她,杀了她给老爷偿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啊!”刘阿娇像一只无助的动物,寻找着求生的出路,她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扑向尚临州,“临州,临州!求求你!求求你们!你们相信我啊。” “临州!老爷可是不只是你的老板,还是你的大哥!” 尚临州为难地看着刘阿娇说道:“夫人,你不要这样,你这么做,我也很为难啊。” “不是她,”忽然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闯进来,“我相信她没说谎。” 同众人一样,项白也看向声音的来源,不同的是,项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不出所料,说话的果然又是那小神婆。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不是她难不成是你?”众人问道。 胡小酒一脸坦然,说道:“怎么可能是我!” “那你怎么知道她没说谎,不是她下毒,怎么就她的碗里是干净的?” 胡小酒歪歪头,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的碗里没有毒,但是我知道她没有说谎,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本仙姑会读心术啊,我不知道,难不成你知道吗?” 刘阿娇似乎没有想到胡小酒会在这个时候替她说话,不禁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尚临州说道。 “大掌柜有话尽管说,我们听着。”众掌柜说道。 “虽然只有夫人碗里没有毒,但就这么断定是她下毒的确也过于草率了些,毕竟事关人命,咱们谨慎点儿总没有错处,”见众掌柜们频频点头,他又说道,“虽然出了这样的事儿,但好在六扇门的魏捕头和无忧阁的项公子都在,这两位是断案的行家,不用我说大家伙儿都晓得。” 胡小酒左右看看,见他唯独没有提到自己,愤愤不平道:“怎么只说他们不说我?本仙姑可是会读心术的,谁真谁假一看便知的。” 尚临州怔了怔,便又接着说道:“诸位掌柜若觉得可行,咱们就把这事儿交给魏捕头和项公子如何?” “可行,可行。若这样还不行,也没有可行的了。”众人纷纷说道。 “如此甚好。”尚临州说罢转向魏秋山和项白,抱了抱拳说道,“就有劳二位了。” “大掌柜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魏秋山说道,“不过查案子也需要时间,还请大家伙儿不要着急,且恐怕要留各位掌柜的暂住府里几日,也是为了方便调查,烦请各位掌柜多多包涵。” 第九章 尚家的怪姑娘(五) “魏捕头太客气了,本就是我们劳烦二位。”尚临州说道,“不过,说到暂留几日,虽说是应该的,但这毕竟是我们尚家的私事,各位掌柜们离开家也都一整年了,好容易到了年底,都盼着早点儿回家呐。” “嗯,大掌柜顾及周到,你放心吧,这事儿有我们在,不出三天必能揪出凶手,查明真相,对不对项白?”魏秋山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对不对?” “嗯?”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既然这样,大家先散了吧!” “那就好,有魏捕头和项公子我们肯定是放心的。” 魏秋山转过头就看到项白那张写满抑郁的脸,关切地问:“怎么了,有心事啊?” “没事。” “喂!”胡小酒跳出来,“你们查案子,带着我啊?” “你来的正好。”项白说着掏出香囊,“你东西掉了。” 胡小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送我?” 项白皱皱眉头,掉头就走。 “喂,我,”胡小酒指着自己说道,“我会读心术哎,你忘了,之前林嫂哪件事,就是因为有我帮忙你们才能这么快破案啊!” 项白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渐渐地浮现出笑容,只不过他的笑很复杂,尴尬又不失礼貌,还有深深的怀疑,不得不说,这比之前的无视更加令她刺痛,刺痛了她的自尊。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算了,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 刚要离开,却听到魏秋山说道:“你等等。” “干嘛?” “你喜欢断案,我们带着你。” “真的?”胡小酒顿时心花怒放,“没想到你人虽然有点蠢,但良心还是很好的嘛!” “哎,这都没什么。”魏秋山笑着说道,“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不仅善良还帅气,不仅帅气还勇敢,不仅勇敢还很机智,你迟早会知道的。” 胡小酒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不能做过河拆桥那么无耻的事,点点头笑着说道:“好,我相信你。” 魏秋山得意地笑了。 “对了,我们要先查什么呢?”胡小酒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道,“既然粥里没有毒,那就说明毒被抹在碗上,只有刘阿娇的碗没有毒,可是她的确不像是说谎啊。” “碗是尚文辉分的,最后才给她,如果是她下毒,这么做就太被动了。” “对哎,所以就不是她咯,虽然她蛮讨人厌的。” “那也不一定,毕竟只有她的碗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别人的都是青花碗,只有她的是荷花,为什么?” “为什么?”胡小酒问道。 “你不是会读心术吗,自己读啊。”项白笑了笑,转身走了。 魏秋山见项白走了,冲胡小酒挥挥手:“我走了,回见。” 胡小酒眨眨眼,有点委屈,她是会读心术,可是碗又没有心,摆明了给她好看嘛。 一路上魏秋山笑容满面,“哎,你看出来了吗,那小丫头片子喜欢我。” 项白看他一眼,满脸茫然。 “就那个,那个小神婆,脸圆圆挺可爱的那个。” 项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魏秋山:“你脑子坏了吧?你也知道她是神婆,神婆是什么?你看她,年纪轻轻就不学好,满嘴扯谎,坑蒙拐骗,这种人你也惦记,你小心回头让她把你卖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你这就是有偏见,至少她还挺可爱的不是吗?” “可爱?你这不叫偏见,这样好吗,人家里死了人,你笑得像办喜事儿似的。” “话不是这么说,就算办喜事儿那也是你先啊,不过你那没过门儿的小媳妇儿,脾气可真不小啊,又是扒皮又是抽筋的,你说你师父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没事儿干!”项白的眼里甚至有了杀气,“你,去找胜子打听打听。” “打听啥啊?” “他知道啥就打听啥!” “哦。”魏秋山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项白消失的方向大喊,“不对啊,你这话不对吧,我咋知道他知道啥呢?” 项白只身来到普贤寺,刚到斋房便看到一个小僧正鬼鬼祟祟蹲在树丛后头念念叨叨,项白一出声吓了他一跳。 “小师父,忙着呢?”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项白看了看树底下埋了一半的死老鼠说道:“我听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是为老鼠超度呢?” “阿弥陀佛,老鼠也是生命。” “这老鼠像是吃了砒霜,你们也用砒霜药老鼠?” “阿弥陀佛,佛族有好生之德,我们通常是不用的,不过小僧有位师弟十分顽劣,常常买了砒霜洒在泔水桶里药老鼠,想必这回又是他,只可惜这斋房向来是我一人负责,若被方丈知道必定以为是小僧做的,唉!” “小师父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哎,不忙道谢,我还有事想向小师父打听。” “施主想问什么,小僧必定知无不言。” “方才小师父说斋房只有你一人负责?” “正是,我们庙小人少,小僧一人足矣。” “那么今天尚府同粥会上的粥也是小师父做的?” “正是。”他回答的十分坦然,看样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项白看看灶台边高高的青花瓷碗又问道:“用的碗也是寺中的?” “是。” “这些碗似乎都是同样的花色。” “是,寺里只有这一种花色的碗。” “今日同粥会的碗是提前准备好的?” “当然,同粥会是大事,早在昨儿夜里小僧就备好了放在灶台旁边了,施主问这些是……” “不瞒小师父,尚文辉中毒死了。” “死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阿弥陀佛。”小和尚忽然反应过来,“施主方才说尚施主是中毒而亡,该不会……”他看向埋了一半的死老鼠,十分仓皇。 “小师父不用惊慌,并不是因为小师父的粥而中毒。” 小和尚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敢问小师父,今日除了小师父还有谁来过斋房。” “今日……没有了……” “熬粥的中间小师父是否出去过?” “哦,出去过一次,因斋房里没有百合了,便去了库房一趟。” “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小和尚摇摇头。 第十章 尚家的怪姑娘(六) “一个人都没遇到?” “那也不是,那会儿刚下早课,来来往往的僧人有不少,但要说可疑的……”小和尚忽然一拍脑门说道,“对,有一个人,隔壁尚府里的那位胡仙姑,小僧回来的时候见过她,哼!”小和尚忽然不高兴起来说道,“她还把小僧熬的粥全倒了,害我又重新熬了一桶。” “把你的粥倒了?” “可不是,小僧刚一回来就看到锅里的粥全都没了,泔水桶的盖子就在那敞着,不是她倒了还能是谁?这人可真是……罪过,罪过。” “有劳了,多谢小师父。” 项白捏着刚才从斋房地上捡到的深红色卷发,脸上写满了忧愁,如果有可能,真的是完全不想和她打交道,可是偏偏她又充满了疑点,起初在花园见到她鬼鬼祟祟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又被人发现她曾出现在斋房,这位胡仙姑身上的秘密也太多了。 他路过禅房,刚好看到院子里晒的灰布长衫,拍拍正在收拾木柴的小僧问道:“小师父,忙着呢?” “施主好,可不是吗,整个寺院里就这里阳光好,这都放了大半个冬天了,方丈那天才说木柴放在这里挡着小门,非让我搬走,搬去哪里好嘛。” “那是辛苦了。”项白又问道:“小师父,旁边这间禅房里住的不是寺中的僧人吧?” 小和尚看他一眼笑道:“的确不是,是尚府老爷的一位故人,暂时借住此地。” “是什么样的故人?” 小和尚说道:“是个二十出头的读书人,叫李东。” 项白点点头道一声:“多谢。” 刚迈进禅院便听到屋里传来激烈的吵嚷声,似乎是一男一女,不觉有点纳闷。 女的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干什么?” 男的道:“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女的似乎有些激动,“你们是不是疯了?她疯了,你也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会死人的!” “你能不能小点声?” “凭什么我要小声一点!”女子愤怒地质问。 忽然门响了一声,项白慌忙藏到廊外的房梁上,紧接着便见那女子冲了出来,回身跺着脚大骂:“李东!你们这是在做傻事,傻瓜才会这么做!” 然而屋里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听声音似乎把门也栓上了。 项白现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下面的女子竟然是那小神婆,这可真是太凑巧了。她为什么会出现的这里,和李东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秘密,她说的“会死人”的事是什么,还有她千方百计地想跟着自己查案又是为了什么?无数个疑问涌入项白的脑海中,他愈发觉得这女子令人猜不透。 想到这,项白索性从梁上跳下来,轻轻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 “谁!”她吓了一跳,一张纸飘落在地上。 项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巧了,又遇见了。” 他弯腰把落在地上的纸捡起来,顺手打开来看,“哟,还会写诗,缺月照高楼,楼高不胜愁。浮光千里恨,不绝岁月悠……” 李东听到声音,推门而出,二话不说扑向项白,把他手里的把诗抢过来:“你是谁,要干什么?” 项白愣了一下,说道:“哦,在下项白。” “项……项白?”李东眼珠转了转,仿佛想起什么,“呃,在下李东,仿佛听闻无忧阁有位断案奇才,也叫项白,不知是巧合还是……” 项白抬眼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项兄这样的人物,幸会,幸会。”李东笑着寒暄道。 “我算什么,哪里比得上胡仙姑深藏不露?” 胡小酒听他忽然说到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觉看他一眼。 他便不紧不慢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我说这位胡仙姑,尚老爷花钱请你来,可不是让你帮她女儿跟心上人穿针引线的吧?” 胡小酒吓了一跳,顿时有点心虚,眨眨眼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项白不争辩也不强迫,只是平心静气地说道:“方才的那首诗,字迹娟秀,‘娇容’‘芳丘’之词也颇为婉约,似乎不是李公子的手笔。” “的确不是。”李东说道。 “那李公子方才为何如此紧张,我只是随便念了两句罢了。” “那是因为……” “诗是我从仙姑手里拿的,可是仙姑不紧张,反而李公子紧张,可见这首诗虽然并非李公子所作却是李公子所有,应该是赠诗。” “诗里写的是什么来着?”项白用他修长的手指点着太阳穴慢悠悠地念道,“缺月照高楼,楼高不胜愁。浮光千里恨,不绝岁月悠。天地无生死,人间有白头。娇容不胜寒,荒草掩芳丘……有点儿意思。” 胡小酒看看他,又看看李东,见李东并没说话,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个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吗? 项白摇摇头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悲凉,愁是什么愁,恨是什么恨,天地无生死,人间有白头,李长吉在《金铜仙人辞汉歌》里有‘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我看李公子不像是要远游,那么这诗里的愁,该不是送别之愁,那就是……相思之愁吧?” 胡小酒眨巴眨巴眼,不自觉的露出一丝仰慕,又怕他看见,慌忙看向自己的脚尖。 “那么这个对李公子相思的是谁?胡仙姑?不是吧。” “当然不是。” “虽然不是,却能指使得动仙姑心甘情愿跑一趟。纸是上好的宣州纸,又有淡淡的胭脂香味,我看二位都不是用胭脂的人,我听说尚大小姐师从柳夫子,作首诗还是不难的吧。”说罢笑容满面地看着胡小酒,好像在等着她的反应。 胡小酒还沉浸在讶异里无法自拔,这些推断并不是太难,但是他就只是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吗? 项白又说道:“方才听庙里的僧人说,李兄是尚老爷的故人,既然是故人如何住在这简陋的寺庙禅房之中,似乎也不是寻常的待客之道。” 第十一章 尚家的怪姑娘(七) 李东干笑两声抱拳说道:“项公子果然神断,在下佩服,小生承认,小生与小楼是真心相爱,但也只是以礼相待。小生之所以住在这禅院之中并非因着其他缘故,只因对本寺住持慧明大师心怀仰慕,住在这里便于同僧人们一同早课,还望项兄莫要误会,小生的名声算不得什么,但小楼的名声却是要紧的。” “你放心,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嚼别人的舌根,我感兴趣的只有案子,命案。” “命案?”李东愣了愣,一时间脸上风云变幻,而后爆发出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项公子真会说笑,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命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项白低头笑了一下说道:“的确不可思议,但是尚文辉的确死了。” 李东猛地转头看向胡小酒:“死了?” “呃嗯……对,死了。”胡小酒说完默默瞪了项白一眼。 “哦,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李东说道,“小生约了同窗论诗,先告辞了。”说完就走了。 胡小酒气鼓鼓看着项白:“你干嘛告诉他?” 项白沉默片刻说道:“我愿意。” “你,你这是干扰我破案!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抓住凶手了,现在被你一句话提醒了他,前功尽弃!” “破案?”项白似笑非笑,“你是破案还是作案?” “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今早去过斋房,为什么?” “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把我当犯人咯?”胡小酒愤愤不平,“你脑子有毛病吧,我在帮你破案哎!” “帮我破案?就知道你不认,没关系。”项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白手帕,打开端到胡小酒眼前,“小胡仙姑,这红毛儿是你的吧?” 胡小酒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发,惊叫道:“咦咦咦,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啊,喜欢人家就说嘛,藏人家头发干什么?” 项白无语:“别在这儿故意打岔,老实交代,有没有去过斋房。” “嗯……好吧,去过。” “去那儿干什么?” “嗯……路过。” “路过?斋房在寺庙西北角,你跟我说路过,你告诉我你是打算去哪里才会路过斋房?” 胡小酒撇撇嘴,不说话了。 “不说话,忘了?我帮你回忆回忆,你把人家小师父辛辛苦苦熬好的粥倒了,有没有?” “嗯……”胡小酒犹豫了一下,转转眼珠点点头:“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嗯……我不喜欢他,看见他的小光头我就心烦,所以就倒了,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我倒粥也不违法呀。” “不违法,但是杀人呢?” “我没有杀人!” “怎么证明?尚文辉是因为饮用了毒粥才死的,而斋房的僧人刚好只能证明你去过。” “可我是把粥倒掉了呀!” “是,可是粥里原本也没有毒,有毒的是粥碗。会不会就是你趁这个时间把毒涂在碗上,又为了不被别人怀疑你去斋房的目的,才故意把粥倒掉混淆视听呢?你说要帮我查案,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偏第一步就先来普贤寺,为什么?因为你要抢在我之前毁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项白步步紧逼,把胡小酒气得直跺脚: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好,就算是这样,我杀他总要有理由吧,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或许只是还没有查到。不然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去斋房?” “嗯……好吧。”胡小酒愁眉苦脸,“因为我看到一个很可疑的人。” “在哪里?” “斋房。”胡小酒说道,“我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往斋房的方向走,就跟过去了,然后我就看到他往粥里放了什么东西进去,我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那人没干好事,等他走了我就把粥全倒了。” “倒进泔水桶?” “不然呢?” “原来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 “你猜的不错,那人在粥里下了砒霜,因为你的缘故,最后他毒死了十几只耗子。”项白说道,“那人长什么模样,你认识吗?” 胡小酒摇摇头说道:“不认识,我离得远,他又背对着我,看不太清楚。”胡小酒说完看着项白,只见他眉头微蹙,安安静静,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他忽然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吓了她一跳:“我劝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项白冷笑,“好,你说你看到一个人在灶台边做手脚,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长相。” “是啊,这都是真的。”胡小酒说道。 “你确定那人是背对着你做手脚?” “是啊。” “可是灶台在门的侧面,若有人站在灶台边你也应该看到侧面而不是背面。” “对,是侧面,我就那么一说,反正是太远了没有看清楚脸。” “既然没看清脸,那么我最初问你是否认识他,你果断的说不认识,既然你看都看不清怎么能一口咬定你不认识,万一你认识只是不太熟呢?” “嗯……我,没多想,我就是下意识以为我不认识……下意识你懂吗?就是说……” “不要再胡搅蛮缠!”项白的目光格外犀利,“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浪费时间。” 胡小酒被他吓了一跳,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有权保持缄默。” 项白愣了愣:“你有什么?” “反正我不说,我也没杀人。”她挺胸抬头大义凛然,可是只坚持了不到两秒钟,便委屈地嘟囔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也没有证据,我不怕你。” 项白沉默片刻,说道:“好。这件事你不肯说没关系,我迟早会查清楚。但是,你不许再插手这个案子。” “为什么?” 项白没有回答她。 胡小酒气鼓鼓地回到蔷薇居,刚到门口便看见尚小楼正站在院子门口,蔷薇居之所以叫蔷薇居是因为院墙上爬满了蔷薇,暮春季节蔷薇盛开应该是很美的,可是现在是冬天,墙壁上之有一些灰突突的荆棘,一不留神就会刺伤人的手。 第十二章 尚家的怪姑娘(八) “小酒。” 胡小酒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出来多久了?” “一会儿,”尚小楼说道,“那个大个子出去之后。” “大个子?” “就是那个……”尚小楼比划了一下。 “魏秋山?” 尚小楼点点头。 “他来干什么?” “问母亲的事。”尚小楼低声说道,胡小酒一低头便看见她抠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上原本就伤痕累累,经她这样一抠,鲜红的血珠又一点点渗出来。 胡小酒慌忙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又这样。” “我……忘了,忍不住就……”尚小楼像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她刚十六岁出头,这样的年龄,放在胡小酒的眼里应该正在上中学,可是她,竟然已经要出嫁了,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成家生子呢? 胡小酒拉着尚小楼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她的手腕有点粗糙,因为有早些年留下的伤痕,那是一条异常粗异常长的,丑陋的伤疤。 “珠儿呢,怎么不在?”胡小酒问道。 “她……我,我告诉她,井里有个人,她就跑了。” 胡小酒不禁发笑:“你又吓唬她。” “她自己胆子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也还小呢。” “大坏蛋派来的小坏蛋……”尚小楼轻声说道,“我爹……是他做的吗?” “谁?” 尚小楼没说话,端着她的手心写了一个字。 “不是。”胡小酒说道,“你放心,绝对不是他。” 尚小楼仿佛安定许多,又说道:“可是,他应该很高兴……” “很高兴?怎么会呢?” “我……我胡乱说的。”尚小楼的眼里略过一丝惊慌。 “小楼,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没有,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的……我根本就出不去的。”她说着便红了眼眶,手指又不自觉地抠着自己受伤的手指。 胡小酒忙又拉住她的手:“好了,不提了,我们回去了。” 她愣了一下,又懊悔地低下头:“我又忘了,我又忘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掉在地上,融进深黑的泥土里。 项白刚从普贤寺出来便被一个顽童拦住了去路,这顽童名叫阿丹,是朱雀大街上有名的活宝,何无心喜欢逗着他玩,故而平日里也是无忧阁的常客。 “小白,小白!”阿丹大喊着跑过来。 “说多少回了,叫哥哥。” “哦。”阿丹说道,“小白,这是你师父给你的信。” 项白瞪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信,嘟囔道:“什么事儿还值当的写封信过来,这老东西怕是真的闲得没事做。” 项白展开信:近日尚府或有大事发生,切勿因一时好奇令自己陷入其中,万事小心。 项白不禁微微蹙眉,半晌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丹却站着不动,伸出手说道:“你叫他老东西我可听见了,小白,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叫哥哥。” “哥哥。”阿丹一脸乖巧。 项白揉揉他鸡窝似的头发,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赏你买糖吃。” “得嘞,好好努力啊小白,看好你哟。”阿丹说完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小兔崽子。”项白愤愤不平。 “小白!” “谁!”项白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杀气。 魏秋山愣了愣:“干嘛呢,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叫谁小白?” “怎么了?”魏秋山满脸茫然,“我不是觉得这样更亲切吗?” “亲什么切,谁跟你亲切?”项白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去问胜子,打听到什么了?” “哦,就是个很庸俗的故事。”魏秋山说道,“起初刘阿娇是小妾,夫人是尚小楼她亲娘,也就是周氏,尚文辉也挺敬重她,反而是刘阿娇一直不太得宠。” “刘阿娇一直不得宠?” “是吧,你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跟好几个人打听过,估计错不了。我有一个推测,据说刘阿娇是尚临州从青楼里赎回来的,我怀疑他是嫌刘阿娇的出身。” 项白皱皱眉头,未置可否。 “这事儿听着不太着调,毕竟这帮子有钱人从青楼赎几个姑娘也是常有的,但是经过这半天的打听,我觉得像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我接着跟你说,说完你就明白了。”魏秋山继续说道,“我听说,周氏生尚小楼的时候坏了身子,尚文辉眼看这么大的家业没着落,这才答应娶刘阿娇。后来刘阿娇怀孕了,周氏大概怕她生出儿子就想弄死她,带着枣泥糕去看刘阿娇,结果那天刘阿娇没胃口,那枣泥糕就让周氏自己吃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害死了。尚文辉知道了,嫌她败坏家风,都不许她的牌位进祠堂,全当没这个人,后来刘阿娇生了儿子尚明浩,这才扶正了。” “她自己吃了?” “你看,我也想到了,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吃了呢,我就问胜子,但是胜子也说不清楚,他也就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也没在场没看见。” “那他是听谁说的,你也不问问?” “我问了,但是告诉他这个事儿的人已经死了,就是今早上吊死的那个姓林的,不过胜子说那女的原来不是厨娘,是周氏那里一个管事儿的,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错处就发到后厨了,所以他推测,这是他推测的,”魏秋山强调道,“八成跟这个事儿有关系。” “嗯,”项白点点头,“人家胜子都比你聪明。” “怎么就比我聪明了,我也想到了。”魏秋山说道,“我不仅想到这个,我还想起来这件事儿兴许尚小楼知道。” “尚小楼?” “说到尚小楼,我算是知道那姑娘为什么那么恨刘阿娇了,就凭他那个爹干的那些事儿。你是不知道,我打听了这大半天,其实就得出一个结论,尚文辉是真好面儿,好面儿到要面子不要里子,你就说周氏的事儿,兴许她做的是不对,也已经死了,你再生气好歹让人家亲生闺女送一送,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同意,说传出去丢人。你说尚小楼心里头能好受吗?让我说,她不光恨刘阿娇,说不定连她爹也恨着。” 项白点点头:“你这趟倒是不虚此行。” “那当然。”魏秋山拍拍胸脯说道,“你秋山爷爷好歹也是六扇门儿第一神捕,不是离开你就破不了案。” “嗯。”项白敷衍地应了一声又问,“然后呢?你去蔷薇居又打听到什么了?” 第十三章 尚家的怪姑娘(九) “我去蔷薇居就是……”魏秋山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我问尚小楼了,但是吧……嗯……她没搭理我。” 项白倒吸一口冷气,满脸嫌弃:“你这个六扇门捕头该不会是买的吧?” “哎呦我这暴脾气!我都已经查出那也多了!已经很不错了!姓项的你信不信我揍你!”魏秋山拳头还没举起来项白已经走了,“哎,你去哪啊?” “尚小楼那里问不出来,林氏又死了,可她那个赌鬼丈夫不是还活着吗?”项白边走边说着。 “那个朱三儿?万一他不知道呢?” “万一他知道呢?” 六扇门的审讯室里,朱三看着魏秋山和项白有点懵,不过半天的功夫他比之前更颓丧了,六扇门的大牢比别处的大牢更大更深,也更压抑,连审讯室的油灯都好像更加昏暗一些。 “为什么杀你老婆?” “她不给我钱,想我死。” “你不是已经拿到房契了吗?你已经走到半路上又折回来杀了她,为什么?” 朱三儿头也没抬一下,说道:“走到半路觉得窝囊,就回去把她杀了。” 良久的静默,项白一下又一下,叩着审讯室的青石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听说你之前是在尚府当差的。”项白说话很快声音很轻,尽管如此朱三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 “是。”他说道。 “你那个死去的老婆林氏也是。” “是。” “你以前在尚府是做什么的?” “管账房的。” “就你还管账?”魏秋山嗤笑一声。 “你那个老婆,我听说她起初不是厨娘,好像是管事儿的,还是大夫人身边管事儿的。” “是。”朱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后来大夫人死了。”项白顿了顿,“怎么死的?” 朱三儿忽然抬起头说:“这不是我干的!” 项白微微皱起眉头,他隐隐觉得这里头还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他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昏黄的灯光使他愈发显得深不可测:“朱三儿,实话告诉你,尚文辉死了,这里头牵扯到事儿大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因为你那个倒霉老婆才来审你的吧?” 朱三一听立刻就瘫了,普通傻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项白与魏秋山对视一眼,而后说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朱三儿哭丧着脸,频频点头,又摇摇头,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小的……小的就是一时贪财,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夫人的事儿也与小的无关,那都是那贱婆娘做得好事!” “你说的贱婆娘是……”魏秋山问道。 “就是我那倒霉老婆。” “等会儿。”魏秋山有点懵,“你是说,你老婆杀了大夫人?” “是啊。” 魏秋山不禁看向项白,只见他也满脸疑惑,一拍桌子喝道:“还知道什么,继续说!” “不……不知道了。” “不知道?”魏秋山笑了,“好,不知道没关系,老虎凳、辣椒水,六扇门儿有的是办法让你知道,来人!” “别!别!”朱三儿吓得浑身哆嗦,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其实小的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都是猜的。” “猜的什么?” “小的猜,猜大掌柜他……偷挪了账上的银子。”朱三儿边说边观察着项白和魏秋山的脸色,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 “尚临州?”项白皱皱眉头,“为什么这么猜?” “真的?”朱三儿试探着问道。 “去你娘的!我审你还是你审我!”魏秋山说道。 “就是……唉……” 魏秋山见他如此,大喝道:“有话直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三儿立即说道:“说,我说!就是……我……我偷……偷了柜上的钱……” “去还赌债?”魏秋山问。 朱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时候是还债,有时候是赌。” “偷柜上的钱去赌,没人发现吗?尚临州会不知道?” “他……应该知道。” “应该?”项白问。 “是这样,有一回我手头紧,刚想趁人不注意偷点儿钱,突然大掌柜就出来了,吓了我一跳,把账本都掉了,结果他什么都没问,把账本捡起来,还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交给我,让我记在账上,他就走了。 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可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那钱就是给我的,我就多留了心眼儿,那钱我就没往账上记,我想隔天就查账,若他问起来大不了我再说我忘了。” “然后呢?”魏秋山急迫地问。 “然后到了隔天查账的时候,他果然没有问,就跟把这事儿忘了一样。” “会不会他就是忘了。” “那怎么可能,我们大掌柜是出了名的精明,少一个钱他都知道,何况那么多?我一看,看样子我没猜错,那银子就是给我的,我这才放心大胆的拿去赌了。” “大概多少钱?” “少说也有三百两吧。” “三百两你都拿去赌了?”魏秋山大惊失色。 “那只是其中一次,还不止这些。” “还不止一次?”魏秋山更惊讶了,“都是他给你的?” 朱三点点头:“虽然他没说过,可是我每回都不记,他每回也没问过。” “他为什么?他欠你啊?” “谁说不是呢,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是给我的封口费。” “封口?他有什么事要封你的口?” “尚临州和刘阿娇有一腿,让我那婆娘发现了。”朱三儿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早上,”朱三儿恶狠狠地说道,“我今儿早上拿了房契刚要走就让巷子口那小叫花子拦住了,说是有一封信给我婆娘。我想那婆娘平日里也不认得几个人,更没有外地的亲戚,谁会给她写信?打开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刘阿娇写给她的。” “写的什么?” “一个是关于大夫人死的事儿,信里说大夫人是我老婆失手害死的,另一个是警告我老婆,不许把她和尚临州的事说出去,否则就鱼死网破。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拿着刘阿娇和尚临州的把柄。” “那你为什么又把她杀了?”魏秋山问道。 第十四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 “她不该死吗?”朱三裂眦嚼齿地说道,“那婆娘,早就拿着刘阿娇和尚临州的把柄,私底下不晓得拿了多少钱,却不告诉我!我都快让人打死了,她一分钱都不给我,巴不得我去死,这种恶婆娘,狼心狗肺,死了都便宜了她!” “行了行了。”魏秋山看见他那模样就恶心,不耐烦道,“你的意思是刘阿娇手里捏着你老婆杀人的把柄,你老婆手里拿着刘阿娇和尚临州私通的罪证,然后尚临州私自挪了柜上的钱给你当封口费?” “是啊。”朱三儿见魏秋山不相信似的又说道,“不然呢,他又不欠我的。” “他傻啊?” 朱三儿满脸懵问道:“谁?” “你!” 项白与魏秋山对视一眼,深深地叹口气。 从六扇门出来,天都已经黑透了,黑夜耗尽了白天最后的温度,魏秋山搓着冻僵的手,问道:“你说那朱三儿的话可信吗?” “大差不离儿吧。”项白低着头好像还在思考。 “唉,该带着那小神婆来。” 项白默默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她不是唬你的?” “我就这么一说,开个玩笑。”魏秋山讪讪地笑道,又拍拍项白的肩膀说:“哎,都这么晚了,去前面吃点儿再回去。” “嗯,你请客。” “凭什么?” “问你个问题,尚临州为什么要给朱三儿钱花?” 魏秋山愣了愣:“为什么?” “先吃饭,吃完告诉你。” “你老这样,有意思吗?”魏秋山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每次都答应。 两人走进珍味居,捡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上菜。 “唉!”魏秋山叹息一声,“你看这尚文辉也是够点儿背的,还指望着大办寿宴给他闺女冲一冲,结果一下喜事儿变丧事儿了,谁冲谁还不一定呢。” “也不见得是点儿背,搞不好原本就是满家里的人全都盼着他死。” “也是。”魏秋山点点头,掐着手指头数起来,“刘阿娇和尚临州的事儿传的满府里沸沸扬扬,尚文辉不聋不瞎说不定早就知道,他俩都可疑。尚小楼,她亲娘死的最冤枉,这就算了还被人陷害地进不了宗祠,没准儿也记恨他。还有,尚临州私挪账上的银子,要是尚文辉不知道,那尚临州就是双重杀机。” “还有那个跳大神的。” “这事儿跟我的小仙姑有什么关系?” “噗!”项白一口茶喷出来,“你的小仙姑?这才哪儿跟哪儿就你的小神婆,你知道她是谁啊,她什么背景,她有什么目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可是你也不知道啊,那你为啥总跟我的小仙姑过不去呢?那保不齐就是你嫂子啊!” 项白笑了笑,满脸无奈:“我这么跟你说,寿宴大办是谁的主意?” “我的小仙姑。”魏秋山怔了怔有点不甘心,“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好的,那林氏死了,跟你的小仙姑有什么关系,她要出现在那里。” “她解释过了,她去给林氏驱邪。” “那她今儿早上鬼鬼祟祟出现在普贤寺的斋房也是为了驱邪?” “她去了斋房?” “她说她是跟着别人去的,可我问她那人是谁,她又不肯说,为什么?” “她……” “还有,她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地要参与破案,又是为什么?” 魏秋山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的小仙姑真的有很多秘密啊!” 刚好小二已经上菜了,摆了满满一桌,项白默默地笑着,夹起一大块五花肉。 “唉!”魏秋山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愁怨,目光悠远,“我起初只是觉得她可爱,现在看来她还很神秘,太迷人了!” “叮”一声,五花肉掉在酒杯上,杯子打翻了,项白叹口气,说道:“吃吧,吃吧,多吃点儿,就你那脑子……什么也别想了。” 吃得差不多了,魏秋山又想起之前的事,问道:“你还没说呢,尚临州为什么给朱三儿钱花?” “肯定不是为了封口。” 魏秋山把筷子一扔说道:“废话,他又不傻,你唬我呢?你看看这满桌子的菜,都是你吃的,你忍心吗!” “既然不是封口,那就是有别的目的。”项白漫不经心地夹着盘子里花生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需要让那些钱从账上消失。” “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果账上的银子少了,不仅尚临州会发现,尚文辉也会发现,如果多了呢?” “多了?”魏秋山揉揉太阳穴,“多了也会发现。” “所以要想办法把多出来的钱消耗掉,但正常的买卖都会留下痕迹,只有一个办法……” “让朱三儿拿去赌,都输出去?可是为什么呢,我还没听过有做生意的跟钱过不去,他们有毛病啊?”魏秋山满面愁容,怎么也想不通,再看项白,也是眉头紧锁,似乎也是毫无眉目。 次日一早,项白路过善德厅的时候恰见到尚临州与几个掌柜们说查账的事,尚临州也看到项白,忙问道:“项公子有何贵干,可是老爷的案子有了头绪?” “没有,还在查,刚好路过,还以为有什么热闹。” “能有什么热闹,不过是例行的年底查账,往年都是老爷亲自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知如何是好。”尚临州抬眼看看项白问道,“项公子是有什么事?” 项白笑了笑说道:“不瞒大掌柜,我本想去天虹楼看看,去了才发现门锁着。” “天虹楼?” “哦,胜子,钥匙给你,你带项公子去。” “是。” 项白微笑着点点头:“有劳了。” 天虹楼,尚文辉就是从这里丧生。陈旧的样式,陈旧的颜色,从内到外散发着陈腐的气味,胜子用钥匙打开三楼的门,寂静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嗯?”项白只是发出一声轻呼便将胜子吓了一跳。 “爷儿,怎……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我想起来,昨儿刚来天虹院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不……不对劲儿?哪儿不对劲儿?项爷您也会看风水么?要这么说,那兴许是不大对,昨儿傍晚的时候胡仙姑也想着来的,也是说天虹楼风水不好,可是我们大掌柜一直不信这个,又说要保护现场,就没许她上来。” 第十五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一) “胡仙姑?她也来过?” “嗯,所以这天虹楼是真的邪吧?”胜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邪不邪我不知道,我说的不对劲儿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刚发现你们整个尚府全都重新粉刷过,唯有这天虹楼原封未动,这是为什么?” “哦,您说的是这个意思。”胜子挠挠头说道,“这事儿您可问着了,除了小的别人还真不知道。因为前段日子我们大掌柜的钥匙找不到了,可他又不敢跟老爷说,好在除了天虹楼别的地方都有人住,故而都能粉刷,但是天虹楼不行啊,直到昨儿早上,本来都打算把锁砸开了,那钥匙又出来了。” “嗯”,项白点点头推开天虹楼的门。 高处不胜寒,打开门的瞬间,穿堂风迎面而来,仿佛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胜子不禁缩缩脖子说道:“项爷儿,小的外头等着您。” 项白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说道:“钥匙留给我吧,我用完了给你送回去。” “哎,那敢情好!”胜子如蒙大赦,把钥匙交给项白就咚咚咚跑下楼去了。 项白掂掂手里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默默地笑了。 他站在廊上前向下望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飘零之感,楼下一滩深色的痕迹,应该是昨日尚文辉坠落留下的血痕。 “喂!你在干嘛!”项白循声望过去,只见楼下院子长廊底下站着一个人,正是胡小酒,“喂!你别想不开啊!” 楼上风大,项白只看到她又蹦又跳,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探着身子问:“你说什么?” 正说着忽然看到胡小酒脸色大变,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拼命指向他的身后,项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一声巨响,随即一个沉重又坚硬的物体砸了下来,他脚下一晃便向前摔去。 “啊啊啊!”胡小酒发出一声尖叫。 好在他反应敏捷,忍着肩膀的剧痛抓住旁边的栏杆,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撑多久,再低头看看脚下,这种高度掉下去,不死也要残废。 不多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头上传来胡小酒的声音:“你抓紧了!千万别放手!我把你拉上来!” “别!”项白说道。 胡小酒刚抚上栏杆便“咔嚓”一声,原来是老楼年久失修,栏杆早就腐烂了,虽然并没有彻底断掉,却以一种危险的姿态勉强地连接着上面的回廊,项白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什么我想不开!我让你别动别动,你就是不听啊!” 胡小酒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而且好像是自己让事情更加严重了,说道:“别激动,你别激动,小心把自己晃下去,你别乱动我去找人来救你。” “你别跑,回来!”项白挂在栏杆上喊道。 胡小酒刚想跑,听到声音又“咚咚咚”跑回来。 “来不及,等你叫人回来说不定我已经摔死了。” “那怎么办?” “你看看附近有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扔给我。” 胡小酒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根半长不短的根子,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太短了。”项白摇摇头,“算了,算了,你去叫人吧,我自己想办法。” “我……”胡小酒有点难过,忽然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你等等!” 不一会儿,一根绳子垂了下去,项白认出来那是她的腰带,他早就看到了,可是他怎么也说不出让她把腰带解下来这样的话。 “愣着干嘛,快点啊!” 项白伸手挽住绳子。 “等一下。”胡小酒想了想,把腰带另一端缠了两圈绕在自己手腕上,“准备好了。” 本以为要废很大力气,没想到也没花多大功夫,他就爬上来了,胡小酒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子细杆长条的一副书生模样,竟然出奇的矫健。 她翻翻眼皮,原来学霸也不都是书呆子的,突然又想到,项白这样的人如果在学校里应该也是风云人物,脑子灵光,身手也还不错,长得又白白净净的,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你手脚很麻利嘛。” “我只是需要借个力。” 胡小酒翻个白眼,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想翻白眼:“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人家那些高手都咻一下从楼上飞下去,又咻一下飞上来,还借什么力……有什么可得意的。” 项白拍拍身上的灰尘看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我,你就摔死了。” 项白没理她,而是对着栏杆的断口发呆。 胡小酒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呼一声:“这个好平整!是有人做过手脚!” 项白让她吼的吓了一跳,皱皱眉头又蹲在地上检查碎裂的牌匾,刚才就是因为忽然被它砸中,才会失足跌下去。 “那个……” 项白手里拿着那根半长不短的麻绳,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你能不能把腰带还给我!”胡小酒拽着裤子说道,她虽然口气很凶,可是又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很蠢,不觉红了脸。 他愣了愣,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了。” 胡小酒气鼓鼓地从他手里把腰带抢回去,转身系上腰带,暗骂好心没好报。 “我刚才其实是想道谢的,但是你……” “你这种人就是没有良心。”胡小酒嘟囔道。 项白见她如此索性也懒得解释。 “这绳子有什么好看的,你看那么久?” 项白把绳子递给她:“看不出来?” “嗯……也被人做过手脚?” 项白挑挑眉毛:“比想象中聪明一点儿。” 胡小酒不置可否,却问道:“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胡小酒看看他,又戳戳他:“你又在想什么东西?” “我在想,为什么你又刚好出现在这里?” 胡小酒翻翻眼皮:“你能在,我为什么就不能?” “我来查案子,你呢?” “我也是……想看看嘛,这毕竟是案发现场啊。” 项白掉头就走。 “你去哪啊?喂,我刚刚才救了你,多少理我一下嘛。”胡小酒有点不高兴。 项白还是不理她,径自走自己的。 “喂!打个商量好不好,你不是想知道那天我在普贤寺的事情吗,我告诉你。” 第十六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二) 项白猛地停住脚,胡小酒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他身上,把他拱出去七八步远,差点儿撞树上,回过头来却听她抱怨:“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一惊一乍,是你大呼小叫好不好!” 胡小酒看着脸红脖子粗的项白有点懵,嘀咕道:“大呼小叫的是你吧……” 项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阴沉着脸吐出一个字:“说。” 胡小酒委屈地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哗啦啦”抖了一地。 项白看着满地的东西满脸诧异:“这是什么东西?” 胡小酒拉着他一起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证据。” 项白随手翻了翻,只见里面七零八碎的,什么东西都有。 “哪来的?” “尚文辉房间里搜的。” “你怎么进去的?” “他都死了,屋里又没人,门开着我就进去啦。”胡小酒忽闪着眼睛,十分坦然,满脸无辜。 “我头回见有人把入室盗窃说得这么坦诚。” “怎么是盗窃呢……你到底要不要看,不看我收起来了。”胡小酒不高兴了。 “看。”项白说着从一堆东西里挑出一个问道,“这是什么?” “耳环啊,你这都不认识?” “我认识,但这是谁的耳环?” “你猜?”胡小酒眯着眼睛,笑得无比狡猾。 “既然在尚文辉的房间里,这耳环这么朴素又不像是刘阿娇的东西,那就是周氏的。” “咦,你好聪明哎!”胡小酒从他手中接过耳环说道,不可思议地说道,“我是因为见过才知道,你都没见过就能知道!” “你见过?” “对啊,这耳环有两只,这一只是在尚文辉枕头底下找到的,用手绢包着,另外一只在小楼那里,小楼跟我说过这是她妈妈……不,她娘亲的东西。”胡小酒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尚文辉很可能已经知道周夫人是被冤枉的,当年的事是刘阿娇贼喊捉贼!” “刘阿娇贼喊捉贼?”项白有,周氏的事分明是一个误会,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贼喊捉贼? “是啊,你不知道吧。”胡小酒说道,“不瞒你说,尚小楼信任的人不多,我算其中一个,所以她的秘密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这话有点大言不惭了吧?” “就知道你不信,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是真的就好。” 项白不禁发笑:“你哪来的那么大自信?你就这么肯定你知道的都是真的?” “那当然,我会读心术啊,这都是小楼亲口告诉我的,我保证她没说谎。” “好,就算她没说谎,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听林嫂说的,对了,林嫂就是昨天自缢的那个,你应该没那么健忘,她是小楼的奶娘,也是小楼很信任的人,周夫人死的时候林嫂就在现场,不会错的。”胡小酒信誓旦旦地说道,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神色。 “好,好。”项白说道,“你继续。” “尚文辉知道当年的事是刘阿娇栽赃陷害,刘阿娇或许听到风声,怕尚文辉找她算账索性杀了他一了百了!好可怕,好可怕,刘阿娇很可疑。” 项白看着她那副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发笑。 “很厉害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胡小酒颇受鼓舞,继续说道:“哒啦!”她展开一封信铺在项白面前,“你看,信上说,娇洲暗通款曲且……嗯……”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繁体字,尤其是连笔的繁体字,万万没想到,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竟然会遇到不识字的窘况,胡小酒顿时有些尴尬。 项白看出她的窘迫,说道:“且私挪柜上银钱,嗯,果然很厉害。” “咳咳。”胡小酒的脸更红了,“反正就是尚文辉知道他老婆和他兄弟有一腿,但是尚临州知道不知道呢,还不好说,不过也很可疑。” “嗯。”项白忽然说道,“这跟你去斋房又什么关系?” 胡小酒眨眨眼:“没……没关系。但是,这些线索也很有用啊!你带着我,我可以帮你的,咱们互通有无,相互帮助,合作双赢不是很好吗?” 项白没说话,起身就走,胡小酒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栽了个跟头,缓过劲来项白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不禁暗暗咒骂这个人没有良心,一丁点绅士的品格也没有! 俗话说得好,撒娇女人最好命,胡小酒决定抛开脸皮展开攻势,用当年玩游戏抱大腿的方式攻克项白:“项白,白白,小哥哥,你带着我嘛!我自己查,他们都不理我!” “不许这么叫我。” “……”胡小酒出师不利,碰了一鼻子灰。 好吧,既然这样只好放大招了,胡小酒一把拉住项白的手,放声大哭:“带我嘛!带我嘛!哇哇哇!”胡小酒指着身边的大树说道,“不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哇哇哇哇!”撒娇女人没有用,只好化身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项白一脸冷漠:“撞啊,光说有什么用,怎么也要走个过场吧。” 胡小酒看看他,又看看比腰还粗的树,站起身,拍拍土,走了。 “站住。” “干嘛?” 项白冲她招招手说:“过来。” “干嘛啦?”胡小酒有点不高兴。 “你在这儿看着,有人来就叫我。” “哦。” 项白已经从钥匙串上找出挂着“洲”字牌的钥匙,顺利地打开了房门,推门走了进去。 胡小酒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他跟班,干嘛要在外面干等着,索性也跟进去。 尚临州的院子很简单,他没多想径直走进卧室,所谓卧室也是书房,单身男子的摆设总是很简单,桌上除了该有的笔墨纸砚,还有尚府的图纸,这没什么奇怪,他是大掌柜,尚府修整是他负责。只是,桌上还有一本手抄的《走商集》记载着萧国的人文地貌,作者竟然是尚文辉,想必是这些年尚文辉做生意走南闯北留下来的经商日志。 项白正扫视着尚临州的卧房,忽然听到对面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慌忙冲出去。 只见狼藉遍地,两座书柜中间架起一个人字形的空间,胡小酒就在中间,怎一个狼狈了得。 第十七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三) “你搞什么鬼!” “我想看看有什么线索嘛!”胡小酒眨眨眼,无比委屈。 “你这是找线索还是拆房子,生怕没人发现是不是?” 话没说完,已有无数家丁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项白瞪胡小酒一眼,那神情,似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项公子,您这是……”尚临州看着项白和胡小酒,满脸诧异。 “咳,得罪……”项白的脸烧的通红,想来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如今日这般丢人现眼,而这一切,悉是拜她所赐,想到这胡小酒也颇有些愧疚。 尚临州勾勾嘴角,说道:“想来项公子也是查案心切,不过有什么不能直说呢,这样偷偷摸摸实在令尚某无法苟同。” “抱歉。” 尚临州又看向压在书柜底下的胡小酒,嘴角勾起一个更加鲜明的嘲讽:“胡仙姑也是为了查案?还是说,尚某这里有什么邪祟,需得劳烦仙姑大驾特地赶来?” 胡小酒抿抿嘴,没说话。 “胡仙姑,恕我直言,你是老爷请来的,如今老爷已经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是等着我们老爷回光返照给你结账吗?” “你这么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我过分?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 说着便上来两个家丁,将她从书柜底下拖出来,举起棍棒便打,胡小酒眼看他们真的动手,抱头就跑,一个小木盒从她身上掉出来。 “这丫头是个贼!她偷东西!” 不料尚临州飞身便冲过来,将她撞出去好远,可是终究晚了一步,被项白抢先捡起来。 胡小酒忍痛爬起来指着他问道:“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心虚?” 尚临州登时面色惨白,却强撑着说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才是贼。” 项白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小瓶没开封的砒霜还有一张字条,“杀娇以证清白”。 “这是什么?”项白问道。 “这女人是个贼,谁知道她是从哪里偷来的陷害我?”尚临州说道。 胡小酒气鼓鼓地说道:“我是贼,既然这东西不是你的,你刚才急着抢什么?” “大掌柜。”项白看着他。 尚临州的脸色变了又变,良久,终于说道:“项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没错,这是老爷给我的。” “尚文辉?”胡小酒惊讶道,“那为什么死的不是刘阿娇而是他自己呢?” 尚临州面色阴沉,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没杀她。”他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红了眼眶,“我没杀她,这就是为什么她还活着。” “让开!都给我让开!”刘阿娇从人群中挤进来。 “你来干什么?” 刘阿娇一眼看到项白手里的药瓶,面部微微颤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终于还是发现了。” 项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不错,是我做的。” “什么?”胡小酒脸上写满疑惑,“是你?” “是。”刘阿娇深吸一口气。 “怎么会是你?”项白紧紧皱着眉头。 刘阿娇噗嗤一下笑出来:“很奇怪吗?对,你们看来当然很奇怪,真是奇怪,呵呵呵,哈哈哈哈……”她低低地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乱颤,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真是奇怪啊!”她叹息一声。 “我,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终于爬上了尚家大夫人的位子,可我还是杀了他,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想不到?”她指着项白的鼻子哈哈大笑,“你看你的样子,原来无忧阁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刘阿娇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你们一定会想,我是不是疯了?告诉你们,我没疯,我的脑子清楚着呢,一笔一笔的账,你们尚家欠我的账!”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全都记在心里!我恨你们,我早就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每一个人!” 尚家的掌柜们瞬间炸开了锅: “这女人疯了!” “忘恩负义的臭婆娘,尚家待你不薄,老爷待你不薄,你却要恩将仇报!” “早就说是她!竟然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丧心病狂!” “待我不薄?好一个待我不薄!”刘阿娇桃花似的脸被愤怒扭曲地不成模样,她瞪着森森大眼,眼里有恨有泪有嘲笑,“待我不薄,就是我病到快要死了却不闻不问?待我不薄就是一边骂着我是婊子一边让我给他生儿子!就是把我扶正却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跟任何一个男人讲话,不许我见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因为我出身青楼,好一个待我不薄!” “刘阿娇!” “尚临州,你给我闭嘴!”刘阿娇尖声说道,“我最恨的就是你!人人都以为尚家的大夫人会多么风光,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个大夫人有多么下贱!多么猪狗不如!在尚文辉的心里,在你们的心里,我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个人,你们一个个当着我的面儿夫人来夫人去,背地里却嚼我的舌根,说我的闲话,当着我儿子的面说我是个婊子,你们真当我是聋子是瞎子,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刘阿娇的椎心泣血和撕心裂肺,令人意外,却并没有引起尚家人的同情,反而激起他们的愤怒,他们纷纷叫骂着: “疯婆娘!杀了这疯婆娘!” “打死着臭婆娘,给老爷报仇!” “等等,等等!”项白大吼着,努力控制着暴怒的人群。 “你说的这些固然能成为你下毒想要谋害众人的理由,但是这砒霜可不是从你手里发现的。”项白说道。 “哼。”刘阿娇一声冷笑,她的发髻被暴怒的尚家人扯散了,脸上也挂着些许伤痕,“我知道,在尚临州书房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尚临州惊讶道。 她擦擦脸上的血,笑了笑:“废话,我还知道它摆在你书柜的第三层格子里,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写着‘杀娇以证清白’。” “你……” “我是怎么知道的?”刘阿娇嗤嗤地笑了,笑得娇俏又妖娆,只是脸上的血迹令这笑容多了些诡异的色彩,“尚临州,咱们俩谁跟谁,你还真以为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尚文辉让你杀了我,给你砒霜,我早就知道。瞧瞧,多有意思,明知道我跟你私通却只杀我一个人,好一个待我不薄。” 第十八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四) 尚临州不觉有些尴尬,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尚临州,”刘阿娇拍着尚临州的脸,享受地欣赏着他被当众揭穿的窘迫,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却恨恨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是认真的吧?是,我对你是真心的,可是那都是以前了,你我之间的情义早就断了,从你把我送给尚文辉的时候就彻底完了。” “我……”尚临州沙哑着喉咙,低声说道,“我对不起你。” “哼,你当然对不起我。”刘阿娇冷笑,“尚临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刘阿娇是喜欢钱,我也想嫁个有钱人,可是我不是要嫁给钱。说实话,整个尚家,我最恨的就是你,可惜啊,”她笑逐颜开,微微歪着头颇有些当年天真的模样,“你怎么没死呢?” “阿娇……”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我虽然恨你想你死,可是老天要留你,我也没办法。今天的事我承认,就当是我答谢大掌柜的不杀之恩了。”刘阿娇说罢转向项白,“项公子,有劳了。” 项白深深地望着她,没有动。 “哟,这是怎么了?”她笑着说道,“合着您项公子也是打算让我就在这儿,让他们尚家人给活活打死呐?” “杀人偿命,不管是什么,都是如此。”项白这话仿佛是说给刘阿娇听的,眼睛却看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尚家人,而后才看着刘阿娇说道,“你若真的杀了人,偿命也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魏秋山带着人来到尚府,刘阿娇终于被带走了,众人也纷纷散去。 “我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儿?”魏秋山摸不着头脑,“怎么转个眼花儿的功夫就破案了?” 胡小酒也很茫然,不过她很高兴:“是啊,没想到我随便找到个证据就破案了。” “真的?小酒你真厉害!”魏秋山说道。 “嘻嘻,过奖过奖。”胡小酒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我也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有天赋。” “什么时候狗屎运也叫天赋了?”项白说道。 胡小酒有点不高兴,正色道:“不管是什么运,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运气也是一种实力,你懂不懂?” “哦,是,那你的确很有实力。”项白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半毫的赞美。 “小酒真的不错,你真的有实力,起码我就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柜里。”魏秋山说道。 “这就叫灯下黑。”相对来说,魏秋山的称赞更得她的心意。 “对了,项白。”魏秋山说道,“既然这案子已经破了,那你让我查的事儿还用继续吗?” “一码归一码,当然要查。” “你们查的什么,我也想知道!” “这你可不能去,不是你去的地方。” 胡小酒眨眨眼,眼睛亮了:“我不能去的地方,青楼?是不是,是不是青楼!我要去,我要去,我早就想去!”胡小酒拽着魏秋山上蹿下跳。 魏秋山嘴上说着:“嗐,你想啥呢?”脸上却无比享受,满脸的花痴相。 项白用看傻瓜的表情看看他们,觉得这种愚蠢的氛围的确不适合自己,独自郁郁寡欢地尚临州走去,“大掌柜。” “项公子。”他脸上挂着一丝疲惫的笑容,“案子能这么快被侦破,全赖项公子不辞辛苦。” 项白抿抿嘴唇,说道:“有件事,想向大掌柜请教。” “何事?” “尚伯父要大掌柜毒杀刘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计划吗?又怎么会被刘夫人反将了一军呢?” 尚临州愣了一下说道:“计划自然是有的,其实项公子早就发现了。” 项白想了想说:“是那只荷花碗?” “是。老爷的意思是由我亲手准备同粥会所用的粥和碗,只有阿娇的碗是荷花碗,只有她的碗有毒,可是我……”尚临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相处了那么久,多多少少总归是有些情分的。” “你没有在碗上下毒?那若尚伯父问起来要如何应对?” 尚临州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尴尬:“我没打算应对。”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想到阿娇会这么做,因为我们已经说好了,等腊八过了拿到分红之后就一起走。” “走?可我看大掌柜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我这里常有人来往,要带什么东西都是阿娇准备的。” “原来如此。” “白白!”胡小酒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项白龇牙咧嘴地回头:“别那么叫我。” “为什么,这样很亲切啊,酒酒,山山,白白,不觉得很像一个组合吗?”项白一脸丧,想走,又被她拉住,“别走嘛,既然案子破了,这么好的事情,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啊,这可是我们这个组合第一次联合破案哎!” “不,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谁跟你是一个……”项白话没说完就被魏秋山半路截胡,大吼一声,“对!我觉得小酒说的特别对!这是我们第一次成功破案,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魏秋山边说着边向项白使眼色,“我请客,咱们去珍食居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对!庆祝一下!”胡小酒积极响应。 “项白,你怎么回事儿,别那么丧行不行?”魏秋山说道。 项白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个生无可恋的笑容:“好的,你请客。” 一行人走进珍食居,胡小酒毫不客气地往桌边一坐,向小二招呼一声:“小二,上酒!” 胡小酒之所以叫胡小酒是有典故的,细说起来颇有些造化弄人的意味。胡小酒的老爹好酒成痴,成痴到什么程度,从他给自己亲闺女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以至于最后他终于把自己的命也搭在上头,所以她老早便觉得这酒实在不是好东西,上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碰过,直到大四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她才拗不过第一次开张,却出奇的发现这东西这么好喝,从此深陷其中,痛并快乐着。 项白看着她一脸诧异:“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白天为什么就不能喝酒?”胡小酒挠挠头,问魏秋山,“你们这里大白天不许喝酒吗?” “怎么会呢,当然要喝酒了,这么好的菜怎么能没有酒呢!”魏秋山说着又冲小二吆喝着,“小二哥,上好酒!” “好嘞!” 第十九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五) 不多时,酒也上了,菜也上了,魏秋山一味只讨胡小酒开心,任凭她敞开了喝,两个人菜没吃几口,酒就喝进去小半坛,眼见得胡小酒的眼神都恍惚了,魏秋山的舌头也不灵便了。 项白生怕光天化日的丢了人,按住酒坛子不许他们再喝,不料胡小酒猛地站起来说道:“是不是男人!我爹说,是男人就要喝酒,你看人家山山,你看山山!”她摇摇晃晃地拍拍魏秋山硬邦邦的胸脯,“纯爷们!你再看看你……唉!” 魏秋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红着脸傻笑,对胡小酒说:“小酒,我就知道你……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喜欢我,哈哈!” “对!”胡小酒高举这酒杯,指着魏秋山说道,“你虽然傻,但是你心眼好……我就喜欢……就喜欢你心眼好!” “真的吗,”魏秋山心花怒放,“来,走一个!” “走一个!” “项白,你也来,咱哥俩走一个!” “走什么走,你还会走吗?”项白话刚说完就被胡小酒捏住鼻子硬灌进去一大口,差点被活活呛死,她还咯咯笑着起哄,“走一个!走一个!喝酒喝不够,不如挨顿揍!” “揍”字刚说完,便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声音似乎是隔壁传来的,原来珍食居隔壁就是天房赌坊,只见一群打手正围着一个人一通乱揍。 魏秋山眨巴眨巴眼,就醒了一半,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什……什么事儿?光……光天化日,谁……耽误你魏爷爷……喝酒!”话没说完实在是晕得难受,便就着珍食居门口的台阶坐下了。 打手们见是六扇门的人,不觉手底下顿了顿。 胡小酒也晃晃悠悠跟出来,抱着门口的柱子看热闹,忽然很惊喜似的指着躺在地上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说道:“咦!李东!怎么这么巧……你……你怎么在这?哇,你伤的很严重哎!好可怜哦!”她说着用手指捅一捅李东的伤口。 “啊!”李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打手们见魏秋山只是撑着头坐在台阶上,似乎也没有要管闲事的样子,便举着棒子对胡小酒吆喝起来:“哎,没事儿就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胡小酒现在就是这样,要放在平时她肯定不敢插手,即便是插手也不会用这么直接的手段,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气势汹汹地对那大个头打手喊道:“你很凶哎!有什么了不起!小心你姑奶奶打你哦!” 那大块头看着胡小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有点儿懵,又看看坐在台阶上低着头的魏秋山,虽然看不出什么神情,但似乎散发着强大的杀气,更可怕的是,魏秋山的身后,深蓝色帘布底下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极其犀利,仿佛深不可测。大个头想了想,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带着一众打手回去了。 胡小酒看着默默走开的打手们有点懵:“喂!这就走了?喂!” 项白二话不说,一手抓着胡小酒,一手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李东,又踢了一脚坐在台阶上打瞌睡的魏秋山,魏秋山一个激灵站起来梦呓似的大吼一声:“谁!想打架!来啊!” 项白一脸冷漠:“打个屁,走了。” 魏秋山挠挠头:“昂,哦。” 普贤寺的僧人刚给李东包扎好伤口,项白端着两碗解酒汤走进来。 只见一边是重伤的李东静静地躺在床上,另一边是鼾声如雷的魏秋山睡在地上,中间对着门的是胡小酒,眯着眼睛托着脸似醒非醒地咯咯傻笑,项白叹口气,心想自己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在家要伺候着那老酒鬼,好不容易出来又要伺候些两个小酒鬼,外带一个重伤员,难不成他项白是个丫鬟命吗? 带着满腔的怨气,项白把解酒汤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胡小酒动动眼皮看了一眼,露出猫儿似的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迷迷糊糊地打趣道:“呀,小伙子还是很贤惠的嘛!” 项白瞪她一眼没说话,目光被香案让供奉的牌位吸引了,“先父李成”看到这四个字项白微微一怔,转身向书桌走去。 胡小酒看着坐在桌前翻箱倒柜的项白,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猛地一拍桌子:“为什么不理我!” 项白吓了一跳,这才猛地抬起头就对上胡小酒的醉脸,他忙伸头去看李东,好在没有惊醒,这才松了一口气,压着嗓子对胡小酒说道:“你搞什么鬼?” 她撑着桌子,对着项白的脸吹口气,浓浓的酒气,熏得项白不禁挥挥手,她皱皱鼻子说道:“你才是,鬼鬼祟祟,你搞什么鬼?” 项白懒得跟醉鬼计较低下头继续在抽屉里翻找。 “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子,都不理人的,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哎。”胡小酒有点不高兴,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你这么吵,谁愿意理你。” 胡小酒幽怨地看他一眼:“嫌我吵……让你嫌我吵……”胡小酒一边嘀咕着一边走来走去,忽然揪住项白的耳朵大叫一声:“啊!”可是刚叫了一半就昏过去了。 项白的手还保持着手刀的动作,活动活动手腕:“吵死了。” 项白左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靠着博古架放好,忽然目光一滞,那是一摞旧经书,上面没有一丝灰尘,他把经书搬下来,便露出藏在后面的皂囊,凡涉及机密要事皆以皂囊封之,李东只是个普通的书生,哪里来的皂囊?若他猜的不错,这皂囊不是李东的,应该是他父亲李成的。 他拿出皂囊捏了捏,里面是空的,项白想了想,重新将皂囊放回原位。 胡小酒一觉醒来觉得脖子酸痛,刚要睁眼,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看不见了!又想揉揉脖子,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让人给绑了,心里反而平静许多。 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想回忆,想来想去也只回忆到自己按住项白灌他喝酒,又仿佛记得看到李东挨打,看来她被绑架是,自己喝断片儿之后的事儿了。她挣扎了一下努力想坐起来,可是她整个人被捆的像个粽子,动弹不得。 第二十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六) 即便如此她也不太害怕,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毕竟是穿越来的,那么就跟带着主角光环是一样的,一定会大难不死、逢凶化吉,倘若绑架她的绑匪够帅,说不定还是一段妙不可言的姻缘,毕竟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想到这,胡小酒偷偷的笑了。 “哎呦!”忽然有什么东西敲了她的头,“谁啊?鬼鬼祟祟偷袭你姑奶奶,怕是不想活啦?” 那人冷笑一声:“怎么着,酒劲儿还没下去呢?” 胡小酒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问道:“你是谁啊,绑着你姑奶奶要干什么?” 胡小酒觉得耳熟是对的,因为绑着她的就是项白。他这么做有两层缘由,其一,报胡小酒捏住他鼻子灌他喝酒的仇;其二,是时候让她老老实实交代一切了。 不过他不能这么快就让她知道自己是谁,不然她肯定不害怕,她不知道害怕就不会老实。 项白冷哼一声:“干什么?”他学着地痞流氓的架势用小树枝抬起她的下巴,“你猜我要干什么?” “你……你该不会是觊觎我的美色……你不会要劫色吧?”胡小酒想自己固然有穿越的伟大光环护体,但是也有许多的人都是直接穿越到别人床上就被人这样那样了……那如果这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倘若……咦?不是啊,就算好看自己也要挣扎一下吧?想到这胡小酒立刻进入状态大喊着,“不,不!你不要过来,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项白原本只是想问完就放了她,可是现在看到她这幅可笑的模样,不禁玩心大作,咬着牙根儿继续威胁道:“废话,不是黄花闺女,爷儿绑你做什么?”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嘤嘤嘤……”她想了想问,“你……你长得好看吗?要不然,你把我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项白有点儿懵,不觉问道:“好看如何,不好看又如何?” “好看也就罢了,不好看……”胡小酒咬着嘴唇啜泣,“嘤嘤嘤!” 项白不禁翻个白眼,暗暗腹诽这是个什么女人!又为魏秋山的眼力深感担忧。半晌说道:“我想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我呢,长得还是挺好看的,要真把你怎么样了,反而是你占便宜我比较吃亏,所以呢,我决定……” “放了我!” “你想得美,我决定办正事儿。” “办正事是……”胡小酒心想,一个绑匪也会有正事吗?绑匪的正事是什么?不是劫色就是劫财,要不然就是杀人?胡小酒大惊失色,她胡小酒不会那么背成了为数不多的穿越失败案例吧!正想着却觉得那绑匪在脱自己鞋子,“喂!你脱我鞋子干什么?”话没说完袜子也脱了,“咦咦咦!你不会是变态恋足癖吧,咦咦咦!” “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白没搞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话。 “那你脱我鞋子干什么,很冷哎,你……你不会要把我……嘤嘤嘤!”这次胡小酒是真的有点害怕了,她什么都看不到,手脚都被捆绑着无力反抗,且她愈发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遇到了变态。 忽然,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掠过自己的脚心,她固然根害怕,可是她真的忍不住,“啊,痒,哈哈哈,痒……痒死了!”胡小酒更害怕了,她想这人摆明了是在玩弄自己,就像猫抓老鼠,把自己玩够了,然后残忍地杀掉,完蛋了,自己可能真的穿越失败了!“你到底要怎样嘛!” “不错么。” “你,你到底要干嘛?” “李东的事儿,你都知道什么?” “李东?”胡小酒愣了愣,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的事,你问我干什么,你应该问他啊。” “废话,他要是能说话我还问你吗?”项白随口说道,不过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果然,胡小酒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项白灵机一动,迅速反应说道:“废话,爷儿打的!” “那你们……哈哈哈哈!”胡小酒刚想再问点什么,脚心又有什么掠过去,不停地挠,“哈哈哈哈,你们……哈哈哈哈!” “现在是爷儿问你,别那么多废话,懂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知道………哈哈哈,知道了。” “知道什么说什么,要不然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说哈哈哈哈!呜呜哈哈哈!你放了我吧,求求你,呜呜呜哈哈哈!我说!我都说!呜呜呜嘤嘤嘤!” “说,我问你答。” “好,嘤嘤嘤。” “李东是不是要为他父亲报仇?” “他父亲?”胡小酒有点为难,“他父亲是谁,他要向谁报仇?” “向尚文辉。” “哦哦,尚文辉和他有仇吗?难怪他要去下毒,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生气尚文辉悔婚呢。” “尚文辉悔婚?” “对啊,尚文辉和李东的父亲是结拜兄弟,李东和尚小楼是指腹为婚又是青梅竹马,后来尚文辉发达了嫌弃他穷酸,不许尚小楼嫁给他,反而要把尚小楼嫁给一个她之前没见过的小白脸儿。” “小……白脸儿……” “是小白脸儿,那小白脸儿一看就阴盛阳衰,整天跟个六扇门儿的捕头混在一起,说不定是断袖,你说尚小楼能答应吗?要是我,我也不愿意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胡小酒话没说完,脚心就又被狠狠地挠了一下,继而是钻心的痒,“啊哈哈哈哈!你,你就是小白脸哈哈哈哈!项白是个小白脸儿哈哈哈哈!” 项白见她已然识破,索性也不在藏着掖着,一把扯下她蒙眼的黑布,说道:“是我,你认出来又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胡小酒脸上涕泪纵横,赌着气说道,“就是告诉你,姑奶奶早就认出你来了!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小白脸儿!臭断袖!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哈哈哈……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放了我吧,哈哈呜呜呜呜!” 项白终于停下手,一语不发看着她,方才黑布蒙着眼睛也不觉得如何,而今没有黑布阻挡,她的一颦一笑全都被他看在眼里,瞧着她满脸泪痕,反而觉得有点不忍下手了:“知道错了?” “唔。”胡小酒抽泣着点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吧嗒嗒往下落。 项白摸摸鼻子,把鸡毛扔在地上,刚给她松了绑就吃了一个大嘴巴。 “过分!臭流氓!” 项白捂着火辣辣的左脸,看着胡小酒飞一般地逃出柴房,又想到她方才可怜兮兮的模样,大约自己是有些过分了,不过没办法,时间有限,改日再道歉吧。 二十一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七) 刚从柴房出来便看见斋房的小僧气呼呼地往这边走过来。 “小师父这是往哪里去?”项白问道。 “项施主,唉,别提了。”小和尚说道,“我方才责问我那小师弟,问他是不是又用砒霜药老鼠,他死也不认,我前些日子把从他手里收起来的瓷瓶子也没了,八成是他藏起来了,我这回非得告诉方丈,翻遍整个普贤寺也要给他翻出来。” “何时不见的?” “就昨天早上,我一到斋房就发现不见了,八成半夜就让他摸了去了。” “他那瓷瓶子什么模样,放在哪里?” “就是个寻常可见的瓷瓶子上面有荷花鲤鱼,那日我从他手里收起来随手便放在斋房的窗台上,也怪我没藏好。” “那岂不是人人都可拿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除了他谁会去动那个。施主,我不与你说了,我找方丈去。” “好,多谢小师父。” 项白走了两步,恰见普贤寺北边的小门开着,看来那些柴火终究是挪走了,项白发现穿过小门便是尚府西角门,再走一走便是善德厅果然近便许多,忽然,他看着善德厅前的梅树愣住了,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不多时,他从善德厅走出来,快步向尚府大门走去,尚临州正在门口与陆续回乡的掌柜们道别。 “大掌柜。”项白轻轻一抱拳说道。 “项公子?” “打扰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讲。” “今日的案子有些地方不对劲,如今我已想清楚了。” “案子不对劲?”尚临州愣了很久才问,“哪里不对劲?” “这个等会儿再说,不过还烦请大掌柜帮我把刘夫人、小楼姑娘和普贤寺的李公子带来,哦,对了,李东的情况不是太好,带他的时候还请小心些。” “哦!”尚临州笑了笑说道,“没问题,带到哪里?” “还是善德厅吧。” 不多时,善德厅里便挤满了人,因为有许多原本发生走的掌柜们听说案子有变数便也好奇来瞧一瞧,以便回家后多些有趣的谈资。项白惊奇的发现胡小酒也在人群中间,就站在尚小楼的旁边,只见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就嘀嘀咕咕同尚小楼说起悄悄话,也不知说的什么,但尚小楼看他的眼神却愈发惊讶起来。 项白隐隐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但刘阿娇和李东都已经到了,魏秋山紧随其后,看样子他的酒也醒了。项白只好暂且按下不提,将心思转到案子上来。 尚临州四下望了望说道:“人都到了,项公子请吧。” 项白略略点头,先一抱拳说道:“耽误了各位掌柜的行程,多有得罪。” “你就别废话了,快点吧。”胡小酒翻个白眼,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泪痕。 “好。”项白摸摸鼻子,转向刘阿娇正色道,“刘夫人。” 刘氏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半天时间,她像是忽然衰老了十几岁,脸上的光泽都暗淡了。 “时间有限,我直话直说,”项白说道,“其实,尚文辉不是你杀的吧?” 刘阿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而后镇定地说道:“是我。” “好,既然如此,您告诉我,您是怎样杀了他?” 刘阿娇用她晦暗的眼睛又望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恨他们,把砒霜涂到他们的碗上,我知道他会给我荷花碗,所以就留下那一个没有涂。” “嗯,能不能更详细一些,什么时间涂的,怎么避开的人群?” “大前天,也就是初七夜里,我趁着大家睡了,偷偷溜出来,我之前偷了临州的钥匙,就偷偷开了普贤寺后院的小门儿,在碗上抹了毒。” “普贤寺的小门儿?” “是。”尚临州说道,“项公子大概不知道,普贤寺北面有个小门,那扇门的钥匙除了方丈之外我也有一把,只是前段时间我的钥匙丢了。” “哦,那的确是凑巧,因为那个小门我知道,我不仅知道还恰巧看到它被一大推柴火堵着,当时僧人正在把那些柴火挪开,那天是腊八,而刘夫人说的前一天,您即便是有钥匙又怎么能够通过呢?” “怎么可能?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是为了脱罪!”围观的掌柜们说道。 “大家暂且不要激动,在下既然请各位来,就是为了抓出真凶。尤其是这几位,尚大掌柜、刘夫人、尚小姐还有李公子,之所以特地请来各位,是因为这几位全都有理由想要尚老爷死。” 项白说罢,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而特地被请来的几位脸上更加五花八门、异彩纷呈,除了刘阿娇还是一脸沉寂。 “太可笑了。”尚临州说完大笑起来。 “切,装腔作势。”胡小酒一声冷笑打断了尚临州的笑声。 “这事儿说起来的确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只是有的人想了没有做,有的做了没做成,只有一个人成功了。” “他们都想杀了尚文辉,难不成是他们合谋?”魏秋山说道。 “只有一个成功了,你听不懂啊?”胡小酒翻个白眼。 魏秋山一脸茫然:“你怎么突然这么冲啊?” “我乐意,你管不着!”说着又翻个白眼,对项白说道,“我麻烦你快一点,别耽误大家时间。” “好,那我就一个一个说,我就先从尚小姐开始,因为你的事是一切的开始。” 尚小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母亲周氏,当初因毒害刘夫人不成反将自己害死,后来尚老爷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抹去,甚至不许你这个做女儿的为她送行,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说的对吗?” 她没有回答但她颤抖的双手已经证明了一切。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你知道你的生母周氏其实是被人冤枉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毒害刘夫人,但是偏偏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所以你恨刘夫人,或许也恨你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对,”尚小楼终于开口了,“我恨他们,是她,”她指着刘阿娇说道,“陷害我娘,是她贼喊捉贼,我娘死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我也以为她是自作自受,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二十二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八) “错了?”众人讶异地看着她,转而又看向刘阿娇。 “不是我!”刘阿娇忽然变得很激动,“你娘根本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是谁?我见过你和林嫂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你们串通一气害我娘,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从那以后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浑身难受,我一想到自己是吃着她的奶长大的就觉得恶心!” “不是我,你娘是林氏失手害死的!”刘阿娇说道,“是。我承认我知道,我也承认我贪心,可是她已经死了,我只是想给自己挣一块立足之地,我错了吗?我哪里知道尚文辉曾经那么心疼她,就因为这样,便不许她入族谱不许她进宗祠,哪里又知道他甚至不许你去送她!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看不到吗!” 她努力忍着泪水说道:“这么多年,我这么小心翼翼,那么谨小慎微,虽然我是夫人,可是我什么……什么都不敢做,什么话都不敢说,我也怕,我连睡觉都害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真相说出来,那我就全完了……他曾经那么心疼你娘,就因为她做错了事,便落得那个下场,若是我呢?若她知道我知情不报,知道我与临州的事……就算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天底下哪里没有尚家粮行的分号,哪里没有他的人?” “那……那你是杀了还是没杀啊?”一个围观的掌柜问道。 “我……想。”刘氏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项白接着说道:“刘夫人就不必说了,她当然想杀尚文辉,甚至早在知道尚文辉要杀她之前就已经着手做这件事了,原因是她或许知道了尚文辉得知了周氏的冤情,并且也得知了她与尚大掌柜的关系。” 刘阿娇依旧低着头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叹息。 “只是她的方法不是下毒,而是意外。” 刘阿娇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钥匙是你偷的,这一点你承认了,但是你偷走钥匙并不是去普贤寺下毒而是去了天虹楼,你的计划是在腊八当天制造一场意外坠楼,由你亲自动手。那天你站在尚文辉的背后,躲在廊庑之内,手里握着系在天虹楼牌匾上的绳索,只要轻轻一用力,提前被你做过手脚的牌匾就会稳稳落在他的身上,然后他会自然而然向栏杆倒去,可是栏杆已经断了,他必定会失足跌落下去。计划的很周全,只不过你晚了一步,尚文辉的毒率先发作了。” “你……” “我怎么知道?因为你的装置虽然没有害死他却差一点害死我,我那天在天虹楼死里逃生,虽然事后你收走了连接牌匾挂绳的绳索,但挂绳和栏杆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却无法抹去,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你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只差落实,又何必再去下毒呢?” 刘阿娇叹了一口气,双手蒙着脸,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其实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她们。”项白说道,“毒是抹在碗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既不可能是一个傀儡般的夫人,也不可能是一个毫无自由的大小姐,整个同粥会从筹备开始她们就没有参与,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只是稍加过问都会成为嫌疑。” 众人频频点头。 “那么追本溯源,碗是从哪里来的?” “普贤寺的斋房。”魏秋山说道。 “对。” 众人不觉看向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东,他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很虚弱。 项白看了看他说道:“李东。这位李兄我留意他很久,因为他很奇怪。” 尚小楼闻言不觉紧张起来。 “他是尚老爷故人之子,却住在小小的普贤寺,是故人之子,但尚老爷大寿,他却不出席。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因为尚小姐的缘故。” 尚小楼不觉微微红了脸,转过身去。 “但今天我才发现,这个理由也有些说不通,因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李东与尚小姐原本就有婚约,按照尚老爷从前的作风,不要说李东还是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就算他真的一贫如洗且目不识丁,他也还是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他的吧?” “为啥,他傻啊?”魏秋山问道。 “不是你说的吗,尚文辉要面子不要里子,他之所以这样对周氏就是怕事情传出去丢人,若是被人知道他嫌贫爱富,失口悔婚,又会怎么样?况且要说他真的是嫌贫爱富,又何必硬要把小姐塞给我呢?我项白才是人尽皆知的一穷二白,又无心仕途,不思进取,拿李兄跟我比,那不是好很多吗?” “嗯,你倒是难得的谦虚且有自知之明。”魏秋山说道,“那照你那么说,他那么反对是因为啥呢?” “我只能猜。”项白说道,“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李兄来者不善吧。” “他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不善?” “那就要问问李兄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让赌坊打手打的嘛,咱们……”魏秋山说了一半反应过来,“你一个读书人好端端的去惹赌坊的人干啥?” 李东叹口气,闭上眼睛。 魏秋山一脸无奈说道:“他装死。” “他不是装死,他是有苦说不出。”项白说道,“李兄的父亲,也就是尚老爷的那位故人,名叫李成,是五年前南岭之战时负责押运粮草的押粮官,萧楚两国打了十年,唯独南岭之战一败涂地被南楚打得溃不成军,直到前些日子才有当年参战的将士说出实情,原来彼时运到前线的粮草是坏的。”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掌柜叫了起来,“那粮草一大半都是我们家发出去的,我们家的粮怎么可能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在下是不知道,但运到前线的粮食的确是发霉的。” “那是他们押粮的运送不周!” “不可能……”李东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还是失败了,“我父……”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家父冤枉啊……是尚文辉……是他……偷换粮草,害我父亲……”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家的问题!” “正是因为没证据,当年的押粮官李成在时隔五年后被判处以极刑。” “是,我就是……还没有证据……”李东咬牙切齿地说道,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你没证据就杀人吗?你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两样?大家伙儿都是萧国人,难不成就你想打胜仗,我们就不想?我们就一定是无奸不商,发不义之财吗!” “就是,让我说,没准儿就是你爹收了人家好处,那些个当官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 “就是,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也不缺钱,犯不着做那丧良心的买卖!” “诸位先不必如此,”项白说道,“咱们一码归一码,这也已经不是我项白能插手的案子了,这得朝廷派人专案专办。” 二十三章 尚家的怪姑娘(十九) “得,一句话,我们老爷是不是你小子杀的!” “哼,”李东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他,不是他!”胡小酒说道。 “胡仙姑……”李东说道,“不必了……我早料到有这一天……” “昂?”胡小酒一脸诧异,“你……” “果然是他啊!” “不瞒各位,是我……一时失手……” “去你娘的,就早就恨我们老爷,你还失手?” “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确是失手,但是我不后悔……虽然我还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我爹的死,一定……一定跟尚文辉有关!我只是遗憾……我不能……不能……” “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项白说道。 “喂!你真的很过分哎!”胡小酒说道,“他都这样了,你偏在这个时候显摆自己很聪明,这么做很有成就感吗?差劲!” “好,我差劲。”项白说道,“李兄,敢问你把毒下在哪里了?” “粥……腊八粥里。”李东说道,“我当日……是一时乱了心智,便拿着砒霜去了斋房……但是我,我原本真的下不了手……” “那你还下毒?” 项白却说道:“你不是一时乱了心,你是恰好抓住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时机。”他忽然吟诵起来,“缺月照高楼,楼高不胜愁。浮光千里恨,不绝岁月悠。天地无生死,人间有白头。娇容不胜寒,荒草掩芳丘。这里面藏着四个字,楼恨娇死。” 胡小酒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我都不知道!” 李东叹口气:“是,我的确是……” 胡小酒愤愤不平:“那你是想接着小楼的名义去杀人,你也太过分了吧?” 尚小楼微微低下头:“我的确想让她死。” “可是他不只是要杀刘阿娇,他还要杀你的亲生父亲啊!” “我……” “所以我说,尚小姐也有动机,只是想了没做。”项白说道,“其实你早就猜到李东这次来的目的,我说的对吗?” 尚小楼轻轻点点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我的父亲,我只知道我恨刘阿娇……” “不是,那你到底是想杀谁呢?”魏秋山有点迷糊。 “杀刘阿娇的心是一定的,至于她父亲,就听天由命吧。”项白盯着尚小楼冷冷地说道,“纵然你这样恨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许你嫁给李东,甚至不在乎悔婚,真的只是为了他自己吗?” 尚小楼默默地背过身去。 李东说着又深深地叹口气,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下毒的是我……是我手一抖……手一抖……其实我当场就后悔了,毕竟我最初的目的是要替我爹翻案啊!”他懊恼地捂住脸。 “你等一下,你手一抖,砒霜洒在哪里了?”胡小酒问道。 “粥里。” “灶台的粥里?” “是。” 魏秋山抓抓头:“那不对啊,粥里没有毒啊。” “什么?咳咳!咳咳咳!”李东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没……怎么可能呢?” 胡小酒这才恍然大悟:“对嘛,我就说嘛,我给你倒掉了呀!” “你……” “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还看到他往粥里面撒了东西,等他走开我就倒掉了呀。”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看到的是他?”魏秋山质问道。 胡小酒翻他一个大白眼:“我都给他倒掉了,而且你也说过毒是涂在碗上的,我干嘛要说?” 项白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干扰我破案?” “说好一起破案,你也没有把你查到的线索都告诉我啊?而且,就算我干扰到你,你好好说啊,我也不是不懂道理,你就……”胡小酒气得直跳脚,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气鼓鼓地嘀咕道,“也太过分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项白有点尴尬,挠挠鼻子:“那个,我们接着说。那么下毒的究竟是谁?” “怎么回事?”魏秋山狐疑地看着他们。 “咳咳。” “哦,先说案子。”魏秋山正色道,“是谁?” “刘夫人,你以为是谁?” “我?”刘阿娇猛地抬起头,看向尚临州,又匆匆挪开目光,“我哪里知道呢。” 项白笑了笑:“你知道,否则你那时便不会出现在那里,更加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背锅。” “项公子如此又何必呢?”尚临州说道,“眼下就剩下临州而已,项公子又何必卖关子。”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还真是……可是大掌柜要杀老爷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咱们啊?而且他自己的碗上也有毒啊!” 又有人说:“而且那碗是普贤寺的,他也没机会下毒啊。” “他有钥匙。” “钥匙在夫人手里嘛。”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尚临州冷笑一声说道:“项公子怀疑我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的确有动机,可是有一点您别忘了,我要杀老爷是因为阿娇,阿娇既然没事,我又何必再这么做,更何况,老爷给我的砒霜,我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刘阿娇忽然松一口气:“是了,我糊涂了。”说罢露出一丝笑意,“我糊涂了。” “你岂止糊涂。”尚临州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尚临州此生唯独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若真是我做的也无需你为我顶罪!你骤然这么做,不是帮我反是害了我,这也罢了,只是你突然那么说,我是真的以为你一时糊涂害了他。” “是,是我糊涂,我糊涂了。”刘阿娇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我此生除了明浩只有一个你,我也是……我也是害怕,项公子,是我,是我糊涂了。” 众人纷纷沉浸在这感天动地的爱情里,唯有一个人不解风情,那就是胡小酒,默默地翻个白眼道一声:“恶心。” “胡仙姑。”尚临州说道,“我晓得今日临州的所作所为,毕竟会引起世人的不齿,但我尚临州不在乎,我前半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刘阿娇,既然事已至此,我便是弃了这尚家当家人的位子,也不能再对不住她。” “是那是你的事,”胡小酒不禁扶着额头,不忍看似的,“这种事你们私底下说就行了,不用告诉我知道。” “大掌柜,话不是这么说!您舍不得夫人,难不成就舍得我们这般兄弟吗?反正这事儿也已经这样了,尚家这么大的生意不能就这么完了吧!不就是娶个媳妇儿吗,管别人怎么说,再说,你尚临州要不是有情有义能……那什么,舍不下……嫂子吗?对不对?”钱老四看一眼刘阿娇又说道,“反正我钱老四话搁在这儿,不管外头人怎么说怎么看,老四跟着你干!” 二十四章 尚家的怪姑娘(二十) “鲁老六话也撩这儿,我也跟着您干!” “我也是!” “对,我也是!尚家不能倒,我还指望着在尚家多赚几个钱,回家娶媳妇呢!” 胡小酒叹口气说道:“不行了,我实在忍不住了,什么感天动地,有情有义,你们别是傻子吧!” 然而一群人看着她,就好像她才是那个傻子。 “就你。”胡小酒走到刘阿娇面前,“你也真是够可怜的,他随便说两句话你就相信了?你就没发现他刚才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就是言不由衷吗?” “有吗,我觉得挺感人的啊。”说话的竟然是魏秋山,然后他发觉大家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尴尬地低下了头。 “他,只有一句话是真心的,就是他对不起你,除此之外,他对你的每句话,每一句表白都是胡扯!” “胡仙姑,我叫你一声胡仙姑是给你面子,你不要太过分了!”尚临州说道。 “啊呀,吓唬我,好啊,来对质啊,你敢说你对刘阿娇是真心的,刚才那些话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我当然敢说我是真心的,我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呵,回答问题时僵硬的陈述对方的问题,言不由衷的经典表现。第二题,你之前怎么跟她说的,还能记得吗?” “当然,我说我晓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毕竟会引起世人的不齿,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前半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刘阿娇,故而后半生我便是弃了这尚家当家人的位子,也不能再对不住她。” “不错嘛,可是我问的不是这一句,我问的是之前那句。” “之前?” 胡小酒摊摊手:“在你刚才那么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每一句话都是情绪所致,现在情绪走了,我再让你回忆你理所当然不能快速记起来,出现短暂遗忘是正常的,而谎言就不同,因为你已经准备很久了。” “你……一派胡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当然听不懂,因为你心虚啊。” “我没什么好心虚的。” “哎!”胡小酒忽然指着尚临州说道,“想揉鼻子是不是,男人说谎的时候鼻子里血流会加快,鼻腔会不舒服,就会忍不住想摸一下鼻子。” 尚临州尴尬地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 “大掌柜。”项白说道,“不用介意这些,她的这些伎俩,不要说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尚临州不觉松了一口气,却又听项白说道:“我只相信证据。” 他漫步走到善德厅门口说道:“耽误了这么久,像是把正事都忘了,我是来抓凶手的。” 钱老四走上前一抱拳说道:“项公子,我钱老四是个粗人你们的那些弯弯绕我不懂,可我就一句话,今日你就算铁了心要拿我们大掌柜,那也得让我钱老四心服口服!” “对!得让我们心服口服!” 项白笑了笑说道:“各位不必如此,我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铁了心要拿谁,若有,那也只是铁了心要拿凶手,若大掌柜不是凶手,又何必担心呢?” “好,那就别拐弯抹角,直话直说吧!”钱老四说道,“别的不提,若是我们大掌柜下的手,他为啥要连我们一起杀,又为啥他的碗上也有毒?” “这很难解释吗?你们的碗上有毒,他的碗上也有毒,但是你们死了吗?没有。为什么?因为尚老爷毒发的时候,正是他在带领着你们答谢当家人,你们的粥,他的粥,到底什么时候喝,全在他的控制之下。” “那……那这些碗都在普贤寺放着,我们大掌柜也没机会啊?唯一能用的钥匙也在大嫂手里,他什么时间去下毒呢?” “是,我去普贤寺调查过,据寺里的僧人说他们没有见到有外人进入过普贤寺,除了李东还有胡……小酒,李东是把毒撒入了腊八粥,整个过程有胡小酒作证,胡小酒把粥倒掉后离开,有斋房僧人作证。” “那不就得了,那僧人们也没见过我们大掌柜啊。”钱老四说道。 “是,但是斋房窗台上的一瓶砒霜不见了,鲤鱼纹瓷瓶,很常见。据斋房的僧人说,他是几天前从他师弟手里收起来放在那里的,腊八一早起来就发现那瓶砒霜不见了。” “他们的东西不见了就是我们大掌柜拿的吗?再说了,那半夜普贤寺的门也锁了,我们大掌柜怎么过去?” “这就要问大掌柜您了。”项白看向尚临州。 尚临州笑了笑说道:“我也想知道,项公子打算怎样让我过去?” 项白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尚临州登时变了脸色。 “咦,”胡小酒认出来,“这不是你要送我的香囊吗?” “什么送你的!”项白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缓了缓才想起来,继续说道,“我看这香囊跟刘夫人的那个有点儿像。” “啊?”刘阿娇愣了愣,“这是我……”她没再说下去。 “这是你送给大掌柜的,上面还有一句话,芳草萋萋鹦鹉洲,与他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想必夫人的香囊上也有一句话,也藏着自己的名字。” 刘阿娇掖了掖鬓边的头发,没说话。 “即便如此,又能证明什么?”尚临州说道。 “大掌柜不想知道这香囊是我从哪里发现的吗?” 尚临州笑了笑说道:“是寺中,还是斋房,我大约去过几次,不记得了。” 项白笑了,说道:“大掌柜好定力,可惜都不是,是在花园北侧的墙洞。” “什么地方?”众人皆是一脸诧异,只有胡小酒和尚小楼面面相觑。 “看样子,知道那个墙洞的人不多。”项白说道,“胡小酒知道,我就是跟着她才发现的。” “你什么时候……你这个人好奇怪噢,你不是变态吧?” “咳咳。”项白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继续说道,“或许尚小姐也知道。” 尚小楼点点头:“听小酒说过,但没去过。” “或许李兄也知道。”项白说。 李东轻轻“嗯”了一声。 “大掌柜也知道。”项白看向尚临州,“大掌柜知道不奇怪,毕竟你既是大掌柜又是尚府的大管家,但是你有什么事非得要钻那个墙洞呢?似乎还很匆忙,又或者是夜里,否则何至于丢了香囊都没有发现呢?”项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大掌柜,您打算如何解释?” “我……知道那里有个墙洞,打算,打算让人修起来。” 胡小酒嗤笑一声:“眼神飘忽,不断眨眼,吞吞吐吐,逻辑混乱,说谎。” “好,你不承认没关系。”项白不紧不慢地走到梅树下,无端令胡小酒想起“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诚然这里并没有落梅如雪。 胡小酒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叹口气,此人固然生了一个好皮相,只可惜人品太恶劣。 二十五章 尚家的怪姑娘(二十一) 项白并不知道胡小酒心里的百转千回,拍拍树干说道:“新挪的树,一看就是伤了根,可惜了。”说着提起墙边的锄头。 “使不得,可使不得。”阿元叫道,“这树已经伤了根,老爷说了,除了我谁也不许碰。” 项白看他一眼问道:“你就那么肯定除了你没人碰过?”项白没再多解释,专心致志地刨起来,不一会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众人招招手,“来,都来看看,瞧瞧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来看。 只见土里埋着些碎瓷渣,其中有一片能明显看出来是鲤鱼的图案,项白笑了笑说道:“砒霜,这就是普贤寺丢的那瓶砒霜。” 钱老四立刻变了脸色:“阿元!你小子丧尽天良啊!” “哎呦,我的四爷,这话可不敢乱说!”阿元哭丧着脸说道,“是,这两棵树的确只有阿元打理,可是这树已经伤了根,我哪里能再把它刨开埋这玩意儿进去呢!老爷这样宝贝这两棵树,我这么做,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所以你就把老爷毒死,就是怕老爷怪罪你!” “哎呦!”阿元哭丧着脸说道,“小的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项白问道:“阿元,我且问你,你保证这棵树底下只有你来过?” “那……按理说是这样,可是这东西当真不是我埋得呀!” “那我再问你,这梅树底下的松枝土还有别处用吗?” “没!”阿元恍然大悟,“没有了!对,若有人来过,鞋上必定沾着松枝土!这土与别的不同,颜色格外重,我那些沾了土的鞋,怎么刷都还有个黑印子。” 项白拍拍手说道:“各位,请吧。” 魏秋山见状,亲自带着人挨个人的检查,然而,查无所获。 “你笑什么?”胡小酒指着尚临州说道,“他心里有鬼!” 项白看看他的鞋:“大掌柜的鞋似乎换过。” “怎么,我换鞋也有错?” 魏秋山二话不说便往尚临州院中走去,两相里隔的不远,索性大家伙儿都跟着同去,不多时魏秋山从他院子里出来,摇摇头。 “怎么可能?”项白不禁蹙眉深深地看着尚临州,只见他好整以暇地站着仿佛胸有成竹。 魏秋山神色凝重,低声说道:“或许他已经处理了。” 钱老四说道:“没证据,就不能动我们大掌柜!” “对!不能动!” “谁动我们大掌柜,我跟他拼了!” 项白看着尚临州,他不甘心,凶手就在眼前,却抓不得,动不得,难道他真的已经把证据销毁了吗?他暗恨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 “不可能,”忽然一个声音说道,“他做事谨慎,绝不会选在这种惹眼的时候去处理鞋子。”说话的竟然是胡小酒。 项白看着她,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可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便觉得她在不可靠,这唯有一试了。 本以为胡小酒会再说点什么,不料她这次却什么也没说,转头向门外走去,走到靠近门口的地方停下来,而后便面对着空荡荡的墙面发起呆来。 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动,魏秋山忍不住戳戳她的肩膀:“哎,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别硬来了。” 话音刚落,她便向着那面空墙走去,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但那里明明就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人们不觉紧张起来,难不成这神婆真的能看到寻常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吗? 只见她踮起脚尖,一窜又一窜。 “我来。” 胡小酒看看项白,还是不太想搭理他,不过眼下也不是赌气的时候,指着高处的石砖说:“就那个,上边的,你看得到吗?” 话没说完,项白已经把那块石砖取下来了。石砖后面是空的,里面放着一双黑布鞋。 “哈!我就知道有!”胡小酒拍着手说道,“难怪刚才进门,别人都看着山山,就你先看墙!” 魏秋山听她叫自己山山内心又一阵窃喜,露出花痴又得意的笑容。 项白一伸手,取下来,交给阿元,说道:“看看,是不是梅树底下的松枝土?” 阿元频频点头:“是,肯定是,肯定错不了!” 钱老四一脚踹在阿元后腰上,随手抄起石头大吼一声:“你小子,老子楔死你!” “老四!”尚临州叹口气,笑了笑,“算了,看样子我机关算尽还是徒劳,也罢,我认了。” “大掌柜!” “老四,大伙儿。”尚临州一抱拳,“尚临州这辈子能认识你们,死而无憾。” “临州……你,你怎么……”刘阿娇说着又扑簌簌落下泪来。 “阿娇,我终究是……终究是对不起你。” “大掌柜。”项白忽然说道,“未必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走商集》,正是他桌上的那本,另外还有那张之前放在砒霜盒子里,写着“杀娇以证清白”的字条。 “什么意思?”胡小酒看看面色愈发难看的尚临州又看看项白。 “杀,《走商集》第二十七页,‘杀骆驼如血饮之’;娇,四十一页,‘胡女娇美’;以,第三页‘著此书以记之’;证,第七页‘通关文牒以证身份’;清白,六十三页‘水清沙白’。” “这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商集》是尚老爷亲手所著,”项白说道,“我之前就在想,字条和砒霜,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会被堂而皇之放在书柜上,而且尚老爷如果打算让尚临州杀刘阿娇,何必要留个字条呢?后来我明白了,这字条根本不是尚老爷留的,是尚临州模仿的。” “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魏秋山问道。 “是,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这个,我可能并不会觉得他有那么可疑。首先我们发现砒霜在他手里,但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东西是用来毒死刘阿娇的,且砒霜瓶子没有动,刘阿娇没有死,那么这件事刘阿娇知道吗?” “她知道啊,”魏秋山一拍脑门,“他早就想好了要嫁祸给刘阿娇!所以那些东西放在那儿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怀疑刘阿娇的!” 一瞬间,人们都怔怔地愣在哪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尚临州的身上,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是。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总怀着愧疚了。”他轻轻地笑了笑,看向刘阿娇,说道,“阿娇,说真的,我唯独没想到,你真的肯替我顶罪。”他的笑逐渐癫狂,“傻女人,我也是傻,早知道你这么心甘情愿,我何必多此一举呢?哈哈,哈哈哈哈!”尚临州大笑着被带走了。 刘阿娇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地伫立着,既仓皇又迷茫。 “他……他是故意的吧?”刘阿娇不自觉地看向胡小酒,“胡仙姑,你,你会读心术,他刚才……他刚才是故意骗我的吧?” 胡小酒抿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十六章 尚家的怪姑娘(二十二) “唉!”从尚府出来魏秋山仰望天空,深深地叹口气,“这回这案子是真的破了吧?” 项白也讨口气,点点头:“算是吧。” “叮叮!”胡小酒突然跳出来,“胡仙姑第二案,告破!” 项白看她一眼:“什么玩意儿?” “哼!”胡小酒翻个白眼,“不理你!”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魏秋山狐疑地看看他们:“你俩怎么了?” “没,没事儿。” 正说着刘阿娇追了出来:“项公子。” “刘夫人?” “呃……”刘阿娇有点吞吞吐吐,“那个……之前,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直说吧。” 项白点点头。 “你看,小楼的婚事……” “哦!”项白恍然大悟,“您说这个,这……恕我直言,我之前从未与小姐相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这么做恐怕太仓促了……” “你也不同意!” 项白愣了一下点点头:“对。” “哎呦,哎呦,这就对了!”刘阿娇说道,“我就说呢,你既然喜欢男人……” “我什么?” “不,”刘阿娇猛地反应过来捂住嘴,“你放心,你放心,这件事就到我这里,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哎?不对……”她板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第四个……”又看看魏秋山,“第五个……总之,你放心,你放心。”刘阿娇拍拍他的手,欢喜地回去了。 项白满脸茫然,一回头就看到魏秋山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指着他支支吾吾:“你……你?” “你想什么呢,你!” 魏秋山拍着脑门儿,好像完全搞不懂:“不是,那她为什么……” “她误会了!” “哦……那你干了啥让他误会的事儿呢?” “我,我什么也没干!”项白原地转了一圈,解释道,“不是,这事儿肯定是那胡小酒说的,就她胡说八道报复我。” “她为啥啊?你刚才不还说你俩没事儿吗?” 项白揉揉脖子仰望天空,无比无奈:“我说你平时查案子的时候不见那么机灵,怎么这种时候就这么机灵了?” “你管呢,解释,你给我解释!” “其实吧。”项白忽然灵机一动,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任人欺侮,他想了想说道,“我发现了她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项白勾勾手指,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她,脚臭。”说完拍拍魏秋山的肩膀,“让你查的事儿别撂下,我还有别的事儿先走了。” “昂?”魏秋山一时没反应过了,项白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原地纠结,“这可怎么办,脚臭……能有多臭,比我还臭吗?那不行啊,那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啊,我娘不会答应的……”魏秋山深深地叹口气,“不能再错下去了。” 不多时,朱雀大街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怒吼:“臭项白!你死定啦啦啦啦啦啦啦!” “嗯?”胡小酒的怒吼不仅引来众人的侧目,也引来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八卦又惊喜的目光。 胡小酒带着满怀的怒气决定去醉里红买点小酒。 “老板!筛二两酒!”胡小姐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用这个!” 老板惊讶地看看她。 旁边一个陌生男人,似乎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胡小酒打量那人一眼,深紫色的衣裳颇为抢眼,长眉入鬓,却生着一双桃花眼,胡小酒不觉微微一怔,转头又对老板喊道:“愣着干嘛,担心你姑奶奶没钱啊?” “不不不,不敢。” 胡小酒拿起酒葫芦,大摇大摆地走了。 忽然,她不觉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转过身去:“你跟着我干嘛?” 紫色衣裳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研究着面前小摊上的糖人。 “喂,说你呢,跟着我干什么?”胡小酒又说了一遍。 紫色衣裳的男人面露惊讶,反指着自己问道:“姑娘是跟我说话?” “不然呢?” “这……姑娘怕是有什么误会,或许我们恰巧同路。” “哼。”胡小酒皮笑肉不笑的冷笑一下,“惊讶太夸张,笑的又太假,一看就是说谎。”胡小酒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从刚才打酒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古怪,说,你是不是贼?” “不不不,误会,纯属误会。”那人慌忙说道,“姑娘可否先把在下放开,在下可以解释。” 胡小酒松开手,瞪他一眼:“说。” “咳咳。”那人整整衣衫说道,一抱拳说道,“在下何无心。” 胡小酒看看他:“然后呢?” 何无心看看她,略略有些尴尬,竟然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吗?不,不可能,她一定是没有听清楚,故而何无心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在下何无心!” “嗯……怎样?” “姑娘是外地人?刚来京城?” “嗯……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哦!难怪,难怪。”何无心庆幸地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说道,“其实,在下刚才在醉里红遇见姑娘,见姑娘你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 “哦哦!我懂了!”不等何无心说完,胡小酒就笑起来,看看他手里的酒葫芦,坚定地断言道,“你是酒鬼!” “呃……算不上酒鬼,就是个小小爱好。” “酒鬼都那么说。”胡小酒说道,“我呢,也是小小爱好,但是我不喜欢和酒鬼当朋友,也不和陌生人约酒,再见。” “等一等!”何无心追上去说道,“我不是酒鬼,也不是要约酒,我是说姑娘你看上去骨骼惊奇,气度不凡,我是想收你为徒。” “收我为徒?”胡小酒眨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哦哦!骗子,要卖秘籍给我对不对,对不起,不要,没钱。” “站住!”何无心终于忍无可忍,“你这小姑娘,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巴不得拜我为师的?” “是吗?那你去收他们啊,缠着我干什么呢?” “我是说认真的。”何无心正色道。 “我也认真的!我不打算拜师,再说了,就你,教我什么呀?喝酒吗,我会啊!” “不……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胡小酒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一句话,你要多少钱,我给,我给行不行?” “我不要钱!” 这回胡小酒真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傻啊?” 二十七章 消失的头颅(一) “我……”何无心深吸一口气,“这样,我看你也是个江湖中人,瞧你这样子,还没有落脚之处吧?” 胡小酒低头看看自己磨到露出脚趾的鞋,不禁内心一阵凄然,想她胡小酒,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再落魄的时候也没有沦落到连个全乎鞋都穿不起的地步,可是现在……她之前还能住在尚家,可是现在的确也没有落脚之处,不仅如此,钱也没剩下几个了。 她默默抬起头,问道:“你有地方给我住吗?” “那当然,我地方大着呢,就愁没人住,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家随便你住,不花钱。” 胡小酒看看他,还是觉得不对,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好?” “我想收你当徒弟啊!” “可你不是说很多人想拜你为师吗?那你也不缺徒弟啊?” “不,是这样,我收徒弟很挑的,虽然很多人想拜我为师,但是我都没答应,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你。” “有没有……这么神奇?” “笑话!”何无心说道,“你听过无忧阁吗?” “无忧阁?你是无忧阁的人?” 何无心面带微笑,骄傲的点点头。 “这么说你认识项白咯?” 何无心露出一个不可描述的笑容,又点点头,说道:“项白就是我徒弟,我就他一个徒弟,你是第二个。” 胡小酒大大地哼了一声:“不去。”转头就走。 “哎,别走嘛!”何无心忙又追上去,“我看你还不是和我徒弟有什么误会?” “误会大了。” “那肯定是他不对!” 胡小酒果然停下脚,转头看着何无心说道:“对,就是他不对!” “没关系,他是我徒弟,我帮你教训他!我给你撑腰!” 胡小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的话能信吗?” 何无心深深地点点头。 “嗯……也对,你是师父,他是徒弟。”胡小酒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这样,我拜你为师可以,但是我要当师姐。” “什么?这不合适吧,师姐师弟八成没戏,还是师兄和师妹比较有趣嘛。” “什么没戏有趣,我不管,我就要当师姐,你不答应就算了。” “等一下!师姐就师姐吧,有比没有强。”何无心嘀咕道。 “说话算数哦!” 何无心点点头:“一定。” 项白晃晃悠悠往普贤寺的方向走去,尚府的案子虽然了结了,但他心里的疑团并没有完全解开,比如尚临州为什么要把大量的钱交给朱三儿去赌,显然不只是封口那么简单,再比如李东一个书生为什么也去天房赌坊,一个小小的赌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李东会被赌坊打手打成那副模样,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项白本打算去普贤寺找李东,但走到半路上就看到翻到在路边的板车,正是运送李东的板车,几个僧人倒在地上,好在人都活着。 “出什么事儿了?”项白扶起一个伤势较轻的僧人问道。 “有人突然冲出来,把……把李公子劫走了!” “什么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不知道,他们全都蒙着面,有七八个人,往东边巷子里去了。” 项白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巷子里追,跑出去好远才发觉事情不对劲。既然劫匪是往这边逃,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痕迹呢?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跟自己说话的那个僧人有些古怪,他是一个僧人,可是食指中间并没有长期转动念珠留下的茧子,反而虎口处有厚茧,那是长期拿刀的人才会有的,一个僧人为什么拿刀……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假和尚! 项白猛地向墙壁上踹了一脚:“被骗了!”转身向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翻倒的板车还在,但人早就消失了,旁边的草垛明显比之前矮了很多,很显然之前曾经有什么东西埋在这里,很可能就是李东。 这么蹩脚的谎言,他竟然毫无察觉,项白只恨自己蠢,一脚踢散面前的草垛,却猛然发现草垛里有一块铜牌,上面画着古怪的图案。 劫匪的东西吗?不太可能,如果李东曾经被藏在这里,更有可能是从李东身上掉下来了。可这块铜牌是什么意思呢?项白无从得知。 李东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了,别无他法,只好先回家了,项白悻悻地往无忧阁走去。 刚一进门,项白就愣住了,继而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 胡小酒歪歪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你猜啊。”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我走到哪你跟到哪?” 何无心远远观望着,不禁露出姨母般温暖又慈爱的笑容。 “哎,你别是傻子吧,明明是我先来的好不好?尚家也是我先去,你后来才去,现在也是我先来,你之后才来,阴魂不散也是你阴魂不散好不好!” “我……这是我家!”项白拎起胡小酒就往外拖,“走,你给我走,不欢迎你。” “师父!师父父!快来看啊,师弟弟欺负我啊!”胡小酒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师父?谁是你师父?” 项白才愣了愣,便看到何无心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从从容容地说道:“小白,快把你师姐放开,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 “我……我师姐?”项白看着胡小酒,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小酒趁机甩开他的手,躲到何无心身后,得意地笑了:“是啊,师弟弟,还不快来拜见师姐姐?” “师姐?来,你过来,你有本事别躲着,你给我过来!”项白气势汹汹地指着胡小酒。 胡小酒才不听他的,围着何无心转圈圈,躲的比耗子还快。 何无心被他们闹得头疼,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白,为师知道你高兴,也要稍微控制一下,不要那么激动,低调,低调!” “我……我激动?我说老东西,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这是激动,我这是气愤好不好?” “不是激动吗?”何无心歪着头,“是为师误会了?” 二十八章 消失的头颅(二) 项白不禁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说服他:“师父,我知道你每天待在家里很无聊,但是你不能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多少要挑一挑。” “你才阿猫阿狗!”胡小酒说完又躲到何无心身后。 “没有啊,我本来想让你娶尚小楼,谁知道人家尚家人不答应……” “那你就随便捡这么个东西回来?还给我当师姐,她凭什么?” “我没随便,我听到她骂你。” “骂我……骂我就带回来?师父,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如果你们之间没故事,她为什么骂你呢?”何无心说着看向胡小酒。 “你为什么骂我!”项白瞪着她。 胡小酒不服输,犟着脖子回瞪道:“我……我就骂了,怎么样,你该骂!谁让你说我脚臭!” “谁让你说我断袖?” “那是因为你欺负我!” “谁让你不听话?” 何无心怎么也没想到项白和胡小酒会一见面就吵的鸡飞狗跳。揣着手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又露出姨母般慈爱的笑容。唉,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明明相处的很愉快嘛,偏偏不承认,还好自己目光如炬,慧眼识人,随便打个酒都能给自己徒弟捞回来一个小媳妇儿,真是太优秀了,太优秀了。 自胡小酒大驾光临,无忧阁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早到晚的争吵。连宁柯都大为惊讶地表示:“小白最近很有活力嘛,终于有几分年轻人该有的模样了。”然而这样的光景也并没有延续太久,在项白和胡小酒经过一场惊天动地、樯倾楫摧的世纪大战之后,项白默默地从无忧阁搬了出去,投奔魏秋山去了。 这天夜里,何无心端着酒杯望着如勾的缺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唉!”何无心一声叹息,“我不会一不小心真的把我徒弟逼成了断袖吧?” 胡小酒愣了愣,说道:“不会吧,我那就是开玩笑故意气他的。” “可是,我养了他这么多年,的确从来没见他带女人回来过,不仅如此,也没听说过他去逛青楼,每次说给他娶亲,他也兴趣缺缺。你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不正常吧?” “嗯……会不会他不懂?” “不懂?”何无心愣了一下,又陷入了沉思。 她虽然拜了何无心做师父,奈何何无心实在是毫无师道威严,令胡小酒完全尊敬不起来,再加上两个人都好酒,俨然与何无心成了酒友,安慰道:“哎,你不用那么自责。据我所知呢,断袖这件事,不是你逼不逼他的问题,而是天生的。” “是吗?那这么说他可能一直都是,只是我不知道?” “嗯……也有可能。” “唉!怎么会这样呢?”何无心忧伤地提起酒壶空了空,发现酒壶又空了,愈发幽怨起来,“唉!这孩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啊!又任性,又不听话,竟然偷偷跑出去住。” 何无心看看奋力扫着院子的老刘,自从项白走了,打扫整个院子的工作又落到了老刘身上,老刘手脚慢,有时候从早扫到晚,那院子也不见干净。何无心忽然“哼”一声说道:“说不定也不是什么断袖,也不是什么心情不好,他就是懒,懒得打扫院子,懒得收拾屋子,懒得给我打酒,偷懒。” 老刘听见何无心的话,直起腰来说道:“我看也是,他就是懒,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他让我扫院子。” “老刘,别干了,这么冷的天儿,你都多大年纪了,给他留着,屋里来跟我喝酒。” “这不好吧。”老刘有点儿犹豫,“他要总不回来,院子里得多脏。” “不管,给他留着。”何无心说道,“他看不下去,自然就会回来了。” 胡小酒看看何无心,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如果项白根本不回来,又怎么会知道院子里脏的看不下去呢?他不知道脏的看不下去,又怎么会回来呢? 何无心看酒壶里的酒空了,又去摸旁边的酒坛子,无奈酒坛子也是空的。 “啊,没酒了。”何无心叹息一声,了无生趣。 “唉,”胡小酒站起身说道,“天也不早了,别喝了,明早我去给你打酒。” 何无心不禁露出笑容,说道:“还是你好,比小白勤快多了。”说罢站起身,晃晃悠悠向自己房间走去。 夜已深了,打更的梆子敲了三声,喧闹了整个白天的城市皈依安宁,静谧的夜,又是另一番风景。 男人的眼睛里散发着恐惧又无助的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瘫坐的椅子上就像一个废人,不能动,不能呼救,他努力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可是没有用,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雪白的刀刃映着雪白的月光,如同可怖怪物眼中死亡的凝视,那怪物冷冷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说道:“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杀了你,就算是过年了。” 冰冷的刀刃顷刻没入他的大腿,割开他的血肉,一直割到脚踝,黏稠的血把他的裤子染成殷殷的红色,牙白的骨头从外翻的鲜肉里露出来,他看着大量的血涌出来,却感觉不到疼痛,这比锥心刺骨的痛更让他害怕,他拼命的叫,依旧没有声音。又一刀没入他的手臂,刀刃从肩膀剖开直到他的手腕,不多时,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地板。他虚弱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他知道他就要死了,他恨,可是怪物的目光已经冷漠。 忽然,刀锋划过他的喉咙,一瞬间他竟有一丝庆幸,他终于解脱了。 次日一早,胡小酒提着钱袋子出去打酒,但她并没有直接去醉里红,而是拐弯去了三里巷,也就是魏秋山家所在的地方。 魏秋山在六扇门当差,他娘在朱雀大街卖肉人称铁屠娘,也是朱雀大街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铁是说她的做派,人铁,信誉铁,她们家的肉都是自己养的好猪,她亲自杀,从来不掺假。 胡小酒去的时候,魏大娘已经扛着她“铁屠娘”的牌子摆摊去了,家里只剩下魏秋山和寄宿的项白。 二十九章 消失的头颅(三) 魏秋山难得放假,在家帮他娘喂猪,边喂边念叨:“大白哟大白,好好吃,好好长,长得壮壮的来年给你物色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儿。” 项白听出他话里的揶揄,默默地“哼”一声,本想从水缸里打点儿水洗脸,无奈水却结了冰,任凭怎么敲也敲不开,嘟囔道,“这天儿也太冷了,才一晚上就结了这么厚的冰。” “瞧你这么些废话,你倒是回去啊,你们无忧阁多好,那炉子烧的,任凭外头多冷,屋里头都跟春天似的。”魏秋山说道,“我就想不通,我要有那么个好地方住,那是说什么也不会出来的,你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说你师父多好,什么心都给你操着,还费心给你找媳妇儿,你再看我娘,就知道抽我。” “哼哼。” “哼啥哼,给你配个媳妇儿你还不乐意,小酒多好多可爱,你还嫌弃人家。”魏秋山说着又乐了,“不过正好,你不喜欢我喜欢,省得咱俩兄弟反目。” “魏秋山你是不是欠收拾?” “咋啦,想打架,来啊,怕你啊?”魏秋山正说着忽然乐了,“瞧瞧,说谁谁来。” 项白一回头看见胡小酒顿时又一肚子气,掉头就走。 胡小酒也没给他好脸色,翻个白眼。 魏秋山哈哈一笑,乐的更欢了:“小酒,来来来,屋里坐,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呢,要不是他师父记挂着,我根本不来。” 魏秋山听了不禁大为感慨:“小酒,你真善良,他们这么误会你,你还替他们着想。” “无所谓啊,反正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相互不待见,谁也不欠谁的。” “知道,知道。这都是误会,你喜欢的是我嘛。”魏秋山说道,“其实我后来想过了,人都有缺点,脚臭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你的真心……” “噗!”项白蹲在一边儿偷笑。 果然,胡小酒爆出一声怒吼:“滚!” 刚走到门口的阎小七被唬了一个跟头,一看是胡小酒这才捂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来的不巧,又赶上魏大娘请家法了。” 魏秋山瞬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来干嘛?” “哦,出大事儿了,”阎小七这才正色说道,“天房赌坊死人了,赵大人让你去瞧瞧呢。” “死个人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自杀还是他杀?”魏秋山问。 “八成是他杀,又或许是江湖寻仇,这事儿邪着呢,可巧项小爷儿也在,大人也让我找您,说这事儿非得您出马不可了。” “江湖寻仇……”魏秋山有点头疼,“最烦管他们这些人的破事儿,项白,去吗?” “去。”项白说道。 “我也去,我也去!”胡小酒说道。 见到尸体,他们终于知道阎小七说的“邪”是什么意思了。 尸体就在天房赌坊的聚财厅,聚财厅在二楼,一楼是普通客厅,二楼是贵宾客厅,而聚财厅却只接待贵宾中的贵宾,它在装潢布置与别处都不同,但这种贵宾中的贵宾有时候一年也遇不到一个,故而没有客人的时候,它就成了坊中四大赌师值夜休息的地方。 而现在,它已经被血染红了,尸体就在正对着房门的赌桌后面,用一种放松又舒适的姿势坐着,血肉被残忍得剖开,部分骨骼裸露在外面,而他的头颅也不知所踪。 衙门的仵作见他们来了,说道:“死亡时间大约丑时前后,血尽而亡。” 魏秋山不禁感叹道:“喝!这玩意儿,这是骨肉分离啊,死的也太惨了,比我们家猪还惨。” “谁说不是呢。”一个叫常二赌坊侍者说道,“我今儿早上刚到一楼就闻见一大股子血腥味儿,还以为是后厨杀猪呢,不都说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吗,哪想到死的不是猪是人啊!” 话没说完,胡小酒已经不争气地去吐了,她很后悔来这一趟,只能说梦想与现实的距离还是存在的,之前林嫂的死也好,尚文辉的死也好,虽然也都死得不太好看,但跟这起案子,他们的死已经算得上十分安详了。 项白检查门锁,问道:“这锁怎么坏了?” 常二说道:“哦,可能踹门的时候坏的。小的不是闻见味儿了吗,没想到越到二楼味儿越大,走到聚财厅门口就看见地上有深红的印子,仔细一看竟然是血水,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到处找我们刘二爷又找不着,后来陈五爷来了就把门儿踹开了。” “等等,”魏秋山有点儿懵,“刘二爷是谁,陈五爷又是谁?” “哦,您瞧我都糊涂了,刘二爷就是死的这个,叫刘春,是我们孟坊主也就是我们大爷儿的拜把子兄弟。陈五爷叫陈林,是我们赌坊里手艺最好的爷儿” 魏秋山有点儿费解:“就里头那个,他都这样了你也能认出来?” “昂?”常二愣了愣说道,“那还能是谁呢?昨儿就是我们刘二爷值夜,我们赌坊里就一串钥匙,谁值夜谁拿着,那不钥匙还在里头吗?” “你等会儿,你刚才说钥匙在屋里,门是你们踹开的?” “是啊。” “门一开这人就这样了?” “是啊。” “你们就没瞧见别的什么人?你后来离开过没有?” “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想问我瞧见凶手没有。”常二摆摆手说道,“没瞧见,这事儿就邪在这儿了,人死了,门儿关着,偏偏不知道是谁杀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密室杀人,然后赵大人说这事儿非得请您几位来不可。” 项白回头看他一眼,说道:“你懂得不少?” “那是,小的平日里最爱看这种戏本子,没成想就赶上了。”常二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 项白对常二说道:“既然这样,又是你最先发现的尸体,你再说说今儿早上的事儿,一点儿细节都别落下,详详细细地说。” “好嘞,包您满意!”常二说道,“小的是贵客厅的侍者,每天早上卯时都得先把二楼收拾一遍,今儿也不例外。卯时初刻小的便来了,一进门儿就闻见腥味儿,到了二楼发现二楼的灯灭了,炉子也熄了,当时聚财厅的门儿就关着,小的以为二爷昨儿值夜,这个时候肯定还在里头睡着就没多想。先点着灯生了火,又打开窗子通风,可是这腥味儿总也散不出去,小的这才想起来四处找找,然后就发现,聚财厅的门儿底下渗出红印子了,用手一摸一闻才发现是血 三十章 消失的头颅(四) 小的推了推门儿,可是门儿没开,就先到处喊刘二爷,可是又没人应,其实那个时候小的就已经怀疑二爷出事儿了。小的刚到楼下就碰见陈五爷,五爷上来一看,二话不说就把门踹开了。门一打开就是这样,五爷让我在这守着,说他先去跟大爷通报一声,过了一会儿坊主和夫人就来了,夫人见不得这种场面,吓昏过去了,坊主就又陪着夫人回去了,然后陈五爷和赵大人也来了,再然后您几位也来了。”常二说完看着项白,满脸期待地问,“爷儿,您看小的说的还成吗?” “行,挺好。”项白说道。 刚吐完一个八拍的胡小酒红着眼圈抬起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纳闷道这小子对人挺和气的嘛。 项白不知道胡小酒的疑惑,继续问常二道:“既然你这么内行,你来说说,你们家二爷平日里跟谁有过什么过节,如果是你,你怀疑是谁杀了他?” “哟,那可多了。”常二为难起来说道,“我们毕竟是开赌坊混江湖的,尤其是我们家坊主和二爷,您别看我们坊主现在这幅模样,那可是老江湖了,听说他俩以前是马匪呢,那结下的仇,哪里是我们这种小喽啰晓得的。”他这样说着,脸上露出欣羡又向往的神色,好像与人结仇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远的不说,就说你们赌坊里头的吧。”胡小酒缓过劲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常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问她是谁。 胡小酒咳嗽两下,从怀里掏出三清铃敷衍地摇了两下,“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形!看出来没有?” 常二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是神婆?” 指着项白的后脑勺说道:“我是这个人的师姐。” “师姐?”常二似乎有点纳闷儿。 “怎么,不信啊?”胡小酒叉着腰说道,“看不出来吗,本姑娘我是仙姑,是会读心术的!”胡小酒不悦道。 “仙……仙姑?无忧阁也给人算命吗?”常二依旧满脸迷茫。 “不是算命,是读心术!问你话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项白看看胡小酒,对常二说道:“她既然问了,我也想知道,就你们赌坊里头,要是你,你怀疑谁?” “这能说吗?”常二像是有点儿犹豫。 “说,不要紧,这话就传到我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项白说。 正要说,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上了楼,紧跟着他上来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壮汉也走了上来。 那穿黑衣的男人脸颊上有点青,像是才跟人动过手,边走边懒洋洋地说道:“我听说死人了?” 常二忙对那人打个拱说:“左三爷儿好。”又对壮汉打个拱,“洪四爷好。” 那位左三爷没理常二,只是伸头往聚财厅瞟了一眼,便做出呕吐的模样,说道:“哎呦,太恶心了!这是谁啊,死的这么惨?”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分悲痛的神色,连呕吐也是做做样子。 那洪四爷也看了看,也是神色淡淡的,对旁边的左三爷说道:“死都死了,差不多得了。” “也是。”左三爷说道,“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您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知道死者跟谁结了仇?”项白问道。 左三爷斜着眼睛瞟项白一眼:“谁啊,这是?” 项白谦逊有礼地一抱拳道:“在下无忧阁项白。” “无忧阁……”左三爷讪讪地笑了笑说,“兄弟客气了,我是左九州,这是我四弟洪鹰,要说刘春有没有仇家那我们可不知道,你得问我们大哥啊,他们关系好,好的穿一条裤子。不过啊,就刘春这人品,跟人结仇那是太寻常的事儿了,他死的对啊,应该啊哈哈,对不对老四?” 洪鹰没说别的就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说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赶紧把这儿收拾收拾,常二,收拾干净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左三爷,这案子都没破,您还惦记着做生意呢?”魏秋山说道。 “哟,我道是谁,这不是山爷儿吗?”左九州笑了笑,“怎么着,跑这儿来拿我?可是这人可不是我杀的,这回您可拿不着了吧?” “你不惹事儿我自然不拿你。”魏秋山这话说的客气,可里头的意思可一点儿也不客气。 左九州似笑非笑,什么也没说,走了。洪鹰向他们一抱拳,也走了。 胡小酒眨眨眼有点儿纳闷嘀咕道:“这俩人真奇怪,穿黑衣服的像个书生可是脾气挺大,另一个看着挺凶可是还挺客气。” 魏秋山说道:“你懂什么,那洪鹰才是正八经道儿上的人,他那客气也是道儿上的客气,没惹着他罢了,惹毛了最心狠手辣就是他,要不然能在赌坊当打手吗。” “不是当打手。”常二说道,“洪四爷是管打手的。” “那就是打手头头呗,大打手。”胡小酒又问,“那你们那个左三爷又是管什么的?” “左三爷念过书,脑子也灵便,是算账的。”常二说道,“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家大爷儿当家,二爷管侍者班,三爷管账房,四爷管打手班,五爷就管着赢钱。” “没想到你们一个赌坊,人员分工很明确嘛。”胡小酒说道,“可是你们家三爷四爷像是和你们二爷有点儿矛盾。” “那可不是,岂止是三爷四爷,方才您几位问这赌坊里有没有跟我们二爷过不去的,我这么跟您说吧,就单说这几位爷儿,除了坊主,都跟二爷过不去。”常二说道。 “因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钱呗。”常二说道,“我们家这几位,除了大爷儿因为身体不好没法子上桌,其他几位都是赌桌上的神仙,尤其是我们五爷儿,自打他来了,甭管是骰子还是牌九,我就没见他输过。” “有没有这么厉害?他们都这么厉害?”胡小酒有点好奇。 “厉害着呢!”常二说完又有些迟疑,说道,“唯独有一个差了点儿,就是我们二爷。” 三十一章 消失的头颅(五) “所以大家嫌他赚钱少?” “也不是这么说吧,主要是嫌他分的钱多。”常二小声说道,“您没瞧见我们三爷脸上,那就是昨儿晚上喝多了跟二爷动手的时候打的。” “他们动手了,为啥?”魏秋山问道。 “就是嫌二爷分的钱多,三爷一直因为这个事儿心里头过不去,我听说这是大爷儿定的,甭管这几位爷谁赢得多还是谁赢的少,只要赢了钱都是他们几个平分,可是二爷赢得最少,时间长了三爷就不乐意了,其实不只是三爷,四爷五爷也都不乐意,凭什么呢,您说是不是。” “的确是不合理啊。”胡小酒说道,“这种所谓的平均其实根本就不是公平,是非常打击员工的积极性的嘛。” “昂?”常二愣了一下。 “嗯,不重要。”胡小酒说道,“那他们就没跟你们家大爷儿反应一下吗?这种事完全可以摆到桌面上说清楚嘛。” “说了,我没答应。”一个虚弱却很威严的声音说道。赌坊的侍者抬上来一个轮椅,轮椅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灰黑的衣裳,头发花白,他虽然在跟小酒他们说话,可目光却是不聚焦的。 常二吓了一跳,顿时变得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说道:“大爷儿好,小的……小的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先走了。”说罢偷偷溜了。 “您就是孟老板?”胡小酒问。 “对,我就是孟云。”正如常二所说,他是个盲人,他说道,“我听说老二死了,死的很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他死的有多惨?” “他……”胡小酒刚有点儿犹豫,便听魏秋山说道,“他骨肉分离了。” 只是这么一句,孟云便猛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谁杀了他?是谁!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个还不知道。”魏秋山说道,“不过就算知道,也不能让你碎尸万段,我们得把他带回衙门。” 孟云听了冷笑一声:“好,好好。年轻人,你口气不小,我孟云年纪大了,好些年不跟官府瞪眼,可是现在死的是我二弟!这话我撂在这儿,凶手你们尽管找,也尽管带回去,但是死是活还得我说了算!” 项白“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好,一定。” 孟云听到项白的声音,转向他的方向:“你倒是识相。” “过奖。”项白淡淡地说道,“既然孟坊主也要抓住凶手,那么在下有个小小的要求,想必孟坊主不会拒绝。” “你说。” “刘二爷死在聚财厅,且门被反锁,我看天房赌坊的守卫森严,想必外人潜入的可能性不大。” “你是想说杀人的是我们赌坊里的人。” “是。” “一派胡言!”孟云一声断喝立刻有无数打手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干什么!反了?”魏秋山一声吆喝,六扇门的捕头也纷纷拿起兵器,一瞬间气氛异常紧张。 胡小酒下意识地躲在项白和魏秋山身后,却不怕死地说道:“是不是一派胡言,你自己清楚。” “哦?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是胡仙姑。”胡小酒说道,“你们赌坊里头的恩恩怨怨你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你就是眼瞎心也瞎!” 孟云脸色凛了凛说:“我们这么大个赌坊,兄弟们有些矛盾也是难免的,俗话说得好,牙齿还会咬到舌头,都是兄弟,难不成因为一些小事就会相互残杀吗?” “是,牙齿也会咬到舌头,更何况还有咬舌自尽的,你怎么就知道你的兄弟们不会自相残杀呢?”胡小酒说道,“别的不说,杀人就杀人,故意做个密室干什么?若是外头来的人,杀了人直接逃走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所以凶手做出密室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要隐藏,因为他是你们的自己人。” 项白微微怔了怔,他几乎在发现是密室杀人的瞬间就断定了凶手在赌坊内部,因为凭他的经历和历代断案的经验看来,会采用密室杀人的多半都是熟人作案,只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对这个规律做出一个相对有理的解释,且这个人竟然是这个怎么看怎么不着调的小神婆。 孟云微微皱起眉头,终于挥挥手命打手们放下兵器,沉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能做到的人就没几个了。老二这些年虽然很少跟人动手,但身上的功夫也没放下,整个赌坊能杀死他的人也就只有我那四个兄弟了……”他面带沉痛地说道,“那可都是……过命的兄弟啊!” “既然这样,那恐怕要劳烦孟坊主把您的几位兄弟叫过来,咱们好听一听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魏秋山说道。 “在这里吗?”胡小酒有点不高兴,“这里的味道很难闻哎。” “那我们去楼下说吧。”孟云说道。 老三老四都没走远,不多时就到了,唯有老五陈林来的晚一些,他是几个人里最年轻的,看着也就三十多岁,若不说他是赌师,只怕会被误会成书生。 魏秋山低声说道:“你看那个陈林,看着柔柔弱弱的,可他的手还是习武的手,功夫不比洪鹰差,兴许还更高一些。” 项白说道:“他最擅长赌骰子,且常二说他从没输过,可见他对力道的控制非同一般。”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以至于旁边的胡小酒伸长了脖子也没听清楚几个字,但陈林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神色似笑非笑,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在说自己。 胡小酒气鼓鼓地说道:“我发现什么可从来不瞒着你们,你们却瞒着我,这样对嘛?” 正说着,那陈林说道:“他们在说,在下的功夫或许不在四哥之下。”说着又笑了笑,看了洪鹰一眼,“其实还是有差距的。” 洪鹰听他这么说,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我猜二位请我们来,是想知道我们昨夜都在干什么?”陈林说道。 “是三位!”胡小酒不满道。 “哦,三位。”陈林有点儿迟疑地看着胡小酒,不只是陈林,左九州和洪鹰也看着胡小酒,似乎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十二章 消失的头颅(六) 三十三章 消失的头颅(七) “不行就算了。” 胡小酒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能行。”说着又吐了。 项白叹口气,也懒得理她,径直向聚财厅走去。 胡小酒实在受不了这味道,又不想被项白看扁,只好撕下一块衣角塞住鼻子,咬咬牙跟了过去。 只见魏秋山正围着暖炉打转,边转圈边赞叹:“这帮子人可真有钱呐,外间儿一个炉子,里间儿还一个,这要是到了晚上全都烧着那得多暖和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胡小酒说道,“可是它为什么灭了呢?” “人都死了,这炉子没人管当然就灭了。” “可是里面的炭还没烧完啊。”胡小酒问道,“炭烧不完也会灭吗?” “你瞧你这话说的,你没生火炉子啊?”魏秋山说的不错,她还真没生过炉子,她打生下来就享受的是集**暖和空调,炉子这玩意儿她还真就没玩过,魏秋山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这个炉子门儿不是关上了吗,你把这个门儿关上,这炉子就不透气,它不透气,这火就灭了呗。” “哦!”胡小酒恍然大悟,“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小门关上呢?他不怕冷吗?” “哎呀他都死了……”魏秋山忽然愣住了,“是啊,他不怕冷吗?”又想了想说,“可能他就是不怕冷。” “傻。” “也有可能,他有点儿傻。”魏秋山说道。 “我说你傻。”胡小酒翻个白眼走到项白旁边,只见他正研究刘春的尸体,眉峰紧蹙,样子很是专注,“这是什么?”项白从刘春的衣服上发现一些奇怪的圆洞,有些像是火星溅在衣服上的灼痕,从衣摆到肩头都有。 刘春身后是一扇窗子,项白推开窗发现窗台上有些灰白的烟灰,从窗台望下去是一个小花坛,但花坛里的花草都枯萎了,只剩下黑白的土灰。 胡小酒戳戳他,“喂,你不觉得恶心吗?” 项白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刚刚才发现她在,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研究尸体。 “这有什么好看的,好恶心的。”胡小酒咕咕哝哝地嘟囔着,“脑袋都不见了,无缘无故干嘛砍掉人家的脑袋呢?多费劲。对了,这个人,他不会根本就不是刘春吧!” “不是他能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就那么猜嘛,不然凶手为什么要割掉他的脑袋呢?还把他搞成这幅模样……咦咦,好可怕,好可怕。”她嘴上说好可怕,表情分明就是很兴奋。 “或许是报仇吧。”项白说道。 “仇杀?也对,要不然只是为了利益犯不着费那么大功夫。”魏秋山说道,“这么说那就是杀了他,然后还是不解恨,这才割了他脑袋又把他千刀万剐,啧啧,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不对。”项白摇摇头说道,“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肢解处,筋骨皮肉粘稠,受刃处皮缩骨露。”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胡小酒问道。 “意思是,他是活着被人弄成这样。” “活……活着……”胡小酒一个没忍住,眼圈红了,她边吐边后悔,默默地在心里吐槽,这已经是她今天一个上午吐得第三个八拍了。 胡小酒一个上午吐了三次,整个人都能不好了,午饭时也没什么食欲,只吃了点儿青菜,一点荤腥也没沾。 “小酒,你怎么没什么精神?”魏秋山说着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到她盘子里,“来,多吃点儿。” “唔……呕!”胡小酒终于在上午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吐完了她的第四个八拍。 “嗯。” 胡小酒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橘子愣了愣,抬头看看项白,她吐得眼圈都乌了:“干嘛?” “吃点儿橘子,会舒服点儿。” “不,不用了。”胡小酒低着头,气息奄奄地蜷缩在地上摆摆手,“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吃了,不吃了。” 项白没管她,剥开橘子递给她一半。 胡小酒犹豫了一下,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接过小橘子吃了一小瓣,感觉的确好了一些。 “你看这橘子上的筋络。”项白说道,“像不像人的血管?” “唔……唔……呕!”胡小酒再一次吐了,不一会儿传来惊天动地的怒吼,“臭项白!就知道你不会有好心!啊啊啊啊啊!” 项白早有防备,说完就溜之大吉了,无处宣泄的胡小酒只好对着馒头大快朵颐,想象着自己啃的正是项白本白,一不留神就啃掉了三个,吃饱喝足的胡小酒摸着肚子打个饱嗝,决定先去自己最怀疑的人那里去找找线索。 陈林住在院子的最东边,但距离饭堂却并不太远,胡小酒刚才就听到常二说下午陈林和洪鹰要出门去收债,这正是她搜集线索的好时机。 项白说凶手杀刘春很可能是为了报仇,这么一来原本嫌疑很大的左九州反而不是那么可疑了,因为他似乎真的只是为了钱耿耿于怀,且又有英九证明他昨晚并没有出门。 反倒是陈林,照理说他是赌坊里手艺最好的赌师,赢得也应该最多,对刘春的不满应该最大,可是他反而显得最不在意,又没有不在场证明。更何况,他今早交待行踪时有明显的掩饰的动作,他在掩饰什么? 胡小酒来到陈林的院子,左右看看,没什么人,伸长耳朵听了又听,也没什么动静,看样子他果然不在,胡小酒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陈林的房间布置很简单,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多余的物件。 “这也太简单了吧?”胡小酒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刚走到桌前便看到桌子上团着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丑时二刻聚财厅见,没有署名,“丑时二刻……啊!”胡小酒吃了一惊把纸团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随即又走到他的床边翻找起来,毕竟除了这里他也没有其他储存物品的地方了。 “咦?这是什么?”胡小酒拿着手里的半块玉佩对着光细细地端详,不是什么好玉,充其量算是个比较光滑的石头,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也不甚清楚了,隐隐看着像是“雨林”两个字,什么意思……胡小酒看不懂,只好放回原处。 三十四章 消失的头颅(八) “东西也太少了吧……”胡小酒嘟嘟囔囔地走出了房门。 忽然看到院子里竟然多出来几只鸽子,且那鸽子胆子大的很,看见胡小酒也不害怕,她便信手抓起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挠挠它的头,玩笑道:“小鸽子,你怎么这么白,这么可爱,一看就很好吃。” “我的小白是信鸽,可不是用来吃的。” 胡小酒登时吓了一跳,手一抖那鸽子便轻轻落在地上。 “你,你回来啦,哈哈,哈哈哈。”胡小酒笑的无比尴尬,“我就是看它可爱,逗逗它。” 陈林笑了笑,走到她面前:“可爱,它可不止是可爱,它可厉害的很。” “是……是吗?一只鸽子能有多厉害?”胡小酒紧张地吞吞口水,她不只紧张,还有点害怕,不觉握紧自己的口袋,“丑时二刻”刘春是丑时三刻后死的,这个陈林,他的桌子上摆着这样一张纸条,很有可能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在房间,更有可能,刘春就是他杀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想到刘春死得惨状。 “它么,夜里也能飞。”陈林微笑着走到房门前,忽然转过头对胡小酒说道:“小酒姑娘,不进来坐坐?” “不,不用了……我有事先走了……” “哦?”陈林面对着大开的房门说道,“看样子有人不请自来么。” “嗝。”胡小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硬着头皮往院子门口走。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胡小酒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上。 “呀,小酒姑娘怎么这样不小心?”陈林笑着向她伸出右手。 “不要不要!不要!”小酒害怕地大叫,随即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万一要是刺激到他……小酒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男女授受不亲……我……我自己来。”小酒默默地爬起来,斜签着身子说道,“谢谢了,我……我走了。” “站住。”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这样乖乖地站住了。 “小酒姑娘,不请自来也就罢了,搜了我的屋子又不收拾,这就过分了吧。”小酒看着他,虽然他面带微笑,可他的眼睛里却好像藏着利刃,“怎么,姑娘似乎很怕我?” “不,你……我,你别,别过来,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也别走过来。”胡小酒边说着边往后躲。 “看样子,姑娘对我有怀疑。” 胡小酒咬咬牙,反正自己也逃不出去,与其如此不如赌一赌,她深吸一口气,佯装着镇定的样子:“对,我在你桌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的约你丑时二刻去聚财厅,你去了没有?” “哼。”陈林笑着向小酒步步逼近。 “别过来!我要喊人了!救命啊!救……”胡小酒就这样说不出话了,也动不了,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点穴,且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真的是既兴奋又害怕,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当然是害怕更多一些。 “陈五爷。” 胡小酒第一次这样感激这个声音,虽然前一刻她还是那么的讨厌他,来的人是项白。 “哦,项公子。”陈林看他一眼。 项白看了胡小酒一眼:“陈五爷这是……” “没什么,开个玩笑罢了。”陈林指尖一动,胡小酒的穴位便被解开了。 “他!他是凶手!”胡小酒立即躲在项白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大喊,“走,他很危险,我们快走!” 项白皱皱眉头,警觉地打量陈林一眼:“陈五爷?” 陈林却只是笑了笑说道:“是误会。” “什么误会!”胡小酒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项白按着,挣扎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捡到的纸条,“这是什么,你说!”她见陈林想要接过纸条,又收回手把纸条交给项白说道,“不能给他,你收好,这是证据!” “嗯?” 胡小酒看着莫名发愣的项白大喊道:“傻愣着干嘛,收起来啊!” “哦。”项白不觉耳朵尖有点烫,又见她好像并没有格外在意自己一不留神抓了她的手的事,这才渐渐缓和过来。 “解释!你解释!”胡小酒指着陈林直跳,“你不是说昨晚你没有出去吗,你去聚财厅了没有!” “丑时二刻……”项白看向陈林,“陈五爷,您打算怎么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陈林摊摊手,“我去过。” “哈?你去过?你真的去过!”胡小酒扯着项白喊道,“他真的去过!” “别吵。”项白问道,“丑时二刻,五爷你去了聚财厅却没看到刘春?” “当然,看到了。” “那他是活的还是死的?”胡小酒问道。 “当然是……死的。” “哈?他那时候就死了?这么说他丑时一刻跟左九州吵完架离开刚到聚财厅,丑时二刻不到就被人杀了!你看到他的时候就是今早那副模样吗?你……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早不说呢?不对吧,你说谎吧!” “嘘,别吵。”项白又说道。 “哦。”胡小酒有点扫兴,不做声了。 “我没说谎。”陈林说道,“纸条是我昨天吃过晚饭回房间后看到的,虽然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但我知道昨天应该是二哥值夜,所以我猜测应该是他。当晚我就按时到了聚财厅,但我刚一推门就看到了尸体,其实我当时并不太确定死的是谁,毕竟尸体被破坏成那个样子,我只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我就离开了。” “可是你说的这些也没人可以证明啊,”胡小酒说道,“你也可以,就是你杀掉他,然后故意说这些话,不然你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人是我杀的,那么我就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线索随手丢在桌上。我今天上午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可能看到过凶手,我不想打草惊蛇。” “你看到过凶手?”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是看到一个影子,但我没追上他。”陈林又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们会来,毕竟,我的供词最为可疑,不是吗?” “所以说……你是故意说的漏洞百出,就为了等我们来?”胡小酒挠挠耳朵,“如果我们不来呢?” “总会来的。无忧阁,如果连这么大的纰漏都抓不住,也未免太有负盛名了。”陈林说罢又微微一笑,一抱拳说道,“二位请便,恕不远送。小白,回家了。” “嗯?”项白猛地回头,只见陈林正抓着鸽子塞进笼子里去。 三十五章 消失的头颅(九) “不是叫的你,是那只鸽子。”胡小酒拍拍他的肩膀故意又说了一遍,“小白。” “不许叫我小白。” “那白白。” “你……” “你刚才嫌我吵,两次。”胡小酒说道,“我可是师姐,你很没礼貌哎!我不管,我很生气,我要告诉师父,说你不尊敬我。” “你……唉!” “要不然你选一个,项项,白白,小师弟,师弟弟,你选一个。”胡小酒执着地说道,“那我叫你师弟弟。” “不行。” “那还是白白。” “行,行,你随便吧,你随意。” “嘻嘻,”胡小酒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最喜欢白白。” 项白很无奈,为什么何无心要带回来这么一个惹祸精,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想想案子,为什么就这么难! “咦?”刚安静没两分钟,胡小酒又叫起来,“山山,是山山!” 不远处魏秋山正挥着手走过来,也学着胡小酒的样子喊:“小酒,是小酒!” “对,还有白白!” 项白默默地站在一旁,满头黑线。 “山山,我告诉你,我们刚才有很大的发现!”胡小酒说道。 “真的吗?太好了,我也有很大的发现!” “真的吗?太好了,是什么呢?” “是洪鹰,他没说实话,昨天晚上他出去过,还让人打伤了,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我太机智了,还是被我发现了!” “山山你真棒!”胡小酒说道。 “嗯,那你们呢?” “我们也发现有人说谎了!” “停!”项白忍无可忍,“能不能好好说话?” 胡小酒默默白他一眼,跟魏秋山使眼色,用口型说:“无聊。” 魏秋山则用口型说:“他傻。” “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项白指着魏秋山说道,“就你还有脸说我傻!”又指着胡小酒,“就你,还敢说我无聊!到底是谁更无聊!人家家里头死人了,现在案子没破,线索没有,你俩还在这儿大呼小叫、又蹦又跳,令人发指有没有!” 胡小酒歪歪头,对魏秋山说道:“好奇怪哦,我们大呼小叫关他什么事?” “对,关你什么事儿?” “走!告诉你我的新发现,不给他知道,我们走!”胡小酒拉着魏秋山的手蹦蹦跳跳跑走了。 魏秋山一遍跑一遍转头给项白打个眼色,比划道:“她喜欢我。” 项白默默翻个白眼,说道:“轻浮。” 亏他还因为之前摸了她的手……摸了她的脚……嗯,好像也就只有这样……而耿耿于怀,甚至还以为她找到何无心就是为了要让自己对她负责,虽然他当时脱她的鞋子并不是出于什么不好的想法,但毕竟也是轻薄了人家,他甚至想过,大不了就娶了她吧。 可是现在呢?原来她这么轻浮,那她凭什么找到何无心去纠缠,她有什么资格,不,也许她根本就是戏弄他,令人发指,不可原谅! 他想了想喊道:“你们玩儿吧,我去刘春那儿看看。” 半盏茶过后,三个人站在了刘春院子的门口。 魏秋山说道:“项白,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找线索都不想带我。” 项白撇撇嘴,似笑非笑:“我这不是给你们制造机会吗?” “行为是好的,可是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话没说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巨响。 “这是怎么了?” 项白脸色变了变说道:“不好了,咱们酒仙姑又开始拆房子了。” “拆……拆房子?”魏秋山一脸茫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春的房间就被胡小酒翻的面目全非了。 只见她正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生铁打造雕着蝠纹的钱柜。 “你又在干嘛?”项白问道。 “我想打开它,可是没有钥匙。”胡小酒皱着眉头,一副很着急很可怜的模样。 “不,小酒,是这么回事。”魏秋山说道,“虽然刘春死了,但你要是偷他的钱也还是偷。” “什么啦,我不是要拿他的钱,你没有看到吗?这个柜子这么牢固,一看就是用来当很重要的东西的呀!” “那肯定,钱柜里的东西当然重要了。”魏秋山说完便自顾自地去别处找线索了。 “可是他如果有什么秘密的东西应该也在里面啊。”胡小酒见没人理她只好自己去找。 “嗯?”刘春的桌子上摊着一个账本,可账本记录的内容却有些古怪。 魏秋山听到动静伸头去看,不禁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五赢三,四百两;五赢三,九百七十七两;三赢三,五百一十九两……这怎么都是数字儿?支出三十万两……一次支出那么多,他买的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项白眉峰紧蹙,忽然眼睛一亮:“还记得朱三儿吗?” “朱三儿,记得呀。”魏秋山愣了愣,“你是怀疑这是……” 项白又往前面翻了翻一直翻到第一页,时间是天命六年腊月十七,三赢三,七百两,“不对。”项白摇摇头,“这个账本儿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 “你还记得当时咱们审朱三儿,他说尚临州给了他一沓银票他全都赌了。” “是啊。” “当时他说的是三百两,可是这里却有七百两。” “这是怎么回事儿?如果这是假的,他拿个假账本干什么?” 项白摇摇头,账本的出现又唤起他之前的记忆,莫名其妙弄到一大把钱的朱三儿,无故出现在赌坊被痛打的李东,一心想要为他父亲查明真相的他,最终却落得个无端失踪……这个天房赌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哐”一声巨响。 项白看向胡小酒,只见她正抱着一只锦盒,一脸凝重地举到耳边晃了晃,然后再一次高高地举过头顶,奋力向地上摔去。 又一声巨响,这一次,盒子终于开了。 胡小酒惊喜地叫道:“钥匙!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钥匙!”然后急迫地捡起钥匙向钱柜扑去。 项白忍不住摇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丧心病狂”。 “啊!钱!好多钱!”胡小酒尖叫着把一大堆银子银票全都扔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埋进钱柜里,边翻边念叨,“怎么只有钱呢?” 项白有点儿看不下去,刚想跟她说,这是钱柜,里面当然都是钱。 三十六章 消失的头颅(十) 忽然她再一次惊叫起来:“这!在这!这是什么?”她从钱柜里爬出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迟疑地念道,“遣书……”抬起头问项白,“遣书是什么东西?” “是遗。”项白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这叫遗书。” “哦哦,遗书。”小酒尴尬地挠挠头,忽然愣了一下,“遗书?他是自杀!” “噗!”项白彻底忍不住了,“什么自杀,怎么可能是自杀!” “可是他写了遗书啊?”小酒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你看看落款,落款是陈霖不是刘春。” “昂?哦。”胡小酒有点不好意思,捂着半边脸露出一个害羞又有点尴尬的笑,“我没看到。” 项白似嗔还笑,摊上这么个师姐也真是够倒霉的,他也蹲下来抿抿嘴唇说道:“我看看。” 胡小酒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里,吐吐舌头,乖乖把信交给他。 “上面写的是什么啊?”胡小酒问道。 “没什么。”项白随口说道。 “哈?什么嘛!”胡小酒皱着脸,似乎十分不满,委屈地嘟囔着,“明明是我找到的。” “没什么,他没什么好分给他两个儿子,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自求多福。” “意思就是他有两个儿子?” “嗯,陈天风还有陈天明。” “陈天风?陈天明……陈霖……陈林?哈?他死了!”胡小酒又猛地跳起来,“陈林啊!” “不会吧?”听了很久的魏秋山说道,他看看项白手里的信,“这封信看着可有些年头了,再说那个陈林也就三十多岁,也不像有病,他写什么遗书,更何况他也没儿子啊。” “不是,我在他床上的包袱里看到半块玉,我起初以为上面写的是雨林,雨林就是霖啊!” “雨林……陈霖?”项白也不禁揉揉太阳穴,“如果说陈林就是陈霖,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会有刘春手里?为什么呢?” 项白正深陷在思考中,忽然又听到胡小酒大叫:“咦,还有东西,这又是什么?”她从钱柜的最底下翻出一本发黄的册子。 “你怎么像狗一样?”魏秋山说道。 胡小酒立刻反驳:“什么叫像狗一样,是狗狗!” 项白默默说一句:“有区别吗?” “哇哦!”胡小酒翻了两页,发出一声惊叹。 “哇哦!”魏秋山也惊叹一声。 “什么东西?”项白问道。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春宫图哎!”胡小酒有点小激动,“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轻浮。”项白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抢过去。 “嘛啦!这是我找到的!”胡小酒有点不高兴,“你要自己偷偷看对不对?过分!喂!你们看不到我吗?喂!” 胡小酒又蹦又跳,可是项白和魏秋山像两座大山一样把她当的严严实实,一丝一毫也不给她看。 魏秋山边看边啧啧称赞:“这刘春看得够仔细的,我还是头回见看春宫还作批注的,三娘脸红胭脂汗,洞口阳春浅复深,哎呀妈呀,太有才华了,这玩意儿写的比画的还厉害,没眼看没眼看了。”他嘴上说着没眼看却比之前看得更加投入了,脸上挂着荡漾的笑容。 “三娘……” “三娘?”魏秋山脸上露出八卦的光辉,“幸好孟云也看不见,这要是给他看见,气不死也得气瘫了,这么说起来,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给气瘫的吧?” “你想什么呢,哪有人受得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胡小酒终于从他们中间挤进去一个脑袋,“不过这至少证明刘春跟杜三娘有一腿,唉,这也不算意外,毕竟那个孟云年纪又大了,腿脚也不好,那个杜三娘又还年轻。” 魏秋山愣了愣,看她一眼:“小酒,你知道的挺多啊?” 胡小酒谦虚地摆摆手:“略通一二,略通一二。” 项白扶额,深深地叹息一声:“停,下个话题。” 胡小酒默默看他一眼,心想,古代的人真的比较害羞哎,又看看魏秋山……可能也是因人而异吧。 萧国冬昼短,申时刚过太阳就西斜了,赌坊后院有个半大池塘,池子不大,却很深,池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稀薄的阳光下如同一张未磨的镜子,冰上一个顽童肆意地驰骋,边笑边叫:“飞咯!飞咯!” 岸边的妇人急的跺脚:“小祖宗,别玩了,让你娘知道,不止我要倒霉,你也要吃板子了!” 顽童哪里肯听依旧溜着冰,高兴地喊着:“飞咯!飞咯!” 魏秋山看着那顽童不禁发笑,胡小酒看看天色,说道:“我该回去了,你师父还等着我的酒呢。” “喝,他就知道喝。”项白嘀咕着。 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那夫人的声音:“哎呦我的祖宗!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那顽童便不见了。 魏秋山最先反应过来:“坏了,出事儿了,孩子掉进去了!”拔腿就向池塘边跑,胡小酒和项白也急匆匆跟过去。 只见那孩子起初还抱着冰扑腾,不一会就也不动也不叫了,看样子是冻僵了,那妇人只晓得捂着脸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啊。” 魏秋山伸出脚试了试,冰面竟然很结实,孩子就在冰窟窿里,可是周围全是冰他抓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滑,魏秋山他们又下不去。他们与孩子只隔着一层冰,却无法施救,不过丈余的距离,却如同远在天涯。 “这样不行,”项白说道,“得把冰面砸开。” “不行的,砸开冰面你们也得掉下去。”胡小酒说。 “那这样,咱们连起来,我下去把冰砸开,你在岸边拉着我。”项白对魏秋山说道 “不行,我下去,你在岸上。”魏秋山说道。 “别跟我争,我轻,你力气大。” “那我比较轻啊。”胡小酒说着就要往下跳,却被项白一把揪住领子扔到一边,说道,“有你什么事儿,别捣乱。”说着便已经跳下去了,魏秋山把刀扔给他,项白劺足了力气,才将冰面砍开,冰面裂开那孩子便浮上水面。 不多时孟云和杜三娘也来了,孩子被救上岸,杜三娘二话不说抱住救上来的孩子便哭:“我的儿!你这是想要了为娘的命啊!” 孟云忙命人拿出裘袍给项白披着,感激之词不绝,胡小酒蹲在一边儿看着,凭空生出些许委屈与落寞。 又过了一会儿,人都散了,天也擦黑了。 三十七章 消失的头颅(十一) 她想了想,走到项白身边说道:“刚才我也可以帮忙的。” 项白转头看到胡小酒愣了愣:“你怎么还没走?” “我……” “你不是买酒吗?” “不是,你不回去吗?” 项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说话,勾着魏秋山的肩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吧,你就走吧,等你师父病死了再回去!”胡小酒说完,掉头就跑。 “你站住。” “怎样?” 项白说道:“你扯这种谎有意思吗?” “我是不是撒谎你心里有数!当然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普通的风寒,可是他就像个酒虫子一样,不吃药也不吃饭就只喝酒,谁说也不听的,还不是迟早要病死!算了,”胡小酒说道,“反正你也不信,也不关你的事!我现在就去打酒,喝死他!”胡小酒说完就咚咚咚跑开了。 项白站在原地叹口气:“老东西,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又对魏秋山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去看看。” 项白迈进大门,迎面是满眼寂寥,朔风卷起蓬草,满地黄叶乱跑,不过几天的功夫,好好的无忧阁便落得个如此颓败的境况。 他快步走进去,枯黄的叶子在他脚下碎成齑粉,刚到快雪阁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老刘的声音:“你这是不想活了?” “你管不着,嘿嘿……喝,别停下。” “唉!你非得如此,我也没办法。”老刘说道。 “什么没办法!”项白呼地把门推开,“老东西,你还要不要命了!喝,我让你喝……” 何无心和老刘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摆着棋盘,手边放着茶杯,何无心愣愣地看了项白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棋盘上,说道:“嘿,我吃,看看是谁不想活。” “哎!哎呦!”老刘叹息一声,“我都快喝成水蛤蟆了。” “喝,继续喝,别停下。”何无心拍手大笑,“喝茶好啊,喝茶比喝酒可撑人啊!” 项白默默走到他们面前,看看何无心:“你没事儿啊?” “什么意思,我应该有事儿吗?”何无心冷哼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怎么,你是觉得为师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笑话!你想错了,我过得好着呢,你离家出走啊,有本事别回来啊,你管我死活干什么,就当我当初瞎了眼,捡回来你这么个小白眼儿狼!也好,走了个你,来了个小酒,人家小酒比你听话多了!走啊你,有本事你别回来啊!” 项白气的牙根直痒痒:“胡小酒,你完蛋了。”项白说着转头就走,刚好与买酒回来的胡小酒撞个满怀。 胡小酒一脸惊喜:“咦,你回来啦!” “行,你厉害。”项白咬牙切齿地说道,“耍我,有意思吗?是,我承认,当初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做那么轻薄的事儿,可我瞅着你也不在乎啊!何必又造谣我是断袖,又来搅我的太平呢?就算你真在乎,折腾来折腾去的也够了吧?我都已经躲出去了,你还要怎么样!耍我,什么意思?想让我看看你鸠占鹊巢的成果是吗?行啊,你赢了,这个家以后是你的,我不回来了!”项白说着,一脚踢飞门口的破筐,扬长而去。 胡小酒拎着两个酒葫芦呆立在门口,眨眨眼,没忍住,一滴眼泪吧嗒落下来。 “走……走了?”何无心揣着手站在门口,默默转过头去,赌气地嘟囔着,“走了就走了,什么了不起,也不是没他就不能活。”走了两步又看看小酒,“小酒?” “啊?” “你不冷吗?” “哦。”胡小酒拎着两个酒葫芦跟在何无心身后,看着影子里那个摇摇晃晃的自己,觉得就像一个傻瓜,“那个,师父父……我,我走吧。” “你说什么?”何无心忽然回头看着她。 “那个,”她想了想,决定索性摊开了说,“我和你徒弟八字不合,根本过不到一起去,我还是走吧。其实我也不愿意在这儿跟你们待着,怪没劲的,我以前一个人行走江湖,比这还快活呢。”她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又解释道,“当然了,不是说你们这里不好,也挺好的,不过我和他实在合不来,我也不想给你们添堵,何必呢……” 何无心揣着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是我们这里,不是你们。” “哦,我们。”胡小酒咕哝一声,可是她想,其实谁也没把她当成“我们”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当初是我执意要收你为徒,的确是仓促了一些,也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小白这个人,其实还是很和气的……”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他对谁都挺好,唯独跟我过不去,要不然怎么说八字不合呢。”胡小酒嘟囔着,“何师父,不瞒您说,我这个人对人也都挺和气的,唯独同他过不去,你说这难道不是命定的吗?说不定我和他就是传说中的互为克星,注定一辈子合不来的。所以说啊,先来后到,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还是走吧,别给你们添堵,也省得给自己添堵。” “嗯。”何无心点点头,“看样子你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说的也很有道理,那我也不便再拦着你。” 胡小酒低着头,看着自己黑黢黢的影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过,眼看就过年了。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当是为了报答我白给你提供了这么多天的食宿吧,过完年再走,要不然这家里就剩下我和老刘,也太不像话了。” “哦,也好。”胡小酒说道,反正都这个时候了,再找地方落脚也不方便,倒不如年后再说吧。 项白独自走在大街上,夜已深了,街上也没剩下几个人,项白有些心烦意乱,路过醉里红,酒垆飘来阵阵酒香,他往日常来这里替何无心买酒,从不觉得这酒闻着香,偏偏这回,他忽然想要认认真真的品一品,尝一尝,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 “小卢。” “哟,项爷儿,又来给何老板买酒?”小卢熟稔地迎上来。 “不,给我来一壶,我自己喝。”项白说道。 “哎,您坐着,马上来。” 不多时小卢端着酒壶上来,还有一小碟茴香豆。 “我没要这个。”项白指着茴香豆说道。 “知道。”小卢道,“您放心吃,不要钱。” 三十八章 消失的头颅(十二) 项白看他一眼:“你倒是大方,你老板知道吗?” “嗐,知道也不能怪我,您是常客,就凭您买的那些酒还不值这几个茴香豆吗?” 项白努努嘴说道:“也是。” 小卢打量他两眼,说道:“怎么着,心情不好?” “说不上好。”项白说道。 “我猜是因为……女人?” 项白瞧他一眼未置可否,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辣的嗓子眼儿疼,他皱皱眉头咽下去,不一会儿便满口醇厚的酒香,这才说道:“算是吧。” “是为了畅春楼的迎春?”小卢试探道。 “嗯?” “那要不然,是为了怡红院的胭脂?” “这都是谁啊?”项白颇有些哭笑不得。 “都不是?” “不是。”项白说道。 “也对,那种庸脂俗粉,没什么意思。” “庸脂俗粉?”项白笑了笑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品位?” “那是,我没品位,您有不是?”小卢说道,“都不是,那就是追月楼的照雪姑娘。” “更不是,什么照雪姑娘,听都没听过。” “哎呀,所以说您才心情不好嘛!”小卢神秘地笑道,“我这里有个东西,您要是瞧见了,那心情自然就好了。” 项白看着他,只觉得小卢的笑十分猥琐,却还是有点好奇忍不住问:“什么东西这么神?” 小卢从腰带里摸出一块丝帕,帕角绣着照雪二字,只是那两个字不是用寻常丝线秀的而是人的头发。 “这是什么意思?”项白问。 “呦,您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小卢又笑道,“要不,您自个儿去追月楼问问去?” 项白咧嘴一笑,把帕子收起来:“看心情吧。” “那是,去不去都得您说了算不是?”正乐着,小卢眼皮儿一抬立刻又换了一副无可挑剔地热络面孔,说道,“这是什么风,把咱们洪四爷也刮来了?” “能是什么风,西北风!这天儿真是冷,太他妈冷了,装满。”洪鹰把酒囊递给小卢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不是项公子吗?” “洪四爷好。”项白原本酒量一般,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已经有点儿上头了,只虚抱了个拳也没起身。 “项公子,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洪鹰顺便坐在项白对面,“莫不是案子查的不顺利?” “顺利不顺利,洪四爷不知道吗?”项白说道,“就凭您故意隐藏行踪,这案子能顺了吗?” “这个,我也算不上故意隐瞒。”洪鹰笑道。 项白撑着头,他确实有点儿上头,笑道:“那照您看,得怎么着才算?” “这事儿我已经跟魏捕头交待过了。”洪鹰说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送下三哥打算回自己房里,可是我路过二哥院子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这才好奇追上去。” “你也看见一个黑影?” “怎么,还有别人看见了?” 项白没有回答问道:“然后呢?你追上了?” “当然追上了,我还和那人过了两招,我就是那个时候手腕才受了伤。” “在哪里?”项白抬起头,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聚财厅后面的空地上,他当时似乎在烧什么东西,因为我闻到烧焦东西的味道。”洪鹰说道,“我刚打算靠近点儿看看就被他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就跟他动手了。” “唔,什么时间?” “从我送下三哥到跟他动手,前后最多一刻钟。” “唔,一刻钟。”项白撑着头想了很久才说,“丑时一刻。” 洪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差不多吧。” “不……丑时二刻。”项白晃晃头。 洪鹰又想了想说:“不是一刻就是二刻。” 项白紧皱着眉头,好像很难受似的。 “我后来想了想,那正好就是二哥被害的时候,很有可能那人就是凶手。” “嗯,我也是这么想。”项白眼神木讷,敷衍似的说道,忽然又瞪起眼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项公子,今儿早上可是你们说的,凶手很可能就在我们几个里面,我又刚好在那个时候遇到那个人,换成你是我,你会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把这事儿说出来吗?” “哦。”不过转瞬之间,项白又醉眼迷蒙了,嘟囔道,“你怀疑你遇到的人就是凶手。” 洪鹰点点头,有点儿苦恼似的:“我不是说了吗,我怀疑那是凶手。”可是项白双手捧着头像是睡着了,他碰碰项白的胳膊肘,“项公子?” “嗯。”项白猛地抬起头,“我没睡。” “哦。”洪鹰又说道,“他穿着夜行衣还蒙了面,所以我认不出他的样子。”洪鹰又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跟他交手时觉得他的身形很眼熟,有点儿像……老五。” “唔。” 洪鹰说道:“其实大哥说的有道理,能杀得了二哥的也就我们几个,三哥醉的厉害,大哥就更别提了,别说让他杀人,杀只鸡也做不到,说到底,最有可能的也就是我和老五,既然不是我,那就是他。” “嗯。” “我知道,我说了你也未必信,说不定更怀疑我。” “嗯。” “可是若我是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越描越黑呢?” “……” “项公子?项公子?”洪鹰又碰碰他的胳膊肘。 “呼……呼……” 洪鹰叹口气,有点儿不悦似的嘟囔道:“这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我不会是白费口水吧……小卢!” “哎哎!来了!”小卢早瞅着事情不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听到不该听到被灭了口,早就溜到一边儿去了。 “装好了没有?”洪鹰问道,他嗓门儿大,项白叹息一声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趴着。 “好了好了,您的酒。” 洪鹰看看项白,扔下几个铜钱道:“行,老子还得值夜呢,走了。” “哎,四爷儿慢走。” 小卢见洪鹰走远了这才过来叫项白:“项爷儿,您醒醒呐!”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哎呦,我的爷儿,可真没见过您这么心大的主儿,您是真不怕让人给咔嚓了呀!”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不怕?”项白醉醺醺的说道,然后悄悄露出一只眼睛,“走了,可走了。”他坐直身子伸个懒腰,然后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我也走了,可冻死我了。” 三十九章 消失的头颅(十三) 小卢看着桌子上的两摞铜板,眨眨眼,挠挠头:“这帮子江湖人,可真能装啊。” 次日一早,项白铁青着脸和魏秋山一起走在去赌坊的路上。要说为什么项白的脸色那么难看,而魏秋山的脸色又那么古怪,还要从昨晚说起。 话说,昨天晚上,魏秋山已经睡下了,半夜听到门响还以为家里进了贼,二话不说就把那贼蒙到被子一顿捶,锤了好几拳才发现这贼的动静有点儿耳熟,掀开被子一看,顿时很尴尬:“呀,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你不是回去了吗?” “滚。”项白逮着机会立马飞起一脚,把魏秋山踹出去老远,“干嘛呀,你!” “不是,我这不是以为进贼了吗?可是,你不是回去了吗?你师父没事儿啊?” “别跟我提他。”项白满脸憋屈蹲在床上,“不提不来气。” “咋啦,又吵架啦?”又见项白捂着肋骨,“揍你了?” “嘶!”项白倒吸一口冷气,“你轻点儿,什么揍我,是你揍我,你小子下手也太重了。” “呀,呀,不好意思,嘿嘿……”魏秋山,“误会,都是误会,那你踹我那下儿也不轻啊。” 项白横他一眼,没再说话。直到早上起来,他还觉得肋骨生疼,好在去医馆也看过了,并没有骨折,也没内伤,这才放心了。 正走着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红色的火锤,直直地撞进项白的怀里,项白脆弱的肋骨再一次横遭重创,恨不得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谁啊!” “对不起,对不起。”火锤匆匆忙忙地道歉,一抬头愣住了,“怎么是你啊。”默默地转过头去,拔腿就要跑。 “你等等,什么态度?”项白捂着肋骨龇牙咧嘴地问道,这原本应该是很被人同情的一幕看在胡小酒眼里却是他在叉着腰吹胡子瞪眼。 “忙着呢,不理你。”眼看那人就要逃了,胡小酒嘟着嘴,决定不跟他纠缠,一路飞奔追到巷子口,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气的胡小酒直跺脚,“都是你!” “我?”项白无语,“你撞了我,一句道歉也没有,现在又怪我?” 胡小酒翻个白眼叉着腰说道:“我说这位小哥哥,你做人讲讲道理好不好,你看不到本仙姑正忙着追拿凶手吗,撞你一下又怎样,你又不是高档易碎品,怎样,还要我赔啊?我反正身无分文,以身相许怎么样?” “哎!这话可不敢乱说!”魏秋山说道。 “以身相许?”项白笑了笑,“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对,打扰了,再见。”项白转头就走。 而胡小酒则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小酒!”魏秋山问道,“你去哪啊?” 胡小酒指指巷子里:“抓凶手。” “你看到凶手了?” “你听她胡说。”项白说道,“凶手那么好抓还查什么案子?” “是,凶手当然不好抓,所以我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赌坊外面走来走去是不是很可疑?我刚一问他是谁,他拔腿就跑,是不是有鬼?就算他不是凶手,那也是嫌疑人!”胡小酒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说的有道理啊。”魏秋山说道。 她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就这认怂,项白真的觉得很没面子,故而说道:“那你们去追你们的凶手,我去调查我的线索,互不干涉。” “不干涉就不干涉,我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胡小酒嘀咕着。 “别啊!”魏秋山拉住项白的胳膊,“赌坊里的线索又跑不了,现场给你围着,赌坊给你守着,几个嫌疑人都有人跟着,早点儿晚点儿怕啥呀?” 项白没说话,就是满脸不乐意。 魏秋山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也觉得这事儿可疑,就是放不下脸,当哥哥的台阶儿都给你搭好了,就当是为了昨天的事儿给你赔个不是。”魏秋山见项白似乎有些动摇,又说道,“这么重要的事儿,就凭我和她,万一疏忽了什么要紧的线索,那该怎么办?” 项白这才算是答应了。 “走,我们走!”胡小酒拉着魏秋山,“不理他。” “哎,好。”魏秋山边跑边回头喊项白,“走啊,项白。” 沿着巷子追了一段距离,便遇到一个岔路口,两边的地上都有脚印,“怎么办,一人一边?”魏秋山问。 “左边。”胡小酒和项白异口同声地说。 魏秋山一头雾水:“为啥?” 项白指着路口的柴堆说道:“断口是新的,说明刚有人经过。” “他想逃避追踪,应该会下意识选择不太好走的路,这会让他更有安全感。”胡小酒不服气似的翻个白眼。 “那就左转,走。”魏秋山一马当先,可是跑出去没几步就停住了,他们猜的不错,左转果然有人,而且是很多人。 每个繁华城市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城市的伤痕,所有的贫穷、苦难与病痛,都在这里汇脓,听天由命的活着,坐等天收。贫民们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们,他们崭新的衣服,干净的头发,饱满红润的脸膛,都令他们感觉到惊奇与陌生。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他们靠近,他们瘦骨嶙峋的躯体就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伸着双手,“行行好……行行好……” “你们,你们别!”胡小酒手足无措,“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哎呦,谁摸我屁股?”魏秋山喊道。 “哎!钱都给你们,别扯我衣服!”胡小酒正拼命躲开一双渴望的手,忽然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挡在她和难民的中间,她看看项白的后脑勺,内心窃喜,嘿嘿,他挡着正好,这样她前面是项白,后面是魏秋山,她就像肉夹馍一样被夹在中间,刚刚好。 忽然,人群里一个逆行的身影引起项白的怀疑,他叫了一声:“那个人,抓住他!嘶!”他一伸手又扯着肋骨,一阵钻心的疼。 “我去追,你们去外面儿等我!”魏秋山说着两脚猛地蹬地便直直地跳了起来,越过人群。 胡小酒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跳蚤变得吗?” 四十章 消失的头颅(十四) “你还有功夫感慨这个,跑啊!”项白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前面是蜿蜒的巷子,身后是成群结队的难民,胡小酒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点小刺激,她忽然发现项白一直按着肋骨,似乎想到些什么,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 “你不舒服啊?”胡小酒边跑边问。 “你……还有闲心管这个?”项白咧咧嘴,他的肋骨本来就很疼,加上一路狂奔,现在觉得喘气都疼。 “是刚才被我撞的吗?” “不是。”项白说道,“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话,我现在说话都疼。” 胡小酒瘪瘪嘴,不出声了。 不知跑了多久,追着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终于放弃了。项白他们也终于跑不动了,捂着肋骨弯着腰直喘粗气。 “行行好……”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追过来的人,“行行好……”他似乎很执着。 项白默默地冲他举起大拇指,摸出两个铜板交给他。 “行行好……我追了这么远,也很累的……给多点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项白忍着痛深吸一口气,又摸出一个铜板交给他。那人掂了掂,满意地走了,“嗯……”那人犹豫地转过头来,“你们别太难为阿狗,他是个好人。” “阿狗?” “就是你们抓的那个,他偷东西都是分给大家吃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偷东西?”胡小酒恍然大悟,“难怪他鬼鬼祟祟。” “你们不是因为他偷东西才抓他吗?哦……我真多嘴,当我没说过……谢谢你们……再见。” “他偷东西?他竟然只是偷东西?”胡小酒无比失望,“那他就不是凶手咯?噢,我天呐!” “早就说,哪有那么容易。”项白按着肋骨,贴着墙坐在地上。 胡小酒偷偷看看他,默默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对不起啦。”项白没说话,“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算我倒霉。”项白说道。 胡小酒瘪瘪嘴,有点委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过完年就走。” “跟我说干什么。” “我不是故意骗你……哦,我是故意骗你,但是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师父很担心你。虽然他不说,但他就是别扭,你们师徒俩真的有点像,都是嘴硬心软。” “我说你是真觉得自己会读心术是不是?” “我不会,但是心理真的是有迹可循的。”胡小酒摆摆手,“算了,说了你也不信,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过完年就走,你就当……忍两天吧。” 项白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只是看着。 “你……唉……你总不能,”胡小酒苦着脸委屈巴巴地说道,“这都二十七了,我要是现在走……真的就要流落街头了,我……” “抓住了!正好,你们在这儿呢!”魏秋山兴高采烈地向他们走来,他前面还一个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人口中的阿狗,垂头丧气地模样,被魏秋山一推一踉跄。 项白撑着墙站起来,一不小心又抻着肋骨,身子晃了一下却没有倒,才发现胡小酒正在旁边扶着他,他动动嘴唇,一个“谢”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却看到她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忽然仿佛心思被看透了一样,不觉耳朵根有点儿烫。 “你怎么脸那么红?”魏秋山不识趣地问道。 “刚才跑的。”项白说道。 “跑的?你也太不行了,你看人家小酒都没事儿,是不是小酒?” 胡小酒笑眯眯地点点头:“就是。” 魏秋山踹了阿狗一脚:“你,过去。” 阿狗又一个踉跄栽倒项白和胡小酒的面前。 “错了。”胡小酒说道,“不是他,他是小偷。” “什么?你是小偷?”魏秋山惊讶地瞪着阿狗,阿狗也看着他,点点头。 “你怎么能是小偷呢?”魏秋山还是不相信似的。 “要不然你为啥抓我呢?”阿狗也很迷茫。 “不是,你等等,这事儿不对。”魏秋山还是不相信,“你是装的,你杀过人对不对?” “我杀过人?”阿狗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官爷儿,您可太逗了,我阿狗要是敢杀人还能落到这个地步,去跟一群难民病鬼住在一块儿吗?” “什么意思?” “我阿狗,就是因为不敢杀人,这才让人家把我从马帮撵出来的,嫌我胆子小,还说我没用,说我吃白食!”阿狗说着说着不禁落下泪来,他用袖子擦擦鼻涕说道,“从前刀哥在的时候,他们可没人敢这么挤兑我,还都尊称我一声狗哥,羡慕我有手艺,现在看着刀哥走了,就嫌弃我了。” “你等会儿,啥都没问呢,你哪来那么些话?”魏秋山不耐烦道。 “我这不是委屈吗!我不敢杀人,你们嫌弃我!我要是敢杀人,你们又要抓我!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不是,谁嫌弃你,谁......你杀人我当然抓你!” “我没杀人!”阿狗梗着脖子说道。 魏秋山抬腿就是一脚:“我去你的!还跟我吵吵上了,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脸!”说着又照着他脑门一连三个巴掌,那阿狗便老实了,抱着头蹲着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没事儿去天房赌坊干什么?”魏秋山又问。 “我去找我刀哥。” “你刀哥是谁?” “我刀哥就是刀哥。” “不是,谁是你刀哥?” 胡小酒听的一脸懵:“刀哥,狗哥,dog?”随后她想了想,觉得这人必然不可能说出英语来,晃晃脑袋,忽然发现三双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顿时有点尴尬,“没,没事,别理我。” “我刀哥是个大英雄!”阿狗说道,“想当初,我刀哥带着我春哥还有我风哥,号称我们马帮三英,那名号可是响亮着呢!” “什么大英雄,还三英?”魏秋山忍不住嘲笑道,“就是马匪呗。” “我刀哥他们可不是普通的马匪,他们是大英雄!劫富济贫,替天行道!”阿狗说道。 “是,你们都这么骗自己。” 四十一章 消失的头颅(十五) “怎么是骗呢?我刀哥他们真的不一样!”阿狗显得很是激动,“想当初,我刀哥就是因为不愿意和马帮那伙子人同流合污才带着我春哥和我风哥走的!你们哪知道,那会儿我刀哥他们有多风光,劫了狗官的车,把粮食都送给村儿里的乡亲们,仗义阿!” “不是,你说你激动啥阿,你刀哥,带着你春哥,带着你风哥,”魏秋山一字一句的说道,“也没带你阿,有你啥事儿阿?” “我骄傲阿!”阿狗挺挺胸脯,“以前我刀哥他们对我可好了,我现在去找他,他肯定罩我!” “哦,肯定罩你,那你刀哥在哪呢?” “就在天房赌坊。” “扯吧你就,天房赌坊就没有个叫刀哥的。这么肯定他在天房赌坊,你也去了,他对你那么好,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阿狗哑然:“我这不是......我这不是还没见着他吗?我一见着他,他肯定立马就认出我来!” 项白听了大半天,忽然问道:“你刀哥大名叫什么,他姓什么?” “就叫刀哥。”阿狗说道,“嗐,我哪知道,反正我就叫他刀哥,大家伙儿也都那么叫。” “没有姓?”胡小酒有点不相信。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我也没有姓,我就叫阿狗,打记事儿就叫阿狗,我也不知道我姓啥阿。” “那你春哥,还有你风哥呢?他们也没有姓?” “那有。”阿狗说道,“我春哥叫江春,我风哥叫天风,姓陈。” “那也不对阿。”胡小酒若有所思。 “我说您几位,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能走了吧?” “去去去,滚。”魏秋山不耐烦地说道。 “站在。”胡小酒忽然说道。 “嘛呀,大姐?” “你怀里藏的什么?” “没......没什么呀。” 魏秋山一把给他从怀里掏出来,竟然是个绣工极为精致的钱袋子,一看就是女子用的东西,“臭小子,差点儿忘了,你是个贼来着。”魏秋山举着钱袋子在他眼前儿晃了晃,“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呀!哎呀哎呀!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在我这儿呢?奇怪嘛,谁塞给我的?” “给我瞧瞧。”胡小酒从魏秋山手里拿过钱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钱不多,却有半块残玉,拿出来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这东西我见过!” 魏秋山一听,往阿狗腿腕子上一踢,他就跪了,喝道:“装傻!说,哪儿来的,老实交待!” “这东西我在陈林的包袱里见过,虽然字不一样,但是同一块玉!” “陈林的东西?”魏秋山又给了阿狗一巴掌,“你小子可以阿,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混......混啥阿?” “还装傻,你怎么混进天房赌坊的?没想到阿,你小子本事不小,神偷阿?我的人把赌坊守得那么严实,你还能进去呢?你这么大本事,该不会刘春真就是你杀的吧?” “不不不,误会阿!”阿狗连连摆手,“我不敢杀人,是真的不敢阿,你们说的话压根听不懂,什么刘春,我也不认识啊!” “那你说,你怎么混进去的?陈林现在是嫌疑人,根本不许他出天房赌坊,你却能偷到他的东西,还是包袱里的,你怎么解释?” “不,我不知道什么陈林。”阿狗又害怕又迷茫,“我就是在赌坊门口遇见一个女的,我看她长得好看,就多瞧了两眼,结果她发现了还骂我,我一生气我就把她钱袋子偷了,她是你们说的陈林吗?可是......她出来了呀!” “女的?还挺好看?”胡小酒想了想,“是我吗?” “肯定不是!不是,你也好看,就是厉害了点儿,我说那个女的,是瞧着特温柔那种。” 胡小酒翻个白眼过去,就看到项白躲在墙角按着肋骨偷笑,顿时又翻个白眼回来。 项白伸手拿过钱袋子说道:“别猜了,他说的是杜三娘。” “你怎么看出来的?”胡小酒对着钱袋子看了又看,丝毫没看出一丁点痕迹。 “还用看吗,赌坊里的漂亮女人,还很温柔,用得起这么精致的钱袋子,不就只有她一个。” “哦哦!”胡小酒恍然大悟,“有道理哎!” 项白不自觉地笑了笑,不得不说,胡小酒的反应让他很受用,虽然她的确有点吵。 “走吧。”项白掂掂钱袋子。 “去哪?” “完璧归赵,顺便打听打听她这块断璧是怎么回事儿。” “那他怎么办?”魏秋山指着阿狗问道。 “谁?” 魏秋山一回头,只见那阿狗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他刚要去追,便听项白说道:“放他一马吧,好歹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魏秋山拍拍手说道:“行吧,山爷儿我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马。” 项白他们回到天房赌坊,孟云的院子就正对着聚财厅,穿过赌坊就到,一个妇人正垂手立在院外,正是昨日在湖边遇到的那个,看样子她是因为昨天的事受了牵连。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飘出阵阵药香,墙角的腊梅露出点点鹅黄,被阳光渲染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胡小酒抽抽鼻子:“是谁病了吗?” 那妇人道:“是夫人在给坊主行针。” “行针?”胡小酒似懂非懂。 里面传来杜三娘的声音:“阿和,你在跟谁说话?” 那叫阿和的妇人便道:“回夫人,是六扇门的捕头爷儿和无忧阁的二位。” “老爷说请几位贵客进来。” 项白他们进屋去,见孟云正坐在椅子上,旁边杜三娘正收拾她的银针药罐等物,胡小酒这才明白,原来阿和说的行针就是针灸。 孟云道:“方才三娘正给我行针,不便远迎,怠慢了。” 杜三娘收拾好药箱方点头道:“怠慢了,万望莫怪。”又说道,“你们聊,我去沏茶。” “哦,夫人不必麻烦。”项白说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个东西想交还给夫人。” “给我的?什么东西?” 项白把钱袋交给她:“这个应该是夫人的吧?” 四十二章 消失的头颅(十六) 杜三娘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错愕:“哦,是。这……这是,我是什么时候丢的我都不知道,多谢了。” 杜三娘接过钱袋子,顺手便要揣起来。 “夫人不瞧瞧钱少了没有?”项白说道。 杜三娘的手顿了一下,“哦,也没几个钱。” “那也还是看看更加妥当。” “就不必了吧。” “还是看看好。”项白说道,眼神中不觉透出一丝锐利。 杜三娘用目光回敬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钱袋子。 “这是怎么了?”孟云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三娘,茶呢?” “哦,茶。”杜三娘笑道,“瞧我这个脑子。” 胡小酒忽然冲上去,把茶盘打翻在地上,然后大喊:“啊呀,夫人!您怎么不小心呢?有没有烫到?”她想,反正在场五个人,三个跟她是一伙的,孟云又什么都看不见,就算她是故意的,杜三娘又能怎么样,一边说一边在杜三娘身上一阵乱摸乱打,直到把她的钱袋子扯到地上,又激动地大喊,“啊呀!夫人!您的钱袋子掉啦!”只是钱袋竟然系的很结实,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却没有洒出来。 “三娘?三娘?”孟云看不见,伸着手摸她在哪。 胡小酒趁机蹲在地上,不慌不忙地解开钱袋掏出里面的玉佩在杜三娘面前晃了晃,嘴上却急迫地喊道:“哎呀,怎么钱袋里的东西都洒出来了?啊呀这是什么?”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又认真又好笑,项白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发现胡小酒拼命使眼色,看样子似乎是黔驴技穷了。 “哦,这应该不是夫人的东西。”项白从她手中拿过玉佩,“想来是那小偷把偷来的东西放在一起搞错了。”说着就要收起来。 “等一下!”杜三娘捋捋头发,深吸一口气说道,“几位这是何必呢?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何必费那么大功夫,还要带着我演这样一出好戏!” 胡小酒转转眼珠,看看项白,看看魏秋山,说道:“我们是想问,就怕有人受不了。”说着不自觉看向孟云。 杜三娘瞧着她的神情,忽然笑了:“呵,我当是什么呢?我与老爷多年的夫妻,有什么不能摆在桌上摊开了讲。” “三娘,这是怎么了?”孟云问道。 杜三娘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大哥,没什么,是他们几个问我玉佩的事儿呢。” “玉佩?”孟云不禁皱紧眉头,“玉佩怎么了?” 项白,胡小酒,魏秋山,三个人相互打眼色,终于还是魏秋山皱皱眉头说道:“咳咳,就是夫人那个玉佩嘛,钱袋子里有个玉佩……”魏秋山支支吾吾,看着孟云那副残躯败体,颇有些开不了口。 “哦,是写着陈字的那块。”孟云说道。 “啥?您……您知道啊?” “当然知道。”孟云说道,“那是我三弟的东西。” “三弟?你三弟不是左九州吗?怎么写个陈字儿?”魏秋山不解。 “误会,误会了。”孟云笑道,“九州是九州,我说的这个三弟,是我以前的兄弟,叫陈天风。” “陈天风?” 孟云忽然叹息一声,空洞无神的双眼眺望着远方,“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杜三娘走到项白面前,冷若冰霜地说道:“项公子,东西可以还给我了?” 项白一晃神,连忙将玉佩交还给杜三娘:“得罪了。” 杜三娘冷哼一声道:“的确是得罪了。”也不理会他们,转身走了,气氛甚是尴尬。 “诸位别见怪。”孟云说道,“三娘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受不了有人提起天风。” 胡小酒挠挠耳朵,有点难以开口,她求救地看看项白,只见他正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又看看魏秋山,则是仰着头好像在研究房梁上的灰尘。 胡小酒咬咬牙,暗恨男人果然靠不住,也罢,得罪人就得罪人吧,说道:“夫人与天风是……” 孟云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怀疑什么,也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你们猜的不错,三娘与天风的确有过一段故事。” “啊?那你……”胡小酒忍不住咬住手指。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怎么能叫过去的事呢?她还……她……”胡小酒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这孟云可真是心大。 “因为天风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孟云叹口气:“对,不在了,早在五年前就不在了。”他又笑道,“若他还活着,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呢?” “你说够了没有!”刚走开的杜三娘又走了回来,“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哎,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孟云讪讪地笑道,“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说又何妨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我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可怜我人老体衰罢了,这也是看着天风的面子……” “我让你别说了!你再多嘴,信不信我一针下去让你变成结巴!” “哎呦,不说了,可不说了,原本就笨嘴拙舌,再变成结巴,就彻底变成个废人了。” 杜三娘瞋他们一眼道:“几位,我们老爷还得休息呢,恕不远送了。”便头也不回地推着孟云去里屋去了,只留下他们三个大眼瞪小眼。 胡小酒吐吐舌头:“尴尬。” 魏秋山点点头:“真尴尬。” 项白叹口气,转身出门,边走边摇摇头:“太尴尬了。” 从孟云的住处出来,尴尬的气氛终于得到缓解。 “喂,你们发现没有。”胡小酒一窜一窜跳到最前头,转过身面对着他们,一边倒退一边说道,“刚才杜三娘说一针把孟云扎成结巴。” “发现了,”魏秋山说道,“那个孟云竟然那么怕老婆,真是没想到。” “什么怕老婆?那叫疼老婆!我也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疼老婆。”胡小酒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说可以把他扎成结巴。” “所以呢?” “所以……也可以扎成哑巴吗?” 这个猜想令他们不禁全都停住了脚步。 四十三章 消失的头颅(十七) 胡小酒又说道:“我告诉你们,我忽然想起来,昨天上午我偷偷去陈林那里查找线索被他发现了,然后他就‘啪啪’两下,”胡小酒比这剑指学着陈林的样子,“我就叫不出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吧?” “你是说……” “刘春被人点了哑穴。”项白说道。 胡小酒使劲点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是在丑时初刻到丑时二刻之间死的,可是孟云住的那么近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声音,因为他根本发不出声音!”胡小酒说完看着他们,“对不对?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项白微微点头。 “有道理。”魏秋山说道,“的确很有可能。” “咦,好奇怪哦。”胡小酒忽然说道。 “什么很奇怪?”项白不觉抬头看着她。 “你刚才没有取笑我哎。” 项白挑挑眉毛,好像有点不能理解,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为什么取笑你?” “可是你以前都会取笑我,而且不分青红皂白。”胡小酒执着地说道。 “怎么可能?”项白边走边说道,“我取笑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根本就不是,你就是经常莫名其妙打击我、伤害我、嫌弃我……”胡小酒扯着项白的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魏秋山伫立着原地看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过于微妙,让他无法言喻,只好挠挠头,默默跟上去。 傍晚吃过饭,项白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房梁发呆,魏秋山点着油灯,穿针引线地给他娘补衣裳。 “你可真行。”项白忽然说道,“还会做针线活。” “你知道啥?”魏秋山说道,“我从小就是跟我娘两个人相依为命,小的时候她自己养猪杀猪挑着猪肉出去卖,周围的人都笑话她像个男人,可是你说那又什么办法,我又没爹,总不能饿死,我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干这个,她磨坏了衣裳我给她补,起码人家不笑话她穿得像个乞丐。你别看你没爹没娘的,可是你有个好师父,起打小也没受过委屈,没遭过罪。” “行了,知道你不容易。”项白盘腿坐起来,“哎,有个事儿。” “啥事儿?” “你们六扇门儿的案卷都放哪儿啊?” “你想干嘛?” “我想看看五年前的案卷。”项白说道。 “五年前的?什么案子的案卷?” 项白摇摇头:“马帮三英的案子。” “马帮三英,查那干啥?” “你先别管,就说能不能行吧。” 魏秋山想了想说道,“我们现在查着案子,要说是案件需要应该不难。” “那行!”项白一个二话不说跳下床,“走吧。” “嘛去?” “查案卷啊。” “这就去啊?” “择日不如撞日,又不是结婚娶媳妇儿,还看日子不成。” “那行吧。”魏秋山说道,“你等等我,我把衣裳给我娘放下。” “行,快点儿,我去门口等着。”项白说着便先一步出门去了。 案集司的管事打量他们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真难得,你们巡捕司也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合着我们案集司也还有点儿用处吧?” “那是,那是。”魏秋山赔笑道,“案集司要是没用那还要案集司干什么?这话我可是从来就不认可!” “呵。”那管事翻个白眼,把钥匙扔在桌子上说道,“查吧,查完记得帮我锁门儿,声音小点儿,别吵着我睡觉。” “哎,一定。” 夜里,胡小酒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何无心一向睡得晚,默默爬起来跑去快雪阁。 “何师父?你睡了吗?” “还没。”门开了,“你怎么也不睡?”何无心看着眼前的胡小酒,有些意外。 “我……我有心事。”胡小酒愁容满面,“有事想请何师父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何无心看她一眼:“有话就说,装成这矫情兮兮的模样给谁看?” 胡小酒眉开眼笑说道:“何师父,是这样的。我今天在东郊巷口遇到一群很可怜很可怜的难民,他们没吃没穿,一个个瘦的跟芦柴棍似的,你说这就过年了,他们却吃不好也睡不好,挨饿受冻,是不是太可怜了?” “的确很可怜,但是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我知道,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胡小酒说,“可是我若没遇见就罢了,偏又让我遇见,我就想到自己,要不是何师父你收留我,或许如今我也跟他们一样流落街头,那时候我肯定很希望有个好心人能赏我口饭吃,或者赠我一件旧衣裳一床破铺盖。” 何无心听了一会儿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直说吧。” “我想那天我从柜子里翻出好些你们早就不用了的铺盖和穿旧了的衣裳,留在那里也是占空,来年又要做新的,也没地方放,不去让我拿去行善积德,也算了却我一个心愿?” “哦!你说那些东西。”何无心说道,“你喜欢拿去就是,不用特地告诉我。” “真的?那我可都搬走了?”胡小酒激动的两眼放光。 何无心挥挥手:“搬走,搬走。” 不多久,胡小酒到了东郊巷口,她的到来引起巷中难民的骚动,人们议论纷纷: “什么味道,好香啊?” “好像是肉汤的味道。” “肉汤,做你的梦吧,哪来的肉汤?你知道肉汤是什么味儿吗?” “我咋不知道,这真的是。” 胡小酒蹲在墙角使劲扇着锅底下的火,铁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不一会儿她就被难民们包围了,他们一个个如饥似渴,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肉汤,这要放在之前,胡小酒一定会很害怕,可是现在,这就是她想要的。 不一会儿,她挥着手喊道:“大家都愣着干什么,来吃啊!” 难民们面面相觑,好像听不懂她的话: “娘,我想吃。” “吃啥吃。”女人扯着孩子的手,吞下一大口口水。 “来吧,来吃!”胡小酒又挥挥手,“我请大家吃!” “姑娘,你……真的给我们吃啊?”女人问。 “真的,来吧。”胡小酒说道。 四十四章 消失的头颅(十八) 人们受到了鼓励都纷纷走过去。 “大家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管够的!”胡小酒边说着边亲自分发肉粥,转眼间,寒冷的巷子口终于有了一丝年味,一派温暖与祥和。 “姑娘,你心眼儿可真好。”有人说道。 “这没什么。”胡小酒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大家伙过的这么难,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姑娘,你那么好,我们啥都没有,可怎么报答你啊?”又有人问。 “哎……那个……”胡小酒挠挠头,“其实还真有点事。” “有什么事,只有我们能帮得上,你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胡小酒说道,“我只想问你们之间其中一个人几个问题。” “谁啊?” 胡小酒指着一直藏在黑夜里的阿狗说道:“就是他,阿狗。” 阿狗早就认出胡小酒,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专门就找自己的,哀嚎一声:“怎么又是我,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吗?” “哎呦,阿狗,你别紧张。”胡小酒说道,“我明白你是清白的,可是还有点事想跟你打听,你放心,我的问题不白问,只要你认认真真回答,我有大礼相赠。” “什么大礼?”阿狗摆摆手。“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我啥也不要。” “天上当然没有掉馅饼的,所以我这份大礼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大家伙儿的,我看大家实在过的苦,所以不仅准备了肉汤,还准备了许多铺盖,可是东西太多我自己搬不过来,这才没有带着。” 难民们听到有铺盖,眼睛都亮了。 胡小酒又说道:“阿狗你看,我只是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而且绝对不难为你,只要你答应,我就带着你们去搬铺盖,这么点小忙不算过分吧?” 阿狗还是有些犹豫。 “大家给评评理,我这个要求过分不过分?”胡小酒问道。 “不过分啊,阿狗,你最仗义,人家姑娘对我们这么好,你就帮帮人家。” “是啊,是啊,帮帮人家。” 阿狗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颇有些难为情,终于还是顶不住答应了,胡小酒眨眨眼,露出得意的笑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烛光暗了又亮,天边已经透出隐隐的白光,案集司鼾声如雷,以及不时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嗯?”项白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他托着案簿细细地看,好像恨不得从字缝里再读出字来。 “呼——呼——呼——”魏秋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脸,“嗯!谁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干嘛呀?” “这怎么会少了一张?”项白拿着案簿质问道。 “什么……什么少了一张?” “这案簿子怎么这里被人撕了一张?” “少了?这咋可能?”魏秋山揉揉眼,“哪儿被人撕了?” “你看,马帮三英劫取押粮车逃往白水村,后一页就是粮草被悉数追回,两页之间有明显被撕掉的痕迹,肯定还有一页记录着过程。” “这……怎么会这样呢?”魏秋山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忙冲出去砸管事的门,“管事,起来了,天亮了!” 项白眉峰紧蹙,又去翻京郊地志,翻到白水村却发现白水村的地志只记到五年前,且地志中也只有一句话:“曾有马匪洗劫押粮车后逃匿于村中,后官府寻回所失粮草。” 管事满腹牢骚,嘟囔着:“你俩怎么还没走,哪里就天亮了,这能叫亮吗?” “管事你来看,为什么这本案簿少了一页?”魏秋山扯着他问道。 那管事一听忙推脱道:“我哪知道,我来了有三年,你们问我五年前的簿子我又去哪里知道?” 项白又问道,“那白水村的地志也从年前开始就断了,这是为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白水村?”管事想了一会儿说道,“哦,白水村啊,你咋总问那么老远的事儿,五年前白水村有过一场疫病,一夜之间整个村的人都死绝了,人没了,当然村子也就没了,那还有什么地志。” “一夜之间死绝了?什么疫病能那么厉害,这种事你们就不觉得可疑吗?你们就不去查吗?” 那管事摊摊手说道:“你问我作甚,这是他们巡捕司的事。” 魏秋山也是一脸懵,说道:“五年前的事儿……的确是没印象啊……” “整个村子,少说也得几十口人,就这么死了,你们六扇门却一无所知,没有人报案?” “的确是没有啊。” 一夜之间消失的村子,莫名其妙遗失的案簿,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谜团,项白愣了半晌,良久只说出一句话:“这可真是邪了。” 从案集司出来,项白一直忧心忡忡。 “我说,你查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查到啊?”魏秋山说道。 项白斜着眼睛瞟他一眼:“你一个打了一整晚瞌睡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个?” “我又不知道你要查啥对不对?除了睡觉我也干不了别的。”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查到,只是查来查去发现牵扯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了。” “那……你这年前你还能破案吗?”魏秋山担忧道。 “能啊,当然能了。”项白说着又皱起眉头,“可是似乎还有一些事解释不通。” “什么事儿解释不通?” “不在场证明。”项白叉着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白白!白白!”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向他们冲过来,“山山!白白!”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循环往复。 是胡小酒,她气喘吁吁跑到他们面前:“一大早你们干什么去了,我找的你们好辛苦哦!” “这大清早的你找我们干啥?”魏秋山忽然想到什么,“你这么紧张不会又死人了吧?” “没有,不是。”胡小酒说道,“我有一个不得了的大发现!” “什么发现?” 胡小酒叉着腰使劲喘了几口气,忽然抽抽鼻子,痴痴地望着路边的包子摊,说道:“先容我买个包子。” “我也要买个包子。” 魏秋山有点看不下去:“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俩就想着吃,这合适吗?” 四十五章 消失的头颅(十九) “我一个晚上觉都没睡!”胡小酒和项白异口同声地说道,又相互看看对方,异口同声地问,“你干嘛去了?” 魏秋山看了看,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对包子摊的老板说道:“老板,我要三个肉的。” 买了包子三人沿街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这时魏秋山才问小酒:“你一晚上没睡忙活什么去了?” “啊呜。”胡小酒一口吃掉小半个包子,鼓着腮帮子说道,“我昨天从跟那个杜三娘聊过之后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们记不记得,孟云说他三弟叫陈天风。” “是吗?好像是吧,反正是叫陈什么,我没太留意。”魏秋山说道,“这怎么了?” “陈天风哎!你们不觉得熟悉吗?” “是陈霖的儿子。”项白说道。 “你记得对不对?”胡小酒说道,“陈霖的两个儿子,一个陈天风,一个陈天明。” “嘶,你们这么说,我好像也有点儿印象了。”魏秋山说道,“陈霖是我们在刘春那搜到的那个留遗书的。” “对啊!”胡小酒激动地说道,“陈天风,风哥!” 魏秋山依旧茫然。 “风哥啊!”胡小酒说道,“那个阿狗他刀哥、春哥和风哥,风哥是老三啊!” 项白默默地说道:“孟云原名应该是孟三刀,刘春原名刘江春,再加上陈天风,他们就是阿狗说的马帮三英。” “什么!”魏秋山猛地站起来,包子都掉了,赶紧又从地上捡起来吹一吹。 “你们知道了呀?”胡小酒显得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呢。” “你昨天忙活了一个晚上就是查的这个?”项白掰一块包子塞嘴里,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啊。”胡小酒早已经把包子吃光了,站起来抖抖衣服上的面渣,“唉,原来你们都知道。” “我们也是昨晚刚查到。” “昨晚?”魏秋山问。 “我查到的。”项白点点头。 “所以说孟云就是孟三刀就是阿狗的刀哥?那他怎么说没见到呢?” “或许是孟云变化太大,让他不敢相认,又或者以他的身份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孟云。”项白说着又问小酒,“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问的阿狗啊,昨天问他的时候他就没有全说实话,虽然他没见到过孟云,可是他见到过刘春,也认出了刘春就是刘江春,可是他故意跟我们说他春哥姓江叫江春,就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试听,因为他刚跟刘春接上头不久,就听说刘春死了,他是怕受牵连。” “他跟刘春见过面?” “对。”胡小酒说道,“他们不仅见过,刘春还曾经让他去孟云那里偷一样东西。” “偷什么?” “就是我们之前在刘春那里找到的账本。阿狗说他起初是不答应的,但是刘春跟他说,孟三刀现在已经是掉了牙的老虎,又说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让阿狗以后跟他混,保他享尽荣华呢。” “这么说刘春已经和孟云闹翻了,那孟云还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他肯定有问题,怪不得他说丑时二刻的时候没听见动静,说不定人就是他杀的。”魏秋山又对小酒说道,“你不是会读心术吗,那孟云说谎你怎么没看出来?” “你怪我?他眼睛也瞎,腿也瘸,想看他有没有说谎本来就很难的,再说了,你们不是一开始都不相信我的吗?”胡小酒满脸委屈。 “也是。”魏秋山说道,“之前只觉得他可怜,竟忽略了他也可能是凶手。” “可是这也说不过去。”项白忽然说道,“他们的确有恩怨,但是他也的确没有那个作案能力。” “哎,或许不是他一个人,你忘了,他们几个里头老四和老五都没说实话,说不定是他们联手,反正他俩也都不待见刘春。”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啊,他丑时二刻睡着呢。”胡小酒忽然顿住,“不对,他丑时二刻的时候是杜三娘睡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被吵嚷的声音惊醒,杜三娘为什么没有醒?而且他还说后来他还让杜三娘给他倒水,杜三娘会不会睡得太熟了?有没有可能……” “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给杜三娘下了什么安眠的药,就为了能在她熟睡后去杀人,且还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不无可能……”项白说道,“但是还是有地方说不过去。” “哪里?” “如果照你们说的,是孟云和老四老五联手作案,那么洪鹰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曾经在现场见到过陈林吗?他就不怕我顺着陈林顺藤摸瓜查到他自己吗?” “或许他就是故意这么做,让你减轻对他的怀疑。”胡小酒说道,“也有可能他私底下也许陈林不和,想一石二鸟,只是我们还没查到。” “也有可能。”项白说道,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或许就像是……一个反系的绳结…… 他忽然抬起头向魏秋山问道:“这都两天了,刘春的头找到没有?” “啊?”魏秋山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说道,“没呢,阎小七这两天一直派人四处搜索,城里城外都找遍了,也还是没找到。” “不用去城外,就在赌坊里找。” “赌坊里?”魏秋山有点理解不了,“不可能吧,那么个玩意儿就算藏在赌坊里,我们还能把人家房子拆了不成?” “让你找就找,拆不拆房子你说了算。”项白拍拍魏秋山的肩膀走了。 魏秋山问道:“你干啥去?” “我有事,我要再去跟杜三娘谈一谈。”走出去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小酒说,“你跟我一起。” “我?”胡小酒指着自己鼻子有点不敢相信。 “那我呢?”魏秋山不甘心。 “你去找刘春的头。” “哦。” 项白人高腿长走得快,胡小酒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喂,白白,你能不能走慢一点。” “不能。” 胡小酒默默翻个白眼,还以为他转性了,原来还是一样讨厌。 胡小酒边跑边问:“喂,白白,你不是说去找杜三娘吗,我们现在是去哪?” “先去另一个地方。”项白说道。 四十六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 胡小酒看他那副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再问了,只顾低头追赶项白的脚步。 “常二!”项白远远便喊。 “哟,项爷儿,有什么吩咐?”常二道。 “你来,有个事儿想跟你打听。” “您说。” “二十六那天,你说二楼大厅里的炉子熄灭了是不是?” “是啊。” “那当时里头还有炭吗?” “里头……”常二想了想说道,“没了。” “没了,你确定?” 常二又想了想:“确定,肯定错不了。炉子里要是还有炭那它也灭不了,对了,我当时还想来着,我就是担心那炉子半夜里烧没了炭,前天晚上睡觉前还专门多加了一些,可是还是烧光了,烧的干干净净的,我还纳闷那炭怎么烧的那么快。” “是这样?”项白想了想又问,“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孟坊主从前应该武艺超群,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这个具体的常二也不太清楚,只记到大约是五年前吧,那时候夫人来了不久,有一天夜里家里进了飞贼,坊主的腿便废了,眼睛也瞎了。” “这么突然?之后那飞贼可抓住了?” “没有,那贼狡猾的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好。”项白笑了,拍拍常二的肩膀,“有劳了。”便快步离开了。 “咦,怎么又走了?”胡小酒一脸懵,“白白,白白,怎么又回去了?” “去找杜三娘。” 胡小酒来不及多问,拔腿又追。 常二也愣愣地挠挠头:“笑啥啊,有啥可笑啊?” “白……白白,我跑不动了,你慢点,慢点。” 杜三娘起先倚着门框向外望,不多时转过身对阿和说道:“阿和,若等会儿有人来找我就说我身上不痛快,不见了。” “是。”阿和说道。 杜三娘还没回到屋里,就听到项白的声音:“阿和。” “项公子好,酒姑娘好。”阿和说道。 杜三娘转过身,脸上挂着笑:“哟,二位来的巧,老爷去九州那里了,我刚想回去歇歇。” “怎么,夫人身体不适?” “是有些。”杜三娘按着额角说道,本以为自己这样项白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分。 不料项白却丝毫不通情面:“那也请稍等片刻吧,若夫人身体实在不适,先去屋里头坐坐,我们先同阿和说几句话。” 杜三娘脸僵了僵,只好说道:“好,那我去里头等着。”又叮嘱阿和,“阿和,好好说。” 阿和瞬间紧张起来:“是。” “阿和。”站在门口可看到花园里忙碌的人群,项白瞧她一眼,说道,“你不用紧张,我只随便问点小事。” “是。”阿和微微低着头,说道,“可是阿和只是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我就问些你该知道的。”项白说着,拍拍胡小酒的手。 胡小酒忽然看他一眼嗔怪道:“你摸我干什么?” “什么我摸你?你别胡说八道的。”项白气的脸都红了。 胡小酒说着跳到阿和身边,项白本想再说点什么,看了胡小酒一眼,暂且作罢。 “阿和,二十六夜里你在哪?” 阿和说道:“就在这里。”她指着卧室方向说道,“夫人和老爷在里间儿,我在外间儿。” “可听见什么?” “没有。”阿和摇摇头。 “什么都没听见?” 阿和点点头。 “你睡的这么熟,若主人有事叫你怎么办?” 阿和抬起头说道:“不熟,我觉浅,若有动静别说叫我,便是走动我也能听得见,可是那天主人们没叫过我,我一觉睡到天亮。” “一觉睡到天亮?”项白狐疑地打量着她,“那晚三爷和二爷吵架你没听见?” “没有啊。” “不对吧,他们吵架孟坊主在里间儿都听见了,你却没听见?” “不可能吧。”阿和显得有些意外。 “好。”项白点点头,微微一笑,“有劳了。” “不,项公子,你再让我想想,你再让我想想!” 项白看着她。 “对!”她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那天是有人吵架,只不过我忘了。” “有劳了。”项白依旧说道,随即对胡小酒打个眼色,低声问道,“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胡小酒翻翻眼皮说道:“前面是真的,后面是假的。” 项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该是这样。” “你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胡小酒狐疑地看着他,“那我们还要去问杜三娘吗?” “当然,来都来了。”项白在门外问了一声,“夫人,我们来了。” “请吧。”杜三娘说道,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 “打扰了。”项白微微低头一抱拳。 杜三娘斜靠在小榻上,香炉里燃着凝神香,正按着太阳穴看药方,既不起身也不命人看茶,纵使是胡小酒这般不看眼色的都觉得尴尬,倒是项白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瞧出来似的。 “夫人身子不适?”项白寒暄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杜三娘的话说得不算客气,项白也不太在意,只是笑了笑。 “夫人这是头疼?”项白见杜三娘按着额角说道。 “嗯。” “夫人的方子是哪家医馆开的?” “我自己开的。” “哦。”项白讪讪地笑笑。 胡小酒在一旁听着都替他尴尬,心想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人。 “其实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跟夫人打听一下。” 杜三娘微微低着头,似是十分不适:“有什么话你就快问吧。” “夫人曾经与陈天风相识不浅,可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杜三娘沉默片刻说道:“知道,他说过,叫陈天明,不过我没见过,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随口一问。”项白又问,“我听说当初孟坊主与刘二爷外加陈天风他们三个曾经是马帮三英,不知道夫人听说过没有?” 杜三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马帮三英,听都没听过。” “那夫人与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我看夫人可不像是走江湖的。” 杜三娘揉着额角,深深地皱着眉头:“当年他们路过我们村儿,天风受伤了,我粗通医术帮他治疗,就那么认识的。” “路过……我听说马帮的人常在西南京郊精诚山白水村一带活动,夫人曾住那在附近?” “我住在六郎村。”杜三娘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如果没事,二位就请回吧,三娘实在不适。”杜三娘起身道,“阿和。” 四十七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一) “夫人。”阿和匆匆进来,为难地看看项白和胡小酒。 眼看杜三娘要下逐客令,胡小酒也顾不得那么多,慌里慌张地问道:“陈天风是怎么死的?” 杜三娘抬起手轻轻按着额头,眼圈微微发红,沉默良久才平静下来:“被奸人所害。” “奸人是谁?”胡小酒不甘心地问,“孟云,刘春?还是其他什么人?” “官府!”杜三娘拍着桌子大喊,“官府的人,二位满意了吗!走,请二位马上离开!” 胡小酒吓了一跳,忙扯着项白说道:“走了,走了,你都把人家惹急了。” “我?”项白无语,明明是她冒冒失失把人家惹毛了才对。 “走吧,快走吧。”胡小酒推着项白就往外走,“别在这招人嫌了,反正等找到刘春的头自然就会知道谁是凶手了。” 项白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胡小酒一路推着项白到了无人的背静处:“你瞪我干嘛?” “你说呢?” “我就那么一说。”胡小酒说道,“你不是怀疑她吗?我觉得你想的有道理,我刚才急中生智故意用陈天风的事试探她,她第一反应是用手扶着额头,说明她愧疚或者不愿意面对。于是我进一步用孟云和刘春试探,她的表现更奇怪,尤其在我提到刘春的瞬间,她先是下意识地闭眼睛,说明她对这个名字极其厌恶,而后忽然暴怒,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我现在非常怀疑,陈天风的死和刘春有关。” “谁告诉你我是怀疑她?” “不是吗?”胡小酒歪着头眨眨眼。 项白摇摇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即便她真的可疑,像你刚才那样反而会打草惊蛇。” “情况紧急嘛,”胡小酒翻翻眼皮又眨眨眼:“好嘛好嘛,少爷息怒,奴婢知错了,那现在怎么办?” 项白叹口气道:“也没别的办法,先去秋山那儿看看吧。” 搜查的官兵在赌坊里找了整整一个上午,翻的鸡飞狗跳,用魏秋山的话说:“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别说是人头,连个头发丝儿都没瞧见。” 项白不禁蹙眉望着宁静的水面陷入沉思,忽然说道:“那水塘里还没找过吧?” 大冷的天,水塘里早就结了厚厚的冰,魏秋山说道:“不会吧,这么厚的冰,明显就没人碰过。” “没人碰过?你怎么知道?”项白说道,“昨天还有人从这上头溜冰落水,你忘了?” “那不就是孟云的儿子吗,那个冰窟窿刚结冰,所以那一块儿的冰要薄一些,也就只有那一块儿。”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跌下去?”项白又问。 魏秋山嘴动了动,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孩子落水就是因为……来人!给我捞!把那水塘子里的东西都给我捞出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打捞队终于在塘底捞出刘春的头颅,犹豫塘底温度低,头部并没有腐烂,但是却因为在水里浸泡太久使面部严重变形。 魏秋山捂着口鼻,命人把刘春的头和他的身体全部安置在义庄,明日再请仵作来查验。 入夜,一个黑影闪入义庄大门,他拔出匕首,用力的扎向刘春的头颅。忽然,义庄的灯亮了,黑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黑衣,黑色蒙面,灯后站着项白等人,他只慌张了一下就镇定下来,提起刘春的头颅便向门口掠去。 魏秋山猛然提气挡在门口,飞起一脚直击向黑衣人胸口,黑衣人似乎没有料到魏秋山的身手会那么快,堪堪避开攻势,魏秋山腿风凌厉竟带得烛火微微晃动。 胡小酒看的眼睛都直了,自言自语道:“山山打起架来竟然有点帅哎。” 黑衣人似乎有些为难与魏秋山静静地对峙,忽然身形一晃,引得魏秋山脚下一动,他却再冲向门口,胡小酒急的大叫:“他匡你!”不料魏秋山已经一伸手擒住那人的脚腕,轻喝一声,像抡麻袋似的把那黑衣人扔回屋子里,黑衣人身体瞬间失去控制,撞在香案上。 “好!打得好!”胡小酒激动地拍手大叫,“山山,你超帅!” 魏秋山闻声得意地挑挑眉毛,黑衣人已经调整身形稳稳落地,魏秋山愣了愣说一声:“呦,有两下子。” “彼此彼此。”黑衣人说道。 “哼,嚣张。山山,打死他!”胡小酒话音刚落便见那黑衣人向自己扑来,大惊之下匆匆后退,忽然眼前一暗,是项白挡在她面前扔出两个柿子直击黑衣人面门,黑衣人只躲开一个,另一个避无可避地击中脸的正中,此时魏秋山也已赶到,刚要交手那黑衣人便突然抽身夺门而出。 胡小酒这才反应过来,他并不是真的要把自己怎么样,这只是他的诡计,不禁又喊起来:“追!快追!” 说话间魏秋山已经追出去了,胡小酒见状也要跟着去追,却被项白拎住领子教训道:“你别去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胡小酒叉着腰说道,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去?” “我干嘛要去?” “哦!我懂了,你不会武功!” “谁说我不会?” “那你去帮忙啊。” 项白尴尬地咳嗽两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就是不会。呵,怪不得你刚才扔柿子的模样那么丑。”胡小酒翻个白眼,颇有些不屑。 “我样子丑?再丑也是救了你一命好不好?”项白整整衣领,正色道,“再说,我也不是不会,只是懒得在那方面花太多时间钻研,我已经这么聪明了,又这么帅,再练就一身绝世武功,那也太完美了,很容易没有朋友。”说完,便红着耳根子出门了。 胡小酒有点懵,无端生出一种初次见面的错觉,又眨眨眼嘀咕道:“不错么,还知道脸红。” “走吧,回去了。”项白说道。 “这就走?不等山山吗?”小酒问道。 “不用,他抓到人自然会与我们汇合。” “去哪里汇合?” 项白没有直接回答,转过身挑挑眉毛,又转身回去,胡小酒有点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老实跟着,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什么。 四十八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二) 走着走着胡小酒觉得这路线有点眼熟,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去赌坊的路吗?” “当然。” “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大概。” 胡小酒转转眼珠:“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可是那个黑衣人是谁呢?万一山山没有抓住他怎么办?” “那他这六扇门捕头就不要做了。”项白说道。 胡小酒想了想觉得项白这话说的未免过于严苛,魏秋山也是个普通人,况且那人既能够悄无声息杀死刘春,武功定然不差,只因一次失手便不配再做捕头吗?他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一个极其不通情理的人。胡小酒默默地哼一声,觉得他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他是一个自大狂,从未受过失败的挫折,归根结底还是过于幼稚的缘故,不觉叹息一声:“还是年轻啊!” 胡小酒正想着,不料前脚刚踏入赌坊大门,后脚魏秋山便跟来了,手里还抓着一个人,胡小酒大吃一惊,又欢呼起来:“山山,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不一定能抓住,没想到这么快!” “不……不一定?”魏秋山脸上竟掠过一丝不悦,“连个人都抓不住,那我这个六扇门捕头也没脸做了。” “呃,话不是这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当然了,我还是觉得你很厉害,说真的山山,没想到你有这么厉害!我我我,我好崇拜你的!”胡小酒满眼放光。 然而魏秋山的脸上却仍然不见喜色,只是讪讪地笑了笑便押着那黑衣人进门去了。 众人听闻凶手抓住了,纷纷出来围观,虽已夜半,赌坊内却灯火通明。 左九州最先发声:“是谁,把他的蒙面揭下来!” 魏秋山笑了笑,一伸手便将黑衣人的蒙面摘下。 “原来是他!”胡小酒大叫,“哈,我早就觉得你心里有鬼!” 陈林暴露在众人面前,眸色深沉。 “承认吧,小子。”魏秋山推他一把,“人是不是你杀的?” 陈林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笑!你还笑!”左九州讶异道,“丧心病狂!我也不待见老二,也巴不得他死,可你杀了就杀了,何必下那么狠的手,连个全尸都不留?” 这回陈林不再沉默,说道:“死了就是死了,难不成你给他留个全尸,他就能活着?更何况,他又何曾给别人留个全尸!” “老五!”孟云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毕竟是你二哥,都是兄弟啊!” “兄弟?”陈林忽然扬起眉毛,“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就是想问问你,你只记得刘春这一个兄弟,还记得自己还有过一个兄弟吗?”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杜三娘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地呜咽,其他人都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听不懂。 左九州道:“这么说起来,大哥,我也想问问,难不成就刘春是你兄弟,我们就不算吗?这事儿说起来,不止老五心里头过不去,我也过不去。” 左九州说完,众人陷入了好一阵沉默,仿佛一时间陈林和孟云都有些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的感觉。 “左三爷。”项白见气氛尴尬,解释道,“陈五爷说的跟您说的,大概不是一回事。” “不是?哦,不是吗?”左九州揉揉鼻子,退到一边去了,“你们继续,咳咳,继续……说到哪儿了?” 项白左右看看说道:“我来说吧。” 转眼间,众人都望向他,仿佛有点好奇,他能说出什么来。 “陈五爷要说的,应该是孟坊主的另一个兄弟,陈天风。” “天风?”孟云大惊。 “孟坊主,这么多年了,您就不觉得陈五爷有些面熟吗?” 孟云沉吟片刻,说道:“他……的确有些面熟。我早些年认了这个兄弟也不只是因为他赌术高超的缘故,也因为他颇像我的一位故人,不论是相貌还是品性,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起天风。” “原来你记得。”陈林冷声道。 “记得。”孟云握住身边杜三娘的手,“不只我记得,我们都记得,我,春子还有三娘,只是我没有证据。” “哼。”陈林似笑非笑,“不需要证据,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叫陈林,我叫陈天明,陈天风是我的亲大哥,也就是你孟三刀的三弟!孟三刀,我留在赌坊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想问问你,你整天做出一副讲义气,重兄弟的虚伪面孔,你的心亏不亏?你夜里睡着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我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不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孟云空洞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的眉头皱得很深,嘴唇动了几次依旧开不了口。 “怎么,你也会心虚吗?”陈林冷笑,“原来像你这样的铁石心肠,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也有心虚的时候?” “天明!够了!”杜三娘突然冲出来,“不要逼他了!你大哥也是被逼无奈的!” 陈林看着杜三娘,忽然笑起来,叫一声:“大嫂。” 杜三娘悲泣一声,转过身去。 陈林却不许她转身,掰着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着自己:“大嫂。你是家里头第一个认出我的人,我也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亲大嫂,无论我怎么面对他们,唯有你这个大嫂,我是打心眼儿里叫的,可是我现在也想问问你,你是我的哪个大嫂?” “天明,天明……你别……”杜三娘如同困在虎穴的鹌鹑,瑟瑟发抖又不知所措,“天明,我求求你。” “三娘,以前我大哥也是这么叫你的吗?啊?你怎么不敢看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天明你别……我求求你,三娘求求你好不好?”她挣扎着,用手背挡着自己的脸,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求我?求我什么?求我别逼他?啊?”陈林冷静地勾勾嘴角,一松手,她便如同一滩泥一般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三娘,三娘?”孟云坐在轮椅上伸着手似乎想要摸摸她,可是却抓了个空。 “孟三刀,你傻不傻?”陈林冷漠地说道,“杜三娘是我的大嫂,是我们陈家的女人,不是你孟家的。” “那是以前!”孟云愤怒地拍着轮椅扶手,脸憋的通红,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站起来。 “何必自欺欺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四十九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三) “啊,所以他们真的有一腿!”胡小酒自以为声音不大,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说完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颇有些不自在,可转念一想,又不是自己被抓奸,该不好意思的也不是自己,索性挺挺胸脯说道,“哼,有什么大惊小怪,仙姑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陈天明会觊觎自己的大嫂?” “不……不是吗?可是你们明明一人手里一半玉佩啊?” “这玉佩奴家早就解释过,这是天风的东西。”杜三娘说道。 “那,那他说的,孟云早就知道的事,是什么事呢?”胡小酒指着陈林,十分茫然。 项白默默按下她的手臂,使个眼色摇摇头,让她别说话。 “那……”胡小酒顿时十分委屈。 “他说的事情,应该是有关我的双腿。”孟云缓缓地说道。 “不止,还有眼睛。”陈林轻巧地说道,“孟三刀,你刚才很生气吧,可是有什么用,你根本站不起来,你以为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天明,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杜三娘如同梦呓般,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早就变了,早就不再是以前的杜三娘,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你就可以和他相安无事的在一起,我大哥当年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够了!是,我知道。”孟云说道,“我知道,三娘。” 杜三娘并不意外,似乎她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只是深深地把脸埋在掌心,一声接一声地哀叹。 “我知道是你扎坏了我的腿,扎瞎了我的眼,可是我不怪你,因为这是我罪有应得。”孟云长叹一声,仿佛更加苍老了。 “你这是打算让大家同情你?” “我知道你不信,况且即便是所有人同情我,你也不会,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知道就好。” “老五,不,天明。你想知道天风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猜的不错,天风的死,是我和春子害的,我都承认。”孟云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满腔子的热血,就想着建功立业,劫富济贫,当大侠,当英雄。起初我们加入马帮,都是抱的这个心思,可是后来才发现马帮其实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打家劫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春子和天风,结为异姓兄弟。 那时候天风的性子最直,因为不满意帮派的行事,几次三番跟帮里的管事吵,都让我压下了,终于有一回,天风又一次和帮主封天南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那时我就知道,马帮是待不住了。” “哦!就有了马帮三英义劫官粮,劫富济贫的事!”胡小酒激动起来。 “什么义劫官粮,还不是被逼无奈。”孟云苦笑。 “为什么?不是你们自愿的吗?” 孟云摇摇头说道:“天风与封天南吵了不多久,封天南便我们去劫取官粮。俗话说官有官道,匪有匪道,马帮再有势力也不会随便碰官家的东西,封天南让我们劫官粮,其实这就是让我们去死。如此,天风才说,既然这样不如索性就豁出去了,做一件真正的劫富济贫的大事,把劫到的官粮送给白水村的百姓们,便是死了还能留下个义名,这才有了所谓的义劫官粮。”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把劫到的官粮运往白水村,分给村子里的百姓们。但是天风不慎受了伤,而当时,白水村村长的女儿,也就是三娘自幼学习医术,便由她照顾天风,我们很放心。” “不止是放心吧?”陈林冷笑,“三娘因为照顾我大哥与他日久生情,可是你们……”陈林笑着摇摇头,“你们真不愧是好兄弟,连对女人的喜好也是一样的,我说的对吗?” “是,可是我知道,三娘心里只有天风……” “那你还不死心?官府追查失窃的粮草追查到白水村,明明当时是你们三个一起逃走的,为什么最后只有我大哥死了,你们却活下来?” 孟云张张嘴,说道:“那是因为,当时,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天风断后,可是官兵已经追过来了。我当时也受了重伤,躲进白水村后的祭天山洞里,那山洞竟然有个人造的石门,春子眼看不行了,就……我阻止过他,我说过让他等一等,可是他不听,还说天风是官府的人,说他们不会杀他。” “你们就把他留在门外,被乱刀砍死!而你,在他死后的第二年就娶了你兄弟的女人!” “那是因为……因为后来我恰巧遇到三娘,她说白水村遭了难,她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我只是想照顾她。” “你想照顾她,她可没打算照顾你。” “是,我知道,她恨我。”孟云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凄凉,“我起初也觉得奇怪,按说三娘不喜欢我,她也不应该喜欢我,天风人俊,春子嘴巧,我就只是……年纪大……我当日怕是昏了头才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她竟然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答应嫁给我就是为了给天风报仇。唉,哈哈哈……”他又苦笑起来,“我明知道她不是真心要嫁给我,反而舒坦多了,大约是我真的有愧于天风,有一天夜里,我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麻,睁开眼便发觉自己看不见了,腿也废了,那时我就知道,是三娘做的,因为只有她能做得到。”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杜三娘问道。 “我为什么要说,你怪我害死天风,怪我见死不救,你和老五一样,都是为了天风才来的,其实我也怪我,可是我又不敢死,不舍得死……”他又笑起来,“唉!我那时候才知道,我的胆子是真小啊,什么英雄,根本就不是,这世上哪有怕死的英雄啊?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要扎我的太阳穴才能要我的命,可你就是不肯给我个痛快,后来我就想,你该是恨我入骨才不肯让我死个痛快吧,果然,后来你又常常为我扎针,每次扎过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不过没关系,是我罪有应得的,罪有应得……” 五十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四) “呜……”杜三娘又发出一声呜咽,“不,我不是……” “那是因为她心软了!”陈林冷哼一声,“女人啊,就是这么善变。起初是你告诉我,你委身在孟三刀身边就是为了替我大哥报仇,可是现在呢?大嫂,我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是我的哪个大嫂?你还是不是我大哥陈天风的女人?” “我不是!”杜三娘忽然站起来,又颓然道,“我不是,我从来也不是……我不配是……” “你当然不配!”陈林咬着牙根冷笑,“你不配是我大哥的女人,不配是我的大嫂,而你,”他指着孟云,“也不配是我大哥的兄弟,你应该跟着刘春江一起去死!” 电光火石之间,陈林长剑出鞘杀向孟云。 “不!”杜三娘大叫一声挡在孟云面前。 “住手!” 还是晚了一步,魏秋山的脚停在半空中,陈林的剑锋停在杜三娘胸前半寸之处,陈林的剑落在地上,胸口透过一柄宽大的银环刀锋,他的身后站着洪鹰,洪鹰冷哼一声拔刀还鞘:“我就知道他可疑,二十六那晚我遇到的黑衣人就是他。” 陈林缓缓地瘫倒在地上。 杜三娘发了狂似的扑向陈林,捂着他的胸口的血窟窿:“别怕,天明,别怕!阿和!我的药箱!”她尖叫着,“我的药箱!” “大嫂……我……”陈林猛地握住杜三娘的手,狠狠地说道,“恨你……”说罢,彻底失去了生气。 “大嫂,你疯了,他杀了二哥还要杀你们!”洪鹰说道。 “你住口!”杜三娘尖叫着狠狠甩了洪鹰一记耳光,“不是他!不是他!天明,你看看我,我该怎么向天风交待……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 药箱来了,陈林却还是走了,众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项白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愕然,真的是他吗,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忽然,耳边胡小酒暗暗地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吐出一句:“不对,他撒谎。” 就是这一句却如同醍醐灌顶,令项白茅塞顿开,他古怪地看她一眼,而后走到杜三娘面前,拍拍她的肩膀:“大夫人,你已经尽力了。” “不……我没有……还是……” “你已经尽力了。”项白说道,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大把握,但唯有如此,他坚定地说道,“你杀刘春,就是为了保护陈天明,也是为了保护孟云,你已经竭尽你全部的力量了。” 杜三娘泪眼迷茫地看着项白,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是吗,大夫人?” 杜三娘的眼睛渐渐恢复澄澈,从迷茫变成绝望,她淡淡地叹息一声,难掩凄凉:“可是,有什么用呢?” “三娘?怎么会呢?”孟云满脸惊诧,“这不可能,三娘她……她怎么可能呢?” “是啊。”因为刚才插错嘴而沉默良久的左九州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二哥不是死在老五手里吗?他已经认罪了呀。” “他什么时候认罪了?” “可是他……”左九州哑然,因为他忽然发现,陈林的确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自己是杀死刘春的凶手,“老四!杀错了!” 洪鹰也一脸震惊:“怎么就……就算他不是杀二哥的凶手也是要杀大哥啊!不是,怎么可能不是他呢?案发那天我看见他了!” “项公子,你会不会搞错了?就算……就算不是老五,那也不可能是三娘啊,她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杀死老二呢?”孟云也说道。 “孟坊主,三娘不会武功,那么她是怎么能够让您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呢?” “那不同,我与三娘是夫妻。”孟云说道。 “的确,您与三娘是夫妻,又加上您深爱三娘自然不对她设防,而她却熟谙医术,趁您不备便可加害于您,您能够活下来,是三娘改了主意,否则即便是以孟坊主的武功,也难逃一死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老二可不如大哥。”左九州说道。 “刘春武功不及孟坊主,但对三娘的用情却未必不比坊主深沉,我这么说没错吧?” “老二他的确,从年轻的时候就爱慕三娘,后来我娶了三娘,他还同我犯了好一阵别扭,直到后来我残废了,他大约也猜到三娘的来意,可是正因如此,他更加不可能再跟我一样着了三娘的道啊!” “孟坊主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么敢问,三娘是何时对坊主下手的?” “婚后……半年吧。” “婚后半年。既然三娘早就恨您入骨,为什么要等半年之久,甚至还在这半年之中为您怀了儿子?我看小公子的年纪,应该没有算错吧?恕我直言,我看坊主对三娘用情如此之深,若不是她心甘情愿,您是不会强迫她的吧?” “这……” “大夫人,不知您可否回答在下,为何要等待半年之久?” 杜三娘沉默不语。 “不说,不要紧。”项白说道,“那我就猜猜看,我猜测大夫人刚来的时候并不确定陈天风是因何而死,故而大夫人委身孟坊主,一来是要给自己找个依靠,再来才是为陈天风报仇,但后来刘春嫉妒孟坊主,故意欺骗您说是孟坊主害死了陈天风,这才使您动了要加害于他的念头。” “是这样吗,三娘?”孟云问道,“你说话呀!” “是。”杜三娘说道。 “所以三娘在后来知道真相后才更加愤怒,她的动机有三点,第一,是为陈天风报仇,这一点不多赘述;第二,是保护陈天明,正是因为这一点,迫使她不得不选在那个时候动手。” “为什么?” “我们在刘春的房里搜到了陈天风和陈天明父亲的遗书,其实他们的父亲就叫陈霖,只不过是雨林霖,这封遗书刘春是如何得到的我们无从而知,但很显然他通过这封遗书得知了陈天风还有一个弟弟叫陈天明,陈霖有一个玉佩分做两半,一半在陈天风手里是个陈字,另一半是霖字在陈林手里。我也是因此才推断出陈林的身份,再加上刘春应该对陈天风十分熟悉,猜出陈林的身份应该不难。 得知陈林的身份后,刘春自然会想到陈林来这里的目的,故而便留下字条,约陈林夜里丑时一刻在聚财厅相见。” “丑时一刻?不对,是丑时二刻。”胡小酒说道。 “是丑时一刻。”项白说着拿出字条,“字条上很清楚,二刻的二字有些古怪,我们写字会自然而然让字居中,而这个二字却明显偏上,且上面一横的墨色要比其他的字深很多。” 五十一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五) “我看看。”胡小酒拿过纸条,用手挡住二字的上半部,“果然是的!白白,你好聪明!这字条明明是我先找到的,我都没发现。”胡小酒嘟囔着。 项白微微一笑又说道:“还不止,这个二字的上面一横与寻常人的写法不同,这个横与其说是横更像是一个点,而这应该是夫人写字的习惯,夫人的药方上所有的二字都是这么写,我说的对吗,夫人。” 杜三娘没说话,便已经是默认了。 “这就是为什么,洪四爷会在丑时二刻遇到陈林。” “没错,我是丑时二刻遇到了老五还在聚财厅后跟他交过手。”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否有时间去行凶?” “这……” “老四,你倒是说啊,他有没有时间?”左九州问道。 “应该,没有。” “即便如此,三娘也没有时间啊。”孟云说道,“丑时二刻三娘就在我身边,又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这就是整个案件中最关键的地方,坊主说三娘没有时间,为什么?” “丑时二刻我曾被窗外的吵闹声惊醒过,三娘就睡在我身侧。” “那么孟坊主你能确定身边的一定是三娘吗?” “当然,还能有谁?” “可是若在下没有记错,孟坊主说当晚您曾经口渴想要喝水,但是推了推三娘她并没有醒过来对吗?” “是。” “既然如此,您凭什么说睡在您身侧的就是三娘而不会是其他人呢?” “那……还能是谁?” “我看阿和的身形似乎与夫人很相似,且阿和那晚睡的格外安稳,对吗,阿和?” “是,”阿和说道,“可是阿和每晚是睡在外间啊。” “可是阿和你睡的那么沉,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睡在外间呢?又或者有没有人曾经趁你熟睡的时候挪动过你呢?” 阿和有些纳闷说道:“有人挪动过?那阿和一定能感觉到吧。” “如果被人下了迷药呢?” “项公子,恕我直言,您是想说,三娘给阿和下了迷药吗?” “不然还有什么解释?阿和向来浅眠,偏偏那晚睡的格外深沉,而夫人又有头痛症,那日在下还在夫人房中嗅到了凝神香的味道,且那凝神香并不是寻常世面上常见的香,因为那凝神香中有极重的合欢花香,合欢花有助眠之效,若使用过量便会沉睡不醒。” “凝神香……”阿和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阿和,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没……阿和……” “想到什么就说!”左九州训斥道。 “是,”阿和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那日……夫人说香料放久了会发霉要拿出来晾一晾,阿和便将那些香料拿出来放在床头。” “一派胡言,屋里有那么多地方,为何你偏要放在床头?”孟云说道。 阿和慌忙跪在地上说道:“坊主息怒,因为坊主怕热,也因阿和夜里方便加炭,那火炉一向是在阿和床头放着,夫人怕香料受潮发霉,阿和自然要将香料放在床头的炭火旁边的。” “香料挨着炭火放置,虽然不至于点燃,但这么大量的香料放在床头,再加上炭火附近温度较高,必然会使得香料的味道更加浓郁,阿和会受到香料的影响也是预料之中。”项白继续说道,“阿和昏倒后,三娘将她搬到自己的床上,自己则只身前往聚财厅,那个时候刘春刚和左九州动了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杜三娘只要说帮他治伤,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不仅不会拒绝,他应该还会很高兴,或许他还在盘算着,除掉孟坊主,他便可以带着杜三娘远走高飞了。” “除掉大哥?”洪鹰问道,“为什么?” “这就是我说的,三娘要杀死刘春的第三个理由,保护孟坊主。” “什么意思?”洪鹰还是满脸茫然。 “春子拿住了我的把柄。”这次说话的是孟云,“唉!你们总说我偏心,说我只记得刘春一个兄弟,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因为他……唉……” “因为他知道了您的秘密。” 孟云猛地抬起头,显得异常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坊主,你确定要让我说出来吗?” “不……不必了……” “那么在下就继续了。”项白说道,“刘春终究还是打错了算盘,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刘春被害一定会有声音,其实未必,练武的人都知道点穴可以让人发不出声音,这也是我最初怀疑陈林的原因,因为点穴这门功夫并不是人人都会的,但陈林是会的。但我却忘了,还有一种方法也可以让人发不出声音。” “什么方法?” “银针刺穴。”项白看向杜三娘,“这就是她杀死刘春的方法,银针刺穴,先刺入大杼穴使他全身瘫痪,又封了他的哑穴,任凭他武艺再高强,也只能任人宰割。杀死刘春之后,她并没有急着逃脱,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她先故意倒掉二楼火炉内的炭火,然后跑去水塘打水,若无意外那时应是在丑时二刻左右,赴约而来的陈林刚好看到已经死去的刘春必然会掉头就走,这就是三娘的打算,只是她没有想到陈林会那么恰巧遇到洪四爷,故而还是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杜三娘不禁叹息一声:“冤孽啊。” “再之后,她又回到聚财厅,割下刘春的头颅,而后把水浇在门缝上,夜里天寒,水结成冰,封住房门,便形成了所谓的密室,这就是为什么次日常二来到二楼大厅会发现炉中的炭火一夜之间被烧的一干二净,后来点燃炉火不久又发现刘春所在的聚财厅门缝中渗出血水,但那时由于冰还没有完全融化,常二还是没有把门推开,直到陈林来之后才将门踹开,其实那时候冰也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项白说罢看着杜三娘,“夫人,我的推测对吗?” 孟云焦急的催促:“三娘,你说句话啊?” “项公子的推测很精彩,可惜这只是您的推测。” “在下明白了。”项白点点头,走到陈林的尸首前,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从义庄偷来的包裹着刘春头颅的布包,项白费尽力气才将布包从他手里抽出来,“夫人要证据,在下就给你证据。” 五十二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六) 项白打开布包,刘春的头颅便滚了出来:“前日小公子在水塘溜冰失足落水,当时我就觉得古怪,通常情况下应该是靠近向阳岸边的冰面比较薄,而小公子却在背阴面的冰面落水,这种情况只能是一个理由,那就是哪里的冰面曾经被人用外力破坏过,而刘春的头,恰好就是从那附近找出来的。” “什么?”杜三娘吃了一惊,而后满面颓然,“冤孽,冤孽啊。” “魏秋山,有磁铁吗?” “磁铁?”魏秋山忙命人去找,不多时果然找来一块磁铁。 项白将磁铁放在刘春头颅的后脑处,忽然“叮”地一声,项白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磁铁,一根银针赫然粘在磁铁之上:“夫人,这半截折断的银针,就是您刺入刘春大杼穴时留下的,您不会不认识吧?” 杜三娘微微叹口气,淡淡地笑了:“果然还是逃不过去的。” “其实你只是要杀死刘春,原本不需要那么费力,之所以要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泄愤,而是因为你之前一不留神将这半截银针折断留在了他的后脑中,你知道只是割掉他的头颅很容易被人怀疑,这才故意把他剖解成这幅模样,我说的对吗,夫人?” 这次,杜三娘重要不再沉默,点点头说道:“对,你的推测分毫不错。而我,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天明会无端端去偷刘春的头颅,还差一点害死了我的儿子……”她叹息一声,“这大概就是命吧。” “或许并不是无端。” “不是无端?” “天明很聪明,或许他早已经发现刘春是被你所杀,虽然他不理解也很愤怒你袒护孟坊主,但他也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救他,所以有心还你一命。” “是吗,只可惜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还不了也替不掉。” “三娘啊,你……”孟云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杜三娘缓缓地站起来,立刻有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将她架在中间,她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刀哥,你们要好好的。” 杜三娘被带走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项公子。”孟云喊住项白说道,“可否留步,老夫想请公子书房一叙。” 孟云命人将门关上,静静地看着项白。 “孟坊主?” “唉!”孟云微微叹息,“项公子方才说起老夫的秘密。” “是。” “不知项公子说的,是什么秘密?” 项白不觉紧张起来,他不太确定孟云把他单独留下来说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照实说道:“自然是孟坊主与尚家的事。” 孟云不禁蹙眉:“你果然知道,可我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项公子原本就是在追查此事?” 项白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恰巧,刘春房内有一个账本,账本上记着许多奇怪的数字和代号,那就是你们与尚家的账目往来,尚家就是通过这天房赌坊转移他们多年来私吞朝廷的账目,我想,此事若揭露出来,孟坊主必定首当其冲吧。” “只是那样一个账本,项公子就想到那么多,真的只是恰巧吗?” “不久前我经手了一个案子,死的是尚家的一个厨娘,杀她的正是她的丈夫,也就是朱三儿,这个名字,孟坊主不陌生吧。” “原来是他。”孟云摇摇头,似乎无法相信,“可他只是个赌鬼。” “对,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即便如此,项公子还是知道了。” “也说不上知道,最多是一知半解。” 孟云又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也罢,其实,公子或许不知道,那个账本……” “是假的。” “你知道?” “不仅如此,我还猜测,真的账本应该就在夫人手里。” “你……你当真不是专门调查此事?” 项白摇摇头。 “也罢,也罢。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就凭你没有当众揭穿我,我就打赌信你一次。”孟云说道,“你猜到不错,真账本在三娘手里,只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就把这账本交给你,如何?” “交给我,为何?” “很简单,你也知道,这账本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可我起初也是一时大意才被尚临州拿住把柄,这么多年,我为这事儿耿耿于怀,而今把这账本给你,就是希望他朝事发,你能为我做个见证,我如今再无他想,只想守着犬子,能看着他安安稳稳地长大。” “我明白了。”项白点点头,“那真的账本现在何处?” “就在三娘妆奁盒子的夹层中,那盒子是我命人为她打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个夹层。” “谁在外头!”项白忙推门而出,可门外只有风声。 项白想了想,拔腿向杜三娘的卧房奔去,边跑边大喊着:“魏秋山,抓贼!” 刚到门口,便见到一个人影破窗而出,魏秋山恰好赶到与那人撞个满怀,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人拿下,却吃了一惊:“洪鹰?怎么是你?” 项白从他身上搜出账本,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见洪鹰牙关紧闭,双眼微凸,唇缝中渗出深黑的血迹,随后眼耳口鼻也都流出黑血,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彻底没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魏秋山问道。 项白眉峰紧蹙,沉思片刻道:“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 魏秋山将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忽然手一停,摸出一个花纹古怪的黑铁牌:“这是什么?” “我看看。”项白接过铁牌,眉头皱的更紧了,这铁牌上的花纹他认识,虽然质地不同,但这块铁牌上的花纹与之前在李东失踪的地方找到的铜牌是一样的。 为什么?洪鹰和李东,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天边泛起鱼肚白色,又度过一个混乱而漫长的夜晚。街上空空荡荡,忽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哎呀呀呀呀呀!”原来是胡小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说道,“终于结束了,我宣布,胡仙姑第二案,胜利解决!” 不知谁家的狗被惊醒,传来两声犬吠。 项白不禁扶额:“你小点儿声,狗都让你吵醒了。” 五十三章 消失的头颅(二十七) 胡小酒“哼”一声,说道:“不是我声音大,是狗觉浅。” “是是是,你最有理。”项白也伸个懒腰道,“我也要累死了,这几天就没睡几个囫囵觉,我要去睡个痛快。” 胡小酒扯着项白的胳膊道:“走了,回家睡觉!” “嗯?不,不,这不合适。”项白有点狼狈。 胡小酒的手顿了顿,有点失落:“你还是不回去吗?”又眨眨眼,“那好吧,那我走了。” 项白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很像一只拖着尾巴的小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多时魏秋山也出来了,看到门口发呆的项白有点奇怪:“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要回去住吗?” “哦,算了,不回去了。” 魏秋山看看他,恍然大悟:“咋啦,又吵架了?我说你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就不能有一天好好的?我也真是命苦,怎么就认识了你们两个冤家……”魏秋山边走边叨叨,“眼瞅着就二十九了,明儿就年三十了,你说说你,有家不能回,可怜啊!算了,走吧走吧,你山哥收留你……” 项白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睁开眼看看屋顶棕黑的房梁,昏头昏脑地坐起来。 “哎,你醒了?我还以为你睡死了。”魏秋山说道,“我娘刚做了午饭,你吃不吃?” “哦,吃。”项白挠挠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忽然问道,“今天几号?” “三十啊。” “三十?” “对啊。” “年三十?” “是啊。”魏秋山眨眨眼。 项白猛地站起来,抓起床上的外衣飞奔而去。 “哎!嘛去啊?” “回家!”项白边跑边想,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心想,今儿再不回去,他以后可真就不用回去了。 何无心百无聊赖地靠着小塌烤火,面前放着半局残棋,对面坐着宁柯,一脸看好戏地模样,半晌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吧,你整天这样压迫项白,迟早他会反抗。” 何无心白他一眼,懒得说话,眼睛却盯着院子大门,可那大门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安安静静的。 忽然,门开了。 何无心眼睛一亮,直起身来,紧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来了!酒来了!”是胡小酒。 何无心又靠回到小塌上。 宁柯见胡小酒来笑着说:“你这话说的好,酒来了,你也来了。” “嗯?”胡小酒眨眨眼,反应过来,笑道,“对啊,我来啦,酒也来啦,开心不开心?” “开心,开心。”宁柯笑着从胡小酒手中接过酒说,“我觉得小酒不错,比项白还要好。” “是的吧。”小酒得意地仰仰头,“我可比他好的多了。” “小酒,你这么好,索性跟我走吧,你看你这个师父,你是白孝敬他,他就只惦记着项白。” “正常。”小酒洒脱地说道,“远香近臭嘛。” “远香近臭,这个话好,那你也跟我走,这样你也香了,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孤独终老,哈哈哈。” “嗯……”小酒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何无心也不觉紧张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孤独终老,小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跟你走,你有老婆,我跟你回去会被人误会。” “哎,怎么是误会呢?我夫人非常大度,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小酒皱皱眉头:“还是不行,虽然你夫人可能是真的大度,但是也有可能可是装大度,但是不管她喜不喜欢你,我都不能去。” “为什么?”宁柯说道,“我觉得你很喜欢我,怎么,你不喜欢我吗,不会吧?” “呸,不要脸。”何无心又翻个白眼。 “嗯,你说的也对,我也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因为……”胡小酒有点犹豫。 “因为什么?” “因为,你太老了,你只能当我爸爸!”胡小酒说完就欢天喜地跑走了。 “呸!我呸!你们家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人!”宁柯愤愤不平,“凭什么,我有那么老吗?我才三十七岁!三十七岁!” “好的好的,”何无心安抚道,“别生气嘛,小孩子不会说话。其实,你过了年就三十八了。” 宁柯深吸一口气,狠狠地说道:“难怪你徒弟抛弃你。”随即又坐下来说道,“我说真的,小酒这孩子天真、纯粹,是个好孩子,既然她和项白合不来,你又不舍得把项白给我,那你把她放到我那儿得了。你总说相逢就是缘分,既然有了这个缘分,你就真舍得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江湖上摸爬滚打,吃苦受罪吗?” “可是我觉得小酒说的有道理,你平白无故把她带回去,阿念会怎么想?” “嗐!”宁柯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我们家阿念可是很信任我的,再说了,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她还是个孩子呢。” “嗯……你确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禽兽吗?我宁柯是满朝上下出了名最正直、最方正、最刚正不阿的人啊!” “嗯,所以我才说,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长眼睛的人呐。” 冬日昼短,项白回到无忧阁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朱雀大街的灯也陆续亮了,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但街市上却比白昼更加明亮。 北风送来清脆的爆竹声,也送来三孝坊氤氲的管弦,空气里香的、甜的、暖的,把北国最凛冽的风也融化了。到处都是热闹的,唯有无忧阁前一派冷落。 院门口高悬的两只大红灯笼,寂寂地随风摆动,项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嘟囔着:“老东西,懒死了,我不在就不知道收拾收拾。” 正说着,一只金色的火光拖着细长的尾巴飞上了天,“呯”一声幻化出五彩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天空,随即千万只鎏金的火光拖着细长的尾巴飞上天,一瞬间,整个天空中花团锦簇。 街坊邻里全都闻声赶来观看,阿丹最皮,胆子也大,跑到项白身边问道:“小白,你们玩的什么,怎么那么好看?” “啊?”项白愣了愣,便见到胡小酒正站在那漫天的璀璨里笑着向自己招手,扯着嗓子大喊着,“白白,你来啦!”她见项白依旧发呆,索性冲过来,拉住他的手,说道,“来嘛,一起玩啊!” 她手里还捏着一条细细长长叫不出名字的花火,奔跑处都留下星星点点的火花。他想,在此之前,若说有人会发光,他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自此以后,他会说,有的。 五十四章 芳林黯香魂(一) 何无心也听到动静走出来,看见项白竟也没说什么,直到项白走到他面前说:“师父,过年好。” 他才淡淡地说道:“小白眼狼,还知道回来。”而后便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胡小酒见何无心要走大喊:“师父父,别走嘛,一起玩啊!” 项白却说道:“不用管他,他不爱热闹。” 胡小酒有点茫然:“啊?他不爱热闹吗?” 不多时,烟花散尽,无忧阁门前又恢复了宁静,只有空气中淡淡的硝火气息,还保留着方才稍纵即逝的繁华记忆。 胡小酒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你能回来就好啦。” 项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嗯”一声。 “嗯。”胡小酒学着他的样子,又笑起来,“你真的很闷哎。真是的,明明我也没有得罪过你,你就嫌嫌嫌,为什么总是那么嫌弃我呢?” “我……嗯……”他想解释点什么,可是她似乎又不是真的很在乎,他想,若自己真的解释起来,反而会更加尴尬吧。 胡小酒自顾自的踩着火红的爆竹皮跳来跳去,好像玩的很开心似的,回头见项白正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模样,又笑起来:“你不会认真了吧?我开玩笑的啦!你以为你是谁,我才不在乎呢。” “哦,嗯。”项白释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唉,你知道吗,我最近真的想了很多。” “什么事?” “嗯……比如吧,我之前一直觉得开赌坊的都没有好东西,再比如,我刚见到左九州的时候就觉得他最坏,可是后来呢,并不是这样,原来开赌坊的人也可以很仗义,原来看上去最坏的人也并不是凶手,所以说呢,人不可貌相。” “嗯。”项白偷偷看她一眼,嗯,人不可貌相。 “说到人不可貌相,山山也蛮让我惊讶,我以前总觉得他傻乎乎的,原来他那么厉害。” “魏秋山是江湖群英榜排名第三号。” “那是什么?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他却能排到第三号,似乎又……”胡小酒有些欲言又止。 项白没忍住,“噗嗤”笑出来,说道:“江湖群英榜是天机阁将整个江湖中有名可查的青年才俊进行统计,综合考量之后排出的榜单,魏秋山虽然脑袋慢一点,但是他武功高强,整个江湖上若只论身手,他也可排得上前十位。” “嗯……那听上去的确很厉害,我都不知道呢。既然是江湖才俊,那你呢?” “我,在他前面一点。” “第二?” “嗯。” “哦。”胡小酒想,项白的功夫显然比不上魏秋山,既然能排在他前面那应该是因为聪明,又问道,“那第一位是谁?” 项白却摇摇头。 胡小酒有点纳闷,不过她觉得这事儿与她无关,她也不在乎,拍拍手说道:“好啦,新年快乐!恭喜你,今天过后你就自由啦!明天我就走啦,是不是很开心?” “嗯。”项白说道,“其实……” “嗯?” “我是说,我师父常说相识便是有缘。”他皱着眉头好像颇有些为难,“之前说年后再走,也是出于你无处落脚的考量。” “所以呢?” 项白舔舔嘴唇,说道:“你可以等到过了初五再走,毕竟到那个时候店家们才开张,好找客栈。” “哦。”胡小酒眨巴眨巴眼,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那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好。”项白不觉耳根子有点红,“我是说……这样比较好。” “我晓得,你不用这样的。”胡小酒有点讪讪的,“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这个人很晓得知足,也懂道理的。” “嗯,那我回去了。” “回去?” “回……回家。”项白指指无忧阁。 “哦!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还要去魏秋山那里。”胡小酒说道,“说真的,你不在这,何师父真的有点可怜的,他又嘴硬,不肯说。” “我知道。那……一起吧。” “你先进去。”胡小酒眨眨眼,点点头笑道,“好。” 何无心嘴上不说,可项白能回来他打心眼儿里还是高兴的,一高兴起来就忍不住想多喝两杯,喝多了酒脑子就容易打哏。 只见快雪阁小塌上,一左一右两个半睡半醒的酒虫子,正是何无心和宁柯。 宁柯道:“你徒弟回来了,嗝,你这老家伙就得意了,嗝。” “我有什么可得意的,嗝,我意料之中的。” “项白回来了,肯定又要跟小酒打架,嗝,好不了两天,还是得离家出走,嗝。” “出走……嗯……不行,不能出走,嗝,没人做饭,没人洗碗,没人打扫庭院……嗝。” “那我把小酒带走,项白你留着。” “不不不,不行,嗝,小酒走了就没有酒!没有酒!项白不给我酒!” “那项白给我。” “不行,那就没吃没喝!嗝,老刘做饭难吃啊,难吃啊!” “那你总得选一个,你总得选一个,嗝……” “那……那……”何无心显得十分为难,“小酒,小酒你带走,嗝,但是你们要经常来,我不能没有酒!无忧阁不能没有酒!” 项白和胡小酒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酒虫子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商量,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感受。 项白先走上前去拉着何无心道:“老东西你又喝多了,喝多了你就胡说八道。” “我怎么喝多了,我没多!”何无心愤怒地甩开项白的手,“我还能喝!酒!我要酒!” 胡小酒灵机一动拎着空酒坛子就冲过去说道:“给给给,给你酒,抱好了!” 项白不知那酒坛子是空的,厉色道:“你怎么还给他喝?” “喝!不要紧!”胡小酒边把空酒坛子往何无心怀里塞边对项白使眼色说,“空的。” 忽然,宁柯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说什么,又打架了不是?又打架了,嗝,走,小酒!跟我走!”二话不说拖着胡小酒就往外走。 “哎!哎你别拉我!”胡小酒边挣扎边喊,“项白!项白!” 项白一个头两个大,才安抚下何无心,却看见胡小酒已经被宁柯拖到门口了,刚想去追又被何无心死死缠住,大喊着:“项白!别打了!师父求求你,大过年的你俩就别打了!” 另一边宁柯也拖着胡小酒不撒手:“别想着回去打架!以后你就去我那儿住着,再也甭想着跟项白打架!” 胡小酒心里那叫一个苦,可是任凭她怎么解释,宁柯就是不听,她扯着嗓子大喊:“我没有!我没有跟他打架!为什么你们不听我讲话!” 五十五章 芳林黯香魂(二) 胡小酒就这样被宁柯生拉硬拽拖进了宁府,成了宁柯的义女。对于这一点,胡小酒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太随便了! 而宁柯在酒醒之后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却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又对胡小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譬如:酒后吐真言,你师父喝多了酒把你丢给我,可见在他心里,你也不是太要紧。而我却愿意收你为义女,可见我对你更好。 又譬如:你跟项白见面就吵,这说明什么,说明是命里注定的八字不合,何无心毕竟把他从小带大的,你现在让他抛弃项白,你又于心何忍呢? 再譬如: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只身一人闯荡江湖有什么好,会比待在宁府吃喝不愁更好吗? 不得不说,宁柯的这句话切中了胡小酒的要害,她一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这里就应该是享福的,就应该是吃香的喝辣的,左手金山,右手银山,帅哥环绕,美女如云,时不时还有点刺激的小浪漫,这才应该是正常的穿越者该有的日子,穿荡江湖、打打杀杀什么的,做为生活的调味剂就足够了。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使胡小酒放下怀疑,那就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狐疑地看着宁柯。 宁柯却摊摊手而后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为什么这么问?我与何无心是挚交,不忍看他为难,与项白是忘年之交,不忍让他受气,可是我也知道你是好姑娘,不想袖手旁观任你去那险恶的江湖里漂泊,我做好事,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得不说,宁柯正经起来的时候的确很有说服力,他的话甚至让胡小酒有些汗颜,生出一丝羞愧,想来古代的人都心思很单纯,而她却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不应该。 胡小酒终于在宁柯正直、真诚、推心置腹的解释下,安心的住了下来,随后,她就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单纯,对宁柯的误解是有多么的深沉! 胡小酒想着,既然住下来,就不能绕开宁柯的夫人阿念,胡小酒最初去见阿念也是抱着私心的,她想且不论宁柯怎么想,她必须向阿念讲清楚,自己对于宁柯是很单纯的感激,没有其他,希望她不要担心,她可不想莫情其妙展开一段波澜壮阔的无聊宅斗戏。 然而当她见到阿念,跟阿念交谈过后才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想多了,阿念的确很和气,也很温柔。有时候胡小酒会觉得她很像自己的姐姐,也有时会有点像她的妈妈,且不知道为什么,阿念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到来感到担心,反而好像更加关心宁柯和何无心之间的事。 胡小酒抿抿嘴,自以为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同时,这也让她更加放心下来,看样子一切都要比胡小酒的原来的预想好得多。 而这种一切都很好的错觉,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与宁柯相见,在受尽宁柯的嘲讽与挖苦之后,渐渐土崩瓦解,直至彻底的烟消云散。 某一天,胡小酒忽然发现,除了在她刚来的时候宁柯对自己表达过一些关怀之外,几乎没有再说过自己几句好话。现在的她甚至觉得,宁柯收留自己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贬低自己来讨阿念的欢心的。 胡小酒觉得自己这么想并不是多心,比如现在。 宁柯讨好地笑着说道:“阿念,你看今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踏青赏花的好时候,二皇子有心请我们去芳林小住几天,你陪人家一起好不好?” 此时,胡小酒正坐在阿念斜后方,把宁柯的花痴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一个没忍住,撇了撇嘴。 阿念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芳林有什么好玩的?” “有我嘛。”宁柯笑。 阿念略带嫌弃地看他一眼:“就只有你?” “不是,很多人都去。” “那你们去好了,我和小酒在家玩。” 胡小酒点点头。 宁柯默默地瞪胡小酒一眼:“阿念,为夫有句话想告诉你,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她在一起久了,很容易变黑。” “你这话什么意思!”胡小酒有点生气,她的确不如阿念皮肤白皙,可是也不至于到墨的程度吧! 阿念微微一笑道:“我就是喜欢黑,不然为什么要嫁给你呢?” 胡小酒觉得阿念应该是想帮自己出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并不觉得很解气,还有一种吃了一嘴狗粮的饱腹感。 果然,宁柯毫不介意,笑容十分变态:“讨厌啦,就知道你喜欢人家,那你陪人家去啦,不然到时候二皇子只顾着招待何无心,人家会很寂寞啦。” “何无心也去?” 宁柯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其实,二皇子并不是要请我去,而是通过我请何无心,唉!”他有些失落地摇摇头,“阿念,为夫可能就要失宠了,倘若为夫失宠了,你还会爱我吗?” 阿念忽然站起来,果断地说道:“去,我也去。你失宠了更好,我宠你。”又对小酒说,“小酒,今天不能陪你了,对不起了。” “你们就都走了?”胡小酒眨眨眼,觉得这根本不应该是一个穿越者该有的待遇,“要不然,你们也带着我啊?” “你去干什么?”宁柯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会不会看眼色?芳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繁花,温泉,美酒,佳肴,我好不容易有时间陪陪阿念,有你什么事儿?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他这么一说胡小酒更想去了,繁花、温泉、佳肴、美酒,一听就是古代人的花花世界,“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啊!”她皱着脸说道,心里无比委屈,她,一个穿越者,却要活的如此卑微。 “柯柯,带着她嘛。”阿念说道,“万一你惹我生气了,我还可以跟小酒玩。” “不要嘛,阿念。”宁柯死皮赖脸地说道,“人家想跟你两个人一起。” “嗯嗯,人家也不要。”阿念风姿绰约,一撒娇,别说是宁柯,胡小酒的骨头都酥了,效果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胡小酒在第一次见过阿念之后就坚定了追随阿念的决心,因为她坚信,宁柯一辈子也翻不出阿念的手掌心,而她,只要跟着阿念就少不了肉吃! 五十六章 芳林黯香魂(三) 另一边,无忧阁。 在胡小酒跟随宁柯离开后,无忧阁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祥和,但这平静里又常常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这主要是体现在项白身上。 何无心最近常常发现,项白做起事来有些漫不经心,虽然都是些小事。比如扫地的时候,扫着扫着就对着地上的叶子发起呆来,而后又莫名其妙地发笑,笑的没头没尾,无缘无故。 项白不太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看见何无心喝酒,可是又怕他喝多了没人管,故而长久以来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手头没事儿的时候就会静静地坐在快雪阁外的台阶上,直到何无心喝的不省人事了他才会进来,把他扶到床上去。可是最近他偶尔会一言不发地走到屋里来,然后默默坐在小塌旁边的台阶上,那大多是何无心无意中提到胡小酒的时候。起初何无心也没太在意,但次数多了,也就很难不在意了。 有一次,何无心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项白:“你为什么总是跟小酒过不去?” 项白不答反问何无心道:“师父,你相信看相能断案吗?” “看相?”何无心想了一会儿说道,“项白啊,你还年轻,有些新鲜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是也不能无视原则和真理。” 项白点点头道:“起初我也这么觉得,正所谓情迹,就是搜查物证痕迹,推断案情真相,就像是抽丝剥茧,必须要有理有据才行。” 何无心点头道:“当然。” “可是这个时候,却有人跟我说她会读心术,用读心又或者是看相的方法,也能抓住凶手。” “为师记得你一向不相信这些的。” “是,可问题是,她的确每每都能发现案情的关键之处,能够非常果决的断定对方是否说谎,甚至哪一句说谎,而我却怎么也瞧不出她究竟是用了什么伎俩。” 何无心皱皱眉头,试探着问道:“你说的这个她,该不会是小酒吧?” “就是她。” 何无心又皱皱眉头,似乎也有些意外似的。 项白继续说道:“您知道吗,她不仅能分辨真话还是假话,且似乎真的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之前尚家的案子也是,尚临州把最能证明他作案的鞋子藏在墙头的石砖之后,她只凭尚临州一个眼神就把那双鞋子找了出来。 再比如这次,刘春的头是重要的证据,我本打算让魏秋山带回六扇门,但她执意要把刘春的头放在义庄,且信誓旦旦地保证凶手一定会连夜盗取,虽然后来前来盗取头颅的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却也与凶手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如果说这一切都可以用偶然和运气解释,那么接下来的事我却怎么都无法再相信这只是运气。” “什么事?” “当时盗取刘春头颅的是陈林,那个时候所有动机和证据都在指向陈林,对于杜三娘我更多的是猜测,唯有一点我想不通就是如果是他杀人为什么一定要割掉头颅,再加上后来在对峙过程中他也始终没有否认过自己的罪行,甚至在临死前还对杜三娘说狠她放弃替自己哥哥报仇,但就在那个时候,胡小酒却说陈林在说谎。” “她凭什么这么说?” 项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她却提醒了我,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直到她说出那句话我才忽然反应过来,临死之人未必说的就是真的,之后果然从刘春后脑找到半根银针。” “我竟不知她有这个本事。”何无心喃喃地说道,“如此说来,她是个可塑之才。” “偶然猜到别人的心思并不稀奇,可是她竟能如此确定又猜的如此精确,这真的能够做到吗?” “或许,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她就是有这样的天才,就好像你天生就过目不忘,这在许多人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何无心说着话锋一转,“你就是因为这才格外厌恶她?” 项白犹豫地点点头:“有这个原因,因为我之前一直觉得她是在招摇撞骗,只是骗术格外高超罢了。” “如果这么说,世间早就有以五声听狱讼之说,或许她就是天生便颇善此道。” 项白想了一会儿,说道:“即便如此,五听也只能是参考,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到绝对准确,否则又何必要证据呢。” “小白啊,为师问你,若你第一次见她时,她不是神婆,而是别的人,你还会这样揣度她吗?如果那时她是六扇门的捕快呢,你也会这样怀疑她吗?” 项白愣了愣,没说话。 “罢了。”何无心叹口气道,“为师知道你性子拧,你认准的事,除非你自己想通,否则任凭谁说也没有用。” “的确如此。”项白说道,眼睛却讷讷的,好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宁柯说二皇子萧云晖邀我去芳林小住几日,我猜他别有用心,可是又实在不想错过芳林的温泉美酒,实在是苦恼。”何无心说着却发现项白还是眼睛直愣愣的,“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嗯。” 何无心面露不悦,叹口气说:“宁柯说小酒也要去,以防你们吵架,你就别去了。” “嗯?”项白猛地抬起头,“什么?” “我是,宁柯说小酒也要去,死活拦不住,为了防止你俩见面又吵架,你就别去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喝酒泡温泉。” “凭什么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喝酒还不喜欢吃饭吗?再说了,她能去我凭什么不能去。” “你说你这孩子,你还小啊?怎么这么任性?”何无心苦口婆心地说道。 “什么叫我任性,凭什么我就得躲着她,我又不怕她。”项白颇有些不服气似的,“再说了,她不惹我,我能惹她吗?” “随便,反正我不带你去。” “随便,你不带我,我自己去。”项白嘀咕道,“什么意思,我项白,还怕她一个小骗子?这话要是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何无心考虑再三问道:“你保证不打架?” “我保证她不惹我,我不惹她。” 何无心原地转了两圈,终于点点头说道:“那行吧,你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出发。” 五十七章 芳林黯香魂(四) 次日一早,宁柯的马车早早便停在了无忧阁门前。 宁柯见何无心和项白出来,眉开眼笑地抱拳道:“无心阁主,快请快请!” 何无心见他如此也抱拳道:“宁大人,客气客气!” 项白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有意思吗?”不经意间眼睛扫过后面的马车,只见车窗的帘子微微掀开一角吐出一个小舌头:“略略略。”项白微微一笑,懒得跟她计较。 马车里面自然是阿念和胡小酒,宁柯在外是个极端正守礼的人,坚持认为男女不可同车而坐,对于这,阿念只是轻笑一声:“呵,是嫌我碍事吧?” 宁柯慌忙解释:“怎么会呢,我是怕项白也去,小酒和他八字不合,一不小心把车顶掀翻了,那可怎么办?” 阿念这才说道:“好吧,随你。” 胡小酒本以为所谓芳林,就是个寻常的花园,应该不会太远,却不料这一走就走了整整一天。半路,他们在驿站歇脚,胡小酒只觉得自己被颠的骨头都快散了,抱怨道:“这芳林也太远了吧,早知道要走那么远,我才不跟着。” “我就说不让你来,你偏不听。”宁柯说道,“要不然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要!我都颠到这里了,再颠回去,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我回去喝西北风?我不要!” “怎么是西北风呢?你看现在,已经是东南风了。” 胡小酒瞪他一眼不想说话,找个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省得惹闲气,屁股还没着地就听到宁柯喊:“你过来,坐我这儿。” “我不要!”胡小酒气鼓鼓盘腿坐在项白旁边。 何无心从马车上下来便见胡小酒满脸怨气盘腿坐着,旁边还坐着项白一脸若有若无古怪的笑,顿时深感不妙,一屁股坐在他们二人中间,并偷偷拍拍项白的手臂:“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嗯?”项白愣了愣,“哦,好。” 胡小酒耳朵尖伸长脖子打听:“什么事?你们有小秘密?” 项白得意地挑挑眉毛:“不告诉你。” “哼。”胡小酒忿忿的扭过头去,“我才懒得知道。” 宁柯晒着太阳,和煦的春风拂过脸庞,顿生出几分惬意,叹道:“若有朝一日,我能彻底放下所有的事情,寻一处幽静之地,晒晒太阳,翻翻书,就这么度过余生,也是极好的。” 何无心笑道:“你也就是这么一说,转眼又会不甘寂寞。” “听你这话,我是天生劳碌命?” “嗯。”胡小酒点头首肯,“就是这样。” “去,懂什么,瞎掺和。”宁柯有点不高兴。 “你胡仙姑读心看相样样精通,别挣扎了,你就是天生劳碌命。” “嗯……也对。既然这样,我也不挣扎了,我说老何,别说我没提醒你,二殿下这次特地让我邀请你,意思可是很明确了,你怎么想的?” 何无心眨眨眼:“怎么忽然绕到我这儿来了?” “哎,这个……”宁柯说道,“上个月喝酒的时候你不是输给我一个账本吗?” “账本?”项白看向何无心。 “嗯……你给我的看的那个。” “你怎么能给他呢?”项白质问何无心。 “给我怎么了?”宁柯说道,“那个账本如果不给我,你们留在手里,能有什么用?” “那你也不能出卖我啊!”何无心非常不悦。 “怎么能说是出卖呢?”宁柯说道,“我把账本呈给陛下,陛下以嘉奖二殿下纠察尚家腐弊有功为名封为中昭王,又准其开府建衙,现在二殿下非常赞赏你嘛!对了,尚家立即就被查封了,只可惜啊,直接涉案的尚文辉已死,尚临州也在狱中自裁了,最后落得个死无对证。” “狱中自裁?” “正是。”宁柯说道,“尚临州狱中自裁,线索断了。不过陛下表面不说,心里头也开始怀疑田丰,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没有证据,”何无心笑,“一国之君要除掉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还需要证据吗?” “但陛下已经派密探调查田丰,他吞了这么多钱竟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什么意思?他没有拿钱?”胡小酒好奇道。 宁柯点头道:“廉洁至极,两袖清风。” 何无心摇摇头:“两袖清风的户部侍郎可不多见。” 宁柯道:“所以陛下怀疑田丰只是一枚棋子,他上头一定还有一条大鱼,否则他做这么多事目的是什么?就为了把钱送给尚家,再让尚家接济他的赌徒家丁吗?” 何无心想了一会儿,忽然翻翻眼皮说道:“不清楚,不关心,不想听。” 宁柯却说:“随你想听也好,不想听也罢,此次二殿下既然邀了你来,必然会提起这事儿,还有你的态度。” 胡小酒眨眨眼:“为什么关心他的态度?” “傻瓜,二殿下请师父去,当然是为了拉拢无忧阁。”项白说道。 “拉拢无忧阁?”胡小酒问道,“那何师父,你会答应吗?” 何无心轻轻一笑说道:“想什么呢,我们是江湖中人,无忧阁听上去在江湖上有几分声誉,其实你们也知道,我们统共就三个人,天下大事岂是我们一个无忧阁可以插手的?” “哦,也对。”胡小酒说着做个鬼脸,又学着何无心的模样指着项白说道,“想什么呢,你!” 项白不禁皱起眉头翻个白眼,无奈笑道:“傻瓜。” 宁柯见何无心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心里想着,看样子二殿下要拉拢无忧阁的想法是难以实现了。 他多少有些忧虑,说白了是有些两难。一方面,他很愿意何无心能够和他同在一处共事,他若能说服何无心便是为萧云晖拉拢了一个巨大的江湖力量,对于他自己也是极大的好处;另一方面,他也不想何无心答应萧云晖,因为他深知何无心是真的志不在此,逼他卷入这诡谲多变的朝堂之中,他实在于心不忍,况且若何无心真的被萧云晖说服,对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宁柯起身道:“走吧,天长了,若快一些兴许天黑之前就能到了。” 五十八章 芳林黯香魂(五) “天黑前?需要那么久吗?”阿念道指着远处半山腰的红墙金瓦问道,“前面那处不是芳林吗?” “是。”宁柯说道,“但是最近的那条路要穿过尸鬼林,就是从前的白水村,现在早已经荒芜了,路也都没了,还传说闹鬼,所以我们还是绕道比较好。” 项白:“白水村?” 胡小酒:“闹鬼?”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原来这里有个白水村,也就十几户人,村子太小,你们大约都不知道,后来因为疫病全村都死绝了。” “那闹鬼呢?”胡小酒满眼放光。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宁柯打量她一眼,“村里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有人让你捉鬼,再说了,这种传闻大多是以讹传讹吧。” 日近西山时,宁柯一行人果然在天黑之前便到了。此时胡小酒才知道,原来芳林不是林,而是芳林园,是前朝太祖为自己的宠妃建造的行宫,今上登基后便将这芳林园赐给了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也就是郭淑妃的父亲郭震天,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能够交出兵权颐养天年,郭震天何其聪明,当即谢主隆恩,又给长子郭斌改名为郭尚文以表忠诚。 胡小酒听罢只咋舌道:“给宠妃建行宫,想必不是什么好皇帝……” 话没说完便听身后一阵吆喝:“二殿下驾到!” 胡小酒一回头便见众人纷纷拜倒,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跪在地上,心里暗暗想道,这给人磕头的滋味果然不好受,从前的她莫说是什么皇亲国戚,诚然过去她也没见过什么皇亲国戚,便是庙里头见了菩萨她也是不拜的,而今却要向一个跟自己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下跪,这封建社会果然令人憋屈。 正想着便听一人说道:“方才是谁说的不是好皇帝?” 胡小酒心想这是问的她,老老实实抬起头说道:“我说的。”只见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就站在距离自己丈余远的位置,想必就是传说中的二皇子,啧啧啧,如今可算是见了一回活蹦乱跳的皇亲国戚,胡小酒暗暗想着。 “大胆!”二皇子旁边的一名近侍喝道,听那声音再瞧那长相,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公公吧。 那公公见胡小酒也不说话也不动反倒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像是瞧见什么稀罕物的模样,又喝一声:“大胆民女!殿下未许你起身,你如何敢起,又在殿下面前擅称你我,成何体统!” “啊?”胡小酒还是愣愣的。 忽然感觉身边有个人正扯自己袖子,低头一看竟然是项白,正小声提醒自己:“低头,称民女。” “哦!民女!”胡小酒恍然大悟,呼一下低下头去,却不料一头撞在地上“咚”一声响,“哎呦!”胡小酒叫了一声,捂着头没敢动。 “噗,噗噗,哈哈哈哈!”二皇子爆出一阵朗笑,“这个女子好生有趣,哎,你叫什么名字?” 胡小酒下意识看看项白,见他对自己使眼色道:“问你。” “哦。”胡小酒又抬起头,又慌忙低下,弓着身低着头,气也不顺畅,瓮声瓮气道:“民女叫胡小酒。” “小狗?” 胡小酒暗暗皱眉,纠正道:“小酒。” “小狗?怎么有人给姑娘家起这种名字?有趣,有趣。” 胡小酒忍无可忍,抬起头脆生生地说道:“殿下,民女叫胡小酒,喝酒的酒。”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萧云晖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得,都起来吧。”又笑道,“今日请各位来就是图个乐,不必拘着。” 胡小酒这才随着众人一同站起来,转着腰想道,这二殿下可真是个戏精,方才故意借着戏弄自己命大伙儿跪着不起,这会儿又装亲切了。 “这位小酒姑娘莫非就是宁大人的义女?” 宁柯拍了胡小酒一下:“晃来晃去,不成体统!”又对萧云晖说道,“回殿下,正是。小酒流落江湖多年,染了通身的江湖习气,宁柯教女无方,令殿下见笑,万望莫怪。” “无妨,小王倒觉得姑娘憨直可爱,譬如方才必不是好皇帝的话,就唯有小酒姑娘方敢说得出口。” 胡小酒眨眨眼,心里头有点懵,想来自己说的是前朝皇帝,如何别人就不敢说呢?不过此时此刻,她肯定是不会问的,并且知道,即便是她问了,也未必有人肯告诉她。 不多时一英姿飒爽的男子走到萧云晖前,抱拳道:“微臣郭素辰见过二殿下。” 身后还有个男子,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跪在地上道:“侯越见过二殿下。” “表哥!”萧云晖高兴地迎上去扶郭素辰,见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又笑道,“哟,这不是侯大人家的大公子吗?有日子不见了,小王都想你了,怎的瞧着精神不大好?快起,快起。” 侯越起身乌青着眼圈,惨白着脸,说道:“近日歇的不好,有劳殿下挂怀。” “歇的不好?”萧云晖抬眼望向远处杏花林里的莺莺燕燕说道,“哟,这么多美人儿,又是侯公子的面子吧?” 侯越讪讪一笑:“都是庸脂俗粉,算不得什么。” “这还是庸脂俗粉,倒是小王见识短浅了。” 那侯越好似听不出这话里的奚落似的,竟笑道:“殿下整日忙于为陛下分忧,殿下的见识不在此处,唯有越儿这般无所事事之人见识在此。” 郭素辰啐道:“你这厮,殿下面前也如此不着调,还真当是夸你呢?”又对萧云晖说道,“殿下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歇不好是因说了太多不着调的话,菩萨怪他舌头长,故而用梦餍他,让他长记性的。” 侯越听罢又讪讪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真是菩萨就好了,只怕是恶鬼缠身吧。” 郭素辰忙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方才说你不听,又在这里胡吣。” 侯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连道歉,笑道:“越儿不着调惯了,殿下莫怪。” 萧云晖觑他一眼道:“无妨,玩罢了。” “正是,来这里就为了痛痛快快玩一回,都在门口站着做什么?”郭素辰唤道,“来人呐,快给各位贵宾安排住下。”又亲自引着萧云晖等往东边的凌辉阁去了。 五十九章 芳林黯香魂(六) 胡小酒跟着何无心和宁柯他们一同往西边去,引路的小厮名唤陆南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话不多只低着头带路。 项白一眼瞧出他是个厨子,说道:“你们这芳林里头人手不够用吗?” 他似是觉得项白有些看轻他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只说道:“芳林的人本就不多,平日里也没多少人来,小的是常住在园里的,虽然是厨子,可是对这园子熟悉。” “原来如此。”项白说道。 东院和西园之间有一条回廊,飞虹般凌驾于碧波湖上,两岸花开,春色融融,清风拂过,落英漫天,被天边的红霞映衬的宛若仙境。 胡小酒看得出神,问道:“陆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好看?” 陆南道:“回姑娘,这是飞花廊。” “飞花廊,这名字真好听,真羡慕你们能常住在这里。”胡小酒喃喃地说道。 陆南听罢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好,能常住的都是奴才。” “那也好啊。”胡小酒说道。 穿过飞花廊又走了几步,陆南便停在一个岔路口前说道:“各位爷儿,打这儿进去便是浮香园,另一边是流云厅。” “浮香园,听上去好香艳啊,嗯……我喜欢。”宁柯见周围没了外人又原形毕露了。 “那么香艳的名字,我不喜欢。”胡小酒说着问阿念,“阿念,我们去流云厅好不好,听上去就很有气质。” 阿念点点头说道:“嗯,我也喜欢流云厅。” 宁柯的意见顿时显得毫无价值。 “无所谓,”何无心说道,“那你们去流云厅,我们去浮香园,反正像我这种气质高雅的人,在哪里都一样高雅,小白,我们走了。” 刚要走便听陆南说道:“二位留步,二位若要住在浮香园,东厢便不要去了。” “为何?” “死过人的。” “死过人?” 陆南点点头。 “死在屋里了?”何无心问。 “那倒没有。” “哦,那无所谓。”项白说道。 “那死在哪了?”胡小酒好奇地问道。 “死在这。”陆南指着自己脚下。 “哈哈,”胡小酒有点尴尬,“那个,我们还是去那个流云厅吧,走了,走了。”说罢扯着宁柯和阿念就跑掉了。 芳林中各个园子里都有一个门房,有人住时是门房,没人的时候便负责打扫院落,浮香园的门房叫阿路,是个十七八岁的腼腆少年,做事很是妥帖。安置妥当后,胡小酒跟着宁柯一同去暖阁赴宴,宁柯说这是初到芳林的第一顿饭,也是二殿下尽地主之谊接风洗尘的晚宴,必定很丰盛,使得胡小酒异常期待。 阿念得知今晚的宴会如此隆重又格外梳洗打扮一番,等他们到的时候何无心他们早就到了,暖阁中间的空地上也已经有一些被侯越称为庸脂俗粉的女子,款摆着腰肢跳着不知名的舞。 宁柯带着阿念和胡小酒坐在何无心旁边,刚入坐不久便听外头的小厮道:“二殿下到!”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萧云晖这次不再拿腔作势,将手一挥道:“都坐吧,这里既不是朝堂也不在宫里,那些个没用的虚礼就省了,咱们怎么热闹怎么玩。” 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应和着大笑,果然热闹起来。 笑声里四名女子轻轻巧巧走到席间,为首的明眸皓齿,素衣云鬟,恍若谪仙,微微一颔首,俯身道:“小女子照雪携追月四秀……”令三名女子一一上前自报花名: “如梅” “绘桃” “聆风” “向各位贵宾献艺。” 说罢四人整整齐齐道个万福,而后起身抚琴的抚琴,弄箫的弄箫,如梅照雪一红一白翩翩起舞正如她们的名字连在一起,照雪红梅,分外妖娆。 莫说在座的男宾,便是胡小酒也看得入了迷,痴痴地瞧着,都顾不得席上的酒菜。一曲奏罢席间叫好不绝,四人微微颔首,并不退场,唯有如梅退到一侧慢拍手鼓,胡小酒方明白,这是还有一曲。 忽见照雪手中飞出一条雪练,有蛇般绕在暖阁的梁柱之上,她牵着雪练,身轻如燕,在空中飞舞盘旋,边舞边唱道:“卿本云中月,奴做山间雪,明月照山雪,遥遥不可得,奴本水边花,卿为水中月,照花一水间,脉脉不可言。” 何无心不觉赞叹道:“这么柔软的锦缎让她控制的这样好,且边舞边唱毫不费力,实在难得。” 胡小酒痴痴地点头:“真好看,就像神仙一样,飞过来,飞过去。” “猪蹄扣。”项白说道。 “什么东西?你要吃猪蹄吗?”胡小酒问道。 “我说她用的是猪蹄扣,魏秋山他娘杀猪的时候就用这种扣,一只手就能把一头成年母猪牢牢捆住,且这绳结越扯越紧,绝不可能逃脱。” 胡小酒看他一眼,又看看依然在半空中翩跹起舞的照雪,撇了撇嘴。 忽地一声巨响,胡小酒循声望去,之间侯越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满面惊恐:“你是谁!是人是鬼!” 照雪轻轻落地怔怔地看着侯越道:“公子小心,别摔了。” 岂料侯越又大吼一声,冲出席间提剑便向照雪头上劈去,照雪吓得大叫,四处躲闪:“公子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奴!” 侯越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愈发疯狂:“杀了你!杀了你!” “越儿!”郭素辰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剑,吼道,“你发什么疯!来人,快把侯公子待下去!” 侯越这才缓过神来,却依旧念念叨叨:“他来了,他来找我,他来找我……” “表哥,这是怎么回事?”萧云晖不悦道。 郭素辰道:“回殿下,没什么大事,只是越儿近日总是做噩梦,精神不大好。” “做噩梦?什么噩梦?方才他说的那个他又是谁?” 郭素辰不愿提及似的简略地说道:“一个奴婢,因犯了事越儿便命人打了她几棍子便死了,殿下也晓得,那厮向来胆子小。” “就这事儿。”萧云晖不屑道,“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也值得他这样。”又说道,“来来来,莫因为这点子事坏了咱们的兴致!照雪姑娘,可受到惊吓了?方才那舞还没完,还能继续吗?” 照雪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俯身道声:“谢殿下关怀,照雪无妨。”便又攀上雪练,乐声又响了起来。 歌舞毕,追月四秀退向厅外,胡小酒眼尖,看到如梅踩住了照雪的裙角,忙提醒道:“小心!” 只见照雪已经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摔在桌角上,项白伸手一挡,照雪便就着他的手一撑稳稳地站了起来,身子借力转了一个圈,身量纤纤,就像跳了一支舞。 胡小酒喃喃地说道:“真好看,连摔倒都好看。” 第六十章 芳林黯香魂(七) 照雪刚站稳身子刚要回身对项白道谢,偏偏送菜的侍女走过来,手里的山药鳝鱼汤泼了一地,更是刚刚好撒了胡小酒一身。 滚烫的汤,烫得胡小酒嘶溜溜直叫,身边的照雪、项白等人忙不迭得帮她擦脸,忽然,胡小酒发觉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古怪,抬眼便瞧见项白和照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莫名有些不快,说道:“二位,能不能行行好匀给我一块抹布。” “哦,奴的帕子给姑娘。”照雪慌忙说道。 “不用。”项白回绝道,并没好气地将自己手里的帕子扔到胡小酒怀里,“给,自己擦。” “噗,抹布,噗哈哈哈,抹布。”萧云晖笑起来,笑得十分突兀,“怎么会有人要用抹布擦脸,哈哈哈哈,抹布!” 众人见他笑,虽然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还是配合地一起笑起来,胡小酒一边擦脸一边心里头犯嘀咕,很是不忿沦为了他人笑柄。 照雪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连连道歉。 胡小酒坦言道:“不怪你,要怪也是怪那个踩你裙子的人。”说着默默看向如梅,倒不是她偏心照雪,只是她格外看不惯如梅这背地里使绊子的行径。 胡小酒擦来擦去还是觉得满头满脸滑溜溜黏巴巴的,索性也不擦了,出去洗一洗,刚走到门口便见门廊柱子后缩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陆南。 “陆南,你怎么在这?” 陆南有点害羞似的说道:“我……我看看。” “哦哦,你也想看歌舞对不对,进去看就好了嘛。” “不,不用。”陆南说罢便匆匆走掉了。 胡小酒干巴巴站着,有点尴尬,嘟囔一声:“好奇怪的人。”便找地方洗脸去了,洗过脸也懒得再回去,抬头看看天,觉得这深蓝的天空和城市里难见的漫天星子要比暖阁里的乌烟瘴气好得多了。 想来她穿到这大萧国也一个年头有余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母亲过得如何,自己又是个什么样子,是死了还是活着……胡小酒有些悻悻地,不知不觉又走到飞花廊,整个芳林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飞花廊,觉得这里名字好听,景色也好看。 刚到桥头却听见细细的哭声,胡小酒眨眨眼,一个白色的影子飞快地晃了一下,消失了。 “这……胡仙姑,别多想,这个世上根本没有鬼……”胡小酒自我安慰,可是谁能证明没有鬼呢,就比如穿越吧,谁会真的相信世上有穿越呢?想到这,胡小酒掉头往向反的方向跑去。 “小酒!你急匆匆跑什么?” 胡小酒一看是何无心和项白立刻得救似的冲上去:“何师父!白白!” 何无心默默地看了项白一眼,又不悦地质问小酒:“为什么你叫他白白,叫宁柯宁宁,唯独叫我何师父?” “啊?”胡小酒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忽然被何无心的问题问懵了,“不是你说要收我当徒弟吗?” “那你之前是叫人家师父父的,何师父什么的一点也不亲切。” “那……”胡小酒看看项白,“我还是叫师父父?还是不要吧,你也没教我什么,我也不算是你徒弟了。” “胡小酒,你现在真不愧的宁柯的义女了,跟他一样势利!” “不,不是。那……我叫你何何?无无?……要不然心心吧。”胡小酒试探着说。 “好。”何无心心满意足地笑了,而后又往飞花廊的方向走去。 胡小酒本想告诉他们那里有人,因为她始终不太愿意相信是见了鬼,可是又觉得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思前想后索性也不再说什么。 走到分岔路口的地方胡小酒看看黑黢黢的小径,对何无心说道:“心心,我想起一件事,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来来来,你跟我来。”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走嘛,走嘛。” 何无心拧不过她,只好对项白说道:“小白,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再回去。” 项白没说话,转身走了。 他没说,可是他觉得胡小酒才不是有什么东西给何无心,而且不知道又藏着什么鬼主意,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也没兴趣知道。 项白回到浮香园,想起陆南说的话,往东厢房走去,他停在门口,迟疑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动,他不怕死人,可是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只要把这房门推开,便会引起一系列的大麻烦。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项白对这个神秘的女人充满了好奇,仿佛有什么事正在酝酿,可是究竟是什么事,他却猜不出来,只是单纯的感到有些不安。 项白回到自己房间,夜已经很深了,何无心还没回来,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门口传来两声很轻很细的声响“咚咚”,似是敲门声,又似乎不是,项白竖起耳朵又听了听,那声音便消失了。 他想,该不是何无心,院子的大门没关,但如此寂静的夜里,若是何无心回来,他总该能听见动静,脚步声或者开门声。 正想着,“咚咚咚”又是同样的声音,又轻又短,项白站起身,把耳朵靠近门口“咚,咚咚”又是这个声音,的确是有人敲门。 “谁?”他问道。 但并没有人说话。 他打开门,门外空空如也,只有寂寂的夜风,猛地灌入房中。 项白皱皱眉头,关上门,刚走到床边又听到了敲门声。 他轻捷地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打开,空荡荡的,还是没有人。 他想了想,回到桌前点燃之前被风熄灭的烛台,端起走到门前细细地查验,又一阵疾风吹过,吹灭了蜡烛。惨白的月光照着空荡的庭院,身后响起细碎的响动,项白心头一惊,猛地发现门上的影子不是他自己的。 他立刻转头,松了一口气。 “师父,怎么是你?” 何无心看着他:“不应该是我吗?”又看看他手中的烛台,“你这是在干嘛?” 项白皱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问道:“你是什么回来的?” “刚才啊。” “刚才是什么时候?” “刚才还能是什么时候,就是你端着烛台对着门发呆的时候,你要干嘛?烧房子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病。”项白说道。 “哦!不不不,那可不一定!”何无心压低声音沙哑着喉咙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小酒说,她见鬼了。” 六十一章 芳林黯香魂(八) “什么?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在飞花廊遇到她的时候,”何无心瞪着森森大眼,神经兮兮地说道,“一个白色的影子,咻,就消失了,所以她刚才自己不敢回去。” “见鬼了?”项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何无心看看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小白,你怕不怕?要不要为师抱抱?” “不,不用。师父您早点儿休息。”说完就把门关了。 抱抱?呵,比见鬼还可怕。 项白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门外又传来“咚咚咚”的响声,他决定充耳不闻,反正他行得正站得直,就算是鬼也没什么可怕。 次日,天蒙蒙亮项白就起床了,仿佛一整夜耳边都是“咚咚”的敲门声,他揉揉眼睛,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冤死鬼找他替自己沉冤。 项白暗暗发笑,想来也没什么不对,若真的有鬼找他,也该是为了断案。 他洗把脸,清晨沁凉的风让他的头脑瞬间清明了许多,搭眼便看见门缝间似乎有点深红色,似乎是血迹,伸手摸了摸,已经干透了,又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一丝浅笑。 “老何!老何!”宁柯急匆匆赶过来,见项白在便问道,“你师父呢?” “睡着呢。” “快快快,喊他起来。”宁柯说着便去撞门,项白也不拦着,反正也拦不住,再说也不是耽误他睡觉,“老何!起来了!” “嘛呀?”屋里传来何无心迷迷糊糊的声音,门开了,何无心只披了一件外衣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怨气,“不困啊?” “困什么困,死人了!”宁柯说道。 “死人了?”何无心揉揉眼,打个哈欠,“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又不是没见过。” “砰。”宁柯吃了个闭门羹,脸上十分挂不住,刚要发作门内便传来何无心的声音,“让小白去,他就喜欢干这个。” 宁柯无语,默默转头看向项白:“走吗?” 项白摸摸后颈子:“其实我也有点困。”忽然看到宁柯的脸色改口道,“走吧。” 尸体就在飞花廊的桥头,死去的是如梅,一身血红的纱衣,双目圆睁,脖颈处缠着粗粗的麻绳,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的地上,浑身是水,一看就是刚从碧波湖里捞上来,她是今早被人发现浮在碧波湖里,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泡肿了,面色惨白像一只水鬼。 项白和宁柯到的时候,胡小酒已经在了,且看上去已经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篓子。 说来也蹊跷,只因她说了一句:“她应是被人杀死又被人从飞花廊推下水的。”侯越便突然发起疯来,指着照雪大喊:“她是凶手!她是鬼!”随即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昏死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侯越抬走,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上到二皇子萧云晖下到后厨的陆南和孙婆,眼睛全都锁定在照雪身上,而照雪立在人群中,倔强又淡然。 “不是我做的。”照雪说道。 “我们也不愿意相信是你,可是,就像这位小仙姑说的,唯有你最想她死,大家伙儿都晓得如梅嫉妒你,昨儿还故意给你使绊子想宴会上让你难堪。”说话的竟是绘桃。 “只因她令我难堪,我便会杀了她吗?那我早该杀她千百遍了。” “所以说嘛,”绘桃嘀咕道,“你早就厌恶她,只是今日忍无可忍罢了。” “我忍了她那么久,如何就今日便忍无可忍了?” “那谁知道,或许昨夜你们出去时又说了什么也不一定。” “等一等?”胡小酒问照雪,“昨夜你还曾和如梅一起出来过?” “是出来过,”照雪说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她一直在针对我,想跟她谈一谈。” “谈一谈,然后呢?” “我怎么说她都不听,一口咬定我有意抢她风头,我见她如此钻牛角尖也懒得再跟她分辩,便回去了。” “你自己回去的?” 照雪点头称:“是。” “那你就更可疑了,你与如梅一同出去,却只自己回来,这并不能说明你没有杀人嫌疑,相反只能证明她更加可疑。”胡小酒问照雪,“你与如梅出去,可有第三个人在场吗?” 照雪说道:“当时已经子时,大家都睡了,我是听见如梅的门响知道她没睡,这才决定跟她谈一谈,哪里会想到她会死,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呢?” “那就是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话咯。” 照雪明显有些愤怒,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风度,说道:“是,没有。”又说道,“也没有人证明是我杀了她。” “呀,你这话就很专业了。”胡小酒指着照雪说道,仿佛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破绽,刚要再逼问些什么,便听旁边一个人说道: “不是她。”说话的当然是项白。 胡小酒瞪他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项白有点嫌弃的看她一眼:“我的小仙姑,麻烦你用你那没怎么用过的脑袋想一想,”他指着如梅脖颈处的绳结说道,“这是什么?” “绳子啊。” “如梅是怎么死的?” 胡小酒挠挠头,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勒死的……不是吗?” “是。”项白又说道,“勒死的,照雪、如梅,两位姑娘,身量差不多,体力也差不多,照雪又不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能够轻而易举勒死如梅,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吗?” “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不能如此一口咬定。” “哦——好吧。”胡小酒想自己从来也没说一定是照雪干的,只是说她可疑,可他却故意跟自己唱反调,遂懒得跟他说话。 “诸位,诸位,在下有一句话。”宁柯站出来对萧云晖道,“殿下,如今是死了人,不是个小事,咱们都是外行,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如行家出手,既然恰好有无忧阁和项白这个行家,不如就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真相了。” 不过是死了个歌女,萧云晖原也不甚在乎,说道:“也罢,宁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又伸个懒腰道,“困死小王,昨儿睡到不早,小王再去补个眠,诸位随意吧。” 六十二章 芳林黯香魂(九) 萧云晖走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各自散去,只留下项白、胡小酒,以及几个小厮收殓尸体。 照雪此刻方走到项白面前,微微一福身:“方才多谢项公子维护,奴感激不尽。” “姑娘无需道谢,项白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那也还是要谢谢。”照雪微微低着头,眼角眉梢温驯妩媚。 “姑娘客气,早起风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照雪又福了福身,这才走了。 胡小酒斜着眼睛瞟他一眼:“得意忘形。” “我看你才是得意忘形。”项白说道,“才刚发现尸体,没有验尸,没有问讯,就咄咄逼人,一口咬定人家照雪姑娘是凶手,未免过于武断。” “我咬定了吗?我只是怀疑,咬定的是你,一口咬定她不是凶手,她是所有人里面唯一有动机的人,凭什么就肯定她不是凶手?还说我没有验尸,我看没有验尸的是你,看着人家好看就于心不忍,色迷心窍。” “怎么我就色迷心窍了?” “敢说你没有,你胡仙姑可是会读心术,方才给你面子才没说,你!眼皮子一动本仙姑就知道你是色迷心窍!” “我懒得跟你解释。” “好啊,你不跟我解释,我却要好好跟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觉得她最可疑。”胡小酒说道,“第一,她最有动机,第二,她有能力,我不认为她是女子便做不到,单是看如梅脖子上的猪蹄扣就能说明一切。这还是昨天夜里你说的,说照雪系的是猪蹄扣,还能越扯越紧,试问这整个园子里有谁会打这种猪蹄扣,又有谁和如梅有过节?”说罢,她叉着腰昂着头站在项白面前。 “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证据呢?” “这就是证据!”胡小酒忽然把一只雪白的丝帕扔到他怀里说道,“你色迷心窍的证据!”说罢便气鼓鼓地走了。 项白抖开帕子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昨晚自己顺手扔给她的是照雪的丝帕,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块帕子。 又想想胡小酒气鼓鼓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什么可高兴。 他收起丝帕,向如梅等人住的无音斋走去,他不是对照雪毫不怀疑,只是不想过于仓促地下结论,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很在意。 照雪说她是听到如梅的门响才走出来,即便真的是她杀了如梅,关于这一点她也无需撒谎,或者说她应该编造一个更加合理更加详细的谎言,而假若照雪没有说谎,如梅为什么要在子时无缘无故地走出房门呢?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项白却偏偏有些介意,没有任何缘由,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直觉。 不管怎么说,他都打算先去如梅的房间看一看。 无音斋在西园的北边,就在飞花廊桥头不远的位置,四周翠竹环绕,再往北就是仆役的排房,是一个相对独立僻静的小院子。 院子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项白刚一推门,“吱嘎”一声,琵琶便停了。 “谁来了?”里头的人问道。 项白刚要说话,西边房里便走出一个人,正是照雪:“项公子来了。”北边房里聆风抱着琵琶和绘桃也走了出来。 “照雪姑娘。”项白道,“聆风绘桃两位姑娘也在?” 聆风和绘桃微微屈膝:“项公子好。” “项公子所来何事?”照雪问道。 “哦,我想来看看如梅的遗物,不知在哪里?” 照雪指着对面的屋子说道:“那就是,她自己一个屋,里头的东西还没动过,公子自便就是。” “多谢。” 项白刚到如梅门前便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如梅的门缝上也有一处深红的痕迹,不禁有些纳闷,便怔怔地站住了。 “项公子?” “哦。”项白转头看向照雪。 “有何不妥吗?” “没有。”项白说道,“我刚才想到,先前姑娘说过,昨夜子时未眠,听到如梅出门,你才出来跟她说话,是这样吗?” “是。”照雪点头道。 “深夜子时,如梅因何出来?” 照雪摇摇头:“不知。” 绘桃道:“或许是起夜。” 照雪却说道:“不像,奴因担心吵着绘桃和聆风便邀她出去说话,她也没有拒绝的,后来奴就先回来了,她也并没有急着回来还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再回去。” 绘桃却又嘀咕说道:“那也不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聆风撞她一下:“就你多嘴。” “干嘛呀,我也不想怀疑照雪,按说咱们更近些,可是她的确可疑嘛。”绘桃说罢便甩帘子回屋去了。 聆风也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回屋去了。” 只留下照雪和项白在院中。 照雪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说道:“其实,项公子也怀疑奴吧?” “嗯。”项白点点头道,“不可能不怀疑,但也不见得一定是你。” 照雪眉间若蹙,微微笑道:“多谢公子肯相信奴。” “哦,也并不是相信你,只是还没有证据。” “啊……哦,是。”照雪便颇有些讪讪的,又说道,“那就不打扰公子了,若有事,公子随时可以找奴。” “好。”刚要进屋他又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丝帕,“对了,这个还给姑娘。” “这……”照雪愈发有些尴尬,解释道,“公子不必急着交还给照雪,这丝帕其实是照雪有事想拜托公子,并不是别的意思。” “有事儿?什么事儿?”项白有些纳闷。 “现在还不能说,等再过两天如何?” “哦,好。”项白笑道,“姑娘有事直说便是,只要是……”他想了想严谨地说道,“只要是不令项某为难的,项某都可以答应,丝帕就不用了,项某也用不着,而且也容易让人误会。”说着将丝帕还给照雪便进屋去了。 照雪没忍住,前所未有地翻了个白眼。 如梅的房里并没有什么格外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就是些女子常用的衣裳首饰,项白翻来翻去,颇有些无趣,又随手端起门边矮几上的烛台,烛台在矮几上,蜡痕却在圆桌上,说明这烛台是被人端到此处的,项白又将房门打开,看着门缝中深红的印迹,莫非昨夜如梅也曾听到过敲门声? 六十三章 芳林黯香魂(十) 项白从无音斋出来,刚走到飞花廊前便看见一个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用一种岌岌可危的姿态站在廊边的栏杆上,那栏杆不过一拳宽,廊下就是两三丈高的湖面,顿时大惊失色:“胡小酒,你不想活了!” “哎哎!”胡小酒吓得脚底一晃,差点真的掉下去,还好抱住了廊柱,瞪着骤然冲到自己旁边的项白说道,“你要干嘛啦,吓死我啦!” “下来,下来。” 胡小酒鼓着腮帮子伸出一只手搭在项白肩膀上,稳稳落地,已经不满地抱怨:“干嘛啦。” “该问你干嘛才对?” “我要找证据。”胡小酒义正辞严地说道。 “找什么证据?” “我想过了,你说的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如果是照雪杀人,她力气不够,所以她一定会借助外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这里的廊柱或者房梁,就像她昨天咻飞过来,咻飞过去,她也可以用猪蹄扣套住如梅的脖子,然后缠在廊柱或者房梁,再把如梅推出去,不需要多大力气也可以死掉了。”胡小酒歪着头得意地质问项白,“有没有道理?” “嗯。”项白点点头却又说道,“但是有点过于复杂。” “没有但是!她力气不够只好那么复杂呀,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说着拍拍项白的肩膀,“蹲下蹲下。” “干嘛?”项白有点不情愿地蹲下,忽然肩头一重,“喂,你干嘛呀!” 胡小酒坐在他肩头搂住他的脖子:“稳一点,拖我上去,我要检查每一根房梁!”又嘟囔着,“你别说,你这人虽然有时候有点讨厌,但是来的却很是时候。” 项白扛着她站起来,看着犹如长蛇般的回廊不觉脚下一晃,立刻被一个很大的力气勒住:“别动!稳一点!” “咳!”项白扯开一点她的手腕说道,“你这是要勒死我呀。” 胡小酒没听清楚,以为他说的是累,说道:“不会吧,我不是很重啊,你也太缺乏锻炼了。” “我缺乏……”项白语塞,“行吧,走,咱们就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查,查到你死心。” “我才不死心。” 胡小酒说这话的时候信心百倍,事实却是她先放弃了。因为她发现这样一根一根地查实在太慢,而且一直仰着头脖子疼,“算了算了,不查了,放我下来吧。” “不查了,死心了?” “不死心,但是我也不查了,受不了,脖子快断了。”胡小酒拍拍项白的头,“快,放我下来。” 项白把她放下来,心里也颇有些庆幸,不得不说,这丫头片子还是很有些份量的,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以后还是少吃点儿吧。” “什么啦!我一点也不重好不好!”胡小酒没找到任何线索,多少有些扫兴,悻悻地说道,“我还要多吃点呢,走啦,我要回去吃饭了。” “好的,这只是一个建议。”项白一边走一边说道。 胡小酒还是不甘心,跟着项白像一只小尾巴,皱着脸郁郁寡欢地喃喃自语:“难道真的不是她吗?会不会是我想的方法不对?说不定我没有检查清楚吧……” “我就说你不能就这样简单的锁定她。” 胡小酒又横他一眼:“才不是我的问题,明明是你不愿意怀疑她。” “谁说我不怀疑,我只是说不要这么武断……” “你不要解释,你就是色迷心窍,色迷心窍。”胡小酒愤愤不平。 “你简直是……”项白停住脚,有些为难似的摸摸脖子。 胡小酒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住脚。 项白道:“那帕子是醉里香的小卢给我的,是因为照雪说她有事儿想找我。” “她有事找你干嘛要给你帕子呢?这就是暗示你去找她啊。” “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哼,套路,全都是套路。”胡小酒懒得理他,一边走一边依旧喋喋不休地嘀咕着,“色迷心窍,无药可救。” 项白叹息着跟上去:“唉,我真是……算了,你随便吧。” 胡小酒又回头瞪他一眼,还是不想理他,不想说话。 吃过午饭,胡小酒便有些害困,刚打算睡一下就听到宁柯说二殿下要请大家去沁芳台赏花。 胡小酒翻个白眼,愈发觉得这皇家贵族的生活无趣,譬如就这白搽搽的杏花,看来看去,赏来赏去,终究都是那同一个模子,不过是换成不同的地方吃吃喝喝,听唱曲,扯闲篇罢了。 且扯的闲篇也并不高级多少,同样是家长里短,不过是皇族贵戚的家长里短罢了,同样都是胡小酒不认识的,听得她一头雾水,丝毫提不起兴趣。 再说温泉,她起初还抱着个泡一泡皇家温泉的心思,可惜就去了一回便不愿再去了,一群环肥燕瘦的美人泡在同一个坛子里,没有泳衣,没有浴袍,就这样坦诚相对的继续扯闲篇,也实在令她无法接受。 想到这胡小酒问道:“不去行不行?” “这可不行,二殿下的命令岂是能随意违背的?”宁柯又说,“你若不喜欢,坐一会儿就出去玩儿你的就是了。” 胡小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欣然接受了。 沁芳台是芳林独一无二的观景台,可居高临下俯瞰芳林全貌,但这种全貌,在胡小酒看来尚不如飞花廊十之二三,因为沁芳台是身在红尘外的,而飞花廊则是如在画中游,只可惜啊……那么好的地方,总是死人,胡小酒默默地想。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的到了,郭素辰带着他的两个妹妹郭素英和郭素玉,还有之前因不胜惊吓昏过去的侯越都相继入座,但凡是此类活动,便难免有几个自恃才高的要借机吟诗作赋,显摆一番,也难免有几个附庸风雅的品评几句。 胡小酒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冷,因为在她看来,这些个诗词歌赋都不如小初高语文课本里的十分之一。 又过了一会儿,追月四秀也来了,而今只剩下三秀。此番她们不必再准备什么才艺,也是同样来品酒赏花的。只是照雪刚一坐下,侯越便又变了脸色,像忽然患了重病似的,面色惨白,满头大汗,颇有些坐立难安。 侯越的变化不止胡小酒一人看见,郭家的二小姐郭素玉也看见了,且恨恨地瞪了照雪一眼。 胡小酒眨巴眨巴眼,自言自语地嘀咕:“为什么呢?” 六十四章 芳林黯香魂(十一) 正说着萧云晖也到了,众人纷纷起立,项白拍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与众人一同问安。 紧接着,掌管后厨的孙婆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个大礼,道:“老奴参见殿下,杏花雪耳羹已备好,请殿下品鉴。” 萧云晖愣了一下,颇有些好奇:“杏花雪耳,那是什么?” 照雪起身道个万福说道:“先前因照雪的事惹得诸位贵宾多有不快,照雪深感愧疚,奴本通县人士,特产雪耳,故特命人千里加急送来通县最好的雪耳,又托后厨孙婆婆做了这杏花雪耳羹,还望诸君莫要怪罪于奴。” “原来如此。”萧云晖笑道,“通县的雪耳最是闻名,姑娘蕙质兰心又无辜蒙冤,何来怪罪,倒是难为姑娘如此用心了,那杏花雪耳何在,快端上来让大家都尝尝。” 孙婆忙叩头,道一声:“老奴遵命!”又起身唤一声,“上杏花雪耳羹!” 宁柯用指尖敲敲项白的桌子,低声道:“听明白没有?” “什么?” “方才二殿下话里的意思就是不必查了。” “不必……” “嘘!”宁柯抬头看了一眼上菜的侍女笑道,“有劳姑娘。” 那女子便道:“宁大人客气。” 胡小酒看看面前的杏花雪耳羹,竟然是用得玉碗,碗壁汤羹浑然一体,通透晶莹,岂止是食物,分明就是个艺术品,忽然眼角瞟见一个人,灰衣灰帽躲在人群里,正是陆南,胡小酒恍然大悟,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陆南也看见胡小酒,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胡小酒听到宁柯的话问道:“为什么就不查了,我要没听错,你说的是如梅的事吗?” 宁柯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低声道:“如梅再有名,只是一个舞姬,一个舞姬的命能有多重要?说白了,之前殿下答应的时候也就是随口一应,他根本不在乎,这你们还看不出来么,如梅死了,咱们还不是该怎么玩怎么玩,有什么不同?” “可是……” “没有可是!”宁柯蹙眉道,“殿下方才已经明说了,照雪是无辜蒙冤,那她就是蒙冤。” 胡小酒撅着嘴有点不高兴,看看项白,只见他面无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侯越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玉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脸色变幻莫测。 “侯公子?”照雪见他面色不好说道,“这雪耳羹,公子不喜欢?” “不,没有。” 照雪又说:“那公子不爱喝?” “不,不是。”侯越有些战战兢兢似的。 照雪步步逼近,走到他身边说道:“既然不是,公子为何不喝呢?照雪是专门向诸位赔罪的,尤其是您啊,侯公子。” 侯越微微侧着身子惊异地看着她。 萧云晖道:“越儿,你就喝了吧,我们都喝了,这雪耳美味的很,也省得令照雪姑娘不安。” “不……我……”侯越依旧推辞。 照雪听罢柔柔地说道:“罢了,公子不爱喝便算了,这杏花雪耳羹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只因这羹里有一味杏仁,所以多少有些苦涩,便如奴的命这般是甜里带着苦味儿的,公子是蜜罐儿里长大的,吃不惯这苦味儿。” “苦味儿?”萧云晖诧异道,“我怎么没尝出来?” 正说着,便见侯越忽然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急匆匆地宛如逃命般地跑远了,众人皆满脸诧异,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郭素玉站起身,狠狠将玉碗摔在照雪脚前,怒道:“都是你的破雪耳羹,什么破东西!”说罢也愤然离去。 照雪面色凄然:“奴又……奴又惹祸了,”说着跪倒在地,“殿下,奴知罪,奴又闯祸了。”梨花一枝春带雨,怎叫人不心碎。 果然,萧云晖道:“照雪姑娘请起,大家都有眼睛,此事不怪你。” “可是,终究因照雪而起……嘤嘤嘤……”照雪低声啜泣起来。 “说了不怪你就不怪你。”萧云晖不耐烦道,“罢了,这侯越也不知怎么了,连素玉也不识大体,真是扫兴。” 郭素辰听罢忙替郭素玉告罪:“殿下赎罪,小妹的确顽劣,只因她担心越儿。” “担心侯越?他们何时也这么好了?” “这……其实前些日子侯夫人命人提亲,家母已经答应将素玉许配给越儿了。” “竟有此等好事,却不早说?”萧云晖惊道。 郭素辰见萧云晖面色好转,方笑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殿下,再者,这般小事微臣也是怕扰了殿下清静。” “如何是小事,这便是你的不是。”三言两语萧云晖便又来了兴致,吵着要罚郭素辰三杯,郭素辰虚推两下也只为图个热闹,随即便连饮三杯,气氛终于又恢复如旧。 满座宾客中,唯有一人还有些郁郁寡欢,便是郭家长女郭素英,也不知是担心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又或是别的缘故。而另一边,照雪也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若有所思。 胡小酒隔着宁柯,偷偷对项白吹个口哨,又打个眼色,示意他照雪的异样,项白却只是皱皱眉头,选择视而不见。 众人饮酒赏花直至夜幕降临,雅的瞧腻了又有人提议,请京中的杂耍班子庆和门来做戏,郭素辰便道:“京中距此有些距离,若要请他们一来一回至少要整整一日,便是此刻赶去也要明日下午才能到了。” 众人便有些扫兴,萧云晖也有些闷闷不乐。 郭素辰见如此便说道:“若说杂耍也未必要庆和门的,左右是图个乐瞧个新鲜,素辰倒是听说芳林里也有个高人,会甩蝶、顶碗、拿大顶的,还有些轻身功夫。” “竟有这样的高人?”萧云晖问道,“那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郭素辰道:“就是咱们芳林的厨子,叫陆南的,起先是走江湖卖艺的,后来嫌日子苦便跟着从前芳林的大厨朱师傅学了些手艺,朱师傅又恰与家母同乡,后来朱师傅回老家去了,便由他接手了。” “这么说,咱们这些日子吃的喝的也都出自他手?” “正是。”郭素辰道。 “如此说来,可真是个能人,快请上来让咱们开开眼,瞧瞧这位高人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萧云晖道。 “三头六臂也谈不上,不惹殿下及诸位生气也就罢了。”郭素辰问孙婆,“孙婆婆,陆南哪去了,快叫他来。” 六十五章 芳林黯香魂(十二) “哎,在呢。”孙婆道。 不多时,陆南便从人群中出来,灰衣灰帽,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本本分分叩个头,没人命他起来,他便头也不敢抬一下。 萧云晖道:“你叫陆南?” “是。”陆南瓮声瓮气地说道。 “是这里的厨子?” “是。” “小王听说,你还会些杂耍?” 陆南似乎有些犹豫,说道:“会。” “果真奇人,可能露两手给大伙儿瞧瞧?” 陆南又有些犹豫:“久不练,生疏了。” “不要紧,玩儿坏了也不怪罪你。”萧云晖道。 陆南见有些推脱不过,只得应了,自己端了几个碗上来,将碗置于额头,右手托着左手抛,一个接着一个稳稳落在额上,摞成高高的碗柱,大伙儿纷纷较好。陆南演毕,鞠个躬。 萧云晖大喜,忙命人看赏,不仅陆南,连同孙婆都得了一个银锭子。 孙婆心里得意便又说道:“陆南不止会这个,也可以叼盘,别人抛,他接着,就如狗叼食盘那般的。” 孙婆大约是想出个风头,可陆南明显有些不乐意,说道:“孙婆,那是从前朱师傅在的时候。” “瞧你这孩子,你朱师傅抛得,别人便抛不得吗?” 萧云晖听罢问道:“本王可抛得?” 陆南目光沉了沉,点点头道:“要不,试试吧。”说着便将盘子咬在口中。 孙婆将一摞小碟交给郭素辰道:“殿下只管随便抛,他都能接住。” 萧云晖接过小碟有些不相信,试着丢了一个,“叮”一声,陆南果然接住,萧云晖颇有些惊喜,又丢一个,这次有点偏,但陆南反应极快,还是接住了。 萧云晖便来了兴致,扔了个远的,不料这次用了太大力气,竟将碟子砸到陆南的鼻梁上,陆南哀嚎一声,口中的盘子便掉了,捂着鼻子嗷嗷叫,指缝里已渗出血来。 胡小酒“啊呀”一声,站起来,又被宁柯按下,说道:“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胡小酒方才发现,众人都在抚掌大笑,也有人赞道:“殿下这一击可是正中靶心”,纷纷笑的东倒西歪,连陆南也不例外,捂着鼻子笑的血泪横流。 这是胡小酒没见过的场面,好像席间的陆南不是个人而是个玩具,是一个物件,且他自己也十分认同,可是胡小酒有点笑不出来。 萧云晖玩的颇为尽兴,大喜之下又赏了孙婆和陆南一人一锭银子,因陆南身负重伤又多得了一锭,陆南等退下又玩了一会儿,直到深夜方肯散去。 回去的路上,宁柯对胡小酒说道:“本以为你是坐不住的,不料竟跟到最后。” 胡小酒淡淡地哼一声:“那当然,好戏连台,舍不得走。” “谁给你气受了,这么大火气?” 胡小酒瞪他一眼,心想凭自己怎样说,宁柯也是不会明白的,便说道:“没人惹我,我自己愿意生气。”说罢便一个人闷闷地跟在宁柯和何无心他们后头,好像她今天忽然发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他们融为一体的,只因他们之间差着上千年,那不是代沟,是鸿沟。 正想着,却听身边一个人说道:“如此你便瞧不惯,以后你瞧不惯的就更多了。” “嗯?”胡小酒怔了一下,项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就好像刚才说话的根本不是他,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而不高兴吗? 路过一处院落时,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掠过,便听到里头传来凄厉的惨叫,是侯越的声音:“鬼!有鬼!!” 项白二话不说便冲进去,恰与另一边冲过来的侍卫长撞个满怀。 刚进门便见侯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是你自己跌下去的啊!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谁?”侍卫长抓住侯越问。 他便猛地推开侍卫长,抱着头大喊:“鬼!有鬼!有个白影,明月找我来了!” “嗨,哪来的鬼!”侍卫长道,“那是殿下命人训的鸽子,夜里也能飞。” “不!是鬼!”侯越指着墙头,“看,那里!” 项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个白色的身影越过墙头,但他非常确定,那不是鬼,而是人。不由分说,拔腿便追着那白色身影冲了出去。 “等等我!”胡小酒也冲出去。 宁柯忙揪住一个小厮道:“快,叫郭素辰来。” “白白!等等我!”胡小酒追着项白,而项白追着那个白影,忽然白影转过树丛不见了。 “白白!白……”胡小酒气喘吁吁追上来。 “嘘。”项白让她收声,“你等着,我去。” 胡小酒听话地站在原地没动,只小声叮嘱道:“那你小心一点。” 待项白钻到林中,她才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夜风飒飒,安静的有点可怕,她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前面是“流萤阁”是郭家两姐妹的住处,虽然不熟,好过在这里待着。 胡小酒想了想去敲敲门,不多时一个婢女出来开门问道:“姑娘何事?” “哦,我是住在流云厅的……那个,”怎么说呢?胡小酒灵机一动说道,“我见今日素玉姑娘不大高兴,特地来瞧瞧。” “姑娘有心了,”婢女道,“姑娘稍后,奴婢去通报一声。” 婢女转身走入院中,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来人啊!死人了!!” 胡小酒一瞬间周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冲了进去,只见郭素玉躺在床上,双目圆睁,颈间缠着一条与如梅死时一样的麻绳,体温还没完全散去,想来是刚死去不久。 不多久,流萤阁就挤满了人,院子里沸沸扬扬,屋里不时穿出郭素辰和郭素英的哭声,侯越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似乎疯的更厉害了,嘴里不断念叨着:“是明月,明月来寻仇了……我看见她了,她来寻仇了……” “这是怎么回事!”萧云晖大怒,“宁柯!” “臣在。”宁柯说道。 萧云晖深吸一口气,只说了三个字:“查清楚。” 话音未落,院外便进来两个官差:“殿下,院外树从中抓住两个可疑之人。” 两个可疑之人,一个是项白,另一个竟然是照雪。 “树丛?”何无心显得有些惊讶,冲上去就给了项白肩膀上一巴掌,“你小子干嘛去了?” 六十六章 芳林黯香魂(十三) “师父,你打我干嘛?我不是抓鬼去了吗?” “那怎么抓小树林儿去了?” “她逃进去了!”项白指着照雪说道。 “是吗?” “不信你问小酒。” 胡小酒点点头:“嗯。”嘴上说着嗯,眼神却也很有些古怪。 “是真的。”项白又问道,“这儿又怎么了?都围在这儿干嘛?” 萧云晖道:“死人了,素玉死了。” “什么?” 萧云晖审视着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的照雪问道:“照雪姑娘,项白是去抓你的,那你是干什么的?素玉死了,你却躲在树丛之中装神弄鬼,你要作何解释?” 照雪不回答。 郭素英冲出来便指着照雪大骂:“她就是凶手!” 侯越看到照雪便又抽搐一下倒了下去,连滚带爬得哭喊:“明月,她是明月,她不是照雪,她是明月!” “不,她不是明月!”郭素英揪着侯越说道,“她就是照雪!是她杀了素玉!” “她是明月,她杀了素玉……她是来报仇的,她要杀我!”侯越连滚带爬跪在萧云晖面前,“殿下……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萧云晖指着照雪厉声喝道:“将她拿下。” “不是我,我没杀人!”照雪前所未有的态度强硬。 “不是你,你为何装神弄鬼?”郭素英质问。 “我为什么,他知道。”照雪指着侯越冷冷地说道,“总之我没有杀郭素玉。” “单凭你一面之词,有谁会相信?”郭素英道。 “我。”项白说。 “你?”郭素英愤然,指着鼻子骂道,“你跟她全都可疑,孤男寡女钻到树林子里头,干什么的还不知道呢,你说的话能信吗?” “喂!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胡小酒道,“你这样子还大家闺秀呢,我就可以作证!”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作证有什么用?” 何无心道:“小白是去抓鬼的,我们在侯越那里见到白衣女鬼,不只有我们看到,而后小酒与他一同追出去,素玉姑娘刚死去不久,当时小白和照雪根本没有时间行凶,这位婢女姑娘便可证明。” “佩儿,你说!” 佩儿便是之前给胡小酒开门的那个婢女:“回大小姐,确是如此。姑娘自从回来之后只出来过一次而后便闭门不出,还命奴婢不许打扰她,这期间奴婢一直在门房与沫儿说话,并未见其他人来过,直到这位小酒姑娘来。” 郭素英哑然,只得又质问佩儿:“那你说,我妹妹怎么死的?” 佩儿慌忙下跪道:“回大小姐,奴婢不知啊!” “不知不知不知,难不成玉儿当真是被鬼索了命吗!”郭素英怒道。 “索命……鬼索命……”侯越一听到鬼又发作起来,抱着萧云晖的腿求救,院子里乱作一团,萧云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一脚踢开侯越。 “够了。”郭素辰从屋子里出来,神情萧索,“都别吵了。”他走到萧云晖面前,跪下来道,“殿下,素辰之妹横死,不抓住凶手,素辰无颜面对家中二老,求殿下为素辰做主!” 萧云晖蹙眉,片刻,叹口气道:“宁柯,此事交由你查办,三天之内必须抓住凶手!” “是!殿下,但三天太短,”眼看萧云晖要发火,宁柯忙又说道,“臣请求无忧阁协助臣,一同查明此案。” “随你,只要能抓住凶手,别的随便。”萧云晖说罢便拂袖而去。 待萧云晖走后,郭素辰方起身,对宁柯抱拳道:“宁大人,有劳了。” “郭大人节哀。”宁柯说罢望着照雪道,“照雪姑娘,不是宁柯不相信你,只是接连两起命案,再加上侯公子那里,你都脱不了干系。” “照雪明白。”照雪淡然地说道,“照雪愿自求禁足,只是照雪也有个要求。” “请讲。” “若要查,就彻查到底,彻彻底底地查个明白。” 宁柯没说话,只是略一抱拳,下令道:“来人,把照雪姑娘带回无音斋严加看管,任何人没有我的陪同不许探望。” “是!” 照雪便被官差带走了,因发生了凶案,此处也不便再住人,故而郭素英搬去文心阁与郭素辰同住。 “现在怎么办?”胡小酒看向项白,又对宁柯说道,“你就这样把照雪抓起来,还不许人看她,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我以为你不太喜欢她?”宁柯说道。 “我哪有不喜欢她。”胡小酒嘀咕道,“好吧,我之前……我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其实仔细想一想,她之前似乎并没有说谎,而且这次,她也的确没有时间作案吧。” “但是她的确有可疑,至少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郭家兄妹是这样认为的。”宁柯说道,“如果我不那么做,你以为郭家兄妹会放过她吗?” 胡小酒努努嘴。 “说到底,真相是什么,既重要又不重要,重要是因为殿下需要一个真相服众立威,也需要这个真相安抚郭家势利,不重要是因为他们仅仅是需要一个说法,或许未必是真正的真相,言之成理即刻。” “什么意思?听你这话像是根本不打算查明真相!”胡小酒有点生气。 “意思是,这么做是为了替二殿下安抚郭家,这样才能有时间查明真正的凶手。”项白说道。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简直就没有脑子!”宁柯说道,“孺子可教啊,小白,我早就说你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什么啦,人家只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何无心忽然说道:“姓宁的,放开我徒弟。” 宁柯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老何,你看你,年轻人就要给他机会。” “我们肯帮你就不错了,你别得寸进尺。”何无心翻个白眼说道,“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哎!你不是要帮我吗?” 何无心转头又瞪他一眼:“有小白还不够吗?贪得无厌。” “好了,不要耽误时间了吧。”胡小酒说道,“只有三天,到底怎么办?” “几天有什么区别,都得一步一步来。”项白一脸淡定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三天的事儿似的,抄着手边走边说道,“反正也没有别的线索,我先去现场看看。” “我也去!等我!”胡小酒也跟上去。 宁柯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有点纳闷:“这不是挺和谐的吗,也没像何无心说的一刻不停地吵架嘛。” 六十七章 芳林黯香魂(十四) 同样的猪蹄扣绳结,只是一个死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个死在碧波湖里,胡小酒挠挠头:“应该是同一个人杀的人吧?” 项白摇摇头,指着郭素玉头边枕头上的一滴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血!有血!”胡小酒忽然大叫,吓了项白一跳。 “你又大惊小怪的。” 胡小酒无视他的责备,举着郭素玉的双手说:“你看,她手上有血!是她的吗,还是凶手的?这里还有细细的绒毛,是什么!” 项白检查郭素玉的指尖说道:“手上没有伤口,血应该是凶手的,至于绒毛……”项白皱着眉头,绒毛是什么?挣扎时指甲在棉被上勾起的细丝吗?好像也不太一样。 “那就是她抓伤了凶手!所以枕头边也会有血!” 项白沉吟片刻:“也不对,如果是郭素玉抓伤了凶手,那么大的动作,为什么佩儿他们没发现?” “密室杀人。”胡小酒说道,“就跟上次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密室里。” “不是密室。”说话的是宁柯,“我刚才去门房那里询问佩儿刚才说的那个沫儿。” “有什么发现?” “很大的发现。”宁柯说道,“门房面向院子的确有窗户,但是里头的小桌确是对着门的,另一个则背对窗户,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沫儿和佩儿说话,一个对着门一个背着窗根本不可能看到屋里和院内的情况。” “那之前那个佩儿说郭素玉出来过一次,她是怎么发现的?”胡小酒问。 “这你还记得?”宁柯似乎有些惊讶,仿佛没有料到她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我也记得,所以也问了沫儿,沫儿说当时差不多是戌时初刻,那时天色也已经暗了,郭素玉喊谁在外头,佩儿便开门看了看发现根本没有人,然后郭素玉便也出来,偏说听见有人敲门,如此才叮嘱她们无事别去烦她,直到我们从宴会回来小酒敲门之前,她们就没有注意过院子里的事了。” “所以说,远门关着,不代表没有人进来,就好像照雪那样会些轻身功夫,越过墙头根本毫无难度。”项白喃喃自语,“可是即便如此,陌生人翻墙而入闯入房内郭素玉会发现不了吗?她甚至抓伤了对方,她不会叫吗?” “又被人点了哑穴?”胡小酒眨眨眼。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总觉得有些牵强。” “哼,我说什么都是牵强。”胡小酒不高兴,忽然想到什么说道,“那敲门声是什么?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趁佩儿她们不留意翻进来,然后就……”胡小酒挠挠头说不下去了。 “敲门声?”项白仿佛也忽然想到什么,抓起桌上的烛台走了出去。 “好黑啊!干嘛突然拿走烛台!”胡小酒大叫着跟出去,只见项白端着烛台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门栓,忽然露出一个迷惑的神情,却说道:“果然有。” 胡小酒和宁柯也闻声凑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门栓底部有一些暗色。 “这是什么东西?” “血。”项白道。 “血?谁的血?” “或许是人的,或许是鳝鱼的。” “鳝……鳝鱼?”胡小酒歪着头,“你等一下,你说的鳝鱼是我理解的那个鳝鱼吗?滑溜溜很好吃的那种鳝鱼吗?” “你还见过哪种鳝鱼?” 胡小酒又有点不高兴:“我发现你这个人态度很差哎!总是很嫌弃我的样子,嫌嫌嫌,嫌什么嫌呢?讨厌……”胡小酒咕哝着也没什么心情查案子,索性自己坐在台阶上默默地画圈圈。 “鳝鱼……”宁柯似乎也有些想不通,忽然指着门内的另一处血迹问道,“那这个呢?” 项白看了一会儿颇有些意外,仿佛自言自语道:“这应该不是鳝鱼血,会不会是凶手受伤之后留下的?” 宁柯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鳝鱼呢?” “你也不知道吗?”项白有些惊讶似的。 这让宁柯有点受伤,反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你小时候没玩过吗?用鳝鱼血涂在别人家门缝上装鬼吓人。”见宁柯仍旧一头雾水,他又解释道,“因为蝙蝠贪食鳝鱼血,一旦嗅到鳝鱼血的味道就会聚集过来,撞在门上就好像有人敲门,但是开门看又见不到人,就好像鬼敲门一样,这么经典的游戏你没玩过吗?” 宁柯有点尴尬:“对不起,我们书香门第不玩儿这个。”说罢,从项白手中端过烛台回到里屋继续检查郭素玉的尸体去了。 项白刚想走,发现蹲坐在台阶上的胡小酒,说道:“走了。” “不要你管。” 项白看了一会儿,好像有点手足无措。 “讨厌,就知道嫌弃我……” “没有,我……”项白有点懵又有点无奈,他固然可以直接走开,反正要放在以前他也一定会真的办,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于心不忍,只好蹲在她脚边看着。 胡小酒觉得他有点奇怪,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项白眨眨眼,仿佛想起什么,乖巧地敲敲她肩膀,“好吧,我错了还不行吗?”他想,他也不会别的,以前惹何无心生气也是这样的,如果这样再不管用,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哎呦,你干嘛啦。”胡小酒拨开他的手。 这让他颇为尴尬,好像忽然发觉自己做了些很跌份儿的事,又好像有点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不觉耳根子红了红,刚要走便又听她说道:“你手好冰噢。” “但我的心是火热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根本没过脑子,就这么顺口就说出来了,说完却觉得更加尴尬。 “哈哈哈哈!你赢了,哈哈哈哈!”胡小酒爆出一串爽朗的笑声,这让他感觉好很多,似乎不再那么尴尬,但是又好像有那么点难以描述的微微的失落,可是胡小酒显然没有发觉这一切,反而问他,“对了,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想到是鳝鱼血呢?其实你说的那种恶作剧,我小时候也玩过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胡小酒从刚才就在想,原来这种恶作剧竟然有那么漫长的历史,她甚至在不着调的想,为什么没有人给这种恶作剧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 “因为我的房门上也被人涂了这个。”项白说道。 “什么?” “如梅的门前也有。”他又说道。 “那……你……”胡小酒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与恐惧。 六十八章 芳林黯香魂(十五) “我知道你在猜什么,但这显然不是杀人预告之类的东西,因为按照时间,我应该是所有人里第一个被涂上鳝鱼血的,然而我却活的很好。” 胡小酒想说,可能他只是还没有动手,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吉利,只好说道:“那这个鳝鱼血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只是巧合吗?跟凶手根本没有关系是另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做得?没那么巧吧!” 这下项白也发不出来了,摇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到,我只能猜测,或许凶手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让受害者出去,但是出去干什么,我却猜不透。” “猜不透就先别猜了。”宁柯从房中出来,说道,“好在还有时间,破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要紧。” “好吧。”胡小酒伸个懒腰,“好困哦,我要去睡了!” 见宁柯往相反的方向走,问道:“柯柯你去哪?”这是胡小酒的小心机,故意叫宁柯为柯柯,因为柯柯腿短,反正宁柯也不知道,完全不排斥柯柯这个爱称。 “我先带人去把郭素玉的尸体安置好,你们先回去。”宁柯说道,郭素玉的身份与如梅不同,终归要亲眼看着安顿好,他才能放心。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一点。” 宁柯微微一笑:“乖,我们小酒越来越知道疼爹了。” 胡小酒翻个白眼,转头就走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胡小酒和项白就拿了一盏灯,这还是项白记得拿的,胡小酒穿越了一年多,还是经常不习惯夜里出门带灯,因为她总觉得会有路灯,然而事实上却总是没有的,偏偏她还很怕黑,死死揪着项白的袖子,一点也不敢放松。 “嘶,你掐着我肉了。”项白拎着灯慢悠悠地走,他心里还惦记着案子,故而有些漫不经心。 “昂……有吗?对不起啊……”她松松手,不一会儿又掐住了。 “嘶,你是故意吧?” “不是。”胡小酒嘀咕道,“人家有点怕嘛。” 项白默默地翻个白眼,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魏秋山说过,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旁边有男人,或者有她心仪的男人就会装柔弱,虫子也怕,蟑螂也怕,什么都怕,其实都是骗你的。而且这个时候,她们通常不会说“我有点怕”而会说“人家,人家有点怕。”就是让你关心她的意思。 自从项白明白了这个道理,便彻底走上了注孤生的道路,原因很简单,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刚想要故意把灯扔在地上,忽然看到夜色里胡小酒乌溜溜的眼睛,她皱着眉头,紧张地注视着前方,项白心里动摇了一下,想起之前自己用橘子吓唬她的事,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吐了,或许她真的害怕吧? 转而他又想到之前何无心说的话,他说胡小酒在飞花廊见到了鬼,他心里便又笃定了一些,她是真的害怕,若她是真的害怕那就与别的女人不同了,是真的需要些关怀。 就这么想着,他们便走到了流云厅前,项白甚至还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反而胡小酒松了一口气,她很高兴,终于回来了,大喊着:“阿念!阿念!我回来啦!” “晚……”项白半句话憋在胸口,颇有些气闷,这人也太不知感恩了,一点儿礼貌也没有,刚要走却听她喊道,“白白,你等一等再走吧?” “我,为什么?”项白对这个提议很不能理解。 “外面很黑啊,你只有一个人。” 项白觉得好笑:“那就一个人呗,我又不怕黑。” “不是啊,很危险啊。”胡小酒欲言又止,她总觉得项白的处境很危险,因为他的门上被人抹了鳝鱼血,这让她无端想到李莫愁的血手印,总觉得是个不太好的预兆。 “这有什么危险的,不说了,我走了。” “哎!你等柯柯回来,跟你一起回去啊!” “那他送我回去,他也得一个人走夜路不是……” “怎么了?”正说着宁柯便回来了,“你们在说我吗?” “没有,我走了。”项白说道。 “哎你……” “没事儿。” 胡小酒捅捅宁柯:“你去送送他啊。” “我凭什么?他那么大个儿的小伙子我去护送他?” “哎呦!”胡小酒不高兴,从宁柯手中抢过提灯冲出去,没多大会儿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他那么大的人了,应该不要紧吧。” 天黑走夜路,真的有点可怕。 “嘿,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儿奇怪。” “哪里奇怪?” “你别是喜欢小白吧?” “我!” 阿念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说道:“我觉得像。” “我?没有吧?”胡小酒挠挠后脑勺,“没有吧?” “那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不知道人家不待见你吗?”宁柯问道。 “我关心他因为我善良啊!他说他门上被人涂了鳝鱼血,你看,如梅的门上有鳝鱼血,如梅死了,郭素玉门上有鳝鱼血郭素玉也死了,这不恐怖吗?再说了,他不待见我,我就要不管不问吗?不太好吧。” “他门口被人涂了鳝鱼血?”宁柯大惊。 “是啊,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想到郭素玉门口也有鳝鱼血嘛。” “这小子怎么不早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不早说!” “我……” 也不等胡小酒解释,宁柯已经走远了。 胡小酒很是委屈,她是没说,可是也没有人问啊。 阿念摸摸她的头:“不要紧,不是怪你。” “凭什么怪我。”胡小酒嘟囔着,“我不让他走,他偏走,我让他去送,他偏不去……我说了的。”她想这事儿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怎么也怨不着自己,可是她还是会有一点担心。 宁柯赶到浮香园的时候项白早就到了,这才松一口气,又见何无心房里的灯还亮着,也不见外,敲敲门便推门进去了。 何无心只穿着中衣,盘膝坐在床对面的小塌上看书,见来的是宁柯稍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宁柯叹口气在何无心对面坐下:“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徒弟,你不是老早就说困,也没见你睡。” “我想睡就睡,你管得着吗?”何无心道,“你方才说为了小白是怎么回事?” “小酒说他的门上也被人涂了鳝鱼血。” 六十九章 芳林黯香魂(十六) “鳝鱼血?”何无心蹙眉。 “如梅的门口被人涂了鳝鱼血,方才在郭素玉门上也发现了鳝鱼血,我怕他若出事,你再找我撒泼,特地跟过来看看。” “哼,那你可错了,小白做事向来有分寸,他既然不担心,那就说明没事儿,是你大惊小怪罢了。” “也是,都是小酒大惊小怪,我刚回去,门儿还没进她就撵着我出来追项白。” “她撵着你追小白?”何无心放下手里的书,“他俩怎么跑到一起去了?” “他俩一起回来的嘛。” “那就是……”何无心陷入沉思,半晌说道,“好奇怪啊……” 宁柯也陷入沉思:“是啊,好奇怪啊……” “你觉不觉得……” “你觉不觉得……” 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讳莫如深。 “你想说什么?”宁柯问。 “我一直很担心小白的性子会孤独终老,不过最近又觉得他好像开窍了许多。” “或许……年纪到了?” “嗯,也有可能。”何无心点点头,“那你刚才说的又是什么事?”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一不小心做了棒打鸳鸯的事?” “那也是只有你啊,是你把我的小酒硬绑走的。” “你同意了的!” 何无心的眼睛露出八卦的光辉:“所以你是觉得……” “不好说,我今天问她了,我问她是不是喜欢项白。” “她什么反应?” “她……她反应很奇怪……” “什么意思?”何无心试探着,“娇羞?生气?还是……” “都不是。”宁柯摇摇头,学着胡小酒的样子,“她说:‘我?没有吧?没有吧?’” “听上去很迷惑啊。” 宁柯点头:“的确如此。你说,这个不太正常吧?” “那就是不喜欢。”何无心说道,“小酒再怎么说也是姑娘,不可能一丁点也不害羞,如果她就是一个不太会害羞……不,开朗坦诚的女孩子,那么她就会大大方方承认了嘛。” 正说着何无心愣了一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没有吧?”宁柯打开门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瞬间有点害怕,“不会你也被人盯上了吧?太危险了,这样不行。” 宁柯来回踱了两圈,敲着手心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先走了,万一凶手被我看见要杀人灭口那就不好了,我走了。” 何无心一脸嫌弃,嘀咕道:“杀人灭口,我呸!” 项白默默回到屋里关上门,方才他被案子搅得心烦意乱睡不着,看见何无心屋里的灯还开着,本想着去聊聊,没想到却听见宁柯的动静,就有意无意地听他们聊了两句。 没想到不听还好,听了却更睡不着了,项白说不上心里头什么感觉,就觉得有点轻飘飘的又有点闷,说不好哪里不对味儿,反正就是不舒服。 他忽然心头掠过一丝异样,顿时心下了然,摸摸下巴,深感大事不妙,自言自语道:“项白,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儿了。” 然而,事实上,事情要比他想象的还更加严重。不得不说,人真的很奇妙,譬如他现在,自从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 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二皇子就只给了他三天时间,而现在,大半天过去了,他什么都没做,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做了一件事的,那就是眼睛失控地盯了胡小酒大半天,而脑袋里却空空如也,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 “白白!” 他忽然回过神来:“嗯。” “嗯什么,我在跟你讲话啦!”胡小酒一脸的不开心。 刚到食时,孙婆带着后厨众人在暖阁布菜,因先前已经死了两个人,大家伙儿的兴致都不太高,侯越的脸色愈发毫无血色,旁边的郭素英不断的好语相劝。 “我听着呢。”项白道。 胡小酒脸色有点难看,好像不太满意他的态度。 项白煞有介事地一抱拳:“洗耳恭听。” 胡小酒便忍不住笑起来:“哎呦,你好奇怪,你再这个样子不跟你讲了。”见项白竟有些手足无措似的,她便又笑起来,“好啦,跟你讲啦。你觉不觉得死去的如梅和郭素玉有点奇怪?” “怎么说?”项白漫不经心地从前面的大碗里盛了两碗汤,把其中一碗放在胡小酒面前。 “她们的死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都是女的,脾气都有点坏,都是被人勒死,都是猪蹄扣,还有鳝鱼血。” “嗯。” “可是她们两个之间却又没有什么关联。” “嗯?” “她们之前好像并不是很熟,甚至根本就没有怎么见过,如果杀死她们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她们呢?” “嗯。” “喂!” “我听到了,你分析的有道理。”项白说道。 胡小酒笑了笑,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又说道:“所以我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联,说不定找到了,就能破案了!” “嗯,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目前看呢,跟如梅有过节的只有照雪,而跟郭素玉有过节的又是谁呢?” “这还不简单,她姐姐郭素英啊。”说话的竟然是布菜的孙婆。 孙婆是芳林的老人儿,平日里闲来无事积累了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八卦,其中就包括郭家兄妹的家长里短。 “郭素英?为什么?” 孙婆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拿一双眼睛往侯越和郭素英的方向瞟,说道:“原本是姐姐的女婿硬生生成了妹妹的,能不生气吗?这不,妹妹一死就又变成姐姐的了。” 正说着便听侯越道:“什么东西,咸的不咸,淡的不淡,我不吃了!” 孙婆起先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话让他听了去,后得知他是嫌菜不好,忙说道:“老奴知罪,爷儿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老奴这就回去教训那陆南。” “什么陆南路北的,一个厨子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索性打发出去利索!”说罢,拂袖而去。 “越儿,越儿?”郭素英见侯越走了,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一同跟着走了。 孙婆无端挨了一顿骂,心里难免不大痛快,布完菜便也走了。 第七十章 芳林黯香魂(十七) “你听见她说的了吗,她好像知道很多事。”胡小酒站起身,饭也没心情吃,拔腿便追出去。 项白下意识想跟过去,忽然想起来,如此也好,不跟她一起他便不会胡思乱想,只有三天时间,他耽误不起了,故而也只是随便吃点东西,起身离去。 还没有走到后厨就听到一阵阵刺耳又凄厉的嘶鸣。 灿烂的阳光下,陆南面不改色地挥动着手中宽阔的屠刀,之间那羊羔的肚子已经打开了,肠子肚子流了满地,可那羊却还活着,他不着急,先用尖锐的刀尖把那羊蹄筋一一地挑开,鲜血像细小的喷泉喷溅出来,那待宰的羊羔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咩叫,而后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把屠刀高高地举起,宛如一个王者,冰冷的刀锋划过羊羔的脖子,他露出一个快意的笑,随即忽然间手起刀落,世界终于安静了。 胡小酒稍稍有些不适,但还是走上前去,鼻子上的伤口让他变得有些狰狞:“陆南,你好些了吗?” “哼。”陆南看到她只是冷哼了一声,把屠刀往案上一扔,从围裙上擦擦手,留下几条浅浅的血痕,转头回屋里去了。 胡小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变得这样厌恶自己。 孙婆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胡小酒来说道:“哟,小酒姑娘怎么来了?”她回头看看陆南,点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别理他,他呀,脑子有毛病的。” “有……”胡小酒诧异地看过去。 “我可不是胡说,是真的有毛病。”孙婆用手掩着嘴小声说道,“我告诉你啊,你看他都这个岁数了,还尿床呢!” “啊,不可能吧?”胡小酒有点尴尬,她其实并没有兴趣知道别人的隐私,打断孙婆的喋喋不休说道,“孙婆婆啊,其实我来找您是有点事情。” “什么事儿?” “就是刚才您说的郭素玉和郭素英的事情。” “哦哦,你说那事儿啊。”孙婆道,“我当是什么呢,这你可问对人了,你别看我成天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呀可是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呢?因为那些个夫人老爷们但凡是来,都是在说那些事儿,我就在一边儿听着,别说是这些,宫里的我也知道,比如那个郭淑妃……” “不不,我不想知道宫里的事,您就跟我说说郭素玉和郭素英的事就行。” “行吧。”孙婆有些失望似的,“她们姊妹俩的事儿就简单了,郭素英和她妹妹郭素玉都喜欢侯越,按说大姐郭素英还没出嫁,她就觉得应该是自己嫁到侯家,可是没想到人家侯家呢,不愿意娶庶出的女儿,所以这郭素英呢,就没戏了,不过现在郭素玉已经死了,那侯越就又是郭素英的了。” “啊?”胡小酒有点不懂,“那……那侯越到底是喜欢郭素玉还是喜欢郭素英呢?” “嗨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们大户人家娶媳妇,哪里像咱们一样,说白了就是郭家要和侯家联姻,至于娶老大还是老二,根本没什么分别。那要说喜欢,我猜啊,还不如喜欢那个明月多一些呢。” “明月?” “是啊,你不知道吧?”孙婆一拍手,“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可知道飞花廊死过人吗?” 胡小酒点点头。 “死的那个就是明月,也就是那位照雪姑娘的亲姐姐。” “什么?明月是照雪的姐姐?”胡小酒大惊失色。 “是啊。”孙婆说道,“还不止呢,原来追月四秀是明月、照雪、绘桃和聆风,可惜啊,三年前的时候死了,这才又让如梅顶上去成了现在的四秀。想当初那侯越被明月迷成什么样子,还让我帮他做过媒,要死要活地非得娶她过门,可惜啊,那明月没有福气,还没过门就从飞花廊掉下去淹死了,没福气啊!” “明月是照雪的姐姐?”胡小酒思虑片刻,“那侯越喜欢明月,郭素玉和郭素英知道吗?” “肯定知道!三年前那个时候她们也都在,侯越痴迷成那个样子,谁不晓得呢?更何况郭素玉还向明月学舞,哪有个不知道呢?” “那郭素玉不生气吗?” “生气是肯定生气,郭家那两个姊妹多少面前就为了侯越那小子争风吃醋的,虽然面儿上不动声色,可是哪里能瞒得住婆子我呀,这些小儿女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瞧出来。”孙婆子眉眼带笑,“不只是她们,还有你们……” “原来她们还有这样的故事……”胡小酒喃喃自语着,拔腿就跑,她要快一点把这个消息告诉项白。 “哎!”孙婆子在后头大喊,“我还没说完呢!” 胡小酒一路狂奔跑到浮香园,可是何无心说项白没有回去,她又跑去停放尸体的奉先庙,也没有人,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项白,不禁有些失望,转而又有点担心。 夕阳西下,人们又陆陆续续来到暖阁等待晚餐,可是晚餐迟迟没有送来,人们开始变得焦虑。 胡小酒对着空荡荡的餐桌发呆,脑海中仿佛有些轻飘飘的思绪闪过,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抓不住一分一毫,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忽然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人们闻声走出暖阁,只见火红云天下,院子一角腾起深黑的浓烟。 “是后厨!”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声,“快去救火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向后厨的方向聚集过去。 后厨外,一个小厮哭着说道:“奴才们方才正往这儿走,隔着花坛就看见那房子呼啦就着了,外头一个人都没有,那房子就这么着了!就跟有鬼似的!” 后厨里又是油又是柴,火势很大,直到天黑才被控制住,彼时后厨已经彻底化为了灰烬。 萧云晖的脸色十分难看,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回二殿下,火已经熄灭了。” “可有伤亡?”萧云晖强压着火气问道。 “只死了一个婆子,就是原本掌管厨房的孙婆。” “唔。”萧云晖面色稍霁,“也是芳林的老人儿了,封十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吧。” “这是怎么了!”陆南看着化为灰烬的后厨的,“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他是刚从外头回来。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他,他便痴痴地站在那里,像被人定住一般。 胡小酒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仿佛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那种强烈的不安并没有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预感。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只是意外?”她声音很小,小到几乎没有人听到,“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只是意外!”她又说了一遍。 七十一章 芳林黯香魂(十八) 众人循声看向她,萧云晖问道:“不是意外,那是什么?” 胡小酒愣住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四处寻找着项白的身影,她想如果是项白在,他一定会有办法向大家证明这一切,可是她,除了说这么一句无法验证的话,什么都做不到。 “是不是意外,一验便知。” 胡小酒激动地看向说话的人,竟然是何无心。 何无心淡淡地看她一眼:“这么惊讶干什么?” “心心,你可以吗?” “嗯?”何无心倒吸一口冷气,又“哼”一声,好像有点不开心,抄着手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向孙婆子的尸体走去,“小酒,过来。” “哦!”胡小酒跟过去。 “虽然你现在也不叫我师父了但终究也叫过几回,我却没能教过你什么,这回就教你两招,让你开开眼。” 胡小酒打量他一眼觉得他前面那些话都是可有可无的,唯有那句让她开开眼是真心的。 有官差好奇问道:“这尸体已经烧成这幅模样了,还怎么验?” “烧成什么样?这不还没化成灰吗?”何无心道,“别说是烧成这样,就算真的烧成灰,我也照验。” 只见何无心自袖中抽出一根细长的白布条,塞入尸体的鼻孔中,抽出来洁白如新,微微一笑道:“虽手足蜷缩,然口鼻内无灰,是死后焚尸。”又微微抬起尸体烧焦的头颅道,“双手置于颈下,颈颌处有勒痕,死者是先被人勒死又被火烧,的确不是意外。” “对了!还有!”在何无心的引导下,胡小酒也忽然反应过来,她终于想到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不是意外了,“这里有一股很浓郁的桐油味,你们没有闻到吗?是有人故意泼了桐油,所以火势才那么大!” 众人闻声都不禁留意起来,不知谁说了一句:“的确有桐油的味道。” 不料,话音未落,萧云晖便大怒起来:“怎么又是谋杀!那照雪现再何处?” “回殿下,一直在无音斋关着,宁大人有命,说若无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望。” “既如此,这孙婆子又是如何死的?”萧云晖道,“宁柯呢?那个叫项白的又哪去了?” 何无心抱拳道:“草民参见二殿下,今儿下午,我的徒弟项白说有事找宁大人,二人相约出去了,怕也是为了查案,至今未归。” 萧云晖无奈,只得说道:“待宁柯回来让他来见我!” “是。” 萧云晖思虑片刻说道:“何阁主,若无事,来小王的凌辉阁一叙如何?” 何无心微微颔首又一抱拳:“那草民就打扰了。” “不打扰。”萧云晖一伸手道,“何阁主请。” “殿下先请。” 胡小酒又成了一个人,不仅如此,她又忘了提灯。身边的人都散了,她也不知道该跟谁同路,没办法,就自己走吧,不要紧的,她想,黑天没什么可怕的,她连死人都不怕,怕什么黑天,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她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好在今天月光很好,夜色也不是太过于浓重。 从后厨到流云厅还是有点距离的,她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又想起几天来发生的案子,她不是一个逻辑特别清晰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凭感觉,或者说是第六感,但她从不觉得第六感是无理的,相反她很信奉第六感是意识漂浮物的这一说法。 譬如现在,她的头脑中无端地翻涌着许多零散的碎片,奇怪的猪蹄扣、艳色的血、照雪的眼睛、踩着裙裾的绣鞋、破碎的杯盏、门缝中暗红的血迹,还有那不知是谁脸上的怒不可遏的瞬间,所有漂浮的碎片却终究都被熊熊烈火吞噬,化成漂浮不定的灰烟。 不知是什么时候,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愈发深沉,胡小酒失望的叹口气,还是不行,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仿佛有又仿佛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想到这她有些害怕,是凶手吗?可是为什么?她做了什么会刺激到凶手呢? “喂。”一只手猛地搭上她的肩膀。 胡小酒一个激灵。 “你怎么胆子那么小?”身后的声音带着些许浅浅的笑意,“不应该的,你连死人都不怕,该不是装的吧?” 胡小酒看到是项白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皱着眉头责怪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呢?对了,你下午去哪里了,又有人死掉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后厨孙婆子。”项白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说道,“我看下午也没什么事儿,就叫了宁柯一起去照雪那儿了,刚从无音斋出来就听说后厨失火孙婆子死了,宁柯去见二殿下,我就自己回来了。” “哦。”胡小酒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跟了我很久吗?” “没有,我刚过来。” 胡小酒眨眨眼,那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吗? “你呢,有什么发现?” “我……”胡小酒还没开口就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别提了,我就觉得自己有点晦气。” 项白蹙眉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这么说?” “唉!我啊,觉得孙婆婆好像知道很多事就去问她,可是没想到,刚找过她不久,她就死掉了。”小酒说着忽然愣了一下,“咦?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孙婆婆跟我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被灭口啊?” 项白也不禁严肃起来:“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吧。”胡小酒想了又想说道,“不过就是郭家两姐妹的事,孙婆婆说她们姐妹两个都喜欢侯越,为了他争风吃醋,还有就是明月,她说侯越喜欢的是明月,明月就是照雪的亲姐姐,但是她早就死了,是失足落水淹死的,之前说在飞花廊死过一个人,就是她。” “不对。”项白摇摇头说道,“明月不是失足落水,我今天去找照雪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之前就说有事要告诉我,她要说的就是明月的死。” “不是失足落水是什么?” “是被人谋害的。”项白说道,“照雪承认了她之前扮鬼吓唬侯越的事,因为她一直怀疑明月的死与侯越有关,事实也的确如此。” 胡小酒听罢略略有些不悦:“她的话就这么可信吗?” “至少这件事应该是可信的。”项白说道。 原来项白一直觉得侯越对照雪的态度过于古怪,此番被二殿下逼着要三日内破案却又毫无头绪,故而想到去照雪那里打探一番。 七十二章 芳林黯香魂(十九) 项白到的时候,照雪正望着窗外新发的芭蕉叶出神,听到外面人说是项白来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道:“奴就知道,项公子迟早会来。” 项白也没含糊:“为什么那么做?” “为长姐洗冤。” “明月?” “原来公子也知道。” “四秀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你有冤屈,衙门口击鼓鸣冤便是,更何况姑娘手眼通天,对你而言,天大的冤屈,难道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照雪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之前她用银耳羹令殿下帮她解围的事,却只是笑了笑道:“那都是小事。”照雪说着面露苦涩,“奴这样的人,说风光也风光,但终究不是真正的风光,就像是供人玩乐的金丝雀,竭尽全力地讨着主人喜欢,没事儿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奴转,真的摊上大事的时候一个指望得上的人都没有。项公子,你说,倘若奴不装神弄鬼这一回,即便是如梅死了,即便是郭素玉死了,有谁会想到奴,又如何会想起三年前死去的奴的姐姐?” “你就不怕被人当成凶手直接处置了?”项白说些话的时候眉眼格外犀利。 照雪笑了笑说道:“公子不必用这些话试探奴,你先前说怀疑奴的时候不是很直接吗?怎的如今却又拐弯抹角起来了?莫不是因为,奴的嫌疑更大了吧?” “你知道就好,否则我也不来。” 照雪道:“你怀疑奴也好,不怀疑也罢,奴都不在乎。你问奴为何不怕被人当成凶手,奴的确不怕,奴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项白不觉抬抬眼皮,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项公子,”照雪笑道,“奴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项白不用想就知道,她的故事必定是自己希望听到的故事,说道:“姑娘但讲无妨。” 照雪低眉垂目,一派从容,仿佛她与那故事中的人,毫无关联。 三年前的春天,事情也是发生在芳林园。当时恰逢镇国大将军郭振峰六十大寿,郭家向来与侯家交好,侯越自然也在。 彼时四秀正如日中天,照雪的姐姐明月名冠群芳,最为著名的便是她的孤月舞,许多达官公子为了一睹其芳姿,不惜千金一掷,若哪家设宴能将四秀全部请到,便是无上的荣耀,若在能命明月做孤月舞,便可吹嘘半年。 然镇国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将军大寿,四秀必然齐聚,明月应邀在寿宴上做孤月舞,倾国倾城。 京中若提及纨绔公子,最不能少的就是工部尚书侯冠清的公子侯越,只看了一眼便如痴如醉,哭着闹着,非她不娶。 明月被他纠缠的心烦意乱,只好每日借口教郭素玉习舞之名,避之不见。 这日侯越愁眉苦脸让孙婆子瞧见了,孙婆子向来爱掺合,主动请缨帮着侯越撮合,当夜,孙婆子便约了明月后厨见。 明月不明缘由便去了,只是去了方知道侯越也在,便又想借口教郭素玉习舞逃开。 侯越因多吃了两口酒便耍起无赖,看看天色笑道:“都这时候了还习舞?也成,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吧,就不劳烦公子了。”明月推辞道。 可侯越哪里肯依,况且他只说跟着,明月也没有理由推辞,只好任由他跟着,只盘算着等到了郭素玉处,自然便可将他摆脱了,明月低头走在前面,侯越便拎着酒壶跟在后头。 不多时便到了郭素玉的门口,明月敲敲门道:“素玉姑娘可在吗?” 佩儿却出来说道:“我们姑娘说了,若是明月姑娘来就请回吧。” 这委实在明月的意料之外,她只当自己与郭素玉亦师亦友,不论自己因何而来她总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却不知彼时的郭素玉正因为侯越对她的痴迷而拈酸,哪里肯见她。 明月被郭素玉拒之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侯越。 月黑风高,侯越便愈发没了形状,明月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四秀中的其他几人,彼时郭素玉依旧住在流萤阁,而四秀却住在西边的浮香园,路途虽然不长却势必要经过狭窄的飞花廊,果然,明月刚到飞花廊,便被侯越堵在了上头。 或许当时侯越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推搡中明月一个不留神便摔下了飞花廊。 侯越的酒壶也摔在地上,酒也醒了,也不敢叫人,拔腿就跑。 次日,明月的尸体才被人从碧波湖里捞上来,泡了整整一夜身子都肿了。只因明月身份低微又因廊上有碎酒瓶渣,官府便断定是她喝多了酒不留神跌下去的,唯有照雪知道,她姐姐明月从不喝酒,因为她只要喝酒便会起红疹,而明月的尸首上却干干净净,又怎么会是喝了酒意外落水? “你因此便断定是侯越谋害了你姐姐?”项白说道。 “没有断定,只是怀疑。”照雪道,“也是因为他次日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这也不能成为证据。” “奴自然晓得,若奴早有证据又何须等到现在?”照雪道,“奴虽没有证据,但奴相信做了亏心事的人必定心虚,故而奴几次三番试探他。奴姐姐的孤月舞是舞中一绝,奴为了连成此舞不惜昼夜以绳索开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侯越面前再跳一次,奴要看一看,他看到这支舞的时候会做何感想。果不其然,那日照雪献孤月舞,他立刻大惊失色,奴又故意学着姐姐当年的模样同他说话,他立刻便将奴认作了姐姐,以为奴是姐姐的魂魄,来找他索命,那时奴便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难怪当时你说的话如此古怪,原来是如此用意。” “后来,偏偏如梅也坠入碧波湖,那模样与当年的姐姐几乎别无二致,连奴都要怀疑是姐姐的冤魂作祟了,更何况是原本就心虚的侯越。”照雪冷笑,“奴见他当时的那副德性,便打定了主意,要趁机再吓他一吓,或许他的惊恐之中会露出破绽,果不其然,前夜,也就是公子抓住奴的那晚,奴故意装作厉鬼向他索命,他便吓得什么都招了。那日,是他亲口承认,是他将姐姐推入碧波湖中的!” 七十三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 胡小酒托着下巴坐在桥边的大石头上,项白在旁边的地上面对她盘膝坐着,月影透过疏疏密密的枝叶落在他们的影子上。 “你是想说照雪扮鬼是为了吓侯越让他说出真相。”胡小酒想了一下说,“那她就更有嫌疑咯。” “那她应该杀死侯越才对。”项白道,“但是现在侯越活着,死的除了郭素玉和孙婆勉强跟这件事有点关系之外,如梅跟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 “怎么会啊,如梅也有关系啊,本来如梅的位置应该是明月的,而且自从如梅代替明月只好就经常和照雪过不去啊,说不定她就是恨如梅顶替了照雪的位置。” 项白摇摇头道:“这也太勉强了。” “不勉强啊,她恨如梅代替了明月就杀了如梅,然后郭素玉和孙婆是间接害死明月的凶手,最后那个侯越,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像她说的一样是去吓唬侯越,她就是要杀侯越却被我们撞破,不得已才那么说的!”见项白似有若无地微笑,胡小酒又说道,“一定是这样,难怪我一直觉得讲不通,原来就是少了这条线索!这么一来,思路立刻就清晰了!哎,你有没有觉得我聪明许多?我好像有变得聪明一些哎!” “嗯,嗯,是,你说是就是。” 小酒嘟着嘴蹙眉:“你也太敷衍了吧?真的是,好敷衍哦?” 就知道是这样,他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是对的,要是哪天真心赞成自己,那才是见鬼了,胡小酒想道,却不料他忽然夸张地说道:“对!你说的都对!好聪明哦!” 何无心从二皇子处回到浮香园,见项白还没回去,便想着出门迎迎他,刚出门就看到一幅生平从未见过的奇景。 不远处的树影下有两个人,一个坐在石头上笑得花枝乱颤,另一个则坐在地上前仰后合。 深更半夜,两个疯子,愈发诡异。 何无心忽然想起先前宁柯无意中提起的话,表面上掐得厉害,其实是一条心。 诚然这是他说谏院和睿王的话,但放在这里,似乎也未尝不可,何无心一拍脑门,不禁叹息:“糊涂啊!” 何无心看看天色,又看看树影下的两个人,二殿下说三天查明真相,也不知道他们查到哪一步了,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次日一早便有凌辉阁来的使者在院子里等着,正是二殿下身边公公周福,周福一见到项白便尖着嗓子说道:“项公子,我家主人让老奴特地来提醒您一声,今日就是第三天了。” 项白满脸茫然道:“第三天?公公算错了吧,今儿才是第二天。” 公公眯着眼睛笑道:“不会错的,殿下说是第三天就是第三天,难不成殿下还能有错儿吗?” “这也太……” “项公子可抓紧呐,别说老奴没提醒你,今儿这案子若每个结果,这无忧阁啊,你师徒二人可就回不去喽!”公公说着就要走。 项白忙喊道:“公公留步,此事如此突然,总该有个缘由吧,望公公明示。” 公公拿眼角觑他一眼,媚眼如丝地笑道:“瞧你们死到临头,公公我就大发慈悲让你们死个明白。若说缘由啊,那得问你师父何无心呐,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树没皮会死,那人要是给脸不要脸……你说,他还能活吗?” 项白听罢道:“谢公公明示。” “哎哎,客气了。”公公说道,“老奴瞧着项公子是机灵人,也不愿意见您二位屈死,这事儿啊,说来也容易的很,不过是阁主一句话的事儿,您二位啊,多保重吧。” “谢公公提醒。” 公公摆摆手道:“得,不用送了,老奴自己走吧。” 公公刚一走,项白便冲到何无心门前一阵猛敲:“何无心!老东西!你给我出来,你昨儿在人家二殿下跟前儿作什么死了!” 何无心隔着门说道:“呔,你这孽徒,目无尊长,小心为师将你逐出师门!” 项白气的原地打转,耳朵尖儿都红了,指着门骂道:“成吧,逐出师门,我巴不得呢!省得我跟着你受牵连!好,你不出来是不是,那我走了,我就去跟人家二殿下说,我已经让你逐出师门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了!” “别啊!”门哐当一声来了,何无心一脸委屈站在门口,“爱徒!为师的爱徒!你真的忍心吗?” 项白怼在何无心面前道:“有什么不忍心,就您这作死法,我就是有二十个脑袋也不够陪着您闹啊!别人家的师父都是靠山,我这师父那是压力如山啊,师父!”项白掰着手指头说道,“死了三个人,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三天已经很紧张了,您硬生生给我减到两天,您这不单是要逼死我,您这是要砸了无忧阁招牌啊!我求求您了师父,赶紧把我逐出师门吧,您可饶了我吧!” 何无心揣着手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白,你冷静一点,为师也不想这样嘛,你看你说了那么多,能不能让为师解释一下?” 项白指着他质问:“解释,你解释!” 何无心却转转眼珠躲到一边儿去了:“唉!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昨天二殿下邀我去凌辉阁,想拉我入伙。” “入伙?” “不,这个词有点儿江湖,不是入伙,是做他的幕僚。你也知道的,你师父这个脾性哪能做的了那种束手束脚的买卖,所以就婉拒了他。” “就因为这样他就难为我们?” “是啊,所以说这不怪我嘛。”何无心摊摊手,一脸无辜。 “不是,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是真的。”何无心继续无辜。 项白嗅出一丝谎言的味道,说道:“我去问宁柯,昨天晚上他也去了,他肯定知道。” “站住!”何无心大吼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那你说实话,要不然我真不管你,你自己过吧。”项白甩着手说道。 何无心见实在瞒不过,只好黑着脸叹口气,道:“好吧,其实我一开始真的是很委婉,我告诉他,我只愿意曳尾于滩涂之中,可是他威胁我,你说你师父,好歹在江湖上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别扯那么多,你就说你最后说什么了?” “我说,我说……我说,做你的春秋大梦!” 七十四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一) 项白沉默了,片刻,生无所恋地叹息道:“师父,徒儿能有你这么有风骨的师父,真是骄傲啊!以后,您就自己一个人玩儿吧,徒儿走了。” “小白,你不能这样对为师啊,小白!”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何无心!你给我出来!” 何无心惊讶地看着宁柯:“你怎么来了?” “你还有脸问?我……”宁柯转了一圈顺手从门后头摸出一根扫帚,“我打死你!” 何无心慌忙拉住淡定围观的胡小酒,挡在面前说道:“哎,有话好好说嘛!你是斯文人,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说什么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怕你闹这一出,提前多少天就透口风给你,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吗?不就是为了让你别胡说八道吗?结果呢!你那说的是什么东西,我让你春秋大梦!我去你的春秋大梦!”宁柯二话不说,扯开胡小酒就是打。 “等一下。”项白挡在何无心面前,“那个,他胡说八道,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这么大火儿干嘛?” “是啊,我也觉得委屈啊!但是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跟他熟呢?”宁柯苦着脸,委屈地都快哭了,“现在好了,他得罪了二殿下,拉着我也倒霉,刚才周公公告诉我,今天这案子再破不了,就让我回家养老!” “不会吧,你是正儿八经的刑部侍郎,回不回家也不是他一个皇子说了算的呀。” “天真!人家是皇子,我就是个破刑部侍郎,随便找个由头,要免了我还不是小菜一碟!” “哦……”何无心扯扯项白,低声说道,“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回绝他,这差事也太不好干了。” 项白点点头,深以为然。 宁柯大怒:“你还敢说!我今天必须打死你!” “哎!斯文,斯文。”何无心道,“我承认,我一不小心捅了篓子,可是就算你们打死我也无济于事嘛,你照样会被罢官,我们照样会死。让我说,事已至此,我们再相互埋怨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虽然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那不也还有一天吗?你们看,这才是早上,但是等你们打死我以后,那可能就到了中午了。” 宁柯愤愤地丢掉扫帚:“虽然说的话惹人生气,却也有点道理。” “所以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破案,只要能把案子破了,咱们的事儿就解决了。” “说的容易。”宁柯冷哼一声,“让我说,还有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你去找二殿下,说你答应他了。” “单纯,我都已经跟他撕破脸皮了,你又不是没看见。就因为那么一句话他就给我使绊子,你还真以为你们二殿下那么好通融呢?” 宁柯哑然,不得不说,萧云晖的秉性他最清楚,仗义,果敢,这是他的优点,但最大的毛病就是睚眦必报,这样的人究竟适不适合成为一个君主,他始终有些不确定。 何无心勾住项白的脖子躲到一边:“徒儿,听师父说。你师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依我所见,今天这个事儿,未必是坏事儿。” “什么意思?” “你说今天这事儿算是个险吧?” 项白点点头。 “这事儿要办成了,咱们再大肆宣扬一下,那咱们无忧阁的名号是不是就更响亮了!” “嘶!”项白倒吸一口冷气,“师父,您这是……” 何无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富贵险中求。这事儿要成了,以后再接手的案子,费用和你五五分成,怎么样?” “嗯……不行,都是我的。” “嘶,你也太过分了。” “哪儿过分了?你又不买菜,又花不着钱,唯一用得着的就是买酒,还是我给你买,你和我说什么五五分成就跟宁柯要打死你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何无心脸有点儿黑。 “算了,不干了,把我逐出师门吧。”项白说道。 “行吧行吧,以后的都给你,全都给你!” “成交。” 忽然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二殿下驾到!” “他怎么来了?”何无心一凛。 说话的功夫,萧云晖已经走进来了。 “看上去,这浮香园不太欢迎小王。” 何无心等人忙跪下行礼。 萧云晖道:“何阁主,今儿一早小王便命周福来过了,而今想亲自过问一下案情的进度,不知这案子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凶手有眉目没有?倘若至今还没有头绪,又或者最后抓住的根本不是凶手,小王可是不会轻饶了你们。” 宁柯道:“回殿下,已经小有头绪,臣等必竭尽全力抓住真凶,不负殿下的信任。” “宁大人想来办事妥帖,小王不信任谁也要相信你,只因宁大人你不仅聪明有为还很识相,你向来最能懂小王的心意,更知道小王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宁柯神色一僵:“臣……臣……殿下……”他抬起头,胡小酒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严肃的宁柯,心里颇有些不安。 “哎!宁大人,千万不要丢了你识时务的优点。”萧云晖笑道。 胡小酒忽然一怔,想到什么,她看看何无心又看看项白,有点拿不准自己想的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会不会是看了太多电视剧才想太多,但是即便不对她也还是要这么做,因为她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二殿下!”胡小酒说道,“殿下,其实小酒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萧云晖吃了一惊,似乎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 “对!”胡小酒甩开正在扯着她袖子的项白,自顾自地说道,“小酒知道却又不知道。” “什么意思?”萧云晖面带愠色,“我可不喜欢跟人打哑谜。” “不是打哑谜,是真的。”胡小酒信誓旦旦地说,“不瞒殿下,小酒师从乾坤大道法师修习读心之术,不论是死人的活人的只要有心都可以读,殿下若真心要抓凶手,小酒只需要行天地通灵之术,将死去的冤魂从地府里请回来,再将他们的心读一读,个中曲直自然明了。” 七十五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二) “读心术?”萧云晖大笑,“你在说笑?” “胡小酒,我警告你,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少掺合。”项白忽然说道。 “不要!我就要掺合!我的读心术是真的!”见项白还要说话,她却先一步对萧云晖说道,“小酒的读心术是真的,殿下不相信可以试一下!” “这倒是有趣。”萧云晖道,“但是,我要怎么试呢?难不成我想什么,你能说出来?” 胡小酒摇摇头:“非也,非也。人的所思所想变化无常、稍纵即逝,或许殿下此时所说已非彼时所想,那么小酒即便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小酒也不太信任殿下,万一我说的是对的,您就是不承认呢?” “笑话,小王岂会如此小气?” “那就是不会咯?” “当然不会。” “那要拉勾!”胡小酒伸小手指,萧云晖愣了愣也伸出小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啦,来吧!” 胡小酒从她耳坠上解下一颗红红的珊瑚珠交到周福手里,说道:“周公公,拿好别掉啦。” “这是要做什么?”萧云晖问。 “你们随便选几个人,把这个珊瑚珠随便交给一个人藏在身上,然后我来猜到底是谁藏着这颗珊瑚珠。” 项白皱皱眉头说道:“这有什么难,我也可以,你一边儿去。” 胡小酒叉着腰说道:“我不用搜身,也不用听他们讲话,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你也可以吗?” “你……”项白心头前所未有地掠过一丝慌乱,甚至比得知自己会死还要紧张,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有把握吗?” “哼,笑话。”胡小酒眨眨眼,露出一个明媚又灿烂的笑容,“放心吧。” 萧云晖意味深长的打量她两眼:“你方才说,你不听,不看,不搜身,可是真的?” “当然,否则还叫读心术吗?”胡小酒说道,“好了,时间有限,闲话少叙,开始吧。”说着便转过身去不看了。 何无心趁机戳戳项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项白摇摇头:“不知道。” 宁柯却悄声说道:“抓紧时间吧,小酒是在给你们争取机会。” “什么意思?” “这还看不出来吗?殿下专门过来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若你们不识相,那么真凶也可以是假的。” “那岂不是……” 宁柯叹息一声:“所以啊,抓紧时间想办法吧。”他边说着边紧紧盯着何无心,“殿下只需要识相。” 何无心转过身去,没说话。 “好了。”萧云晖说道。 胡小酒转过身打量他们一眼,六个人,除了萧云晖和周福外,还有两个侍女,两个小厮。 胡小酒问道:“珠子就藏在你们中间?” 几个人有的说是,有的点头,有的抿着嘴,有的低着头。 胡小酒笑了笑:“两位小姐姐先退下吧,你们没有。” “你作弊!”萧云晖道。 “殿下若打心眼儿里不信,那小酒也没办法,别折腾了。” “不,我信,你继续。” “那我就正式开始了。”胡小酒取出三清铃桃木剑,摇头晃脑念念叨叨,“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天灵灵地灵灵……” 胡小酒闭着眼睛走到一个小厮跟前背过身去对他说道:“把你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问你什么,只需在心里回答是或不是。” “心里?” “我问你,你是不是穿着黑鞋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穿着黑衣裳?我问你,珊瑚珠是不是藏在你身上?” 说罢又走到另一个小厮跟前:“我问你,你是不是穿着黑鞋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穿着绿衣裳,我问你,珊瑚珠是不是藏在你身上?” 如此循环了几次,胡小酒又念念叨叨回到原地,睁开眼睛。 “能行吗?”宁柯问。 项白摇摇头:“没准儿。” 只见她微微一笑,走到萧云晖面前:“二殿下,拿出来吧?” 萧云晖目光一滞,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错了。”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不料胡小酒却只是歪歪头说道:“既然殿下说话不算数,那小酒也没什么好说的,原来堂堂的中昭王,陛下的二殿下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小骗子,想必以后殿下说的话,再也不必当真了。” 周福忙指着她骂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周福。”萧云晖颇有些不情愿似的,从腰封里取出一颗红珊瑚珠,“小王言出必行,还给你。” 胡小酒接过珊瑚珠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行,算你证明了自己会读心术,那就依你,准你开坛做法抓出凶手。” 胡小酒笑眯眯的说道:“谢殿下!” 项白不觉暗暗松口气,一摸手心里算是汗。 “不过,殿下。”胡小酒说道,“开坛做法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小酒掐指一算,近日最好的时机是在七日后的酉时,所以……” “哎,七日后可不行。”萧云晖不等她说完便回绝了。 胡小酒又装模作样掐算一番:“那三日后也成。” “不行,你刚才取笑了本王出尔反尔,本王岂能再犯,说了是今天就是今天,就今天酉时三刻。” “今天……”胡小酒哑然,迅即咬咬牙说道,“今天酉时不好,要子时才行。” “好,就子时,本王就等到你子时。”说着唤一声,“周福,走。”拂袖而去。 望着萧云晖消失的背影,胡小酒深深地叹了口气,无比失望:“唉!还以为能多争取几天,没想到不仅没有用,还耽误了时间,我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项白拍拍她的肩膀:“算了,你已经尽力了。” 胡小酒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都没有怪我啊,好奇怪。” “我……你……,我是好心你说我奇怪!” “是很奇怪嘛,你好奇怪。”胡小酒说着躲到宁柯背后,“怕怕,怕怕,这个人好奇怪,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好奇怪哦。” 项白无语。 与此同时,何无心与宁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七十六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三) 何无心邪魅一笑:“小酒,有没有觉得他不一样了?” “有!” “我也觉得,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我徒弟长大喽!”何无心说着又看了项白一眼,颇有深意地说道,“小白,为师如今对你可真是刮目相看啊!” “嗯,刮目相看。”宁柯也说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胡小酒看看何无心又看看项白,眨巴眨巴眼。 “我,我去奉先庙。”项白红着耳朵尖儿走了。 “怎么回事啊?”胡小酒皱着眉头问道,偏偏何无心和宁柯一个眼睛望天,一个眼睛看地,什么也不说,她鼓着腮帮子,嘟囔道,“不说算了,我去布置道场。” 宁柯道:“你还真去?” “不然怎么样,话都已经说了。” 胡小酒刚走出浮香园不远便看到飞花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回地徘徊。 “白白!”胡小酒大喊着跑过去,“你不是去奉先庙吗?” “哦,是。” “那去啊,孙婆的尸体你还没检查过对不对,心心倒是查过了,说是被人勒死的。” “嗯,好。” 胡小酒仰着头见他还不走:“你有事吗?” 项白有些犹豫似的:“刚才说设道场的事……你到底行不行?” “你说那件事啊!”胡小酒恍然大悟,“当然不行咯。我拜托你哎,我的确是会那么一点点读心术,也说不定真的能管用。但是万一不行呢?我们总不能就指望这点读心术就彻底让凶手心服口服吧?要不然还要证据做什么呢?” “不行?不行你还信誓旦旦的!我就不明白了,这事儿跟你又什么关系,说你还不听!” “我是想为你们争取时间嘛!”胡小酒委屈地说道,“干嘛总说跟着没有关系?在赌坊救人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就当是我爱管闲事行不行?……就算是我爱管闲事,你也应该说声谢谢才对吧!” 项白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却好像突然哑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小酒撇撇嘴,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憋憋屈屈地嘀咕道:“好委屈哦。”说话间脸皱的像一只刚出锅的包子。 “我不是怪你。”他很自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啦,我也没有给你添乱啊!”胡小酒气鼓鼓地说道。 “我是担心你!”项白说道,他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我是担心你被卷进来,担心你被拖累……”他想,说了就说了吧,至少说出来他会好受一些,至于她会怎么想,就听天由命吧。 “担心我?”胡小酒看着他,就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短短的一瞬间,他就像等待宣判的病人,心里头起起落落,既期待又害怕。 然而,一个重击落在他肩膀上:“你早说啊!害我以为你嫌弃我!搞的我好委屈,好气哦!” 事情的发展似乎跟他料想的有些不同,不过这样也好,他偷偷松口气,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是为了她好的。 “白白,你真的想的有点多。”胡小酒撅着嘴不高兴似的说道,“我真的要说你哦,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成好朋友,好朋友的事怎么能叫拖累呢?再说了,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吗?你这么聪明,只要给你时间,你一定能解决的啊!” “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信啊。”胡小酒说道,“我就已经很聪明了,我认为聪明的人,一定是最聪明的人啊。” “最聪明……这太夸张了……” “不会啊,白白,你信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如果我们都解决不了,那也不会有其他人能解决掉了。”胡小酒说道。 她目光灼灼的样子,执拗又认真,她是真的相信自己吧。 项白点点头,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他只是觉得舒坦,打心眼儿里透出来的舒坦,就好像空了很久的胃袋里终于填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窝窝。 “小酒。” “嗯?” “我会想到的。” “嗯!”胡小酒点点头,“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们距离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可就是偏偏少了点什么,就好像隔着一层纱,只要把这层纱扯掉,我们就赢了!” “一层纱?” “嗯!就是……好像对,又好像不对,好像合理,又好像不合理……”胡小酒艰难地解释,手舞足蹈地比划,“就好像是……就像……”她忽然指着碧波湖里的倒影说道,“就好像是这个,看上去是真的但是又有可能是假的!嗨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是不要说了吧,越说越乱。” “真的?假的?” “不要想,不要想了,万一越想越乱就不好了。”胡小酒拍着他的手臂说道,“我去布置道场了,你要加油哦。” “加?……哦。”项白想,她应该是说多努力的意思吧。 奉先寺前只有两个看守的官差,见项白来知道是为了案子,也不过问,任由他进入。 三具尸体就摆在奉先寺的后面,项白伸手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全部揭开,从如梅,到郭素玉,到焦黑的孙婆,整整齐齐的并排着,仿佛一模一样又仿佛完全不同。 如梅为什么会落水?郭素玉为何是死在床上?而孙婆却要死后焚尸? 焚尸? 项白似乎想到什么,又将孙婆的尸体认认真真检查一番,但还是不对,又或者他真的晚了一步,这一次凶手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叹口气把尸体盖好,一无所获让他格外丧气。 他很懊恼,这么长的时间,他究竟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不是他做不到,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去做,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甚至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没有办法集中,眼前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影子,让他不禁苦笑:“项白,你这叫相思病。”他自言自语道,“你犯病不要紧,可是会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上头。” 七十七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四) 他念叨着,忽然一道白光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耳边回荡着胡小酒的声音: “仿佛隔着一层纱。” “好像是真的但又可能是假的。” “你就是色迷心窍。” “原来是少了这条线索!”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的眼前掠过。 他站起身,拍着脑门笑了起来:“你可真是魔障了。” 守卫的官差听着奉先寺里先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随后又是自言自语,这会儿又传来笑声,别提多瘆得慌,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突然,门开了,项白面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大步离去。 两名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岿然不动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胡小酒站在沁芳台边凭栏远望,风从远方来,越过远山林瘴,越过杏林湖光,吹起她乱蓬蓬的头发,她长叹一声,前所未有的惆怅。 她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喝了酒就会打人,有时候打她,有时候打她的妈妈,或许是出于虎毒不食子的缘故,他大多时候都是打妈妈,小的时候每次看到他咬牙切齿地样子,她就会哭,父亲嫌她吵就会把她一个人锁在柜子里。 柜子里很黑,没有光,只能听到外面妈妈的哭声,父亲的叫骂声,还有玻璃碎掉的声音,她不喜欢黑暗的柜子,因为柜子里那么黑,那么暗,没有光,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她就学会了不哭,她不哭,父亲就不会嫌她吵,就不会把她关进柜子里,她可以挡在妈妈面前保护她。 有一次,父亲又喝多了,把妈妈狠狠丢在电视柜上,满头是血。她没有哭,就只是默默地把妈妈挡在身后,执拗地和他对视,那是她第一次和凶恶的父亲面对面,他被愤怒扭曲的脸孔一览无余,但不管怎么说她第一次成功了。 虽然那次以后,她被关在储藏室里整整三天,没人管没人问,没有吃没有喝,妈妈的哭喊声也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天有余。 第三天,她被警察从储藏室里放出来,意外的看到了妈妈又青又紫的脸,因为她原本以为,妈妈应该已经被打死了,更意外的是,死掉的竟然是她可怕的父亲,警察说他是醉酒驾驶,死于车祸。 因为以前父亲喝多了酒,妈妈总会把车钥匙藏起来,可是这一次…… 瞬间,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在她心头飘过,不过她不在乎。 她没哭,反而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反应吓到。 本以为父亲死后,她们就可以好好生活了,却不料母亲却越来越不对劲,起初只是偶尔恍惚,再之后会自言自语,有一次,她甚至看到母亲自己跟自己吵架,用刀子划伤了自己的手,那一天她又一次被吓到。 终于有一天,母亲因为情绪失控抓伤了邻居,被居委会的大妈送去了精神病医院。 那一年她十一岁,得知了母亲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医生说她的分裂或许跟父亲长期的虐待有关。那也是她第一次得知,原来父亲有一种叫做躁郁症的病。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痛恨着的父亲生病了,他不是坏,他只是生病了……这让她耿耿于怀。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人的心也是会生病的,就像身体一样,如果不好好的对待它,就会生病。 后来,她在高中毕业后选择心理学,这是出于为自己负责的考量,同时也是出于对社会稳定的考量。 因为医生曾经说过,她有较为严重的黑暗恐惧症以及较为明显的抑郁倾向,当时的她并不觉得,因为她已经很久不哭了,随着后来自己慢慢读书才知道,原来该哭不哭也是不对的。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的心理究竟算不算健康,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对自己,即便是有病也不会太严重的。 “吧嗒”,一片翠绿的树叶落在她的手背上,胡小酒摇摇头,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些? “啊!”悄悄地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病情又加重了吧?深呼吸,深呼吸,胡小酒,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好着呢! 其实,说到心理疾病……古代的人当然也会有心理疾病,就好像尚小楼那样,只不过她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都不知道罢了。 胡小酒看看已经布置的差不多的道场,摸摸肚子,有点饿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早饭还没吃,再看看天色,午饭的时间都过了。 她晃晃悠悠走到后厨,后厨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不得已陆南只好把厨房暂时挪到旁边的小院里。 “陆南!有没有什么吃的?” 陆南低着头说:“没有。” 胡小酒不理他,进去转了一圈,忽然看到灶台上摆着芝麻糊糊:“怎么没有,你骗我!” 陆南没说话。 “陆南,这是你自己做的糊糊嘛?” “嗯。”陆南瓮声瓮气地说。 胡小酒端起碗,咕咚咕咚喝进去一大口,“哇”一声吐出来,碗落在灶台上摔的粉碎:“好奇怪的味道哦!”她捂着嘴跑出去吐,一个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咦,白白!”胡小酒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栅栏外的项白,“你怎么在这?” “我有点儿饿了,来瞧瞧还有吃的没有。”又看看她问道,“你不舒服?” “没有啦!”胡小酒说道,“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吃的,我也是因为饿才过来,喝了一碗芝麻糊糊,结果味道好恶心,就像喝了一口泔水。”说着不高兴地看了陆南一眼,“陆南好坏,东西不好吃也不告诉我。” 不料陆南却闷闷地说道:“你又没吃过泔水,哪来那么多抱怨?” 胡小酒立刻跳起来:“喂!你不要太过分哦,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看你可怜根本不想理你,现在这样说我,讨厌。” “你!”陆南猛地抬起头,又把头低下去,气呼呼地回屋里去了。 “略略略!”胡小酒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蹦蹦跳跳抓住项白的衣袖,“我们走啦,不理他。” “别,我还有事儿呢。”项白喊道,“陆南!” “什么事?”胡小酒问。 陆南默默地从屋子里出来,看了他们一眼。 “是关于孙婆的事儿。”项白说道。 胡小酒看看他,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说道:“那我也要知道。”跟着项白一蹦一跳,兔子似的跳回院子里去。 七十八 芳林黯香魂(二十五) 项白四下里打量一眼,一间屋子,灶台是新垒的,两张新案板,一张底下搁着萝卜青菜,另一张底下是磨刀石捆猪绳,都是崭新的,看样子是因为大火才换的。 项白不禁说道:“真是够简陋的。” “没办法,都烧了。”陆南说道。 “那今晚的饭,还能有着落吗?”项白说。 “有,但是肯定不会太可口,原本打算今天杀头猪,可惜都烧干巴了。” 项白点点头,脸上掠过一丝遗憾,说道:“孙婆这些年可曾与人结怨?” 陆南摇摇头。 “没有,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陆南道。 “说谎,你就不喜欢她,你是凶手!”胡小酒突然说道。 “不是我!” “哼。”胡小酒扭过头,不理他。 “孙婆死的时候你在哪?” “在屋子里。”陆南说道。 项白皱皱眉头:“可听见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 陆南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随即说道:“仿佛听到过有人敲门。” “敲门?你也听到敲门?”胡小酒瞪着眼睛问道。 陆南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不是,可能是听错了。” “听错了?” “嗯,因为我出去看过,没有人。” 胡小酒不觉抓住项白的手臂,激动地说道:“鬼敲门,是鬼敲门!” “鬼敲门?”陆南似乎有些惊讶。 “是鬼敲门。”胡小酒笃定地说,又解释道,“如梅死的时候,郭素玉死的时候都有过!” “那就是闹鬼?”陆南默然片刻说道,“其实,出了芳林往北不远就是尸鬼林,以前芳林也闹过鬼。” “以前也有吗?” “嗯。”陆南点点头,“以前芳林就闹过几次鬼火,不过这也是孙婆说的,人在屋子里,房子莫名其妙就着了,就跟孙婆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鬼?”项白沉吟片刻,转身离开了。 “白白,你去哪?” “我再看看。”项白心不在焉地说着走到焚毁的后厨前。 他想事情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人打扰,胡小酒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对项白说道:“靠你了,一定要找到证据哦。” 项白正蹲在屋脚,对着一堆焦黑的猪骨发呆,隐隐听到胡小酒说话,便头也不回地说应了一声:“嗯。” “那我走咯,等一会儿本仙姑做法,你一定要去哦!”她又说道,可是这次他没说话,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没有。 闹鬼?胡小酒倒背着手边走边想,仙姑我就是降妖除魔,专门抓鬼的,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夜幕降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道场就设在芳林园最高处的沁芳台,正对着就是碧波湖和飞花廊。香案面北而放,上面摆着黄铜香炉,烟火绵绵。香案前已放好火盆和大鼓,火盆里头整整齐齐摆着花开的火纸。香案后九张招魂幡迎风招展。 众人皆已到场,连照雪也被人带出来,二皇子萧云晖与郭素辰、郭素英以及侯越等人也都已就坐。 宁柯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问身边的何无心:“你说,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看像。”何无心翻翻眼皮说道,“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嘛,老话怎么说来着,尽人事,听天命。反正现在人事也已经尽了,还是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听天命了。” “可是你也没有尽人事啊!”宁柯说道。 不料何无心转个头,装成听不见的样子。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无心叹道:“唉,小孩子嘛,就是要逼一逼他们才会成长,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正说着,项白也来了。 萧云晖看看项白,又转头对一旁的何无心说道:“万未料到,堂堂无忧阁竟然要用这样方法给小王一个答复。” 何无心却说:“方法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灵与不灵。” 正说着,忽听得一阵嘹亮的呼喝:“哎嗨!” 胡小酒一手拿着三清铃,一手举着桃木剑,身披五彩羽衣,鬓边插着三根鸡毛,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她摇头晃脑,又蹦又跳,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起来:“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鸦奔大树,家雀鳖股奔房檐,大路短了星河亮,小屋断了行路难,十家到有九户锁,还剩一家门没关,鸟奔大树虎奔山,烧香打鼓我请神仙哎呀儿喂!” 项白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刚露出一点笑意便看到胡小酒朝着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立马咬住舌头憋了回去。 “妈咪妈咪哄!天灵灵地灵灵,天灵灵地灵灵!”胡小酒又蹦又跳,忽然“啊呀”一声尖叫,手中的三清铃和桃木剑齐齐掉落在地上,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她,有的是怀疑,有的是恐惧。 胡小酒猛地抬起头,声音又尖又细,好像是从嗓子眼儿里飘出来的:“奴听闻仙姑传唤,自地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胡小酒说着话,捋了捋鬓边根本不存在的发丝,妩媚温婉,那样子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 照雪惊叹一声:“姐姐!” “你姐姐?”萧云晖疑问。 “是奴的姐姐明月!”照雪说道,“姐姐习惯说话时抚头发,奴从未告诉她姐姐的这一习惯,她又未曾见过姐姐,举止如此相似,必定是姐姐!姐姐!”照雪痛哭却被官差拦下。 胡小酒并未给照雪回应,反而自言自语道:“仙姑若问当年之事,奴远细细道来。那日镇国将军大寿,郭家请奴等姐妹四人前来贺寿……” 仿佛明月真的在跟胡仙姑交谈。 胡小酒目光空洞,娓娓道来,只见侯越愈听愈怕飞身便向胡小酒扑去,项白见状来不及多想便将他拦下。 但胡小酒还是被侯越撞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慌乱中竟面不改色,声调都没有变一变,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 众人愈发惊诧,愈发相信她必是被明月附了身。 那周福又说道:“看样子这胡仙姑是真的通灵,像是与那死去的明月换了魂。” 萧云晖却依旧不太相信,问道:“为何要换魂呢?” “殿下岂不知,咱们寻常人是很难看见鬼的,便是看见若那鬼不让你听见它说话,你也听不见。我猜应该是这个缘故,这位姑娘,啊不,是仙姑才与明月换了魂,把自己的身子借予她说出真相。” 七十九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六) 萧云晖皱皱眉头,似乎也有些动摇了。 胡小酒对于周围的一切讨论与怀疑置若罔闻,保持着刚才倒下的姿势,宛如断了线的傀儡,模样愈发诡异,她颤抖着说道:“奴便被他推入碧波湖中,冰冷的湖水立刻灌进奴的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奴的头都要被水撑的炸开了,那水好冷,好冷啊……” 郭素英不觉发出一声尖叫,扑在郭素辰怀里:“啊!鬼!” 郭素辰拍着郭素英的背安抚道:“不怕,不怕。”脸色却也有些苍白。 突然,胡小酒坐了起来,甩甩脑袋有些茫然似的:“咦,我怎么躺在地上?”又抱着手臂喊道,“哎呦哟,好痛好痛,啊,我的手怎么出血了?” 众人瞧着她的只觉得更害怕。 项白眉峰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上前一步说道:“殿下,侯越涉嫌杀害明月,应交由刑部查办。” 侯越恼羞成怒,指着项白大喊着:“区区草民!何须你多嘴!” 萧云晖冷笑一声说道:“项白,本王命你们查明杀害郭素玉的凶手,你们倒好……” 宁柯上前一步:“殿下。” 萧云晖犹豫片刻,看向宁柯,说道:“宁柯,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宁柯肃然道,“来人,把候公子带下去。” 侯越大惊,吵嚷道:“宁柯!你……本公子的父亲是工部尚书,官居正三品!你敢……” “侯公子,本官是今上亲自任命的正五品刑部侍郎!把他带走。” 胡小酒看着侯越被带走,随即挠挠后脑勺道:“奇怪了,方才分明是想度郭素玉的魂,怎么成了明月的?”又自言自语道,“大概是她的执念太深吧。” “咦?你还没走?”胡小酒忽然说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半空中袅袅的青烟,“侯越已经被带走了,你的冤情也算昭雪了,也该安心了。好,我这会儿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你叫我带的话,我也会替你带到的,你就放心去吧。” “仙姑,你在跟谁说话,可是奴的姐姐?”照雪问道。 胡小酒此时方看她一眼说道:“你姐姐明月让我告诉你,她自有归处,你无需再记挂。” “就这些?” “就这些。”胡小酒说道。 说罢,胡小酒对萧云晖道:“殿下,方才小酒一时不慎渡错了魂,想要再试一次可好?” 萧云晖看看天色,皱着眉头说道:“快点儿。” “是。”胡小酒又摇起三清铃,舞动桃木剑,念念有词起来,众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揪出凶手。 突然,她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地倒下去。 “小酒!” 项白大惊失色,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她不是只是在招摇撞骗吗?怎么会流那么多血?她的身子软软的跌在他的臂弯里,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空了,第一次,他体会到手足无措。 “小酒,你醒醒,你别吓我。”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微微的颤抖,让胡小酒精神一滞。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个瞬间,他便又恢复了平静,虽然他依然保持着与刚才同样的动作,嘴里也跟刚才一样喊着“你醒一醒”但胡小酒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细微的敷衍与愤怒。 果然,他发现了吗?反应很快嘛。 胡小酒莫名有些不甘心,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失望,原本,还想再看他担心一会儿呢,遗憾。 失望归失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胡小酒轻轻地张开眼睛,看着头上里三层外三层或许担心,或许好奇,或许疑惑,或许惊恐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凶手……就在你们中间……郭素玉她,她害怕……她不敢……我想劝她可是……哇”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被她拒绝还,还反噬了。” “那,仙姑,这可如何是好啊?”周福问道? 胡小酒勉强得盘膝而坐,深呼吸两下道:“不怕,区区小鬼而已,本仙姑只需稍作调养……” 萧云晖却冷笑:“哼,笑话。本王还当你们真能抓住凶手,原来又是故弄玄虚,行拖延时间之实。” “殿下,话不是这么说。”何无心说道,“方才胡小酒却已招来明月的魂又揪出杀害她的凶手侯越,大家伙儿都是亲眼所见,即便是何某人也无法质疑,怎么能说是故弄玄虚呢?且小酒受伤也在意料之外,何谈拖延?” “你大胆!” “等……等一下。”胡小酒说道,“我并不是……拖延时间,答应了今天……就是今天,况且若……若改日,则于天时不利,小酒只需要,只需要稍作修养即可……” “你说的倒好,只是你这稍作修养又需要几天?”萧云晖冷笑。 “一个时辰足以。” “一个时辰?”萧云晖略有些惊讶,又说道,“好,就给你一个时辰,如今酉时刚过,咱们就陪着仙姑一起休息一个时辰,亥时再回来。” 胡小酒虚弱地点点头说道:“多谢,殿下。” 胡小酒靠在项白身上,步履蹒跚地往浮香园走,又走了一会儿,项白说道:“喂,没人了,别装了。” “嘘!”胡小酒斜着身子靠着他,低声说道,“做戏做全套,小心隔墙有耳。” 项白默默翻个白眼,又有些无奈,索性弯下腰打横将她抱起来,胡小酒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吓了一跳,不觉抱紧他的脖子。 项白便说道:“这样快。”嘴角悄悄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浅浅的笑容。 胡小酒无端觉得脸有点热,又不敢睁眼看他,生怕被瞧出心思,索性把脸埋进他肩窝里,偷偷地笑了。 一路无话,项白轻轻用脚尖踢踢门,阿路闻声忙迎出来。 “没人来过?”项白问他。 “没有。”阿路看看浑身是血的胡小酒先是一惊,问道,“可要帮忙?” “打盆热水吧。”项白说道,随即抱着胡小酒进到房中,又将她放在床上,刚想说话便听见阿路进来,又说道,“宁柯和阿念去殿下那里了,要晚些才来,你出去把门带上即可。” 阿路放下水盆,也不多话,便出去了。 第八十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七) 此时,胡小酒方从床上爬起来问他:“你怎么看出来我是装的?” 项白皱皱眉头:“朱砂的味道和血能一样吗?” 胡小酒讪讪地一笑说道:“我想过用猪血,可是我又嫌脏。” 项白责怪道:“这种事儿你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吓了我一跳。” 胡小酒悄悄看他一眼:“你真的有点担心我哦?” “事关生死的事儿能不担心吗?” “哦,也对。”胡小酒转转眼珠说道,“你走吧,我自己待会儿。”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胡小酒眨眨眼,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案子,你有眉目没有?” “有吧,似乎所有线索都很清晰,唯独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项白说道。 胡小酒勾勾手指:“过来。” 项白俯身过去,胡小酒趴在他耳边,“……我告诉你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想杀人,而她们刚好该死。”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让他耳朵有点儿痒,不觉又红了耳朵。 “这算什么……” “嘘!”胡小酒深沉地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项白无语。 只见她又挥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本仙姑要好好修炼一下。” 说罢,胡小酒盘膝坐在床上宛如入定一般。 桌上的蜡烛烧得噼啪作响,胡小酒的头一点一点,坐了那么久实在是有点困了,但是她不能睡,她强忍着困倦打个哈欠。 忽然一个灰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撤脖子瞬间被勒住,想呼救,可是喉咙被扼住又叫不出声,大惊之下顺手从被褥里摸出一个花瓶,可是她的手用不上力气,花瓶无力地掉落在床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大事不妙,胡小酒努力地想扯开脖子上的绳索,却越扯越紧,她终于见识到了猪蹄扣的威力。 那人满头鲜血,恶鬼般不慌不忙地向胡小酒靠近,叉开腿将她压在床上,嘴角勾起一个邪拧的笑容,抓住绑在小酒脖子上的绳端。 忽然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一个白色身影跳出来把灰色的身影揪下床,胡小酒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好在有项白及时赶到。 她拼命指着勒在颈间的绳索,一口气也呼不出,一口气也咽不下。 “别怕,有我。”项白说着已经将绳索解开。 胡小酒刚深吸了一口气,大叫起来:“后面!” 项白一低头,板凳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背上,发出惊人的闷响。 “救命!” 转眼间无数官差冲进来,萧云晖等人随即赶到,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竟然是他!”郭素英指着陆南大喊,“还等什么,拿下这贱奴!” 不料陆南只是冷笑一声,一把拽住郭素英,顺手摸起方才碎掉的花瓶抵住她的脖子:“别过来!不许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素英!”郭素辰喊道,“陆南,你不要激动,冷静一点儿!殿下!求你救救素英!殿下!” “闭嘴。”萧云晖冷冷地说道。 郭素辰声音颤抖,很显然,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这一个:“殿下!素英虽是庶出,也是郭家的亲生女儿!” “哥哥救我!”郭素英哭道。 陆南却露出一丝冷笑,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三分。 “陆南,你不要再这些无谓的挣扎,即便杀了她,也无法掩盖你杀死了三条人命的罪。”项白踉跄着站起来。 “我就没想过要隐瞒,查不出来是你们蠢。”陆南说着,脸上挂着一丝孤绝的冷傲,那是人们在他脸上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 “我的确是蠢,因为这么简单的伎俩我竟然时至今日才看透,甚至之前还被你误导去怀疑照雪,因为她具备所有条件,动机,她姐姐明月的死,恰好与死去的这几个人都有关联,手段,她会些轻身功夫又会使用猪蹄扣,可是只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她是为了报仇,为什么偏偏留着侯越不动手。”项白一边说,一边趁机向宁柯看了一眼。 宁柯自然知道他这是故意拖延时间,悄悄走到侍卫长身边说了两句。 “后来我才想起来,她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到这一切的人,因为还有你。你是厨子,从前又学过杂耍,会轻身术和猪蹄扣一点也不意外。” 陆南冷笑:“的确,只要我愿意,杀她们就像捏死一只臭虫!” 项白转转眼珠,不觉向胡小酒看了一眼,轻笑道:“捏死臭虫,不见得吧,那你捏死臭虫也真够繁琐的。” “你什么意思!” “不是吗?你捏死个臭虫还要装神弄鬼,难道不繁琐吗?”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项白说道,“蝙蝠最嗜黄鳝血,若将黄鳝血涂在门缝上,便会引得蝙蝠撞门,宛如鬼敲门一般,而正常人听到敲门声,都会忍不住出去查看,这就给你行凶提供了机会。” “什么机会?”陆南冷傲地问道。 “照雪说过,如梅死的那天她曾看到如梅从房间里出来,这才约她出去谈谈,如此你才跟在她们身后,待照雪走后趁机杀了如梅又顺手将她丢入水中,可是我想知道,如果你的黄鳝血并被有让她们从屋子里走出来,你要如何落实你的诡计呢?先一步翻墙溜进她房中,等着她回去?” “反正她总会回来的。”陆南似乎有些不悦地说道。 “翻墙溜入房中?这也太冒险了。”侍卫长说道,他已得知了项白的计划,自然借机与他呼应。 项白见陆南脸上又浮起一丝倨傲,说道:“你觉得冒险是因为你不如他熟悉这里,事实上,郭素玉就是这样死的。芳林的每个院子门口都有一个门房,正因有这个门房,所以凡是住在芳林的人出去也不必锁门。但是这门房安的不周全,因为门房的桌子全都对着门口,守门的就只能看到有谁从大门经过,可是若有人翻墙而入,他们却根本不会留意。” “竟有如此疏漏!” “的确是疏漏,”项白看着陆南说道,“佩儿曾说,郭素玉死前曾问过她可曾见到人来,这是因为她听到了敲门声,你就是趁那个时候溜进她的房中躲起来,待郭素玉回到房中,你便趁机杀了她,旁人不知便以为是密室杀人,更有甚者认为是冤魂索命。再有,郭素玉手上又很多血,但是她却并没有皮外伤,故而只能是凶手的,可是我想不通,如果当时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争执,会没有一丝一毫声音吗?更何况她的指甲缝里,没有一丁点皮屑,后来我明白了,那血不是她的,也不是她抓伤了凶手,而是凶手本来就有的,那天只有你在宴会上受了伤,她在挣扎时碰到了你的伤口。请问,我的猜测还算正确吗?” 八十一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八) “勉强,”陆南愈发恼火,内心仿佛有些动摇。 项白向侍卫长使个眼色,刚要动手却听郭素英喊道:“你们非得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吗!” 陆南瞬间回过神来,略微松动的手又紧紧逼在郭素英的脖子上,胡小酒忍不住暗骂:“傻瓜!” 项白皱皱眉头道:“当然要说,我若不说,他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笑话,”陆南笑了笑说道:“我做的当然是天衣无缝,若不是此番失手,你们根本不可能抓住我!” “不可能?”项白冷笑,“你可真是自大,你以为的天衣无缝早就已经被我看透了,从如梅到郭素玉无一例外,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南被项白的高傲所激怒,大喊着:“孙婆!孙婆的怎么死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说!” “孙婆么……”项白微微一笑,“孙婆不太一样,你杀死她并不需要废太多周折,因为你去她的房里显然不需要计划这么多,的确可以称得上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而你毁尸灭迹的手法也足以称得上是你的巅峰之作。” 陆南笑了笑,颇有几分得意。 却听项白说道:“但那也只是你的自我感觉,其实并非如此,你毁尸灭迹花了不少功夫吧,可惜还是留下了痕迹。” 陆南瞬间神色阴沉:“什么痕迹?” 项白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我去后厨,发现你的斩骨刀格外明亮。” “那又怎么了?” “大家都知道,刀用久了会发暗,斩骨刀更是如此。厨房刚发生过火灾,所有的刀都被熏黑了,只有它除外,要说是新换的,刀刃上有好几处缺口,不像是新刀,那就只能是打磨过,可是为什么呢,今天又用不上它?” “我……我愿意!我愿意!” “你不是愿意,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刀是你专门磨的,一早就挂在隔壁院子里所以没有发黑。孙婆屋角下的猪骨是你提前放的,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把猪骨堆在那种地方,因为那个位置又潮又热,猪骨腐败很容易自燃,一不留神会烧了房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就是你的计划,你把光可鉴人的刀做镜面,将阳光反射在猪骨上,如此便可使加速猪骨自燃,孙婆房子的火就是这么来的。你自以为这样可以抹去你杀人的痕迹,岂不知偏偏就是这个方法暴露了你!” “你胡说!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我杀死她们就如同杀死臭虫!”陆南激动地大喊。 “啊!救命!”郭素英大叫,瞬间又提醒了激愤的陆南。 他握紧着手中的碎花瓶:“我杀了她!杀了你们!”锋利的碎片已经在郭素英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郭素辰不禁大喊:“住手!” 顷刻间,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连萧云晖也不例外,郭素辰说的不错,郭素英即便是庶出也是郭家唯一的一个女儿了,郭家已经死了一个郭素玉,若此番再让郭素英死了,那么就真的不好向他母亲淑妃交待了。 忽然一个声音,大喊道:“你敢!” 众人悚然。 竟然是胡小酒:“你敢!”她大喊道,“你可看清楚了,大家都看着你呢!” 这听上去毫无威慑力的一句话,竟然让陆南手下一滞,脸上露出一丝惶恐的神情。 “陆南,你也不看看你算个什么东西?学杂耍,别人学你也学,别人学成了角儿,你可好,学成厨子。你是为什么改行学厨子,别人不知道你自己总该知道吧?可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上不了台面,任人驱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没用。” “不!”陆南大怒,架着郭素英的脖子喊,“你胡说,我比她们,比他们好多了!” “你别自欺欺人!你看看你自己,一辈子蝇营狗苟,就算是这种时候也只敢藏在别人后头!你再看看她,即便是庶出也比你好的多!今天她若死了,她是为皇子护驾死的光荣,你也得死,你是凶手,砍了头还有曝尸,不只是你,你一家老小都跟着你抬不起头。” “不,你别逼我,我真的敢杀人,我敢杀人的!”陆南激越地大吼大叫,脸涨的通红,泪睫盈眶。 “啧啧,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敢。”胡小酒咋舌,“其实你讨厌的人可多了,可是你不敢动比你强壮的人,只敢对老人和女人下手,可就算是这样你也只敢偷偷摸摸地动手,因为你真的害怕,你怕被人看见,你知道你做的不是好事,你看啊,大家都看着你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 陆南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像一只被困的兽。 胡小酒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指着四周的人继续说道:“你看见眼睛了吗?活人的,死人的,你看到了吗?呀,你抱着的是谁?”她忽然神经质似的捂住嘴,喃喃地说道,“这不是让你勒死在床上的郭素玉啊!” 陆南忽然大叫一声,抱着头躲进角落里,双手不断地挥舞着,“我不是,我不是,别看我,你们别看我,别看我……”就像中了诅咒,又仿佛被恶鬼缠身。 人们痴痴地望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一个凶神恶煞的杀人犯,忽然变成一只可怜又脆弱的羔羊。 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不断地跳来跳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那么多眼睛,你快看啊。”就像是一道魔咒,牢牢地锁住墙角那个可怜的灵魂,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 “还愣着干什么?”萧云晖最先回过神来。 侍卫长忙清醒过来,一声令下,身先士卒抓住陆南,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陆南脸贴在地上还在挣扎,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痛哭着:“求求你,别看我,别看我!” 他在求谁?人们不觉望向那个已经停住脚,静静站在一旁的天真少女,眼神里有惊讶,有恐惧,似乎不知道她究竟是人还是恶鬼。 萧云晖有些心烦意乱,呵斥道:“吵死了,还不将这贱奴带下去!” “是!”侍卫长立刻命人堵上他的嘴,将他带了下去。 陆南走后,郭素英趴在郭素辰怀里大哭不止,萧云晖却瞪了她一眼,郭素辰立刻识趣地把郭素英带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第八十二章 芳林黯香魂(二十九) 待众人散去,萧云晖狐疑地看着她:“你真的会捉鬼?”但那眼神却仿佛她才是那个鬼。 胡小酒噗嗤笑出来却说道:“会啊,我专捉人心里的鬼。” 萧云晖愣了愣,方叹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这鬼着实抓的不错。” 胡小酒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却说道:“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我的鬼抓的如何,凶手被抓住了就好嘛。” “哼,也有些道理。”萧云晖看看宁柯又说道,“宁柯差事办的不错。” “谢殿下。” “何阁主……” 不等他说话,何无心便说道:“殿下一言九鼎,谢殿下不杀之恩!” 萧云晖讨了个无趣又不好立刻翻脸,只好“嗯”一声,作罢,带着周福等人拂袖而去。 待眼见得萧云晖等人都走远了,他们方彻底松了一口气,何无心叹息一声道:“这一次可真是够险。” 项白却说道:“不是您亲口说的吗,富贵险中求。”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何无心瘫坐在圈椅上,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胡小酒也扑通一下坐在地上,默默地嘟囔道:“累死本仙姑了。” “你可真是捅娄子一绝。”宁柯说道,“我是真替你捏着一把汗,真怕你把他骂极了眼,万一这会儿郭素英也死了,那可真就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呢。”胡小酒垂着眼睛颇有些疲惫似的,“都在掌控之中嘛。” “就这还掌控呢?” “白白!”她忽然跳起来,高举着手喊,“给我五!给我五!” 项白没明白,默默伸出一个“五”,“啪”一声,掌心酥酥麻麻。 “合作愉快!”胡小酒笑得眼睛都没了。 “你们有计划?”宁柯问。 “你们竟然有计划?”何无心也问。 “算不上吧。”项白说道,“就是临时起意的。” 胡小酒不服气:“怎么是临时呢,我计划很久了!” “怎么你就计划很久了,不就是刚才回来才说的吗?” “不是,不是!”胡小酒又来了兴致,困倦全消,激动地说道,“我这次真的很聪明哦!你们笑什么,我真的很聪明!” “好的,那你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怎么聪明了?”何无心说道。 “我这次要比白白聪明多了!” 项白没说话,抿着嘴把脸转向一边,颇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 “干嘛不相信呢?”胡小酒不悦道,“那你们说,陆南为什么要杀人?” “他有病。”宁柯不屑。 “对!他有病!”胡小酒说道,“我起先也没发现他有病,但是有几个地方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你们留意过没有,如梅、郭素玉、孙婆她们都犯过同一个错误,那就是她们曾经让陆南非常受伤!” 宁柯摇摇头,何无心摇摇头,项白也摇摇头。 “愚蠢!如梅和郭素玉都曾经当着陆南的面有意或无意的摔碎过他做的菜,两次我都亲眼看到陆南表现出过非常不同寻常的愤怒,但是当时我没多想,后来才发觉,他当时的愤怒似乎有些夸张,我想,如果我猜的不错,亵渎他的菜就是他的底线。 孙婆我没见到,但是我猜或许也有过,当然即便是没有,孙婆让陆南当众表演杂耍,这也让他很难过,不仅如此,后来有一次孙婆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说陆南到现在还会尿床。你们要留意哦,她说陆南会尿床。” “有这种事?那真的有点过分。”何无心说道。 “嗯,当然很过分,但是本仙姑要向你们普及一个常识,那就是一个成年人,如果依然有尿床的情况说明他自我控制能力极差。” “意思是……” “他控制不住他自己!如果他非常痛恨一个人忍不住想杀掉他,那他就会那么做,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好。” 项白皱皱眉头:“这两者的关系……” “不要质疑!你质疑是因为你不懂!” “好的。”项白沉默。 “这是我第一次怀疑他的病情,第二次是孙婆死后,有人说芳林经常会有鬼火。所谓鬼火就是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就着了,这就是为什么孙婆死后大家首先想到的是鬼火,因为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说到鬼……我是不大相信的。” “你一个神婆,跟我们说你不大相信鬼?” 胡小酒皱着脸叉着腰对项白说道:“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跟我唱反调哎!” “好的,你继续。”项白再次沉默。 “我说到哪,鬼火我是不相信的,但有人经常会烧些东西,我觉得是有可能的,但是烧东西应该也不会经常导致起火,那会不会就是有人经常放火呢?” 这次项白没有反对,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听着。 宁柯却觉得莫名其妙:“放火,为什么,烧着玩儿?” “对。”小酒点点头,“压力比较大,放把火烧着玩。” “你这个……”项白说一半,看到她愤然的眼神,“好的,我无知。” “尿床,自控能力差,放火,压力比较大,再加上厨子的身份,即便他虐杀动物,缺乏安全感,有暴力倾向,也不太容易被人察觉。所以他杀人的理由就是他渴望杀人,之所以选择她们是因为她们做了在他看来不可原谅的事,就是亵渎他的劳动果实。” 这次项白没有再反对,与何无心和宁柯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觉得我之前一直有奇怪的感觉,就是因为陆南,他的所有表现都让我觉得他有心理疾病,只是我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后来我想到之后就决定去试一下,因为我又不像白白那么会推理,我去把这些告诉他,他又不太会相信。”胡小酒偷偷打量项白两眼,有点委屈,又有点无奈。 “你怎么试的?”项白问道。 “你看到了的,就是今天下午在后厨,我把他做的糊糊吐掉了,还说很难喝。” “你想试一下你的猜想是不是正确?” “没错。”胡小酒点点头,“我想他如果跟我猜的一样,那就会找机会对我下手。” “万一真的对了呢?”项白不悦。 “那不是很好吗,再说,什么叫万一呢,我不就是猜对了吗?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他会来的?” “你跟我说是因为你当众表示要揭露他的身份!” “也有这个原因啊,这样他就有双重杀机,就更加可能会出现了嘛!” “那你没有跟我说……” “我当然不会跟你说是因为我吐了他的芝麻糊啊!我跟你说我觉得我吐了他的芝麻糊他会来杀我,你根本不会相信啊!” 第八十三章 芳林黯香魂(三十) 项白深吸一口气原地转了一圈,“你怎么知道我不信,你试了吗?” “还用试吗,你现在也不信啊!”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他说道:“你可以跟我解释,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我觉得我还没那么……”他摊摊手,似乎有些无力。 “好了,”何无心道,“小酒也是没有经验。” “对啊,而且我没有时间啊!再说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让你不要走太远,听到花瓶碎掉就就救我,我这也不算冒险啊,谁知道它没有碎嘛。”胡小酒等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颇为无辜的模样,“而且,我也料想到他可能会情急之下抓一个人质,都在我意料之中啊,我跟你说他很自大也很自卑,让你不断去打击他的信心……我觉得我很周全啊!” “好了,我没怪你。”项白这么说着但明显脸色不是太好看。 胡小酒便愈发委屈起来:“我觉得这次很好啊。”她喃喃地说道,“而且我有很留意去保护自己,在大家闯进来的一瞬间我就躲到了一个比较远的位置,就是为了不被他抓住当人质。当然我没想到郭素英会来,但是被抓住也不太要紧,因为陆南胆子比较小,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一般不太敢向比自己强大的人下手,而郭素英身份比较高贵,至少在陆南看来是这样,而且她跟郭素玉不同,她没有犯致命的错误,何况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心理压力就会更大。” “等等,什么是致命的错误?摔碗儿是吗?就你那就是致命的错误呗。你搞个致命的错误,然后在这儿说你很周全,怪我不相信你。”项白似笑非笑,“就你这思路,你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脑子怎么啦!我脑子没问题!” “好,你没问题,我有问题行不行?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竟然信你,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你者傻。” “项白!”胡小酒气的大叫,“啊啊啊啊啊!” 何无心默默地看向宁柯:“又吵了。” 宁柯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般的两个人也摇摇头,叹息一声:“想不通,想不通啊。” 夜半,天降大雨,骤雨狂风呼啸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雨停了,翠绿的树叶上挂着晶莹雨珠,胡小酒伸个懒腰推门而出,做个深呼吸:“啊,空气好清新!”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她才懒得跟那个臭项白一般见识呢! “柯柯!阿念!”她站在院中喊道,“我先出去吃饭咯!” “胡姑娘。”门房阿路听到声音走出来,说道,“姑娘,宁大人及夫人昨夜就走了。” “什么!”胡小酒大吃一惊,犹如遭遇了晴天霹雳,“你……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真走了。” “为什么?” 阿路说道:“昨儿半夜宫里来了急诏,宁大人命人喊了你好久,可是你就是不起来,没办法他们只好先走了。” 胡小酒眼瞪得老大,好久才回过神来:“意思就是……就剩下我一个人咯?他们怎么能抛下我就走了呢?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穿越来的,我是女主啊!” “喊什么呢?” “啊?”胡小酒闻声望向门口,“白白!”刚才还因为昨天的事对他颇有怨言,此刻他就成了唯一的亲人,“白白!”她大喊着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太好了,你还在!我还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啦!” 项白看她一眼:“你昨儿不还说再也不理我了吗?” 尴……尴尬,胡小酒的笑容僵了僵,迅速调整态度,满脸堆笑:“哎呦,人家没有那么小气啦!昨天的事我也有错啊,的确是我冒失了一点,而且你会生气也是为了我好啊,我很懂事的!” “什么为你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懂!我都懂!”胡小酒抱着他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能在就足够了!” 胡小酒想,还是让他少说话比较好,为什么是他少说呢?因为胡小酒觉得自己的情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就是项白!虽然她已经步步退让,他却步步紧逼,让人防不胜防,万一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她这小暴脾气收不住是小,惹恼了项白把她丢在半路上那就不好了。 项白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戳戳她肩膀:“撒手,走不走了?” “哦。”胡小酒前所未有地乖巧,看看他身后,“心心呢?” “走了。”项白一脸淡然。 “什么?走了?怎么他也走了?” “嗯,他觉得跟着车一起回去方便。”项白说道。 “啊,那我们怎么回去?” “出去看看能不能搭个便车,实在不行就走着。” “哦。”胡小酒撅着嘴,那么远走回去,想一想就觉得压力好大哦。 项白看看胡小酒,心想,他当然不会说,何无心是他劝走的,至于他当时为什么这么做,就是临时起意,也没多想。 话说昨夜,项白忽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才知道原来是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重病,此事可大可小,关键是萧云晖这个做儿子的,要保持一种什么态度。 这要放在寻常人家,当爹的病了,儿子尽快赶回去没有一丁点儿毛病,可是放在皇家就不同了,尤其是所谓“重病”。 到的太早,惹人怀疑,尤其是萧云晖这种站在风口浪尖的皇子,去的太晚,又遭人诟病,故而何时到,怎样到,都成了值得讨论的话题。 萧云晖要走,宁柯当然要跟着,但何无心一介草民,这事儿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宁柯去原本也就是告诉他们一声。 宁柯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今晚就要赶回京城,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若走就跟着车马一起,不走就赶明儿带着小酒一道,只不过可能得自己想办法回去了。那丫头睡得可踏实,怎么也不肯起来,我是不能等她了,回头你们带着她吧。” 何无心听罢第一反应当然是继续回去睡觉,说道:“那你走吧,明儿我们一道,再说我行李还没收拾,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也行,其实若能咱们一起是最好的,一道回去终究是方便,这么大的雨,恐怕明早也不好雇车。不过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丢下小酒一个人。”宁柯说道。 就在这时,项白默默地把包袱递给何无心,说道:“师父,你去吧,明儿我跟小酒一起,我们年轻,大不了走回去,丢不了。” 何无心看看项白,打个哈欠,有点儿不情愿地接过包袱:“我徒儿可真是贴心啊。” 八十四章 林暗草木灰(一) 项白和胡小酒结伴,后厨的管事没了,主厨也没了,索性也没吃早饭,随便打包了些干粮就要赶路。刚到门口便听一个过路人说:“昨夜大雨把路都淹了,瞧那模样,估计没个三五天过不去。” “三五天?你想得美,那条路早就该修了,这水一冲,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修不好。”说话的竟是阿路,手里正用草叶子编蚂蚱玩,青青翠翠,活灵活现。 “你胡扯吧,哪用那么久?”过路人道。 “不信?不信你尽管试试。” “那我得进城呢,十天半个月也太耽误时间了。” “进城?”阿路道,“往南进冀州城差不多,京城就别想了。” “别介,我方从冀州城过来,就是去京城的,再回去算什么事儿?” 阿路摇摇头道:“没招,要不你往南走走绕道吧,也就耽搁三四天。” 过路人叹口气只得认了。 胡小酒听罢叫道:“啊,那怎么办呢?不会回不去了吧?” “怎么可能,你没听见吗,绕道也行。”项白走上前问阿路,“阿路,方才听说去京城的老路冲坏了?” “可不是。”阿路看他们一眼道,“得了,您二位也得回京,昨儿您二位要走了,今儿也不必耽搁了,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刚才听你说还有路可以绕过去?” “有,就是不大好找,往南走一段儿然后一个岔路口……嗨,我怎么跟你们比划呢?”阿路有些为难似的,“那条路常来常往的都知道,可惜你们不熟悉啊。您二位要没什么急事儿,索性再等等,也就十天半个月,路就修好了。” “那也太久了,不如你说说看,备不住我们真能找着。” 阿路却说:“不是阿路故意藏着掖着,那条路是真不好走,别人不要紧,我给他们比划一下,走对走错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您二位可不成,您二位好歹是跟着二殿下来的贵客,若出了事一打听,毛病在我这里,那您说我还干不干了?” 胡小酒纳闷道:“不就是绕个路吗,你至于说那么多?我们也不是小孩子,还能迷路不成?” “您可说对了,胡姑娘,是真容易迷路,迷路也不要紧,就怕你们七拐八拐走到尸鬼林去。不是吓唬你们,往常就有好多人走错了走进尸鬼林去了,打那之后再也没出来。” “尸鬼林……”胡小酒看看项白,其实她是不相信什么神啊鬼的,但是万一有什么野兽呢?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果然项白也问道:“尸鬼林那个地方有什么野兽吗?” “那倒没听说。”阿路又说道,“要是真有那附近也该知道,畜生又不迷路,还能守着林子不出来不成?” “那就不要紧,你告诉我们怎么走,我们试试。” “嗨哟,您二位可真是够拧的!”阿路又想了想说道,“得了,反正您二位走了我这一会儿半会儿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我送你们一程,反正也不远,送你们到了好认路的地方我就回来。” “好呀好呀!那就更好啦!”胡小酒拍着手说道。 “那你们等我会儿。” 不多时,阿路拎着一个小包袱出来,项白打量他一眼问道:“怎么还拎着东西?” 阿路咧嘴一笑说道:“顺道,送了你们,我去附近镇上一趟。” 见胡小酒跳着脚喊:“走啦走啦!我要回家!”项白便没再多问。 阿路在前面引路,边随手扯了长条叶子编蚂蚱,他编的好又熟练,一会儿一个,编好了就送给项白和胡小酒。空山新雨,葳蕤左右,也是不错的,胡小酒左手拎着一长串草蚂蚱,右手随手折一根小树枝,边走路边哼着小曲儿,穿过来那么久,她一首像样的小曲儿也没学会,唱来唱去还是以前听到的那些流行音乐,放在这个时代,大概实在难有人欣赏。 “你是不是有点儿牙疼?” “没有啊。”胡小酒停下脚转过头。 “哦,我以为你牙疼。”项白边走边说。 胡小酒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追上去,不悦道:“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我以前在……”她想说学校,想了想说道,“我以前在我们学堂里,是唱歌最好听的啦,我们先生还说,我这么有天赋,应该去当歌手!” “割手?割什么手?” “不是歌什么手啦!嗯,就是唱歌很好的人应该叫什么?” “歌妓。”项白淡淡地说道。 “歌……不是啦,不是那种!反正就是唱歌很好听的人,我们就叫歌手。” “你们村儿的称呼还挺别致的。” “我们……”胡小酒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道,“对,我们村就是很别致。” “你教书先生也挺善良的。” 胡小酒无语,默默告诫自己,胡小酒忍住,不能发火,会被丢在荒山里,她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 “对了,你说你念过书?” “笑话!我懂的可多啦!从诗词歌赋到天文地理,没有我不知道的!”胡小酒说到得意处不禁仰天大笑。 项白脸上不觉挂上一丝笑容说道:“那你怎么当神婆了?” “神婆怎么了?再说了,什么神婆神婆的多难听,是仙姑好不好?我当神婆那也是有科学依据的,可不是胡说八道……算了,说了你也不信,白费口舌。” “谁说……”项白还没说完便听阿路说道。 “他不信,我信!”阿路道,“胡姑娘,不是,胡仙姑,昨儿您施法的时候我可瞧见了,那气派,这个!”阿路翘起大拇指,“谁说您不灵我都不信!” “哎呀,过奖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胡小酒谦虚道,脸上却露出满意地笑容。 “话说,仙姑。要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请您给捉回鬼,得多少银子?” “银子……这个……”胡小酒挠挠头,她还真没想过。 项白面露不悦:“阿路,这是走到哪儿了?不是说不远吗,怎么还不到?是不是走错了?” “啊?”阿路挠挠后脑勺,“不会,怎么会呢?” 项白见缝插针,趁机把话题扭转回来,对胡小酒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胡小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的事,说道:“你就是不信啊,我哪次的话你相信了?” “昨天。” 八十五章 林暗草木灰(二) 胡小酒看着他的眼睛有点恍神:“啊?” “昨天的话,我信了。”项白又说了一遍,目光澄澈又淡然。 “是吗,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如果我不相信会答应跟你配合吗?”说罢静静地看着她,他就那么微微皱着眉头,眼角眉梢又仿佛挂着笑,似嗔似怒地让人瞧不分明,胡小酒第一次在面对一个表情时感到困惑,绞尽脑汁也看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生气吗?不太像。 撒娇? 当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就被她立刻否决了。 他会撒娇吗?冲着她?绝对不可能。 她这么想着,表情却有些失控,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诚然这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地说,应该是一个花痴的笑容。 随即她的脸有点烫,关上自己笑得快要咧到耳根的嘴巴。她有什么办法,她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嘛,不然凭他嘴巴那么坏,自己干嘛要一次次原谅他。 对于这一点,胡小酒向来很坦然,她就是颜控,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美少年,这也没什么错啊,更何况他除了好看还很聪明嘛,虽然有时候嘴巴有点坏,但是心还是好的嘛,很正直,又很内敛,心里有火,眼里有光…… 胡小酒想着想着,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她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春暖花开吧。 不过,说到春暖花开,她打量一下四周,别说是花了,前后都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杈耸入云霄,遮天蔽日,连阳光也无法穿透,显得有些阴暗。昨夜的大雨使得地面颇为泥泞,远处的林中似乎还氤氲着淡淡的迷雾,似乎散发着神秘又危险的气息。 她不觉看向项白,只见他似乎也发觉了不妥,甚至不知不觉中,刻意跟阿路保持了一段距离。 胡小酒也渐渐放慢脚步,跟项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终于,项白停下来,沉声问道:“阿路,这是你说的那条路吗?” 阿路突然脚下一顿,飞也似的跑开了,消失在密林深处。 小酒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大喊着:“阿路!阿路!”她追跑出去一段,可是根本没有人回应,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项白,“白白,怎么办?” 项白舔舔嘴唇,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们先走着。”项白说道,“不过是个树林,没有向导我们也能出去。”他这话说的很笃定,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让胡小酒稍稍放心下来。 只不过,许多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项白话说的轻松,可是周围除了树还是树,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走了不多久胡小酒就往地上一坐不动了:“不走了,我不走了。” “这才走了多久就走不动了?” “不是多久的问题,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路,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折磨,这也太熬人了。” “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到了。”项白说道。 胡小酒垂头丧气坐在地上,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不可能,根本就看不到边,哪里就到了,你少哄我。而且这么走,一点方向都没有,走到哪里感觉都差不多,说不定我们在原地打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应该是,”项白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尸鬼林。” “尸鬼林?” “不然,芳林附近还有什么地方有那么大片的林子,且之前阿路也说过,许多人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尸鬼林。” 胡小酒一听尸鬼林三个字,感觉更不好了,她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别人穿越都是一路坦荡,帅哥美男保驾护航,登上人生巅峰,她倒好,走到哪里被人丢到哪里,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遭人嫌弃的女主啊!登时捶胸顿足:“啊!编剧!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到你!” “编什么?” 胡小酒抽噎着,一脸委屈,瘪着嘴说道:“没事啦,我自己跟自己讲话。” “自己……跟自己?别是疯了吧?” 胡小酒当然看得出来,项白是故意逗她的,可是她也没什么心情跟他闹,跳着脚说道:“都是你这个坏东西!干什么偏要急着赶路?” 项白无语。 她又嘟囔着:“那阿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我那么相信他,竟然把我们丢下自己跑路,他跑什么呢?”胡小酒愈发愤愤不平。 “他……”项白想说,他或许是故意的,可是这么做是为什么,且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看看泪汪汪的胡小酒说道,“或许他只是怕我们怪他。” “怪他!当然怪他啦!”胡小酒气呼呼地说道,“他这样跑掉,我才更怪他呢!” 项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这不挺好的吗,你会抓鬼,说不定打这儿出去,你就名扬江湖了。” 胡小酒怔了一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有道理,反正鬼什么的,应该是骗人的吧?”她抽抽鼻子说道。 “噗,”项白笑道,“一个捉鬼跳大神儿的,跟这儿说鬼是骗人的,你真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坦诚的骗子。” “哼,我本来也不是骗子,更不是跳大神的,我是仙姑。”她站起来抹抹鼻子,“你也见识过的,我读心术是真的,我只是借个由头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嗯,好。”项白笑着说道。 “喂,你在干嘛?”胡小酒看看蹲在地上的项白问道。 “我做个标记,你刚才说的有道理,闷着头走路,就算原地打转咱们也不知道。” 胡小酒却有些怀疑:“这能有用吗?”又皱着眉头叹气道,“要是有指南针就好了,哎,我听说在树林里面迷了路,只要找到河流,沿着河走一定能出去!” “嗯,那也得先找着河呀。” “也对,”胡小酒点点头,“那听你的,反正你要是让我出不去,我就……我就……” “以身相许。”项白面不改色的说道。 “你想得美啦!”胡小酒忽然歪着头想了想,“嗯?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骂我?” “噗。”项白没忍住笑出来。 “喂,你讲清楚,以身相许这叫做惩罚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项白已经站起身拍拍手,先一步开溜。 胡小酒穷追不舍:“你走慢一点,我追不上你啦!你敢把我丢在树林里,我真的会以身相许哦!” 上架通知 哒啦!《胡仙姑探案》要上架了,上架时间5月1日,也就是明天!这也是某草的第三本书了,不论前面两本成绩如何,某草以为至少自己的坑品还是有保证的,所以如果喜欢的话就请大胆入坑吧! 话说,追更的确是个苦差事,但是加个群感觉就不一样了,有事儿没事儿唠唠嗑,或许也就没有那么苦了,群号:152347107。然后五一上架日当天,某草会发感谢红包,希望小伙伴们不要错过呦,么么哒~ 关于这本书某草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这本书对于某草来说是与其他不同,首先这是某草第一次尝试写推理故事,也算是一次挑战吧。当然或许很多小可爱只把它当做言情,这也很好,这样就会忽略某草案件中的纰漏(窃喜)。是的,某草的故事里的确有很多纰漏,尤其是关于作案手法,相信也不会有谁闲的没事做想要去试一试对不对,某草坦诚地告诉大家,不用试,不灵的。 当然不管怎么样,某草真的每次都有认认真真把每个案件的线索都梳理好,给每个人物都规划好一个完整的人生,所以对于某草来说,这的确是一本极尽某草智力与心力的书,自己辛苦拉扯起来的孩子,总归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未来某草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他变得更好。 然后关于男女主,白白和酒酒,对于某草来说,他们是与你我一样的鲜活的有血肉的人,所以他们身上会有许多你我共有的善良与坚持,有许多让我们羡慕的闪光,当然也会有一些缺点。他们就像某草身边的朋友,不论他们的优点或者缺点,在某草的眼里都是最可爱的特点。说到这某草就不得提一提,有些同学总是明里暗里嫌弃我们酒酒傻!我们酒酒才不傻呢!是普通人的智商get不到我们酒酒的聪明才智!森气!还有说我们白白不够霸道不够man的!你们才不够man!我们白白男友力爆表,爆到嗷嗷叫!总之,谁不喜欢我们白白和酒酒,某草就把他的id记在小本子上吐槽一百遍!一百遍! ★最后说点儿要紧的~胡仙姑要上架了,因为要等vip通道打开后才能发文,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要推迟到10:00以后,明天过后依然是早8:00更新。上架就意味着收费,当然上架以后的更新量也会增加,从每天一更变为每天两更,也就是日4000+,个别时候还会加更,5月1日上架当天肯定会万更的,是的,就是更!五!章!而后的几天也会每天加更一章,也就是5.2-5.5每天会发布三章。 所以说,不管成绩怎么样诚意还是要有的,某草就是那么实在。那么看在某草诚意可嘉的份上,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1.关于首订。对于作者来说,最重要支持的就是这个首订,某草也是现在才知道,上架第一天的订阅数真的很重要,当然某草知道,无论怎样呼吁还是会有许多小可爱选择去看盗版,某草只能在这里恳请,如果你势必要这么做,至少5月1日这一天,订阅一下某草的新发章节,某草依然会非常感谢! 2.关于打赏。打赏这种事,大家看个人能力,不强求,不强求,只要大家愿意看下去,就是对某草最大的支持。 3.关于加更。说实话某草至今还没有遇到过打赏到需要加更的情况,也是很尴尬的。那么如果有小可爱真的希望看到加更,某草也是很便宜的,一个舵主加更一章,是的,就是这么没脾气。不过一百块一章也是很多的,大家有这个钱买点啥好吃的不行,对不对?何必要催更呢?是的,某草不呼吁加更打赏,大家只要愿意看,我们佛系地看下去就好。 4.关于盗版。讲真,某草只是一个可怜的码农,一个兢兢业业码字的农,还是那句话某草知道不管怎么说,依然会有小可爱可能去看盗版,也许你我之间就是那种一毛钱都不肯给我的塑料情(哭泣),某草只能恳请大家,至少不要做那个去盗版网站贴文的人,就算不爱,请不要伤害,万分感谢! 八十六章 林暗草木灰(三) 随着时光的流逝,树林里的光越来越暗,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空气里似乎漂浮着不安定的气氛。 胡小酒再一次抱住一棵树的树干,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走了,我不走了!” 这次项白也没有再阻止她,弓着背,撑着膝盖,汗珠滴滴答答落在深黑的泥土中,说道:“不走就不走了吧,我也不想走了。” 忽然胡小酒指着前面的碎布条说道:“啊!你看!这都是我们第三次走到这里了!我们真的迷路了……” 项白不觉发笑:“你现在才知道?” “唉,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不死心嘛。还想着,说不定转着转着就出去了呢。”胡小酒抱着树干,黯然神伤。 “一定能出去,进得来就能出得去。”项白说道。 胡小酒不禁皱起眉头,撅着嘴说道:“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什么一定能出去,这都多久了?出去,出去,怎么出去啊?真是信了你的邪,还以为你真能带我出去。” 胡小酒说着,忽然发现项白没什么动静,背对着她,安静地望着远方,“喂,好啦,我也不是怪你啦……”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袖子,“不要这样嘛……” “嘘!”项白侧着耳朵,“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干嘛?”胡小酒不觉紧张起来。 “似乎是脚步声。”项白说道。 阴暗的树影在风的吹动下摇来摇去,变幻出不同的形状,犹如隐藏在暗夜中的魑魅魍魉,胡小酒有点害怕,压低声音轻声轻气地说:“什么脚步声,哪里有脚步声,你别吓我。” 项白专注地盯着黑魆魆的树林,笃定地说道:“是脚步声,而且不只是一个人。” “许多人?那会不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胡小酒轻轻拍着胸口,夜色越来越浓,让她愈发感觉不适,只好用心理暗示的方法安慰自己。 “怎么可能。”项白蹙眉,拉着她一同躲到巨石之后。 他们在巨石后待了好一会儿,胡小酒偷偷从后面伸出头,偷偷看一眼:“没有人啊?” “嘘,你听,越来越近了。”项白说道,“应该是很多人,步伐整齐,似乎像是……” “像什么?” “像……军队……” “军队!”这下胡小酒来精神了,激动地站起来,“那就更好了,我们躲着干嘛,我们去求救啊,军队总不会不管我们吧?” 项白却一把将她拉下来,环在手臂之下,说道:“你傻啊?这地方哪来的军队?” 他说的很严肃,可是胡小酒却有点走神,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转头就能看得到,原来他的手臂还有点力气。 正说着,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黑影,渐渐的,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队列整齐,都穿着盔甲,竟有二三十人左右,俨然是一小支部队。 但这支队伍似乎有点怪,仿佛散发着一种奇特的诡异感,眼看着这支奇怪的军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躲在巨石后的项白和胡小酒不觉紧张的缩在一起。 这时,项白无端地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轻响。 为首的一个士兵便停住了,后面的士兵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号令,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这二三十个人是同一个人,有着同一个大脑。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无声无息地,共同看向他们藏身的巨石。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所有士兵的头盔上都贴着画有古怪图案的符纸,风一吹,符纸飘动起来,而飘动的符纸之下是漆黑一片,他们没有脸! 胡小酒一个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很小的嘤咛。 为首的士兵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他的装束与其他士兵略微有些不同,或许是这群人的首领,胡小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项白的手臂,而她也感受到项白的紧张,他的呼吸不觉有些急促,攥着她的手指愈发骨节分明,让她有点疼。 千钧一发之际,胡小酒却突然感到手上的力道一松,项白就向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向自己的压来,不觉心下一惊:这家伙不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脚麻了吧? 正想着,胡小酒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胡小酒苏醒过来,轻轻活动一下脖子,好痛! 她忍着痛爬起来,忽然发现手底下按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引起一声呻吟:“哦!压死我了!” 她慌忙收回手,看着躺在旁边的项白,原来自己一不小心按在他胸口上,有点尴尬:“哈,哈哈,你......你怎么也在呢?”心里却想着,臭小子,身上还有几两腱子肉呢,不觉又偷偷打量他两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项白撑着身子坐起来。 “什......什么表情?”胡小酒有点心虚。 “特猥琐的表情......” “胡说八道,本姑娘,有什么好猥琐的!不是,你有什么值得本姑娘猥琐的!”胡小酒咳嗽两声,又说道,“才不是猥琐呢,是关怀,本姑娘是担心你受伤了没有,好心没好报。” “哦哦哦......”项白拖着长腔说道,眼角却有意无意地往胡小酒脸上瞟。 “话说,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我是做梦了吗,这是哪里啊?”她挠挠头,又四下里打量一番,是个小茅草屋,虽然很简陋却也算整洁,桌椅齐备,门口还有火炉,上面放着水壶,正咕嘟嘟冒着热气。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带来一缕清晨的阳光,小姑娘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见他们起来,冷冰冰地看他们一眼说道:“哦,醒了。” 小姑娘放下早饭就要走,被项白喊住:“小姑娘留步,请问这是哪里?” 那姑娘又冷冰冰看他们一眼:“白水村。” 项白当即大吃一惊:“白水村?怎么可能是白水村?” 小姑娘瞪他一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脑子有病。” 胡小酒用胳膊肘撞他一下,陪着笑脸说道:“他不会说话,那个小妹妹,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又冷冰冰瞪了胡小酒一眼说道:“我叫毛棠花,十五了。” 八十七章 林暗草木灰(四) “毛......毛棠花?好奇怪的名字。” “什么奇怪,哪里奇怪了?”毛棠花翻个白眼,“得亏我弟弟吃饱了没事干才把你们从尸鬼林里带回来。” “你还有个弟弟呢?”胡小酒挠挠头,有点好奇地问,“那你弟弟叫什么?” “毛棠叶。” “噗嗤!”胡小酒没忍住笑出来,“这名字更奇怪。” “我说你们会不会说话!”毛棠花说道,“没事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胡小酒有点尴尬,慌忙说道:“不要生气嘛,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好不好?”又指着项白说道,“都怪他,就是他不会说话,他这人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项白一脸惊诧:“我说什么了?” 毛棠花“哼”一声,说道:“懒得跟你们这些外人废话,好心提醒你们,吃完饭赶紧走,别给自己找麻烦。”说罢便甩门而去。 胡小酒暗暗啧舌:“小小年纪,好大的脾气,惹不起,惹不起。”又说道,“都是你不会说话,把人家惹毛了吧?” “嘿,我说什么了?”项白颇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你不会说话,一直说人家名字其故,这才把人家惹毛的吧?” “是这样吗?”胡小酒无辜地眨眨眼,“不是因为你说白水村吗?不过话说回来,白水村怎么了,你干嘛那么一惊一乍的?” “白水村啊!你忘了?” 胡小酒摇摇头。 “杜三娘的老家,早就消失了。” 胡小酒这才想起来,“哦!疫病!”愣了半晌,仿佛有一阵冷风灌进自己的衣领,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村子里的人不是早就死绝了吗!” 胡小酒爬下床,顿时觉得气氛全都变了,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甚至连窗外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白擦擦的,刺眼地令人目眩。 她转过头盯着项白:“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事?”项白看着她,“你是说我们被阿路丢在尸鬼林的事,还是指那些没脸的士兵?” “你也记得啊。”胡小酒重新走到床前,跪坐在床沿上,眼睛瞪地大大的,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跟项白说话,“那就是说,你也看到咯?也就是说,不是我做梦咯?” “应该,不是梦吧。” “那我们昨天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不会真的有鬼吧?我们到底是在哪里啊?我们还活着吗?不会是死了吧?”她焦虑又恐惧,说罢又喃喃自语起来,“我不要啊,我可是女主啊,难道我不算是女主吗?我就这样穿越失败了吗?穿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了!”她猛地抓住项白的手,“我想到了!我们,我们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穿,啥?”项白摸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傻了吧?” “不是!穿越了!”胡小酒一把拍开他的手说道,“是穿越了!我告诉你啊,我就是穿越过来的!就是,就是从另外一个时空,跳到这个时空!” “跳?”项白不可思议地笑道,“跳大神儿吧,你?” “不是,真的不是,我跟你讲不清楚。”她说着又站起来,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现在是哪一年?对,出去问问,现在是哪一年!”说着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穿越?那是什么东西?”项白纳闷,“喂!等等我啊,你跑丢了怎么办?”项白喊着,她已经跑远了。 胡小酒刚跑出院子就看到院子外墙根底下蹲着一个小男孩儿,不知怎么得,一想到自己可能是穿越了,她就有点紧张,不觉放慢了脚步向男孩儿走去。 忽然,男孩儿站起来,看到胡小酒吓了一大跳,“嗷”一声蹦得老高。 胡小酒也被他吓了一跳,爆发出一声尖叫。 “小酒!”项白闻声冲出来。 男孩儿看看他俩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们干嘛!尤其是你!”他指着胡小酒说道,“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什么?我走路没有声音吗?”胡小酒闻声,脸都白了,“那......那我有没有影子啊?我不会真的死了吧!” 男孩儿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问项白:“那个,她不是傻了吧?” “呃,我也有这个疑问。”项白老实巴交地说道。 “喂,大姐。”男孩儿用手指头捅捅胡小酒的背,见她根本不听人讲话,又提高嗓门儿喊了一声:“大姐!” 这回胡小酒听见了,愤怒地转过头质问:“喊谁大姐!会不会说话!” 男孩儿又吓了一跳,有点发怵地看看项白,指着胡小酒问:“哥,她是脑子有病吗?” “呃,不好说。” “我没病!没有!” 项白忙拉住她安抚道:“好,没有,没有。” 男孩儿恐惧地看着胡小酒:“哥,你可把她看好了,你们可不能恩将仇报,要不是我把你们救回来,你们这会儿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你等一下,”胡小酒恢复了理智,“你刚才说,你把我们救回来?” “是啊。”男孩儿看着她,“大姐,你好了?” “不许叫我大姐!”胡小酒跺着脚说道。 “哦,那,那我叫您什么呀?” “叫我......嗯......”胡小酒想了一会儿,说道,“就叫我,可爱的小姐姐。” “可,好的,可爱的小姐姐。”男孩儿说着又向项白投去同情的一瞥,那意思似乎是,这位大姐似乎病的不轻啊。 “这么说,你就是毛棠叶咯?”胡小酒问。 “是。”毛棠叶点点头。 “噗嗤,毛棠叶,哈哈哈,毛棠叶,真的好好笑啊,”胡小酒努力忍着笑问道,“那个,现在是什么年月?” 毛棠叶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错愕、恐惧,变成了然和包容,镇定地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很重要吗?”毛棠叶一脸无辜。 胡小酒看看项白,“我们应该是哪年?” 项白有点尴尬,说道:“天命十年。” “那现在呢?”胡小酒再一次看向毛棠叶。 毛棠叶又一次坦诚地摇摇头。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白水村没有年月。” 八十八章 林暗草木灰(五) 走过来的是一个红脸虬髯的汉子,相貌粗犷,声如洪钟,看上去似乎有点凶巴巴的。 “爹。”毛棠叶喊了一声,原来这人就是毛棠叶的爹爹毛元红,也是这个白水村的村长。 胡小酒看看他问道:“为什么没有年月?” “没有为什么,白水村没有年月。”汉子说道,他皱起眉头似乎有点生气,让他看上去更加凶狠,“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要不是家里没有柴火了,今天就送你们走。” 胡小酒才发现,他腰里别着柴刀和捆柴的绳子,偷看他一眼,只见他正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就没敢多问。 毛元红又看向他儿子毛棠叶说道:“我去砍柴,你老实待在家里别乱跑,中午小花回来给你做饭。” “好。”毛棠叶说道,不知道怎么得,他和他爹说话的样子竟然跟胡小酒有点像,好像有点害怕似的,甚至看上去比胡小酒还要小心翼翼。 毛元红走后,胡小酒戳戳他的胳膊肘,引得毛棠叶一声声嘶溜,胡小酒打量他一眼问道:“那是你爹啊?” “嗯。” “怎么一点儿都不一样?” “是吗?” “他长成那样,你怎么这样?” “那我姐也没那样啊。” “你姐?”胡小酒无语,“你姐当然不能那样了!” 毛棠叶没说话,嘟着嘴回院子里去。 胡小酒看着项白,笃定地说:“我们可能真的是穿越了,真的有可能。”她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总不会是我们已经死了吧?我觉得不可能。” 项白叹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一定不是,且不论你说的那个穿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一定是真实的。” 胡小酒点点头:“这点我赞同。”因为即便是穿越,那也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喂。”毛棠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你们想知道我们白水村为什么没有年月吗?” “为什么?” 毛棠叶摇摇头:“不知道。” “你这小孩,你是故意的吧?” 面对胡小酒的微怒,毛棠叶却有些不以为然:“真的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落寞,“我们的村子里有很多很多秘密,但是大人们都不告诉我们,不许我们问,不许我们知道,也不许我们出去。” “嗯?” 毛棠叶坐在门槛上说道:“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知道了很多秘密。” “什么秘密啊?”胡小酒瞬间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紧紧地盯着他,就好像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我早就知道今年是天命十年,去年是天命九年,前年是天命八年,只有我知道。” “就这样啊?” “当然不止这些,”他说道,“我还知道我们白水村外面还要许多跟我们差不多的村子,我们不是唯一的村子。” 胡小酒无语,更失望了。 “不过这些秘密那些大人应该也都知道,起码洛叔知道,所以他总想出去,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我爹不让,没有人敢出去。”毛棠叶说道。 项白摸摸脖子若有所思,半晌问道:“小叶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十三,那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你应该知道。” “不知道。”毛棠叶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知道。”毛棠叶笃定地说道,“我爹说我五年前生过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坏了,所以五年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 “那他们也不告诉你?” 毛棠叶摇摇头说道:“不告诉,他们说知道也没用,小小的孩子没那么多事儿,忘了就忘了。” 项白不觉与胡小酒对视一眼,这个村子里果然藏着秘密。 “虽然他们不告诉我,但是我还是知道了许多事。”毛棠叶又说道。 胡小酒觉得他这话有点耳熟,眼里颇有些不屑地说道:“你还知道什么?除了今年的天命十年,你们的村子不是唯一一个村子,你还知道什么?” 这次毛棠叶却不说了,只是考究地看着他们,好像想把他们看透似的,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问道:“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项白皱皱眉头严谨地说道:“看你说哪方面,我只能保证,我们不是坏人。” 毛棠叶仿佛在抉择,过了一会儿,试探似的说道:“我们村里流传着一个野人的传说。” “野人?”胡小酒有些不满,“你这是给我们讲故事呢吧?” “不是,是真的。我遇见过,而且我可以叫他出来。”毛棠叶说道。 “嗯?”胡小酒转转眼珠,“你是说,你们村子里流传着一个像老猫猴一样的野人传说,然后你见过那个传说中的老猫猴,还能把他随叫随到?” “老猫猴是什么?”毛棠叶有点迷茫 “不重要,就是你可以把他随叫随到,你确定吗?小孩子说谎可是会变成长鼻子哦!” “我确定。” “哈!好笑,你干脆别叫他野人,叫他多拉a梦好了呀!”胡小酒翻个白眼,“一点也不好笑。” “你不信,那我如果真的能把他叫来怎么办?”毛棠叶站起来,鼓着腮帮子瞪着胡小酒。 “叫来,那就叫来呗,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那你们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毛棠叶叉着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眼睛却心虚地看向一边。 “答应你条件,我们干嘛要跟你赌,我们没有这个必要啊。” “你......那个.......”毛棠叶动摇了,挠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可以。”项白突然说道,“如果你能把传说中的野人找来,我们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胡小酒撞他胸口一下,把他拉到一边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啊!” “怕什么,他一个小孩子能有提出什么条件?” “你怎么知道他提不出来,万一他让你摘星星摘月亮呢?” “那反正我也做不到,怕什么。” “嗯,好像也是。”胡小酒歪着头,“可是你这样好像有点欺负小孩子的嫌疑哎。” 项白无所谓地摆摆手:“小孩子嘛,就是要趁着年轻多吃点儿亏才能成长,我师父一向是这么说的。” “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毛棠叶问道。 “商量好了,答应你!” “那不许反悔哦!”毛棠叶伸出手,“击掌为盟。” 胡小酒伸出手掌。 “啪,啪,啪。”毛棠叶边拍边念叨着,“正一下,反一下,再一下。” 胡小酒忍不住笑着吐槽:“好幼稚哦。” 八十九章 林暗草木灰(六) “那我去咯!” “哎,你爹不是不让你出去吗?” 毛棠叶刚跑出去猛地蹦回来:“你傻啊,你要出卖我?”胡小酒竟然被一个毛孩子指着鼻子骂傻,发愣的功夫他就又跑出去了,大喊着,“别出卖我哦!” 胡小酒转过身问道:“你有什么阴谋?” “嗯?” “你有什么阴谋?”胡小酒又问了一遍。 “怎么能说是阴谋呢?” “那是什么,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什么野人吧,这里哪有什么野人啊?” “这谁知道呢。”项白说道,“但是你不好奇吗?我们无缘无故被人带到尸鬼林,又被人带到这里,一个五年前就消失的与世隔绝的村子。还有我们昨天看到的那些,他们是什么人?再加上野人,你不觉得这个地方的秘密太多了吗?” “那又怎么样?”胡小酒歪着头。 “你过来看。” 胡小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被他拉着回到屋里,就是他们刚刚醒过来的房间:“怎么了?” “这是谁的房间?” 胡小酒看了看,地上的鞋子,柜子里的衣裳,说道:“毛棠叶的吧。” “这是什么?是你的吗?” 只见项白手里正提着一串已经干枯发黄的草编蚂蚱串,胡小酒摇摇头,“噢”了一声,“他们认识!” “我也只是猜,”项白说道,“那个毛棠叶说是他救了我们,他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那里?而且我们明明是被人打昏过去的。” “还有!阿路给我们带的路,但是带了一半就跑掉了,还带着包袱,说不定就是干完这票就跑路了!这个毛棠叶现在又说有事让我们帮忙,他们是故意串通好引我们过来的啊,他们有什么诡计?那小丫头也很不友好,这里太危险了!” 项白却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胡小酒顿感不妙:“喂,等一下,你这个态度…...你还不是想留下来?” “对。”项白抱着手臂踱了两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觉得这个村子里藏着很重要的秘密,非常重要。疫病,再凶猛的疫病也绝不可能让整个村子一夜之间消失,而官府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五年前的白水村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我想这个白水村应该就是当年在那场灾难里存活下来的村民重新建设的家园,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藏在这里,选择这种与世隔绝地生活,这里面一定有秘密。”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胡小酒低着头嘟囔道,“我不想留在这,这里感觉怪怪的,我不喜欢留在这里,那个毛头小子要向我们提条件我就不想答应,万一他让我们留下来帮他做什么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留下来,现在就走才好呢。” “可是这真的很重要。”项白说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这些秘密究竟有什么用,但是我真的不想放弃,就当是陪我一次好不好?” 他极少用这样恳求的语气,胡小酒有点犹豫:“那就多留一下吧,那我也要提条件!” “什么条件?” 胡小酒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还没想到,先记下来。” “好。” 胡小酒从她满是补丁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破本子和一小块黑炭:“我要记下来,记到小本子上。” “你还有这玩意儿呢?” “那当然。”胡小酒翻个白眼,理所当然似的说道,“行走江湖没点准备怎么行呢。” “你可真全面。” 不久之后,毛棠花回来了:“毛棠叶!毛棠叶!你死哪去了!” “什么时间了?”胡小酒吓了一跳,“她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项白看看天色:“午时了吧,该回来了。” “毛棠叶!”毛棠花大喊大叫得走进来,瞧见项白和胡小酒立刻翻个白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哟,还在这儿呢,合着还得管你俩的饭呢?毛棠叶呢?那小子死哪儿去了?” “嗯,不知道,大概是出去玩儿了吧。”胡小酒遮掩道。 毛棠花便骂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让野人抓了去才素静呢。” 胡小酒有点尴尬,戳戳项白,言下之意让他说几句好听的。 项白看她一眼,没明白。 “意思意思。”胡小酒指着伙房门口的提着萝卜青菜的毛棠花比划着说道。 “哦。”项白恍然大悟,“我来吧。” “噗!”胡小酒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毛棠花惊讶地转过头,打量他一眼:“你?” “嗯,我来吧。” “你?生火,做饭,你会吗?”毛棠花有点不相信似的反复地打量他。 “会,她知道。”项白指着胡小酒说道。 “啊?对,他会。” “好吧,交给你了。”毛棠花坦然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交到项白手里,一点儿也没客气。 项白也实诚,真的挽起袖子像模像样地捯饬起来,烧火煮饭一点儿也不含糊,胡小酒是不意外的,因为以前在无忧阁的时候,何无心整日里念叨项白,还嫌弃老刘做的饭难以下咽。 知道归知道,她却从来没吃过,因为自从她去了无忧阁,项白就一直在闹脾气,以至于用歇业罢工为要挟,逼迫何无心将她赶出去。 一想到这,胡小酒就有点愤愤不平,再看看忙活着的项白不禁浑身畅快,小样儿,想当初那么厉害,现在还不是得做给我吃。 毛棠花是有些意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确不至于烧了自家伙房,也便安心下来,依着门框嗑着瓜子,忽而说道:“我爹常说君子远庖厨,你一个大男人这么会做饭,八成没出息。” 项白正在那里剁肉,没听见她说什么,胡小酒却听见了,当即翻个白眼说道:“你爹五大三粗的还识字呢?” “那是,我爹本事可大,我们全村人凡事都以我爹马首是瞻,就你俩,要不是我爹同意带你们回来,你们就等着在尸鬼林里喂毒蛇野兽吧。” 第九十章 林暗草木灰(七) “那你爹那么大本事怎么没告诉你这君子远庖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胡小酒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所谓君子远庖厨就是说君子有好生之德,不忍杀生,所以才远离庖厨,跟有没有出息没一丁点儿关系,你这种人就活该一辈子让男人骑在头上,当牛做马还觉得自己贤惠呢,愚昧,无知,没出息!” “让男人……”毛棠叶瞬间红了脸,“你真不害臊!”说罢捂着脸跑了。 胡小酒满脸疑惑:“我怎么不害臊了?” 项白刚听见她们说话,抬起头问:“怎么了?” 胡小酒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就说她一辈子让男人骑脑袋上,怎么就不害臊了?” 项白想了一会儿,“哦。” “哦什么,怎么就不害臊了?让人骑在脑袋上不害臊吗?也对,的确挺不知羞耻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你们这里的女人就是可怜,一点都不自尊,不自爱。” “咳,”项白似笑非笑,说道,“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到这儿了。” “为什么要到这!”胡小酒却愈发愤愤不平,“她说你会做饭就没出息,你不生气吗!还是说,你也觉得女人就应该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你们就对了!” 项白茫然:“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跟刚才那事儿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就关系到女人被男人压一辈子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噗!”项白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膝盖笑成一团。 他越笑,胡小酒就越生气,拎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质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项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红了,说道:“不是,我觉得咱们之间就这个话题有点儿误会,不对,是你和她有点儿误会。” “什么误会?” “我,噗,我没法跟你说,不说了,不说了。” “为什么?” 项白掰着她肩膀把她推出去,笑道:“你出去玩会儿,别在这儿影响我。” “哎,你,你们好奇怪噢!”胡小酒皱着眉头愈发不满,“愚昧!无知!可恶!” 又过了一会儿,毛棠花抱着苞米簸箕从屋子里出来看看天色,念叨着:“那臭小子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死了吧?” 胡小酒看着她翻个白眼,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真奇怪,搞不懂她到底想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急促地敲门声,外头七嘴八舌地喊道:“花儿!叶儿!不好了!你爹出事儿了!” “啥!”毛棠花手一哆嗦,簸箕里的苞米粒子洒了一地,也顾不上那么多,慌忙冲过去开门。 立刻有四五个男人涌进门开,其中一个红着眼睛说道:“花儿!你爹,你爹他没了!” “啥?你们说啥!洛叔,你们说的都是啥呀!” 还是方才那红着眼睛的年轻汉子说道:“花儿,叔不骗你,真没了!就在村外的九丈坪!” “不!你骗人!我不信!”她嘴上说着不信,却还是风也似的跑出去了。 项白听到动静也从伙房里出来,解下围裙扔到磨盘上拍拍正在发愣的胡小酒说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等等,”胡小酒拉住他,“小叶子还没回来呢。” “他应该不会有事儿,我们先去看看。” 九丈坪,顾名思义是距离白水村五里的一个草坪子。白水村外都是树林,唯有这么一块草坪子,只有草,但是那草也生的极为旺盛,甚至能藏下一个人。 毛棠花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毛元红就死在草坪的正中央,周围还散布着许多死老鼠,场面说不出的怪异,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面色发青似乎有中毒的迹象,灰白的瞳孔直直地望着天空,右半边脖子缺了一大块,血肉模糊,且血污也是黑色的,但究竟是被野兽咬死的呢? 胡小酒四下里打量一眼:“他这是中毒吧,这么高的草,会有蛇吗,会不会是被毒蛇咬到的?” “蛇当然有,还有不少。”一个脸色蜡黄的瘦削年轻汉子说,说话的是这里的猎户,名叫黄峰,他又说道,“不过毒蛇不多,只有蛇谷里才有剧毒的三花蛇,不过这伤口一看也不是毒蛇的牙印啊。” “那还能有什么有毒?” “没了。”黄峰笃定地说道。 “你就真的确定?” “那有啥不确定的,我天天在这尸鬼林里头转悠,哪里有蛇,哪里有狼,哪里有兔子,哪里有野猪,就连哪里有老鼠我都知道。”黄峰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看上去是个挺淳朴的人。 “老鼠都知道?有没有这么夸张?” “真的,就说这九丈坪吧,这里就有不少老鼠,也有不少草蛇,不过这些畜生胆子小,咱们这么多人,它们不敢出来。” 项白正蹲在草丛里检查尸体,听见他的话问道:“你说这里有很多老鼠?” “是,可大个儿了,都是吃草籽儿长大的,干净也好吃。” “好吃?呕!”胡小酒无语。 “真的好吃。”黄峰说道。 “那这些吃草籽儿的老鼠在什么情况下会咬人?或者说这里除了吃草籽儿的老鼠还有吃肉的老鼠吗?” 黄峰好像没太听明白,不只是黄峰,其他人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黄峰想了想又说,“老鼠什么不吃,这里的老鼠吃草籽儿那不主要是因为它们也没有别的吃吗?你给它啥,它就吃啥呗。” “那它们会主动袭击人吗?” “这咋可能!”黄峰笑道,“那是老鼠又不是老虎,就这草坪子上的畜生,就没一个胆儿大的,就是草蛇也不敢随便咬人,别说老鼠了。” “就是。”村名们也都随声附和,并耻笑道,“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别是个傻子吧?” “你们才是傻子呢!”胡小酒气愤地说,“我们可是无忧阁的,无忧阁!听说过没有?” 村民们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个反应让胡小酒有点意外,以前不管是走到哪里提起无忧阁的名字都会被人礼遇三分,然而在这里,竟然毫无用处。 九十一章 林暗草木灰(八) 胡小酒想起第一次与何无心相遇的场面,由衷地为当时的何无心感到尴尬,“咳咳,”胡小酒叉着腰说道,“料想你们也没听过,我们无忧阁可厉害了,你们若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可惜啊,你们出不去,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不知道也不要紧,我就告诉你们一句话,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们无忧阁破不了的案子!” “你也太敢说了,”项白看着她小声说道,“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这个牛我师父都不敢吹。” “怎么能说是吹牛呢?你们以前没有我嘛,现在有了我完全可以做到啊!” “嗯,行吧。”项白放弃挣扎。 “总之呢,”胡小酒指着项白说道,“这就是我们无忧阁的头脑担当,他问你们的问题一定是有意义的!” “有什么意义?”黄峰偷偷地问。 “当然是为了破案了!” “破......破什么案啊?”村民们面面相觑。 “就这个案子啊!”胡小酒指着地上的毛元红说道。 “不就是被野兽咬死了吗?这还用破案吗?” “野兽?笑话!怎么可能是被野兽咬死的呢,你刚说这附近就没有有毒的野兽,而他分明是中毒死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这肯定是谋杀啊!” 村民们再次面面相觑,洛有为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毛大哥怎么可能是被人谋杀呢?他人那么好,谁会杀他?” “就是,就是。”人们纷纷附和。 “那......”胡小酒踢踢项白的屁股,“你说句话啊。” “嗯?”项白看她一眼又沉思片刻,“从他脖子上的伤口看来,的确是被野兽咬死的。” “就是嘛!”村民们说道。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胡小酒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被野兽咬死呢?什么野兽只咬人的脖子?而且,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吧!” “嗯,对,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 项白若有所思,似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好像是被老鼠咬死的,这可能吗?” “不可能。老鼠?”胡小酒眨眨眼,“你是不是真的傻掉了?老鼠怎么可能把人咬成这样呢?” “但这个牙印应该是老鼠的,或者兔子。”项白说道。 “老鼠,兔子,怎么可能嘛。” “不是。”洛有为忽然说道,“不是老鼠,也不是兔子,不是那些……”他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是,那是什么?” “是……是……野人。” “野人!”胡小酒惊讶地瞪大眼睛,“野人?” 胡小酒不觉看向项白,只见他也刚刚好看着自己,瞬间交换一个眼神,决定装聋作哑,闭口不提。 “有为,你别胡说八道的吓唬人行不行?”村民说道。 “张大叔,我没胡说!”洛有为跺着脚说道,“真的是野人!我看见了!那野人有没有毒咱们也不知道啊!” 张大叔的脸上也满是恐惧:“你……你看见野人了?” 毛棠花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抽泣着问:“有为叔,你看明白了吗?” 洛有为道:“怎么不明白,真真儿的,就是野人!” “那你说说,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是怎么瞧见的?”张大叔说道。 洛有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其实,”他看看毛棠花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其实,今儿早上,我……我碰见毛大哥了。” “碰见我爹了,啥时候?”毛棠叶问。 “他去砍柴,路过我家门口。”洛有为说道,“我,我还和他动手了。” “啥?”张大叔将拐杖往地上一磕,“又因为那事儿?” “昂。”洛有为低着头,有些惭愧似的,“我不也是为了大家伙儿吗?张大叔你说,咱们在这儿都藏了多少年了?官府早就该……” “咳咳!”张老头忽然响亮地咳嗽两声,看向项白和胡小酒。 洛有为便又低下头,说道:“我就是想走,想出去!可他就是不让,我就跟他动手了。” “你把你毛大哥打死了?” “哪能啊,张大叔!”洛有为登时就急了眼,“别说我就没那么想,就算……就算真想过,我也得有那本事啊!” “那花儿他爹咋死的?”张老头问。 “我当时也是犯浑,我想毛大哥总不愿意走,又常常一个人到这深山老林里头去,兴许是有什么秘密,我就跟着他,跟了一路,跟到这儿就瞧见他站住不动了,我以为他发现我了,我就往草丛里躲了躲。” “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见一声惨叫!我就扒开草丛偷摸瞧了一眼,我就发现毛大哥不见了,但是能听见声儿,我再看,就看见草窠里趴着个长毛的怪物,抱着毛大哥啃他脖子,满身都是血。” 听到这毛棠花突然跳起来,尖叫着大喊:“你看见了!为啥不救他!你为啥不救他!我爹就是你害死的!你见死不救!” 毛棠花情绪很激动,两三个人才把她拦下。 洛有为也红了眼睛,大喊道:“我怕啊!我怕啊!我他娘的不中用,我他娘的害怕啊!”他蹲在地上,毛元红的尸体就在旁边,捂着脸抽噎着,“我怕,我不敢动,我没用啊……”又过了一会儿,他缓过劲来说道,“可是,可是,我想毛大哥那身手都让那野人咬死了,更别说我了。” “胡说!借口!你早就想让我爹死!就没人拦着你了!”毛棠花尖着嗓子大喊,“你和我那个王八蛋弟弟一样,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花儿,你洛叔也不想这样。”张老头说道,“你看他,他也很后悔,你就别为难他了。” “张爷爷!我不为难他!谁又为难我啊!花起大小就没了娘!现在爹也没了!哇啊啊啊啊!”毛棠花哭得地动山摇,几乎背过气去,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足以宣泄她心中的悲恸。 洛有为低着头,沉默着。 “你接着说,然后呢。”项白说道。 他这才又回过神来说道:“我就这么躲着,那个时候毛大哥也早就已经没声儿了,我等那野人走远了才敢动,这才回去叫大伙儿过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张大叔,我知道这会儿不该说这个话,可是……连毛大哥都没了,咱们还守着这儿干嘛呀。” 九十二章 林暗草木灰(九) “你还说!”毛棠花哭着向洛有为扑去,“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什么野人!就是你把我爹杀了!” 洛有为任凭毛棠花在她身上狠狠地锤了十来下,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开,说道:“花儿,叔知道这会儿跟你说啥你也听不进去,但是今天这野人能杀了你爹,明天就能杀了你叔,就能杀了咱们所有人!”他又看向张老头说道,“张大叔,眼下毛大哥没了,村儿里就全指着您老人家拿主意了,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就真要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等着哪天让那野人把咱们一个个儿都吃了吗!” “这……这个嘛……”张老头似乎有些为难,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毛元红,又看看乡亲们,颇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就……那就走?”张老头试探着问了一声,没人出声。 张老头又说:“那要是没人反对,我就当大伙儿是同意了。” 依旧没人出声。 “那咱们收拾收拾,三天之后动身?”张老头又说。 “等等!”毛棠花甩开拉着她的两个人说道,“那我爹咋办?” “花儿,你爹他已经没了,逝者已矣,你得学着点长大。”洛有为说道。 “我没啥长不大的!”毛棠花抽着鼻子说道,“我爹一死,你们说走就走,我就一句话,我爹咋办,我咋办?” “你爹没了,当然是入土为安,你就跟着你叔你伯一块儿走,行不行?” “哼,说的轻巧。”毛棠花说道,“有为叔,当侄女儿的想问问你,你们打算啥时候把我爹入土?我爹走得这么急,家里头可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上哪去找棺材,选哪块地,找谁刻碑,这三天能办的完吗?” “那……”洛有为有点为难。 毛棠花却步步紧逼:“就算办完了,还有头七,还有三七,还有五七,七七四十九天,少一天都不算完!” “花儿,不是叔不想帮你,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你要非得过完这四十九天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让这么多叔叔伯伯为了你爹至于这险地,你就真忍心?你爹的在天之灵就能安宁?” “诸位叔伯,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侄女儿想反问你们一句,这么些年我爹起早贪黑地巡山,是为了啥?是因为他自己吗?他辛辛苦苦守着你们这么些年,怎么的,而今他没了,就四十九天你们也等不及?还跟他闺女提忍不忍,安不安的,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们是怎么说出来的!昂?怎么说出来的!” “你这孩子!愈发不像话了!” “就是,这是说谁不要脸,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毛棠花的话毫不意外的激起了众怒。 张老头不愧是德高望重,语重心长地说道:“花儿,你要非这么说……” “看不下去了!”胡小酒忽然跳出来,拉着毛棠花说道,“你这臭丫头虽然有点讨厌,但是比他们还好一点!不用怕,我陪你!” 毛棠花看她一眼,往旁边撤了一步,似乎是故意跟她保持距离,这让胡小酒非常难堪。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拽她,只见项白默默拽着她的领子往后拖:“咱们是外人,俗话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 胡小酒皱皱眉头,不过反正毛棠花也不领情,站在那也是晾着。 不过胡小酒很快就明白毛棠花为什么不领她的情了,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不得不说她之前委实把这小丫头片子看轻了,她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见她盘腿往地上一坐,说道:“当侄女儿的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我也看出来了,反正眼下死的是我爹,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刚才的话,是我一时急了眼,我错了,诸位叔伯你们要是非得跟我计较,我也没啥可怕的。你们非要走,我也没啥可拦的。我反正是不走,爹是我自己的,你们都走我也不能走!我毛棠花就是死在这里,喂了毒蛇野兽,让野人大卸八块,我也得守着我爹过完尾七!你们不在乎,我可是亲闺女,我不能让我爹死不瞑目!你们贪生怕死,你们尽管走!”说着又好整以暇冷森森瞅了洛有为一眼,冷笑道,“贪生怕死有功啊!爹!你看见了吗!亏的你掏心掏肺地对他们,人家怎么想?人家觉得你傻!贪生怕死有功啊!” 毛棠花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说的一干叔伯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张老头尤其难做。走吧,似乎于情理上说不过,不走吧,又怕下一个被咬的就是自己,这要都只是自己也就罢了,大家伙儿一商量总能有个决断,偏偏又有两个外人杵在这儿。 正为难着,偏那外人又说话了,张老头心里头的这个外人,正是项白,他已经揣着手围观了很久了,直到现在才决定开口,说道:“按说这事儿跟我们无关,可是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这位毛大哥死了,我们俩明儿也就能走了,他这一死,恐怕我们也得等着你们都收拾妥当,跟着你们一起出去才行。” 张老头稍稍放心,看来这两个还是想走的,那就好办多了,老头和颜悦色地说道:“两位来者是客,反倒连累你们在这里多跟着我们耽搁一天,也实在过意不去。” “这都没什么,毕竟事出突然,我们虽然是外人也知道担待,只是我们住在毛家,小姑娘和这位毛大哥又待我们不薄,方才她的话虽然偏执了一些却也情有可原。” 老头听来听去,愈发听不懂他的意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是走,是走还是不走呢?” “我们肯定是要走的。”项白说道,“不走难不成还要常住在这里不成?只不过,都说知恩图报,小姑娘又非要过完尾七,四十九天实在太久,我们也耽搁不起,或许能不能各退一步,过完头七再走。” “头七?对!头七!”胡小酒也说道,“她就是难过嘛,谁家没了至亲不难过呢?你们看她还这么小,何必这样欺负她,就多久几天陪她过完头七也好啊。” 九十三章 林暗草木灰(十) “不是我们不愿意,是野人随时会伤人,太危险了。”洛有为说道。 胡小酒却说道:“可是再危险你们不也在这儿住了那么久了吗,又何必在乎多几天呢?都是邻里乡亲,人家的爹刚走,你们就不管不顾要卷铺盖卷走人,这放在谁身上也接受不了,你们不也觉得于心不忍吗,不然又何必在这里纠结,正好我们也不好意思就这样没事人似的离开,索性陪她过完头七再走,不是两全其美吗?” “头七。”张老头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要不就过了头七再走吧,大家伙儿觉得怎么样?” “我们是无所谓,这位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危险不危险咱们也待在这儿好久了,多几天少几天也没分别。” “对,三天还是七天没多少分别,还换个安心,不过大伙儿要是不想留着,那我也还是跟着走。” “我听大家的意思。”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跟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胡小酒看看毛棠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头七,头七就头七吧,反正是你们的事情,我是打定主意留在这里了。” “你这孩子,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回又改主意了?”张老头道。 “我起先也没说要跟你们走,都是你们自己商量的,你们愿意留下给我爹过头七是为了你们的良心,跟我没关系,我不走。” 张老头磕着拐棍说道:“你不走留在这里干啥呀!” “我要抓住野人杀了他!”毛棠花气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说道,“我要给我爹报仇!” “杀野人?你这不是疯了吗!” “不!不用你们管!我一定要杀了野人,给我爹报仇!”说完便气鼓鼓地跑远了。 “快,快快!有为,你们快去拦住她!”张老头急得直打转,“她这么没轻没重的,真碰见野人可怎么办!就算碰不见野人,碰见什么毒蛇猛兽也了不得啊,快把她抓回来!” 没有一丝丝意外,毛棠花被洛有为他们抓了回来,张老头怕她再到处乱跑,让人在门口守着,坚决不许她出门,这下毛棠花不消停也得消停了。 傍晚,终于消停了的毛棠花托着腮帮子坐在磨盘上发呆。 胡小酒戳戳她:“还想呢?” “废话,我要给我爹报仇!” “我一开始觉得你很没用,可是现在看来还真有点本事,不错,不错。” 毛棠花翻她一眼:“用不着在这讨好我。” “切,好笑。”胡小酒冷笑一声,“你算老几啊,我讨好你干嘛?” “也对,那你对我那么好干嘛?” “我对你好也有错吗?” 毛棠花狐疑地打量她:“总觉得你没有那么好心。” “喂,你这个小孩,真的思想很复杂哎。”胡小酒嘟着嘴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啦,那我告诉你我的目的,其实呢,我是一个仙姑。” “仙姑?” “对!”胡小酒煞有介事地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到尸鬼林里来吗?” “为什么?” “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好。” “我们是来捉鬼的。” “捉鬼?” “对。”胡小酒神秘地点点头,“我们早就听说尸鬼林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只要我们能抓住,就可以名扬天下,威震江湖了。” “哦哦。”毛棠花恍然大悟又问,“所以,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你真的要去抓野人啊?” “当然。” “我们一起咯,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想抓住野人替你爹报仇,我们呢,想要抓住野人扬名立万,怎么样,要不要合作一下?” “嗯......”毛棠花托着脸翻着眼皮陷入了沉思,“不失为一个有利的建议,但是我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就七天时间了,你还要考虑什么?好吧,”胡小酒站起身,“随你咯,反正你不去我们自己也回去,只不过你能不能出去就不好说了。”胡小酒说完便要走。 “你等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一早就动身。” “好吧,豁出去了,我跟你们一起!” “一言为定!”胡小酒伸出手掌,却发现毛棠花伸出小手指,故而自己伸出小手指,“拉钩!” “好,拉钩!” 胡小酒转过身,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蹦蹦跳跳跑进了伙房,抽抽鼻子:“哇,好香哦。”她看看铁锅里,金黄的烤饼上撒着细细的葱花,偷偷摸摸把手伸向烤饼,“啊呀,干嘛打我!” “烫。” “哦。”胡小酒有点扫兴,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食物吃不到,好失望哦。 项白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烤饼从锅里加起来,轻声问道:“你们谈的怎么样?” “废话,当然是......”胡小酒双手比成兰花指,骄傲地说,“完美。” “她答应了?” “当然。”胡小酒拍拍胸口,“胡仙姑出马,使命必达。不过这个小丫头真的蛮难搞定的,竟然问我为什么要帮她,小小年纪,心机好重哦。” “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就说我是仙姑,我们是来抓鬼的,为了扬名江湖,你猜怎么样?”胡小酒眨巴眨巴眼,“你猜,你猜。” “她不信。” “错!”胡小酒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声说道,“她相信啦。” 项白不觉露出一个笑容,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 “我是不是很聪明?” “嗯,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聪明,聪明,太聪明了!”说着捏起一个饼递给她,“来,吃了就更聪明了。” 胡小酒看看手,又看看香喷喷的烤饼,有点为难:“我没洗手。” “那你先去洗手。” “不要,现在就要吃。啊!”她张开嘴,见项白似乎没有领会到她的意图,说道,“你先给我,我叼着。”说着歪歪头咬住烤饼,欢快地跑出去洗手了。 项白吃了一惊,眼角又堆起笑容:“怎么感觉就好像养了一条狗。” 胡小酒听到他讲话,“呜呜呜”提起抗议,她想说,才不是狗,是可爱的小狗狗,这人可真不会说话,怪讨厌的。 便听他笑道:“更像了,还烫了狗牙。” “讨厌!再讲我咬你哦!” “你的饼要掉了。” “没有,我洗过手了,可以用手拿着它!” 九十四章 林暗草木灰(十一) “喂!你们有完没完!”毛棠花突然说道,“没有人听见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胡小酒纳闷。 “不好意思,没听见。”项白说道。 “我说,毛棠叶那臭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项白与胡小酒对视一眼,脸上都掠过一丝惊讶。 “对啊,他去哪了?”胡小酒忽然捂住嘴,“他该不会也被......” “臭小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毛棠花说着将柴刀别在腰间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她大喊着被人扛了回来:“放下我!你们放下我!哼!” 两人放下毛棠花就走了,门口还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这下连胡小酒也愣住了可怜兮兮地看向项白:“白白,怎么办啊,我们也被关起来了,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啊?” “这种时候还用考虑那么多吗,实话实说啊。” “有道理哎。” 毛棠花这才回过神来拍着门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弟弟不见了!快来人啊!” 张老头等村民们闻声赶来,问道:“啥时候不见的?” “上午就没见了。”毛棠花说道,“料想他是出去玩儿了,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 “怎么这个时候才说!”张老头忙说道,“快!都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 “这老黑的天儿了,去哪儿找?”洛有为说道。 “那也得找啊!” “那咱们……”洛有为似乎有些犹豫。 “没种!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毛棠花说完便跑出了村子。 “愣着干啥?把他俩找回来啊!元红已经没了,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村民们这才三五成群结伴出去寻找。 胡小酒、项白、黄峰三人结伴,也进了尸鬼林。 黄峰是猎户,经常进出尸鬼林,跟着他走完全不用担心迷路。三人在树林中边走边搜索,胡小酒扯着项白的袖子:“你走慢一点,好黑哦。” “你这么怕黑,还不知道提灯。” “我记不住嘛。” “你能记住点儿啥?” “哼。”胡小酒有点不高兴,“我记住跟着你就好,干嘛记那么多,好麻烦。” 项白笑了笑,无语,想了想说道:“哎,你小心有蛇。” “哼。” “对了。”黄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来几颗药丸交给他们说道,“这是防虫药,吃了六个时辰不招蛇虫。” “不招蛇虫,可是你不是说只有草蛇,不咬人吗?” “白天是,除非去蛇谷,但是夜里天凉,有时候赶巧了,也会有三两条三花蛇从蛇谷里跑出来的,反正有备无患。” 胡小酒看看药丸子,闻上去有点臭臭的,还是有点担忧:“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你这个能保证卫生安全吗?” “卫生安全?”黄峰没听懂。 “就是吃了不会生病吧?” “那当然,我只要夜里出来就吃一丸,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大胆吃就行。”说着自己先吃了一颗,他又看看胡小酒,“你吃不吃?不吃算了,还给我,我自己还不够用呢。” “吃,我吃。”胡小酒又看看项白,“你吃了吗?” “吃了。” “什么味儿?” “没嚼。” 胡小酒无语,只好硬着头皮吞下去了。 村民们边走边喊,搜寻了整整一夜,还是没有找到毛棠叶的踪影,就在大家将要放弃的时候。 胡小酒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山坳问道:“那边你们有人去找过吗?” 村民们摇摇头道:“那里就是蛇谷,太危险了,叶子应该也知道,不可能过去吧。” “哦,那就应该不会去吧。”胡小酒说道,“可是他还能去哪呢?该不会逃出村子了吧?” 黄峰却怔怔地望着蛇谷:“那如果要是失足从悬崖上跌下去了呢?” “那也活不成了。”洛有为说道,“不论是从山崖跌下去还是人在蛇谷,都不可能活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去看看!”张老头说道。 “哎!你这么大年纪,别去了。”胡小酒看看项白,又看看黄峰,“我们去看看怎么样?我们不是吃了那个什么药丸子吗?反正吃都吃了,不如发挥一下作用。” “我无所谓,去就去呗,也不是没去过。”黄峰说道。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蛇谷谷口,项白却忽然停住脚。 胡小酒吓了一跳,望着他:“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蛇。”他指着前面说道。 果然一只青黑色头顶白色花纹的小蛇在草丛中游走。 “真的有蛇!”胡小酒大吼一声一把掐住蛇脖子把蛇拎起来,问黄峰,“这是三花蛇吗?” 黄峰也愣了一下:“啊,是。” “你真的不怕?”项白打量着她。 “不怕,我不怕这个。”说着熟练地揪住蛇尾巴往石头上一摔揣到自己的花布袋里。 “你干嘛呀?”项白大惊。 胡小酒面色如常:“带回去泡酒。” 项白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我觉得我需要吃个药冷静一下。” “哈?你怎么还有一颗?” 项白没有解释,只是说道:“我有。” “你刚才没吃对不对?还骗我吃掉了!” 项白皱着眉头:“太难吃了。” 忽然谷中传来黄峰的声音:“快来!叶子在这儿呢!” “什么?在哪里?”胡小酒跑出去两步,忽然觉得好黑,又跑回去,拉着提灯的项白,“快点啦,快点!” 只见草丛里果然躺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头部已经摔碎了,遍体鳞伤,手脚扭曲,皮肤溃烂,浑身又黑又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毫无疑问,他是从山崖跌落,又被三花蛇咬伤,最终毒发身亡的,而他的身边依然还盘桓着几条三花蛇,吐着信子,悠闲地游来游去。 那些三花蛇看到新鲜的活人又激动地吐着信子,却又不敢靠近,似乎有些焦虑,看样子黄峰的药真的很有用。 胡小酒借着光看了好一会儿:“这是谁?是叶子吗?”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惊叫起来,“这个衣服,真的是毛棠叶!是他!” 项白摇摇头:“不会吧?” 黄峰焦急地说道:“是,这就是!快点快点,怎么把他搬出去啊?” 说话间黄峰已经把他扛上肩头,毛棠花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的确是毛棠叶的尸体,身上遍布蛇毒,整个人都溃烂浮肿了,比毛元红死的更加惨烈。 九十五章 林暗草木灰(十二) 毛棠花看着毛棠叶的尸体,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瘦小的身子微微佝偻着,背影难掩萧索。 张老头也面露悲凉,叹息道:“散了散了,都回去吧,七天以后咱们就走了,这个地方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 说罢,村民们也纷纷散去,只留下黄峰守在毛家门口,怕毛棠花乱跑。 胡小酒忽然说道:“好可怜哦。” 项白忽然看向黄峰:“你经常夜里出去吗?” “我?”黄峰似乎愣了一下说道,“也不是经常,但是夜里猎物多。” “你不怕野人?” “嗨,怕啥呀。”黄峰说道,“就你们那话,那野人再野,能有狼野?能有黑熊凶?能有三花蛇毒?这些我都不怕,更别说是野人了。不瞒你们说,我一点儿也不想走,虽然我也知道外边儿好,可是我在这儿也不错,这尸鬼林里这么多猎物,又没人跟我抢,每到月底我就去附近镇上卖掉,比寻常的猎户赚的都多。” “咦?你们不是不许出去的吗?”胡小酒问道。 “谁说的?” “小叶子。” “那是他爹为了看住他故意那么说的,不出去吃啥?”黄峰笑道,“不过呢,我们平时的确也不怎么出去,除了我,因为全村儿里只有我有车,别人都没有,所以每次月底也就只有我出去,把村里的货卖了,再换成用得着的东西带回来。” “那大家伙儿还挺相信你的,他们就不怕你把钱私藏了?” 黄峰却笑道道:“钱?我藏那干啥,村里又用不着。” “哦,也对。”胡小酒戳戳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项白,“你睡着了吗,怎么不说话?” “没,我在想,小叶子是怎么摔下去的。” “摔下去就摔下去了,什么叫怎么摔下去?”胡小酒不解。 “人人都知道蛇谷危险,他去那儿干嘛?” 黄峰听罢说道:“那不奇怪,蛇谷谷口向北,但是南边儿其实离村子不远,村西北的那条小路底下就是蛇谷,我们今日去林子里,来回都是走的那条路,你们是不熟悉,所以才觉得奇怪。” “我们出村有的那条路底下就是蛇谷?”胡小酒诧异,“那不是很危险吗?” “不危险,那底下特别陡而且还有个凹进去的大坑,蛇根本上不来。” “什么啦,那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 “危险也不危险,”黄峰说道,“平时蛇肯定上不来,但是因为那条路挨着悬崖,走的人也不是很多,不过我常走,因为走那条路进林子最快。叶子这孩子爱捣蛋,又或者夜里看不清楚,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也是没准儿的。”他又摇摇头,叹息一声:“真够倒霉的。” 项白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自顾自地想着什么,忽然站起来。 “你干嘛?”胡小酒看着他。 “我想看看尸体。” 毛棠叶的尸体就放在东屋里,和毛元红的尸体放在一起,两个人都是横死,死相格外惨烈。 胡小酒不觉叹道:“也幸好我们在这里,要不然小姑娘一个人守着两具尸体,应该会怕吧。” 项白从胡小酒手里拿过灯,细细地检查毛棠叶的尸体,全身都是僵硬的,身上除了擦伤就是毒蛇的牙印,还有几处骨折,脚踝的骨头已经完全碎了。 项白放下灯,抱着手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想不通似的。 胡小酒看看他问道:“有什么问题?” 项白摇摇头:“说不上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有些地方有点儿牵强。” “哪里牵强?” “他现在全身都僵了,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时辰以上,倒推三个时辰,天儿还亮着,即便那条路不常走,也不至于会失足掉下去吧。” “好像是,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吧。” “嗯。但是为什么只有脚踝摔的最严重呢,骨头都碎了。” “他摔下去嘛,摔碎哪里很难说吧。” “嗯。”项白点点头,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 “不过他爹才刚刚死掉,现在他又死了,这家人的确有点倒霉过头了吧。”胡小酒也陷入了沉思。 黄峰仰着脸儿想了一会儿:“你们的意思,他爷俩都是让野人杀死的?” “野人……”项白低声自语,眼睛定定地望着灯罩里的烛火。 “呀!这里有东西!”胡小酒忽然大叫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哪儿?” “这里!”胡小酒指着毛棠叶紧扣的大拇指说道,“指甲的裂缝里面!” 项白提着灯仔细地观察毛棠叶撕开的指甲,或许是毒发过程过于痛苦,也或许是什么其他的缘故,他的指甲横向断裂成两段,上半部分严重的撬开,指甲和皮肉的连接处勾粘着一点碎布屑,已经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颜色。 “为什么会有布屑!”胡小酒激动地大喊,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在什么地方勾到的。” “他被人推下去的啊!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啊!是谋杀啊,被人害死的啦!” “什么?”毛棠花闻声从屋里出来,见他们正围着毛元红和毛棠叶的尸体,又大叫起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谁许你们在这搅扰我爹的安宁!” “他!”胡小酒指着项白说道。 “等等。”项白端详着毛元红的尸体,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了,你又发现了什么?” “毛元红的左肩膀上刚好被撕破了一块儿,还沾着点儿血迹,这个地方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这个血迹是鲜红的,仔细看这个形状……”项白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不通。 “不是他自己的……难不成毛元红也是被人害死的?咦,对啊,他们不是说他是被野人咬死的吗?那这可能是野人不小心也受了伤。” “可是我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项白若有所思,仿佛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个血迹,是毛棠叶的,因为它这个形状,跟毛棠叶指甲的形状很像。” “啊?”胡小酒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说道,“你是说,毛元红把他儿子推下山崖?那也太残忍了吧,那他死有余辜啊!” 九十六章 林暗草木灰(十三) 忽然一个巨大的力量向她袭来,伴随着一声厉呵:“你才死有余辜!” 胡小酒平生没有体会过平地起飞,今天她体会到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球斜斜地飞了出去。 顷刻间,她的大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她飞翔着撞上残破门板或厚重的土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光荣坠落。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她似乎被什么拦了一下,堪堪撞在一块有温度的门板上,引起一阵痛苦的呻吟。 胡小酒看看被自己撞在门板上的黄峰,非常愧疚,捂着他的胸口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很痛对不对?对不起啊!” 黄峰捂着胸口:“我怎么好死不死站在你后边儿,真倒霉,真倒霉。” 胡小酒又指着毛棠花说道:“也不能全怪我啊,要怪先怪她嘛,她推我的!” 黄峰无奈地点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花儿啊,不是叔说你,作为一个大闺女,你的劲儿是有点儿太大了。” 毛棠花的脸上也有些尴尬,却说道:“谁让她胡说八道的!先是在这里扰得我爹不得安宁,又说他老人家死有余辜!毛棠叶就是个野种,我爹肯把他拉扯大就不错了,他死了就死了,关我爹啥事,你们才死有余辜!” “毛棠叶是野种?他不是你亲弟弟?” 毛棠花不答,只是大叫:“不用你管!你们滚!给我出去!” 胡小酒委屈巴巴看了项白一眼,却发现他正面色阴沉的盯着自己,瞬间更委屈。 讨厌,他干嘛这样凶巴巴瞪着自己,明明是她比较委屈啊,气呼呼转过头去不理他。 项白看出她不高兴却好像视而不见,说道:“我的意思不是毛元红杀了毛棠叶。” 果然,她立刻就放弃了,转过头去看着他,好像有点不情愿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别扭又委屈,瞪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毛棠花听他这么说,态度也缓和许多,不再吵着闹着要赶他们出去了。 项白说道:“从尸体僵硬程度看,毛元红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毛棠叶之前。” “哈?你开什么玩笑!那是鬼杀了他咯!”胡小酒惊诧道。 “鬼。”项白冷哼一声,似笑非笑,“我们遇到的鬼杀人还少吗?” 胡小酒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所谓鬼杀人最后都是装神弄鬼。可是黄峰和毛棠花不明白,恐惧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你们遇到过很多吗?” 一句话瞬间提醒了胡小酒,她转过身煞有介事地看着他们:“废话,知道我是谁吗?” “谁啊?”毛棠花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丝不屑。 “臭丫头,你听清楚了,本仙姑就是叫天天会灵,叫地地会应的胡仙姑!什么狐妖山怪、牛鬼蛇神,全都逃不出本仙姑的手掌心!” “胡仙姑?那你会抓野人吗?”黄峰问道。 “那……那就要看情况了。”胡小酒严谨地说道,“毕竟呢,野人不是妖怪也不是鬼。” 毛棠花却淡淡地看她一眼:“就你?哼!我爹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跳大神的都是骗子。” “你……”胡小酒哑然,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这么难搞定,转转眼珠说道,“你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呢,你就千万别信我们,你爹就是让野人咬死的,至于野人咬死的人为什么会有中毒的症状,你千万别多想!还有野人为什么咬出来的伤口像老鼠啃的,你也别多想!至于你弟弟毛棠叶,就是让你死去的爹推下去的,这事儿怎么实现的,你也别多想!俗话说得好,难得糊涂嘛。” “你等等。”毛棠花犹豫起来,“你确定你不是骗我?”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你有什么给我骗?你给我钱了吗?”胡小酒步步紧逼。 “那……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不是野人杀了他,那他是怎么死的?”毛棠花又看看没了人形的毛棠叶,“还有,还有这个臭小子,虽然怪讨厌的,但是他真的不是失足坠崖吗?” 胡小酒叹口气,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臭丫头,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爹和你弟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你怎么办?” “要是真有人害死我爹,我当然要拼了命为他报仇!” “那野人算人吗?” “算!” “等一下,你们这里决定要抓凶手了?太仓促了吧?”黄峰说道。 “不仓促啊,你们糊里糊涂就要把人下葬,这才叫仓促吧?再说了,他们死的时候不也挺仓促的吗?” “可是,咱们得走啊。”黄峰有点儿着急。 “不!抓不到凶手,我就不走!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走!”毛棠花说道。 “那你爹也不下葬了?他不下葬就能瞑目?” 毛棠花果然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她就做了决定:“不下葬了。” “你们简直是疯了!你们要这样,我告诉张大叔去了。”黄峰说道,“我就说你们不听话,我让他来处置你们!” “去啊,我们是外乡人,可不用听你们什么张叔的话。”胡小酒说道。 “你,你们……”黄峰气的直哆嗦,又指着毛棠花问,“花儿,你听不听话?” 毛棠花“哼”一声,扭过头去,态度很明确。 黄峰指着他们半晌:“好,我这就去告状!” 过了一会儿,张老头果然来了,同来的还在洛有为和黄峰,张老头一进门便说:“花儿啊,你这又是要闹啥啊!” 这次毛棠花却没有顶撞,扑通跪了下来,与此同时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下来了:“张爷爷,花儿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花儿就剩下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瞧你说的,张爷爷何曾不疼你,村儿里的娃,爷爷最疼的就是你啊!” “那您就答应了花儿吧!”毛棠花指着胡小酒和项白说道,“这两个高人说,我爹死的有蹊跷,我也觉得不对,我爹行走山林这么多年都没事儿,从来也没碰见过野人,怎么偏偏今天就遇上了?这野人的事儿村子里传了这么久了,又有几个亲眼瞧见了?便是真有瞧见的,也没见就丧了命,怎么今儿就那么巧,全都让我爹撞上了?” “花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老头问道。 九十七章 林暗草木灰(十四) “我也没啥意思,我就觉得我爹死的蹊跷,我爹死了,叶子也死了,张爷爷您说,我们家可没做过什么丧良心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倒霉,他爷俩前后脚的就都死了?” 胡小酒敏锐地发现,在毛棠花提到“丧良心的事情”这几个字的时候,空气中闪过一丝微妙又古怪的停顿。 “那你想怎么办?”张老头问。 “我想找出凶手,给我爹报仇。” “唉!”张老头叹口气,“找不着怎么办?” “不可能找不着。” “那要是你爹就是被野人咬死的呢?” 毛棠花转转眼珠:“张爷爷,您这么说的意思是你也不相信我爹是被野人咬死的对吗?您也觉得我爹不可能是被野人咬死的!” “我.......我没有这么说,我现在说的是,如果你爹就是让野人咬死的,怎么办?” “那我就杀了野人!”毛棠花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要替我爹报仇,不管是谁害死他,人也好,野人也好,畜生也好!” “杀不了就不跟我们走了?” “不走了。”毛棠花说道,“张爷爷,我不是胡闹,我想过了,我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就算跟着大伙儿走了,这个疙瘩也还是留在我心里,我迟早还是得回来,那个时候,你们又要怎么拦着我呢,要拦着我一辈子吗?就为了不然我替自己的爹报仇?”她的眼睛明亮又笃定就像夜里的星星闪着光。 胡小酒不禁叫好:“好!说的好!有志气!” 张老头忽然看了她一眼:“花儿改了主意,就是你们撺掇的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我们村子里是什么目的?”张老头又冷哼一声,“元红和叶子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怎么你们一来,他俩就都死了?恰好你们又住在毛家,依我看,如果元红是被人谋杀,你们两个就最可疑!” 胡小酒当场大怒:“喂,讲话凭良心的!” 项白却说:“这个猜测固然有道理,但是案发的时候我们就在家里,毛棠花就是我们的证人。另外,我们是外乡人,什么野人毒蛇我们一无所知,甚至我们连路都不认识,否则也不会被你们捡回来,试问这样的情况,我们要如何杀人。” 张老头等人哑然,忽然洛有为道:“即便不是你们杀人,你们也是别有用心!” “这可是奇了怪了,我们俩外人初来乍到,就因为发现了点儿可疑之处就变成别有用心了,到底是我们别有用心,还是你们这儿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胡小酒看他一眼,总觉得项白很少这样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发脾气,这让她有点意外,难不成他心情不好?话说回来,这帮人这么嚣张,早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哼,”张老头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就随你们吧,不过七日之后我们照常出发,你们,随便。”他愤怒地磕着拐棍说道,而后便板着脸走了。 黄峰无奈地摇摇头,也走了。 “他这算是答应了吧?”胡小酒问。 “不答应又怎么样,我就是告诉他一声。”毛棠花擦擦眼泪又摸摸鼻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嘟囔着,“硌的我腿疼。” 胡小酒惊讶地看着她,不觉暗暗赞叹,好一个小戏精! 那小戏精转身盯着他们:“你们要帮我找到凶手,说好了,不管是人还是野人还是畜生,你们都得给我把它揪出来。” “什么时候说好了?”胡小酒反问。 “反正我就当是说好了,你们也没别的选择,要不然我就跟张爷爷他们说,你们就是凶手,让他们把你们绑到村口烧死。” 胡小酒恼火道:“哎!你小小年纪很歹毒哎!把我们烧死,厉害死你算了!” 毛棠花却只是斜着眼睛凶巴巴瞪着她。 项白拍拍胡小酒的肩膀走上前对毛棠花说道:“我们可以帮你,但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项白上下打量她两眼,“要钱你也没有。” “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们也没兴趣要你的命,就一条,听话。”项白说道。 “听话?”毛棠花看看项白那张冷冰冰的脸,轻蔑地笑了,“看情况吧。” “看不看情况你也只能听话,不然你自己查,爱是谁是谁。” 胡小酒咧嘴一笑,心想这家伙,一旦横下心来可真是完全不讲人情,却跟着起哄道:“就是,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吗,自己查吧。” 毛棠花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你们不是骗子吗?” “废话!当然不是!”胡小酒说道,“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们根本懒得管你!” 毛棠花看看她,似乎有些被说动了。 项白又说道:“退一万步,就算我们是,你又能怎么样?你有别的选择吗?还是说你真的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能查明一切。” “那我就当多两个帮手。”毛棠花不服气地说道,“不是我认怂,我只是需要你们两个当帮手。” 项白丝毫不退让,说道:“但是我们两个帮手也不是无偿的,你又没钱,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听从我们的指挥,不能冒失。” “我什么时候冒失了!”毛棠花不忿。 胡小酒哭笑不得:“你还不冒失?你比我还冒失!” 项白抬起眼皮瞅她一眼,说道:“你终于承认自己冒失了。” 胡小酒傲然抬起头,拿下巴指指毛棠花:“比她强嘛。” “嗯。”项白轻轻应一声,脸上浮现一层笑意。 “笑什么啦?人家说的是实话啊,真是的。” 项白默默笑着提起灯,看样子竟像是要出门。 “这个时候了,你去哪?”胡小酒跟上去。 “我有个地方,必须现在就去。” “什么地方?”胡小酒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你去查案子对不对!我也去!” “那我也去!”毛棠花也说。 “你们别去了,大半夜的,又怕黑。” “我不怕黑!”毛棠花说道。 胡小酒瞪她一眼:“那我也不怕。” 项白板起脸严词拒绝道:“不行。” 毛棠花气的跺脚:“说好了是你们帮我,死的又是我们家的人,凭什么不带我?” 项白却始终依旧不为所动。 九十八章 林暗草木灰(十五) 胡小酒眨眨眼,扯着项白的袖子撒娇,“去嘛,白白,我可是师姐啊,带我去嘛。” 项白挑挑眉梢,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师姐?你懂不懂规矩,师门排行看入门早晚!” 胡小酒撇撇嘴:“好嘛,不当师姐了。” “叫师兄。”项白道。 胡小酒当然看得出他是得寸进尺,然而人在屋檐下,只好微微皱着眉头,撅着嘴嘴,不情不愿地叫道:“师兄。” “这还差不多。”项白歪歪头,“走吧。” 毛棠花还愣着,好像很不能接受:“刚才还这么坚决,这就答应了?” “那当然。”胡小酒得意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胡小酒勾勾手,毛棠花好奇地凑过去。 “俗话说得好,没有一个撒娇解决不掉的问题,如果解决不掉就再撒一个。”说罢语重心长地拍拍毛棠花的肩膀道,“小姑娘,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不是只有横冲直撞才能解决问题,学着点吧。” 毛棠花转转眼珠,未置可否。 这次胡小酒记得提灯,三个人一人一盏灯,就像三只小小的萤火虫漂浮在寂静的村郊小道上,忽然,中间的一只俯冲下去,撞在地上熄灭了。 一声哀嚎:“哎呦,差点摔死我!”胡小酒从地上爬起来,埋怨道,“这地怎么不平啊。” “这种路你指望它有多平?你以为在朱雀大街呢?”项白把她拉起来。 胡小酒却想,朱雀大街也不平,还是柏油马路平,沥青的也平。她嘟着嘴捡起地上的灯,取下灯罩对项白说:“灭了,你匀给我一点点火。” “你可算了吧,我的也灭了怎么办。”项白没答应她的要求,抬抬手肘,说道,“你就抓着我走吧,反正你没灯怕黑,有灯摔倒,以后晚上少出门儿就行了。” 胡小酒熟练地勾住他的臂弯,又不满的瞪他一眼:“有些事你做了就好,少说话就对了。我本来觉得很感动,可是你一说话,我就有点想打你。” 胡小酒的威胁毫无力度,或许她没有发现,在她的口音影响下,不论她说什么总是有点撒娇的嫌疑。关于她的口音,项白私底下想问很久了,但是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偷偷猜测,她或许是楚人,甚至更南。 项白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顺手回握住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弹动两下:“抓好,别再摔了。” 毛棠花跟在后头,浑身都不自在,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故而一言不发,发誓要做一个隐形人。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项白说道。 胡小酒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问:“这附近是什么?我们不是去九丈坪或者蛇谷吗?” “这个时候去九丈坪和蛇谷,不要命了?” 胡小酒嘟囔道:“不是为了真相不惜一切嘛。” “那是傻。”项白说罢,拎着灯靠近悬崖慢慢蹲下去,这里是这条路最窄的地方,路的外侧就是陡崖,正如黄峰所说,陡崖不是坡状也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向内凹陷的,倘若从这里坠落,便会直直地坠入蛇谷之中。 然险则险矣,路还是够宽的,足够三人并排通过,只是因为这里地势或许险要,应该也没有人会冒着风险三人并行,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是有人在这里不慎滑倒,或许会吓一跳却也不至于掉下去。难怪黄峰会说,这里“危险又不危险”。 “看出什么来了?”胡小酒问。 “就是这儿,他就是在这儿滑下去的。” “怎么看出来的?” 项白蹲在崖边指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说道:“看,有血。且石头前的草有被什么划过的痕迹,这块儿都秃了,还记不记得我说他的脚踝摔的伤口?” 胡小酒恍然大悟道:“就是在这里摔下去的,脚腕摔在这里才碎掉了!” “不仅如此,我猜测,正是因为在后退的过程中被石头绊了一跤,他才会失去平衡,以至于最后头向下,跌落下去。” “啊……这么说真的是太残忍了。” 胡小酒念叨着,刚想过去看看,就被项白拦住了:“小心脚下。” “有什么?”胡小酒忙低头,只见一只大耗子正蹲在自己脚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胡小酒皱皱眉头一脚把耗子踢飞,嘟囔道:“奇怪,我今天怎么好像很招老鼠。” 项白无语:“不是让你看耗子,是脚印。” “脚印?” 项白把灯伸到她脚前,之间就在距离她脚尖半分的地方有一串凌乱的足迹。 “这个是!”胡小酒惊叫着扑到地上,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跟叶子的鞋子一样大!” 项白却忽然愣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块黑色的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又嗅了嗅:“这是什么?” “泥巴。” “小心!”胡小酒叫了一声,竟然是一只老鼠向疯了一样扑向项白,照着他的手指就是一口,“要不要紧?” “没事。”项白甩甩手,指肚上竟然渗出细细的血珠,不禁嘟囔着,“这老鼠疯了吧。” 毛棠花站在一旁还在执着于脚印的问题,迟疑道:“所以,他就是在这里摔下去的,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会在蛇谷肯定是从这条路上摔下去的,至于在哪里摔下去的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啦!”胡小酒扭过头看着她,“你看看这个鞋印,有什么蹊跷?” 毛棠花摇摇头。 “傻瓜!”胡小酒说道,“这个鞋跟是冲着悬崖的,说明他摔下去的时候是背向悬崖,正常人走路会北向悬崖吗?这就说明,他摔下去是有问题的,很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 “不是很有可能,应该说就是。”项白说道。 “为什么这么确定?” “如果没有外力的影响,从这里的摔下去应该直上直下地坠落,但是我们发现他的尸体却要更远。” 毛棠花突然大怒:“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想说,是我爹把他推下去害死他的!” “你不要那么激动,我很早就说,叶子死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死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项白不禁皱起眉头。 “你到底什么意思!” 项白还是没说话,只顾看着地面。 胡小酒说道:“他的意思是,叶子是在你父亲之后被人杀害的,那么他一个小孩子,即便平时调皮了一些,是谁会想要杀他呢?” 毛棠花还是不解,颇有些不耐烦道:“谁?” 胡小酒也有些无奈,喊道:“你啊!” 九十九章 林暗草木灰(十六) “怎么可能是我呢?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去哪!” “是啊,那就不是你咯。跟他最有矛盾的是你,你却没有办法杀他,那么杀他的人一定另有目的,比如小叶子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 “杀害了你爹的秘密啦!” 毛棠花这次渐渐明白:“所以杀掉叶子的很有可能跟杀我爹的是同一个人。” “是啦!” 毛棠花“哼”一声,埋怨道:“那你们直说不就完了吗?” “走了走了。”项白不耐烦地说着伸长手,爬到路中间才缓缓地站起身来,似乎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掉下去。 毛棠花面露不屑:“胆小鬼。” 项白抽抽鼻子,有点恼火,却只是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什么意思?”毛棠花没听懂。 胡小酒敲着她的脑袋说道:“意思是,小小年纪,不要那么冒失,要珍惜生命!” 毛棠花转转眼珠还是没反应过来,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我不怕死是因为我勇敢!” 项白忽然转过头对胡小酒说道:“你可真有本事,听不懂也能解释那么多,怪不得能跳大神儿呢。” “我听懂了!” “好,你听懂了。”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分明写着不相信。 “我真的听懂了,而且我也不是跳大神儿的,我是仙姑!” 项白假装听不懂:“好,仙姑你的大神儿跳的特别好。” 胡小酒终于忍无可忍了,抬手就打:“我不是跳大神儿的,是仙姑!”项白拔腿就跑,却听到后面大喊:“你不要跑,好黑!” 项小爷儿头一回算有遗策,嘴欠地把自己给坑了,遭了好一顿“毒打”,他想自己或许是真有点儿欠,这话他师父说过,魏秋山也说过,他都不甚认同。然而此刻,他虽然挨了一顿打,心里头竟然还挺舒坦,如此看来,他可能真的有点儿欠。 毛棠花刚拿出钥匙开门,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呼啸,没有任何征兆,一个巨大的毛绒绒的怪物向他们冲来,项白下意识一侧身,手里的灯便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熄灭了,毛棠花叫了一声也被撞得飞出去,手里的灯化作一缕灰烟。 胡小酒大喊:“灯!灯呢!” 毛棠花大叫:“来人啊!抓贼!”说着一个骨碌爬起来就跟了进去。 “别怕,我在这儿。”项白拍拍她的肩膀。 胡小酒顺手攀住他的手臂,冷静下来:“你也别怕,别怕……我们小心点,小心点。” “好,我们也进去看看。” 胡小酒颤抖着,点点头:“嗯。” 那人进了院子就不见了,毛棠花顺手从柴垛里抽出一把柴刀,径直走到院子中间,威风凛凛:“人呢!出来啊!” 忽然东屋里传来一阵哀嚎,紧接着那个怪物便跳了出来,背上还扛着一具尸体。 “不能让他走!他要偷尸体!”毛棠花大吼着提刀便往上冲,一刀砍在那怪物的肩膀上,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飞起一脚把毛棠花蹬飞,闷头向胡小酒他们冲去。 胡小酒只看到一个毛绒绒、黑乎乎的怪物,就像暗夜里的鬼怪向自己冲过来,吓得她尖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项白下意识想拦住那怪物,可是胡小酒正惊叫着扯着他不撒手。怪物横冲直撞地冲过来,而后,夺门而去。 乡亲邻里们闻声赶来,只看到一个黑影冲出去,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 洛有为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影子有点儿早熟?” 村民问道:“你见过?” “像是……”洛有为一拍脑门,“是那个野人啊!” “为什么不拦住他!”毛棠花冲过来大叫,又冲着胡小酒大喊,“都怪你!” “啊啊啊啊!”胡小酒吓得嘴都瓢了,“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好可怕呜呜呜好可怕!” “别害怕,别害怕。” “就因为你害怕,让他跑了!哭什么哭!叫什么叫!就是你让他跑了,还有脸哭,有脸叫!”毛棠花气急败坏地把柴刀扔在地上,摔上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村民们还在议论,为什么野人会来毛家,为什么要偷走毛棠叶的尸体,为什么野人唯独与毛家的人过不去,然而讨论来讨论去终究无果,只好散了。 胡小酒还没缓过神来,满脸都是恐惧,慌乱地重复着:“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好可怕………” 项白把她扶到房间,又点上蜡烛,温暖明亮的火光让她渐渐安定下来。 她安定了,便悔恨起来,皱着眉头黯然神伤,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叹息:“都怪我,怎么没拦住他呢?唉!” “你都吓傻了。” “唉!可不是吗,我真没用,其实我是不怕什么野人的,就是他黑乎乎地冲过来那一下太可怕了。”胡小酒嘀咕道,很是自责,又愧疚地抬起头看看项白,“对不起啦,要不是我,你们可能已经抓住他了。” “没事儿,你也不是故意的。” “唉,我可真没用。”胡小酒垂头丧气,“真没用。” 项白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挺自以为是的吗?” “哼。” 项白伸长手臂捏捏她的丸子头:“怎么这么消沉?” “唉!”胡小酒叹口气趴在桌子上,“我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眼高手低,自以为是,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根本就没有脑,我可能应该换个人生目标。” “哟,您还有人生目标呢?” “废话。”胡小酒翻个白眼,“说出来吓死你,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把我的胡氏读心术发扬光大!” “噗嗤!挺好的,有梦想是个好事儿。” “我很认真的!”胡小酒说道,“我的发展计划都做好了!不过现在这个计划跟以前有点变化,以前呢,我是打算通过行走江湖,帮人解决疑难杂症,不过后来我发现跟你们破案也可以把我的胡氏读心术发扬光大!” “那怎么又放弃了?” “也不是放弃了,而是我决定还是回归本源,脚踏实地。因为你看吧,我其实也不是不聪明,只不过我的推理能力的确是差了一点点,这也就算了,我还怕黑,可是坏人们经常都像老鼠一样昼伏夜出,那我就算是能找出凶手,我也抓不住,何况我也没本事找出凶手。” 第一百章 林暗草木灰(十七) “嗯。”项白嗯了一声,半晌没说话,胡小酒以为他在组织语言安慰自己,不料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总算明白了。” “喂!你怎么回事啊!” 项白抬起头看她一眼:“怎么了,我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吗?” “那……这种话只有我自己可以说,你不可以说嘛!” “既然是事实,我为什么不能说?” 胡小酒哑然,好气,又不能发作,好气! 项白见她鼓着腮帮子像一只气蛤蟆,突然笑了:“说白了,还是不服气呗。” 胡小酒偷偷瞅他一眼,不得不说,的确有一点。 “心想,我虽然脑子不大好使,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又很会看人脸色,即便不是那么出众,也比大多数人好许多不是吗?就算是怕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吧?”项白轻声说着,一边拿眼睛打量着她的表情变化,“说那么多,还不是怕我怪你没抓住野人,撒娇求饶罢了。” “我没有!” “好,你没有。”项白站起身揉揉她鸡窝似的乱蓬蓬的脑袋,“洗洗睡吧,后悔也没用,天都快亮了,睡一觉明天再说。” “好吧。”胡小酒眨眨眼,说道,“那我们一起吧。” “不,这不行。”项白慌忙说道,“不合适,不合适。” “也对哦。”胡小酒挠挠头,“可是我们只有一张床,要不然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好了!”说着已经麻利地把一床被子扔在地上,自觉地爬进被窝里。 “这怎么行呢?”项白不禁蹙眉,其实,他想,昨天晚上他们也是睡在一起的,俗话说君子坐怀不乱,他肯定算得上一个君子,如果她都不在乎…… 正想着胡小酒已经手脚并用,飞速地从地上爬到床上,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推辞了,晚安了。”说罢便倒头大睡,鼾声如雷。 项白愣在原地,看看地上的被子,又看看床上的胡小酒,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愤愤不平地钻进被窝,头上依旧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嘟囔道:“没见过这么能打呼噜的女的,传出去肯定嫁不出去。” 话音刚落,鼾声就停了。 项白更无语了,心里暗暗盘算,小丫头片子,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口就答应下来,看你怎么办。 次日一早,项白被一个整耳欲聋的吵嚷声叫醒:“起床啦啦啦啦啦啦啦!” 整个人立刻从地上弹起来,面色如常,其实魂儿都要飞了。 “咦?”胡小酒捏着他的脸,“你都不会害怕吗?以后我也要像你这样。” 项白缓过神来:“你要干嘛?” “去找线索啊,快点,快点,起来了!”胡小酒掀开他的被子。 项白无奈地爬起来:“昨天说要改行的不是你啊?” “嗯……”胡小酒庄严地点着下巴说道,“昨天我的确想要转行,但是你说服了我,我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像我这样又聪明,又可爱,又会读心术的天才少女,如果连我都要放弃了,那还有谁会投身于这项维护正义的伟大事业呢?” 项白胡乱洗了洗脸,眉毛和眼睫上都沾着晶莹的水珠,微弱的晨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辉,是一副颇有意境的画面。突然,他擦擦脸,抽抽鼻子,垂着半睡半醒的眼睛说道:“我没说过这话。” 这个氛围破坏者!胡小酒愤慨道:“不管啦,你就是这个意思。”又拉着他往外走,“走了,走了,我们去找线索!” “找什么线索?” “问你啊!”胡小酒说道,“昨天晚上你明明就看到尸体都盗走了,可是一点都不担心,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想好对策了吗?” “我说了?” “没有啊。”胡小酒眨眨眼又说道,“我聪明伶俐会读心嘛。” 项白轻笑:“那走吧。” “咦!这么说我猜对咯,我猜对咯!”胡小酒蹦蹦跳跳,“我猜对咯,好聪明!” 项白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兔子似的胡小酒觉得有些惊讶,昨天她还一脸颓唐,睡了一觉就可以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忘掉,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独特的才能。他仿佛突然发觉,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没有一天是消沉的,好像永远都是快乐的。 但是真的能忘掉吗?如果说一个人的伤心和失落都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即便是快速愈合,痛感也还是存在过,那么这种没心没肺的背后到底是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脏?是强大到无惧无畏,还是脆弱到伤痕累累? 他很少会关注这些无处琢磨的内心世界,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因为他觉得这些都过于虚无缥缈。那么他现在会关注到她的缘故又是什么? 项白不是迟钝,更不是傻,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在这方面想太多。他的私心已经昭然若揭,不止一次,他很希望长久地留在这里,这个暗藏在他心里的秘密连他自己也不想面对,因为他还没想好,等他们出去了,回到京城去,他要以何种态度去面对她,同样他也没想过,怎么去面对一个同样没心没肺的魏秋山。 那个家伙,不得不说于情感方面,他的确比自己更胜一筹,他早一步在自己面前宣布了对于她的主权,如果他再动手就显得不仁不义了。 “你觉得魏秋山怎么样?”项白说出这话的同时就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嗯?”胡小酒停住脚看看他,“干嘛突然提到他啊?” “没什么。”项白少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不说点儿什么他又觉得很尴尬,“那个,他娘总催他赶紧娶个媳妇儿,他挺喜欢你的。”项白说完皱起眉头,他现在很想立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他这是在干嘛?给她和魏秋山牵线搭桥,为他人作嫁衣裳吗?太蠢了,太蠢了! “他……他应该对谁都这样吧?”胡小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他是不错啦,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种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不是这样是哪样?” 胡小酒胡乱地挥挥手:“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就不应该是这样的嘛,再说,我早就想过我要找什么样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帮我操心。” 一百零一章 林暗草木灰(十八) 言下之意,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是项白好像听不懂,却问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胡小酒皱皱眉头,好像很意外他会对这些感兴趣,不情不愿地说道:“身高要比我高,年纪不要比我小,要白一点,要知道疼我对我好,对了,还有不能比我吵。咦?这么看山山也算符合吧。” “你这叫什么要求,那我也符合。” 胡小酒又看他一眼,他也符合……应该只是随口说的吧?他刚好后脑对着自己,又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应该的确是随口说的吧?嘀咕道:“你小。” “谁说的,我哪儿小?”项白忽然转过头来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是啦,我说你年纪小。” “你哪儿看出我年纪小?你打一开始就叫我臭小子,又让我叫你姐,你哪来的自信?” “你看上去就……”胡小酒抓抓脑袋,无言以对。 “你多大?”项白抢先一步。 “我……我干嘛告诉你。”胡小酒想,自己大学都毕业了,要说自己二十四岁还没嫁人,在这个年代肯定会被歧视。 “你不说,凭什么认为你比我大?” “你很奇怪唉,出来找线索嘛,怎么那么不务正业呢?” “我找了。”项白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道,“这不吗,你以为我为啥往这儿走,你当我是出来游山玩水呢?” “啊!这个是昨天那个野人受伤后留下的,难怪你昨天一点也不着急!”胡小酒激动起来,催促道,“那你继续找啊!” “没了,就到这儿。” “那你……” “你多大,你告诉我,我就带你继续找。”项白显得异常执着。 “好啦,”胡小酒无语,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二十四啦!” “切。”没想到项白竟然轻嗤一声,“我以为有多大,那我也二十四。” “你也……你怎么可能呢,你不像啊!”胡小酒满脸狐疑。 “那你也不像啊。” “那好吧,算我错了。”胡小酒嘟囔着,“那我的标准是太宽泛了一点。” 项白有点得意,活动活动脖子,说道:“走吧,师兄带你继续找线索。” “什么师兄啦。”胡小酒愤愤不平,“哪里有线索,没有了,血迹就到那里了。” “那不就说明到了吗?”, “到了?”胡小酒四下里打量一圈,周围除了树就是草,要么就是山,“到哪里了?” 项白走到山壁前,拍了拍:“看看这是什么?” “石头。”胡小酒老老实实地说道。 “石门。” “啊?哪里看出来是个门?” 项白拍拍石门:“不用看出来,走到这里血迹就消失了,只有这一个解释。” “那总有想办法打开吧。”胡小酒推了推,“这么大块石头,肯定不可能推开,有机关?” “嗯,找找看。”项白点点头,便仔细地搜寻起来。 胡小酒不像项白那么有耐心,找了一圈找不到就开始到处胡拍瞎拍,她总觉得,既然想不通就看运气,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这块石头很光滑。”项白忽然说道,说着轻轻把手放上去,石头竟然是固定的,但是并没有任何反应,项白又试着转了转,还是没有动。 “没有用啊。”胡小酒看看他,又把他推到一边,“我试试看。”说着用力拍上去,大吼一声,“哈!好痛!” 项白满头黑线:“你也太胡来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巨响,巨石动了。 “动了,动了!”石头好像是被人推出来的,背后出现一条缝,山洞似乎很深,一波一波回荡着胡小酒的声音,“动了,动了。” “嘘!”项白竖起手指,“小声点儿,小心他就在里面。” 胡小酒倒吸一口冷气,安静下来,轻声问道:“里面好像很深,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项白看她一眼:“你敢进去吗?” 胡小酒想了想点点头。 “那你跟紧我,坚持不住了就说。” “嗯。”胡小酒又点点头,她要试着克服,然后下意识地攀住项白的手腕。 忽然一个温暖的力量将她的手心包裹起来,前面传来项白的波澜不惊地声音:“这样行动方便一些。” 胡小酒想了想,也对,又想着幸好他解释一句,不然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这要是误会了,那也太尴尬了。 说是要克服,心理障碍如果那么容易就克服了,也就不能称为心理障碍了,走了不多久,胡小酒就又情不自禁地缠在了项白身上,就像一块膏药,热腾腾地贴在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 项白不禁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还走吗?” 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似乎靠的很近。 胡小酒愣了愣,有点犹豫,说实话她不想继续了,如果没有项白她根本不会进来,但是即便有他在身边,她也还是感到异常的压抑与恐惧,就好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等等,前边是什么?”胡小酒重重地喘息着,紧紧抓着项白的手臂,“前面是不是有东西?不要去不要去……”她觉得自己要哭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 “不要,那还是我们一起吧。”胡小酒带着哭腔。 项白走近了一些,这才勉强看清楚,这原来是一座祭台,祭台上是一座高高的神像,只能勉强辨识出一点轮廓,巍峨又神秘,在这巨大的黑暗山洞中,甚至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神还是魔。 看了一会儿,项白说道:“我们出去吧。” 胡小酒早就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从山洞里出来,胡小酒终于解放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山洞里并不热,甚至比洞外的温度还要低一些,可是她身上全是汗,像被水洗过一样,她抱着膝盖靠着石门坐着,有点沮丧。 项白打量她一眼,调笑道:“又想改行了?” “没有。”她说道,“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如何克服这个障碍。” “哦。”项白转身回望石门,“我还以为你在思考,为什么这种荒山野岭会有这样一个山洞。” 胡小酒回过神,也觉得好奇起来:“对哦,这个山洞又是神像,又是石门,分明就是人造的吧。” “其实,在进去之前我就有一个猜测。”项白说道。 “什么猜测?” “你还记得杜三娘说过的祭神山洞吗?” 一百零二章 林暗草木灰(十九) “陈天风死的地方!” 项白点点头:“杜三娘是白水村人,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另一个白水村,我在想杜三娘当时提到的祭神山洞,会不会就是这个。孟三刀也说过,当时是陈天风断后留在洞外被人乱刀砍死,而他和刘春江则躲在山洞里逃过了一劫。” “石门,祭神山洞……”胡小酒喃喃的说道,“什么人会给山洞修个门呢,怪无聊的。有门的山洞肯定不会多,又都是白水村,那就是这个山洞啊!” 项白也点点头。 “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找到当初他们提到的山洞哎,真的好巧啊。”胡小酒又想了想打个冷战,“乱刀砍死,咦咦,好可怕哦,说不定陈天风的尸骨就在这附近呢。” 项白看着她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怕黑吗?” “我当然知道,我这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心理阴影。” “不对。”项白摇摇头。 “那是什么?”胡小酒有点不相信,难不成他会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吗? 项白说道:“是你想太多,这天底下最治不好的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我不是自己吓自己!我是有生理反应的,生理反应懂不懂?我会胸闷气短气短!”胡小酒说着突然停住了,“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嗯?什么动静?”项白侧耳听了听说道,“你又自己吓唬自己。” “没有,不是,你听,窸窸窣窣的。” 项白听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有,就在山洞的另一边。胡小酒瞬间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到项白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声音来源的地方靠近。 那古怪的声音就在茂密的荒草后,项白屏住呼吸,对胡小酒打个眼色,伸手拨开草丛。 “啊啊啊啊啊!”胡小酒爆出一阵尖叫。 “你喊什么!”项白捂着耳朵说道,“是老鼠!” “老鼠?”胡小酒满脸茫然。 项白又拨开草丛:“看,就是老鼠。” 草丛间一大窝老鼠横着竖着躺的满地都是,要不是它们还在时不时的发出一两阵叫声,胡小酒会觉得它们都是死的,不过即便如此这个景象还是非常令人震撼,那模样就好像是一窝酒鬼,东倒西歪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 正说着,又一只拖着长尾巴的老鼠出现了,只见它熟练地越过同伴们的躯体,飞速地靠近一株颜色极其艳丽的花,抬起前脚把头钻进花心里,不多时,那小东西从花心里掉出来,翻了两个滚,横在另一只老鼠的背上,发出愉悦的宛如梦呓般的“吱吱”声。 “这花有问题啊!”胡小酒伸手就要去采,又犹豫了一下看向项白,“会不会有点危险?” 项白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用这个。” 胡小酒一看,这丝帕她认得,是照雪的,顿时有点儿不高兴,质问道:“这玩意儿你怎么还留着?” “我还了,她说她不要,总不能当面儿给人家扔了吧。” 胡小酒翻个白眼:“那我用了哦?会弄脏的哦?” “用吧,我又不用。” 胡小酒“哼”一声,隔着丝帕狠狠地把那株怪花扯了下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项白似笑非笑:“你至于吗?” 胡小酒义正言辞地说道:“替你师父提醒你,年纪轻轻不要误入歧途,小心色字头上一把刀!” 胡小酒带着怪花回到白水村,刚到村口就遇到张老头和黄峰他们,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张爷爷,你们这是急着去哪?”胡小酒问道。 张老头瞟他们一眼,不悦道:“一大早,你两个哪儿去了?” 胡小酒刚想说话,项白就说道:“我们就在附近转了转。” “对。”胡小酒点头。 这时张老头才说:“我劝你们没事儿不要乱跑,刚才又有人被野人袭击了。” “又有人被袭击了?谁?” 张老头叹口气说道:“有为。” “洛有为?什么时候的事儿?”项白问道。 黄峰道:“就今儿早晨,昨儿我一天没出去打猎,想着他每天早上都要采药,就想着叫上他一起上山,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开着,伸头一瞧,就看见那野人把他摁在地上又抓又打,我就叫了一声,那野人就跑了。” “那洛有为现在怎么样?” “不大要紧,”黄峰说道,“我看过了,受了点儿轻伤,他那里什么药都有,我给他包扎过了,这才过来告诉张大叔。” 项白听罢说道:“我们可否一同去看看?” “有何不可?”黄峰说着又看看张老头问道,“对吧,张叔。” 张老头嘟囔道:“去就去吧,”又不悦道,“你就是缺心眼儿。” 胡小酒猜测他这话说的应该是黄峰,不过他说黄峰就是说他们,看样子这老头儿还是不相信他们。 胡小酒戳戳项白,小声说道:“这老头心里有鬼。” 项白轻轻地摇摇头,让她不要说话。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洛有为是懂得医术的,洛有为就坐在台阶上,头上包着绷带,脸上还有些伤痕,他的院子里面,里里外外全是各种草药,北屋的墙根底下有个笼子,里面盘着几条吐着信子的三花蛇。 胡小酒扯扯项白,对他使个眼色,项白立刻了然。 洛有为抱着脑袋,情绪有些激动,说道:“那野人怕是疯了,昨儿杀了毛大哥,今儿又要杀我,改明儿还不知道要杀谁!这地方不能再待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我反正是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待了!我这就要走!” “有为,你冷静一点儿。”张老头说道。 “怎么冷静?张大叔,我差一点儿就死了!我今天能活下来纯粹是侥幸!要是他再来怎么办,我可就不见得那么好运了!” “瞧你说的,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不会那么倒霉的。” “这谁知道?谁知道我不是下一个毛元红?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毛元红!你们就不怕吗?”洛有为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黄峰却咕囔着:“我还真不怕。” 张老头一巴掌呼他脑袋上:“你说啥呢!” “我们乱说,张叔,我真不怕!”黄峰说道,“而且我觉得那个野人他怕我。” 一百零三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 “啥?怕你?”洛有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儿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说黄峰啊,你是真缺心眼儿啊!你算老几啊,他怕你?他连毛大哥都不怕!” “我咋啦!”黄峰不服气,“我有弓,我还有刀!我野狼和黑熊瞎子都不怕!再说了,刚才就是我救得你,我就喊了那么一嗓子,他就跑了,他不是怕我是啥?” 张老头拍拍他的肩膀:“你等等,你说啥?你说你喊了一嗓子,那野人就跑了?” “昂!” “那也不是怕你,那肯定还要别的原因!” “那还能是啥原因啊?”黄峰说道。 “其实……”项白犹豫地开口,“其实那个野人,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对吧,我也觉得!”黄峰说道,“管他野人不野人,我就把他当个畜生,宰了他不就完了!” “那你就是杀人犯了!”胡小酒说道。 “野人也是人吗?” 胡小酒不屑:“骗你这话说的,男人是人吗?女人是人吗?野人怎么就不是人了?” “那他乱咬人啊。” “我倒不觉得。”项白说道。 “你啥意思?” “这勉强算是我们第三次遇到那个野人,第一次的时候,他杀了毛元红,第二次他偷走了毛棠叶的尸体,当时我,小酒,小花都在,小花甚至砍了他一刀,但他既没有还手又没有攻击我们,而是直接逃走了。这是第三次,他也只袭击了洛兄。” “以你的说法,他是有目标的?”张老头说。 “而且目的很明确。”项白说道,“如果他能掐死毛元红,又能在受伤的情况下徒手打伤洛兄,那么昨夜他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们在场的三人,即便不杀我们,至少也能打伤我们,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受伤,反而受伤的是他,且是被小花砍伤的,这合理吗?” “是有点儿说不过去。”黄峰挠挠头,“那他这是为啥呢?” “可能他不想乱杀无辜吧。”胡小酒说道。 “你这啥意思?那我就是死有余辜?”洛有为怒道。 “那可不一定,”胡小酒平心静气地跟他解释,“或者只是在他看来,你是该死的呢。” “臭丫头你说啥!你才该死!” 胡小酒被他吼得吓了一跳,躲到项白身后,不服气地喊道:“怎样!你就是可疑!毛元红死的时候就你一个人看到,他怎么死的还不是任你随便说!而且我们检查过他的尸体,他的死因是中毒,不是被咬死的!你懂医术,这里又有三花蛇!” 胡小酒说完又藏到项白身后,不吱声了。 “干嘛,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洛有为问道,“你们真的相信她的话?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臭丫头!” 张老头深深地看着他说道:“有为,不是乡亲们不信你,但是你一直跟你毛大哥不合,这一点大家伙儿是都知道的。” “我俩咋不合了?” “你心里头没数吗?”黄峰说道,“你一直都想走,毛大哥不愿意,你昨儿还说你俩动过手呢。” “那就是我傻的他?你们不想走?就我一个人儿想走?” “那……那就你跟他动过手。”黄峰说道。 其他的村民也符合起来:“就是,我们也不是太想走,在哪都一样。” “就是,走不走都是你们商量,咱们就只是听着。” “这个时候你们又这么说,好啊,都急着撇清关系是不是?这是打算让我一个人背黑锅了!” “洛有为你别胡说八道!没人让你背黑锅,是你自己说不清楚!”乡亲们群情激奋。 “就是,你说是野人杀了毛大哥,那他咋不杀你呢?那野人也没杀花儿,说不定人家就是知道你栽赃陷害,这才找上你的!” “你说野人杀了毛大哥,那野人咋杀的?用嘴咬的还是用刀砍的?” “我就觉得这个事儿不对劲,野人要杀人,那就该跟熊瞎子一样,撕巴了就完了,咋还用上毒了呢?野人杀人还用得着下毒吗?” 一瞬间村民们的头脑瞬间被打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得不说其中有一部分的怀疑还是有理有据的,如此一来洛有为便更加可疑了。 “中!都中!你们既然怀疑我,那就杀了我给毛大哥报仇吧!来啊!” 村民们愈发火冒三丈吆喝道:“你吓唬谁,不敢咋滴?” 眼看事情要闹大了,项白他们忙去拦着,生怕闹出人命来。 只听一个苍老又威严的声音说道:“够了!都别闹了!” 张老头一声厉呵,村民们都停下来看着他,等待他的指令。 张老头叹口气说道:“都是弟兄们,何必呢?” “那他杀了毛大哥这事儿就算了?毛大哥可对我有恩呢!” “我就不算有恩?”黄峰说道,“你小子让马蜂蛰了头,谁给你捡回来一条命!” 那人便哑然了,嗫嚅道:“是……是你。那有为哥,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杀人了没有?” “我说我没杀!你们信吗?”洛有为说道,“你们现在就只听这两个外人的话,他们说啥就是啥,他们大哪来的,安的啥心,你们知道吗?” “对啊。”村民们转眼回过神来,“自打你俩来了,咱们这儿就没安宁过。” “毛大哥是你俩来了才死的,野人也是自打你俩来了才开始害人,所有的事儿都是打你俩来了开始。”人们不约而同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你俩到底是什么人,到我们这儿有什么诡计?” “什么……什么诡计啊?我们是被你们救来的啊!”胡小酒无奈。 “哎!可不是我们,是小叶子。可是小叶子也死了,死无对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糊弄他,让他带你们来的!” “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嘛!我们在帮你们查案呐!” “查案?我们答应让你们查,也是因为花儿的缘故,你俩可以啊,先是糊弄着叶儿把你们带进来,又杀了毛大哥和叶儿,再撺掇着花儿让你们查案抓凶手,这是一套儿啊!” “什么啦,你们……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胡小酒急的直跺脚,忽然觉得项白在身后轻轻地扯她的衣服。 一百零四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一) 平心而论,这一串推论的确是有板有眼,若不是胡小酒知道他们的确无辜,连她自己也要相信了。许多村民都信服了,连看他们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一瞬间胡小酒有些讶异,这真的是普通村民们可以拥有的眼神吗?阴骘、毒辣又绝决,就像是一群亡命徒。 “亡命徒”这三个字让她瞬间地恍神,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隐居在这里,为什么那么不欢迎外来者,他们有什么秘密? 忽然,村民们纷纷抬起手躲闪,胡小酒这才发现,空中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药材,项白大吼一声:“跑!”胡小酒便被他扯着飞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村民们拔腿就追,“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身后石头,木棍接踵而至,忽然胡小酒眼一花,竟然是一把镰刀扎在自己脚前。 “啊啊啊啊啊!”胡小酒尖叫一声,跑的更快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 胡小酒他们一路狂奔,村民们穷追不舍,瞧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我们要跑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胡小酒边跑边问,她的肺几乎要炸了,可是她不能停,也不敢停,她也顾不得累不累,她只知道自己停下来就会被无知残暴的村民,乱刀砍死,乱棍打死,生不如死! “快了!跑!继续跑!”项白忽然停下来对她说道,“你去山洞等我!” “你呢?” “别管,跑!” 胡小酒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但是她只能继续跑。她没有多想,关于项白要做什么,也没有考虑过,村民们知不知道那个山洞的所在,因为无论如何,那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她甚至脚下都没有停一停,就果决地朝着山洞飞奔而去。 山洞,她只知道那一个山洞,她就拼命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伴随着一声巨响,石门再一次打开了。她飞跑进去,沁凉的空气立刻使她冷了下来。她不敢去太里面,可是这样洞口大开着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还是会找过来。 她借着洞口的微光在石门内部找到一个小凸起,用进门的方法用力拍下去,门关了。 巨大的石门把她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阻隔开,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比起上一次进来的时候更加黑暗,她觉得气闷,那巨大的黑暗让她无法呼吸,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棺材里,周围是无尽的绝望和沉重的死寂。 怎么办!她的头脑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后悔了,不应该关门的,这是她无法承受的黑暗。 可是要再怎样把石门打开?她颤抖着摸到刚才那个凸起,用力拍下去,手硌得生疼,却没有动静。 不,怎么会这样!她出不去了吗?又拍了一下还是没有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她疯狂地拍着那块石头做的凸起,掌心传来锥心的痛,痛得她想要呕吐,可是不管她怎样努力,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无力地躺在地上,地面很冷,冷得她连骨头都在打颤。她又想起那些村民们可怕的眼睛,不是她杞人忧天,她敢保证,一旦落在他们手里,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她认得,那是杀过人的人才会拥有的,绝望的、黑暗的、冰冷的眼睛。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睛的时候是她十一岁的时候,她的生母疯狂地扑向一个无辜又孱弱的男人,或许只因为那男人对怀孕的妻子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她就把那男人扑在地上,在他脸上抓出四条长长的血印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杀了你,杀了你……”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她按在地上的男人,却又好像不是看着他,那时候,她母亲的眼睛也是如此,绝望,黑暗,冰冷。 而她就站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一瞬间,她看透了一切。 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她的骨头已经冷透了,我大概快死了,她想着,因为她仿佛已经同这巨大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可是她竟然不再害怕了,呼吸也渐渐的平稳绵长,她躺在绝望里,脑海中是项白的样子,他说:“跑,继续跑,去山洞里等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流下泪来。 他会死吗?不,他不会,他那么聪明。如果换成别人,她一定会很担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在外面的人是项白,她就不太担心,虽然他武功平平,似乎怎么样也不会是那群凶狠的村民的对手,可她就是打心眼儿里相信,他一定能化险为夷。 可是他怎么还不来?是他说的让自己在山洞里等着,那他怎么不来呢?难不成他忘了吗?还是说,那只是他在紧急情况下随口说的。 胡小酒觉得这很有可能,他或许记得,但是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了,这也是很可能的。也许在他心里,她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了,却不知道,她在这黑暗里死去,慢慢腐朽,最终化作一堆枯骨。 那么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他让自己先跑,自己冒着危险与那些村民周旋,就已经是对她超常的照顾了。所以就算是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能怪他,而是应该心存感激,毕竟他并没有那个义务,必须要照顾自己。 胡小酒,你穿越失败了,你就要死在这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了,她在心底自言自语。 忽然,空荡荡的黑暗里似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且这脚步声是从里面来的。 胡小酒紧张起来,她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光怪陆离的神像下,蹒跚地走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他走的很慢,好像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她想叫,可是叫不出声,只是在喉咙里几处“嘶嘶”的呼吸声。 那怪物好像“哼”了一声,停在她面前,这时胡小酒看出来,他应该的确是一个人,有一头长而蓬乱的头发,身上散发着古怪的味道,胡小酒猜测,大约是因为他太久没有洗澡。 她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野人。但是他要干什么?她不知道,可是也不害怕,因为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长久地落在黑暗中更加糟糕了。 一百零五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二) 胡小酒怔怔地看着他,他也看着胡小酒,忽然他一低头将她扛在肩膀上。她原本就很不舒服,这样一摔她就更加难受了,肩膀又刚好硌在她的胃袋上,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出来。 野人似乎发出一声嫌恶地叹息,然后一巴掌把她拍晕过去。 等胡小酒醒过来,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在山洞里,不过好处是这里并不是太黑,洞壁上有一盏简易灯,其实就是一个石槽,里面不知道燃烧着什么动物的油,发出刺鼻的气味和微弱的光,但就是这微弱的光也让她感觉好多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吓了一跳。 因为她的对面就是那个打昏她的野人,满头蓬乱的头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破烂不堪的衣裳,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已经看不出颜色,上面还沾着一些呕物,胡小酒知道那应该是自己干的好事,可是还是觉得很恶心。 “你……你会说话吗?”胡小酒想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么他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至少现在她还是安全的。 他没有回答。 “哦,不会。”胡小酒觉得自说自话有点尴尬,低声嘀咕着,“我忘了你是野人,野人不会说话。”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我会。”他的声音非常低哑,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胡小酒甚至怀疑他的嗓子眼儿里是不是填满了沙子,不过他会说话,那就可以沟通,这是一件好事。 胡小酒惊喜地抬起头,问道:“你……你真的是野人吗?” 野人点点头。 胡小酒又想了想问道:“这是在哪里啊?” “地下。” 胡小酒想四周打量了一下,怀疑他说的地下就是祭神山洞的地下,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着她。 胡小酒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应该是自己身后,她这才发现,她是靠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看上去野人平时把这块大石头当做石床,但是现在它被另一个人霸占着,这个人胡小酒也是认识的,就是项白。 “白白!”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在哪里,“白白,你怎么在这!”但是他似乎睡的很熟,甚至像是死了,胡小酒回头问野人,“他怎么了?” “不用怕,没死。” “那他是怎么了?” “摔断了腿,疼晕过去了。” 胡小酒听出他言语中淡淡地轻蔑,顿时有些不悦:“你要是腿断了,也会疼昏过去,说不定还疼得哇哇哭。” “哼。”野人冷哼一声,背过身去,胡小酒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让她看他背上的刀伤,就是毛棠花坎的那一刀,没想到那小丫头下手这么重,肉都翻出来了。 胡小酒有点不好意思,嘟囔着:“又不是我们干的。” “你男人?”野人问。 胡小酒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野人只是“哼”一声没说话。 胡小酒想,自己可能有点或许激动了,显得有点儿心虚,不过他一个野人,肯定看不出来。 “对了,野人大叔,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野人大叔?”野人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重复了一遍,“就叫野人大叔吧。” “哦……那好吧。那野人大叔,他是怎么受伤的,也是你救了他吗?” “不是。”野人摇摇头指着天上说道,“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上面?”胡小酒有点糊涂。 野人点点头说:“他掉下来摔断了腿,让我去山洞找你,他说你怕黑,让我点灯。” 胡小酒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他说她怕黑,还让人点灯,难怪野人会觉得他们有什么,这种话的确会让人误会,因为野人并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怕黑。 诚然,她的怕黑是病态的,但在胡小酒看来他对自己的关心,也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让她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妄加揣测非常不道德,甚至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是个那么好的人,而自己竟然会怀疑他要抛弃自己。 “我女人也怕黑。”野人忽然说道。 “你女人?”胡小酒脑海中浮现出猿人泰山和女泰山的画面,“她也像你那么……豪放?” 野人摇摇头:“她胆子很小,什么都怕,不过她死了,也就不用怕了。” “死……死了?对不起啊。”胡小酒有点不好意思。 “对,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胡小酒有点惊讶,“那个,你有几个女人?” 野人似乎叹了口气说:“一个,我是说别人,都死了。” “别人是谁?” 野人摇摇头,似乎不想再提:“很多人,很多人。” “好吧。”胡小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走毛棠叶的尸体呢?……我不是怪你,我是说你看着不像个坏人……嗯,是你偷了他的尸体吧?” 野人忽然抬起头,蓬乱的发间露出阴冷的眼睛,吓了胡小酒一跳,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是偷,我是拿回来。” “拿……拿回来?”胡小酒似乎想不通,又眨眨眼,“你是说那尸体是你的?可是尸体……该不会是你杀了他吧!你吃人对不对!别吃我!” “白水村。” 胡小酒身后传来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又吓了她一跳:“白白!你醒了呀!” “嗯。”他挣扎着坐起来,望着野人,“你是白水村的人。” 野人似乎也在看着他。 他又说道:“是曾经的,那个白水村的人,你认识杜三娘吗?” “三娘!你怎么认得她?”野人似乎吃了一惊。 “你认识她,那我就没猜错。”项白说道,“你是老白水村的人,可是你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藏在这里,现在的那些白水村民又是什么人?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野人忽然跳起来,咆哮着:“你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胡小酒哧溜一下缩到石床上,蜷缩成一团:“你要干嘛!” “叶子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偷走他的尸体?”项白继续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白水村的事!”野人依然咆哮着。 “我们只是过路的,不小心迷路在这里。” “胡说!那你们怎么会知道白水村的事!” “我要说我不知道,你大概不信。” “废话!” 一百零六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三) “但我真的不知道。”项白说道,“我知道白水村是通过杜三娘。” “你又是如何认识三娘的?”野人问。 “她是京城天房赌坊的老板娘,前不久他们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是我查的,所以我认识她,也是那个时候发现,白水村从五年前就消失了。”项白继续说道,“官府的记录上说,白水村是突发时疫,一夜之间人都死光了,可是我不相信,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厉害的时疫。” 野人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天底下没有那么厉害的时疫,但是人心里有。” “什么意思?”胡小酒有点听不懂。 “你们是……” 野人忽然打断他的话:“过去的事儿,我不想提,既然你们跟这些事儿没关系,也别多问,哪里来的回哪去。” 胡小酒见他的确不像是吃人的样子,胆子又大了,说道:“你说的轻松,我们现在能去哪?再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答应人家的事还没办完。” “哼,什么事,找到杀死那姓毛的真凶?” “你怎么知道?难道真是你?” “我杀他作甚。”野人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哦,对。你看见他的尸体了。”胡小酒拍拍脑袋,仿佛觉得自己有点傻,其实她却有别的主意,她记得洛有为说毛元红的时候看到过野人,她想试一试,能不能诈出些什么。 “不止。”野人说道,“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胡小酒微微有些惊讶,按说如果人是他杀的,那么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完全不需要承认自己在旁边,那么他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掩人耳目吗? “你在旁边?”胡小酒继续试探,要分辨野人的话是真是假有些困难,因为他的脸藏在他蓬乱的头发之后,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查,她专注地观察着他,像在他的话语里捕捉到蛛丝马迹。 野人点点头,说道:“他死在九丈坪,当时我也在。” “你去那干什么?” “抓老鼠。” 胡小酒想起黄峰说过,这里的老鼠只吃草籽很好吃,抿抿嘴,问道:“那你看到什么了?” 野人语气平淡地说道:“姓毛的突然倒在地上,他离我不远,我过去看见他身上全是老鼠,又发现他脖子上有个口子冒黑血,我一看他中毒了,就想救他。” “你救他?怎么救?” “把毒吸出来。” “然后呢?” 野人摇摇头:“没用。然后我听了叶子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也是他们村里的人,我听见叶子叫他‘有为叔’,然后叶子就跑了,那男的在后头追他,我跟到快进村子的时候,就没敢再跟上去。” “那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叶子死了?” 野人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回来,看到洞口的十字标记才知道叶子来找过我,我就趁着天黑潜进村子里,我听到你们说他死了,我知道是谁杀了他!” “谁?你看到了吗?”胡小酒问。 “我没看见,但是我知道,只有他!” “洛有为。”项白说道,“因为你看到他追着叶子回村,但是叶子却死被人在村外不远的小道上推下蛇谷,所以你认定是他,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杀他。” “叶子是你什么人?”项白继续问。 “不是什么人。”野人说道。 “你骗人。”胡小酒说道,“你刚才口口声声叶子长叶子短,分明就是跟他很熟。” “当然,他常来找我。” 胡小酒哑然,但是她总觉得他们一定还有更深一层的渊源。 项白忽然说道:“叶子不是毛元红的亲儿子,他说他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大人们还不许他问,他也是白水村的人,我是说你们的那个白水村,对吗?” 野人不说话。 “你们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只有你就在这里不人不鬼地活着,目的是什么?” 野人依旧不说话。 “叶子早就知道你是野人,他也许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真正见过野人的人,他不怕野人,因为他知道野人不仅不可怕还可以保护他。” 胡小酒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叶子身上有许多伤,他在面对毛元红的时候那种恐惧是藏不住的,那是因为毛元红常常打他,但是当他提到野人的时候眼睛里却很骄傲,那种骄傲跟毛棠花提到毛元红的时候是一样的!你是他爹!”她指着野人再三问道,“你是他爹对不对?所以你不走,因为你儿子在这里,而且他忘掉了以前在事,也不记得你,但是你这幅模样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所以只好留在这里保护他,只要他给你留下记号,只要他需要你,你就会出现了,是不是这样!” 野人沉默良久,只说道:“我不配。” “别这样说啊,你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 “我不配。”野人依旧说道,“是我把他,把他们……是我害了大家……我不配。” “为什么?” “要不是我贪财,大家都不会死……春儿不会死,大荣不会死,二荣也不会成了别人的儿子……” 胡小酒听出来,原来叶子应该叫二荣。 “五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项白再一次问道。 “你为什么要知道五年前的事,这件事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野人用他干枯地手指在蓬草般的头发中间拨开一条缝,露出一长条脸面,目光犀利地盯着项白。 “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五年前的事太匪夷所思,而我想要一个答案。”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野人低下头:“那我还是劝你不要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说道,“我们全都不知道,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都知道什么?” 野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能猜,这个山洞里藏着秘密。” “秘密?” “起先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么一个山洞,大约是天命二年的时候,有一天朝廷来了好多人,说我们这里有块风水宝地,大家伙儿一听都高兴,寻思着在在这儿修座庙,却没想到就修了这么一座祭神山洞,但是奇怪的是,自打这山洞修起来,就再也没见有人来拜过,也不许村里的人来拜,这洞口整天的封着,不许人进。” 一百零七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四)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胡小酒想,后世里这样的半成品建筑多了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打那之后村里就常有人见鬼,再后来见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害怕就搬走了,直到有一回,我喝多了路过这山洞竟然听见里头有奇怪的动静,叮叮当当的。那时候我也没别的念头,就想着能多赚点儿钱,当时我便觉得,这或许是朝廷的障眼法。” “什么叫障眼法?”胡小酒不解。 “你觉得朝廷是以修祭神山洞为名,做着别的事儿。” “对,我听祖上说过很多这样的事儿,表面上是盖楼修庙,其实是挖宝。” 胡小酒皱皱眉头:“这种事情,听着就很不着调啊!” “但是我猜中了。” “他们真的在这挖宝?这里有宝藏?”胡小酒满脸诧异,分明就写着两个字“不信”。 “是不是宝藏不知道,但是一定有秘密。” “你怎么知道?” “就是五年前,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三个响马,村里的人见识短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见他们带着一大车粮食过来,都叫他们大侠,可是我不一样,说实话我以前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我搭眼就认出来,他们是马帮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不劫财不劫色,反而给我们送东西来。” “你说的那几个人是不是有个叫陈天风的?”项白问。 “你怎么……哦,你认得三娘。”他点点头,“对,三娘稀罕那个姓陈的后生,也是瞅着人家好看,人是真不错,不过命不好,就死在这山洞外头,让追来的官兵剁成了肉酱。” “肉酱……”胡小酒咧咧嘴,“难怪杜三娘这么恨刘春江他们。” “刘春江……好像也是他们一伙儿的。”野人说道,“不过他没死,他和他们大哥运气好,从我打的盗洞里头逃出来了。” “盗洞?”胡小酒看看他,“你是倒斗的?” 野人似乎笑了笑:“你们才看出来?” “早就看出来了。”项白说道,“你墙根儿那一溜的家伙什儿有年头了,一看就是祖上就干这个的。” 野人似乎又笑了笑:“难怪你不怕,原来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也就你们这一行儿的能通过这么点儿蛛丝马迹就想到挖宝。” 他竟谦虚起来,哑着嗓子笑道:“算不上什么,术业有专攻。” “那你挖到什么了?”胡小酒好奇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野人又沉默下来,“那件事之后,我担心盗洞会暴露,就偷偷把洞口填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心,果然,也就过了十来天,是十月初七,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三娘的爹突然犯了急症,肚子疼的厉害,三娘急的要命,连夜去附近的镇上找大夫,也是天不亡她,她走了不多久,我就听见外头有人喊杀人了,我隔着窗子一看,一群黑衣服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怪物,脸上贴着符纸,风一吹哗啦啦地飞,见人就杀。” “等等,你说许多黑衣人,脸上贴着符纸,不会记错?” “对。”野人说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失常会在这个林子里出没,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知道我惹不起。” “村里的人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对。” “那你后来还见过他们吗?” 野人点点头。 “在哪?” “他们就在这个尸鬼林里。”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野人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盗洞。”项白说道。 野人点点头:“我从村长家的后院儿翻墙出去,一路贴着墙根儿跑,在盗洞里头待了整整七天,等我出去以后,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对,什么都没了,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到处都干干净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你是什么时候又发现叶子的?” “事情过去了两个多月,我一直待在盗洞里,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我终于打定主意要走,有一天忽然发现有一群人在林子里进进出出,就是在那群人里,我看见了我儿子二荣,我想把他带走,但是他好像不认识我了,还跟着一个姓毛的,叫他爹,他们叫他叶子。” “所以你就决定留下来,陪着叶子长大?” 野人摇摇头:“一开始我还是想带他走,可是后来我慢慢的明白了,要是我认了他这个儿子,就得跟他解释为啥他没有娘……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后来我就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就是毛家的儿子,我是野人,他们知道有野人护着他,也不敢欺负他,挺好。” “这是你的想法。”项白忽然说道,“其实,我们应该是叶子找来的,他死之前说过有事想请我们帮忙,但是具体是什么他没来得及说。” “啊!我懂了!”胡小酒也恍然大悟,“叶子要拜托我们的就是帮他找到亲爹啊!” “你们说什么?” “这只是我们的推测。”项白说道,“我们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叫阿路的,是他带我们走的这条路。” “你们认识阿路?”野人道。 胡小酒大惊:“你也认识?听叶子说的?” 野人点点头:“两三年吧,叶子跟我说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叫阿路,是外面的人,还说要带他认识我,被我回绝了。” “那就更对了!”胡小酒拍着手说道。 项白接着说:“我们是被阿路带进来的,他把我们丢在树林里就跑了,他跑了,我们却迷路了,因此我猜测他对尸鬼林很熟悉。后来我们又在叶子的房间发现阿路的草编蚂蚱,再加上叶子说有事拜托我们,毛棠花失口说出叶子是领养的,我们这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野人似乎有些激动:“你是说,叶子也许早就猜到,我是……” “不一定,”项白说道,“或许他只是怀疑,虽然他没有了早些年的记忆,村里的大人们也不肯多说,可是叶子毕竟还是机灵的,或许他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并且拜托他唯一认识的外面的好兄弟阿路,帮他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替他找父亲。” “可是凭什么阿路就认为我们是值得信赖的呢?”胡小酒问。 “这要看阿路怎么想,你忘了,在阿路看来你会抓鬼,我会断案,我们要来的是尸鬼林破案子,我们难道不是最符合要求的人选吗?” 胡小酒点点头:“有道理,不过我应该是既会抓鬼又会破案。” 一百零八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五) “太晚了。”野人说道,“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死了。”他忽然站起来。 胡小酒吃了一惊:“你要干嘛?” “我要去报仇,杀了那个姓洛的!” “等一下,但是,万一不是他呢?”胡小酒说道。 “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眼看见是他追着叶子。” “但是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是他把叶子推下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他,那你既没有办法给叶子报仇,还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不是他还能是谁!” “现在就是不知道嘛。”胡小酒说道,“你这么想,他为什么杀叶子呢?肯定是因为叶子看到了什么,误以为他是杀害毛元红的凶手,但是杀害毛元红的是不是他呢?这是你亲眼所见的,是不是呢?” 野人摇摇头。 “既然亲眼目睹的你都不能保证是他杀了毛元红,那叶子就更没有办法证明,更何况他是个捣蛋包就算去村子里说,大家对他的话也会是半信半疑,洛有为这个时候杀了叶子,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 “依你说是谁?” “那就要看到底是谁杀了毛元红?还有,叶子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许他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是不想让我杀洛有为,你们和他有什么关系?”野人忽然谨慎起来。 “没有关系。”项白说道,又对胡小酒说,“你的话的确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胡小酒叉着腰质问道,“你帮他不帮我对不对?” “实事求是,洛有为的确最可疑,动机上来说,他和毛元红的不合,当天和他动过手,甚至还跟踪他,他为什么要跟踪毛元红?叶子很有可能发现了他,按照正常的思维,他亲眼目睹毛元红死亡,同时也现场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洛有为,怀疑他是凶手这很合理。” “但是洛有为有亲自动手吗?毛元红的身上根本没有其他人的痕迹,我们是检查过的。” “但是叶子不知道,如果他认定是洛有为做得大吵大闹,很有可能两个人再次发生争执,他年纪小,力气也小,被洛有为失手推下山崖是有可能的。” “那也只是可能,没有证据啊!” “当然,所以我只是说你一口咬定洛有为无辜是不合道理的。” “我没有……”胡小酒忽然明白了什么,眇一眼野人,说道,“好吧,就当是这样。” 野人什么也没说叹口气,又站了起来。 “你还要去?” 他哑着嗓子说道:“我去找点儿吃的。” 胡小酒看着他消失在洞口的背影问项白:“他会不会还是去报仇?” “不知道。” “那他如果去怎么办?” “那就说明他有问题。” “你怀疑他啊?可是我觉得他不像说谎……” “你确定吗?” 胡小酒想了想,摇摇头:“不太确定。”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他的话都是真的,他只是要报仇,那他就不该再去动手伤害洛有为,因为他每次动手都要承担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他不会愿意在错误的目标上浪费机会。” “有道理哎。”胡小酒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发现你也很会揣度别人的心思。” “我这是推理,和你的看相不一样。” “哼。”胡小酒翻个白眼,“看你瘸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对了,你的腿不要紧吗?” 项白看了看自己的腿说道:“应该不要紧,那位野人大叔包扎的手艺不错,想来也没少伤筋动骨。” “白白,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看看项白的腿,虽然嘴上不说,何况他自己也说没事,可她还是有点担心,觉得应该早一点回去,这样才能好好处理伤口,她试探着问道:“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现在?” 胡小酒转转眼珠,有点惭愧,她不是不知道,毛棠花现在一个人在家里,是她亲口承诺要帮她抓住杀父仇人,嘟囔着:“可是,我们也回不去啊,你又行动不便,我们怎么找线索抓凶手。” “你去。” “我?”胡小酒跳起来,“你有点过分哦!我一个人多危险,你不担心的嘛?” “不是让你去找抓人。” “那是干嘛?” “你出去通知我师父。” “什么啊!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出去?” “你先别着急,我留在这儿,让野人大叔带你出去,他熟悉这里,一定不会迷路。” “那万一……” “如果他不是凶手,我们不用担心,如果他是,更加不会贸然动手伤害我们。”项白说道,“你还有一个任务要帮我去做。” “什么任务?” “你去找魏秋山,让他带你去见杜三娘,一定要问清楚,五年前白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野人在盗洞里躲了三天,但是杜三娘是给他爹找大夫的,不可能去太久,很有可能她就是当年白水村留下来的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明白了。”胡小酒点点头,她知道这是项白故意要让她先走,但不得不说这也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他可真够聪明的,一石二鸟,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我什么时候去?” “就明早吧,越早越快越好。” 胡小酒有点悻悻的。 不久,野人回来了,还带着一大串又肥又大的老鼠。 胡小酒“啊”了一声:“这就是我们的食物吗?” 野人似乎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想开点儿,这也算是山珍。”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老鼠剥皮放血,“之前洞口就有老鼠草,今天去不知道哪个多手多脚的把那颗老鼠草拔了,我跑了老远才找到。” “老鼠草?”胡小酒默默地从怀里摸出手帕包,“是这个吗?” 野人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你拔的?” “我……我好奇嘛。”胡小酒有点儿不好意思。 “贱手贱爪,老鼠草招你惹你了?”野人气呼呼地嘟囔,“多好的东西,让你给糟蹋了,不招毒蛇虫蚁,还能出门就捡老鼠吃,现在好了,贱手贱爪……贱手贱爪……” 一百零九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六) “我看看。”项白从胡小酒手中拿过老鼠草,闻了闻,“这就是老鼠草?” “你认识?那你不说。”胡小酒原本就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现在更不高兴。 “我也是刚知道,”项白说道,“我就只在我师父说的书上看到过一两次,有没见过实物,一直以为是草,谁知道它会开花?听说这种老鼠草会分泌一种气味,这种气味让老鼠们趋之若鹜,却又会让毒蛇避之不及,还是一种难得的药材。”说完看向胡小酒,“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胡小酒歪歪头:“嗯……大概吧。” “那只老鼠怎么那个样子?”项白忽然指着老鼠堆里的一只说道。 野人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只早就死了的老鼠,野人揪起老鼠尾巴说道:“死的,可能是天太黑,不小心捡错了。” “等等,我想看看。” 野人似乎“哼”了一声,哑着嗓子说:“你怎么什么都想看。”然后把死老鼠扔给他。 “这是在哪发现的?” “九丈坪。”野人说道。 胡小酒也嫌弃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看,好恶心啊。” 项白忽然说道:“这只老鼠是中毒死的。” “中毒?”胡小酒大吃一惊,“那其他的呢?”又冲着野人大喊,“你怎么回事啊,你要怎样啊!” 野人似乎也很惊讶:“你怀疑我?” “我……我……”胡小酒瞬间就怂了,想想自己明天还要跟他一起走,千般万般不情愿。 “不会,那他不是连自己也害了。” “哼。”野人粗暴地把老鼠们堆在一起,抱起来扔出了洞外。 先前剥好的老鼠已经在火上噼啪作响,纵然胡小酒也知道那是老鼠,但是闻着真的很香,吞一口口水:“肚子好饿。” 野人拿起烤好的老鼠,也不管也不问,大快朵颐起来。 胡小酒更饿了:“野人大叔,你不怕中毒啊?” “活着是命,死了也是命。”野人咬着老鼠说道,好像有些咬牙切齿似的,胡小酒知道他还为刚才的事生气。 胡小酒看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了,又不好意思跟野人讲,可怜的望着项白:“白白,我好饿。” 项白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回过神来说道:“大叔,我们不懂事,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野人瞪了他们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分得清谁不懂事儿。”爬的洞口边,揪下两只老鼠,又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不多时老鼠烤熟了,他把老鼠全都交给项白,“都是你的,没她的。” 胡小酒瘪瘪嘴,好委屈哦。 项白说道:“都给我,就是我说了算,就分你一只腿多了没有。”他嘴上这么说,却一扯扯下好大一块,恨不得把一整只都给了她。 胡小酒又瘪瘪嘴,一个没忍住,眼泪吧嗒就落下来了。 项白顿时就慌了,嘴都瓢了:“不……不就是点儿吃的吗,怎么还饿哭了,再给你一根腿。” 这下可好,胡小酒哭得更难过了,不得已项白只好把所有食物全部上交,她才抽泣着说道:“白白,我不是饿,是你太好,我好感动啊!这辈子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项白汗颜,只觉得手也不是自己的,脚也不是自己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客气。” 次日一早,胡小酒就要跟着野人出发了,临走还不忘严肃地叮嘱道:“白白,你一定要乖乖等我们回来哦。” “嗯,好。”项白连连点头,异常诚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胡小酒就是觉得他好像有诡计。 胡小酒深深地看了他两眼。 “走吧,赶早,早去早回。”项白说道,“我还等着你们回来救我呢。” “好,那我走了。” 胡小酒猜的不错,她前脚离开,项白后脚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幸而他只是断了一条腿,虽然稍有不便还不至于无法行动。 项白就是在等着他们离开,才好独自行动,他的计划并不只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他希望胡小酒能先一步离开这里,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其次,他现在行动不便,的确需要一个人替他出去打探一下;最后,他心里藏着许多疑惑,但最大的疑惑并不是关于眼前这个案子,原本促使他留下来的也不这个,而是白水村和这个山洞。 他隐隐觉得,这个山洞里的秘密是可怕的,否则也不会令整个白水村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野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只要他在,他就不便于细查,而胡小酒,他只是单纯不愿意让她卷进来。 他摸着黑,向山洞深处走去。他早就看出野人的身份,他们倒斗的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打通一条通道,也完全有能力在这些岁月里给自己打造出一个便于居住的地穴,但是这个地穴绝不是他后挖出来的,因为地穴的的土色要更加陈旧,说明在他打通盗洞之前,这个地穴就已经存在了。 而这个野人也没有完全说实话,项白摸着洞底的的痕迹,手指用力一扣,板结的土块掉落下来,露出背后漆黑的玄铁色。 竟然是铁打的墙面,项白也吃了一惊,随后了然,难怪他就只挖到这里,想来是在这祭神山洞下还有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的四周全是玄铁打造,若非如此,只怕这位盗墓野人早就找到方法进去了。 项白笑了笑,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他的儿子,还因为他始终还是坚信着,山洞之下藏着宝藏。 不过既然还有一个空间,就一定有办法进去。 项白想着,这位野人大叔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且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寻宝大计,既然他把自己的住处定在这里,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想到这,项白心里又有了计较,索性也不着急了,回到石床上安心等着野人回来。 胡小酒转身对野人说道:“野人大叔,谢谢你送我出来,我那位朋友,还有劳你多照料。”正说着胡小酒愣了一下,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似乎看到树林深处有一个人,身披黑色斗篷,面戴黑色面具,额头上贴着符纸,就跟那天晚上遇到的那群人一样的打扮,但是她再眨眨眼,那人便不见了。 一百一十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七) 她想了想又说:“野人大叔,你自己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野人没说话,就只是点了点头。 胡小酒想,或许自己是昨天听了黑衣人的事,这才产生了幻觉,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两天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产生幻觉也不算意外,她甩甩脑袋:“那我走了。” 她不敢多耽误时间,好在之前的路已经通了,如此她便更加确定,之前就是那个阿路故意引他们来这里才编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说什么十天半个月修不好,根本就是胡扯。 刚好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竟然是一行进京的车队经过,全都是金发碧眼的胡人,好在里头有一个懂汉文的,胡小酒跟他软磨硬泡,人家才答应捎着她一同进京。 可是这帮胡人着实沉得住气,晒着太阳走得不紧不慢,一路上还欢声笑语的,胡小酒心里头急的滴溜溜转,可是又不敢提,毕竟人家肯带着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万一三言两语把人家惹恼了,把她扔半路上就更不好办了。 这帮人走着走着见前面有个茶棚又要喝茶,这下胡小酒是真等不起了,说道:“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近了,你们在这里喝茶岂不是白费银子吗?” 不料那帮胡人却拍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用蹩脚的人汉话说道:“我们不缺银子。”还要请她一起喝,这可真是财大气粗地令人着急啊。 “那,那不缺银子,那耽误时间嘛,时间就是金钱啊,你们早点进城或许就赶上一个大客户要买你们的牲口,晚一步他可能就买了别人的呀!” 不料那胡人依旧不慌不忙,说道:“哎,我们不担心,我们的买家跑不掉!”然后就言笑晏晏地继续喝茶去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胡小酒急的大叫。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小酒?” 胡小酒生平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眼泪都要下来了,不等转过头去就大喊着:“山山!山山是你啊!”一跃而起扑上去,给了魏秋山一个大大的熊抱,“你真是我的及时雨啊!” “你咋这么激动,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魏秋山笑成了一朵盛放的大呲花,又看看她身后,“项白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儿?” “他还在尸鬼林呢,”胡小酒拉着魏秋山急迫地说道,太及时了,真是太及时了,她简直想给他一个么么哒,但是考虑到古人的传统思想还是忍住了,“山山!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对不对,但是不要问,因为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现在的情况是,我和白白被困在了尸鬼林的祭神山洞,他受伤了不方便行动,只好我出来求救,你快点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心心,然后我要去见杜三娘!” 胡小酒嘟嘟嘟从头说到尾,魏秋山还是一脸茫然:“你俩怎么跑尸鬼林去了,多危险啊?” 胡小酒瞬间崩溃:“对啊!里面还有野人!还有黑斗篷怪物!所以快去救他啊!但是在这之前先带我去见杜三娘啊!” “等下,杜三娘不行。” “为什么!” “她死了。”魏秋山说道。 “死……死了?不是得秋后才会问斩吗?” “不是,她在监狱里自己撞墙死了,自杀了。” “啊?” “这个时候,你找她干啥呀?” “死了?”胡小酒还没回过神来,原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那……那她死前说过什么吗?” “那我也不知道了,她是大半夜死的,我上哪知道去?” “你怎么回事啊!”胡小酒气道,“你这个六扇门的什么神捕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是正当途径来的!她在刑部大牢,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啊啊啊啊啊啊!不听不听!”胡小酒想了一会问道,“距离尸鬼林最近的镇子在哪里?” “南边儿的马家店儿吧,也得十二三里远。” “确定那个是最近的吗?” “确定啊,再就是三十里铺了,那就更远了。” “那好。”胡小酒说道,“你快去把我刚才跟你说的告诉心心,然后送我去那个马家店。” “你去那儿干啥呀?” “你别管啦,送我去就好了!” 胡小酒不会骑马,魏秋山只好帮她雇一辆马车,快马加鞭赶到马家店。 为什么要来马家店,原因很简单,项白想知道的是五年前十月初七那天的事,那天过后留下的只剩下野人和杜三娘,但是野人在盗洞里藏了七天,而杜三娘如今又死了。 胡小酒想,如果杜三娘知道那天的事,那么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那就是杜三娘请来给他爹治病的大夫。 那大夫是谁仿佛无处得知,却也不见得打听不到,毕竟事情只不过才过了五年,杜三娘请大夫一定不会走太远,一定是距离白水村最近的镇子,那就是马家店,这样一个小镇最多也就一个医馆。 然而事实却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这令胡小酒始料未及,因为这个叫马家店的小镇上根本没有医馆。 “没有医馆?”胡小酒嘴巴长的老大,“那有人生病了怎么办?” “嗐,寻常的小病小灾谁花那个闲钱,有大毛病的就进京呗。” “那这里就从来都没有过医馆?” “那也不是,原来有个黄郎中在这儿开过一个和善堂,不过后来就关了,也不知道人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人到哪去了?他不是本地人吗?就真么突然间人就没了,也没人打听吗?” “嘶,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胡小酒转转眼珠,鬼扯起来:“唉!实话跟您说吧,我是找爹的,我怀疑你说的那个黄郎中,他就是我爹!” “你爹?”那人打量她两眼,“长的也不像啊,我记得他有个儿子,怎么又多出来个闺女。” “瞧你说的,像不像,是不是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呀!” “那倒是。”那人又摸摸脑袋瓜子说道,“既然是这么回事儿,那我就多句嘴,要是那黄郎中真是你爹,怕是也找不着了。” “为什么?” “听说,我这是听说,不保准。”那人神神秘秘地说道,“他可能死了,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那人见胡小酒一脸严肃又不禁安慰说道,“也不好说,毕竟我也没瞧见,也说不定还活着,都是谣传,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未必是你爹,看开点儿。” “好,多谢了。” 一百一十一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八) 胡小酒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的确与没了爹的孩子没两样,不过她可没那么多时间消沉,她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到尸鬼林去。 车夫拿钱办事,听说她要去尸鬼林也不多废话,说只能到林子边上,胡小酒却觉得他这话实属白费,毕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进去以后会不会迷路,更何况车夫。 她从早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回来,她不傻,知道项白的打算,他想让自己出去,这样她便是想回来也不可能回来,更何况倘若她见了何无心,说了这里的情况,何无心也绝不会让她再跟回来,可是他项白也有算错的时候,那就是胡小酒是能掐会算的,看得透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 她原本也没打算亲自去找何无心,谁知道恰好又遇到魏秋山,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又特地留意了出来时候的路,还专门问了野人不迷路的方法,野人说了,看着树皮上的青苔走,总不会错。 胡小酒信心百倍地再一次踏入了尸鬼林,然后再一次地迷路了。 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仰望着破碎的天空:“有没有人啊?”她试探着喊了一声,“谁来帮帮我啊?” 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因为很有可能会把白水村的村民招来,但是即便如此也比在树林里坐等天黑好一些。 “有人吗?”胡小酒叹口气,看来即便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也无法实现了,好不容易去了镇上一趟,怎么就没想起来买个火折子呢? 再不走,天真的要黑了,然而她除了按照野人说的方法走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那就一直这样走吧,有方向好过没有方向,或许再有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呢。 项白在山洞里等着,直到快傍晚野人才回来,手里又提回来很多肥大的老鼠,支起火准备他们的晚餐。 “野人大叔,”项白看着他的背影,通红的火光把他的影子阴在墙上,真的很像一只巨大的怪物,“现在你儿子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不走?” 野人的手顿了顿,哑着嗓子说:“报仇。” “报完仇以后呢?” “再说。” 篝火烧着木柴噼啪作响,腾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在他蓬乱的头发上,发出一些刺鼻的味道。 “这么多宝藏,不要了?”项白忽然说道。 野人猛地转过头:“谁告诉你有宝藏?” “你啊。”项白斜靠在石床上,“不是你说的吗,这里有宝。” 野人邪狞地笑了笑:“都是我年轻的时候瞎猜的,哪有什么宝。” “不是吧?”项白勾着一条腿跳到洞穴最里面,从地上捞起一只铁锤往洞壁上夯去,伴随着铁石相接的声响,一面巨大的玄铁墙面出现在他们面前,墙面上有一个四方机关。 “你!”野人大吼一声,跳起来。 项白摸摸那冰冷的机关,很轻地说了一句:“你研究很久了吧,怎么,进不去,打不开?”项白回头望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我帮帮你怎么样?” “你?” “说白了吧,你一开始不肯离开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你儿子,因为那个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还活着,你只是发现了这么一个钢筋铁骨的所在才更加确定这里头藏着宝藏,只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始终没找到破解机关的方法。” 野人仿佛若有所思,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你有办法帮我打开这个铁家伙,里头的东西我跟你对半儿分。” “那就不必了。”项白混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只拿我想要的,其他的全是你的。” “你想要的?” “你放心,我这个人不贪心。” “你不贪心,我也觉得我不贪心。”野人冷冷地看着他。 “行,那就对半儿吧,不要白不要。” “你!”野人狠狠地瞪着项白。 “怎么样,开不开?”项白也看着他。 野人咬咬牙,“开就开吧!”又说道,“你也未必就能打开。” 对于这句话,项白只是报之一笑,只是随手摆弄了两下,一声巨响,石门开了。 回头看看还愣在原地的野人:“走吧。” 野人赶紧合上自己因过于震惊张开的嘴,跟着项白走了进去。 “他娘的。”这是一个非常开阔的空间,一开口就引起阵阵回音,野人颇有些不甘地说道,“老子守着这个铁疙瘩那么些年,屁也没有!”他忽然揪住项白,“你小子该不会提前进来过吧?” “哼。”项白轻轻一笑,“难怪就这么个机关能卡你五年,我是当着你的面把你封上去的泥巴一块一块敲下来的,我怎么提前进来?” 野人慢慢松开手,又愤愤不平地骂一句:“他娘的,白待了这么多年。” 项白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一边说道:“也不能这么说,起码你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野人便沉默了,片刻方自言自语似的:“还不是死了,要不是我非要把这铁疙瘩打开,我可能早就带着他走了……”他忽然低低地抽泣起来,蹲在地上,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项白不禁停下脚拍拍他的肩膀,他向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能做的只有这些,他忽然想起如果现在胡小酒在应该会说出一长串道理,或者吵到让他忘了难过。 很显然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工厂,但是究竟是做什么的却无从得知,项白径直走进一个小隔间,里面放着高高低低的书架,全都空荡荡的,只剩下散落的几本不重要的书籍和废纸。 项白随手捡起一本写着《楚宫秘史》的书翻了翻,这样的书满大街都是,所谓秘史,多半都是萧国才子们凭空杜撰的一些绯闻轶事,其主旨大多都是为了寒碜楚国王室并满足广大萧国子民猎奇猎艳的需求。 一张纸滑落下来,项白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纸的正面是项白他们曾经见过的黑衣人,也是野人说过的屠杀全村的黑衣鬼影,旁边写着三个字“神鬼军”。 一百一十二章 林暗草木灰(二十九) “鬼神军”这三个字固然很有威严,但很显然使用这张纸的人并没有太把这三个字当回事,不然也不会拿它来作画,而画的内容也有些让人看不懂,只能勉强认为是某种兵器的设计图,但具体是什么武器却无从得知,或许应该叫蜈蚣刀,因为它的形状很像一只蜈蚣。 而背面则是另外一个图案,相比来说这个图案更令项白震惊,这图案正是项白曾在李东失踪时见过的铜牌上见过的,也是在死去的洪鹰身上见过的,仔细端详有点像一朵半开的莲花,旁边有一枚红色印章“铁匠”。 “铁匠……”项白喃喃地说道,是一个人的名字吗,或者只是一个代号? 项白忽然一凛,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大脑中爆炸,难怪五年前老白水村的人会一夜之间消失,难怪毛元红他们不敢离开这里,因为这里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 “走!赶紧走!”项白忽然说道。 “为什么?”野人还有些不解。 “你说得对,这里的秘密是会要人命的,快走,就当你从来没有进来过。” 野人觉得无所谓,他需要的一直都只是财宝,现在一无所有,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野人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不知何时,一群黑衣黑袍黑色面罩的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原来这就是神鬼军。”项白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甚至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他们就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难怪会被村民们误认成鬼。 神鬼军们并不说话,静静地与他们对峙,项白认出这些所谓的“神鬼军”就是他们第一次闯入尸鬼林遇到的符纸怪人,他们与上一次唯一的区别是先前的那位首领不见了。 与野人的紧张不同,项白只是微微笑了笑:“野人,鬼军,皆因为不知对方的身份而相互恐惧着,一旦有一方的身份暴露,另一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吃掉。” “你在说什么?”野人问道。 “我在说你和他们,现在他们先一步猜的了你的身份,你就成了刀俎之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们是谁?” “他们……”项白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应该怎么介绍你们?神鬼莫测的鬼神军,装神弄鬼的骗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是愚蠢无知的白水村民?” 他们都带着黑色面具,项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也不甚在乎,因为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你们现在的首领是谁?洛有为还是张大叔?”他忽然笑了笑,“总不会是毛棠花吧,她还是个孩子呢。” 说到这,为首的一人率先将面罩摘了下来,果然是洛有为,他穿着这身黑衣黑甲倒是英武许多,也着实有了些鬼神军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要藏着掖着。”洛有为说道,“不错,我们就是鬼神军。” “你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对,应该说你们驻扎在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不是你该问的,你不用知道。” “好。”项白点点头又问道,“当年白水村的事是你们做的。” “是。” “老子杀了你们!”野人大吼一声就往他们之间冲杀过去,洛有为手起刀落,野人便没了生气。 洛有为拔出刀冷笑:“早知道是这么个家伙,何必怕他那么些年,真可笑。” 项白也在笑,说道:“为什么怕?还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心虚到让他这么多年就藏在这山洞底下,你们却毫无发觉,原来神鬼军也怕鬼?或者应该说,怕自己的良心,你们杀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那种感觉和上阵杀敌应该很不一样吧?一种是英雄,一种是凶手。” 洛有为似乎有一丝动容:“我们是……奉命而为。” “那杀毛棠叶呢?他只是个孩子,也是奉命而为?” 洛有为忽然大吼起来:“叶子不一样,他是失足跌下去的!”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现在唯一的目击者已经被你杀了,也没有人能指认你就是杀害叶子的凶手了,不是吗?”项白看着地上倒在血泊里的野人说道,“之前,他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们都知道叶子是毛元红收养的孩子,或许你们早就觉得不应该收养他,因为他是从前的白水村的遗孤。”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亲爹就是你刚刚杀死的这位,这就是他要杀你的原因,因为他亲眼看到是你把叶子推下山崖的。” “有为!真是你啊?”另一个人也摘下面具,竟然是张老头,他穿着这身衣服,背一点儿都不驼。 “不是我!” “你这是作孽啊!叶子他啥都记不得了,在皮也是咱们看起来的娃!” “我没有!不是我!”洛有为显得很激动,“他是自己跌下去的,当时黄峰也在,他能给我作证,我是想拉住他,我已经拉住他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一松他就掉下去了!” “那不就是你给他推下去的吗?黄峰呢?”张老头喊道,“黄峰?” “黄叔没来,我来的。”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花儿?你咋来了?” “我要亲手杀了害死我爹的凶手。”她笃定地说道。 “那黄峰呢?” “别怪他,是我非要来的,他缠不过我才答应的。”毛棠花说着转头看向洛有为,“有为叔,你为啥要杀叶子,说实话他反正不是亲生的,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啥杀叶子,是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啥?” “花儿,你这话就是怀疑我杀了你爹?” “就是这个意思。” “好哇,我看出来了。”洛有为冷笑指着项白说道,“你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让我们起内讧,大伙儿怀疑我不要紧,那也要先杀了你!杀了你,至于大家伙儿是不是还是怀疑我,又或者非让我去给毛大哥抵命,我洛有为全认了!”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是你杀了洛有为,是你们自己要往这上面想。”项白说道。 “你说得好听,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百一十三章 林暗草木灰(三十) 项白面不改色道:“刚才我也只说你杀了毛棠叶。”他开始担心起来,按说胡小酒应该已经见到何无心了,为什么还没来,是她出了意外没有通知到吗?还是这里连何无心也进不来。 “那你的意思,凶手是谁?”洛有为问道。 项白努力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唯有替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才更有可能活下去,他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不是很明了吗?这里面有一个人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又在他应该出现的时候消失。” “少卖关子!有话直说!”毛棠花斥道。 项白问她:“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出来抓野人的?” “黄叔说的,他说晚上大家伙儿要来抓野人,他今天进山打猎看见那个女的和野人在一起,你们是一伙儿的!” “他告诉你的?”张老头惊讶道,“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们的任务都是保密的。” “哼。”项白嗤笑一声,“毛元红的尸体有中毒的迹象,旁边有许多死老鼠,他脖子上的伤痕也是老鼠的齿痕,但是老鼠不可能有毒,就好像人也不可能有毒,野人也不会。” “那什么会有毒?” “蛇。”项白说道,“所以我起初真的很怀疑洛有为,因为他似乎通晓医术而且家里也养着三花蛇。” 说道这里,大家又不觉将目光投向洛有为。 “但是蛇能够准确的袭击人,而且准确地咬到人的脖子,这除非是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否则绝不可能。” “那或许他就是训练过。”毛棠花说道。 洛有为道:“花儿,你现在就是打心眼儿里认定是有为叔杀了你爹了?” “我没有认定谁,我就是想知道谁是凶手。”毛棠花说道。 “其实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且根本不需要凶手出面就足以完成。”项白说道,“这里有一种老鼠草,这种草的花朵会散发一种粘液吸引老鼠,只要把老鼠草的汁液涂到人的脖子上,再给事先准备好的老鼠牙齿上涂上三花蛇毒,那么老鼠自然会疯狂地袭击人,啃食他的脖子,同时毒液通过伤口进去人的身体,使人中毒,而作为凶器的老鼠在完成任务之后也难逃蛇毒侵袭,这就是毛元红身边会有很多中毒的死老鼠的原故。” “这的确是个方法,”张老头说道,“但是有一点,老鼠天生胆子小,老鼠草的汁液对它们而言虽然很有吸引力,却也不足以让胆小的老鼠痴迷到去攻击活人。” “如果经过处理之后呢?把老鼠草的汁液不断提纯,会不会有更大的功效?” “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是有人却将它付诸了实际。”项白举起自己的大拇手指说道,“前不久我在毛棠叶坠崖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奇怪的黑泥,在我拿起来的瞬间就被一只得了失心疯的老鼠咬伤了手指。”他原本是想拿出那块泥的,摸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块泥被胡小酒带着,只好举着自己的手指作证。 “在叶子坠崖的地方?”洛有为若有所思。 项白微微点头:“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叶子看到毛元红死了,继而看到你躲在草丛里,便认为是你杀了毛元红,他因为急着回村所以才走了那条路,你是追着他走了那条路,那么他呢?他那天根本没有去打猎,这是他自己说的,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才约着你一起进山,发现你被野人袭击,那么前一天他在那里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这么说……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张老头似乎颇为不解。 洛有为忽然说道:“让我说,也别听他胡说!他就是瞅准了黄峰不在没办法对峙,在这里胡言乱语,索性宰了他再说。” 项白极少会感到绝望,但是此刻,他的确感到了绝望,不只是因为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愚不可及的人,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诚然他不算是个秀才,他们也不算是合格的兵,但这种绝望大抵是想通的。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但这巨响很快就停了,抬头望去,玄铁的屋顶上出现一个古怪的凹陷,张老头最先反应过来:“不好!”他跑出去又返回来,“坏了,洞口被封死了!” “封死了?谁干的!”洛有为大叫。 “事到如今,还用问吗,唉。”张老头叹口气,“只有他在外头,可是他这是图啥啊?” 项白看着眼前这一切颇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庆幸的是他现在应该不会死了,难过的是,他应该也活不了太久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他现在信了,若不是他可悲的好奇心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但是他后悔吗? 似乎还是有一点儿的,因为他至今仍然有几个疑点没有参透。所以,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办,因为他天性如此。 胡小酒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就飞快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现在她似乎对黑暗免疫了许多,还是会怕,但不至于怕到崩溃,她还能勉强保持理智。 跑着跑着,她停下了,满地废墟,原本应该在这里的祭神山洞连同它所依傍的小山,彻底被夷为平地。 爆炸过后,烟尘还没有消散殆尽。 “你怎么在这?”透过烟尘,胡小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峰也看着胡小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没走?” “你怎么知道我走了?”她回过神想起今天早上的幻觉,“今早跟着我的人,是你?” “是。” “为什么跟我?” “不只是你,是你们,你们管的太多了。”黄峰说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为什么要管呢,他们原本就该死。” “你杀了毛元红和叶子,为什么?叶子还是个孩子呢!” “本来也不想杀他,本来也不想杀你们,”他喃喃地说道,脸上露出悲切,“可是没有办法,我没想到他会在那里,虽然他以为是洛有为杀了毛元红,但是我提纯老鼠草的事只有他知道,我花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收拾了,但是我的计划里始终都没有叶子,因为他也是受害者,可是我没办法。” 一百一十四章 林暗草木灰(三十一) 他又抬起头抽出猎刀,一步一步向胡小酒逼近:“你们也是,真的对不起,我没办法。” “你……他们都在下面?” “对。”黄峰说道,“他们都在下面了,你也去吧。” 胡小酒忽然一矮身避过,猎刀在她耳边划过深深地扎入树干,她个子矮刚好躲在黄峰和树干形成的缝隙里,抓起一把土向他的眼睛撒去。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英勇过,她趁着黄峰捂眼的间隙劺足力气向他胸口撞去,把他扑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力气小绝不可能始终占有优势,立刻又从地上抓起两把土结结实实按在他的脸上,还用力地揉了揉。 黄峰的眼睛钻心的疼,猛地把她掀在地上,胡小酒从地上爬起来见他已经站起来了立刻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发现,黄峰的眼睛似乎因为进了太多沙子,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杀了他。 胡小酒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彻底的办法,项白还在底下,他腿受伤了不可能出来,她需要时间,而且是他先要杀死自己的,就算在法制社会,自己也算正当防卫。 她果断地从树上拔下猎刀,皎洁的月光穿过疏疏密密的枝叶,照射在猎刀上,反射着凛冽的光,“杀了他吧”,黑夜如同一只疯狂的恶魔,低低地召唤一切肮脏的、卑劣的和阴暗的,在它的荫庇下一切罪恶都变得理所当然。 忽然丛林深处传来一串哒哒的马蹄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夜色向她疾驰而来,那是胡小酒没有见过的何无心,眉间的疏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紧迫。 刀从手中滑落,“这里!在这里!”胡小酒高举着双手冲着何无心大喊,“我们在这里!” 黄峰的眼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听到了胡小酒的声音,便循着声音扑向胡小酒。 魏秋山断喝一声:“把他拿下!” 说话间十几个捕快蜂拥而至才黄峰和胡小酒双双擒住,胡小酒扯着喉咙大喊:“抓我干什么!” “抓她干啥!放咯!”魏秋山说着翻身跳下马,把胡小酒扶起来,“小酒,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她摆摆手又焦急的说道,“快救白白!他被压在下面了!”说着已经有了哭腔,“他的腿也伤了,肯定出不来,他被埋在下面了!” 魏秋山一听忙命人动手开挖,胡小酒也要帮忙,她虽然从小没少吃苦,却唯独没有干过农活,不管是铁锹还是锄头全都总得很笨拙,没几下手心就磨出水泡,又生生磨破掉,手心里都是血。 旁边的人一锄头下去“叮”一声,敲在石头上崩起一些碎石屑,胡小酒大喊一声:“你小心一点!万一他就在这下面,闷不死也被你砸死了!” 那人嘀咕道:“埋在地底下那么久,本来也不大可能活着了。” 魏秋山听到斥道:“说啥呢!会不会说话!爱干干不干滚!” 那小捕快立刻老实了。 胡小酒抬眼看看何无心,只见他默不作声,脸上就像结了一层霜。胡小酒的鼻子有点酸,她慌忙低下头,拼命地挖土,她不想哭,死死憋着,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技能,只要她想,一滴眼泪都不会流出来,她真的很担心,她怕这个时候哭出来会不吉利。 忽然有人喊起来:“里头有动静!” “什么?哪里?”魏秋山提着铁锹冲过去,“哎!底下有人吗?” “魏秋山,是你吗?”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地下穿出来。 “项白!”魏秋山悲喜交加,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活着呢?你小子突然在地底下说话可真是太瘆得慌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救我出去!” 何无心也凑过来:“小白,你还好吗?” “师父,还行,就是这里头人多,空气太少,先给我们打开一个通气口吧!” 何无心慌忙指挥:“快!先挖个洞出来!”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得知人还活着,大家瞬间有了斗志,很快就挖开一条通道,项白他们终于得救了。 项白从土里钻出来,满头满脸都是土,还勾着一条腿,别提多狼狈,还没站稳就冲过来一个人:“你还活着!太好了!” 项白一看竟然是胡小酒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来救你啊!” “你还救我?”项白看着她那幅灰头土脸又严肃的样子哭笑不得,“你没把我埋了就不错了还来救我?你救我什么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胡小酒抬手推了他一个趔趄,“你就死在里面就对了!” 项白原本只是看着她一副严肃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没料想她竟然真的翻脸了,刚想说她开不起玩笑,忽然看到自己胸前的两个血手印,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魏秋山听到声音说道:“项白,你这话过分了,帮得上帮不上最难得的是这个心意,你没看见人家小酒刚才有多着急。”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别哭啊,他这人就这样,嘴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胡小酒抽泣着说道:“我才,我才不哭呢,我才不要为他这种没有良心的人哭呢!”话虽如此,眼泪却完全不听使唤,噼里啪啦往下掉,转眼就哭成了一个泪人,胡小酒越哭越难过,她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中用了,连自己的眼泪都管不住了,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好气哦,真的好气哦!” 项白看看泪流满面的胡小酒,又看看温言细语的魏秋山,哪头都气不顺,怎么看都不痛快。 何无心这会儿没心思关心他们的儿女情长,一双眼睛把那群黑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忽然远处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又一队人马从树林中疾驰而来。 何无心“嗬”一声,高声说道:“你倒是会挑时间,我们刚干完活你就来了。” 宁柯勒紧马头,身后的大批人马也跟着停下来。 “我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你羡慕不来。”宁柯说着手托圣旨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众多黑衣人前,“神鬼军接旨!” 神鬼军们慌忙纷纷下跪领旨,项白、何无心等人也跪在两侧。 宁柯朗声道:“陛下谕旨,神鬼军恪尽职守,守卫祭神山洞有功,今特赐毛元红等神鬼军良田十二亩,解甲还乡,钦此!” 一百一十五章 林暗草木灰(三十二) “解甲还乡?”洛有为最先回过神来,“太好了,解甲还乡,我们可以回家了。” “是啊,太好了。”神鬼军诸人纷纷称是,有的甚至眼中闪着泪光。 “还不快领旨谢恩。”宁柯肃然。 洛有为等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谢主隆恩。 项白站在一旁,不觉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知道?” “当然。”宁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是陛下不知道的。” 项白微微皱起眉头,话虽如此,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多时,何无心走上前对宁柯说道:“既然不是一起来的,我们也不必刻意等你,我们先走了。”说话间,眼神不觉瞟向宁柯身后的百十名披坚执锐的士兵。 “好。”宁柯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何无心与项白和胡小酒同乘一辆马车,魏秋山不爱坐马车依旧骑马走在前面。 夜已深了,马车外不时传来轻微的草虫声。胡小酒跑累了,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自己占了大半个车厢倒头大睡,项白抱着腿盯着对面出神。 何无心忽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感谢就应该说出来,不是怕别人误会你的好意,而是你应该对别人感激。”说完伸个懒腰走到马车外,“闷死了,我要出来透透气。” 又传来魏秋山的声音:“我就说吧,车里头不通风,还不如骑马凉快。” 项白舔舔嘴唇,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紧张,他总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心情,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感激也好,他只会留在心里,不过他觉得今天的事,还有许多压在他心头的以前的事……他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做出一个了断。 他悄悄地走到胡小酒旁边,她呼吸很均匀应该是睡着了,这很好,否则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说出口。 外面又传来何无心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个天儿可真是作弄人,车里头就热,出来又冷,要不要回去呢?” 项白咬咬牙:“今天……谢谢了。”他本想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可是偏偏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让他心口蓦地一震,不觉握上她缠着绷带的手。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总是这样,一个姑娘家却从来不知道避嫌,对他是这样,对魏秋山也是这样,可是这次与其他时候都不一样,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忍不住多在她的指尖逗留了一会儿,“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掠过一丝烦闷,他真的不够勇敢。 何无心掀开车帘的瞬间愣了一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项白问道:“你怎么从座位上掉下来了?” “刚才颠的太厉害,没坐稳。” 何无心歪头纳闷:“有吗?” “嗯。”项白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座位上,一路无比乖巧。 宁柯望着眼前欢心雀跃的神鬼军将士们,“神鬼军”,想当初由太子殿下亲自选拔,由陛下亲自赐名的军队,守卫萧国祭神山洞,保卫萧国永享太平,多么高的荣誉与使命,到头来不过是当权者精挑细选的玩偶。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同情,悲哀,又觉得可笑。 可是他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同情他人。 他慢慢抬起左手,轻轻地摆动了一下,顷刻间数百名铁甲军一涌而上把毫无察觉的鬼神军围在中央。 宁柯背过身去,抄着手静静地站着,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腾起浓浓的血雾,又是腥风血雨的一夜。 尸鬼林,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方,旁逸斜出的树枝被月光浸的雪白,一如当年被埋葬在这片泥土中的森森白骨,而今腾起的新鲜血雾,又要为这片幽暗的树林增添更多的罪孽。 五年前就是他带着这群神鬼军踏平了白水村,而今又要亲手葬送了他们,他忽然有点儿好奇,将来会是谁替他收场? 次日,项白一大早就被噩梦惊醒,梦里他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又仿佛梦见何无心和胡小酒都死了,是被他害死的,他边跑边哭,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从梦里醒过来很久,心口依然有一种强烈的钝痛。 昨晚回到无忧阁已经很晚了,何无心又重新给他和胡小酒换了药,宁柯始终也没来,胡小酒就暂且住在这里,这让项白心里颇有些安慰。 他从床上爬起来,拄着拐到院子里散步,他双腿好好的时候也没有散步这个爱好,现在折了一条还要散步,也真是好笑。 但是他没办法,他心里头压得难受,只有出来逛逛会让他舒服些。 刚到凉亭就看到门口走过来一个人,项白有点儿纳闷:“宁大人,您这来得也太早了?” “不早,昨儿晚上就该来的。”宁柯说道。 言下之意,他是来接胡小酒回去的,项白道:“昨儿晚上的挪到今儿早上,您干脆今儿晚上再来,也不算晚。”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我这不是看着你受伤,着急替你解决困难吗?” 项白默默嘀咕一句:“我用你给我解决,老不正经的看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跟着人家跑,也不怕念姐打断你的腿。” “我……”宁柯却忽然笑了,说道,“我看到底是谁的腿断了,活该!小小年纪,如此出言不逊,活该!” 项白自知此番不是他的对手,也不强出头,坐在石墩子上看风景。 “哎,”宁柯欲言又止,围着他转了几圈。 项白抬眼看看他:“我也不是个大姑娘,您跟个色员外似的瞅啥呢?” “说什么呢,不像话!”宁柯正色道,“之前在那山洞里,都发现什么了?” “您溜达过来溜达过去就是想问我这个?”项白不觉间面露嫌弃。 宁柯点点头。 “没什么,那底下就是个破烂铁皮箱子,什么也没有,我还真以为有宝呢,还以为这一趟得发个横财,结果啥啥都没有。” 宁柯点点头,似笑非笑,刚要走忽然听他说道:“铁匠是谁?” “你说什么?”宁柯仿佛忽然被定住一般,猛地回过头来,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凛然。 项白感到事情不简单,但脸上还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我说铁……” “不是你该知道不要问。”宁柯严肃地打断他,“你师父说的没错,你的脾气的确不适合朝堂。”说罢拂袖而去。 项白“切”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也没想过入朝。”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投向水面,溅起两个水花,沉入深潭。 铁匠,是谁呢? 一百一十六章 妒杀(一) 沿着朱雀大街往北走,就是太平街,到了太平街就离皇宫不远了,然而从这块儿地方开始寻常人便不得随意通行了,因为到了这儿,便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皇城。 从这里开始,东西向的太平街,往东到朝阳路,往西到熙辉路住的都是皇家宗亲了,沿着太平街往里走有一处格外精巧的院落,比起旁边的豪门大户显得精致有余,气派不足,然而就是这样一处院子门口却挂着古拙的“睿王府”三个字,同样是王府,太平街另一头的“中昭王府”就气派多了。 但即便如此,这两座王府依旧一东一西分立太平街两端,保持着一种或可意会的平衡。 穿花廊,过中厅便是一处露天的天井,右手边经过一条狭窄的廊道眼前豁然开朗,碧天绿水,飞檐画桥,处处皆景。 沙鸥是见过世面的,从追月楼到怡红院再到百莺阁,里头的景致大抵都是如此,但这样的景致搁到王府里头,怎么看都觉得古怪别扭。 更别说还有个穿着浅碧色道袍的男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在赏春亭里作画。 这景象真是与怡红院中所见别无二致,不同的是,怡红院里的是留夜的秀才,这里的却是个权倾半壁的王爷。 沙鸥走上前去:“睿王殿下。” 男人不言不语微微皱了皱眉头,沙鸥便识趣的不做声了,有顺手捻起砚石砚墨。 惠风和畅,红袖添香,倒也别有一般风情。 不多时,男人搁下笔,欣然观赏着自己的佳作,说道:“回头把这画儿赠给皇兄如何?” “恕沙鸥直言,陛下根本不喜欢赏画。”沙鸥不解风情地说道。 “废话,”男人冷哼一声,“当今圣上,岂能与我这般闲人一般,圣上忙着呢,哪有闲情逸致赏画,不过这是我画的,他一定喜欢。” 沙鸥扬扬嘴角:“那倒是,睿王殿下沉迷风月,那是再好不过了。” 男人抬手刮一下她小巧的鼻子:“知情识趣,所以我独喜欢你。” 沙鸥娇娆一笑:“那可真是承蒙王爷垂青了。” “有事儿?”睿王擦擦手,问道。 “田丰让天机阁的人带走了。” 睿王努努嘴说道:“意料之中,陛下盯了他好些日子了,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 “这事儿也怪我,”沙鸥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没想到他蠢到这个地步。” “说说。” “前几日收到线报,说两个外人误闯了白水村。” “误闯白水村,这事儿你是打哪知道的?”睿王问道。 “前不久照雪无意中捡到一只受伤的鸽子,好巧不巧竟然是二殿下的。” “这么巧,不会有诈吧?” “我也是这么想,就跟照雪说先别声张,本想着要叫告诉王爷,就短了一步,那田丰就自己去刑部大牢里把之前白水村的那个杜三娘逼死了。” “这个田丰!”睿王气急败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到哪一步,他就这样急不可待?也亏他想的出来,亲自跑去刑部大牢动手,刑部啊,那可是老二的眼皮子底下!” “我猜或许不是因为白水村的事,或许他只是发现自己最被近天机阁的人盯上了,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把杜三娘杀了,他应该只知道杜三娘是赌坊的老板娘,不知道别的。” “那怎么会这么巧,一定有人指使他或者对他说了什么。”睿王笃定道。 “属下也是这么想,可是能是谁呢?” 睿王想了想说道:“老二的人。” “可是二殿下不应该知道我们带走了铁匠,更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 “但只能是他的人。”睿王说道,“白水村的事原本怎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开山洞是先太子的意思,皇兄亲自下旨准了的,选人的是萧云晖的人,现在太子没了,白水村出了事儿首当其冲是老二,偏偏剑走偏锋伤了田丰,这要不是老二干的,那就见鬼了。” “可是我的人说这些日子并没有见过二殿下的人与田丰见过面。” 睿王忽然大怒:“那就说明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人!” “是,属下疏忽。” “太疏忽了!老二的人也是没用,去了两个人罢了,什么大事儿,撵出去就是了,原来也不是没人误闯过,不都解决了吗?”睿王背着手踱来踱去,形同一只发疯的狮子。 沙鸥不禁有些紧张,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可是偏偏那个姓毛的死了,那两个人也是多事,留下查案,把祭神山洞底下的工厂翻出来了。” “哦,好大本事,”睿王似笑非笑,“什么样的人?” “无忧阁的人。” “无忧阁……听说过,江湖小卒不足挂齿。” “但是之前郭家女儿的死也是他们查的,属下还听说,之前许多六扇门经手的案子也都有无忧阁参与,仿佛二殿下之前想着拉拢他们。” “六扇门?” “是。”沙鸥老实说道,“六扇门那个魏秋山和那个无忧阁的项白很熟,还有二殿下手下的那个宁柯跟无忧阁的阁主也很熟络,无忧阁那个叫项白的年轻人似乎确实有点儿本事……” 睿王抬手制止道:“不是老二要的,我就要抢过来,我又不是和他赌气。” “是。” “等等。”睿王若有所思,“你说老二拉拢他们,他们答应了?” “好像没有。” “笑话!这种好事他说不答应你就信了?” 沙鸥忙说道:“并非如此,据属下所知这无忧阁确实油盐不进,之前在芳林那何无心还顶撞了二殿下,险些遭了杀身之祸,自从芳林回来之后,两方就再无接触。” “可信?”睿王将信将疑道,“当朝如日中天的二皇子亲自伸出橄榄枝,这么好的事会有人拒绝?” “属下倒觉得未尝不可信。” “怎么说?” “据属下所知,何无心此人原本也曾入仕,还是跟宁柯同一届的考生,所以二人交情不浅,但是何无心为人心高气傲,因出言不逊见罪了上官,别人还没怎么样,他竟先一怒之下自请辞官了。” “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过?” “彼时何无心只是个区区通州县令,便是死了有岂能入得王爷尊耳?” “如此说来是个耿介之人,过刚易折,拒绝老二也不算稀奇。”又摇摇头说道,“辞官算他聪明,若继续留在朝中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一百一十七章 妒杀(二) “眼下怎么办?”沙鸥问道。 “怎么办,人人都知道田丰是我的人,还能怎么办?” “那就放着他的天机阁不管吗?天机阁不是刑部也不是六扇门,那是陛下自己的地方。” “田丰……”睿王思虑片刻,“不管他,此人是小人心肠掀不起风浪,就算到了天机阁也不敢胡说。” “万一呢?” “他不敢,他的妻儿老小还在外头。”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睿王拢拢头发,又提起笔,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区区五品的户部侍郎,何须我亲自出手。” “是。” “对了,你说的那个无忧阁,还是要多留意一点儿,蠛蠓虽小,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 “是。” 睿王挥挥手,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胡小酒一觉睡醒,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很大了,打个哈欠,揉揉眼,隐隐觉得昨天还有什么事没有说,是什么呢? 她抓抓头,翻着白眼儿与屋顶神交了一会儿,“想起来了!”骨碌翻下床,跑了出去。 “白白!白白!”胡小酒边跑边喊,看到刘伯在院子里扫落花,“刘伯,看到白白了吗?” “刚才看见他往花园儿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知道啦!” “我瞧着宁大人来接你了,在快雪阁,你不去啊?” “啊,那么早?”胡小酒皱皱眉头说道,“让他先跟心心玩一会吧。”说完就往花园去了。 花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胡小酒围着碧水潭转了一圈,园子就那么大,哪有人嘛,飞起一脚,一颗小石子落到水里,“噗通”。 “呼——呼——呼——” 怎么好像有奇怪的声音,胡小酒又转了一圈,才发现垂樱底下的大青石上竟然有个人,睡得还挺香。 这人不是有病吧,胡小酒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床不好睡吗,干嘛在这里睡石头? “喂!” “呼——呼——呼——”真的睡得够踏实。 “起床啦!” “……” “吃早饭啦!” “呼——呼——”还是没有醒。 “装睡?无聊。”胡小酒轻轻地摘朵浅粉色小樱花放在他鼻子尖尖上。 项白抬起手把花抚到一边,继续睡。 “喂,我知道你醒着,别装了,你这样不觉得凉吗?”胡小酒鼓鼓腮帮子,狡黠地笑了,装模作样地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啧,瞧着小模样还挺端正的,既然你在睡觉,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咯。” 胡小酒拨开垂樱帘,把脸凑过去:“我亲你咯,真的亲你咯,”她凑得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胡小酒咬咬嘴唇,自己倒是先紧张起来了。 她转转眼珠,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暖暖的,弹弹的,手感不错嘛,脸上露出饱餐餍足的笑容。 忽然,项白的眼睛睁开了。 没有声音,琥珀色的瞳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胡小酒手一抖,一趔趄,差点从大青石上滚下去,还好项白反应敏捷,把她拉住了。 “你怎么都没声音的。”胡小酒抱怨。 项白一盘腿坐起来:“我睡觉,睡觉能有什么声音?”又轻轻抬起下巴说道,“找我干嘛?” “啊,昨天你不是要我向杜三娘打听白水村的事吗?” “嗯,她怎么说?” 胡小酒摊摊手:“我没找到她,但是我去了马家店找当时她找来给她爹看病的郎中,但是也没有找到,因为镇上的人说那个郎中死了。” “嗯?”项白有点儿懵,“不是,你为什么……” “不要打断我,我告诉你,我现在想起来,那个郎中姓黄,黄峰也姓黄,然后我昨天看到他想把你们埋在下面,所以凶手就是他。” “嗯。” “咦,你怎么好像不怎么惊讶?”胡小酒有点不满意,“你不觉得虽然我没有找到杜三娘,却想到去找当时那个郎中非常聪明吗?” “嗯,聪明,但是……” 胡小酒打断他的话质问道:“那你怎么都不夸奖我呢?” “聪明,聪明,你就为了说这个?” “是啊,这很重要啊!我今天睡醒才想起来,你记不记得野人大叔说那些黑衣人杀了白水村的人,其实他们不止杀了白水村的人,当时去到白水村的郎中也被他们灭口了,所以黄峰就是那个郎中的儿子,他就是为了给他爹报仇!” “嗯。” “嗯什么的,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激动呢?”胡小酒抱怨道。 “激动,你说的太对了!”项白说着又陷入了沉思,半晌问道,“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杜三娘?” “我找了,她死了。” “死了?”项白显得很惊讶。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我也觉得,可是魏秋山说他是自己撞死的,不过我觉得呢,就算她是自己撞死的,这里面一定也藏着秘密。”胡小酒说了半天,发现项白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顿时有点恼火,“我讲话你听到没有?” “嗯,听到了。”项白忽然说道,“你吃饭没有,我有点儿饿了。” “没有,你也没吃吗?” 项白摇摇头抱怨道:“刘伯怎么回事儿,我不做饭他们就不吃了?” 胡小酒看看他质问道:“你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你怎么那么早起来不做饭却躲在这边睡觉呢?” “哎,我是病人!我腿断了!” “就是说嘛,那你也不需要用脚做饭呐。” “走,你给我走!”项白指着远处,又躺在大青石上,“受够了,我要再睡一会儿。” “哎呦,不要嘛,好饿哦!”胡小酒扯着他的手臂,夸张地祈求,“求求你,行行好,赏我口饭吧!” “唉,这倒霉催的!”项白边叹息边拄着拐站起来,“这日子没发过了,没法过了……”嘴上虽然抱怨,眼底却藏着笑。 胡小酒看着锅里香喷喷的肉包子,口水都要流出来,自从尝过了项白的手艺,内心的敬佩之情愈发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现在很后悔,当初宁柯要带她走的时候她应该再挣扎一下的。 一百一十八章 妒杀(三) 诚然,宁柯家的厨子也不错,可是宁柯和阿念的饮食习惯就不敢令人恭维,比如阿念,明明她也不是尼姑也不是道姑,可是她就只吃素,胡小酒尝试着跟她交流过几次,关于只吃素皮肤会不够水嫩光滑,但阿念跟不以为然,她说:“不会啊,我的皮肤很好啊。”关于这一点,胡小酒也无言以对。 因为阿念如此,宁柯那个狗腿的也从不敢作祟,跟着一起吃素,终于有一次,胡小酒忍无可忍说道:“我听说呢,只吃素的人会得胆结石。” 宁柯:“什么东西?” “就是舍利子啊,据说高僧的舍利子其实就是结石。”胡小酒一脸严肃。 阿念捂嘴惊叹:“啊,那岂不是很好?” 宁柯也点头:“是啊。” 胡小酒满头黑线,无语。 胡小酒叼着肉包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嘴里塞的满满的,发自肺腑地称赞着:“白白,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嗯,还行吧。”语气平淡如常,脸上却露出一丝丝小得意。 “怎么是还行呢,你这个手艺,不断案去做大厨也是游刃有余的。”胡小酒说着有叹息一声,“唉,你都不知道我每天在柯柯那里过着什么日子,我现在才知道,当初心心为什么留你不留我。” 项白突然有点尴尬:“那是因为他认识你比较晚。” 胡小酒翻翻眼睛:“你是在安慰我吗?” “……”项白哑然。 “不用啦,我也没那么在意。”胡小酒又想了想说,“其实也有点在意,刚开始的时候有点,不过后来我就想通了,你们关系好一些嘛。现在我就更想通了,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使用价值上,换成是我,我也这么选。” “你的心可真大。”项白想,这要换成寻常女子,提起来一定会难过委屈撒泼打滚,怎么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可是她不会,她就是那么不一样。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你说我脸皮都那么厚了,怎么当初就不能再厚一点,死皮赖脸留下来呢?”胡小酒叹息不已。 这也是项白一直没想通的,她怎么就没挣扎一下呢? 胡小酒又想了想道:“不过讲真的,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跟你天生八辈子不合,谁能想到现在会那么合得来,真是奇怪了……”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一道诡异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显然这并不是错觉,因为她一抬头就对上了项白的眼睛,浅色的瞳仁明亮又安宁,看得她竟然有些窘迫,“不,不算合得来吗?你看我这人就是这么……就是这么自然熟……” 这太尴尬了,胡小酒心想,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是谁给她自信当着人家面说他们合得来的?现在好了,人家根本不觉得,这不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吗! 胡小酒尴尬地手足无措,忽然:“咳咳咳!噎,噎住了!” “喝水。” 胡小酒忙接过水瓢,“咕咚咕咚”喝进去,清凉的水下肚,又响起一个响亮绵长的嗝,伴随着那悠扬的尾声,胡小酒渐渐红了脸,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窘过,热脸贴冷屁股就算了,还吃包子噎住,噎住就算了,还打嗝,还打那么响! 原本就够丢人了,偏偏又看到项白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瞬间一股热血直冲大脑,胡小酒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完蛋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胡小酒一边念叨着,一边捂着脑门,踉踉跄跄夺门而去。 刚跑到门口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在跟刘伯说话,仙姿绰约的模样很是碍眼。 胡小酒大摇大摆走过去,非常不委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胡姑娘也在?”照雪似乎有些惊讶。 胡小酒倒背着手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两下说道:“我在这就不奇怪,你呢,就有点奇怪,你来干嘛?” “小女子听闻无忧阁破天下难破之案,解天下难解之谜,故而特来拜访何阁主。” “破天下难破之案,解天下难解之谜,这广告是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广……”照雪愣了愣方笑道,“哦,无忧阁前几日先破了芳林杀人疑案,近日又解开尸鬼林鬼怪之谜,而今已声名远播了,连街上说书的都以这无忧阁说故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这么出名了吗?”胡小酒挠挠头,竟然有些小激动,“这么说,我不是也出名了吗,那我的胡氏读心术岂不是就要名垂青史了!” “不仅如此,而今京城的都在传,说这无忧阁里的两位,一个沉稳睿智,一个冷傲缜密,还都是世间难寻的美男子,多少姑娘们都眼巴巴地非君不嫁呢。” “什……什么东西,什么非君不嫁?”胡小酒想,这传闻里没有自己也就罢了,还什么非君不嫁,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花痴,古代的女子不是都很内敛的吗,怎么也这样没羞没臊。 “小女子还有事,先行一步。”照雪说着就要走。 胡小酒慌忙拦住她:“你站住,不许动!” “何事?”照雪眨眨眼,明眸顾盼。 “还何事,我问你才对,你来是干嘛的还没说呢。” 照雪微微一笑颇有些倨傲道:“小女子所为何事说与姑娘也无济于事。” “你说说看嘛,不说怎么知道呢?”胡小酒不肯让步。 “非是鬼神之事。”照雪解释道。 “那是男女之事咯?” 照雪愣了愣说道:“姑娘何出此言?” “什么何出此言不何出此言的,你才刚说了外头一个个小姑娘眼巴巴地非君不嫁,你就闯进来,还能因为什么?” 照雪见她面露不忿,却微微一笑道:“原来姑娘是这么想的,那姑娘以为照雪跟谁一起更合适?” “你……你……”胡小酒托着下巴拧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犹豫不定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照雪姑娘。” “项公子。”照雪立刻眼中含笑福身道,“幸得承公子仗义执言,姐姐方能沉冤得雪,又救小女子于水火之中,小女子感激不尽。” 胡小酒不禁冷笑,这个照雪可真会说话,帮她姐姐沉冤得雪,又帮她洗清嫌疑的又不是只有项白一个人,她到好,“哼。” 一百一十九章 妒杀(四) “不敢当,都是小酒的主意。” 胡小酒听项白这么说,不禁抬起下巴,心想着,这还像话。 “嗯?”照雪似乎有些诧异。 “照雪姑娘所来何事?” “不瞒公子说,是有些难事,此事与我一位姐妹的性命有关,公子该知道,照雪的姐妹多是如照雪这般的卑贱之人,不知照雪能否与何阁主见上一面。” 项白听罢说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要见我师父,随我来就是。” “喂,你怎么回事啊,真要让她当你师娘?”胡小酒话音刚落就招来两对白眼,转而嘟囔道,“好吧,师娘就师娘吧,你开心就好。” 原来照雪所说的她那位姐妹,竟然是怡红院的花魁尹红袖,据照雪所说,这位红袖姑娘近日受到了威胁,可是偏偏又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照雪猜测,这威胁应是因为近日将要举行的品诗大会有关,尹红袖自己是混不在意,反而照雪破为她担忧,这才不得已找到无忧阁。 何无心手指轻叩桌子,说道:“照雪姑娘,不是在下不想帮忙,而是我们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帮你的这位朋友。如你所言,她只是收到几封恐吓信,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更何况连她自己都认真这是玩笑,我们又能如何?” “照雪也知道,此事有些为难,可万一真的有人想要她的命又该如何?而今品诗大会在即,诸位或许不知,这品诗大会既是京中学子的盛会,也是京中百花的盛会,百花之主的名头,于我们而言犹如状元及第一般,若能拔了这头筹,不禁花娘自己平步青云,连带着整个楼里的人都跟着风光,这其中又不乏当朝权贵的明争暗斗,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就是个选美大赛吗,怎么还与权贵有关?”胡小酒费解。 照雪却说道:“京城贵地,随便一个石子就能砸出一个当官的,莫说是品诗大会这样的盛世,喝个酒,吃顿饭,就能牵出多少明勾暗线。”照雪见何无心仍然在犹豫,又说道,“照雪也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操的心,白下的力,照雪准备了银子的。” “照雪姑娘,不是银子的问题。”何无心愁眉不展。 但照雪已然把银子摊在了桌子上,满桌白花花的银锭子,看得胡小酒直眼晕。 何无心愣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姑娘重情重义,不过我无忧阁也有规矩的,那就不管朝堂之事,说实话姑娘若不提朝堂权贵之事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是……” 话没说完,照雪又掏出厚厚一打银票,祈求道:“这里是五百两银票,方才是二百两文银,这已经是照雪所有的身家了。” 不得不说,这个场面真的非常震撼,从宁柯到胡小酒到项白,全都盯着何无心,只见他对着桌子上的真金白银发了一会儿呆,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银子推回到照雪面前。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是安静的,胡小酒前所未有的感到震撼,她从前看过很多故事,子罕不贪为宝、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赵轨水火不与百姓交,她都只当作是故事,而今就在她的面前,何无心果断得拒绝了七百两白银,直到这一刻,她才认识到,什么叫做高洁傲岸,什么叫做光风霁月,这一刻,何无心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 “银子你拿回去吧。”何无心深沉地说道,“只留下银票就够了。” “噗!”胡小酒险些一头栽在地上,人心啊!原则啊!钱啊! 照雪立刻转悲为喜:“这么说您答应了?太好了!” 何无心轻轻地点点头,脸上丝毫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惊喜与激动,仿佛本该如此。 直到照雪离开,他依然镇定,轻描淡写地说道:“小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要令为师失望。” 项白点点头:“嗯,五五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财迷?”何无心不悦。 “我觉得不合适。”胡小酒说道,“这几次案子我都参加了,应该也有我一份。” “你,你不是我们无忧阁的人。”何无心边说边收拾银子。 “我是!我是你徒弟啊!” “你已经被我逐出师门了。” “不行,不算!”胡小酒扯住他的钱袋子。 “咳咳。”宁柯正色说道,“小酒,不要那么没有出息。” 胡小酒瘪着嘴看着他,还是不肯撒手。 “过去的就过去了,那都是仗着朋友之间的情谊,情谊是无价的。”宁柯说道,“不过,俗话说见者有份,我觉得既然我有缘看见了。” “就是,你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境界。”何无心正说着,忽然听到他后半句,差点晃个趔趄,一个不留神,手一松,钱袋子落入胡小酒手中。 宁柯忽然变脸,大喊着:“快快快,给我!” “不要,为什么给你!”胡小酒抱着钱袋子不放。 “给我吧。”项白说道。 胡小酒犹豫的功夫就被他抢走了。 宁柯焦急地说道:“你怎么能给他呢?” “我以为……”胡小酒语塞。 项白面不改色地说道:“想也别想,七百两都是我的,上回说好了的,以后钱都给我收着。”说着已经利落地把钱锁进铁柜子里。 胡小酒瘪着嘴:“好可怜哦,只出力,不给钱!” 宁柯则叹息着:“好没有人性啊,见面不分一半。”又对胡小酒说道,“闺女,走,跟爹回家。” “我不要,我不想回家,家里没有钱,也没有肉吃。” “你说什么?”宁柯大惊。 胡小酒猛得跳起来说道:“我不要跟你回去,你又穷又抠门,连口像样的饭都不给我吃,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重回师门。” “胡小酒!你是不是太势利了?”宁柯气急败坏地说道,“当初可是你求着我带你走的,现在看人家赚钱,你就抛弃我?” “我……”胡小酒心想,当初明明是他拼死拼活把自己拉走的,怎么变成自己求他了呢? “你这小兔崽子,你也太没有人性了,知不知道感恩?这么多天在我那里白吃白喝白住,现在就看着我没钱就要抛弃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小酒拧着眉头解释了半天也没解释通,只好叹口气认栽了,“好了好了,我跟你回去。” “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宁柯依旧愤愤不平,“我是义父啊!” 胡小酒却犟犟鼻子嘀咕道:“义父什么的,又不是亲爹。” 第一百二十章 妒杀(五) “你说什么?” “没,没事,没什么。” 宁柯一抬眼看到项白稍稍愣了愣:“小白,你是不是在瞪我?” “嗯?怎么可能?”项白一脸无辜地说道。 也对,宁柯想着,项白是没有必要瞪他的,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宁柯带着胡小酒走后,何无心忽然说道:“小白,你最近似乎对宁柯不怎么友好,他得罪你了?” “没有。”项白说道,“我就觉得他都是一个早就成了亲的人了,天天跟着人小姑娘转悠特不正经。” “这倒也是。”何无心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按说他就算是喜欢也应该是喜欢阿念那种,他干嘛偏要扣着小酒呢?” 虽说他们是挚友,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但有些时候何无心还是会觉得有些看不透宁柯,当然,或许宁柯也有同样的感觉,聪明的人心事重,这是他们的悲哀,可是他不希望项白也这样。 怡红院,只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掷千金的销金窟,醉生梦死的温柔乡,越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热闹疯狂。 说实话,胡小酒最初见到照雪的时候并不高兴,但是当听到她说怡红院的时候,内心还是非常期待的,她一直对古代的青楼充满了好奇与向往。故而当项白搭眼刚看到灯火阑珊中的胡小酒的时候,内心十分惊讶,而胡小酒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来这儿干嘛?”项白问。 胡小酒穿一身绯色箭袖轻袍,头戴绣金抹额,脚踩一说麂皮小短靴,原本蓬乱的头发束成马尾垂在脑后,猛一眼瞧过去是个顶精神的少年郎。 “哎,项兄,这么巧!”胡小酒挥着手喊道,“来来来,到这边来坐,这几位小姐姐可是热情极了!” 旁边几个翠裳红袖的女子先是掩着嘴笑,“这位客官腿脚不便也来照顾咱们生意,”又娇滴滴地打招呼:“公子来呀,快来同坐。” 项白微微皱起眉头走到胡小酒身后,一只手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座位上提起来:“出来说话。”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胡小酒边边抱怨着边对那几位女子说道,“几位小姐姐等我,我去去就来。” “你搞什么鬼?”项白问道。 “什么搞什么鬼,我来帮你啊。” “我用得着你帮我?”项白说着打量她一眼,“你有钱吗?” 胡小酒摇摇头。 “没钱你来干什么?” “我没有你不是有吗?” “合着在这儿等我呢?”项白眼睛一翻,“我也没有。” “胡说,今天刚收了三百两,把钱拿出来!”胡小酒不等他答应伸手就摸。 项白边躲边说道:“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在这儿动手动脚的!” 正说着走过一个嫖客,醉醺醺地打量他们一眼:“呵,一双兔儿爷。” 胡小酒张口就骂:“去你的,说谁呢!你才兔子!” “你吃炮仗了?” “我现在是男人嘛,男人就是要这样才会有女人喜欢啊。”胡小酒说道。 项白揉揉太阳穴,深感无语:“不是,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你回去吧。” “不嘛!”胡小酒忙捂住嘴改口道,“不行。” 项白皱着眉头推着他往外走:“这儿不是你来的地儿,快走,快走。” 胡小酒一转身又折回去:“我不。” “不走是不是?” “不走,我可是仙姑啊。”胡小酒小声嘀咕道,“我得抓鬼。” “哪有什么鬼?” “有。”胡小酒颇有深意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点着项白的鼻子小声说道,“我来抓小色鬼,色字头上一把刀,仙姑我怕有人美色当前把持不住。” 项白翻着眼皮满脸无奈,笑了笑说道:“成吧,既然这样,你可千万看好我,可别后悔。” “什么意思?” “哼。”项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子,拄着拐就往楼上走。 “喂,你干嘛!” 鸨母立刻冲过来问:“公子找谁?” 项白说道:“红香阁。”随手扔给她一个牌子,鸨母便交给他一枚小小的钥匙。 “好啊,你倒是熟门熟路嘛!”胡小酒举手就打,“好你个小色鬼,回头告诉心心,看他怎么收拾你。” 项白却回头一笑:“他才不管呢。” 项白拉着胡小酒走到一扇朱色垂帘的房门前,把钥匙往里面一捅一转,锁就开了,把门一推,一把将胡小酒抛进屋里,回身便把门栓了。 胡小酒怔怔地看着他,隔壁的房间断断续续传来咿咿呀呀的呻吟和喘息,胡小酒吞吞口水:“你......干嘛?” 项白没说话,就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你干嘛呀?”胡小酒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到了桌子跟前。 “你以为我要干嘛?”项白终于说话了。 “你不要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警告你,我是练过的,我会拳击哦,你又瘸着腿,我一拳过去就打断你的鼻子!”项白却好像听不到她讲话,还是慢悠悠地向他靠近,“我警告你,别乱来哦,我告诉你师父!啊!”胡小酒一拳挥出去。 项白伸手抓住她的拳头,满脸惊讶:“真来啊?幸好我反应够快。” “你逼我的!” “我逼你什么了?”项白无语,“你瞧你这个样子,我一关门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查案,还帮我,趁早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哦哦,吓我!”胡小酒恍然大悟,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转身把他按在圆桌上,“来啊,小爷怕你啊!” 项白原就想着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难而退,不料却被她反客为主,偏偏自己又有一条腿不方便挣扎不开,只好威胁道,“你别胡来,我告诉你,一会儿有人看见可说不清楚。” “哈,谁来?害怕了是不是,喊啊,扯开嗓子喊啊,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我要来咯,真的来咯,来么么哒咯,”胡小酒仰天大笑,捧住项白的脸就径直贴上去,“么么么么!”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哟,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百二十一章 妒杀(六) “嗝。”胡小酒一把推开项白。 项白也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姑娘是......” 门口的女子抱着手臂,一身大红纱衣,半片酥胸若隐若现,别说是男人,就是胡小酒都看的眼睛都直了,那女子轻笑一声:“好笑,在我的房间,还问我是谁?”转头向着门外喊道,“雪儿,快来看啊,瞧瞧你心心念念的项公子哟,可惜咯,人家喜欢男人哟。” 这时帘子掀开又进来一个人,照雪怨道:“红袖,你莫胡说,我何曾心心念念,莫让项公子误会。”又对项白说,“公子莫怪,她没个正形惯了。” “无妨。”项白抱拳道,“想来这位就是红袖姑娘。” 红袖讪笑一声:“哟,腿都瘸了还这么不安分,神断什么的果然不凡。” “喂,你这女人阴阳怪气的有完没完,我们是来帮你的,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 红袖上上下下打量胡小酒两眼,展颜笑道:“这位小公子长得倒精致,小鼻子小嘴儿的,瞅得姐姐心里痒痒,倒是比那一个有趣多了,哈哈哈,”红袖说着牵起胡小酒的收放在自己胸口,“小公子你摸一摸,奴这一瞧见你,心里头就扑通扑通的,快,好好摸摸。” 胡小酒只觉得掌心里软绵绵的一团,惊得她眼珠子都快掉了,这招式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吓得大叫:“不要不要!” 她想,大家都是女的,摸一摸算不得耍流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怪怪的。 红袖又斜着眼睛瞧她倒:“小公子可喜欢吗,告诉你个秘密,雪儿的可比我还厉害呢,只是她不如我爱显摆。” 胡小酒吓得大叫:“不要不要,你别这样,麻麻!” 项白皱皱眉头说道:“姑娘就别闹了,明知她同是女子,何必这样戏弄。” 红袖方不慌不忙撒开手,胡小酒赶紧把手从她胸口抽回来,脸上绯红一片。 红袖微微一笑道:“这良家女子是与我们不同,一点儿也玩笑不得。”又走到胡小酒面前,鲜红的指甲刮着她的脸,“小妹妹,快回去吧,姐姐们玩的,你玩不起,你的这位哥哥,就给我们扣下了。”说着便要拉项白,他却将身子一斜避过去,让红袖捞了个空。 红袖便有些不悦,横眉带笑看着他:“哟,瘸子归瘸子,手脚倒是灵便。” 项白对照雪道:“我看照雪姑娘的这位朋友实在用不着我们帮忙,告辞了。”拉着胡小酒就要走。 照雪这才说道:“公子留步。”又对红袖说道,“你闹一闹也就罢了,莫要过分了。” 红袖“哼”一声,一跃做到桌子上,盘起二郎腿,嘀咕道:“我原也不用谁来帮忙。” “你这就是不知好歹了。”照雪又问,“信呢?” “什么信?”红袖眨眨眼,“是高员外的,还是马公子的?” “少在这里装傻充愣,信呢?”照雪又问一遍。 红袖这才指指床头的妆台说道:“妆奁匣子里,底下那层。” 照雪打开妆奁匣子,先是吓了一跳对红袖说道:“这么多封,若不是我瞧见你还不说?”又取出一沓信,交到项白面前,“公子来看,就是这个。” 项白接过信,一封一封打开。 胡小酒不觉蹙眉,每张信纸上都被血泡过,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几乎是同样的内容:死无全尸,移花接木。 “咦?”胡小酒发现这几个字并不是用手写上去的,而是从什么地方扣下来的字又拼在一起,不禁赞叹,果然是一封古代的恐吓信,原来古人写恐吓信也会担心暴露自己的笔记,而特地采用类似剪报的方法。 胡小酒又看了一会儿说道:“写信的该是女子吧。” “像是。”项白说道,又问红袖,“这些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一个多月了。”红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从何处得到?” 红袖指着窗台说道:“就那儿。” “窗台上?你这窗子可是在二楼。” “是啊。”红袖说道,“一开窗子就有了,都是小石子压在窗台上。” “二楼……”胡小酒说道,“会不会是鸽子?” “有可能。”项白说道,“也有可能是轻功高手。” “轻功……”胡小酒看向照雪,“她不就会。” 红袖噗嗤笑出来:“小妹妹,你的意思是雪儿写的这些信,你怕是糊涂了吧?” “这不可能吗?”胡小酒说道,“不是你们说可能是跟那个什么品诗大会有关吗,又说那个大会多厉害多厉害的,那她也有可能想赢啊。” 照雪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红袖笑道:“若真的她想争这百花之主,莫说是我尹红袖,满京城里没人敢说个不字。” 胡小酒翻个白眼:“有没有这么厉害?” “有没有这么厉害?”红袖冷笑,“有你知道的时候。” “我倒觉得不像是因为品诗大会的事儿。”项白问道,“姑娘可知道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自己招待过什么人?” “噗。”红袖掩口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或许是哪家的母老虎要撕了我,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才不在乎,一群愚蠢的老妇,看不住自己的男人反而怪我。” “也亏你说的出口。”胡小酒说道,“明明是你勾搭人家的相公破坏人家的家庭,还说人家蠢。” “我勾搭他们相公?瞧你说的,像我乐意似的,要不是他们花钱,我稀罕勾搭他们,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谁还不喜欢项公子这般的好男儿呢?”说着向项白抛个媚眼,项白却视而不见,拧着眉头全神贯注只盯在那些信纸上,颇令红袖难堪。 “别看了。”她一把抢过信,随即撕得粉碎说道,“我都不在乎,你们紧张个什么劲。” 项白与胡小酒面面相觑。 从怡红院出来,胡小酒的脸色便很难看,瞪着一双眼睛气呼呼地说道:“让我说,她就什么事都没有!” “也不见得。” “什么不见得!你就是想去就对了!小色胚子!” “我怎么就……” “你就是!”胡小酒愤愤不平,“你看看你,一看人家那样,那样,”胡小酒努力把自己拗成s形,“你就急不可待往上冲,人家用得着你吗?你看她,一点点都不紧张,八成是假的,她就是故意的。” 一百二十二章 妒杀(七) “故意的?这我就不明白了,她故意干嘛,威胁自己吗?” “对!” “那她这样有什么目的?” “目的?”胡小酒气急败坏地翻他个白眼,“目的就是你!” “我。”项白皱着眉头,眨眨眼,无比无辜与茫然。 “就是你!她就故意的,据我推测,一定是她跟那个照雪串通一气,把你引过来,表面上是让你查案子,其实就是要找个借口留住你,你也不想想,那个照雪为了朋友的事,七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 “她讲义气,关心朋友。” “胡扯!塑料姐妹花听说过没有?” 项白摇摇头。 胡小酒“啧啧”两声道,“无知!这女人之间的情谊呢,不过如此,你还真以为会像你们这些傻老爷们一样随随便便就去两肋插刀吗?根本不会!所以据我了解推断,她这么舍得花钱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她是为自己花钱。” “意思是……”项白陷入了沉思,“那些信是给照雪的,你这个猜想似乎也不无道理,毕竟信上并没有署名。” “不是啦!”胡小酒跳脚,“是她的嫁妆!” “嫁妆……三百两的嫁妆……” “七百两啦!” “好,七百两的嫁妆。” “七百两少吗?”胡小酒有点诧异。 项白想了想,摇摇头:“不少。”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哎,你俩干啥呢,大眼儿瞪小眼儿的。” 胡小酒看到魏秋山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魏秋山拍拍自己六扇门的腰牌:“咋,我在哪儿不行啊?” “有案子?”项白问。 “还是你明白,费了老鼻子劲儿了!”魏秋山低头瞧了一眼道,“你这脚还没好呢,没好你出来干嘛?”又看看他俩的装束,恍然大悟,“行啊,你俩!年纪轻轻不学好是不是?是不是偷偷摸摸出来逛窑子?” “什么偷偷摸摸,你不要那么大声好不好?”胡小酒说道。 “怎么的,敢做不敢说?就你小丫头片子,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撺掇的,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没事儿逛啥窑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不?”魏秋山叉着腰满脸义正言辞,眼睛却不断地往怡红院方向瞟,“有啥好玩的,看见头牌了不?” “见了。”项白说道。 “见了?”魏秋山大惊,“你们咋不叫我!” “人家不愿意见你。” “合着听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正儿八经见上面儿了?” 项白耸耸肩膀笑道:“那肯定。” “呀!”魏秋山一拳捅在他肩膀上,“小样儿的,还那肯定,你瘸着腿瞧把你厉害的,咋样咋样,你真见着我们家红袖了,好看吗?身材好吗?” 胡小酒看着他们那幅样子,满肚子窝火,“呕!” 魏秋山听到动静,无辜地问道:“小酒,你怎么了?” “没事,恶心。” “你吃的不舒服?” “没有,看得不舒服。”胡小酒面不改色地说道。 “哦!吃醋了!”魏秋山笑道,“你放心,那个红袖再好看那也就是个青楼女子,我也就看两眼,肯定不会娶她的,我娘也不能答应啊,是不是?” 胡小酒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奇怪了,关我什么事?” “装糊涂,装糊涂,我知道你不高兴,这是好事儿,说明你心里有我,我很高兴。”魏秋山一手搭着胡小酒的肩膀,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 项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的红袖怕是有危险了。” “啥?”魏秋山立刻跳过去,“什么危险,是不是有什么不开眼的强抢民女!” 胡小酒这才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腹诽道,还民女,纵观整个京城也没见过那样不正经的民女。 项白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被血泡过的信纸,只剩下一半,明显是刚才被尹红袖撕碎的,上面写着:狐狸精死无全尸。 “你怎么有这个?” “地上捡的。”项白说道。 胡小酒“哼”一声,翻个白眼:“果然有心。” “啊呀!这是哪儿来的?”魏秋山抢过信纸看了又看,“这是从我红袖那里得来的?” “对,你的红袖被人威胁了。”项白说道。 “呀,这个事儿可大了。”魏秋山急的团团转,“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人保护她吗?” 项白摇摇头:“她好像不太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呢!这太严重了!”魏秋山说道,“你们知道我为啥在这儿,就是因为最近这三孝坊附近不太平,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又抓不住凶手,这才不得已只好暂时先加强巡逻。” “死了好几个人,怎么没听你说?”项白道。 魏秋山道:“不是看你受伤,怕耽误你养伤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的?” “瞧你说的,我一直这样。” 项白一挥手:“行了,别那么多废话,尸体在哪?” “为了方便查案,都暂且安置在义庄了。”魏秋山看看他说道,“大晚上的,你腿脚又不方便就先别去了,明儿一早我再带你去。” “嗯,也行。” 次日一早,魏秋山带着项白和胡小酒一同前往义庄。 据魏秋山所言,到昨天为止已经死了四个人了,三个女子还有一个男的。 第一个被发现的是万花楼的牡丹,十九岁,三个月前她开始收到收到一些来路不明的信,都是血水泡过的,用不知在哪里剪下来的字拼成的信,只有四个字:臭气熏天。大约过了十几天,被人发现溺死在茅厕里。 第二个死的是个叫翠娘的寡妇,坊间传闻,她虽然是个寡妇,家里却常走些男人出入,难免令人浮想联翩,一个半月前开始收到信,一样的血水泡过的信纸,也是只有四个字:水性杨花。一个月后的清晨,便被人发现死在自家院子的井里。 第三个死的也是万花楼的,只不过死的是个丫头叫青儿的,只有十四岁,信上也有四个字:张冠李戴。 第四个死的却是个男的,是贵宾楼的小二叫明秋,他只收到过一封信,信上有四个字:千刀万剐。三日后,那明秋却被一帮混混当街打成了肉泥,要不是后来从他家里发现了那封信,衙门里根本想不到他与前三个案子有关联。 一百二十三章 妒杀(八) “如果说目标是女性,第四个死的那个男的就有点怪,如果说目标是不太风尘女子,那第三个第四个都有点怪,可是从这些信来看,怎么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胡小酒翻着厚厚的一沓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臭气熏天,水性杨花,张冠李戴,千刀万剐。”项白压低眉头道,“别的我都懂,张冠李戴是什么东西,这个张冠李戴是怎么死的?” “她啊,她算运气不错,睡着觉死的,仵作说她是中毒,但不知道是中的什么毒,因为她房间有夜合花,恰好夜合花又的确有毒,只能猜测她是被夜合花毒死的。” “夜合花,”这可不是寻常街市上能见到的,非得是大户人家才养得起,项白道,“她一个青楼丫头哪来的夜合花?” “这谁知道,青楼那种地方什么人没有,或许就有人吃饱了没事儿,给了她几朵呢。” 胡小酒抽抽鼻子:“不对吧。” “怎么了?” “这些纸一点也不臭啊。”胡小酒把信放在项白鼻子前,“你闻闻看。” 项白轻轻嗅了嗅,恍然一惊:“这不是血。” “什么?”魏秋山不解。 “这不是血,这么大的披露,你们竟然没发现。” 魏秋山有点儿尴尬:“没留意吧。” “那这是什么?”胡小酒听说不是血,胆子更大了,仔细地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好像有点苦苦的淡淡的味道。” 项白摇摇头,似乎也有些为难。 “死了四个,两个是青楼女子,还都是万花楼的,而今还有一个怡红院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未见分晓。”胡小酒抱着手臂嘀咕着。 “你又想干嘛?”项白看着她。 “我就是说一下嘛,你看这个情况,除此之外也没有更何时的切入点了。”胡小酒语重心长地解释,“正好,我已经见识了怡红院的姑娘,还没见识万花楼的,据业界传闻,怡红院的姑娘热情,万花楼的姑娘妩媚,当然我主要是考虑……” 不等她说完,项白和魏秋山就转头出门去了。 “哎,你们不要这样嘛!”胡小酒跟在后面大喊,“你们去带着我啊,你们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万一抵挡不住诱惑怎么办,我可以提醒你们!” “什么血气方刚什么诱惑!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的说这些话,你不害臊吗?”魏秋山说道。 “这怎么了,你们血气方刚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带着我,你们带着我,不然我回去就告诉心心,我说你逛青楼嫖姑娘!” 项白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儿行不行?” 胡小酒扒开他的手:“哼,怕了,那你们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去?” 项白却挑挑眉梢,笑道:“你猜。”又对魏秋山打个眼色,“走。” “走。”魏秋山说道,随即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小酒抱着手臂:“不告诉我,我就去不了吗?笑话!” 胡小酒起初是不愿意招惹照雪的,可是除了她又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自己,只好暂且放弃前嫌去找照雪。本以为未必能成功,毕竟,在她看来,嫌弃就像喜欢一样,应该是相互的,既然她那么不喜欢照雪,那么照雪也理所应当不喜欢她,不料照雪竟然格外大度,一口就答应了,这让胡小酒很是惭愧。 “答应归答应,只不过……”照雪说道,这就是意料之中的了,她早该想到,哪有什么开怀大度,原来是有条件的,立刻表示洗耳恭听。 照雪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又摇摇头,似乎很不满意。 “你什么意思嘛!”胡小酒下意识地抱住胸口,“你这样看人家很没有礼貌好不好?”她想自己的确是胸小一点,腰宽一点,皮肤比她稍黑一点,但也就是一点点,用不着这么直上直下地打量,从头到脚地嫌弃吧! “哦,抱歉了,是照雪疏忽了。”照雪说道,“照雪只是想,恐怕姑娘不会愿意答应照雪的条件。” “你……你说说看嘛,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答应?” “是这样,其实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昨日万花楼才给照雪等人下了请帖,邀请我们四秀出席她们的百花宴,我们追月四秀一直是四个人,可是姑娘也晓得,如梅刚走,我们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原本已经想着拒了,恰好姑娘又来了,又要去万花楼。”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 “照雪的意思是,姑娘若想去也不是没办法,只不过要打扮成我们四秀之一,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去了。” “你们四秀……那他们会认出来吧?” “认出来也无妨,关键是四秀缺一便不是四秀了。” “是这样吗?”胡小酒挠挠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眼下她要去万花楼,这又是个机会,管那么多做什么,“那就去吧,我要怎么做呢?” “首先,姑娘这身打扮就不行。” 胡小酒看看自己五颜六色的衣裳,再看看皓如皎月的照雪,的确不像是同一个组合,干脆地说道:“那就换了呗。” “这头发也不行。” 胡小酒看看她飞瀑流虹般的长发,又看看自己:“那也换了吧。”又说道,“不过我这头发的颜色,一时半会儿是变不了了。”她染的红色头发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出现了断层,又乱蓬蓬的,看上去很是古怪。 照雪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既然姑娘答应了,那咱们就开始吧。”不知为什么,一瞬间,胡小酒仿佛嗅到阴谋的味道。 聆风和绘桃一左一右把她按在板凳上,照雪亲自上手,细密的梳子从发梢梳到发尾,暴力把打结的头发撕开,胡小酒疼得嗷嗷叫,脸都变形了,大喊着:“我自己来!” “不行,这样梳出来的头发才更加顺滑。”照雪说道。 “你骗我的吧,啊啊啊啊啊!” 梳了头发又给她开脸儿,所谓开脸儿就是用棉线把脸上的绒毛绞下来,皮肤就会变得又光又滑,这种传统的美容方式胡小酒只在古老的电视剧上看过,现在亲身体验才知道古代的女人为了变美忍受了怎样锥心刺骨的磨难,“啊啊啊啊啊啊!”胡小酒尖着嗓子叫着,尤其是绞到鼻子两侧的时候,瞬间两行清泪落下。 一百二十四章 妒杀(九) 只是头发和脸就让她几乎丢了半条小命儿,接下来就任凭照雪她们收拾了,还好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太痛苦的经历。 傍晚时分,胡小酒换上照雪给她准备好的大红纱衣,跟她们一同上了马车。 胡小酒坐在马车里,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她看看照雪、聆风和绘桃,都是一水儿的雪白,问道:“为什么只有我穿红色呢?” 照雪说道:“你头发是红色,穿白的不好看。” 胡小酒点点头:“也有道理,可是我这个好像露的特别多。” 聆风说道:“这原是如梅的衣裳,她的衣裳都是这样,而且一水儿白的不好看,非得有这一点红才有意思呢。” “如梅的衣裳……”还好她也不太介意,不过这也就明白了,难怪这衣裳那么露,以至于让她又想起红袖穿着纱衣的模样,巧笑嫣然地蹭来蹭去,她刚想起来,那时候那个红袖蹭的是她,可是眼睛分明看着项白,顿时又有点生气,这些穿红戴绿的,怎么个个都那么讨厌! 不多时,马车停了,照雪说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掀开车帘便有人在下头等着扶她们下车,又有许多堵在门口的,伸长了脖子瞧,吆喝着“照雪姑娘!”“绘桃姑娘!”“聆风姑娘!”那阵势比起后世里粉丝接机相差无几,胡小酒暗暗咋舌,没想到自己穿越一回,还过一回当明星的瘾。 万花楼的鸨母亲自到门口挑着帘子,笑道:“姑娘们里面请!”又叮嘱门口的仆役小厮们,“看好了,买了票的才能进。” 便有人问:“打哪里买票?” 鸨母便道:“大厅里的早就卖光了,而今只剩下二楼和三楼的包厢,需得五百两。” 那人便道:“区区五百两!若没那么点银子,如何有脸进来!”说着立刻把钱塞给门口记账的小厮,领了票大摇大摆的进去。 胡小酒眼尖,看见那人转头向鸨母打了个眼色,便知这是个托儿,见有人开了先例,后头的也都纷纷掏出银子来。 胡小酒不禁咋舌,心里头盘算,也不知这到手的银两回头能不能分给自己一些? 没来得及深想,便听见大厅里也传出一阵阵的欢呼,纷纷高叫着:“追月四秀来啦!”“照雪姑娘,您瞧我一眼吧!”诸如此类,十分热闹。 照雪等人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冷着脸就过了花廊,胡小酒不同,新鲜劲儿还没过,更何况下一次遇到这阵势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哪有不好好品味的道理,故而面带微笑朝着人群挥了挥手。 这下可不得了,人群里又爆起一阵喧哗,人们纷纷议论着,那红衣的小娘子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顶替如梅的位置。 想到这人们的眼睛里都迸发出兴奋的光,只有两双眼睛与别人不同,他们的眼睛里只有错愕。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魏秋山拿胳膊肘拐拐项白。 项白看他一眼:“你也眼花了?” “我觉着是,我好像看见小酒了。” “可能不是眼花。”项白默然。 此时四秀已然上台,台下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准备好了洗耳恭听。 项白忽然站起来,幸好身边又魏秋山拉着,安抚道:“镇定,镇定,你就算现在上去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要把她揪下来?” 项白跳脚,指着台上的胡小酒说道:“你看她那样儿,那是穿的什么东西?” “镇定,镇定,你什么时候这么暴躁了?”魏秋山不解。 “我一直都那么暴躁,我看见她就暴躁。” 眼看项白眼睛里都要喷火了,魏秋山安慰道:“我跟你说,你看小酒这丫头就是天生反骨,你越拦着她,她越要做给你看,你看你不让她来,她这不就来了吗?所以说,我劝你不要再拦着她,谁知道她又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呢,你说对不对?”见项白渐渐平静下来,魏秋山又欣赏地说道,“再说了,这样的小酒也不多见嘛,没想到这小丫头拾掇拾掇还挺好看的,不对,不是好看,她一直都挺好看,现在是妩媚多姿,明艳动人,哎,你觉不觉着?哎,跟你说话呢!” “你今儿话怎么那么多?” “你今儿怎么那么暴躁?”魏秋山又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挺好看,唉,我的小仙姑可真好看。” “哼。”项白忽然冷笑,“好看过分了吧。” 胡小酒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虽然站在后头,一样把台下看得清清楚楚,百多十口子人,她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项白,还刚好看到他站起来,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没有拄拐,看上去像是不大高兴。 就知道他不高兴,那又怎么样,谁让他们不带她来。 不过刚才她还真吓了一跳,生怕他上来把自己揪下去,那就太难堪了,岂不是跟媳妇儿在青楼卖艺讨生活,被老古董丈夫抓住一样尴尬。 不是跟这一样,而是如果这一幕发生,台下的人一定会往这方面想。 可怕,可怕! 想想都觉得尴尬癌都要犯了! 那边绘桃的琵琶响了两下,胡小酒知道要开始了,赶紧收回思绪,她也不会什么乐器,照雪就扔给她一架小鼓,敲的响就成,好在她节奏还能找的准,倒也敲的有模有样。 绘桃琵琶先起,继而是聆风的洞箫,聆风的洞箫一响,她的鼓便跟上,然后一个节奏从头敲到尾,也不用管跟谁配合,故而她一边敲着小鼓,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下瞟。 项白的脸自始至终黑得像锅底一样,胡小酒看着看着,他忽然抬头看回来,吓得她差点扔了鼓槌。还好她心理素质过硬只错了一个鼓点,料想台下也听不出来。 一曲奏罢,胡小酒便想逃,不料照雪迟迟不动,没有一丁点要下去的意思,还站起来说道:“今日照雪多了个妹妹,想来诸位也看见了,就是这位小酒姑娘。”说着携着她的手将她引致台前,“我这位妹妹虽然相貌平平却才艺非凡,初次与诸位相见,早就备下才艺请诸君共赏。” “共……共赏?”胡小酒小声说道,“之前没说啊。” 一百二十五章 妒杀(十) 照雪按着她的手腕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又低声说道:“随便唱个曲子你总该会的。”又扬声道,“诸位莫怪,我这妹妹初来乍到,难免害羞,还请大伙儿赏些掌声。” 照雪说罢,台下立刻掌声雷动。 胡小酒无语,心想,完了,这就是赶鸭子上架了。 她尴尬地看着台下观众们期待的眼神,格外的心虚。 “哈哈,我那个,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话音落下,台下一片寂静,仿佛听到耳畔有风吹过,好尴尬啊…… “我开玩笑的。”胡小酒咽咽唾沫,“那个,我唱首歌吧,唱的不好,大家别见怪。” “唱歌好,”照雪问道,“妹妹尽管唱,唱什么告诉姐姐们,姐姐们给你抚琴,是唱蝶恋花还是胭脂俏?” 胡小酒一脸懵,心想什么花什么俏,听都没听过,说道:“不必了,我唱的只怕你们没听过。” 照雪便不禁笑起来:“这倒是奇了,什么样的曲子,我们竟都没听过?” “这个我也解释不通,反正肯定是没听过。”胡小酒说道,“你们若要帮我伴奏也容易。”她走到鼓前那个鼓槌敲了几下对照雪说道,“你就学着我这样一直那么敲就成。” 又拿起绘桃的琵琶就着一根弦随便拨了两下对绘桃说:“你就一直这么弹。” “那我呢?”聆风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胡小酒看看她有点儿为难,挠挠后脑勺说道:“你就看着吹吧,有动静就成,”又想了想,“你要实在摸不准就别吹了,我怕你把我的声音盖住。” 胡小酒想,这大概是她此生经历的最简陋,场面最宏大的一次演出,这黑压压的人头望过去,一层又一层,比当年学校里的小剧场人还多。 “咳咳。”她想了想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从照雪手里借了一根鼓槌,“那么简单的节奏,用不着两根鼓槌。” 照雪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随她去了。 魏秋山一脸诧异看着台上:“这是唱的什么戏?” “我哪知道。”项白说道。 “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阴谋?” “有什么阴谋?”项白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胡小酒,似乎也很好奇她要干什么。 “我觉得我们家小酒根本没准备,照雪这不是故意给她难看吗?这是寒碜谁呢?” 项白看他一眼,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可他又觉得,或许不至于吧。 只见胡小酒手握鼓槌,鞠了一躬,大大方方地说道:“想来在座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今日我就给大家瞧点儿不一样的,我给大家唱首歌,这首歌的名字叫欧若拉。” “欧啥?”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她说啥?” “安静安静。”胡小酒不紧不慢地说道,“说了是没见过没听过的,我唱了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就放开嗓子,大大方方载歌载舞起来,这首歌是她校庆上唱过的,心里有底,唯一没底的是这群人肯定没听过,不过不要紧,行走江湖这一年多,坑蒙拐骗的本事她也学了一点,随便唬唬他们,应付过去也就罢了。 台下的人看着她又是唱又是跳,起初只觉得这曲子颇为怪异,说难听也算不上难听,说好听又委实听不惯,关键是唱的什么又似乎听不懂。 再看她跳的,就只是扭来扭去,蹦来蹦去,也不似那云裳广袖舞起来荡气回肠,可要说她是胡乱蹦的,有似乎不是。 正纳闷时,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想来这就是西域传来的胡音胡舞吧?” 这一声犹如醍醐灌顶,令诸位看客们茅塞顿开,正是如此,毕竟是追月四秀,哪能不好呢?若是有人觉得不好那也必定不是四秀的缘故,但是要承认是自己的缘故又委实跌面儿,如此一说便明白了,只因这是胡舞,不曾见过,还看不习惯。 但既然是胡舞,那便难免有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人是见过的。 “云兄,你行走西域多年,可见过这样的舞?” “不曾……”那位云兄刚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若说没见过似乎显得没有眼力,又说道,“咦,你别说,还真像是见过,想当初有一回我迷了路被一个莫有国的商队救了,他们莫有国便有位公主十分善舞,那舞倒是与这舞有些相似。” “如此说来,这便真是胡舞?” “想必是了,你来这女子一头赤色头发,口音又与我们不同,说的话唱的词儿我们皆不懂,想必是胡语,难怪她说必然是咱们没见过没听过的。” “哎呀,却不料云兄你见多识广啊!” 云兄便笑道:“哪里哪里,不过多行走几处罢了。” 魏秋山戳戳项白:“这真是胡舞?” 项白果断地回答:“当然,你忘了她姓什么?” “胡……”魏秋山又想了想,“你胡扯的吧?” “谁说的,你见过吗?” 魏秋山摇头。 “那就不是胡扯。”项白想着,就这不着调的歌舞,非得是自己急中生智救她一回,否则以后别说她胡小酒没脸出门儿,他以后也没脸跟她一起出门儿。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不断,甚至有人喊“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是不可能了,她只是有点儿意外,没想到这群萧国子民还挺开放的,她原本想着不挨骂就够了,却不料反响这么好,难免有些得意忘形,骄傲地抬着下巴,挥着手:“谢谢,谢谢大家。” 从台上下来,照雪道:“没想到胡姑娘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哪里哪里,都是小意思。” 正说着便见项白和魏秋山向她们走来,魏秋山还挥着手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照雪微微一笑道:“照雪一直钦佩姑娘的人品性情,若姑娘不嫌弃,以后你我便姐妹相称可好?” 胡小酒眨巴眨巴眼睛,皱着眉头笑了笑说:“好啊。” “既如此,明日我们姐妹几个约了一同游湖,都是自家姐妹,小酒妹妹也一同去可好?”照雪说着热情地挽住胡小酒的手臂,又对刚走过来的魏秋山和项白说道,“二位也同去吗?” 一百二十六 妒杀(十一) “啊?去,去哪?”魏秋山一看照雪竟然跟自己说话,似乎还是邀约自己去什么地方,也管不了那么多,激动地一口答应,“成啊,去哪都成。” “那便是答应了。”照雪又对胡小酒道,“那么明日明湖畔见,我们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扰了。” “哎?那个……”胡小酒看着照雪离开的背影一脸懵,“游湖?我没答应啊,不是查案子吗?她不着急了吗?” 又看看项白,只见他刚好也看着自己,同样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却问她:“你掺合这一回,可有什么好处?” “好像就是露了个脸,也没什么好处。”胡小酒说道,不觉有些扫兴,本以为还能赚点钱的,没想到竟然什么都没有。 魏秋山突然说道:“小酒,你可真行,你怎么认识照雪的,我刚才还以为她故意给你小鞋穿,原来你们那么熟?” “芳林认识的,”胡小酒说道,“但是怎么熟起来的,我也有点搞不清楚了。” 魏秋山愤慨:“你们可以啊,见我照雪不带我,见我红袖也不带我,还是不是兄弟?” 项白嗤道:“你一会儿你的照雪,一会儿你的红袖,谁知道还有你的谁?” “啧,既是我的照雪,又是我的红袖,都是我的,明白没有,我的小白白?”说着勾上项白的肩膀,却被项白一巴掌打开,落得个难堪。 此时正有一女子在台上起舞,台下叫好不绝。 “这是谁?”胡小酒问道,她想自己多少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难不成还有人比追月四秀的名气还大? 魏秋山便道:“你竟然不知道?这是海棠啊,今儿这赏花宴就是为了她开的,前儿那个叫牡丹的不是死了吗,这不,这是要捧她做新头牌。” “捧,怎么捧?” “这我不好说,你看着自然就知道了。”魏秋山意味深长地笑道。 胡小酒虽然不知这头牌要如何做,却知道了原来这位名叫海棠的女子才是今天的主角,那么追月四秀是来干什么的就很明白了,说白了就是给这女子做铺垫罢了。 难怪这次照雪不跳舞,想必是早就说好了,让她们来当绿叶的,故而照雪起初并不愿意来,钱固然少不了,但折了名声就不值了。 若她早知道也就罢了,偏偏她不知道,又想起刚才照雪忽然拱她上台的事。 而今人们纷纷拿着自己同眼前这名女子做比说什么“胡舞虽然稀罕,终究咱们的舞看着顺眼。” 她原本也不是干这个的,说自己跳的不好她没意见,因为这是事实,可是明知道自己不行,照雪却偏要让她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定主意觉得她唱不好也跳不好,反正她也不是追月四秀的人,回头她走了,她们四秀钱照样拿,名声也不落。 而她,钱没拿到,还被人寒碜!可恨她这才想明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狡猾!讨厌!” 魏秋山看看她纳闷道:“你怎么自己和自己说话?” “我是懒得和她们计较,可不是傻,欺负我,还跟我装什么好姐妹,讨厌!” 魏秋山愈发诧异:“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脾气那么暴躁?” “明天那个什么游湖什么的,我才不去呢!” “别啊,不是说好了吗?”魏秋山祈求道,“好小酒,人家照雪是看着你的面子才让我们去,你不去我们哪好意思去啊?” “那你们也不要去啊,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要跟我同仇敌忾,你们也不许去!” 魏秋山一脸茫然:“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又祈求地看向项白,“小白。” 项白当机立断地表态:“我无所谓。” “还是白白好。”胡小酒又指着魏秋山,“你也不许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精,去了你就死定了!” 此时,台上一舞作罢,台下纷纷扔铜板,元宝,还有扔金锞子的,胡小酒看着那叫海棠的姑娘,心里头又同情又羡慕。 羡慕的是她有好多钱,同情的是那些钱就这么照着她飞过去,钱不长眼又不懂怜香惜玉就直直砸在她身上,她还要面带笑容地道谢,胡小酒看着都害怕,生怕有个金锞子砸了她头上,到时候岂不是有命赚没命花。 果然有几个铜板飞到她脸上,白皙的脸颊上立刻多出一条红印子,她抬头望了台下一眼,依旧是含笑道谢。 掷钱的人却毫无愧色反而抚掌大笑:“瞧我了,瞧我了!” 女子啐一声笑道:“客官莫要张狂,今儿若打坏了海棠的脸,便死活跟着你家去。”胡小酒惊叹这海棠的心理素质也是过硬,要换成她这暴脾气,早就跳下去把那人打死了。 只不过她的心理素质过硬并没有换来好结果,一句话反而引得台下纨绔纷纷效仿,都直直向她身上砸去,还笑道:“如此美人,岂能跟了他人。” 闹了好一阵,只见那女子纵使强带着笑,眼睛里还是含了泪光,祈求道:“诸位客官可行行好吧,再这么下去,海棠可就要在诸君手下玉损香消了。” 海棠说罢又引得一阵哄笑,原来这话本也没什么,可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来便令人浮想联翩。 立刻有人高声问道:“何时竞价,爷儿可急着把她折腾个玉损香消了!”语毕又引得众人纷纷起哄。 “咦咦咦!”胡小酒忍不住塞住耳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觉得自己绝不算是个老顽固,可是这样的场面着实令她不适,叫人恶心。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拍她,胡小酒一回头便对上一双猥琐的眼睛,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回道:“这不是方才那做胡舞的小美人儿吗,在下……”那人说着又要伸手。 胡小酒往后一推躲过他的咸猪手,却不料又不知哪里来的咸猪手竟然摸上她的腰,刚要发作却听他说道:“抱歉,先来后到,名花有主了。” 她一回头就对上项白浅浅的眸子,不怒不嗔却无端地令她想起阿丹家那条护食大狼狗,而“名花有主”几个字就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尖儿让她全身痒痒的麻麻的。 那人打量他们一眼似乎甚觉无趣,“切”一声走了。 胡小酒觉得腰间微凉,项白已经放下手,神情恢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一百二十七 妒杀(十二) 不过转眼的功夫,已经竞价到了一千两,仍然有人在不断地把价位往上推,一千五百两,两千两……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宛如平地一声雷“五千两!” 鸨母惊喜过望:“户公子,五千两一次!五千两两次!” “等一等!”海棠却忽然说话了,“妈妈,海棠不愿意。” “你说什么?” “海棠不喜欢户公子!”说着一福身,“诸位请回吧!”随即转身离去。 “这什么情况?”不只是一直观察着事态进展的魏秋山,所有人都是满脸诧异,竟然有人放着到手的银子不赚,原因竟然是不喜欢? 不喜欢! 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不喜欢? 胡小酒嘴上不说,心里却大呼过瘾,本该如此。 然而不多时,鸨母带着海棠重新回到台上,看样子海棠像是大哭过,鸨母又道歉,又问方才的竞标可还作数,见无人反对方继续说道:“若没有加价的,中标的便是户公子了!” 大厅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且这人还是个女子,说道:“我加价!” 鸨母循声望去竟然是个中年妇女,看样子还是刚来的,顿觉不妙,狠狠瞪一眼门边的小童,需知这个年纪的女人到这样的场合来,八成都是同一个原因,那就是找男人。 鸨母谨慎地笑道:“不知是哪家夫人,所来何事?” “我是谁?”那妇人冷声道,“你们不是竞标吗,我也来竞标,我花一万两,买她任何时候都不许跟姓户的也好,姓蔺的也好,一句话有她没我!” “你怎么来了?”那位户公子闻声赶来。 “你说呢?”妇人冷眼道,“也不瞧瞧你这把年纪,这个肚子,还公子,你算哪门子公子?我说蔺尚书啊,您一个堂堂的三品户部尚书,您不嫌丢人,我还替你丢人呢!” “哎呀,夫人,夫人呐!你看你这大庭广众的,这是打谁的脸呢?”原来所谓的户公子竟然是户部尚书蔺实。 “我打你的脸,我也打我的脸!”妇人恨道,“夫妻一体,你的脸就是我的脸!既然你能背着我鬼鬼祟祟做些丢人现眼的龌龊事,我如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打你的脸?既然早知这是没脸的事,又何必要做呢?” 胡小酒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赞道:“厉害厉害,真厉害!这位夫人怎么这样厉害?” “废话。”魏秋山道,“别看蔺实是个户部尚书,他夫人褚氏却是大布商褚良之女,这全萧国的布八成以上都是他们家的,每年上的税能撑起半个国库。” “哦哦,财大气粗,惹不起。” “关键是户部与褚家相互支持,谁也离不开谁,这关系就跟田丰和尚家是一样的。”魏秋山解释道。 “懂,官商勾结嘛。”胡小酒说道。 “差不多这个意思,不过也不止是这样,你这么说就太负面了。” “晓得晓得,”胡小酒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妨碍我看戏。” 只见那褚夫人又说:“你可真有脸,你花五千两人家都不愿意跟你,你还死皮赖脸的贴上去,要不是我来,今儿你这张脸就算是让人踩到泥坑里去了!” “夫人,夫人听我解释。”堂堂三品尚书郎如此惧内也实在出人意料。 “解释,好啊,我最愿意听你解释。”说罢提住他耳朵就往外走,“回家你再给我解释吧!” “夫人,夫人哟!”蔺实侧着耳朵又不敢挣扎,捂着脸哀嚎,“脸都丢尽咯!” 看着蔺实消失的身影,胡小酒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哇,好精彩啊。” “原来他就是蔺实。”项白似乎有些纳闷,“这么好的靠山,她怎么会不想要呢?” “你说谁?” 魏秋山道:“还能是谁,那个海棠呗,我看八成是故意的,想玩儿个花儿,不小心玩儿砸了,人家正牌的媳妇儿来了。” “我看不像。”项白说道。 海棠因蔺实走了,自然而然花落第二的云公子家,有了户公子这个参考,可知这所谓的云公子也未必是真名真姓,不过正如项白所说,海棠似乎真的不太介意,甚至还有点儿高兴似的。 “这位云公子明天也去明湖吧?”项白若有所思。 “你怎么知道?”魏秋山问他。 “刚才好像听见了。” 魏秋山点着手指笑道:“你这家伙不学好,尽学人偷听墙角,他新得了美人,必定招摇,既然如此明天的明湖之约还是要去的。” 胡小酒凛然大怒:“你们拐弯抹角就为了去明湖!” 魏秋山忙说道:“不是我要去,是项白要去。” 见胡小酒怒气冲冲瞪着自己,项白说道:“只有这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 “我刚知道那是蔺实,我听说之前牡丹做头牌的时候背后的金主也是他,现在牡丹刚死不久,他就转向新头牌海棠,可是五千两银子,海棠却不愿意接受这个金主。” 胡小酒顺着他的思路猜测:“所以就是说,牡丹的死可能和蔺实有关系,海棠有可能知道这里面的事。” “我也是这么猜,毕竟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可用的线索。” 胡小酒鼓着嘴还是很不高兴,嘟囔道:“你们就是想去明湖。” “嗯。”项白看看她说道,“你不喜欢,不去也无妨。” “对,你不去也没关系。”魏秋山说道,“我们现在有正当理由了,你可以不去。” “不要!我干嘛不去!我也要办正事!”她又忿忿不平地嘀咕着,“想甩掉我,又想甩掉我,做你的春秋大梦!” 从万花楼出来已经很晚了,胡小酒看看天色打算告辞。 “这么晚了,我们先送你回去。”魏秋山说道。 “不用。”胡小酒大啦啦地摆摆手,“朱雀大街很亮,我不怕的。” “那你自己回去?” “我俩顺道儿。”项白说道。 “那也成,那你们一起,我先走一步。”魏秋山说完一抱拳,也不客气,就转头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胡小酒和项白出了三孝坊往朱雀大街方向走,夜已深了,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即便是没有过路人也总是灯火通明,偶尔有几个醉鬼经过,哼着奇怪的歌,胡小酒看着地上一高一矮两个剪影,心里有点暖暖的。 想起之前项白说的“名花有主”时候的神情,就觉得脸有点热。 一百二十八章 妒杀(十三) “哎呀,夏天真的是快要来了,风都不凉快。” “嗯。” 她忽然问道:“白白,你怎么今天都不怎么理我?” “没有。” “有,你从尸鬼林回来就怪怪的,一阵一阵的,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爱理我。” “是你没理我。”项白说道。 “是吗?” “嗯。” 胡小酒想了一下,好像也是这样,都是因为魏秋山话唠,他总是有很多话说,项白又没什么话,她又觉得不理他很尴尬,于是说来说去都是他们两个在一唱一和,反而显得项白有些多余。 胡小酒挠挠头,有些理亏:“嗯……好吧。” 朱雀大街原本就不长,从头走到尾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项白看看门口说道:“我到了。” “哦。”胡小酒回望身后灯火通明的街道,又看看自己即将面对的黑暗的小路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太平街和朱雀大街两条最明亮的街道中间一定要有这么一条黑漆漆的小胡同呢? 项白叹口气:“算了,再跟你走一段儿。” “好!”胡小酒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胡小酒发现,她现在的幽暗恐惧症的确好了很多,起码现在抓着项白感觉就不是很害怕。 “为什么不喜欢照雪?”项白忽然问道。 胡小酒撇撇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原本也不喜欢她。” “那你又找人家帮忙?”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 胡小酒却很不以为然说道:“我找她帮忙的时候只是不太喜欢还没到讨厌的地步,但是在帮过忙之后就很讨厌她了。”她忽然歪歪头说,“不对,这样说显得我很忘恩负义……但是就是这样,我本来没有那么讨厌的,是今天才更加讨厌她了!” 项白忽然缩缩脖子,露出一个难得一见地坏笑着问道:“因为她让你丢人了?” 胡小酒立刻警惕起来正色道:“没有吧,我也不算丢人吧?” “还行吧。” “我觉得我唱的很好哎。” “嗯,嗯。” “嗯是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唱的很好?” “好,特别好。”项白又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就是没大见过,不大像正常的歌儿。” “那是你……” “是我见识短。”项白立刻识相地说道。 “对,你们见识短。”胡小酒又说,“虽然我不算丢脸,那是因为我够机灵。好吧,我也猜到肯定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如果我之前不说给大家演一个没见过的,肯定所有人都会取笑我,所以说我没有落个难堪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她本身是打定主意要给我难看的,我又没惹她,干嘛这么对我!” “我倒没发现你是那么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胡小酒也有点惊讶,他说的对,自己一向是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的,她一直觉得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人,是不会被外人的目光干扰自己的行为和判断的,更别说是情绪,但是今天她站在台上的时候,是真的很局促,前所未有的尴尬与无助。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但是自己也解释不通:“这倒也是,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又歪着头想了很久说道,“你们在台下嘛,别人倒是无所谓,被你们看了笑话,我岂不是很尴尬。” 对,就是这样。 胡小酒忽然想起自己站在台上的时候,一双浅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当时就想,胡小酒你可千万不能垮。 随后他们便再也没说一句话,就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走路,好像生怕地上会忽然出来一个坑,用胡小酒的话说,就是眼睛盯着脚尖,四周是一种各怀鬼胎的宁静。 胡小酒向来很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受专业习惯的影响,她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微妙的心理变化,过度的关注,不自觉地被影响,这是要搞事情的表现。 可是,他怎么想?自己的那点儿知识好像忽然间很不够用,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但是万一是自己的错觉呢? 证实偏差的理论告诉我们,人们总是有选择地去解释并记忆某些能够证实自己已有观点的信息,说白了,相信自己愿意接受的而对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视而不见。 她是个直肠子,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就不想藏着掖着,要不然试一试好了。 “哎,白白。” “嗯。” 胡小酒刚开口就僵住了,什么情况,怎么忽然凶巴巴的,我说了什么吗?没有吧?难道是因为不想送我,嫌我麻烦?不是这么嫌弃我吧?那没什么不高兴呢? “怎么了?” 胡小酒脑子里瞬间飘过一百个念头,吓得什么都忘了:“没,没什么,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呢?” “没事儿。”他微微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似的说道。 胡小酒缩缩脖子,自己还是不要那么没有眼力见吧,试一试什么的也不利于一时,再确定一下再说好了,万一朋友都没得做那就尴尬了。 一想到这,胡小酒就恨不得委屈地哭出来。 “我到了,你回去吧。”她说道。 “好。”项白转头就走,很迫不及待似的。 胡小酒眨巴眨巴眼,委屈巴巴地嘀咕道:“什么嘛,我又不咬人的。” 项白心里很乱,他说不清自己这叫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一整天都气不顺,看见魏秋山对胡小酒好他气不顺,看见魏秋山对别人好他还是气不顺。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兄弟的人品,他不明白,既然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小酒为什么又像哈巴狗似的追着别人。 可他若对胡小酒好,他还是气不顺,他甚至见不得胡小酒对他笑,一些无聊的笑话罢了,有什么可笑的?也不知道她今天的反常是不是因为魏秋山的缘故,且不管是不是都让他心烦意乱。 因为他有点儿摸不清自己算是什么?横刀夺爱,傍尖儿?不,夺不夺得成还不一定,但仅仅是这个念头已经足够恶劣。若她心里有自己也罢了,若没有呢?岂不是更加可笑。诚如他师父所说,他这样的脾性,大概没什么姑娘喜欢,从前他也不太介意的可是如今他却介意起来了。 一百二十九章 妒杀(十四) 一夜乱梦,先是梦到被黑衣人追杀,又梦到胡小酒竟然跟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人成亲了,一觉睡醒,项白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也疼得厉害。随便洗洗脸,把小腿上的钢板绑得更紧一些,随手扯了两片薄荷压在舌头底下,就出门去了。 天气不错,尤其是在萧国的春天,没有狂风相伴,便是最难得的,这是刚刚好适合远足踏青放风筝的天,可惜白小爷儿身体抱恙,他苦着脸望着湛蓝的湖水,只觉得风吹得骨头疼,真的是不该来。 “哎!小白!”一个巨大的冲击力直冲他后背,险些让他呕出一口鲜血。 “嘶,你是不是欠打?” 魏秋山看看他纳闷道:“干啥呀,怎么脸色那么难看,脾气那么暴?” 项白闷声闷气地说:“没睡好,心烦。” “哦,明白!”魏秋山一拍手鬼鬼祟祟地坏笑道,“其实我也是,我昨儿晚上做了好几个梦,可愁死我了,我梦见照雪、红袖还有海棠全都争着抢着要嫁给我,可是我娘她偏偏不答应,好叫我焦头烂额!”他揉揉太阳穴忽然问,“小酒呢?” “哼,”项白笑了笑说道,“你还惦记她干嘛呀,回头梦见她也要嫁给你,你不是更头痛?” “也是,这里头最难打发的肯定是她,她心眼儿最实,哎呀,苦恼啊!”魏秋山扶着脑门说道。 项白忽然皱皱眉头说道:“你知道她心眼儿实还撩拨她。” “怎么是撩拨呢,我认真的。” “得了吧你,你认真的时候可多了,我瞅着你对谁都挺认真的,还梦见人家争着抢着嫁给你,小伙儿你想得挺远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少来吧,你。”项白说多了话就觉得头晕,腿上的钢板也硌的他骨头疼,索性捡块大石头坐下来。 “哎,挺好的天儿,挺好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气不顺呢?” 项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皱着眉头说道:“我这腿疼厉害,说实话我就不想出来。” “还疼呢?” “废话。” 魏秋山看着他那模样便犯起愁来,片刻说道:“算了吧,要不咱回去得了,你看你这怪难受的,我也不是非得要来不可。” 他话是这么说,但他一向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脸上的扫兴的掩饰不住的,魏秋山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没什么心机,对谁都热情,喜欢热闹。 说他喜欢漂亮姑娘,谁不喜欢呢?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善于遮掩,况且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诚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光明正大的事,而他对于这些靓丽的女子也只是乐意亲近,却从不会有越矩的行为或念头,故而他喜欢姑娘们,姑娘们也乐意与他交结,他的讨人喜欢仿佛是天生的,就好像自己的冷僻也是天生的,他是天生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 但纵然是他这样冷僻的性子,也抵挡不住魏秋山的热情,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唯独能同他成为好兄弟。 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魏秋山是真心期盼着明湖之约,却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脚痛就肯放弃,然而事实上这只是自己的一个借口,他真正心情不好的原因却是因为自己正在打着他喜欢的姑娘的主意。 要不然,算了吧,他实在不愿意沦落到如此阴暗的地步。 项白笑了笑说道:“你以为咱们今天是纯玩儿呢?” “也对,唉!”魏秋山愈发愁容满面,潸然欲泣道,“你说你也真是,命不好,怎么就认识了我呢?要不然你看这事儿就跟你没关系了。” “边儿去,还没完了。” 魏秋山忽然转悲为喜,坏笑道:“哎呀,开个玩笑嘛。小酒呢,怎么还不来?”他又念叨一句。 远远就见到胡小酒大啦啦甩着手臂沿着河堤走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揉揉眼睛,像是刚睡醒,又好像是被风沙迷了眼,嘟着嘴不大高兴似的。 项白猛地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已经藏不住了,自己怕是走火入魔了,怎么忽然就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可爱起来。 “小酒!这儿呢!”魏秋山率先迎上去,埋怨道,“你可真慢,你说你又不涂脂抹粉儿的,耽误那么大功夫干嘛?” “笑话!”胡小酒不忿,“我虽然不涂脂抹粉,那还不能找几身像样的衣裳吗?你看你看!”她愉快地转着圈圈,“我跟阿念借的。” 她今天的确不大一样,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裳,衬得脸色更加粉嫩,所谓明眸皓齿、珠圆玉润,大抵就是如此。 魏秋山笑道:“你别说,我发现咱们小酒拾掇拾掇也不比那些花儿叶儿的差。” “那当然,”小酒得意,“我还没像她们似的涂脂抹粉呢,不过没关系,我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项白却觉得不太贴切,芙蓉,好看是好看,似乎过于蔓妙清冷了些,随口说道:“你不是芙蓉,你是藕。” “什么啊!” 项白愣,眼看着胡小酒气势汹汹扑过来,慌乱地解释道:“藕,藕好啊,藕脆!” 项白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让胡小酒掐的,还是别的缘故。 “我发现你脚没事儿啊,刚才跑的挺快啊。”魏秋山忽然说道。 “脚,脚不如命重要。”项白说着偷眇胡小酒一眼。 “也对,有道理,有些人就是太凶残,凶残得能治病,哈哈哈哈哈!”魏秋山笑得前仰后合,平白又吃了胡小酒一记白眼。 闹了一会儿太阳都升的老高了,照雪她们还没来,魏秋山便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到底来不来?” 胡小酒转转眼珠:“对了,我们藏起来!” “为什么要藏起来?”魏秋山不解。 “藏起来,不能让她们发现我们先到。”胡小酒说着把他们拉到灌木丛之后。 “为什么?”项白也不明白。 “你们怎么回事啊,她们请我们来,我们根本不稀罕来,结果比她们早来那么多,好像求之不得一样,这也太掉价了!” 项白无奈:“这个理由也真是……太充分了。” 一百三十 妒杀(十五) “你懂什么!我都跟她闹掰了!当然是我单方面决定跟她闹掰的。我今天专门换了新衣服,还梳了头发,就是为了扳回一成!这种时候最重要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项白摇头,魏秋山也摇头。 “是气势!”胡小酒握拳,目光灼灼地说道,“气势上绝不能输!” “不是,我们今天来是有正事儿的。”项白说道。 “我知道,但是气势上绝不能输!你们是不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是的话就不要扯我后腿,我今天一定要扳回一成!” 项白无语,抽抽鼻子:“你开心就好。” 不知道蹲了多久,照雪她们终于来了,项白想,幸好她们来了,不然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他现在真的脚很疼,头也晕,再也不想蹲着了。 当他起身的瞬间,人们发出一声惊呼。 他的内心是凄凉的,他很后悔,自己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要乖乖陪着胡小酒做这么无聊的事,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后方倒去。 当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似乎明白了胡小酒的不忿,原来当众丢脸的感觉真的很可恨,而现在他成全的胡小酒,自己却成了那个丢脸的人,他却不知道应该恨谁。 项白的眼前还是黑的,耳边充斥着七嘴八舌各种声音,他敏锐地从中分辨出胡小酒和魏秋山的声音。 “白白,白白你醒醒啊,你搞什么鬼啦?” “小白,你没事儿吧?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谁说:“渡气,我听说人昏倒了渡气就会醒过来。” 魏秋山立刻说道:“渡气,我学过,我来!” 渡气?哪个傻子想的!他又不是溺水,渡什么气! “不……不用了……”项白的眼睛渐渐清明,他真的不想跟魏秋山当众表演渡气。 “嗝!”胡小酒尴尬地直起身子,脸色微微发红,“你,你醒了呀!太,太好了!” 项白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胡小酒,脑子有点儿卡壳,什么意思,不是魏秋山渡气吗?不是吗? 话说就在魏秋山说完之后,眼看就要付诸行动,胡小酒忽然一低头撞在魏秋山的脑袋上,魏秋山被她顶开,自己却顺势向下俯去,电光火石之间胡小酒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其中最辉煌的只有一句: 肥水不流外人田! “太好了,醒了就好了。” 项白认出这个说话的就是昨晚在百花楼见过的姓云的小子,似乎叫云哲,很显然方才那个“渡气”的招数也是他提起来的。项白不禁冷笑,“云公子的办法好啊。” “哪里,过奖,过奖了。”那云哲笑道。 这姓云的穿着得体,听说是个商人,却不似大多数商人那般穿金戴银十分招摇,也不似寻常谨小慎微的江湖走商故意穿得十分寒酸,青衫广袖竟有几分恬淡雅致,又眉清目秀一副聪明面孔,难怪海棠放着五千两的户部尚书不要却愿意跟着他。 只可惜是个草包,而且项白认出来,昨儿最先说胡小酒跳的是胡舞的也是他,果然蠢货。 嫌弃归嫌弃,项白还是很高兴见到他的,因为他来了就说明海棠也来了,果然人群里站着一名惊恐万分的女子,正是海棠无疑。 “项公子像是身体不大好?”云哲很没有眼力见儿地关切道。 身体不好?项白脸上挂起一丝古怪的笑:“没有,云公子有心了。” “项公子脸色苍白,还是不要逞强的好。”云哲继续关切。 “云公子误会,项某的白是天生的,现在不仅没有不适且感觉好极了。” “没有就好。”照雪道,“方才可是吓着我们了,想来是公子腿伤未愈,我看我们也不要走太远,我在前面雇了一搜小画舫,咱们乘船去湖心小岛玩一玩也就罢了。” 明湖的画舫多是十几二十人同座的大画舫,也有十人和八人小画舫,要比大画舫精致的多,只因座位少,雇费又高,寻常租客是不用的,偶有达官显贵们租用,价钱就显得无关紧要了,都是看着给,总归是不会令船家吃亏的。 红袖笑道:“照雪最是体贴,怎么咱们都不知道项公子有伤,独你知道呢,还雇了小画舫,敢情今儿是瞧着谁的面子才能坐一坐这小画舫呢!” “就你多嘴,前儿你明明也是见了的,独拿我打趣,有什么意思。”又绯红着脸对项白说道,“公子莫怪。” 来的除了胡小酒他们都是见惯了风月的人,如何不晓得照雪、红袖的心思,故而除了胡小酒之外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笑而不言,视而不见。 云哲道:“既如此我们也别耽误时间,先上船吧,我看项公子又诸多不适,早上船早歇着。” 项白懒得理他,心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愣头青,怎么就莫名其妙跟他杠上了? 上了画舫,各自找地方坐下,这是八人的画舫,不必说,海棠自然挨着云哲,胡小酒魏秋山和项白坐在一处,原本项白是跟着胡小酒进来的,偏偏魏秋山从另一端进来,一屁股坐在胡小酒右手边,项白只好挨着魏秋山坐。 照雪同红袖携手来的,红袖有心撺掇拉着照雪与项白同座,偏偏只多出来一个位置。照雪又仿佛不肯,反而携手坐在他们对面。 七个人干干净净分了两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无话可说,有些尴尬。 好在满座都是爱交际的,再尴尬的场面也总能找到些话题,更何况时下最火热的就是六月初六的明湖品诗会了。 红袖搭着眼皮说道:“瞧着这天儿,赶着六月初六正是荷花开的好的时候。”又瞧了海棠一眼,“海棠如今可是诸事顺遂了。” “姐姐说笑,哪里比得上姐姐。” “快别说这酸话,我若有你这般好命,自然也不必如此。” “人人都说,今年百花夺魁,非姐姐莫属呢。” 红袖笑了笑:“我若能活到那个时候,自然非我莫属。” “姐姐这是什么话?” 一百三十一 妒杀(十六) 照雪道:“你快别吓她,她一个实心眼儿,惯爱拿着棒槌当针。” 红袖便笑道:“我就那么一说,哪有人真信的?”又对照雪说道,“你莫说她实心眼儿,我从前也瞧不上这个傻的,可如今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你瞧她,这不就好了吗?” “也是。”照雪也说道,“改明儿你们成亲的时候可要告诉我们。” “还早呢。”海棠说道,“我才硬生生拒了蔺实,而今成了百花楼身价最低的头牌,妈妈生气还来不及,非得让我给她圈够了钱,否则绝不可能放了我。” “这都怪我,”云哲深情地说道,“海棠,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赎身的。” 胡小酒默默跟项白他们交换个眼神,这两个人很有故事嘛。 这时,海棠又说道:“哲,你别那么说,昨日若不是你想到把褚夫人叫来,我必然已经落在蔺实手里了。” “我也是为了自己,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跟了别人呢?” “哎呦呦。”红袖说道,“您二位若要亲亲我我快到别出去,莫要在这里给咱们打眼,合着谁还没有个郎情妾意的人儿似的。” “为什么不愿意跟蔺实在一起?”项白问道。 “当然不愿意!”云哲说道。 “我不是问你,我问她。”项白说道,“蔺实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难道不是个很好的靠山吗?” 海棠面露不悦:“我们这种风尘女子自然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红袖却说:“钱有什么不好,男人会变心,会抛弃你,钱可不会,而且永远不会抛弃你。”又似笑非笑看着海棠,“你如今在兴头上,我犯不着败你的兴,这话也不是冲着你们说的。不过话说回来,拒绝蔺实这件事,还是聪明的,他的那位夫人,惹不起啊!” 胡小酒敏锐地捕捉到红袖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快:“你们有过节吗?” “怎么会呢,我这种人哪里配跟人家有过节。”红袖轻笑一声,“只不过啊,她就是太善妒,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这么厉害的妒妇,又不能生养了,还不许他们家老爷纳妾。” “可我听说蔺实有两个妾。”魏秋山说道。 “两个?那是在册的。”红袖打鼻孔里轻笑道,“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什么用,褚氏善妒的厉害,起初嫁过去的时候为了显得自己大度,就把自己的侍奉丫头周妙言送给了蔺实,那会儿蔺实还是个七品的芝麻绿豆官儿,她的身子也还没毛病,听说是因为什么缘故淋了雨,这才坏了身子。” “不对,蔺实是被贬成七品的,就是赶着去任上的时候遇上大雨,褚氏才淋坏了身子。”海棠道,“那褚氏也可怜,正经的夫人就这么没了指望。” “有什么可怜的,她没了指望,也不许别人有指望,秀珠跟了蔺实的时候可是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的,偏偏进了府孩子就没了。”红袖微微一笑,“我猜啊,要不是那个周妙言听话,也不会有孩子。” “她干的?”海棠惊恐地问道。 “谁知道呢,这些富贵人家的恩怨情仇咱们哪里晓得。”红袖掐着水葱似的红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 海棠却上了心,低声说道:“难怪牡丹就这么没了。” “什么意思?” 海棠一怔方觉失言,忙遮掩道:“没什么意思,我瞎猜的。”见项白目光灼灼,根本就不相信,只好又说道,“方才说我不愿意跟他着蔺实,一来我与云郎早已定情,二来我就是觉得不吉利。” “怎么不吉利?就因为他原来是捧牡丹的?”胡小酒不解。 海棠点点头道:“正是。”又说,“这是咱们私底下说话,都是闲话也不能当真的。其实我听说他不止有那两个妾,外头还养着人,只不过不晓得是谁,只是有流言说是个结过婚的女人,似乎也死了。牡丹又是一个,这是我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好端端的竟然失足掉进茅厕里淹死了,这事儿谁信呢?” “真的是失足?” “你说呢,便是自己想不开,有投湖的有投井的,哪有投茅厕的?当日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大早我就瞧着她面色不好,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正好前夜蔺实来过,他的习惯哪个不晓得,我也就没多想,她说要用茅厕让我快点儿,我刚出来就听见里面哎呦一声,再叫就没人搭腔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也不敢进去,叫了妈妈来,便说她死了,这可是前后脚的事,不是失足还能是什么呢。再后来,连伺候牡丹的青儿也死了,这还不是不吉利吗?” “青儿怎么死的?”胡小酒问。 “我猜的,这事儿也都是我们自己姐妹瞎猜,青儿死的那日,蔺实也来过,衙门说青儿是中毒死的,我猜是自杀。” “自杀?” 海棠歪歪头,似乎对于魏秋山的惊讶很是不解:“山爷儿是衙门口儿的人,该比我们知道的多才对,不是你们说她是中毒吗?” 魏秋山道:“是中毒,那也不见得就是自杀吧。” “八成是。”海棠说道,“青儿死的那天蔺实来了,他惦记青儿好久了,可是青儿是侍婢也不打算卖身,原是想着再攒些钱就回老家去了,谁知道让他惦记上,一晚上又打又骂折腾到三更天,嗓子都喊哑了,第二天一早就死了,可不是自杀吗?” “她身上的伤是蔺实打的?”项白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也知道?” “他是我兄弟嘛,我知道他自然也知道。”魏秋山说道。 海棠这才稍稍放心:“也对。” 红袖冷笑道:“定是他打的,牡丹那小蹄子虽则算不得什么好货却从不打骂奴婢,毕竟她原本也是做贱奴的。至于蔺实那老东西么,向来如此,非得又打又骂才尽兴呢,原来秀珠的身上让他戳得满身针眼儿,我们都是见过的,好不容易怀了孩子,这才不打了。那个青儿我也见过几次,木头似的,人又老实,胆子也小,一个没**的娃娃,哪里受得了这个,要说她是自杀,我信。” 一百三十二 妒杀(十七) 胡小酒顿时觉得有些不适,但见她们说起这事儿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连照雪平日里弱柳扶风宛如谪仙,听见这事儿也是毫不在意的,反倒是几个男的面露尴尬,想来这几个还都是正常人。 “出来玩的,说这些干什么。”照雪端着琴拨了两下,打破冷寂的沉默。 红袖忽然笑道:“也是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这些人呐,就是活一时,乐一时,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样才好呢。” “雪姐姐要弹琴?”海棠兴奋地问道,“弹什么?弹个难一些的才有趣呢,九凤呈祥好不好?” 红袖搭着眼皮掩口一笑:“还五女拜寿呢?难不难放在她那里有什么分别,让我说么,”她眼睛一眨媚态横生,“小娘子,给爷儿们唱个十八摸可好?” 照雪啐一声道:“要唱你自己唱去。” “好好好,今日雪姑娘打趣不得,人家可要牟着劲儿地端庄呢。”说话间又有意无意地瞟向项白,“也不晓得是端庄给谁看的。” “哼。”胡小酒不高兴。 项白倒是不为所动,但她胡小酒就不爱看她们这一唱一和的样子,狐狸精,讨人嫌! “唱个清平调吧,也算应景。”云哲说道。 照雪道:“这还像话。”遂转轴拨弦,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她的歌声不似绘桃嘹亮,却别有一番低回婉转的悠扬。 胡小酒愈发不悦,想着自己来是为了扳回一成,反而又让她捷足先登,她唱就罢了,眼睛还不老实,飘来飘去的也不知道是要撩拨谁。 胡小酒一路上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不想说。 一盏茶后,终于到了湖心岛,众人纷纷弃船登岸。 魏秋山等人先上岸,几个姑娘跟在后面,项白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这船晃的好厉害。” “你小心点儿。”他下意识地回头,迎面一个人便向他跌过来,那一刻项白的脑子是空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躲开,其实他只是看到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 照雪一脚踩进水里,还好魏秋山身手敏捷拉了她一把,否则真的会摔得很难看。 红袖似乎有点儿尴尬,捂嘴道:“呀,我不是故意的。”慌忙跳下船去问道,“你没事吧?” 项白一只脚在岸上一只脚踩着船头,好像定住了似的。 胡小酒看他一眼,嘟着嘴说道:“不要挡着我,让开一点。” 项白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却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只见她轻轻一跳便稳稳落地,这才把踩着船头的脚松开。 魏秋山是个自然熟,不管是什么地方,面对什么人,只要他肯开口,气氛很快就会熟络起来,这是项白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本事。 而胡小酒虽然不喜欢照雪,但她从不会迁怒,也不喜欢做败兴的事,大家原本年纪相仿,又都不是拘礼的人,一同喝酒钓鱼,再加上魏秋山和胡小酒两个活宝搅和,很快就热闹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云哲认出胡小酒问她究竟是不是胡人昨日跳的是不是胡舞,胡小酒便说道:“你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我呢,姓胡,那当然也就是胡人,我的舞自然也就是胡舞,说的话呢,也就是胡说了。” 云哲本以为她是认真,听到最后才明白她是开玩笑,揉着肚皮大笑:“妙啊,真是妙,今日我方明白何为妙人,都说照雪姑娘孤,红袖姑娘媚,而姑娘大抵就是妙了,姑娘这般奇绝的人物非妙字不能相称。” 胡小酒说道:“咦,我发现你这个人很会讲话,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说我有趣,就你夸我夸的最熨帖。” “那是他们俗,看不透姑娘的奇绝。” “对对对,就是这样!”胡小酒又指着魏秋山和项白的鼻子说道,“听听人家说的,再看看你们,俗!” 魏秋山却说:“你这话不对,我们从来也没说过你有趣,就只是觉得你傻……哎呦,杀人了!” 胡小酒二话不说扑上去:“魏秋山,信不信我打死你!啊啊啊啊!” “你不禁傻而且吵,”魏秋山捂着耳朵拔腿就跑,“你这是江湖失传的绝学狮吼功吧?” 红袖忽然笑道:“我看山爷儿同胡姑娘倒是有趣的紧呢。”说话间眼睛不觉瞟到项白脸上,登时心里一凉,红袖何许人也,立刻心领神会豁然开朗,心中不禁替照雪叫屈,这么个如冰似玉的人儿竟输给一个疯丫头,就因为她的身世清白不成? 红袖粲然一笑问道:“胡姑娘是哪里人?” 胡小酒愣了愣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摆摆手接着方才狮吼功的事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我就是个寻常的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说起来,我们也是江湖中人。”红袖叹息一声道,“咱们女子行走江湖总是诸多不易,如照雪这般守身如玉的女子更是不多,也不止是我们,我听说许多走江湖卖艺的,坑蒙拐骗的,还不如我们干净,偏偏独我们白担着浪荡的骂名,真是可笑至极。” “可是还是不大一样吧。”胡小酒想了想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难不成要说人家是被迫的,你们是自愿的吗,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况且她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谁又真的是自愿的呢?故而终究没有做声。 红袖却紧追不舍,问道:“姑娘认为有何不同?” 胡小酒想,自己纵然不喜欢照雪,连带着不太习惯她,却也犯不着这个时候败兴,便说道:“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项公子以为呢?”红袖忽然问道。 项白愣了愣说道:“嗯,是没什么不同。” “公子能这么想就好了,大抵天下的女子,最难得的是她们的真心,红袖是没有心的人,也不配让什么人珍惜,但总归有人还是有心的,譬如海棠这个呆子,又譬如这一个。”她像是喝的有点儿多了,“人说出淤泥而不染,就是说的她们了,我不行,我就是一摊烂泥,烂泥是扶不上墙的,但总归还能供你们一用吧。” “红袖,你喝多了。”照雪说道。 一百三十三 妒杀(十八) “我喝多了?你开什么玩笑,我尹红袖千杯不醉,只有我灌别人,没有别人灌我的,我看着醉了,脑子清楚的很。”她提着酒摇摇晃晃走到项白面前,拖着长腔撒娇,“项公子,奴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答应啊。” 项白不觉撤了撤身子。 红袖便笑起来:“怕什么,我又不咬人的,奴家跟你打个赌可好啊?” 项白皱皱眉头:“赌什么?” “赌人。”红袖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不赌。”项白说道,“我不会喝酒。” “借口。”红袖起身道,“没关系,我自己喝。”她指着满地的酒坛说道,“这些酒,若我全都喝了能站着不倒,你就娶照雪过门儿,好不好?” “红袖!你干什么呢!” “嘘,你别说话。”红袖说道,“你喜欢他,我知道,从芳林回来你就总是提起他来,我知道。” “我没说过这话!”照雪说道。 红袖摆摆手,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没关系。他,要钱没有,要权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他配不上你,不过你喜欢,我就帮你。” 照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怒道:“够了!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故意给我下不来台!” 红袖茫然道:“我帮你啊,你总得让他知道吧?照雪,你傻了,你喜欢谁是他的福气,你怕什么?别人怕被人轻贱,你不一样,你是姑娘身子,你是干净的,你怕什么?”红袖又走到项白面前说道,“小子,我告诉你,我们家雪儿还是姑娘,不亏你,不欠你,也没什么配不上你的!” “别说了!”照雪有些局促地搓着衣袖,片刻打定了主意,有些赌气似的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是喜欢你,也不用谁给我帮忙。” 她说着拎起酒坛子,把盖子揭开说道:“我自己来,项公子,若我照雪将这些酒都饮尽了,你便娶我过门可好?”也不等项白答应,举起酒坛就喝。 “你等等!”胡小酒说道,“这不公平!凭什么你说了算,我也打赌,不就是喝酒吗,谁怕谁呢!”说着也端起酒坛子一饮而尽,喝罢将酒坛子摔在地上,“我就赌,若我不倒下,他就不娶你!” 照雪也豁出去了说道:“好啊,那索性咱们换个赌法,谁喝的多听谁的。” “喝就喝,怕你不成。” “喝!” “干!” 眼瞅着一坛又一坛的酒下肚,说什么能喝,说什么千杯不醉,转眼就成了过眼云烟。 “你,你还行不行?” “嗝,我,我好着呢!”胡小酒想自己大约真的有点托大了,自己的那点儿酒量在学生堆里自然是出类拔萃的,但跟照雪这种江湖老油条比起来,还真有点没把握,但是她今天原本就是要翻盘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认输! 更何况,更何况…… “嗝!”照雪忍不住打个酒嗝,强忍着腹中的翻滚问道,“还比不比,敢不敢继续?”什么谪仙美眷,喝多了都是一样的,照雪就是个例子。 胡小酒不觉笑出声:“哈哈哈,你,你打嗝,哈哈哈哈哈哈,嗝!好吧,我也打嗝了,嗝!”胡小酒又拎起一坛酒,“怕,怕你啊,来!” “好了,别喝了。”项白多少有些尴尬,诚然这事儿是因他而起,但实在无稽又荒诞,要照着他从前的性子,任凭她们喝死,他只当与己无关。 “你别管!”胡小酒把他推开,“我,我跟她喝,我不怕她!我,我不能输,嗝!” “别喝了!”项白抢过她手里的酒放在一边。 照雪却拍着手笑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你输了,你输了!” “谁说的!”胡小酒勃然大怒,捡起地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即脸更红了,站都站不稳,只能勉强靠在项白身上,提着空酒坛显摆,“哈哈!我喝光了!” 照雪见她如此,皱皱眉头,硬将多半坛子酒灌了进去,脸色不是红,已经开始发白了。 胡小酒醉眼迷蒙,脑子却还清楚,看样子这照雪也不过如此,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取胜了,故而她决定一鼓作气。 摇摇晃晃又要去拿仅剩的两坛酒,却摔了个狗啃泥,照雪趁机呕出几口酒,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血色,胡小酒一味闷着头取胜,却被项白一脚将酒坛子踢出去。 “你干嘛啦,我就要赢了!” 照雪却先一步拿到酒笑道:“我赢了。” “不算!”胡小酒向她扑过去,照雪也就剩下一口气,哪里受得住她这一撞,立刻就撒开手。 胡小酒抱着酒坛子二话不说揭开盖子就喝,空了半天,却根本没有喝到酒,她又空了空手里的酒坛子,这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酒坛子,她的手里根本就是空的:“我的酒呢?”她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项白问,“我的酒呢?你给我藏起来了!” “你的酒。”项白拎着酒坛子,脸色微怒,忽然举起酒坛喝了个底朝天,将空酒坛狠狠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才说道,“没了,空了,死心了,玩够了?” 胡小酒摇摇晃晃看着他,有点晕,有点难受,有点委屈:“我帮你的,你干嘛,干嘛生气啊?” 项白扶着胡小酒,又看看坐在地上,一脸木然的照雪,说道:“诸位见笑,我们先告辞了。” 照雪脸色极为难看,却稳稳地站起来说道:“我去叫画舫。” “不必了,来往的船很多,我们自己走。”项白又说道,“照雪姑娘海量,她是个傻的,班门弄斧,还望姑娘莫怪。” 魏秋山见气氛不对,也匆匆忙忙一抱拳,算是告辞了。 红袖见照雪怔怔的,推她一把:“你没事吧,这点子酒,不至于吧?” 照雪愣了一会儿方幽幽地叹口气:“不至于,你忘了,装醉是咱们的本事,你不也没事吗?”她又打量红袖一眼,只见她也是眉目清明,方才的醉态早已不知去向,“那小丫头是能喝,不过没什么经验,我是边喝边吐的,也就喝进去一半,她不会。” 一百三十四 妒杀(十九) “那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照雪悻悻的,她想论才貌,论智谋,论姿色,即便是实打实的论酒量,她也未必会输的。可是她却偏偏要较真跟那小丫头玩心机拼酒,实在是掉价,可是自己都这么掉价了,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要紧。 什么“望姑娘莫怪”,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自己才是外人,也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跟他们比她的确只是个外人,不过那又怎么样,她照雪看准的人,怎么也不该落到别人手里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把醉醺醺的她扛回来,所谓醉鬼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大凡喝多了酒的人总是又吵又闹,胡小酒不大一样,大约是她平时已经足够吵的缘故,她喝多了反而不觉得吵,只是格外缠人,就像一根常春藤蜿蜒地攀在别人身上,而且一旦抓住一个支撑点便死也不再放手,现在充当她支撑点的正是项白。 整个人像一张皮挂在项白身上,上船的时候项白试图将她先推上船,可是她不肯撒手,魏秋山试图帮手又被她嫌弃地推到一边:“别碰我,别碰我,我会吐!”她醉醺醺地说,“谁也别碰我,就让我在这站一下,站一下就好。” 项白听到她说碰她会吐,立刻想撤开一步,却又怕她摔了,她又抱怨:“好晕啊,树都动来动去的,看得我好想吐。” 魏秋山忙对项白说道:“你别动了,看不出来吗,你是树!” “我……”项白无语任凭她靠着站了很久。 船家已经等不及了,问道:“走还是不走,你们这样耽误我拉客。” 项白这才拖着胡小酒,慢慢地挪上船。 下了船魏秋山却借口有事要走,还说道:“你看,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她就只认你不认我,我也插不上手对不对?” 项白不耐烦道:“行行,你走吧。” 去哪?送她回宁柯府上?他不放心。 索性还是先把她带回无忧阁。 胡小酒在船上吹了吹风,脑子仿佛清醒了一些,口中喃喃地说道:“我没事,很快就好了,就是有点儿头晕……你不拉我回来,我缓一缓还能喝。” “你就别逞强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用怕,”她“嘘”一声,说道,“我是装醉的,她也是装醉的,还偷偷地吐掉了,不过我不怕她,我很能喝,我喝再多,脑袋也是清醒的。”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好像很得意似的。 “你知道她吐出来你还跟她拼,你是不是傻?” “那怎么办,我这个人是有底线的,酒品如人品,她干得出来,我可干不出来,我干不出来……我又不能让你跟她走,这怎么行呢!”胡小酒眼泪汪汪,很于心不忍似的。 “说你傻你还不信,我要娶谁是我的事,她说了能算吗,犯得着你傻乎乎的去拼酒。” “万一你愿意呢?”胡小酒扯着他的耳朵质问,“你是不是巴不得娶她?”她一开口就是浓浓的酒气,热乎乎地扑到他耳朵上,又痒又麻。 项白蓦地心头一动,说道:“我愿意如何,不愿意如何,与你何干?” “不许娶她!”胡小酒忽然大喊一声,凶巴巴指着他的鼻子大叫,活像一只被人抢了食的小狗,“你不许娶她!” 胡小酒的高声大喊引得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偏偏她又狗皮膏药似的巴在项白身上,项白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推着她说道:“你别大呼小叫的,起来好好走!你不是没事儿吗,自己走!别坠在我身上,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不行不行,刚才没事,这下又有点晕!”胡小酒没了依靠只好自己去扶墙,面壁似的小声悲泣,“好可怜啊!我为你喝酒喝得那么难受,你还嫌弃我!我晓得了,你怪我让你娶不成那个狐狸精,那你不要管我了!” “少在这儿装疯卖傻。”项白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她从墙上揭下来,扛到肩膀上,心想与其放着她在这里嚎,还不如赶紧回家。 “你硌到我的胃袋,唔,想吐,呜呜……” 项白立刻恐吓道:“不许吐,你敢吐在我身上,有你好看的。” “呜呜,呜呜呜~” “坚持住,就快到了。” “呜呜呜~”胡小酒捂着嘴,脑袋一晃一晃的。 “到了到了。”项白前脚迈进大门,“哇”一声,身后腾起一股热气,还带着浓浓的酒味儿。 “对……对不起啊,忍不住了。”胡小酒还趴在他的肩膀上,窜了两下滑到地上,捂着鼻子倒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项白看看酣睡的胡小酒,很无奈,他固然生气,却不能和一个醉鬼一般见识,况且她睡得像一头死猪,就算自己喊破天,她也根本听不到。 罢了,认命吧。 他忍着身上的恶臭试图把她搬进屋子里,不禁胡小酒眯着眼睛推开她,跌跌撞撞又无比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房门,然后迅速爬上床睡了。 项白倒吸一口冷气,戳戳床上的胡小酒:“哎,醒醒,你是不是故意的?” 胡小酒没动。 装睡,又装睡。 项白有点恼火,把脏衣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德行!” “嗷呜呜呜!”胡小酒发出一阵小动物似的悲鸣,皱着眉头闷闷地说,“好难受,好可怜啊……我好像需要一碗热热的醒酒汤……” 还知道醒酒汤?可笑! 所谓怒火中烧也不过如此,项白心想,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的不对,还是天生贱骨头,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受她摆布。 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项白又狠狠地瞪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愤愤不平地去熬醒酒汤。 “嗯?”何无心循着酒味儿找过来,“好浓的酒气,你买酒回来了?” 项白冷笑:“酒没有,酒鬼有,还有两只。” “小酒来了?”何无心问。 “嗯。” “哪呢?” “屋里睡着。” 何无心转转眼珠子,斟酌道:“我方才从街上回来,听阿丹说小酒为你争风吃醋喝多了酒。”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白从锅里捞起不慎滑落的汤勺,“阿丹的话也能信吗,那个臭小子就会胡说八道。” “可是他说,街上很多人都看见了,小酒哭着说为了你才喝那么多酒,又是可怜又是怎么着的。” 项白专心致志捯饬着他的醒酒汤:“她喝醉了,胡说的。” 一百三十五 妒杀(二十) “真的吗,不是酒后吐真言?” “不是。”项白黯然。 “唉!那就可惜了,好好的姑娘,跟你闹了这么一出,只怕会名声受损的!” 见项白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何无心向前一步,项白就立刻往旁边转转身子,时刻保持背对着何无心的姿势。 “你的汤溢出来了。” 项白慌忙转身顾汤,却对上何无心探究的眼睛,心虚地倒退一步。 何无心露出狐狸般了然地笑容,只说道:“我觉得小酒很好,若我年轻个十岁,我也喜欢她。” “你也不可能年轻十岁。” “我不用年轻十岁也可以喜欢他,我才三十七岁,又没娶妻,人家六十岁还娶十八的小姑娘呢,只要她愿意我立刻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儿。” “你是不是有点儿为老不尊?”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就这么一说,你倒是很紧张么。”何无心眯着狐狸眼笑了笑又说,“我当然不会娶她,但是宁柯就不一定,他这个人有多无耻你也是知道的,对了,我一直觉得咱们应该把小酒接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项白看着何无心很无奈,他想这个世界上狡猾的人很多,有一种狡猾,是鬼鬼祟祟生怕别人识破,而何无心不同,他是光明正大的,因为他知道就算你知道这是陷阱还是会往里面跳。 诚然这种狡猾项白也见识过很多次了,他淡然地说道:“师父,这是您老人家的地盘儿,您说了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我说了算吧。”何无心抱着手臂盯了项白一会儿说道,“刚才魏秋山来过。” “他来干什么?” “我也这么想,我也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小酒喝醉了,他来送蜂蜜,顺便有事要找你。” “哦。”项白捞起沸腾的醒酒汤,盛了满满一碗。 “我把蜂蜜留下了,人打发走了,还顺便跟他谈了谈人生,不过谈的不是很成功。”何无心说完抱着手臂走开了,边走边叹息道,“小酒可真是讨人喜欢,愿意娶她的人应该很多,不像某些人,过了这个村儿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咯。” 胡小酒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觉得很痛苦,不是难受而是痛苦,而她痛苦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难受。 “啊,胡小酒你的酒量可真是不稳定啊。”她自言自语,“刚才该能喝的时候你撑不住,现在该难受的时候你又好了。” 这么好的机会,好不容易喝醉了,可以堂而皇之的借酒撒泼,撒娇卖萌求抱抱的时候,她偏偏就好了。 这都是因为刚才把酒吐掉的缘故,应该憋住的。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一定要想方设法更进一步才行,不然岂不是白喝了这么多酒。 门响了一下,她立刻闭上眼睛,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啊,好难受啊……” 项白果然中计,轻轻拍着她的手臂问道:“哪里难受?” “好晕,好热,想吐……” “不是喝坏了吧,我去找师父来。” 项白刚要起身被她扯住:“不不不,不用……”让他来干什么,好不容易有机会释放一下本姑娘的魅力,为什么要多个电灯泡!胡小酒又装模作样地问,“我的醒酒汤呢?” 项白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晕了?” 胡小酒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坐了起来,忙又按着太阳穴软软地倒下去:“晕,刚才好一点,现在又有点晕……”顺便偷偷摸摸吐舌头,好肉麻好肉麻! 项白转身去拿醒酒汤,背对着胡小酒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用不用我喂你?” “嗝!”胡小酒差点被一口气噎住。 喂我?胡小酒顿时浮想联翩,浅粉的嘴唇,白瓷汤勺,间接接吻,想一想就脸红心跳,有点小激动呢! “好……不好吧……”胡小酒真想抽自己耳刮子,哆嗦什么,搞的自己好像很猥琐! “嗯,是不太好,那就算了吧。”项白看着忽然怔住的胡小酒,眼睛里溢出藏不住的笑意,终究还是忍着笑坐在她旁边,把碗交到她手里。 似乎跟想象中的画面不大一样,胡小酒独自抱着喝着热乎乎的醒酒汤,把脸整个埋进碗里,头也不敢抬一下,因为一抬头就看到项白盯着自己诡异的笑,笑得她心里毛毛的。 “喝完没有?”项白催促,眼睛里依然是似有若无的浅笑。 “没有。”胡小酒捧着碗瓮声瓮气地说道。 一根白皙的手指卡在白瓷碗和她的鼻梁之间,轻轻地把碗从她手中拽出来,只见他皱皱眉头说道:“这不是喝完了吗,你还想舔舔?” 胡小酒舔舔嘴角,摇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装醉装虚弱什么的,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我这醒酒汤是不错,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啊,是,是呢!”胡小酒仓促地钻进被窝里,“好多了,就是头还是有点晕,我再睡一下。” 项白笑了笑,说道:“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晚饭呢?” “我会回来做。” “哦。”胡小酒这才放心,挥挥手说,“你去吧。” 项白不觉暗暗发笑,臭丫头,肯定刚才吐过就好了,怕自己因为她弄脏衣服找算她,在这里装醉,也罢,难得她老实一会儿,且由她去吧。 项白猜测魏秋山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六扇门衙门,便直接去衙门找他,他是魏秋山的好兄弟,经常来往,进进出出也没人阻拦。 刚到内院便见一瘦骨嶙峋佝偻着身子的半大老头,又是作揖又是打拱地说道:“山爷儿明鉴,小的真的只是去翠娘那里路过,不是偷东西的。” “这是什么情况?”项白问道。 “你来得倒巧。”魏秋山说道,“我刚去找你,你师父说你不在,你不回家去哪儿胡窜?” “我在呢,他不知道。”项白说道,又指着那半大老头儿问,“这谁啊?” “你说巧不巧,这位是就是户公子。” “户……公子?”项白打量着那半大老头,只觉得这位公子长得过于着急了一些。 “这是蔺尚书家的管家爷儿户满,你猜我在哪儿遇见他?” “翠娘家门口?” “你可真会猜,一点儿不差,这位户爷儿,我亲眼瞧见他贼头贼脑站在翠娘家门口,他竟说自己是路过。” 一百三十六 妒杀(二十一) “实是路过。”户满说道,“山爷儿,恕我直言,您也没瞧见我干别的不是?你没瞧见凭什么拿我呢?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户满虽然不算个什么,好歹看我们家老爷的面子。” 这就是所谓的棉里藏刀了,言下之意,若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蔺实面子了。 项白不禁压低了眉头,笑道:“你可真有意思,叫我来就为看这个?你们六扇门破案不是向来上不避天子,下不遗臣民吗?区区一个管家,即便是尚书家的,找个由头打他一顿又有何难?” “你说的对啊。”魏秋山恍然大悟,“按说户管家您这是不配合我查案,属于扰乱公差啊,按律该杖责五十,我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就罚您三十,这可是给足了面子了。”他又自言自语,“虽说是三十,但杖责这种刑罚可是大有讲究,怎么打谁来打就不好说了,我们这儿有个高人,碗口粗的大杖打豆腐,外边儿皮儿不破,里头打的稀烂!” “哎!山爷儿,山爷儿,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懂不懂就板子杖子的!” 魏秋山咧嘴一笑:“好好说,也成啊,我早就想好好说,您不肯啊。” “肯,我有什么不肯的。”户满擦擦冷汗说道,“我这不也是替我们老爷办事儿吗,这话我就只在这儿说,出去之后我可不认。” “嘿,你这老货,哪儿那么多废话?” 户满这才说道:“其实吧,我是替我们老爷来瞧瞧的。” “替你们老爷,瞧啥?” “瞧瞧可漏了什么东西在这儿。”户满严肃地说道。 “什么东西?” 户满小心翼翼地说道:“扇坠儿。” “你们老爷……” 户满立刻点点头:“我们老爷那点儿喜好,京中闻名的,原不是稀罕事儿,不过那扇坠子是夫人送给老爷的,前儿让夫人发现少了,我们老爷怕夫人闹,故而派我到处找找。” “呵!”魏秋山冷笑,“你找到翠娘这儿来,那意思就是那扇坠子可能在她手里?” “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里外找了个遍没找着。当然了,她都死了,衙门的官爷儿们进进出出保不齐有瞧着顺眼,随手捡了去,我不是说偷,毕竟是死人的东西……”那户满瞧着魏秋山的脸色问,“有吗?” 魏秋山笑着摇摇头:“没有。不过你那扇坠子什么模样,我或许能帮你问问。” “哟!那敢情好!”户满比划道,“这么大,水滴状通透纯白的玉,没一点儿杂色,您要瞧见保证不能错,我可是把我们老爷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也真是奇了怪了。” “你可真是个忠仆,难怪你们爷儿离不开你。”魏秋山笑着看看项白,见他摇摇头方对户满说道,“成吧,看来却是我误会了,您请回吧。” “误会,纯属误会!” 魏秋山又笑着拍拍户满的肩膀亲自送他出去,说道:“这么点儿事儿,您早说不就完了吗?” “哎,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啊!”户满连连摆手,再三叮嘱道,“做我们这差事,第一紧要的就是嘴严,今儿这事儿可不敢让外人知道。” “得了,干我这行儿也有一条,可巧也是嘴严,您就放心吧。” 户满这才放心的与魏秋山告辞,又拖他务必帮忙留意着扇坠子。 魏秋山打门口回来对项白说:“怎么样,有点儿意思吧?” 项白抱着手臂微微皱着眉头点点头:“嗯,有点儿意思。” “死了四个,三个都跟他有关联,我猜第四个也不例外,只是还没给咱们找着罢了。”魏秋山自言自语道,“这事儿八成跟他有关系,只不过没什么证据,他又是个不便轻易得罪的,要不然真想把他拿来审一审。” “拿来提审肯定是不行的。” “唉!可惜啊,真可惜!这本就是个大案子,如今又与他扯上关系,一个出了名的蛀虫,要真能解决了,赏钱还是小事,难得的是名利双收!”魏秋山恨恨地说道。 “名利双收?”项白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就这点儿追求?” “这咋啦,孔子都说君子还爱财取之有道,我又算不上什么君子。” 项白笑了笑沉思片刻:“刚才那个户满该把他留下。” “你什么意思?” 项白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狡黠:“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 魏秋山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不过他能听咱们的吗?”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项白说道。 魏秋山为难地踱了两圈,摇着头说道:“我觉得有点儿难,他们这种人家的管事儿都不太好通融,尤其是他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身份,肯定能想到咱们是有目的的。” 项白淡然一笑:“不难还能说看你本事吗,你看见他是在哪儿?” 魏秋山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之前的事说道:“翠娘院子外头。” “具体点儿。” “西墙外头。” “那就八九不离十。”项白勾勾嘴角说道,“翠娘家的院子有两个门儿,一般人不知道。” “两个门儿?”魏秋山不解,“不可能啊,我来来回回经过了好多遍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也没去过啊?” 项白笑了笑说:“翠娘是个暗门子,什么是暗门子?正门之外还有一个门儿,一般是在隐蔽的地方,夜深人静的时候客人都是走小门儿,若我猜的不错,就在西墙附近。” 魏秋山叉着腰倒吸一口气:“嘶,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啊!” “你想啊,他想找东西又不能让你们知道。刚才他说他没找着所以问你会不会有官差随手捡了去,可见他已经进去查找过了,否则不会这么说话。翠娘的正门儿有你们的人守着,他怎么进去,无非是走偏门儿,你去翠娘那里来回那么多次都没发现的偏门儿他却知道,这里头的原因还用多说吗?” “哦,有道理。不过我的意思是你竟然知道翠娘家里有暗门儿,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啊!” 项白却不以为然道:“这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六扇门儿的。” 魏秋山也不屑:“瞧给你能的,回头告诉你师父。” “去吧,他比我还知道呢。” 魏秋山斜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你就没啥要跟我说的?” “我不都说了吗?” “就没别的?” “你指什么?”项白倒背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今儿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师父和我说了几句话。” “嗯。” “啧,我说他跟我说了几句话!” 一百三十七 妒杀(二十二) “我听着呢。”项白熟门熟路地走到魏秋山办公的地方,很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喝着。 “给我倒一杯,就知道自己喝。”魏秋山不满。 “你自己的地方,你还……”项白颇为无语。 魏秋山端着茶杯看着项白说道:“你师父问我,如果咱俩同时喜欢上一个人我会怎么办。” “你怎么说?”项白垂着眼睛,颇有些眼观鼻,鼻观心的泰然。 “我说我不知道。” “嗯。” “他就说如果是你,肯定会选择让给我。” 项白不禁皱皱眉头,没说话。 “我就告诉他,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用想了,反正你会让给我,哈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魏秋山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项白抿着嘴,挤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魏秋山捅捅他。 “没事儿。” “哎,你说你师父为啥问我这个问题呢?” 项白摇摇头。 魏秋山却抱着手臂一脸狐疑:“你……”他欲言又止,“你这小子,我发现你小子有点儿蔫儿坏。” “你多虑了。” “你站住!”魏秋山走上前挡在门口,“你说,你是不是喜欢照雪?你肯定喜欢!那么好看的姑娘没人不喜欢!” “我喜欢照雪?” “哦!承认了!我就说你师父怎么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个,他天天巴望着你娶媳妇儿,我就知道,你们师徒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我……”项白刚想说话,忽然灵光一现,“你喜欢照雪?你不是喜欢小酒吗?” “也……也喜欢啊,但是小酒吧,我就把她当妹妹,照雪不一样啊。”魏秋山面带笑容,一脸陶醉,“你看照雪,又温柔,又端庄,最可贵的是她出身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太令人敬佩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就看了她一眼,我就什么都忘了,她看我一眼,我就要飞起来了!” “噢……”项白斜着眼睛看着花痴的魏秋山,转转眼珠,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嗯,是。”他说道。 魏秋山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心如死灰,又不死心地问道,“你真喜欢她啊?” 项白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喜欢也喜欢,但是就像你对小酒差不多,也不是非她不可。” “那意思是……” 项白抱着手臂仿佛痛定思痛地说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就退一步。” “你认真的?”魏秋山眨眨眼,“可是人家照雪说了,人家喜欢你。” “那是她的事儿,我答应了吗?” 魏秋山摇摇头:“那你为啥不答应呢?”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项白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照雪固然很好,但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她这会儿说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帮她抓住了害死姐姐的凶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感激。” “你帮她抓住了害死她姐姐的凶手?”魏秋山恍然大悟,“那就难怪了,照雪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她肯定是为了报恩才决定以身相许的。” “对啊。但是断案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爱好,她实在犯不着以身相许。” “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 “不仅如此,我觉得你机会很大,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多好,”他又说着拍拍魏秋山的肩膀,“好好把握。” 魏秋山不禁心潮澎湃,眼含热泪,紧紧握着项白的手:“小白,你太好了!” 项白默默抽出手,欣慰地说道:“都是兄弟,应该的。” “小白,你这么仗义真让我意外,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早知道你真的肯让步,当初你师父问我的时候,我就不会对他说实话了,我一定也会说,我愿意让给你!你这么做,真的太让我惭愧了!” 项白起初还觉得自己欺骗魏秋山有点儿过意不去,但现在听他这么说话,觉得自己还是过于仁慈了,微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感激我,打算怎么报答我?” “报答?对,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魏秋山毅然决然地说道,“我早就想过了,金银珠宝都不能表达我对你的敬意,我决定亲自出马,把你弄进蔺府,你一定很感激对不对!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蔺实身边调查了!但是你不用感激我,因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现在就去,告辞了!” 魏秋山说罢便忙不迭地先走一步了,似乎生怕项白追上去对他一顿暴打。 项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在不要脸这件事儿上,自己果然还是太稚嫩了,抄着手慢悠悠地往无忧阁走去。 隔天魏秋山就找到了户满,正如项白所猜测的,这户满果然也是翠娘的常客,且蔺实能够结识翠娘正是由于户满的缘故。 翠娘除了做暗门子原本还给蔺实府上送花,每日花枝招展的早就引得蔺实注目,只是苦于褚夫人盯得严迟迟不能得手。可巧有一日翠娘又去府上送花,与户满两人又趁机苟且,偏偏被蔺实撞破,方得知翠娘本是个暗门子,自此便也成了翠娘的常客。 户满怕丑事败露,况魏秋山又以翠娘的事做要挟,吓唬他若不配合便把他当疑犯抓起来拷打,户满自然不敢不从,苦苦哀求只望魏秋山网开一面,万万不要将自己抓起来,更不要将自己的丑事说出去。 户满哭诉道:“说实话,山爷儿拿我也就罢了,若给我们夫人知道是我把那翠娘带给老爷的,非得剥了小人的皮不可!” “你们夫人这么厉害呢?” “厉害啊,我们夫人的厉害那是京中闻名的,连陛下都晓得的!” 魏秋山笑道:“你放心,我早说过,我的嘴严着呢,只要你配合,我绝不把你供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敢问山爷儿想让小的如何配合?” “赶明儿我一个兄弟会去你府上找你,你把他安排进去就完了,其他的你一概不用管,怎么样,不算难为你吧?” “不算,不算。”户满连连点头,“万事包在小人身上。” 一百三十八 妒杀(二十三) 尚书府上来了新脸孔,是个姓白的书童,据说是户管家的远亲,大家都在议论,尤其是府上的婢女们,人们都说:户管家竟然有这样一个远亲,人长得机灵,办事也利索,就是话有点儿少,白白净净招眼的很。 蔺实起初不大待见这个新来的书童,他很好奇户满是打哪里找来个这么招眼的书童,尤其令他不满的是连他的几位夫人似乎对这个书童非常满意,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的话少又有眼力见儿,有一次左侍郎王将来府上,他只抬眼看了蔺实一眼,便什么也没说带上门出去了。 他喜欢话少的人,更喜欢会看眼色识相的,如果有可能他很希望他身边的人都是哑巴。户满就是这种人,这就是为什么独有他能成为管家,可见这个姓白的书童也受过他的指点,这让他对这书童的印象好了许多。 王将走后,他指着项白说道:“白......白什么?” 项白谦卑地说:“老爷叫小的小白就成。” “小白,这好,这好记。”蔺实扔给他一个账本子,“瞧瞧。” 项白随手翻了翻,抬眼打量他一眼,似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认识吗?” “账本。” “我知道这是账本,我说上头的字儿,认识吗?” 项白点点头,账本他是没少看的,无忧阁的账也向来是他算,不过蔺实这套账本有点不一样,记账的笔迹明显不同,一个粗犷一个纤瘦,墨色也不尽相同,有深有浅,甚至更有朱色的。 “看得懂记得什么吗?”蔺实问道。 项白又点点头。 “说说。”蔺实瞧着二郎腿,端着茶壶简短地说道。 然而项白的回答更加简短,只有一个字:“账。” “噗,噗哈哈哈哈!”蔺实放下茶壶笑道,“不错不错,户满教你的?” “是,户管家说腿脚儿是必须有的,嘴巴是可有可无的。” 蔺实笑了笑说道:“他说的不错,嘴是可有可无的,脑子却是不能少的,话少固然是个长处,我可不希望身边跟着一个傻子。” 项白这才说道:“小的未经手过老爷府上的银钱往来,这账搭眼看去也没什么毛病,唯一的不妥就是记账的不是同一个人,账房混乱不是好事,不过老爷不用担心,因为和老爷记账的应该是夫人,只不过夫人记账虽然准确却不大严谨,比如这几个用朱笔标出的字,夫人随手用胭脂写成,但是胭脂不是墨。”他忽然顿住了,好像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蔺实提醒道:“继续。” “哦,胭脂不是墨,日子久了会掉色,到时候再翻查这笔账的时候就困难了。” 蔺实不禁深深打量他两眼,片刻后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你小子有点儿聪明劲儿,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你要是聪明该能看出来,我其实不怎么读书,也用不着你伺候笔墨,但是我还是需要一个书童,以前我这里也有过不少貌似聪明的书童,但不是聪明不到点子上,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是户满找来的人,应该是信得过的,我给你这个机会,能不能留得下就看你自己了。” 项白听了他这一席话,暗暗皱眉,却只不动声色道:“多谢老爷赏识。” 项白从屋里退出来,暗暗慨叹,魏秋山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多亏他让自己混进来,否则那血书的事,还没有头绪呢。 原来血书用的是胭脂,难怪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胭脂虽然常见但他接触的毕竟太少,且市面上的胭脂总是芬香扑鼻,其实许多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自己做胭脂的,而胭脂未添加香料之前便是微微苦涩的。 若不是今日见到这账本他一定想不到这一条。 且说自此以后,蔺实便格外重用项白,他本以为这是个机会,却不料事与愿违。 他因要时时跟着蔺实,如此一来反而没有什么空闲展开调查,项白方明白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甚至怀疑蔺实当初的这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又点儿怀疑,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而暴露他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引荐人户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蔺实所做的这一切。 他太大意了,这个蔺实貌似酒囊饭袋实则却心机深沉,他早该知道,一个格外要求下人谨言慎行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省油的灯,而能给这种人当管家的户满也必然独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如此一来,他项白竟然成了白送上门的苦力了。 这日府上又来了新人,这回是个丫头,人们之所以格外瞩目也是出于跟关注白书童差不多的缘故,但是又略有不同。人们关注白书童是因为他太好看,而这个丫头则是因为太丑。 人们纷纷叹道,柳四娘的差事办得愈发好了,选进来的女子个顶个儿的丑,而这个新来的不愧是她的亲戚,那简直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丑得别无二致了。 话说胡小酒从魏秋山那里听说项白来了蔺府便也闹着要去,可魏秋山却说自己已经逼迫户满把项白安排进去,再要逼迫他,恐怕他会狗急跳墙。 胡小酒见他实在为难也不好再纠缠,索性自己想办法。 这日胡小酒来的蔺府门前,拍拍门,有个妇人出来,脸上一左一右两颗花生大小的痣,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上下打量她两眼问道:“什么事儿?” “姐姐,咱们府里还缺人手吗?” 妇人斜着眼睛瞅她一眼:“不缺。” 胡小酒歪着头看看她,也不再客气,问道:“你张口就说不缺,你说了算吗?” “笑话!”妇人立刻翻脸指着胡小酒的鼻子骂道,“不睁开你的核桃大眼瞧一瞧,我柳四娘是谁,府里大大小小奴婢小厮都得是我亲自点头允了才许进来,我说了不算,难不成你说了算!” 胡小酒一听,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认得柳四娘,得罪了,你可千万别怪罪小的。” 柳四娘方挥挥手说道:“怪罪谈不上,这里不缺人,你走吧。” 一百三十九 妒杀(二十四) “哎……柳四娘。”胡小酒犹犹豫豫地说道,“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既然您是当的了家的人,恕我直言,府中里里外外那么多事,那么多地方,哪里安放不下一个我呢?” 那柳四娘不禁斜着眼睛又打量她一眼,吐掉瓜子皮儿,说道:“你倒机灵,那你说说,为什么非得来我们家?” “还能为什么,不都是为了糊口吗?”胡小酒讪讪地笑道,“不满您说,我都打听过了,比咱们这里门槛高的地方我去不了,人家光家仆就用不尽,我一个外地人谁都不认识,人家肯定不要我,比咱们门槛低的钱又太少。差不多门槛的,比如高尚书家,我这种新去的,月例只有七钱,一年以后才能拿到十钱。可是咱们家进门就有十钱,就算我拿出三成孝敬您,我还是能拿七钱,一年以后变成十五钱,我还是拿三成孝敬您,我就能拿十一钱,随着我待的时间越长我拿的钱便越多了。” “哎呦呦,你倒是会盘算,可是你凭什么给我三成呢?” “瞧您说的,但凡我这样的初来乍到,自然要找个靠山,我京城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若柳四娘肯给我一条生路便是我的再造父母,孝敬您不是应该的?更可况凭你在这家里的身份地位,我跟着您也绝不能吃亏是不是?” “啧啧啧,啧啧啧!”柳四娘把胡小酒上上下下的贩毒打量,又是喜欢又是遗憾:“可惜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副脸孔!” “什么意思?”胡小酒一脸懵,她摸着自己的脸内心很是惊诧,合着这老太太是嫌弃自己的长相,“我也没那么难看吧?” “没有没有,就是不够难看啊。”柳四娘为难道,“不瞒你说,我是真心觉得跟你有缘,只可惜你长得不符合我们家对下人的要求。” “什么意思,你们家挑下人还看长相?” “那当然。男的也就罢了,尤其是女的,差一点儿也不行。”柳四娘说着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四娘我就是标准。” 胡小酒左瞧瞧右看看,似有所悟,“您等等!” 过了一会儿胡小酒跑回来,脸上一左一右多了两颗巨大的黑痣,眼睛上还多了一大块鲜红的斑:“您看这样行吗?” “你………”柳四娘反应了一会儿,拍着手啧啧称赞,“太好了,简直太好了!走,这就跟姐姐进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酒儿。” “好,酒儿,你可记住了,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表舅家的大表妹。” “我记住了,表姐!” “哎!这就对了,真机灵!”柳四娘又反复叮嘱,“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脸上这些千万别露了馅儿,到时候不光我要倒霉,你比我还要倒霉呢!” “表姐放心,我记住了。” 这日过午,项白坐在台阶上思考对策,如今的自己在这里和不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现在表面上是蔺实跟前的红人,实际上却完全失去了自由。而今的蔺实上朝带着他,出去喝酒带着他,就算是午睡打盹也要他门口候着,有一次他好不容易等蔺实睡踏实了,刚想活动活动,到处打探一下动静,蔺实又突然要看账本子。 底下的人只当这新来的书童格外受蔺实重用,眼红归眼红倒也不敢得罪,平日里对他说话更是小心翼翼,但凡问点儿什么,只当是蔺实通过他打听的,更加什么都不肯说。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院子门口露出一个头,项白起初晃了晃神觉得自己眼花,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见鬼了。 正纳闷的时候,那鬼竟然向他走过来了。 她蹦蹦跳跳走到他面前,像模像样的福一福身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很平常的动作由她做来十分僵硬还透着一丝丝滑稽:“白小爷,我表姐让我把老爷的衣裳交给你,刚洗好的。” 项白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感慨,好一个丑丫头,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丑的丫头,忍不住又多看两眼,一不留神对上她的眼睛,顿时有些尴尬,好像做亏心事被人发现了似的。 收回目光,接过衣裳,客客气气地说道:“多谢了。” 衣裳也收了,也没有别的话说,可那丑丫头却赖着不肯走,项白不用抬头就感觉到两道目光直直的投向自己。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抬起头问她:“还有事儿吗?” 那丑丫头见他恼火,只是笑眯眯地摆摆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好像两只亮闪闪的小月牙:“没事没事。” 项白恍了恍神,忽然觉得这个丑丫头的笑容格外眼熟,一个不留意脸上也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淡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又打量她一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丑丫头除了那块鲜红的胎记和脸上的两颗痦子,处处都很眼熟,这时他才回过神来,震惊道:“你!” “嘘!”丑丫头眨眨眼说道,“我听我表姐说,老爷院子里有个顶俊的人物,特地跑来看看,这一看才知道,白小爷可真是格外的俊俏啊!”胡小酒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说道。 项白皱皱眉头,又有些无奈,沉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表姐让我来的。” “你哪里的表姐?” “我表舅家的,”胡小酒煞有介事地昂首说道,“柳四娘就是我表姐!” “柳四娘……”项白哭笑不得,又不便声张,只好摇摇头说道,“你们表姐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亲姐妹一样。” “那是,我表姐可疼我了,就跟亲姐一样的!”胡小酒又拍拍胸口说道,“小白哥哥你长得这么好,可有婚配啊?” 项白不知道她搞什么鬼,皱皱眉头敷衍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没有就最好,我也没有!”说着把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又抛个媚眼,“这就是缘分天成啊!” 项白很久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直到房门忽然响了一声,蔺实从屋子里走出来,二话不说从他手里夺过纸条。 随即拈着小胡子呵呵一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那小婆娘如此丑陋,竟会念两首酸诗,与你也算登对了。” 项白微微颔首:“老爷说的是。” 蔺实瞧他一眼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 一百四十 妒杀(二十五) 项白刚要应声,忽然发现他说的是不必跟着,依旧称是,心里却犯嘀咕,他若已经怀疑自己所来的用意,如今又格外叮嘱自己不必跟着,那么自己是应该去,还是不应该去呢? 项白这么想着,却已经顺其自然地采取了行动,他迅速回到屋里,拿起一把伞,与蔺实一前一后地出门去了。 他可以晚走几步,也不刻意隐匿行踪,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越不刻意反而越不容易被察觉。 他就这样急匆匆的追赶着蔺实的马车,直到贵宾楼门前,蔺实刚下车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反倒是他自己迎上去。 “老爷。” 蔺实顷刻间神色微变:“你来干什么?” “变天了,老爷忘了拿伞。” 蔺实看看天色,的确黑压压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他接过雨伞说道:“我有马车。” 项白淡淡地一笑:“马车也有不方便之处,老爷拿着用没坏处。” “也是,算你有心,回去吧。” 项白微微一笑,打个拱,干脆地转身离去。 蔺实面带忧虑往楼上的小窗处望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却在隔壁窗子里有个人探出头来对他挥挥手,蔺实便知道这是让他上去的意思。 项白当然没有走,他只是换一个隐蔽的位置躲起来,一个跟贵宾楼同在一侧的小茶棚。 坐在他的位置并不能看见贵宾楼的情况,同样贵宾楼上的人也看不见他,但是他可以看到对面卖铜镜的,通过门口的镜子他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贵宾楼门口的一切。 蔺实定然是与人相约见面,而在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跟随的情况下,仍然没有改变计划,这至少说明,他不是这次约见的主导者,主导的人在楼上,所以他看到楼上挥手人,即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诚惶诚恐地按照约定上去。 那么这个主导见面的人,是一个地位比蔺实要高得多的人,即便是在京中,令堂堂户部尚书战战兢兢的人也不会很多,而出现在贵宾楼又能够让蔺实战战兢兢的人就更少了。 只要有时间,他一定能等到那个人出来。 这一点他不太担心,因为以蔺实那谨慎的做派,面对着一个比自己身份高许多的人,他势必要等送走对方才敢离开。 所以他唯一担心的,随着太阳偏西,阳光迟早要照射到对面的铜镜上,到那时,铜镜将成为另一个太阳,而不再是铜镜了。 项白点了一壶茶,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铜镜,直到夕阳西下,阳光照射到铜镜上变得刺目,蔺实还没有出来,又过了一会儿,蔺实终于出来了,但除此之外他再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出现。 他叹口气,掏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快速地离开。 刚出茶棚便听到有人喊他,一回头竟然是云哲:“项公子急着哪里去?” 项白登时心头一惊,生怕撞上蔺实,匆匆一抱拳到:“我还有事,改日再叙。”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 云哲茫然失措又有些尴尬,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远去的项白说道:“那改日再会吧。” 项白回到蔺府,天才刚擦黑,好在他终于赶在蔺实之前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今天胡小酒来时说的那些话,似乎别有深意。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不是她说话的方式,他隐隐记得胡小酒在把纸条塞给他的时候,手指似乎轻轻碰到自己,难不成她有别的意思? 自吃过晚饭项白便在府里头转悠,转累了又回到房中歇息,因他如今是蔺实面前的红人,自不必与其他小厮住在一处,而是在蔺实院中独有一间倒房,与蔺实的正房相对。 是夜,项白早早便熄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却并无困意,不知等了多久,蔺实房里的灯也灭了,他才轻轻地从床上起来。 终于三更了,项白推开门,站在院中,屏息静气,依稀可以听到蔺实房内传来的鼾声,此时,他才悄悄打开院门,向后院走去。 晚风微凉,他的心里无端地有些雀跃。他不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但他希望是对的,不然她费尽心思跑来还能是做什么呢? 他走到假山前,脚步稍稍有些迟疑。 忽然听到脚步声,似乎是巡夜的家丁,慌乱中被人拉了一下,便陷入黑暗里。 “嘘!” 面前传来微弱的声音,月光透过假山的缝隙照射进来,他才发现面前蜷缩着的小人儿,她又伸出手,拉着他蹲下来,两个人就这么紧靠着蹲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她悄悄站起来,扒着石洞向外张望,低声说道:“人都走了。” 刚一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是并没有太大效果,“你干嘛?”她低声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项白说道。 假山内的空间太过狭小,他们只能这样面对面站着,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吐出的热气。 “我帮你啊!”胡小酒压着声音激动地说道。 “你就这么帮我?”项白拿着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亏你想的出来,你知道这整个府里有多少株相思树?我今儿一整个晚上一棵一棵排除,腿都快遛断了。” “相思树?”胡小酒摇摇头,指着外头长着小红果的树问,“这是相思树吗?我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它的果子红红的很像相思豆而已,没想到真的被我猜中了!”她似乎很惊喜。 “不知道你就乱写,你想遛死我?” 胡小酒吐吐舌头:“哎呦,你不是也找到了吗。” 他垂着眼睛,月光照着他的脸,给他镀上一层疏离又暧昧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找我来干嘛?” 胡小酒有点摸不着头脑:“就是接个头啊。”她想,电视里都是这么演,同属一方阵营的同志为同一个目标深陷敌营,一定要先找机会碰个头,这样才好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接头,就这样?那你入骨相思……”项白说了一半,忽然话锋突转,“接头,然后呢?” 一百四十一 妒杀(二十六) “然后我们就可以落实计划,展开工作了呀,你没有计划吗?”胡小酒纳闷地看着他,又眨眨眼不禁皱起眉头问道,“我来帮你,你不高兴吗?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她耷拉着脸,满脸都是委屈,好像打定主意认定他不高兴似的。 项白弯弯嘴角说道:“还可以。” “还可以?”胡小酒立刻转悲为喜。 项白看着她总是感到由衷的无力,像是听不出好赖话儿似的,就像现在,他只是说“还可以”她就高兴地蹦起来,真的有点傻气,他想如果自己对她说“很高兴”,她岂不是会蹦到天上去。 “你说还可以,就是的确用得到我,我来的很是时候,对不对?” 项白不禁微微蹙眉,又觉得好笑,是了,不是她傻,是自己傻,她其实聪明着呢。 “算是吧。”他说道,“蔺实似乎怀疑我的来意,我猜很有可能是户满已经向他揭了我的底,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你来的正好,可以帮我四处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打听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目前看来死去的那四个人里除了贵宾楼的明秋全都与蔺实有很直接的关系……” 不等项白说完,她便说道:“哦哦,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最会打听消息!”说完就要走。 “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 项白竟伸手把她脸上的痦子扣下来。 “哎呀!”胡小酒轻呼一声。 “嘘,你小声点儿。”项白吓了一跳,竖着耳朵听了好久,“还好没人。” 胡小酒依旧捂着脸满目惊诧,随即拍打着他的手臂低声责怪道:“你还说,还不是你!” 项白看着手里说不清是什么的黑色一团嫌弃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粘巴巴的?” 胡小酒伸着手说道:“要你管,快还给我,你把我的妆都弄花了!” 项白瞧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把她那神秘的“痦子”贴回到她的脸上:“没事儿了,你走吧。” 胡小酒依旧不忿,斜着眼睛瞪他一眼道:“多手多脚!”这才蹑手蹑脚地悄悄离开了。 次日,胡小酒便肩负着伟大的使命,着手开始她的调查大业! 然而事与愿违,在她开始她的大业之前还有三大盆衣服要洗,还有薛姨娘的猫要喂,还有一整个后花园要扫。 柳四娘告诉她,这里头最要紧的就是薛姨娘的猫,每天一大早都要喂它最新鲜的小鱼干,一点儿也不能怠慢,故而胡小酒一大早就先去厨房领了新鲜的鱼干去喂猫。 喂猫这件事胡小酒是很乐在其中的,她最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拎着小鱼干欢欣鼓舞地往薛姨娘处去。 “小花猫,小花猫……”胡小酒蹦蹦跳跳来到薛姨娘院内,院子里只有一个丫头坐在台阶上,见胡小酒来便知是喂猫的,往角落里一指。 本以为薛姨娘的爱宠定是个机灵可爱的小东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只又大又蠢的猫,肥硕的身躯慵懒地卧在那里,且瘸了一条腿,一脸冷漠的样子,实在不太讨人喜欢。 胡小酒便想着,这府里可真奇怪,人也难看,猫也难看,不过俗话说猫不可貌相,故而她还是友好的向那只大猫伸出手。 不料那大猫“嗷”一声,照着胡小酒的手就是一爪子,胡小酒叫了一声,小鱼干洒了一地,好在她闪的快,只是爪了一层皮。 这时它方缓慢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捡食着地上的美食。 坐在台阶上的丫头“嗤”的笑道,“你是不是傻,连苦菊都敢逗?” “苦菊?”胡小酒看着那一大团姜黄色的毛,竟意外地觉得这名字适合它,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是新来的?”那丫头问。 胡小酒点点头问她:“你怎么这么清闲,没事做吗?” “切。”那丫头说道,“我们主子去老爷那里了,我当然没事做。” “也不用伺候?” “那是春容的差事。” 胡小酒便知,这丫头并不是薛姨娘的随侍,见她手里拿着什么,随口说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那丫头晃了晃说道,“这你不认识,这是胭脂膏子。” “我认识,可是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丫头叹息道:“我们姨娘昨儿临走的时候让我扔了。” “那你扔了呗。” “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她又小声说道,“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谁?” “万花楼的海棠姑娘,那可是万花楼的头牌,人家用的肯定是好东西。” “我瞧瞧行吗?”胡小酒有点儿纳闷,海棠干嘛无缘无故给薛秀珠送礼物,不过又一想,她们都是万花楼的或许早就相识也未可知,她问了问这胭脂竟然不香还有股苦涩涩的味道,说道,“你不舍得扔就自己留着用呗。” 那丫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胡小酒不解道:“我说的又怎样?” “是你说的,你让我偷偷留下来自己用,不是我自己想这么办的。” 胡小酒无语,说道:“我说的就我说的呗。” 那丫头刚才胭脂膏子揣进怀里,薛姨娘便回来了,嘟囔道:“唉,那老东西,折腾死人了,我要睡一会儿。” 春容忙打发方才的那个丫头去铺床。 薛姨娘忽然看到胡小酒愣了一下,“这是谁?” 胡小酒忙说道:“奴婢酒儿,是新来的,来喂猫。” “哦!你就是柳四娘的表妹啊!”薛姨娘说罢便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你们姊妹可是拔了咱们家的头筹,丑的真叫个别无二致,哈哈哈哈哈!” 虽说胡小酒也知道自己如今很难看,但被她这么指着鼻子笑还是有点儿不高兴。 那薛姨娘笑了一会儿又对身边的春容说道:“对了,把我的那串南海珊瑚珠的手串子找出来。” 春容大窘:“那串子……前些日子不是主子命奴婢丢了吗?” “丢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丢了呢?回头老爷问起来我如何交代?”薛姨娘登时大为恼火,“给我找回来!” “是。” 薛姨娘这才骂骂咧咧回屋里歇息去了。 一百四十二 妒杀(二十七) 胡小酒一边儿看着,心想这位薛姨娘真的很喜欢扔东西,春容急的直打转,嘟囔道:“这可难为我,丢了那么些日子的东西,又是这般稀罕玩意儿,上哪里找去。” 胡小酒见她如此着急,不禁问道:“那海南珊瑚珠既然是稀罕物件,你就真舍得扔了?” “不然呢,别的也就算了,那东西原是老爷赏的,就因为姨娘在别处见了一回便生了好大的气,我还敢留着不成?” “在别处见了一回?” “说了你也不懂。”春容不耐烦地推开她,“我还是去大门上找找吧。” “大门上?你把那东西扔在大门外啊?” “不止呢!”春容说道,“我把它扔在门外的水沟里了,保不齐还在。” 胡小酒撇撇嘴,心想能找到就奇怪了。 “你跟我来。”春容冲她招招手。 “我?” 胡小酒跟着她走到大门外,只见她把手往水沟里一指说道:“你下去,给我找找。” 胡小酒看看水沟里的淤泥又脏又臭,不悦道:“凭什么我找啊,你丢的东西。” “谁让你是新来的,让你找就找,哪那么多废话,小心把你打发出去。” 不得不说,她的威胁生效了,胡小酒瘪瘪嘴,不情愿地跳下去,那水沟里也不知道都有什么,熏得人头晕。 那春容还在上面指手画脚:“这里,那里,泥巴底下也翻一翻。” 胡小酒皱皱眉头,把手插进泥巴里捯饬,简直想吐,春容却站在上头看着她抱着肚子直笑。 忽然门内传来说话声:“老爷要去给宋相拜寿,你备好马车,一会儿就出发。” 不用看就知道是项白,胡小酒边在水沟里捯饬愈发愤愤不平,同样是做下人的,他整天干干净净吆来喝去宛若半个主子,自己却要做这些又脏又臭又累的事,还要把自己搞那么丑,感觉好委屈哦! “哟!”项白惊呼一声,“老爷的玉佩掉下去了。” 胡小酒与春容闻声齐齐望去,只见他现在水沟边,手里只剩下一截穗子,自言自语似的苦恼道:“这可怎么好,老爷专门儿让我找了这块玉佩,今儿出门儿要带着的,我刚换了鞋,又不好下去。” 胡小酒正想着,这家伙怎么忽然这么矫情了,便听春容说道:“酒儿,你去!” “不行。”项白断然拒绝,“看她这蠢样子,大手大脚的,这要跳下去还不把玉佩踩碎了。” “那……”春容顿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下去吧。”项白的一双眼睛看着春容,神色淡淡的,好像只是随口说的。 “我?” 项白点点头,样子十分坦然。 春容不情愿地笑了笑:“我去叫别人。” 项白也不拦着只说:“那你去吧,老爷马上就来,若误了事儿……” “还是……还是我去吧。”春容皱着眉头,咬咬牙跳了下去,她那里不仅有淤泥还有积水,刚一入水就溅了满身满脸的臭泥。 项白不禁皱皱眉头,掩着鼻子说比划道:“这边儿找找,那里看看。” “没有啊。”春容全身都湿透了,“找不到,让我说,白小爷儿您要不还是抓紧回去给老爷换一块玉吧。” 项白面不改色地说道:“姐姐这是那我开玩笑呢,老爷指明了要这一块儿的,我给他换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有……有这么严重呢?”胡小酒从另一边爬上来说道,“我也下去吧。” “你添什么乱?”项白伸手拦住她,熟悉的语气,嫌弃里透着不屑,不禁令胡小酒有些恼火,刚想瞪他,却发现他偷偷眨眼睛,依旧是这欠扁的语气,“就你这份量,扑通下去,地都让你震裂了,还给我找玉,非得给我震碎了不可。” 胡小酒做个鬼脸,明明是帮她出气,可是说出话来又把她气个半死,这人可真够招人嫌的,胡小酒想了想,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说道:“春容啊,你可找仔细点,我是不能帮你了。你看你,找不着珊瑚珠就算了,这回连玉也找不着,你说你可怎么办啊。” 春容大吼一声:“你别吵了行不行!” 很显然她吼的是小酒,偏偏蔺实刚从院子里出来,边走边说道:“走,小白,我的玉呢?” 一瞬间,蔺实盯着臭水沟里的春容,春容瞪着水沟边的胡小酒,胡小酒悄悄看着项白,项白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自己的脚尖。 春容最先回过神来说道:“回老爷,是小白把老爷的玉佩丢进水沟的,奴婢还没找着!” “什么?”蔺实看向项白,“你把玉佩弄丢了?” 项白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会呢。”说着从袖中拿出玉佩,“老爷的玉佩一直在这里,春容姑娘许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我的玉佩,难怪姑娘心急火燎的跳下去找,原来以为是老爷的玉佩。” “你的玉佩?”蔺实似乎不太相信。 “说是玉佩,也就是块破石头,不值什么,丢了就丢了。” “你……”春容恨地说不出话来。 “老爷,马车已备好了,现在出发吗?” 蔺实点点头道:“出发。” 春容从水沟里爬上来,浑身又脏又臭,指着胡小酒骂道:“是你!” “什么是我?” “他是帮你出气!” 胡小酒歪歪头:“他?我才刚来都不认识他。再说了,他替我出什么气,我受什么气了?” 春容转转眼珠,心想看样子这丑丫头根本没发觉自己耍弄她,真是愚蠢至极,又说道:“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摆明了耍你,我看肯定是你得罪他了。”胡小酒凝重地说道。 “我得罪他?我何曾得罪他?”春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最后说道,“难不成我替他值夜也是得罪他?” “很有可能。”胡小酒煞有介事地说道,“越是赶上值夜这种事越能反映出他积极的工作态度,这正是向老爷表忠心的时候啊!” “是这样吗?”春容怎么也想不通,竟然会有人喜欢值夜,自己是想讨好他才那么做,要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吗? 一百四十三 妒杀(二十八) 胡小酒抱着手臂正色道:“肯定是了,那要不是这样还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他误会了,以为你欺负我,这才帮我出气?他喜欢我,对我一见钟情?” “切。”春容冷笑,“你可省省吧,做你的春秋大梦。” 胡小酒翻翻眼皮说道:“你有这闲工夫拿我打趣,怎么不想想你的珊瑚珠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看是没戏了。”春容叹口气瘫坐在门槛上。 “这么好的东西,干嘛要丢了呢?” 春容悻悻地说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她这么好一阵歹一阵的,还不是吃醋。” 胡小酒是想不明白,就蔺实这种人,横着竖着差不多宽,有什么可吃醋的。 胡小酒没问,春容反而自顾自地说起来:“你知道咱们薛姨娘从前是做什么吗?” 胡小酒转转眼珠子说道:“万花楼的头牌。” “你知道的不少,柳四娘告诉你的吧?” “嗯嗯!”胡小酒忙点头。 “那老货最爱嚼舌,她既然告诉你姨娘是万花楼的,也该说过后来的头牌牡丹。” “是提过一两句,不过我没仔细听,搞不懂她们的关系。”胡小酒说道。 “这还用问,猜还猜不到吗?她们原是同一个楼里的姐妹,说是姐妹可是却一直为了头牌争持不下,所以关系一直不好,直到薛姨娘怀了老爷的孩子,这才得了机会嫁进来,如此算是断了联系。” “薛姨娘有孩子?不是只有周姨娘有吗?”胡小酒不解。 “周姨娘的儿子都多大了,我说的是近几年的事。”春容说道,“薛姨娘曾怀过孩子,可是没等生下来孩子就没了。” “怎么没的?” “摔的。” 胡小酒大惊失色:“让人推的?” “哪儿啊,就她那脾气真让人推的还不闹下天来,是不留神在台阶上崴了脚摔的,怨不着旁人的。” “哦,你接着说。” “孩子没了就没了,后来身子也不济,不知怎么,总是怀了留不住。我看这府里风水不好,大夫人没有子嗣,就二姨娘周氏有,可是如今也不能生了,薛姨娘又总是坐不住胎。”春容嘀咕了一会儿又说道,“后来有一回姨娘在街上遇见牡丹,搭眼就看见她手上的红珊瑚串子,姨娘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跟自己戴的一样的,合着全京城里除了找不着几条,何况是一模一样的两条,偏偏她就有,姨娘当场就翻了脸,扭头就走,回来就说要把那串子扔了。” “她怀疑老爷和牡丹有一腿?” “哪用得着怀疑,我听姨娘骂过,说牡丹原来在楼里的时候就勾引老爷,而今必是知道她坐不住胎,又动了鬼主意。这不,那牡丹死了,她就好了,又想起她的珊瑚串子,我可是去哪里给她找?” 胡小酒想了一会儿说道:“一模一样,这么说来,那珊瑚串子在牡丹手里也有一条?” “那当然。” “那既然是一模一样的,我们把牡丹的那条找来不就完了,料她也看不出来。” 春容有点犹豫:“这怕是不好吧?再说了,去哪找啊?” “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不说她也不知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去哪找?那牡丹已经死了,难不成去地里头挖去?”春容哆嗦一下,怎么想怎么难受。 “你傻了,那牡丹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是衙门给她收尸,正好我衙门里有认识的人,说不定有人见过呢。” “那敢情好,”春容一把抓住胡小酒的手,“今回你帮我解了这个大难,来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会帮你的。” 胡小酒笑了笑说道:“就等你这句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肯帮你。” 春容立刻耷拉下脸说道:“你也忒实在。” “瞧你说的,实在不是比摸不着头脑要好吗?再说了,我也不求你别的,就一条,我每天三盆衣裳这也太多了,你本事大帮我周旋周旋?” “哟,你不是柳四娘的表妹吗?” “唉,我表姐不管这些,浣衣扫洒的事,还得是你说了算。” 春容笑道:“我当你是个傻的,原来也不算傻,行吧,以后你只洗一盆,可是你不能唬我。” “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胡小酒说着又犹豫起来,“只不过……” “你又要怎样?” “不怎样,我是说我因为这事儿耽搁了大半个上午了,什么都没干,还得去衙门,下午还得扫花园……” “行了。”春容不耐烦道,“今日的衣裳不用你洗了,我自会安排别人替你,你给我把这一件事办妥,日后少不了你的好。” “好!”胡小酒欢呼着蹦起来,“这话我记下了,以后你可得罩着我!我去啦!” 魏秋山刚巡街回来,捕快阎小七便对他说有个女的来找他,还十分霸道,说是他的好友,非要进屋里去等着。 “女的,霸道……”魏秋山想了想,觉得不会是照雪,难不成是红袖,问道,“是不是长得挺漂亮,一身红衣裳?” 小七露尴尬又为难地摇摇头说道:“不是。” “不是穿的红衣裳,那是白衣裳,挺漂亮的那个?” 小七依旧尴尬地摇摇头:“也不是……不是什么衣裳的问题,而是……也可能你就觉得那样儿的漂亮吧,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看,看看就看看。”魏秋山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屋里去。 “山山!” “哎哎哎,别动手动脚的,你谁啊?”魏秋山身子一扭,跳得八丈远,满脸写着嫌弃。 “我啊!你怎么回事啊!”胡小酒愤怒地扣下脸上的痣,“我是小酒!” “小……小酒?”魏秋山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噗嗤”一下笑出来,“小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胡小酒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喂!你很过分哎!人家白白看到我的时候就没有笑成你这样,你很没有礼貌哎!”胡小酒跺着脚说道。 “我,噗哈哈哈哈!我对不起,我忍不住,哈哈哈哈!” 胡小酒瞪着眼睛叉着腰,直到他笑够了才没好气地说:“笑够没有?我有事找你。” “噗,笑够了,噗!”魏秋山努力忍着笑,“真的够了,相信我。” 一百四十四 妒杀(二十九) “那个牡丹。” “牡丹,哦,牡丹怎么了?”魏秋山捂着嘴,还是很想笑,只好侧过脸去尽量不去看她。 “那个牡丹不是死了吗,你们去给她收尸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串南海红珊瑚珠?” “南海什么?”魏秋山茫然道。 “南海的红珊瑚珠!” “那是啥?” “就是一串红色珠珠的手串。”胡小酒用最直观的方式向他解释道。 魏秋山摇摇头说:“不认识,没留意。”又说道,“那种女人戴的玩意儿我们哪能留意,不过死去的那几个人的遗物都收在隔壁的仓库里,你可以去找找看,要是没有也可能还留在万花楼。” “那我要看看。” 魏秋山说道:“你等等,我给你拿钥匙。” 魏秋山打开仓库,空气中漂浮物细细的灰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胡小酒在鼻子前扇了扇嫌弃道:“你们也不打扫一下,这么脏。” “嗐,谁打扫,都是死人的东西,又没人要。”魏秋山指着地上的一个破箱子说道,“就这些,你看有没有吧。” 面对这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胡小酒很是无语,一个箱子上贴着四个标签,大约看出是十字型划分出四个区域,其中牡丹与青儿两个人的部分界限很不分明,也不知道是一开始就分不清楚还是有人不小心碰乱的。 她简单的翻了翻,显然是没有的,看样子还是要去万花楼一趟才行。 “哎!这怎么在这儿!”魏秋山一弯腰从箱子里捡起一块水滴状的通透美玉。 “什么东西?” “蔺实的扇坠儿。” “蔺实的?”胡小酒接过扇坠问道,“蔺实的扇坠怎么在这里?”她又看看箱子上的标签,“这不是在明秋的东西吗?” “是啊,难怪那户满找遍了也找不着,原来不在女人手里。”魏秋山笑了笑说道,“这东西你拿着吧。” “我拿着干什么?” “你如今不是在蔺实府里?” “是啊。” “你没见到小白?” “见到了。” 魏秋山道:“你给他,他自然有用得上的时候。” “那好吧。”胡小酒说着将扇坠揣进怀里。 在六扇门一无所获,胡小酒只好再往万花楼去。只可惜如今时间尚早,万花楼根本就不开门,她既不是达官显贵,又不是楼中的常客,没名没姓的想要混进万花楼实属不易。 胡小酒一边在街上溜达,一边左顾右盼地想办法。忽然一个人撞在她身上,还踩了她一脚,胡小酒“哎呦”一声,还没来得及发作竟听那人身边的随从先骂起来,娘里娘气地骂道:“哪来的丑丫头,长眼不长眼,敢撞我们晖爷儿!” “你骂谁丑丫头!”胡小酒大怒,一抬眼吓了一跳,“呀,二……” 她可记得当初在芳林的时候就是这二皇子,翻脸比翻书还快,想方设法给他们小鞋穿,她可是很记仇的,这要不是因为对方位高权重实在得罪不起,她一定要亲手做一双小鞋给他穿回去。 如今竟然在大街上撞见,且看这打扮分明是微服出来的,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惹不起惹不起,本姑娘先溜为敬。 萧云晖却一声令下:“抓住她!” 周福立刻亲自下手把她擒住,又揪着她的耳朵骂:“丑东西,撞了我们爷儿不道歉就罢了,还想跑,跑啊,你倒是跑啊!” 胡小酒挣扎道:“你,你让我跑,你倒是放了我呀!” “我还放了你?”周福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我放了你!你想得美,想得美,你想得美!” 胡小酒抱着脑袋跳来跳去,忽然,萧云晖喊道:“住手!”周福这才停下手。 胡小酒甩开周福又委屈又生气,说道:“你们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你们撞在我身上,还踩我脚,却颠倒黑白说我撞你们,还打我,还有没有天理啦!” “你……” 胡小酒忽然发现萧云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顿时心里有点儿毛,他不会认出自己了吧? 不可能啊,自己这幅鬼样子,魏秋山都认不出来,更别说是他了,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她挺挺胸脯,又说道:“看什么看,我看你们如此霸道,想来是平日里有几个钱骄纵惯了,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们,只有钱是没有用的,这是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你又不是皇亲国戚,还真以为人人都要让你三分不成?” 她想,这萧云晖八成是做皇子嚣张惯了,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既然是微服出来就收敛一些,不要得意忘形。 “哦,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萧云晖道,“也罢,我既不是什么皇亲贵戚自然不该有意刁难你,你走吧。” “放我走了?那我可真走了。”胡小酒拔腿就跑,心里头乐开了花,自己可真是机智又勇敢啊! 刚到一个巷子口,忽然跳出来两个蒙面人,二话不说就将她套到麻袋里。 “你们是谁啊!救命啊!强抢民女了!” 胡小酒在麻袋里听到蒙面人威胁道:“不许喊,再喊打死你!” 她处境被动,又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万一真的是十恶不赦的亡命徒,自己激怒了他们岂不是自讨苦吃,想到这她立刻乖巧起来,只等见机行事。 胡小酒在麻袋里分不清方向,只觉得自己拐了好多个弯,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已经远离了街市。 但也不像是郊外,因为扛着自己的人步伐十分平稳,不像是走在山路上,透过麻袋的缝隙看,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也能感觉出这是在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不远处有啁啾的鸟鸣,还有淡淡的花香,这环境很是优雅嘛。 胡小酒有点纳闷,难不成自己这幅模样也能被人贩子看上,这是把自己带到青楼里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扛着自己的人停下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抓回来了?” “是。” “把她放出来。” 胡小酒听得懂,这是要把她放出来的意思,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十分嚣张,必是个杀人无数的恶霸,再加上他的声音有些耳熟,胡小酒当机立断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在麻袋脱离她的瞬间,她便自觉地捂住了双眼。 一百四十五 妒杀(三十) “你这是干什么?”那人似乎有些纳闷。 “不干什么,我不看你,你说吧,把我抓来干嘛?” 她虽然捂着眼睛,却不卑不亢也不还怕,中气十足地与他谈判,这让他觉得很有趣,不禁暗暗发笑。 胡小酒听到身边的脚步声,看样子他把那两个抓她过来的人打发走了,四周很安静,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果然,男人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了,你可以放下手,睁开眼睛。” “不用。”胡小酒拒绝道。 “你捂着眼睛,是怕我杀了你?” “不是怕,是安全起见。”胡小酒说道,“我猜你这种人,人命在你眼睛里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你不怕我认出你,因为我认出你,你可以杀了我,可是我不想认出你,就想跟你谈个条件,你告诉我你的要求,若我能答应,你就放我一条生路。” “嗯,好。”男人轻巧地说道。 他似乎走近了一点儿,胡小酒下意识地倒退两步,他又走近一些,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猛地倒退好几步,“啊呀!”她脚下一空身子向后倒去,一阵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手却被人拉了一下,随即一只有力的大手抚上她的腰,就这样,两人以一种宛如华尔兹一般,颇为暧昧又颇具戏剧性的姿势相见了,虽然胡小酒的造型大大影响了这个动作的美感。 “惊喜吗?”萧云晖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邪气的笑,让胡小酒不禁打个冷战。 她顿时像被狗咬了一般弹跳起来,搓搓自己的手臂,好像要把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都抖吓来,然后摇摇头,诚恳地说道:“一点也不。” 她仍然被那浓郁的香气环绕着,循着香气望去,只见凉亭边有一片盛开的百合,可是这百合的香气与普通的百合略有不同,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没见过吧?”萧云晖得意地一笑,“这是夜合花,父皇赏的,全京城除了御花园也就只有我这里有。” “夜合花?”胡小酒眨眨眼心想原来他刚才伸手拉自己是怕自己砸了这些宝贵的花,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殿下,这东西有毒的,您不知道吗?” 萧云晖明显地怔了怔,又说道:“有毒就有毒,那也是父皇赏的。”说罢弹弹衣袖回到座位上,托着下巴专注地打量着胡小酒,“你这幅模样让我很是惊喜,你不是宁柯的义女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他不管你吗?” 胡小酒有点惊讶:“你怎么会认出我啊,魏秋山都认不出来。” “魏秋山,六扇门的那个神捕,你和他很熟吗?” 胡小酒觉得他的关注点很奇怪,点点头说道:“反正比跟你熟悉些吧。” 萧云晖撇撇嘴说道:“那可未必见得,起码他认不出你,我能认出你。” 胡小酒狐疑的看他一眼,默默走到铜镜前,瞬间恍神大悟,怪不得他认得出来,原来自己一左一右的两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眼睛上一块红色的“胎记”,胡小酒对着镜子擦了擦,没擦干净,反而只是把“胎记”晕开了,模样变得愈发可笑。 萧云晖透过镜子看见她那幅模样,不禁蹙眉,又说道:“转过身来。” 胡小酒乖乖转过去,只见他抓起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擦拭她的脸,那镶金的袖子便成了奇怪的颜色。 胡小酒不喜欢这样无端地过于亲密的接触,不觉退后一步:“我自己可以。”她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干净了。 “你像是很不喜欢我。” “谈不上,就是普通不喜欢。”她坦诚的说道,“毕竟上次跟你见面的时候,你还要治我们的罪,这会儿又这样,我不适应。” “那次是特殊状况,出了那样的事,我必须给郭家一个交代,偏偏你们又是经手办事的人。”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你是皇子,用不着跟我解释。” 萧云晖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子,就该知道我对你解释便是恩典,且你自见了我便以你我相称,我也并未怪罪……” 胡小酒立刻跪在地上,大呼:“奴婢知错了,谢二殿下恩典。” 萧云晖不觉大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我许你这么做,也许你同我以你我相称。” “为什么?”胡小酒歪着头。 “你说呢?”萧云晖玩味地说道。 “嗯……”胡小酒沉思片刻,“我猜,你是在勾引我。” “噗!”萧云晖瞬间红了脸,“你也太口无遮拦,勾引这话……” “没办法呀,要说你喜欢我吧,又不像,那就只能是勾引了呗,虽然呢,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勾引我。” “我就不能是喜欢你吗,一见钟情,戏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皇子爱上寻常女子,从此不爱江山爱美人。” 胡小酒却有些为难:“可是你刚才碰过我之后下意识的弹弹衣袖,说明你其实很嫌弃我脏,我照镜子的时候你又皱了皱眉头,说明你真的觉得我很丑,你这么嫌弃我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她又想了想说道,“殿下,既然你这么说,我再劝你一句,戏本子上的东西,真的不能信,我大约也能理解,你们这些皇子皇孙们看着位高权重,也会有很多你们的无奈,但是这就是命,这就好像我们,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皇子皇孙。你这个年纪,渴望一段真挚的感情很正常,但是满地上乱捡就不对了。” “满地上乱捡?”萧云晖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小王若真找个寻常女子就是满地上乱捡?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懂不懂人间的真情挚爱?” “不不不,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胡小酒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你,皇子,我不是说你这辈子一定找不到真爱,也有机会的,但是这个机会在民间的几率并不是很大。我们试想,假如你不是皇子,只是个乡野小民有多少人会喜欢你?” “笑话,本王的才华相貌气质,即便是个乡野小民……” “对,有道理,但是你的相貌父母给的,气质才华是皇宫培养的,退一万步,即便忽略这一切,你还是这个你,只是身在乡野……” “那也一定有女人爱本王!”萧云晖拍着桌子大怒。 一百四十六 妒杀(三十一) 胡小酒忙安抚道:“那当然,一定是有的,这么多老百姓也没见人家娶不到媳妇,但是这个前提是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你毕竟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去民间找真爱,你就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你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女子,你便以为是真爱了。但是你根本就没有真诚的对待她,这叫真爱吗?” “我总会告诉她实情的。” “她知道了真相还会爱你吗,你是一个骗子从头到脚欺骗她,连最基本的身份都隐瞒她。” “这个……没有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吗,假定你是一个杀猪的却告诉她你是一个大将军,这样的欺骗严重吗?” “这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掩盖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一样的是,你自以为自己更加高贵,便认为即便你说谎她也会欣然接受这一切,但是,既然你爱她,爱就是没有高低贵贱的,凭什么你要觉得自己更高贵,她就该无条件地依附于你,你真的爱她吗?” 萧云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说道:“那我这辈子岂不是无法娶妻生子?” “怎么能这么想呢,皇帝陛下一定会给你指定许多美丽贤淑的名门淑女,虽然你可能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你,但你是皇子,她们也不会嫌弃你的,会给你生很多孩子,为皇族开枝散叶,这就是你们的人生价值嘛!” 萧云晖不禁眉峰紧蹙:“但是她们不爱我,我也不爱她们。” “啧,殿下,我们村的先生经常对我们说一句话,叫做学业未成何以恋爱,你还年轻呢。”胡小酒从地上站起来,大胆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殿下,您先忙着,小酒多谢您的款待,就先告辞啦!” 萧云晖双手交叠,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挥挥手:“你去吧。” 从中昭王府出来,胡小酒便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开心,好骄傲啊!” 什么叫大快人心,这就是大快人心!位高权重了不起吗?治我的罪,威胁我,绑我,嫌弃我,还敢撩我?就这情商,谁给你的自信!哇哈哈哈,就让你一辈子活在心理阴影里,这种颠覆他人世界观的感觉好舒爽啊! 正笑得得意忽然看到周福在大门外,还是在距离大门好远的拐角上,距离有点儿远又被墙角挡着,她只能看见周福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她有点好奇便径直向周福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周福似乎也发现了胡小酒,也向她走来并笑道:“小酒姑娘怎么来了?” 胡小酒瞪他一眼道:“明知故问。”又伸长脖子往巷子里张望,“公公方才和谁说话?”却只看到一辆红顶子的马车拐个弯消失了。 周福笑道:“没谁,就是个问路的。” “原来如此,公公可真是好心。”说罢便告辞了,一边走一边哼着她随心创作的歌谣:“心眼坏呀没人爱,心眼坏呀没人爱~” 不多时,周福从外头进来,见萧云晖满目怅然。 “殿下。”周福轻轻叫了一声,见萧云晖并没有反应,又走近些叫了一声,“殿下?” “周福,你说本王生在这帝王之家是幸还是不幸?” “殿下何以做此悲鸣?” “算不上悲鸣,只是偶有所感,我虽然有父母却不亲近,兄弟成群却相互戒备,近日听说母妃已经打算让父皇为我指婚,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左右但凭父皇和母妃做主。” “殿下。”周福深深地鞠一躬道,“皇家子孙大抵如此,个种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老奴却以为殿下不该与其他皇子般怨天尤人,因为殿下与他们不同,殿下的心在外头,天大地大,又何必牵挂这些小节呢。”周福又道,“方才老奴见那宁大人的义女,还以为她说了什么惹恼殿下。” “没什么,开个玩笑罢了。” “开个玩笑?”周福愣了愣,遂又说道,“好,好。” 胡小酒出了平安街,看看天色,出来那么久了,亏她还拍着胸脯承诺人家一定能把那珊瑚珠找到,现在可好,连珊瑚珠的影子都没看见。 好在如今已经将近傍晚,万花楼也渐渐热闹起来了。热闹归热闹,她这身打扮要想从正门进去实属不易,正徘徊着竟看到不远处一个熟人,这可真是老天帮忙。 “云公子!” 门口站着的正是云哲,刚要进门去,想是来找海棠的。 “胡姑娘?”云哲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胡小酒有点儿为难,“上回来的时候我有东西落在里头了,正如公子所见,我独自一人进去不大方便,所以……” 云哲了然:“明白,姑娘想跟我一同进去。” “是这个意思。”胡小酒又慌忙解释,“云公子别误会,你只要带我进去就成,我肯定不会打扰你和海棠姑娘的。” 云哲却笑道:“姑娘多虑了,随我来就是,只不过姑娘独自一人在这风月之地恐怕不安全。” “没关系,进去时你就说我是你家的丫鬟,看我这身打扮,想来也不会被人误会的。” 云哲打量她一眼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遂带着胡小酒进去,又对鸨母交待,告诉她胡小酒是自己府上的丫鬟,若有事找不到使唤的人可要拿她是问。 鸨母起初大约是觉得胡小酒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听云哲如此说话,虽觉得蹊跷也不敢怠慢,忙点头称是。 待云哲走后,胡小酒自可随意行动。万花楼,不愧是全京城规模最大的青楼,与尹红袖所在的怡红院不同,怡红院的姑娘多是住在楼上的单间儿,据说这也是大多数青楼的格局,一楼是大厅,二楼三楼是客房,所谓客房也是姑娘们平时居住的地方,有客人时便就是客房了。 而万花楼是不同的,客房与大厅分开,大厅内有两层,一层就是大厅,二层是包厢,都是客人们吃酒品茶的地方,客房却是在后院,客房与大厅分离也更加便于保护贵客们的隐私。 一百四十七 妒杀(三十二) 胡小酒径自绕过人群,穿过花厅,到了万花楼姑娘们居住兼待客的客房,二楼最头上的一间便是牡丹的房间,也是最大的一间,原本而今的头牌成了海棠,连屋子也该调换的,但牡丹毕竟是横死,再加上婢女青儿又是死在房内,海棠便宁可不换了,依旧住在正中间,靠近楼梯口的房间。 木质的楼板放大了脚步声,在路过海棠房间的时候胡小酒内心一阵慌乱,主要是因为这些房间的隔音其实并不是太好,海棠和云哲又是认识的,自己这么做,总觉得很有偷听墙角的嫌疑。 好在她脚步很轻,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牡丹的房间已经空了,平时也没人愿意进去,虽然关着门却并未上锁。 她轻轻推开门,房间里漂浮着尘土的气味,她不想惊动旁人,故而没有点灯,好在万花楼处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即便是不点灯,楼角大红灯笼的光也会照射进来。 房间被翠纱帐分成内外两间,外间是青儿的住处,里间才是牡丹的。 胡小酒简略地打量一番,不过是女子房内该有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翻了翻牡丹的妆奁匣子,里面装的不过是寻常首饰,并没有一条所谓的南海珊瑚珠,又随手翻了翻床上,竟掉出来几张纸。 抬头署名全都是“喷香美人儿”,胡小酒不禁一阵恶寒,信上的内容也颇为不堪,想来是蔺实写给牡丹的,不过既然是写给她的,为什么要撕掉呢? 胡小酒有些想不通,没关系,想不通就先留起来,她随手将信纸揣进怀里,拿回去给白白看,他总会想明白的。 她又搜索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难不成有人来过,看到牡丹的南海珊瑚珠顺手牵羊了?那自己岂不是白费功夫,这也就算了,没准再因此得罪了春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胡小酒难免有些失落,忽然看到外间窗台的花瓶里插着几株百合,不觉有些好奇,自言自语道:“原来古代也有百合的。” 不过这百合很奇怪,怎么花蕊是深蓝色的呢?胡小酒忽然灵光一闪,深蓝色!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一抖竟掉出一根老鼠草,这才反应过来,这手帕还是照雪的。 管她的,反正她是可以用的。 她轻轻把百合花的花蕊放到手帕里收起来,心里颇为得意,虽然没有找到珊瑚珠却也不算一无所获。 刚要走,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胡小酒隔着门缝向外望去,来的竟然是云哲和海棠,怪不得刚才路过海棠房间的时候没听到动静,原来他们根本不在屋里,害得自己瞎白小心了一场。 不过这俩人也真够奇怪,如此良辰如此夜,好不容易见一面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出去瞎逛个什么劲?饭后散步吗? 胡小酒暗自腹诽着,眼神不经意瞟过青儿的小榻,忽然发现榻边有一个小小的珠子,她接着光线辨认一番,的确是红色,难不成这就是南海珊瑚珠? 她猛地把青儿的床褥掀开,一串断了线的红珠子散落着床板上,她想了想用枕巾把碎珠子裹起来,依旧塞在怀里,低头看了看,并不是非常明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究竟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叹口气,轻轻打开门,这次云哲和海棠是真的在了,她真的要小心一点才行。 她蹑手蹑脚地经过海棠的房门口,里面静悄悄的,胡小酒内心有一丝丝纠结,是好奇心与良心的激烈冲撞。 过了一会儿,她自我安慰道:“胡小酒,你不是无耻,你只是好奇心太重……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她默默地把耳朵贴到门上。 这次不再是绝对的宁静了,而是有很轻微的说话声。 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云哲没错:“你这么做没有引起蔺实的怀疑吧?”她听不太清楚,又或者是她自以为没有听清楚,因为她不能理解,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云哲为什么会提起蔺实,还是用这样的语气。 随后海棠轻巧地说道:“他?他才不会呢。” 胡小酒正在纳闷,忽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厉呵:“谁在外头!”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顾不了那么多,她拔腿就跑,身后传来开门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她刚想直接跑出去,又想了想,这个时候冲出去,没准云哲他们正在走廊上看着自己,万一被他认出来那可就不只是尴尬了。 她想了想,索性咬咬牙,冲进身后的房间,好在房中并没有十分竟然尴尬的场面,也顾不上房中女子惊讶的眼神,她打开窗子翻出去,从后面溜走了。 云哲果然就站在走廊上向下张望,良久不见有人出去,不觉轻笑一声:“滑头。” “是谁?” 云哲摇摇头:“没看见,不过应该是一只狡猾的小兔子。” “小兔子?”海棠冷笑一声,“敢问是哪家的兔子,是你家的,还是对家的呢?” “或许都不是,没准儿是野生的。” “野生的可不好,野生的性子野,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说的就是野兔子。” 云哲却只是笑,不置可否。 海棠有些着急说道:“你笑什么,改日你让兔子咬到手,有你着急的时候!” “咬也是咬我不咬你,你急什么?况且便是咬了我又如何,左右是只兔子,永远也成不了豺狼虎豹。” 海棠一跺脚,娇嗔道:“好心没好报!” 面对这这样一个美人儿,云哲却忽然变了脸色,眼睛中透出一丝阴骘与冷漠,说道:“管好你自己,足矣。” 海棠顿时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嗫嚅道:“奴婢知错了。” 云哲方脸色稍霁,沉声说道:“你比牡丹聪明谨慎这很好,不过沙鸥该跟你说过,谨慎是对的,却不能草木皆兵,否则人人都看得出你心虚,还怎么做事?” 海棠轻声道:“是,奴婢知错了。” 胡小酒急匆匆赶回蔺府,天已经黑了,她在蔺府外的墙角下重新给自己贴上痣,又仔仔细细给自己画好胎记,这才敢回去。 刚到门口就听说自己因忘记打扫庭院领了罚,据说是周妙言亲口说的,罚她不许吃晚饭,并去先贤祠添灯扫洒一个月。 胡小酒叹口气,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后果,若换成旁人,必然更加介意去先贤祠添灯扫洒,可是她更在乎的却是没有晚饭,她出去这一天东奔西跑,午饭就没吃,而今晚饭也没了,内心自然无比悲凉。 一百四十八 妒杀(三十三) 虽然如此,她还是要先去找春容才行,提着风灯,拖着疲惫又空乏的躯壳,唉声叹气地往薛姨娘处去。 “哒,哒哒。” 什么声音? 胡小酒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四周并没有人。 “哒。” 胡小酒循声望去,声音似乎是从假山后传来的,她抬头看看山顶的相思树,撅起嘴,默默走过去。 “干嘛啦?” “什么态度?”项白躲在假山后说道,“等了你一个晚上,去哪儿胡闹了?”语气里不经意透出一丝责备。 “什么胡闹啊,不要诬陷我好不好。”胡小酒吹灭风灯也钻进假山里面,“对了你怎么又在这,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巡夜队的队长今天过生日,他们都喝酒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告诉他们的消息,蔺实让宋相留下,今晚不醉不归,八成是不回来了。” “哼,你可真有本事,怎么同样做下人,我就那么倒霉。”胡小酒瘪着嘴说道,“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倒霉,不对你知道,但是你只知道一半。我先是被春容戏弄,又自告奋勇去替她找珊瑚珠,结果遇到萧云晖那个神经病,后来我又去万花楼,还差点被人抓住。” 项白摸着脖子一脸迷茫:“你这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一点儿前因后果也没有?”忽然专注地盯着她胸口,“你这出去一趟变化挺大的……” 胡小酒大为恼火:“喂!你……” “嘘!没巡夜的也备不住有路过的,你小声点儿!”项白紧张地说道。 胡小酒只好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很无耻哎!” 项白悄悄抽动嘴角,眨眨眼颇有些无辜的样子:“这怎么怪我呢,你这也太明显了。” “有吗?没有吧?”胡小酒把枕巾从衣襟里掏出来,惊得项白眼珠子都要掉了,“你看,是这个。” 项白再一次抽抽嘴角,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南海珊瑚珠。”胡小酒说道,“我今天那么倒霉都是因为它。” 项白提着丝线把它拎起来:“这个怎么断了?” “你别动!别给我弄掉啦!”胡小酒慌忙拍开他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把枕巾叠起来重新揣回怀里拍了拍,“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这是牡丹的,应该是蔺实送给她的,不过为什么断了我就不知道了,我从青儿床上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就是断的了。” 胡小酒简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项白说了一遍,又说道我还找到这个,说着又从怀里上上下下的掏起来。 项白默默把脸转向一边,庆幸天色比较暗。 “在这!”胡小酒激动地掏出手帕,“你看这个……是不是看不清楚,”她有点为难,“这个是我在青儿的窗台上发现的,她窗台上有几株干枯的百合花,但是花蕊是蓝色的,我不太确定,你们这边的百合花花蕊会是蓝色的吗?” “噗,什么叫我们这边儿。”项白从她手中接过手帕忽然愣了一下,然后镇定地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把手帕交还给她说道,“这个确实有问题,我记得之前魏秋山说过,他说青儿是中夜合花的毒死的。” “那这个就是夜合花咯,夜合花的花蕊是蓝色的吗?” 项白摇摇头:“没听说夜合花的花蕊是蓝色的,而且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夜合花能毒死人,它虽然有毒但毒性绝没有那么烈,毒死人这种说法太夸张了。” 胡小酒看着他一副犹豫不决地样子问道:“你确定要把这个还我吗?” “嗯,你拿着吧。”他嘴上这么说,视线却像被吸在手帕上面一样。 胡小酒撅撅嘴把手帕递给他:“算了,给你。” “给我?”项白试探道。 “嗯。”胡小酒中肯的点点头,“但是用完要还我。” “好。”项白这才把帕子接过去,揣进袖口里,又说道,“这么说,这个案子就更加复杂了,想让牡丹死的人又多了一个,而青儿被人毒害,跟牡丹的死有多大的关联。你说这珊瑚珠是蔺实给牡丹的,薛秀珠手里也有一条,且薛秀珠见到过牡丹带着这条手串……” “而且她们是新仇旧恨,会不会是薛秀珠杀了牡丹?” “那青儿呢?” “如果是薛秀珠,她杀牡丹主要是因为蔺实变心,但是海棠说过,蔺实也打过青儿的主意,还对她下手了,那会不会是因为她又知道了这个,所以又害死青儿?” “或者说,蔺实的目标早就改了,他更加喜欢的是青儿,所以最后珊瑚珠在青儿手里,薛秀珠杀了牡丹才发现自己杀错了人,所以是张冠李戴。” “很有道理哎!”胡小酒激动地跺脚,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珠子是断掉的,肯定是因为牡丹也没想到蔺实跟自己在一起那么久,天天‘喷香美人’的叫着,竟然一直都是打着青儿的主意,所以事情暴露她就一怒之下把串珠扯断,扔给青儿,一定是这样,白白你好聪明哦!” 项白看着她这幅激动的样子很想提醒她这都只是猜测,可是又不忍心泼她冷水,只好尴尬地微笑着说道:“你更聪明,还是你聪明,这才刚开始就连扯珠子这种细节都知道了。” 胡小酒忽然垮下脸:“你在挖苦我对不对?”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项白仓促地转换话题,“喷香美人儿是什么东西?” “是这个!”胡小酒又满怀里掏起来。 “咳,你的贼口袋呢?” “破掉了。”胡小酒委屈地说道,“可能是上次在尸鬼林里跑来跑去没有留意就被树枝刮坏掉了。在这里,我在牡丹枕头底下找到的,应该是蔺实写给牡丹的,全都是‘喷香美人’,还被撕掉了,肯定是发现他喜欢的其实是青儿,所以就一怒之下撕掉了。” 项白却不禁皱起眉头:“那为什么还要留着呢?” 胡小酒愣了愣:“还没来得及丢掉?” 项白却歪歪头未置可否,忽然“咕噜”一声,胡小酒慌忙捂住肚子,好窘哦!为什么最近在他面前总是这么窘呢,胡小酒你给给力啊!她偷眼看向项白,还好他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找什么东西,这让她放心许多,或许他刚才没有留意吧。 一百四十九 妒杀(三十四) 正想着一个白白的馒头出现在她面前,胡小酒默默接过馒头顿时崩溃:“你听到了?” “嗯,给你的,我原本等着你就是为了这个,后来一说话忘了。”说完又开始专注地研究着信纸上的字,“这的确是蔺实的笔迹,不过是不是写给牡丹的却不好说。” 胡小酒专心地啃着馒头,忽然听他说:“嘴角。” 她赶紧用手背蹭蹭嘴。 只见他却笑了笑,伸手抹一下她的脸。 胡小酒不悦:“这不是嘴角,这是脸。” “我知道,你这是涂的什么东西?”他搓着大拇指问道。 胡小酒大怒压着嗓子大叫:“你又把我的妆弄花了!我还要去找春容!我又要重新画!” 项白忙不迭地道歉,又说道:“不用回去画,就一点儿,我给你擦擦就好了。” “你不会给我越擦越坏吧?”胡小酒深深地担忧。 “怎么会呢,你要相信我是不是,我们是一起的,我怎么可能坑你呢?” 项白的动作格外小心,干涩的指腹摩擦着她的脸颊,这胡小酒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项白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说不上来,跟在万花楼偷听墙角的感觉有点像……” “偷听墙角……你在万花楼偷听墙角?” “不是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胡小酒猛地退一步,撞在山洞的墙壁上,“哎呀,我还得找春容,我走了。”也顾不上脑袋痛,就忙里忙慌地跑掉了。 “偷听墙角?她竟然偷听墙角?”项白感觉很不好,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他就是莫名地耿耿于怀,她怎么能去青楼偷听墙? 次日一早胡小酒便起来了,府中规矩凡事以宗祠为先,但薛秀珠的猫还是要喂的,所以她必须要赶在卯时之前把先贤祠打扫干净,把灯油全部填满。 故而天刚蒙蒙亮她便往先贤祠去了,幽暗的祠堂中空空荡荡,香案后面的长几上供奉着蔺家的祖先,排成长长的一排,每座排位前都点着长明灯,在清晨灰色的晨光中,微弱地闪耀着,散发着静谧诡异的气息。 好在胡小酒也并不十分害怕这些,只要有光,她什么都不怕。她按部就班地把供桌和长几擦拭干净,又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刚从外面回来就隐隐听到祠堂里有人说话。 “谁啊?”她问了一声。 供桌前站着两个女子,一个衣着华贵,神态威严,胡小酒见她便觉得很是眼熟,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前几天才刚刚大闹过万花楼的褚夫人,另一个衣着简朴,神态恭顺,却又不像是下人,胡小酒听褚夫人唤她妙言,方知道这位就是蔺实的另一位夫人周妙言。 褚夫人见到胡小酒打量她一眼冷声问道:“你是今日当值洒扫的?” “哦,是。”胡小酒匆匆的行个礼。 “你就是酒儿吧,是柳四娘的表妹。”周妙言说道。 她这么说,胡小酒才想起来,昨日传话的丫头说,就是她罚自己来洒扫先贤祠的。 “是。”胡小酒又说。 周妙言冷哼一声:“你可知府中有凡事以宗祠为先的规矩?” “知道。” “知道?那我问你,这已经什么时辰了?” 胡小酒看看天色迟疑道:“卯......卯时?” “卯时已经快过了。”周妙言道,“这个时辰了,你还没有打扫完祠堂,接下来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做?” “我......”胡小酒愣了愣随机老实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做自有打算,我总会做完的嘛。” “哦?好一个总会做完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才能做完。”周妙言笑了笑说道,“你不必打扫这里了,去后院儿找春容,就说是我说的让你把所有衣裳都洗了,洗完衣裳再去刷马桶。” “这也太多了吧!” “不是你说的吗,总有办法做完,去啊。” 胡小酒悻悻地应道:“哦......知道了。” 这个女人好奇怪,自己没招她没惹她处处给自己不痛快,八成是更年期犯了,不过也可能是她今天心情不好,可是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胡小酒转转眼珠,又折回祠堂,听墙角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连青楼的墙角都听过了,听听祠堂的又能怎么样? “你如今是愈发威严了,胭脂的颜色也好,衬得气色更好了。”听上去是褚夫人的声音。 “小姐说笑了。” “小姐?都什么岁数了,还叫小姐,外头人来送我的东西从来也不少你的,连万花楼那小蹄子亦不例外,可见你如今也是半个主子了,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小姐,还是叫夫人吧。” “是,夫人。” “你既然叫我一声夫人,就该明白,老爷虽准你管家之权,但在这个家里终究我才是夫人。” “那是自然,夫人永远是夫人。”周妙言恭顺地说道。 “你不必惺惺作态,我也不需要你这副模样。”褚夫人冷声说道,“我今日叫你来就为了一件事,我想让你看看蔺家的列祖列宗,学一学纲常人伦。”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妙言不懂。” “哦,原来你不懂,难怪你儿子也不懂。” “夫人,淇儿可是咱们家的独苗,是我的儿子,也更是您的儿子。” “不敢当,终究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褚夫人生硬地说道,随即又冷笑,“可是也怪了,你周妙言如此恭顺有礼,谦让谨慎,深得老爷宠爱,为何你的儿子就这样不知廉耻,只晓得惹他父亲生气!” “夫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褚夫人忽然大怒:“别跟我装糊涂,你的好儿子做了什么好事,你比谁都清楚,而今外头的人都在传,各种龌龊话都有,甚至说咱们家老子和儿子睡了同一个女人,难不成是只丢了我一个人的脸不成?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会不清楚!” 周妙言也恼火起来:“夫人这话就说得无其道理了,老爷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难道就单单是我淇儿的错不成?不瞒夫人说,淇儿这孩子不成器我知道,可他就是好那一口我又有什么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还是闷着头往那些小官儿那里去,前儿家里来了个姓白的书童,他又惦记上,好歹让老爷留住了,他才没敢再打主意!可是老爷又怎么样?我跟他说淇儿近日里和贵宾楼的一个伙计耍得火热,要他去好好教训教训,他倒好,爷俩玩到一处去了!你说这到底怪谁?让我说,外头的人说的算客气了,他们岂能知道这爷俩不止睡了同一个女人,还睡了同一个男人呢!” 一百五十 妒杀(三十五) “啪”一声巨响显然是褚夫人扇了周妙言大嘴巴,她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住嘴!你简直......你简直......毫无廉耻!” 周妙言不怒反笑道:“我没有廉耻?这家里最没有廉耻的是我吗?啊?” 胡小酒使劲捂着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来,这真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的八卦,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还牵扯到项白!胡小酒气得要死,千防万防,防住了莺莺燕燕,竟不料想还有个大尾巴狼就在眼皮子底下!难怪他什么事都拖着项白,那个老禽兽!老禽兽!老禽兽! 胡小酒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撕烂蔺实的大脸!不行,她要快点去告诉项白,让他小心一点,她的白白,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而且还是那样一个老禽兽! 呜呜呜,人家穿越都是美男环绕,她没有就罢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还遭遇情敌,其实所谓情敌这种东西,质量越高越能证明自己的眼光和品味,可是她的情敌竟然是个恶心的老禽兽!不,她绝对不能接受! 胡小酒也顾不上什么洗衣服刷马桶,她才不听呢,她要带着项白逃走,谁还要给她们洗衣服刷马桶! 胡小酒找到项白的时候他正从蔺实房里出来,信手整理着衣裳。 胡小酒猛地冲过去,一把拉住他:“跟我来!” “哎,你……” 胡小酒把他拉到院外的隐蔽出,心急火燎地说道:“我们走吧,白白!” “走,去哪儿?” “走,不在这里了!我们回家!” “你犯什么神经?”项白又问道,“怎么了,又受气了?” “哎呦,不是……那个……” “小白?小白!”院中传来蔺实的声音。 项白忙应道:“在!”又转头对小酒说,“等会儿再说。”便匆匆忙忙回去了。 “什么嘛!”小酒隔着院墙,踮着脚望了又望,看不见屋里的情况,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酒儿,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胡小酒一看是春容,一把捂住她的嘴:“嘘!你声音小一点!” 又拖着春容到别处说话。 “哎呀,”春容推开她说道,“你干什么呢?昨儿那串子我交给姨娘了,虽然少了几颗珠子,我只说实在是找不到了,她果然没再怪罪,可是要多谢你。” “谢我就不必了,”胡小酒垂头丧气地说道,“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又有事麻烦你。” “你又捅娄子了?” “哎呦,别这么说嘛。”胡小酒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就是倒霉怎么办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周姨娘好像故意跟我过不去,今天我在先贤祠碰见她,一句话没说好,她就罚我洗所有的衣裳,还让我刷马桶,这可怎么办啊?” “哟,你要这么说,那我可真帮不上你了。”春容为难道,“若是其他的也就罢了,此番是你亲自惹恼了她,我也是不敢插手的,否则她必然会拿我一起开刀。” “你们姨娘那么得宠,又厉害,也怕她吗?” “瞧你说的,我们姨娘虽然脾气大,可是不记仇的,她可不一样,咱们这周姨娘,看着温温吞吞,可是最不好惹的角色,你这番惹了她,可是犯了大忌了。” “那就是没办法了?”胡小酒深深地叹口气,“所有的衣裳,还要刷马桶,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春容安慰道:“你也别太消沉,其实你是柳四娘的表妹,早该料到她一定会与你为难的。” “为什么?她们关系不好吗?她们有矛盾?” “那可是大矛盾。”春容左右看一眼小声说道,“不知你可知道咱们家少爷是好男色的。” 胡小酒想了想说道:“我听我表姐说过,我还听说他和贵宾楼的一个小二……” “嘘!”春容道,“这事儿大伙儿原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爱胡闹,调鸡逗狗的也都不当什么,唯独这事儿,那可是有违人伦的,偏偏这事儿就是让你表姐发现的。” “我表姐?不是周姨娘自己发现的吗?” “我猜的,周姨娘必定也早就知道,这才故意的任凭他同那些青楼女子来往不管不问,其实都是掩人耳目的。偏偏这事儿让你表姐知道了,还告诉了大夫人,她知道是藏不住了,这才跟老爷交了底,说什么少爷只是胡闹,我看可不只是胡闹,听说他这么些年就没碰过女人。” 胡小酒转转眼珠问道:“她就因为这恨我表姐?” “这还不够吗?家里就她为老爷生了个儿子,结果他儿子根本不爱女人,难不成让他娶个男人传宗接代不成?这岂不是生了个冤孽吗!”春容又说道,“总之,你的事我是管不了了,这些话告诉你不过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就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胡小酒很绝望,如果好自为之能有用的话,她肯定是会好自为之的,可是既然周妙言找自己的麻烦是因为柳四娘,那自己即便是再好自为之也无济于事。 明明她就不是柳四娘的表妹,可是她又不得不以这个身份留在这里,好希望能说服项白逃走,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查清楚,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离开的。 话说回来,周姨娘的儿子喜欢贵宾楼的店小二,会不会就是明秋呢?周姨娘似乎还说什么老子儿子睡了同一个男人……那就是说……… 不行不行,太可怕了,简直不敢想。 胡小酒本以为所谓洗掉所有的衣服只是一个比较夸张的说法,直到她现在浣衣间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不得不说蔺府的人真的很实在。整个浣衣间空空如也,除了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只有满地的脏衣服,一盆挨着一盆,胡小酒觉得有点头晕,她觉得这不只是被眼前的工作量所震撼着,也有可能是密集恐惧症发作。 可是她能怎么办,洗就洗吧,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就是洗衣服吗,总会洗完的。 胡小酒兢兢业业洗了整整一个上午,只洗了一半,听到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知道是厨房放饭了,她站起身捶捶自己僵直的腰,晃晃悠悠往餐堂走去,餐堂距离浣衣间又格外远,等她走过去,腿都快断了,刚进门便见到厨房里的人收拾桌子,忙冲上去喊道:“等一等,我还没吃呢!” 一百五十一 妒杀(三十六) 厨子瞟她一眼说道:“没了,都吃完了,你来晚了。” “都吃完了?一点也没剩下?”胡小酒惊讶地长大了嘴。 “那可不。”厨子说道。 “你等等,你给我看看。”胡小酒见他用盖垫遮着饭盆又一副心虚的模样,便知他是说谎,拉着他的饭盆非要看一眼。 那厨子怎么肯依,争来争去,只见那厨子忽然一松手,饭盆就掀到天上,汤汤水水地兜头而下,泼了她满满一身菜。 她落得满身狼狈,周围却全是笑声。 “你骗人!”胡小酒气的直跺脚,“我打死你!” “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小酒立刻像见了救星,“白白!他欺负人!” “叫谁白白,跟你不熟。”项白甩开她的手,满脸的嫌弃。 那厨子见是项白,不敢过分嚣张,说道:“白小爷儿,您也瞧见了,是她要动手,可不是我。” “我看见了,这不是拦住她了吗?” 那厨子咧着嘴冲胡小酒得意地一笑,又说道:“那就烦请白小爷儿做主吧。” “当真要我做主?也罢,这里也就唯有我能做主了。”项白坦然地说道,“她先动得手,虽然也没有动成,还是她的有错在先,就罚她不许回房休息,在先贤祠为祖上守灵一个月。” “罚就罚,虱子多了不咬人!”胡小酒气呼呼地说道,心想他便是在人前不便于表现出与自己认识,也不必这样公正无私,一心帮着别人欺负自己。 让她睡祠堂,睡祠堂更好,她巴不得呢,反正现在人人都欺负她,去祠堂才更清静呢! 项白又看向厨子,厨子恍然一惊,心里顿感不妙,他甚至想,自己或许招惹过他,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厨子想不通。 “府里有规矩。”他的声音很轻很冷,“浪费粮食杖责四十,你领罚去吧。” “我……”厨子目瞪口呆。 “去。” “哈哈哈哈哈!活该!”胡小酒大笑,菜汤都流进了眼睛里去了,“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顺手把脸一擦,露出一块白净的肌肤。 项白大惊失色,顺手抄起落在餐桌上的米饭按在她脸上:“笑什么笑,还不快走!” 胡小酒正笑得得意忽然又被按了一脸饭,还是项白亲手按在她脸上,顿时笑不出来了,大吼一声:“啊!你也太过分了吧!” 一头把项白撞到一边,大哭着冲了出去。 众人看着项白脸色忽明忽暗,行事又如此变幻莫测,愈发不敢得罪,却不知他心里只是在想,自己这回怕是真的把胡小酒惹恼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自己其实是为了她好才那么做。 胡小酒哭着跑回浣衣间,抽噎着洗脸,她洗了一遍又一遍头上还是一股子菜味,头发上全是油,黏巴巴的,好像怎么样都洗不干净,好难过哦。 “白白!我讨厌你!呜呜呜呜!我讨厌你!呜呜呜!” 忽然一个声音:“谁在那里号丧!” 胡小酒下了一跳,可是转瞬间她胸中的火气便燃烧起来,她猛地转过身说道:“是你酒姑奶奶!” 本以为是哪里的小厮,却不料想,她身后站着的会是蔺实。 “蔺……”胡小酒顿时没了脾气,“老……老爷,怎么是你,是您啊?” “你是谁?”蔺实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一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我是酒儿啊!”胡小酒有点意外,按说自己那副尊容应该是很难忘的吧,怎么他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酒儿?哪个酒儿?”蔺实依旧眯着眼睛,从她的脸盯到她的脖子,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就是,就是柳四娘的表妹,酒儿。”胡小酒觉得这蔺实的眼神有点奇怪,总觉得好像色眯眯的,自己这幅模样他也能下得去手吗?那他口味也太重了吧! 蔺实却忽然收回眼神,神情严肃起来,审问道:“你是酒儿?” “是,是啊。” “你敢再说一遍?”蔺实厉色道。 “我……我敢啊……” “哼。”蔺实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胡小酒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敢再说一遍,刚要再洗洗脸,她忽然愣住了。 水池底部的积水映照出她的影子,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瞬间心就凉了,难怪项白要把米饭按在她脸上让她快走,难怪蔺实的眼神那么奇怪。 因为,她暴露了。 怎么办,她保持着最后的机智先恢复了自己之前的丑样子,她的手都是抖的,她的身份暴露了,而且是直接暴露在蔺实的面前,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会让人把自己轰出去吗?那似乎也没什么,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留在这里帮白白了。 可是他真的会只是把自己轰出去吗?好像不会那么简单。 她就像一台机器,机械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脑子里却乱成了麻。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等着,等着随时会冲进来两个人把她拖出去毒打一顿,然后丢在大街上。 可是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一个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的,安静而祥和的下午。 这并没有让她的感觉好一些,相反,她更加忐忑了。她不知道蔺实究竟要做什么,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应该不至于他花费许多的心思加以惩治,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入夜,胡小酒孤独地躲在假山后,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好像风吹草动都隐藏着危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路过这里的人有点多,刚过去两个婢女,这会儿又过去一个小厮,她透过假山的小洞,怎么也等不到项白,她的心越跳越快,恨不得从喉咙里跳出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她差点叫出来。 “是我,别叫。”项白说道,他原以为她叫自己过来是报仇的,不料却看到她眼圈红红的,眉间写满了焦虑,顿时有点意外问道,“你怎么了?” “白白,我闯祸了。”她声音带着哭声,“我这下真的闯祸了。” “你别急,慢慢儿说。” “我今天在浣衣间洗脸,被蔺实发现了,他发现我了。” 一百五十二 妒杀(三十七) 项白显得很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项白更惊讶了。 “对,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更害怕,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会把我怎么样?白白,我们走吧,我有点害怕。” “不,你让我想想,你先别紧张。”项白目光深沉,陷入了沉思。 “可是我很害怕,如果那些人的死跟他有关,他又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我们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不,我觉得他的确有秘密,而且是很大的秘密,但应该跟我们查的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项白说道,“你先别怕,也别太着急,既然你已经暴露了,那就相当于承认了你来这儿的目的不纯,如果他够聪明就绝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应该早就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现在你的暴露只会让他更加谨慎,因为他一定会认为他身边会藏着更多的人,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早就怀疑我却只是以重用我的方式控制我,而他明明知道了你有隐藏身份却视而不见。” 胡小酒擦擦眼角的泪:“他重用你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你吗?” “嗯?这怎么可能。” “可能啊,周姨娘说他和他儿子都喜欢男人的,他儿子只喜欢男人,他是男女通吃,他们都喜欢你的。” “噗!你跟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啦!”胡小酒急的直跺脚,“我今天就想拉着你走你不听,他是喜欢你想要娶你。” “噗,这怎么可能?” “你不要笑啦!”胡小酒气愤道。 “好,我不笑,你确定这个消息准确吗?”项白忍着笑问道。 “我确定,周姨娘和褚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她说他们还睡了同一个男人什么的。” “一个男人?”项白从怀里拿出那颗水滴状的玉坠,“秋明?”他又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先不说这个。” 项白看着她眉头紧皱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 胡小酒深吸一口气很无奈,这么严肃的事情,他为什么要笑,根本就不相信她,好难过哦。 刚想发作,他却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不是不在乎你,只是我在查一件事,我有感觉我已经很接近了,就差一点儿,再给我几天,就几天。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怕,有我呢,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事儿的。” “那你要……”她忽然忘了要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说,“那好吧。” 他又想了想说道:“我保证一旦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一定会收手,我们就立刻离开。” “好。” 可是她知道,他根本不会收手,白水村的时候他几乎把命搭进去也没有想过退缩。胡小酒觉得项白对于真相的热情犹如一只嗜血的蚂蝗,只要有疑惑他就会一直一直地钻研下去,就算被人扯成两节,他也不会撒手。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过度的执着也是一种心理障碍,偏执或者妄想,但这又怎么样,世界上有很多的成功人士都具有这种偏执的心理特质,而这种偏执却让他们独具魅力,或许项白也是这样。 她仍然觉得心有余悸,但不管怎么说,项白的安慰让她感觉好很多,她忽然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帮到自己,虽然有的时候方式有点特别。比如之前他把米饭按在她脸上,真的很让人生气,但也是无奈之举,还有他罚她睡祠堂,因为他知道她回去也会被那些人欺负,可是睡祠堂不会,且祠堂里有长明灯终夜不会熄灭,就算是一个人睡也不会害怕。 或许是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一晚,胡小酒睡得并不太好,一个一个的梦在她的脑海中奔腾旋转漂浮降落。 突然一个巨大的力量把她用力的抡在地上,胡小酒睁眼便见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提着她的领子骂道:“好你个小蹄子,姨娘罚你,你敢不听,今儿就是你的死期,瞧好儿吧!”不由分说便连拖带拽地把她拎到院子里。 彼时院子里已经一圈圈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胡小酒这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是因为什么事情要拿自己正法,方才那婆子似乎说什么“姨娘罚你”如何,“死期”如何,她便猜测,这必定又是周姨娘的主意,然而“死期”是怎么回事呢,她猜测这应该是个夸张的说法,因为即便是她不够听话也绝不至于到要她命的地步。 想到这里,胡小酒便不太担心了,左右是受罚,能怎么样罚呢?挨板子,吃棍棒,应该也不是太严重吧? 拎着她的婆子吆喝一声:“让开都让开!” 人群自然而然分成两半,给她们让开一条足够通行的道路,胡小酒想着,自己上一次如此备受瞩目还是在万花楼冒充四秀的时候。 婆子忽然发力把她丢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埃,胡小酒有些笨拙地爬起来,还没起身便又让一个人按住,那人手上的力气很大,她只是猜测或许是男人。 这时她看到面前摆着一条细长的板凳,凳子腿儿上有些颜色诡异的痕迹,似乎是血,旁边一左一右两个大汉抱着碗口大的棍子。 她心里猛的一凉,这么粗的棍子,一棍棒下来自己就被打扁了!她仓皇地四下里打量一番,项白没在,心里便更加没有着落,她终于明白那婆子的话,如何自己的“死期”到了,这未必是夸张的说法,或许还是非常严谨的。 身后按着她的人察觉到她的挣扎又用了用力,把她按的更低,脸几乎要贴在地上。 “你们,你们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她挣扎道。 “干什么?你干了什么?”还是那膀大腰圆的婆子说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胡小酒说道。 这时另有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原来你还知道你什么都没干。”她的声音很温柔,语气却冷冰冰的就像夹着刀子。 胡小酒斜着眼睛看了看,果然是周姨娘,她倏然森然道:“就是打你什么都没干!昨儿我让你洗衣裳,你洗了没有?” “我洗了!”胡小酒想抬起头,又被后面的人把脑袋按下去,险些折断了她的脖子。 一百五十三 妒杀(三十八) “你洗了!你那也叫洗了!还不如不洗干净!”周姨娘杏目圆睁。 “你只说让我洗也没说要洗干净,你若觉得我洗了不如不洗,谁让你把衣裳塞给我了?” “啐!”周姨娘一口口水吐在她脸上,胡小酒恶心地直想吐,“这个时候还伶牙俐齿的,我再问你,我让你刷马桶,你刷了没有?” “我......”她的确是没刷,她昨日被蔺实发现了行迹,一紧张就忘了。 “说啊,刷了没有?” “我,我忘了。” 周姨娘冷笑:“忘了,我看你不是忘了,是根本就不服,来人!扒了她的裤子,给我打!” 胡小酒起初以为挨打只是皮肉之苦,不料他们竟要脱她裤子,顿时慌了神,“你们敢!你们敢!” “笑话,我们有什么不敢?”周姨娘笑道。 “你们敢!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我动刑!” 她这话说得突然,又面无惧色,仿佛真的大有来头,一瞬间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趁机从抓着她的人手里溜出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周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别听她胡说,把她拿下!” 彼时,胡小酒早就跑出去老远了,周姨娘掌管府中琐事许多年,未曾见过如此嚣张的下人,更没有遇到这样的场面,只觉得怒火中烧,大怒道:“抓,都给我抓!把她给我抓回来!” 府中下人得令,纷纷拔腿去追,合府上下百十口子下人东奔西跑乱作一团,场面更加混乱,有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抓谁,只是因惧怕周氏跑着做做样子,胡小酒堂而皇之从他们面前跑过去,他们也根本不认识。 胡小酒心想,府里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项白,可他方才又不在,必是还在蔺实院中,想来想去,只好冒险去蔺实那里找他。 她甩掉追赶的人,跑到蔺实的院子里,院子里安安静静,她压低声音喊了两声:“白白,白白你在哪?” 没有人回答,难道她真的那么倒霉,项白又跟蔺实出去了? 正想着,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胡小酒生怕被人发现,咬咬牙躲进蔺实的屋子里。 推开门的瞬间她就愣住了,只见蔺实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项白就站着书架边,整理架子上的书,看见胡小酒猛地闯进来,眼睛里全是惊讶。 “你这是......”蔺实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外面传来周姨娘的声音:“老爷,您在吗?” 胡小酒倒吸一口气,钻到床底下。 蔺实对项白说道:“出去看看。” 项白点点头,开门的瞬间趁机向躲在床下的胡小酒使个眼色。 不多时,门外传来项白的声音:“回姨娘,老爷在看账本,什么九儿十儿的,未曾见过。” 胡小酒偷偷从床下探出头来,抬眼就对上蔺实考究的面孔:“你......”他再一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胡小酒只是趴在地上,翻着眼睛看着他,却不说话,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其实她不说话并不是故作高深,只是单纯的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混在我这里是什么目的?”蔺实蹲下他胖胖的身躯,“你不用掩饰,我认识你,你是照雪的人。” 胡小酒心下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凭那一眼他就能认出自己,如果这样他会不会误会自己是青楼女子,趁机向自己动手?不,不会的,项白在外面,他会保护自己的。 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呢? 正想着,蔺实又问道:“你是沙鸥的人?” “嗯?”胡小酒愣了一下,一瞬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但她就那样说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说着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狡黠。 蔺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那他呢?” 门轻轻的响了一下,项白说道:“让他们走了。”他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声音很轻,却吓得蔺实剧烈得摇晃了一下。 胡小酒坦然地从床底下钻出来,迅速与正在走来的项白交换了个眼色,又对蔺实微微一笑道:“蔺大人,好自为之啊。” “是,一定,当然。”蔺实下意识地回答,转瞬又疑惑地看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也不需要让您相信啊。” 蔺实似乎还是有疑问,试探道:“他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蔺大人,”她又煞有介事地蹙眉道,“你这个样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你......”蔺实转转眼珠,又谨慎地说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胡小酒又一惊,心想这蔺实果然不好应付,正迟疑的时候,项白忽然说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就这么一句,蔺实就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了。 项白站在蔺实身后挑挑眉毛对胡小酒说道:“跟我来。” 蔺实下意识地就跟着他出去,项白又说:“不是说你。”他便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能够屹立百年的雕像。 胡小酒跟着项白出去:“你怎么让他们走的?” 项白只是得意的笑了笑耸耸肩膀,好像这根本不值一提似的,随即又说道:“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这个时候?” “对。” “为什么?昨天你还说不走。”胡小酒不解,“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安全了,他已经完全相信了。” “不管你是怎么唬弄他的,假的就是假的,迟早会露馅儿,这个时机刚好,我们现在立刻离开他也不会过问,更不会找人打听。” 胡小酒觉得无所谓,她早就想走,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听你的。” “哎,路上小心点儿,他们还在四处找你呢,你可真有本是,随随便便就搅得天翻地覆的。” 胡小酒有点尴尬却说道:“我,我厉害嘛。”说罢讪讪地溜走了。 从蔺府逃出来,胡小酒终于可以恢复原来的模样了,心情大好,只要路过有反光的地方就要叉着腰跳来跳去的自夸:“我可真好看,真好看。” 项白难得没有打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一百五十四 妒杀(三十九) 她忽然说道:“白白,你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嗯?什么事?” “你不是说留在那里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查清楚吗?” 项白想了想说道:“哦,那件事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差不清楚了。” “差不清楚了?那就这么算了?”胡小酒愈发不解,他竟然这样就放弃了。 项白却很坦然:“不然能怎么办?” “可是,我们明明可以再查一下啊,你都不知道,他一开始说我是照雪的人,我都快吓死了,我以为他误会我是青楼女子,要对我为所欲为呢,毕竟我如此的美丽动人,他又那么好色!后来他一说什么沙鸥,我一眼就发现他神情不对,不瞒你说我那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当场就把他震慑住了!” 项白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不觉间脸上又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说的对,眼下的形势并不如之前紧迫,他也的确很渴望那个所谓的真相,但眼下他就是不想让她继续留在那里,多一刻钟也不想,因为他清楚的看到,蔺实今天看着她的眼神与平时大为不同,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他不希望从别人眼里看见那样的神色。 胡小酒并没有留意到项白,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沙鸥是什么东西,他好像很怕那个东西。” “沙鸥?那是什么?” 胡小酒摇摇头又说:“他起先认出我是照雪的人,随后又问我是不是沙鸥的人,难道照雪也是那个沙鸥的人吗?”她又看看项白,“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毫无证据随便推测?” “不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胡小酒眼睛一亮:“你觉得我有道理,真的吗?” “嗯。”项白沉思片刻说道,“我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或许就是这里不对劲儿。” “什么不对劲啊?”胡小酒不解,又想了想愤愤不平地说道,“对,是挺不对劲的,她那种女人竟然说喜欢你,真的是很不对劲!” “什么就喜欢我,你就会胡说。”项白哭笑不得。 胡小酒忽然惊讶地瞪起眼睛:“你脸红什么啦?你害羞啊?” “没,没有吧。”项白有一瞬间的差异,他第一直觉是胡小酒在开他玩笑,因为他很有把握,他怎么可能脸红呢。 不过很快,他的信心就渐渐地褪去了,他很确定他起初真的没有脸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却越来越热了,她就这么紧紧的盯着他,就好像眼睛里藏着两团火,快把他烫熟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胡小酒忽然转过头去,气呼呼地走了。 “小酒,小酒你听我解释。”他匆匆忙忙追上去,“你要相信我对不对?就算她说过,那也不说明什么.......” 胡小酒却突然停住脚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很奇怪哎,她喜欢不喜欢你,你跟我解释什么呢?还什么,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很奇怪哎。” 她这么一问,他又愣住了。 “嗯,我是说.......”他现在很确信自己的确是脸红了,从脖子到耳朵尖儿,热得要冒火,“我是说......你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这不好。”他声音干涩地解释着,努力保持着他惯有的冷静和淡漠。 “哦,好吧,我知道了。”胡小酒说完,转过头去又走了。 项白的脑子有点儿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竭尽全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是的,冲动是万恶之源,他平静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胡小酒语气更平静,且走得很快。 “哦。”他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她走得有点儿快,不得已加快脚步跟上去,幸好他人高腿长,追着也不太费劲儿。 走了一会儿,胡小酒又停了下来:“你干嘛跟着我?” “回家啊。”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我说你干嘛跟我那么近!” 他偷偷瞄一眼,或许是有点儿近,默默地退了一步和她保持开一步左右的距离。胡小酒没说话,可是项白觉得她眼里的火更旺了,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哼”一声,又迈开步子迅速地走起来。 项白依旧跟着,这次他长记性了,没有跟的太近,他们就像两个梭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高速平稳地穿梭着。 项白最大的优势就是冷静,只要冷静下来他就能迅速地发现疑点,而他现在已经足够冷静,故而很容易的就发现了疑点,那就是他们走了那么久,可是胡小酒一句话都没说,这种情况发生在她身上真的太不寻常了。 他很想再问一问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生气,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过于婆妈,因为他刚才已经问过了,而她也已经说过了,她没有生气。 这种氛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总归要说点儿什么才行,他极少有这种非得要说点儿什么的渴望,故而有些手足无措。 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话题,说道:“我最近总是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在牵着我的鼻子走。”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鼻尖一紧,又听胡小酒说道:“像这样吗?” “哎,你别掐我!” 胡小酒才不管,既不说话,也不松手,就捏着他的鼻子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项白满脸仓皇,内心的冷静再一次被打破,脸上瞬间充血,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尖儿:“你快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胡小酒默默地皱皱鼻子,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松手!他想得美!她都要气死了,他还在想案子,想案子,想案子!她手上又用了用力,走得更快了。 “项兄,胡姑娘!”迎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啊,云公子。”胡小酒尴尬地松开手。 项白赶紧揉揉自己发红的鼻尖儿一抱拳:“云兄。” “二位这是去哪儿?”云哲看看项白又看看胡小酒,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容。 “哦,我们回家。”项白说道。 “才不要呢!” “嗯?”项白诧异。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胡小酒拉起云哲的手欢快地说道:“云公子啊,上次的事幸亏有你帮忙,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我请你去喝酒啊!” 一百五十五 妒杀(四十) 项白顺手按住胡小酒的手礼貌地笑道:“这么突然,人家云兄未必有空。” “不,我有空。”云哲说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对项白说道,“项兄若没空不要紧,我会照顾好胡姑娘的。” “好啊!”胡小酒开心的把自己的小包袱扔给项白,“你不用管我们来,你有事先回去吧,我们走吧,云公子。”说完扒开项白的手就拉着云哲走了,还笑着说道,“云公子,你以后别总胡姑娘胡姑娘的叫我,多见外,叫我小酒就好啦。” “那你也别叫我云公子什么的,就叫我云哲就好。” “那很生疏哎,我叫你哲哲好了。” 项白看着坦然抛弃自己的两个人,心里别提多膈应,他很想直接冲上去把胡小酒拎回来,可是他又觉得这样于理不合,他缺乏一个立场,缺乏一个有力的立足点,这让他很不痛快。 胡小酒扯着云哲走了一会儿,直到转过拐角,云哲才笑了笑说道:“已经走了很远了,看不到了。” “啊?” “我说我们已经走出来很远了,项兄没有追过来。” “哦。”她尴尬地松开手,“那个......没有就没有呗。” “你们吵架了?” “也没有啦。”胡小酒低着头悻悻的,忽然回过神来说道,“那是两码事,我是认真要请你喝酒的。” 云哲听罢展颜一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可是,我看姑娘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想是带了钱袋啊。”云哲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啊呀!”胡小酒这才想起来,她刚才匆忙中顺手把钱袋子也扔给项白了,顿时大窘,尴尬得连假笑都做不到了,苦着脸道歉连连,“对不起啊,真的很对不起,好尴尬哦,怎么办,好尴尬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我......我改天请你好不好,我改天一定请你的。” 不料云哲却说道:“这恐怕不行,小酒姑娘,我云哲也是难得有空的。” “啊,那怎么办啊。”她想了想说道,“那我现在回去拿钱,你等我哦!” 她刚要走又听到云哲在她身后喊:“小酒姑娘,刚跑出来转眼就跑回去找项兄拿钱吗?” “哎哟!你小声一点啦!”她哭丧着脸说道。 云哲看着她一脸为难忽然笑起来:“罢了,跟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那就是不是真的要我今天请客咯?”胡小酒松口气,“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坏啦!” 云哲却皱皱眉头笑道:“我没有那么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好是坏,你倒知道。” 胡小酒捶一下他的胸口笑道:“不会啦,你看上去就是个好人呐!” “嗯,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今天我请你,如何?” “请,请我?”胡小酒抓抓头,“这不好吧,本来是我请你的呀。” “是啊,可是谁让你没带钱呢?”云哲笑着拍拍自己腰带上的钱袋,“偏偏我又刚收回了一笔陈年旧账,谁知道是不是原就是老天注定了,要让我请你呢?” 胡小酒看看他鼓囊囊的钱袋子说道:“你要这么说,还真的有点道理哎。” “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这样还是不大好。”胡小酒想了想说道,“不然这样,今天你请我,回头我再请你,这样就补回来啦。” “哎,这可不行。”云哲摇着头说道,“姑娘别忘了,我云哲可是生意人,算账的事我可是门儿清,你原就欠我一次,如今我请你一次,那你可是欠了我两次,请一次可是补不回来的。” 胡小酒有些无奈,尴尬地笑道:“那你可真不愧是生意人,两次就两次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云哲笑着一弯腰,如店小二那般虔诚地伸着手笑道:“那姑娘请吧。” 魏秋山兴高采烈地拿着菜单,就像捧着一件至宝,笑得合不拢嘴。 “啧啧啧,啧啧啧啧,哎呀呀,铁公鸡拔毛,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多么可贵啊!” 项白嫌弃地扫他一眼,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楼的一个包厢,包厢的门是来着的,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把里面的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一男一女,一个出尘脱俗,一个俏丽灵动,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外人看去只当是新婚的小夫妻,怎么看都甜蜜养眼。 当然,这个外人,是不包括项白在内的。 贵宾楼的小二是新来的,热情有余,经验不足,做起事来冒冒失失,不是打翻了筷笼,就是撞到了客人。 “二位要点什么?”小二看着云哲和胡小酒的脸色问道,“夫妻肺片,好事成双?我看二位金童玉女一般,不如点个砂糖莲藕,莲藕是新摘的,脆得嘞!” 云哲笑了笑说道:“不要这些,跟你们家厨子说,云哲来了,他知道该上什么,加个雪燕梨涡,姑娘还要什么?” 胡小酒默默地笑了笑,心想这人倒是有趣,他只说厨子知道,可她又不知道,现在又让自己点菜,自己能怎么点呢?所以他这么做也不是真心让自己点菜,就是纯属客套一下,既要显得自己在这贵宾楼的地位不同,又要显得自己彬彬有礼,都是虚招。 不过她也不太介意,反正是被人请客,她又不挑食,说道:“云公子看着点吧。” 云哲又笑道:“小酒姑娘又客气起来了。”顺手把菜单交给小二,小二便拿着菜单下楼去了。 云哲拎起茶壶给胡小酒倒茶,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上次在万花楼,姑娘走得很早吧?” “哦,大概是吧,记不清楚了。” “也是,姑娘毕竟是去找东西,找到东西自然就走了,上次就想问,姑娘丢的什么东西,很要紧吗?” “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丢了不太好。”胡小酒讪讪地说道。 “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起来了。” 胡小酒眨眨眼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出去乱说。” “一定。” 项白看着楼上的两个人越说凑得越近,脑袋都快顶在一起了,这也就算了,胡小酒那臭丫头竟然还把门关上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寡廉鲜耻,不成体统。 一百五十六 妒杀(四十一) 那云哲也不是好东西,没事儿逛青楼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小酒热情没心机,就趁机揩油占便宜。 “哎,你干嘛去?”魏秋山看一眼默默站起来的项白,“你不会后悔了吧,这可是你自己说要请我,不是我逼你的,你现在反悔可不合适。” 项白静静地瞪他一眼:“我去茅房。” “哦,那你去吧,快去快回。”魏秋山叮嘱道,心里却暗暗翻个白眼心想去就去呗,上茅房什么了不起,还瞪我,谁不会似的。 胡小酒关上门,转身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其实是这个。” 云哲接过手帕看了一眼:“这是……照雪姑娘的?” 胡小酒深深地点点头。 “你去那里找照雪的帕子?” 胡小酒又点点头。 “为什么?” 胡小酒看看他:“你问题很多嘛,哲哲。” “我好奇啊。” “不,你可不是好奇。”胡小酒静静地看着他,沉静中透着狡黠。 “那我是什么?”云哲的眼睛明亮又警戒。 胡小酒忽然哈哈一笑说道:“你是八卦!我看你就是爱打听,保不齐是个长舌夫,我可不能告诉你。” “你这话对一半错一半,我虽然耳朵长,可是我舌头不长,你话说了一半不告诉我,这不是要闷死我吗?” “你说的也对,我这样的确不太仁义,那我告诉你好了,其实那个手帕一直在我手里,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东西嘛。” “可是她的帕子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你猜嘛。”胡小酒说道。 云哲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帕子,她不小心弄丢了?不会,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是不小心捡到的,犯不着费那个功夫再替她找回来。” “对啊。”胡小酒轻快地点点头。 “除非是她知道你拿着她的帕子,让你帮她找回来,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不应该说是找自己的的东西,且这帕子仍在你手里这也说不通。” “对啊,那是为什么呢?” “我猜,她是把帕子给了别人,你却硬生生夺了过去,但东西毕竟不是你的,所以一旦丢了你还是要找。” “哇,你很聪明哎!”胡小酒拍着手。 “这么说我猜对了?” “对了呀。” “那帕子原本是照雪给项兄的定情之物。” 胡小酒不觉笑容有点僵:“什么定情之物,也算不上吧。” “也对,毕竟如今是在你手里,那也就算不上什么定情之物了。”云哲把玩着筷子若有所思,“不过我很好奇,如姑娘这般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连我一个外人不过见了你们两次都能看得出姑娘的心意,他却视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小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在风月场上玩惯了。” “哦,姑娘这么想也没错。”云哲似笑非笑,敲着桌子摇头晃脑得叹息道,“有时候就是得这么想心里才能舒坦,譬如人人都知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那落花还是要往水中去的。”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有何贵干?” “我……找茅厕……” 门“哗”一声开了,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店小二还十分没有眼力地对项白说道:“客官搞错了,茅厕在后院儿,哪有在楼上盖茅厕的?” “没有吗?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没见识?”项白冷着脸说道。 小二顿时不敢再说话。 “白白,你怎么在这?”胡小酒有点纳闷,“你不是回去了吗?” 云哲笑了笑:“看来是我错了。”说着从桌上捡起扇子,“我这场酒还真是不错,只可惜唯有我多余了些,告辞了。” “哎,你还没结账呢!”胡小酒喊道。 云哲无语:“得,我结帐。”又自言自语道,“这辈子没做过这么亏本儿的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 项白也不拦着,只是冷冰冰地袖手旁观,待他走了方拉着胡小酒说道:“不吃他的,走。” “为什么呀,好多吃的呢?”胡小酒很不情愿,她本来就不喜欢和不大熟悉的人一起吃饭,但是现在云哲走了又结了账,那不是不吃白不吃吗? 项白皱皱眉头嫌弃道:“这有什么好吃,清汤寡水儿的,你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胡小酒看看桌子上饭菜,还真是,五花八门一桌子可是一点儿荤腥也没有,顿时没什么胃口,又摸摸肚子,忧愁地抬起头:“可是我肚子饿。” “回家吃。” “好吧。”胡小酒悻悻地跟着他下楼,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咦,我好像看到山山了,我们……” “不可能,你看错了。”项白干脆地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去,“他去通州了,我来的时候刚看见他出城。” “哦。”胡小酒挠挠头,可能真的看错了,“不对啊,你干嘛到这里来?”她看着项白一脸狐疑。 “我……你不是发现了蔺实和蔺淇跟明秋的关系吗,我来打听一下消息。” “哦,难怪了。” 她微微嘟着嘴,郁闷地走在前面,闷闷不乐的模样跟她五颜六色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项白觉得她沉闷的脸就像艳阳天里的坚冰,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你……” “干嘛?”她停下脚,转身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项白张张嘴,下意识地舔舔嘴唇:“你……你把照雪的帕子给我。” 沉默…… 片刻后,胡小酒把手帕扔在他身上:“好啊,你拿去吧!” “不,你看,我把它扔掉了……” 项白满脸仓皇,她已经走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随风飘落的除了雪白的帕子还有他零落的心。 他只是想告诉她,她根本不需要在乎照雪,不管是照雪也好还是什么人,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他在乎的只有她高兴不高兴,只要她笑了,他就打心里觉得熨帖。 明明想的很好,为什么做出来,效果却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很悲凉,可是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凭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跟她解释清楚的。 “项公子!” 项白尴尬地停下脚,转身:“照雪姑娘……” 一百五十七 妒杀(四十二) “哼!”胡小酒远远地瞪着他们。 “公子,您的东西掉了。”照雪捡起地上的手帕,看了一眼,眼睛熠熠生辉满是惊喜,“这是我那块手帕,”又含羞笑道,“我还当公子早把它丢了。” “啊,对,你来的正好,还你吧。”项白说道。 照雪微微一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我用不着。”项白为难道,隐隐觉得旁边有一道凉凉的目光。 照雪却娇笑道:“反正我是不会收回来的。”她伸着手,一双眼睛看着项白顾盼生辉。 项白默默回头看了胡小酒一眼,又对照雪说:“反正我也是不会收的。”扭头就走。 “哎。”照雪有些尴尬,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不怒反笑道,“不要也罢了,我开玩笑的,我找这帕子好久了,倒是忘了在你这里。”说着将帕子收起来,又说道,“我来是有别的事,还望公子留步,若不嫌弃到贵宾楼稍坐片刻如何?” “不必。” “那……”照雪脸上愈发挂不住,“总不能站在大街上说话。” “要不然,你长话短说吧。” “好。”照雪似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日就是品诗大会了,往公子能够与照雪同往。” 项白默默看向胡小酒,颇有些小心翼翼似的:“去吗?” “不去,听不懂!”胡小酒抱着手臂说道。 “那不必了,多谢姑娘盛情邀请。”项白说道。 “那……红袖的安全怎么办?”照雪焦急地说道,“难不成公子要见死不救吗?” “其实,据我们调查来看,红袖姑娘的恐吓信与之前的连环凶手并不是同一个人,那血迹只是普通的鸡血,不必过分担忧。” “那也该小心才是,人命关天岂可儿戏呢?” 项白眉峰紧蹙似乎有些为难。 忽然,胡小酒说道:“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好了,反正也是闲着。” 项白皱皱眉头:“你确定?” “确定啊。” 项白点点头:“那就去吧。” “那一言为定,明日公子去了只需报上照雪的姓名,门口守卫必定不会阻拦。”又想了想说道,“这帕子公子还是留着吧,万一他们真的要询问,只需拿出帕他们必定就不会多问了。” 见项白并不打算接过去,照雪又有些无趣,刚想收起来却听胡小酒说道:“这么有用的话,那我就替他收下了,多谢照雪姑娘啦!” 照雪暗暗看她一眼,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小酒妹妹客气了。” 项白看着胡小酒说道:“看我干什么,你要收着的。” “我替你收着的!” 项白默默地说道:“明天的品诗大会着实不必去,只是耽误时间。” “你怎么知道,你之前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时跟现在不同。”项白说道,“那时除了恐吓信再无其他线索,自然不可轻视,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现在也只有她的恐吓信是用的血啊,虽然是鸡血,那也挺可怕的吧?” 项白压低眉头,低低地说道:“只是看起来这样,事实却未必如此。比如鸡血,怡红院的后门旁边就有一个杀鸡的,你留意没有?” 胡小酒摇摇头。 “翠娘、牡丹、青儿、明秋,这四个人都是只收到一封信就遭遇了不测,而尹红袖收到那么多信却依然活的好好儿的,这是为什么?” 胡小酒挠挠头问道:“为什么?会不会是杀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也在想为什么,没有机会还是别的原因,会不会他就只是想恐吓她一下,根本就不打算动手。” “你会突然这么想的原因是怡红院后院有个杀鸡的?” “嗯,我没有见过尹红袖的字,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写字,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会的,因为她的房里是有笔墨的。而她给我们看的恐吓信,虽然表面上是从其他地方裁剪下来的,可是不论是运笔习惯还有墨色变化,都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一气呵成的。” 胡小酒想了想说道:“你说那么多就是想说,你怀疑恐吓信是尹红袖自己伪造的。” “是这个意思。” “那你讲那么复杂,你要是这么说我也相信!”胡小酒说道,“我虽然不像你有那么多线索做论据,可是我一早就觉得她奇怪,一个人被人恐吓,她的态度未免也太轻松了,虽然她有点时候也会表现出恐惧和不安,但是又表现的很刻意,所以我一早就说她是装的啦。” “那你又要去,耽误时间。” “那反正也没事做嘛。” “怎么没事儿做,我们有正经案子查,翠娘牡丹那几个人是真的死了,现在千头万绪理不出思路,你竟然会觉得没事儿做?” 胡小酒不忿,说道:“那也是你要放弃,你要从蔺府逃出来啊,现在又在这里念念念,又怪我……”她气呼呼地圆圆的脸皱成一团。 “我没怪你。” “你有!” “没有。” “你就有!我那么饿,你骗我出来,现在又在这里怪我嫌弃我,不给我饭吃!” “好的,我错了。”他忽然学着胡小酒的口音说道,“走!我们回家次饭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寂静。 “是不是有点儿尴尬……”项白默默地转身,跨步,他为什么要这样,好蠢,好尴尬。 身后突然暴起一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嘎!好好笑哦,嘎嘎嘎嘎嘎嘎!” 项白翻个白眼:“笑得像一只鸭子。” “嘎嘎嘎嘎嘎!好好笑,笑得好累哦!”胡小酒抱着肚子笑得根本停不下来,“我不想走了,我要吃烤鸭!”她拉住项白的胳膊,“我不管,是你提起来的,你要请我吃烤鸭。” 吃就吃吧,项白摸摸自己的钱袋子,很庆幸自己没有给魏秋山结账就跑出来了,反正他自己点菜他自己吃,他自己吃完他自己结账,自己也不用感到惭愧。 胡小酒开心的吃着烤鸭,吃到盘光碗净还忍不住偷偷舔舔手指。吃饱喝足才发现项白几乎没怎么吃,惊讶地看着他:“你不饿吗?” “不饿。” 胡小酒有点尴尬:“你不会是拿的钱不够吧?” “够,肯定够,你还要吗?” “不要了。”胡小酒慌忙摇摇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点点都不吃,你不会不喜欢吃烤鸭吧?” “不是,我是不喜欢吃香菇。” 一百五十八 妒杀(四十三) 胡小酒歪着头一脸疑惑:“可是这个没有香菇啊。” “有,我尝得出来,这鸭子用香菇煨过。” “是这样啊,我觉得很香哎。”她有点讪讪的,似乎很惭愧自己吃到最后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吃过。 “不过其他的菜都是我吃的,你就只知道吃鸭子,白点了那么多菜,浪费我的钱。” “什么啦,你不是也吃掉了嘛?” 项白擦擦手,坦然道:“我自己花钱我自己吃,这不是当然的吗?” 胡小酒歪歪头“哼”一声,懒得理他,亏得自己刚才还有点惭愧,他根本不配! 他又说道:“要不是你饿极了眼,根本用不着花这个冤枉钱,我也会烤,不用放香菇,比他这个好吃多了。” 胡小酒却瞪他一眼说道:“小心眼,就要你花钱!” 项白只是摊摊手,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 “喂,白白。” “嗯。”他任然举着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花生米。 “你有没有想过,照雪为什么那么关心红袖?” 他的手顿了顿:“你觉得为什么。” “我讲出来,你会不会生气。” “当然不会,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不喜欢她们吗?” 项白抬头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干嘛喜欢她们,我又不是魏秋山。” “那就是不喜欢咯?” “嗯。” 胡小酒又犹豫起来:“你不会……你不会不喜欢女的吧?” “噗!” “我就那么一问,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啦,我不会歧视你的!” “想什么呢,你。”他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睛似怒似瞋地瞪她一眼。 “哦,我就是觉得……也不是我觉得,是心心说的,心心说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什么叫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喜欢不喜欢他哪知道。”项白低着头,语气里带着淡淡地不悦。 “这么说,有啊?” 她问完之后很久,项白才说道:“不是说照雪和红袖吗,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 胡小酒看到他的耳朵有点红,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她总觉得他该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可是却又不说,她便有点拿不定主意,倘若他根本不是喜欢自己而是喜欢着别人,那自己要怎么办,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傻瓜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他偏偏装不懂,或许云哲说的不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嘛。”她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做个鬼脸,平复一下心情,“我也只是猜一下,今天上午我躲在蔺实床底下的时候他认出我了,他起初以为我是照雪的人,然后问我是不是沙鸥的人,现在想起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沙鸥是什么,或许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很害怕,为了吓住他,我就顺势承认了。” “嗯,你说过。”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当他知道我是照雪的人之后,立刻就想到我是沙鸥的人呢?” “你想说照雪与沙鸥有关。” “一定有关,蔺实一定是知道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另外,在他看来照雪的人有很大机会是沙鸥的人,那么他断定是照雪的人的依据是什么?仅仅是追月四秀,还是与她交往过密的人都有可能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很有可能红袖也与沙鸥有关,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我怀疑沙鸥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她们都是这个组织里面的人,女特工什么的,咻咻咻很厉害的那种,美人计、离间计用得很溜的那种!很有可能红袖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秘密,所以照雪就很害怕她被灭口,也可能她们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红袖是很关键是一环。”胡小酒说罢又深深地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这个想法似乎有些过于大胆。”项白咬着筷子说道。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有可能。” “嗯,有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了为什么追月楼能够独立于众多青楼妓馆之外又高高在上了。” “为什么?”他这么一说倒是让胡小酒有点糊涂了。 “京城与别处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各大势力盘根错节又相互支撑,就拿这个烤鸭店来说,你看它只是个店面很小的馆子,却想不到它的背后是有工部尚书做靠山的。” 胡小酒大惊:“你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吗?” 项白点点头,又说道:“所以你可以推测,同样是饭馆儿,若要做到贵宾楼那个地步,背后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 项白摇摇头,又说道:“我最近虽然被蔺实钳制得厉害,却也不算白跟着他,至少通过他我知道万花楼背后的靠山不只是蔺实还有丞相宋佩文,这就难怪它能在京城寸金寸土的地界上盘下这么一大块地,把这见不得人的生意做得如此风生水起了。” 胡小酒大惊,拍着桌子大喊:“丞相!” “嘘,小声点儿。” “丞相,”胡小酒低声问道,“丞相也回去那里玩嘛?” “那也未必,据我所知宋佩文此人还算刚正,他之所以会成为万花楼的靠山也绝非他有意为之。” “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别人逼他不成,他是丞相哎!” 项白终于放下筷子,又喊小二结账,从店里出来方才继续说道:“我也是听说,据说他与这万花楼的老板是同乡,所以即便他不说,人们还是自然而然看着他的面子给了万花楼许多方便,蔺实如此照顾万花楼的生意多半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要真是这样,你要说他全然不知情我也不信,蔺实又不是傻子,要是宋佩文真的在万花楼没好处,他在万花楼砸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可是几乎承包了万花楼所有的头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万花楼的老板敲诈了呢!再说,你之前还说宋佩文过生日的时候留他过夜,这得好到什么程度?你说他刚正,我反正不信,就算是,那也是曾经。” “你这么说也在理,不过这也是不相关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照雪是所谓的沙鸥,那么她背后的人要足以支撑得起追月楼的地位,那可是比宋佩文的势力还要庞大才行。”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要是比他还厉害,那不就是……” “嘘!”项白瞪她一眼,“别总大惊小怪的。” 一百五十九 妒杀(四十四) 一辆红顶马车缓慢地驶过,看样子是刚从平安街的方向出来,往三孝坊去。 “咦,这辆马车有点眼熟哎。” “马车不都这样?” “不一样,这辆红色顶子的我那天从二皇子门口出来的时候见过,周福还和车上的人说话了。” “二皇子,你什么时候去那儿?” “哎呀,这不是重点,快点,我们追过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你又在浪费时间。”项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跟着她一起追过去。 那马车走得并不快,他们跟着也不算吃力,不过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马车忽然转完拐进一个人迹罕至的宽巷。 胡小酒刚要跟上去项白却拉住她说道:“别去。” “为什么?” “那条路上本来就人不多,我们已经跟了一路再追上去很容易暴露形迹。”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弃了?” 项白沉思片刻说道:“跟我来。” “去哪里?” “绕道。”项白说道。 胡小酒还是不放心,边跟着他边问:“万一跟我们想的不一样,跟丢了怎么办?” “丢了就丢了,我又不是魏秋山,跟踪这种事本来也不可能一定会成功。”项白又说道,“不过跟我走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你哪来那么大把握?” “京城道具繁多四通八达,他走得不紧不慢不赶时间却选了那么一条路,必定不是因为那里宽敞而是因为那里僻静。” “就是怕被人跟踪,说明他心里有鬼。”胡小酒接着他的话说道。 “可以这么想,所以你的决定还是有些道理的。”项白继续说道,“那条巷子通往两条路,巧的是那两条路有同一个岔路口,我们就去那里等着,不论他走哪条路,只要我们留心,应该能看见。” 胡小酒想了想说:“那也有可能看不见。” “嗯,那就算我们命不好。” “唉!”胡小酒叹口气,“那就试试看好了,不过我好像最近都很倒霉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时来运转。” 项白忽然看了她一眼说:“你今天有我跟着,应该会时来运转。” 胡小酒一笑:“明明是你跟我一起会时来运转吧。” “差不多意思。” 项白看看天,太阳很大,很刺眼,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条路上来往的人群和车辆。 “根本没有啊!”胡小酒用手扇扇风,嘟囔着,“都要烤焦了。” “那儿!”项白忽然指着远处的红顶马车,又有些诧异地说道,“怎么是往那个方向?” “什么方向?”胡小酒扯着他的袖子问道。 项白没回答,似乎觉得胡小酒扯着他的袖子跑起来很不方便,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追赶过去,虽然隔着袖子,胡小酒还是忍不住得想笑,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太激动,要含蓄。 追到一座石狮子跟前,项白停下来,他微微弓着腰躲在石狮子之后,胡小酒则躲在他的后面。 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宽阔黑色的大门,门楣上没有匾额,显得很低调。 红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不多久,一个小厮并一个丫鬟出来,小厮牵住马头,丫鬟挑起车帘,随后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人,着实令胡小酒吃了一惊。 “怎么是她?” “嘘。” 海棠从马车上下来,被丫鬟搀扶着向院子里走去。 “她怎么会来这儿?”项白嘀咕道。 “嘘!” “谁在那儿?”海棠忽然停住脚望向他们,“是谁,出来!” 项白和胡小酒对视一眼,默默地走出来。 海棠似乎很惊讶:“怎么是你们?” “这话该问你吧,你怎么在这?”胡小酒问。 海棠转转眼珠:“我住在这里,这是我家。” “你家?你不是住在……” “姑娘可知道这是谁的地方?”项白忽然发问。 海棠眼神飘忽,小声试探道:“听这话的意思,项公子知道。” “哼。”项白轻笑,“怎么蔺大人没告诉过你吗?这处私宅原是买给牡丹的,只可惜她死了,这才轮到姑娘你。” “牡丹,呵呵。”海棠拍着手笑起来,“可笑,可笑,便是又如何呢?牡丹已经死了,她的头牌给了我,她的靠山也给了我,而今她的宅子也是我的,本该如此。” “你不是……”胡小酒有点儿懵,“你不是和云哲在一起吗?你不是不喜欢蔺实吗?” “我是不喜欢他,可是我不讨厌钱啊,阿哲只是个域外商人,哪里比得上蔺实家大业大有权有势,我固然爱他,也真心实意地想跟他远走高飞,可是就凭他那点儿财力,能给我赎身吗?退一万步,万花楼因为我得罪了蔺实,妈妈能饶过我吗,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她嘴上说被逼无奈,脸上却丝毫不见一丁点的痛苦与为难。 海棠轻抚耳边的鬓发,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虽说来者是客,无奈海棠身子不适,就不留二位了。”说罢转身,并命人把门关了。 胡小酒难以置信地望着项白:“这个女的,这个女的心机也太重了吧!” “或许本就如此。” “什么本就如此啊,人家云哲还在那里为了她存钱,她倒好,另投明主去了。搞了半天她在赏花会上那么义正言辞的都是做做样子,我就奇怪了,那天我去万花楼,天都快黑了她却不在房里,还有啊,周姨娘和薛姨娘都有收到她的礼物,好像褚夫人也有,我还想她有事没事给人家送礼物干什么,搞了半天是抢了人家丈夫。” 项白忽然抬起手:“你等等,你这段话内容很丰富啊。” “什么意思?”胡小酒不解。 “你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项白把她拉到巷子口的大槐树下,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便摆出三堂会审般的阵势。 “我发现你最近真是干了不少大事儿,咱们一件一件来说,来说吧。” 胡小酒看看他,心里有点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虚,抿抿嘴说:“你要知道什么,问我吧。” 项白道:“刚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你去过二皇子的府上?” 胡小酒点点头又解释道:“不是我要去,他绑我去的啦。” 项白虽然一脸严肃却故意学着她的口音问道:“他为森么绑你?”这让他的神态变得没有那么森严可怕。 一百六十 妒杀(四十五) “因为他心眼儿坏!”胡小酒索性也卷着舌头学着他讲话,“还好我机智,三言两语就把他聊的晕头转向,我就出来了。” “然后你就看到周福和海棠说话?” “嗯……也不是,我只看到周福,他也看到我,然后就鬼鬼祟祟让那个人快走,我没看到他跟谁讲话,我只看到那辆车。” “你没看到他跟谁讲话?那你听到他跟那个人说让他快走?” 胡小酒翻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诚实地说道:“也没有,我猜的,因为他看上去很紧张啊,后来我想去看他在跟谁讲话,那辆车骨碌碌就跑了。”她忽然阴沉地说道,“我告诉你,对于青儿的死我有些新的看法。” “你说。” 她左右瞟了一眼,低声说道:“我怀疑是萧云晖干的。” “为什么?” “那个夜合花我在萧云晖那里看到了,他还说这种花全京城除了皇宫里只有他有,是他父皇赏的,不过他好像不知道夜合花有毒,当然也有可能他是装的,当时情况有点混乱,我没太仔细分析他的神态表情。” “他有夜合花?” “对,而且只有他有。”胡小酒深沉地说道。 项白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好,下一个问题,你偷偷跑去万花楼干嘛?” “这个说过了嘛,我去找那个南海珊瑚珠啦。”胡小酒委屈地皱着眉头。 “哦,是那天的事儿?” 她点点头,叉着腰,一脸坦然,光明正大:“我还把扇坠给你找回来了,在明秋的遗物里翻出来的,坐实了明秋和蔺实的关系,我的功劳。” “嗯,你那天说你偷听墙角儿……” “有,有吗?没有吧,你听错了。” “看着我,再说一遍。” “没有,我没有偷听墙角儿。”她卷着小舌头一脸无邪。 项白没顶住,自己先躲开了。 “嗯?你心虚!” “没有。” “你不敢看我。”胡小酒反客为主捧住他的脸,“来嘛,对视一下!” “别别,”项白挣脱不开,只好佯怒道,“老实点儿,给我坐下!” 胡小酒这才放开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坐好,一脸乖巧。 “咳,还有什么来着?”项白又想了一会儿,胡小酒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从刚才的粉红变白,又变成粉红,“你那个……你别瞪着我。” “我没有。”她歪歪头,笑了笑,依旧乖巧。 “你说你看见海棠给周妙言和薛秀珠送礼物?”项白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看到,但是我听到了,她给她们三个都送了礼物,我觉得应该是胭脂。” “为什么?” “薛秀珠丫头提起来过,薛秀珠让她把海棠送来的胭脂丢掉,我估计她们可能是关系不大好。” “那周妙言呢?” “周妙言和褚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褚夫人夸她的胭脂颜色好看,又说什么我有的你也有,说什么连万花楼的小蹄子也不例外,大概就是说海棠认为周妙言和褚夫人都是蔺府有分量的人,所以都送了她们礼物,我觉得应该是送的胭脂。” “她为什么这么做?”项白陷入了沉思,好像是在问胡小酒,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她想讨好她们啊。” “她有必要吗?” “好像没有……如果她和蔺实是偷偷摸摸的,那就更没有必要那么做……” “嘶!”项白忽然含笑地看着她。 “干嘛,你这个眼神好奇怪…” “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很有天赋。” “咦?破案的天赋吗?” 项白眉头紧锁,有点儿犹豫:“算是吧。” “为什么,你说你说!” “因为你经常会发现一些很关键的线索。” “真的吗?比如呢?” “比如说胭脂。” “胭脂很重要吗?”胡小酒挠挠头,“我怎么不觉得。” “嗯,这就更难得了,明明不知道它重要但你还是能记下来,怎么说呢,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嗅觉很灵敏。” “你这样说感觉不太像是在夸奖了我。”她又想了想,“不过不要紧,我就当自己是个吉祥物好了。” 项白笑了笑:“嗯,吉祥物。” “现在我们去哪?” “去万花楼。” “万花楼?你刚才还嫌我去,现在又自己去!” “怎么是我自己呢,我们一起去。” “你带我吗?为什么?因为觉得我是吉祥物对不对?” “嗯,你就这么想吧。” “那我就这么想!”胡小酒很欢快。 走到万花楼门口,门外只有一个小厮蔫蔫地坐在门口,尚未入夜,万花楼大门紧闭。 “不行啊,我们来太早了。”胡小酒说道。 项白说道:“再晚她就该回来了,就是要趁这个时间进去才能搜查线索。” 胡小酒为难:“可是我们进不去的呀。” 项白却径直走上前,拍拍那小厮说道:“这位小哥儿,我们是海棠姑娘的朋友。” 那小厮看他们一眼说:“海棠没在。” “我们知道,我们跟她说过了,她让我们在房里等着她,她晚些便来。” “原来如此。”那小厮没有半分怀疑便放他们进去了。 项白又说道:“小哥儿不必麻烦,我们认识路,自己去就行了。” 他这么说,那小厮便愈发深信不疑,又回到门口靠着门槛打瞌睡了。 “你怎么想到的?”胡小酒很激动。 项白只是得意的一笑,耸耸肩膀,学着小酒的口音说道:“我比较聪明啊。” “对哎,你好聪明哦!”胡小酒开心地扯着他的袖子又蹦又跳,“有你真好!” 项白只是笑笑,任她扯着自己的袖子上蹿下跳也不挣扎。 刚到门口,项白愣住了,海棠的门竟然是锁住的。 他尴尬地笑笑:“玩儿呲了,上锁了。” “我知道!”胡小酒跳跳,踮起脚从门框上摸了摸,果然摸出一枚钥匙,“哈哈,在这里!” 项白赞赏地看她一眼:“你真是有天赋。” “哈哈哈,我来过,那天我就在那边。”胡小酒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说道,“我看到她和云哲从外面走回来,还看到她掂了掂脚,在这个上面拿钥匙。” 一百六十一 妒杀(四十六) 门开了,过午的骄阳被窗前的大红窗纱筛成柔和的橙色,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跟牡丹的房间相比,也就只有二分之一那么大,中间还被薄纱隔成两间,不过分整洁,也不过分杂乱,或许应该说这是一个杂乱的很有序的房间,给人一种家一般的随意与温暖。 胡小酒向四周打量一眼:“这好像就是她接客的地方吧,我觉得她不会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哎。” “那她更不会把东西留在蔺实的别院。”项白随手翻找着,“如果这里没有,除非她还有另外一处落脚点,不会太远,太远不方便,还能是哪里?” 胡小酒想了想说:“地下室。不,我就是开个玩笑,这里没有地下室。” “地下室?”项白忽然疾走了两步,挑开纱幔站在屋子中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房间有点儿小。” “这个房间就是要小一些的。”胡小酒说道。 “但是它不应该这么小。”项白伸出手比划了两下,“这个房子太短了,纵深明显不够。”他又看向朱红的纱帘忽然指着对面的墙面说,“那里是不是应该还有一扇窗子?” 胡小酒愣了愣,捂着嘴惊叫起来:“对啊!对啊!我上次从一楼的房间逃跑就是翻的窗子!它怎么没有窗子!”说罢也望向朱红色的纱帘,“我明白了,她挂着这些纱帘就是为了挡光,刚进来的人肯定会觉得这间房光线比较暗,但是它挂着朱红窗纱,所以大家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是窗纱的缘故,这样就不会注意到另外一扇窗子了!” 项白又托着手中的纱幔说道:“而且她房间中间也垂着纱幔,这样就隔断了来客的视线,也不会发现她的房间要短一截,大家只会觉得她的房间靠近楼梯,原本就应该小一点儿。” “对啊,这个女人,她心机好重,她一定有很多秘密!”胡小酒扑倒对面的墙上,拍着木质的墙面说道,“这里一定有密室,怎么开!” 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上一掌宽的凹槽,她用力晃了晃,墙面岿然不动,她又向拉推拉门一样用掌心按住墙面,用力的一拉。 “嘎啦”一声,墙面出现了一些轻微的起伏,胡小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折叠门啊!” “什么东西?” “折叠门!”胡小酒指着折成扇面一般的墙面说道,“你看,这整面墙都是一扇门,每条木板中间都有细轴,就像折扇一样可以折叠的!” “难道是……铁匠?” “什么啊?”胡小酒惊讶地望着他。 “没事儿。”项白摇摇头,这样的联想似乎或许武断了,但如果他猜的不错,铁匠应该是一个非常擅长制作机关的人,这么精密的转轴会不会也是出自他之手呢? 胡小酒已经先一步走进密室,这是一间明亮的密室,因为它有窗,确实来说,不能算是密室,只是一个独立的小隔间。 与外面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面陈列架,桌子左侧一盏烧了一半的蜡烛,右侧放着笔墨纸砚。 “这是什么?白白,你来,我够不到。”胡小酒站在椅子上伸手够高处的匣子。 项白愣了一下:“这个地方不是她一个人在用。” “你先来帮帮我好不好?”胡小酒站在椅子上,依旧不想放弃,匣子出来一半,她猛地一窜,木匣子摔在地上直接摔成两半。 胡小酒看看项白,面带惶恐:“我把它弄坏了……” 项白却很坦然:“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 “不管了,先看看有什么。”胡小酒翻找起来,“这里有个牌子。” “我看看。”项白接过牌子,熟悉的花纹,熟悉的形状,精致的莲花纹玄铁牌,他不禁皱起眉头,“是海棠的吗,还是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胡小酒看看他,“为什么有另一个人?” “你看这陈列架,所有东西都摆在下面,最高一层几乎没有用过,只有这个匣子在上面。如果这是海棠放的,她身高与你相似,你够不到的地方她也够不到。” “哦。”胡小酒回头看看陈列架,“所以她把东西都放在下面几层,因为她矮,那为什么这个在上面?说明这个比较重要,她不希望被别人拿到。” “一个是这个比较重要,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人为了跟她的东西区分开,这个高度是另外一个人可以达到的,或许是个男人,跟我差不多高,甚至比我再高一些都有可能。” “男人……”胡小酒念叨了一句没有做声,继续翻着匣子里的东西,“这里有很多纸,都是数字是什么意思,一二,二,九,八。” 项白凑过去,忽然“哦”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叫浮生散记的书,“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这里看这个,这肯定是对应这本书上的。蔺,无异,这个是晖,芳林,这个日期是我们去芳林的那次。” “什么意思,有人跟踪我们?” “不对,晖,”项白摇摇头,“他说晖芳林,那应该是跟的萧云晖。” “那这个蔺是蔺实,谁会让人盯他们?海棠吗?她干嘛要找人盯他们?” 项白摇摇头,从桌上的笔筒取出一支笔,沾了点儿口水,刚想落笔。 胡小酒忽然说道:“你嘴唇流血了。” 他擦了一下,轻轻嗅了嗅,愣住了:“我想我可能找到凶手了。” “谁?” “是她吗,还是另外那个人?”项白自言自语似的,“应该是她,可是她这么做的理由呢?” “你说谁啊?”胡小酒不解。 项白见她着急,耐心地解释道:“你今天说海棠给褚夫人、周姨娘还有薛姨娘都送了胭脂。” “对。” “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胡小酒摇摇头:“讨好她们,可是你说不对。” “不会是讨好她们,以她现在的情况,她应该不希望暴露自己和蔺实的关系,因为一旦暴露对云哲对褚夫人她都不好交代。” “不是啊。”胡小酒咬咬牙说道,“好吧,我说实话,我那天偷听墙角了,我听到云哲和海棠讲话,说什么蔺实什么的,我记不清楚了,反正他应该是知道海棠跟蔺实在一起的。” 一百六十二 妒杀(四十七) “他知道!他知道他还……” “我觉得海棠说的有道理,鸨母可能不会轻易放了她,这样她和云哲一起骗蔺实的钱,等骗够钱就远走高飞,我觉得说得过去。”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项白的思路瞬间有点儿混乱,他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一挥手就像拨开重云一样:“这个先不说,我们理一下思路,想杀翠娘的都有谁?” 胡小酒想了想:“那些男人们的妻子,目前看来,褚夫人、周姨娘、薛姨娘都有可能,但是前提要知道他有跟翠娘在一起,翠娘起初是给蔺府送花的,好像都有可能。” 项白摇摇头:“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蔺实本人还有一个人,户满。这个人做事很有一套,首先在对我的这件事上,他既放我进府却又把我的身份暴露给蔺实,左右逢源,那么对于翠娘,这个女人原本是户满的,但是蔺实硬抢了去,他会不会心生怨怼?其次,他很害怕得罪褚夫人,但是蔺实天性如此,这件事迟早是纸里包不住火,如果被褚夫人知道,翠娘这个女人是通过户满才认识蔺实的,那户满还能在蔺府立足吗?” “他会一早就把这件事告诉褚夫人,那除了蔺实和户满之外,知道翠娘存在的就只有褚夫人,换言之她最动机杀了翠娘。” 项白点点头:“继续,最想杀牡丹的是谁?” “牡丹......”胡小酒想了想,“薛姨娘最可疑,她们以前就不和,现在又听说蔺实和牡丹在一起,最要紧蔺实送给她的珊瑚珠,牡丹也有一条。” “但是有一点不对,牡丹手里的那些信,那到底是不是写给牡丹的,还有牡丹死的时候有四个字‘臭气熏天’,如果这四个字对应的是喷香美人,那青儿的‘张冠李戴’又是怎么回事?” 胡小酒摇摇头:“好复杂。” “我有一个猜测,青儿才是那个喷香美人,以当时蔺实与牡丹的关系,他根本不需要给牡丹写信,或许那些信是写给青儿的,只是被牡丹发现了,所以信被撕了,珊瑚珠也被扯碎了仍在青儿那里,那么想要杀死青儿的人应该还有一个牡丹,但是牡丹在青儿之前死了,再加上所谓的‘张冠李戴’,想杀死青儿的也是薛姨娘。” 胡小酒点点头:“好像有道理,那最想要杀死明秋的就是周姨娘,因为他勾引她丈夫,还勾引她儿子。” “勾引这个词......” “是勾引啊,她肯定是那么想的。” 项白点头:“嗯,对。” “但是应该含蓄一点对不对?含蓄的勾引。”胡小酒闷闷地说道。 “含蓄的勾引。”项白捂脸。 “白白,你知道吗,我就觉得这次的案子很难,因为事情都过去好久了,现场也找不到什么线索,我们可以搜查的权力也很有限,很憋屈。到现在为止除了勉强搞清楚了几个人的作案动机,几乎一无所获。”胡小酒有点丧气。 项白却笑了笑说道:“所以说你发现了重要的线索自己却察觉不到,我们现在回到开头,这些死者和海棠有什么关系?” 胡小酒摇摇头:“没有吧,除了牡丹和青儿,其他的都不算有关系。” “但这些嫌疑人却全都和她有关系,不仅如此还都收过她的礼物,这个礼物也很特别,是她自制的胭脂。很多女子喜欢自制胭脂,把自己的做的胭脂送给自己的姐妹,可是她跟她们是姐妹吗?唯一有可能是姐妹的是薛秀珠,还把她送的胭脂扔了,那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胡小酒一脸困难:“好难哦,你直接一点好不好?” “假如她知道每个人的动机,试图嫁祸给她们,这个理由好不好?” “怎么嫁祸?” “胭脂。”项白拿着手中的毛笔,“我最初是在蔺府发现的这个,褚夫人用胭脂记账,她或许不是有意的,只是随手记了一笔,偏偏被我看到,这时我这才想到胭脂也是可以写字的,这原本不算什么,但有趣的是,从褚夫人到周妙言再到薛秀珠,她们每个人都收到了海棠的胭脂,这就太刻意了。更有趣的是这支笔上也有胭脂,她既然刻意躲在这间密室里,旁边也有墨,为什么一定要用胭脂?” “所以她是躲在这个房间里专门拿笔蘸着胭脂写过什么?你觉得她就是写恐吓信的人,她就是凶手!” 项白点点头:“每一个死者在死之前都收到凶手的恐吓信,表面上是恐吓信,但其实却显得多此一举,有的甚至显得勉强,比如什么千刀万剐最后被人当街打死,真的太随意了。当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但至少她是知情的,而且知道一切。” “那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姑且把她看作是凶手,那么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掩人耳目,但她跟别的凶手不同,她隐藏的不是自己的手法也不是身份,她做这些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藏的是她的动机。” “隐藏动机?她以为隐藏了动机我们就抓不住她,就不会怀疑她吗?她也太天真了吧!” “或许她就是天真,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她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大到让她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守自己的杀人动机。” “不能说的动机?” “可以这么理解。” “那会是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把她带回来审一审。” 胡小酒默默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山山很合适。” “我也觉得。” 魏秋山听项白说了半天,有点茫然地摆摆手:“你就说拿谁吧。” 胡小酒气得跳脚:“你听了这么久还没搞明白拿谁?山山,你是不是傻啊!” “什么东西,你们说得也太复杂了。”魏秋山抱怨道。 项白叹口气说道:“拿海棠。” “理由呢?” “理由也用我告诉你吗?”项白大窘,“她涉案了!” “哦!”魏秋山点点头,“行,你等我会儿,马上把她捉拿归案。”又暗自叹息道,“还想给我们家照雪送二两鲜猪肉呢,真是的,这下又去不成了。” 一百六十三 妒杀(四十八) 胡小酒看看项白,觉得自己有没听清楚:“他刚才是不是说给照雪送鲜猪肉?” 项白点点头,漠然又无奈。 “送鲜猪肉?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可能追到照雪,这个世界没有哪个女人会被鲜猪肉打动。” 项白忽然问道:“那应该送什么?” 胡小酒忽然很愤怒,没好气地说道:“送鸡蛋!” “鸡蛋?”项白皱皱眉头,似乎十分费解。 魏秋山出去抓人,项白和胡小酒很不客气的在他府衙后头的小屋里喝茶聊天。 “白白,如果她不说实话怎么办?”胡小酒把魏秋山桌子上的核桃酥吃了个干净,拍拍手问道。 “我就没觉得她会说实话,但是如果她身上的秘密够重要,一定有人会来救她又或者会杀她灭口,就像对杜三娘那样。”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咯?” 项白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种感觉,我师父知道了应该会不许我们查。”项白看着门外浅浅的夕阳,叹息一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他不问你也别告诉他。”项白又想了想说道,“他问你也别说。” 胡小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了好久,魏秋山终于回来了,却没有把人带回来,只见他一脚踹开门,进屋便先喝水:“这破天儿,热死我了。” “人呢?”项白问道。 “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海棠呢?” 魏秋山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喘过气来:“别提了,出师不利,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让刑部的人捷足先登了。” “刑部?刑部的人为什么抓她?”项白不解。 “不只是她,那蔺实一整家子的人全给抓了,亏得你们走得及时,要不然这会儿我还得去牢里捞你们。” “什么东西嘛,这跟蔺实什么关系,怎么就全都抓了?”胡小酒一头雾水。 魏秋山又喝了一口水,喘口气说道:“那个蔺实,贪赃枉法让人给告了,这不刑部就来了吗?据说是证据确凿,蔺实这回算是完了,他们全家现在是抓的抓,拿的拿,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鸡飞狗跳的。你让我抓的那个海棠,据说是他新收的小妾,也是怪了,我记得她不是跟了个姓云的吗,怎么转眼成了蔺实的小妾了?” “这事儿等等再说,那海棠也让刑部的拿了?” “拿了。” 项白忍不住骂一声:“怎么会这么巧?” “就这么巧,你说怪不怪?”魏秋山又暗自神伤,“早知道我就先去拿人,再去给照雪送猪肉了,就晚了一步,要不然起码能在刑部哪里敲一笔。” “你还去送猪肉了?”项白从来没那么恼火过,“你开我玩笑是不是,这种时候你还去送猪肉!” 魏秋山也委屈:“我哪想到就差那么一步,那我心想她又跑不了,再说了,不就是顺道的事儿吗。” 项白气得原地打转:“你说,你是不是跟人显摆了,说你去拿人?” “哪能啊,我又不傻,我再喜欢她毕竟刚认识,哪能什么都说?” “你保证你没说?跟谁也没说?” 魏秋山犹豫了一下:“那也不是跟谁也没说......” “你!你告诉谁了!”胡小酒也跳起来。 “你们能不能别一个个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魏秋山嘀咕道,“我肯定没跟外人说,我就碰见你师父了,好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但是我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说过一句。”他又振作起来,“你师父也信不过啊?” 项白叹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道:“那倒不至于。”又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道,“我回去了。” 他这话说得突然,胡小酒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追上去:“等等我,我也走。” 魏秋山“切”一声,颇觉无趣,他心里这诸多惋惜,早知道今儿要爆出那么大的事儿,他真该早点儿把那海棠拿下,回头那群刑部的还不得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来跟他要人,想想就扬眉吐气,可惜咯,可惜啊! 走到无忧阁门口,项白对胡小酒说道:“天色还早,你自己回去吧,今天就不送你了。” “哦。”胡小酒看看他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没事儿。”他又说道,“是有点儿遗憾。” “别这样嘛,又不是写故事,怎么可能每个案子都成功。” “嗯,我知道。你先走吧,再不走天该黑了。” 胡小酒挥挥手:“那我走咯,记得明天去明湖,你可答应了人家去品诗大会。” 项白笑了笑说道:“什么我答应,明明是你答应的。” “我答应就是你答应的,我替你答应的。”说罢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项白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平复下心情,推门便看见何无心正站在露台上浇花,顿时又来了火气:“何无心,你老实说,刑部的人是不是你招去的?” 何无心抬眼看看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一点儿也不尊重我,唉!” “你少装模作样的,我问你呢,刑部的人是不是你招去的?”项白站在他面前,一脸倔强。 何无心翻着眼皮眨眨眼:“听不懂你讲话。”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说得什么意思,蔺实忽然被抓了,说他贪赃枉法,他贪赃枉法的次数还少吗?偏偏我让魏秋山去拿海棠,他就被抄家了,连海棠也被拿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何无心提着喷壶又看了他一眼:“噢,我听明白了,那真的是挺巧的,真巧。” 项白按住他的喷壶,两眼冒火:“你还跟我装!” “你放肆!”何无心忽然严肃起来,把喷壶放在一边。 项白有点儿尴尬,盯着脚尖儿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意思就是说你承认了。” “我有什么可承认的?”何无心板着脸说道,“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背着我去接案子了,从年前到年后你经手了多少案子,你收钱了吗?” “我......没有,我忘了。” 一百六十四 妒杀(四十九) “忘了,你怎么没忘了吃饭呢?你这么大本事接案子都不收钱,你有本事吃饭也不花钱啊?你让我把钱给你,我把钱给你了,你给我赚回钱来了吗?” 项白羞愧地看着脚尖儿,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这个案子我收钱了的,那三百两还是你亲手接过去的!” “那......那......”这下轮到何无心尴尬,“你收的,不是,我收的是人家照雪的钱,是让你保护红袖的,那个钱是让你查蔺尚书的吗?啊,那是吗!”想到这,何无心又振作起来,“你是真以为我老糊涂了是不是?偷偷摸摸打扮成门童混到人家的家里面去,亏你想的出来!我早就说过,我们无忧阁不接官家的案子,你全都忘了!” 项白心虚地揉揉鼻子:“那我接也接了,再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案子跟他有关系,这是顺着查过去的,再说了现在查到最后也不管蔺实的事儿,嫌疑人是海棠,她就只是个青楼女子。” 何无心忽然笑了:“青楼女子?”他又轻笑一声,“我的好徒儿啊,你是真觉得为师老糊涂了呀?那个叫海棠的真的只是个青楼女子吗?” “那也不一定,她也可能,当然,她也是蔺实的小妾。”项白再一次心虚。 “不止吧?” 项白又揉揉鼻子,舔舔干涩的嘴唇:“好像是,那个......据我所知,她可能......她可能还有别的更隐秘的身份,但是我还没查到。”项白专心的看着脚尖儿,好像忽然发现他的鞋特别好看。 “哼,还用查吗,一个能随意进出中昭王府的女人,不是二殿下的人就是睿王殿下的人,这两位有哪一个咱们惹得起?”何无心抄着手冷笑,“亏得我反应快,把这事儿告诉了宁柯,你猜怎么样,我只是装作不经意地跟他提了一句,六扇门要去拿一个叫海棠的女子,他立刻就跟我告辞了,接下来整个刑部出动抄了户部尚书的家,你跟我说这只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项白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何无心瞪他一眼,斥道:“还在这儿杵着干嘛,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做饭去!” “哦。”项白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走了。 黑暗的刑部大牢里,宁柯盯着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也盯着宁柯,表面上沉静如水,可宁柯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唇在轻轻地颤抖。 “我是自己人。”海棠说道。 “什么自己人?”宁柯望着她,目光宁静如水,“蔺实才是你的自己人。” “宁大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自己人。”她又说了一遍。 宁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让狱卒退下,只剩下他和海棠面对面。 海棠又说道:“我一直是殿下的人,我在沙鸥潜伏了十五年,你要相信我,不信你可以去问殿下,这么多年来我都是直接同福公公联系的。” “知道,我知道。”宁柯轻声说道,“你说的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稍稍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干掉牡丹是为了在沙鸥获取更高级的情报,我也知道你除掉翠娘是因为她怀疑你......” 海棠连连点头,明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是,是这样,我不惜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可是你也太不惜一切了。”宁柯忽然话锋一转,“你所做的一切殿下都心知肚明,牡丹、翠娘,都是我们的老对手了,她们在沙鸥的地位犹如你我,你就这样杀了她们,她们就不怀疑吗?” “她们当然怀疑,但是她们猜不到是我,因为明秋死了,我跟她们说是我做的。” “明秋。”宁柯笑了笑,“是,明秋是我们按在贵宾楼的暗线,但是你杀了他,却并没有安插一个我们的人进去,现在的贵宾楼彻底成了睿王的天下。” “安插新人不是我能做到的!”海棠显得很激动。 “你是说你只能杀人不能安插新人,那你为什么要贸然动手。” “我没有动手!是周妙言找他麻烦,谁知道他那么不中用,打了几下就打死了!我是看他已经死了,这才顺手拣个便宜。是,见死不救是我不对,但你也明白,我那个时候需要表忠心来摆脱嫌疑!” 宁柯深深地叹口气:“我姑且信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如实禀告殿下,但是他究竟信与不信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好,多谢宁大人,只要你肯告诉殿下,殿下便必然会相信我!”海棠终于送了一口气,太好了,她终于得救了。 宁柯从大牢出来恰好见郭素辰远远的走来,忙抱拳道:“郭大人,几日不见听闻阁下又高升了。” “哎,算不得,依旧是带刀侍卫,只是多了御前行走几个字罢了。” “那便是大大的荣耀了,非得是陛下信得过的人才配得上这几个字啊!” “宁大人过奖。”郭素辰又笑道。 宁柯话锋一转:“郭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还能是什么,殿下听到消息了,偏偏近日让陛下留下了,不便出来,故派我来问问。” 不远处一名浅紫色衣衫的俏丽女子提着食盒走来,似乎是来探望犯人的。 宁柯道:“让殿下放心,我看海棠还是信得过的,至于蔺实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掀不起风浪了。” “那就好,既如此我还记着把消息带给殿下,这几日就劳烦宁大人费心了。” 宁柯忙拱手道:“本该如此。” 郭素辰来的快去得也快,宁柯一回头见那紫衣女子正被门口的狱卒盘问,宁柯走上前问道:“姑娘来看什么人?” 那女子面带忧虑,梨花带雨地说道:“我来看一个叫海棠的姑娘,我是她的表姐,近日刚听说她蒙冤被关进了大牢,特地来看看她。” “表姐?”宁柯打量她两眼,说道,“你表妹的事你都知道吗?如何就知道她的蒙冤?” “我表妹天性纯良,绝不可能作奸犯科,自然是蒙冤的!”女子显得很激动。 “也罢也罢。”宁柯对狱卒道,“你跟着她一起进去,记得要寸步不离。” “是。” 宁柯又打量那女子一眼,不禁暗自发笑,一个青楼女子,还有表姐探望,实在可笑,摇摇头,拂袖而去。 一百六十五 妒杀(五十) 中昭王府,周福匆匆赶回来:“殿下,殿下。” 萧云晖刚从宫里回来换好衣裳,不耐烦地瞪了周福一眼:“什么事儿?” 周福缩缩脖子又矮了一截,说道:“老奴刚听说海棠死了。” “死了?”萧云晖想了想说道,“死了就死了。” “殿下,那海棠可是咱们的人,明明都已经救下来了,竟然在咱们自己的地方让人杀了,老奴觉得……” “你觉得刑部出了问题。” “是……是有点儿怀疑,不过刑部的事向来有宁大人从中运筹,从前也没有出过纰漏,或许,或许老奴多疑了……” 萧云晖突然笑起来:“周福啊周福,都说老奸巨猾,我从前还不信,现在见了你我才知道这话不假。” 周福讪讪地笑道:“嗐,殿下怎么说就怎么是呗,反正老奴心里头就只有殿下。” “你会怀疑也是情理之中,若我事先不知情也一样会怀疑,不过这件事儿宁柯已经事先同我说过了。”萧云晖舒展舒展身子坐在榻桌前。 “说过了?”周福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老奴愚钝,殿下才刚从宫里回来,宁大人何时见过殿下?” “哼。”萧云晖又笑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做刑部侍郎你不能。” 周福却忽然跌下脸儿说道:“殿下说笑了,老奴自然是不能的。” “罢了罢了,你又多心。”萧云晖笑着挥挥手,“这是早就定下的计划,海棠在沙鸥待了太久,而今心向何处已经不得而知,宁柯以为海棠在沙鸥潜伏了那么久,现在突然落回到咱们手里,沙鸥的人一定会惊慌。” “是,这是当然。” “她若还是我们的人,我们当然要保她,可她若已经起了二心,那便死不足惜了。” 周福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道:“老奴,还是不懂。” “如何知道她心向何处,这很简单,如果睿王那里始终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就说明她一直都是我们的人,若他知道了,”萧云晖神色一凛,冷笑道,“那就说明她变了。” “可是,如何知道睿王的人知不知情呢?” “那就要看睿王那边的反应了。”萧云晖冷笑,“若她们不知道海棠的身份,以她现在的位置,沙鸥的人会全力营救,即便是不救也不需要特地派人来要她的命,若是知道了,那可就不同了。” “所以……沙鸥的人前来暗杀海棠便已经说明了,她已经暴露了。”周福点点头,“原来如此,但是睿王向来狡猾或许早就已经怀疑她只是还没动手,那海棠岂不是冤枉。” “冤枉?如果真是那样,睿王留着她也是为了利用她,说不定早就通过她,锁定了我们的人,被人利用尚不自知,更加死有余辜。另外,”萧云晖闭着眼睛沉思片刻,深深地叹口气,“让我们的人都从睿王那里撤回来吧。” “是。”周福抬眼见萧云晖没别的吩咐,悄悄退下。 另一边睿王府内,睿王萧青峦一身浅碧色广袖长袍,赤着脚站在廊庑之下,专注地欣赏着粼粼的月光。 月影中现出一个黑影。 “解决了?”萧青峦头也不回地问道。 “解决了,不过……”黑影走到月光下,映照得她的皮肤更加雪白,美人儿有很多种,照雪的美是温柔娴静的,她的美是明亮凛冽的,这就是沙鸥,沙鸥是一个人又不仅是一个人。 萧青峦对这个女人的感情很复杂,欣赏、信任,唯独不肯承认爱慕,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与她保持着这种难以言明的关系。 他回望她一眼,说道:“为何吞吞吐吐,这不像你。” 沙鸥叹口气:“解决了,很顺利,但是过于顺利了,不该是这样。” “没有什么该或不该,解决了就好。”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有点不放心。”她转头就要走。 “去哪?” “我回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别的动作。”沙鸥说道。 “你要去就去,不过去了也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可是刑部大牢,我就当着宁柯的面儿大大方方走进去,说我去探望表妹,他竟然没有怀疑。” “宁柯,呵。”萧青峦轻笑一声,“这个人,萧云晖那里也就剩下那么个有脑子的人,如果他都不怀疑,你以为凭萧云晖手底下那颗石头脑袋,也配跟我斗那么多年?” “那殿下的意思是,他必定是怀疑我了,可他为什么不拦住我?” “他拦得住你吗?更何况他也不想拦你,我们利用了海棠那么久,就算萧云晖不怀疑,他也不可能不怀疑。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说当着她的面儿说夜合花与安神香放在一起可以让人死在睡梦里。” “属下记得,殿下还说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只落在萧云晖手里,但是后来海棠把花取来,您却不要。” 萧青峦笑道:“我当然不要,我告诉她萧云晖有夜合花,只是试探她的虚实,我要夜合花干什么?” “属下不懂,她身在万花楼,就算与萧云晖相识也并不奇怪,即便不认识,求一朵花也不算太难。” “是,你说的不错,所以若她不敢去求便是心虚。” “可是她去了。”沙鸥不解。 “当然,她不仅去了,还真的求到了。她也算有点儿聪明,想到不去便会引起我的怀疑,只是她却没想到她求到了我还是会怀疑。” “求了怀疑,不求也会怀疑,殿下不愧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沙鸥的语气里不经意流出一丝不满。 萧青峦撇撇嘴:“我就知道你会怪我多疑,怪我冤枉她。” “属下不敢。” “哼,你不必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你不敢的。”萧青峦说道。 “属下只是想像殿下请教,若有朝一日属下也遇到这样的两难之题,要怎么样才能让殿下放心。” 萧青峦看着她,眼底渐渐浮起一丝笑意:“你不会的。” “殿下错了,只要殿下说需要那朵花,沙鸥就算是抢也能抢过来。” “对,你只能用抢的,因为如果是你去,萧云晖绝不可能把夜合花赠给你。”萧青峦又笑了笑问道,“你知道萧云晖的那棵夜合花是怎么来的?” “不知。” “外人只知道夜合花稀有,它当然稀有,它稀有到全京城除了皇宫里只有萧云晖才有,而萧云晖那棵是皇兄赏的。御赐的东西,他怎么敢随意交给他人,萧云晖再蠢,在这么敏感的事情上,他必定不敢乱来。” 一百六十六 妒杀(五十一) 沙鸥此刻方恍然大悟:“所以,除非他格外信任海棠?” 萧青峦却摇摇头:“信任不信任另说,他愿意冒着个险也不见得是为了保护海棠,或许只是因为他暂时还不希望让海棠暴露。” “属下愚钝,错怪殿下。” “没关系,其实错怪我的人绝不止你一个,但是只有你敢问也只有你敢说。”萧青峦的话颇有深意,他却忽然话风一转,“你不用多想,我允许你质疑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知道你最忠心,就算我不跟你解释,你也不会弃我而去。” “是,因为我最蠢。” 萧青峦却眨眨眼笑道:“不,你最聪明。” “若我最聪明,那殿下算什么?” “我不是聪明,只是多疑,你知道的,那宁柯也是多疑。多疑这件事若能疑的恰到好处便是聪明,若疑得过了头就会物极必反。” “所以宁柯便是物极必反,他必定已经知道了夜合花的事,所以他会怀疑海棠已经向我们倒戈,否则以我的脾气,必定不会留她到现在。” 萧青峦点点头:“所以他不拦你,就是要看看你是去救她还是去杀她,若你去救她,他反而有可能去拦,但你是去杀她,那他便一定会袖手旁观。” 沙鸥看看天色说道:“殿下若没别的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着什么急,时间还早。”萧青峦望着月亮,“你看这月亮,多好。” “是啊,又圆又亮的。” “想家了?”萧青峦看她一眼。 沙鸥轻笑一声:“有什么可想的,属下家里早就没人了。” “也是,还是你清静,不像我,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就是太后的生日了,我还没想好送什么。” “殿下有母亲,这是好事。” 萧青峦却笑了笑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是真羡慕你,当年若不是我的母后,今天坐在那个位置的未必是他。” “其实,那时候殿下还小。” “父皇可没这么觉得。”萧青峦忽然问道,“你怎么倒帮她说话。” “她若不是殿下的生母,属下自然不帮她说话。” “她是你也不必帮她,你说再多也没用,该生分还是生分,她也依旧防贼一样的防着我。”萧青峦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这个,没意思,我在想,那萧云晖也比我心善,他既然不是为了保护海棠,那他冒着那么大的险把夜合花借给她是为什么?” “殿下,您才刚说过,不是为了保护她自然是不想她暴露。”沙鸥说道。 “不想她暴露的理由呢?一个海棠会比御赐的夜合花还重要吗?” 沙鸥想了想:“或许她当时有什么任务。” “对,你说的对。”萧云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地在被月色浸染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定是这样,我真蠢,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最近同那海棠待得太久,脑子都不灵光了。” “殿下,海棠都死了,您那张嘴就行行好吧。”沙鸥冷冷地说道。 “海棠,海棠……”萧青峦好像没听见沙鸥的话,“翠娘,牡丹……蔺实,难怪她要这么做!”他又忽然大笑起来就像个疯子,“宁柯啊,好一个宁柯啊!” 沙鸥依旧冷冷地看着,说道:“殿下,若您不喜欢那个宁柯,属下即刻便可除了他。” “不,留着他。”萧青峦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啊,若没了他,还有什么趣儿呢。” “可是……” 萧青峦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沙鸥即刻识趣的闭嘴。 “沙鸥,还记得一个月前我跟你提过的事吗?” “蔺实的事?”沙鸥想了想问道。 萧青峦点点头:“可以动手了。” 沙鸥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萧青峦要杀蔺实,一个月前天机阁派人暗中调查田丰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在后来田丰情急之下杀了杜三娘,他又动了一次杀心,直到听说他疯了,也算替蔺实顶了缸,他才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如今,蔺实也被抓了,又落在宁柯的手里,以宁柯的狡猾,蔺实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萧青峦多疑比起当今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死人才能让他安心。 六月初六,水满明湖,秀樾横塘,万顷红蕖,十里飘香,京中学子齐聚湖畔二分亭,讲经评诗,论曲赏词,既有曼舞轻歌相伴,又有佳茗美酒相从。 引秀台上,各楼各院及教坊中的妓子歌伶纷纷一展身手,水平有高有低,无论何时只要想上,都能赢来阵阵掌声。但真正好的都放在后头,譬如红袖等人,都要入夜以后才来,伴着华灯上场,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好戏连台。 胡小酒不知道这规矩,巧的是项白也不知道,两个人蹲在二分亭大眼瞪小眼的待了大半天,既没看见照雪,也没看见红袖,倒是见了周公几回。 “烦死了,烦死了!”胡小酒跳起来,她觉得古人的娱乐项目实在无趣,譬如对对子这种既费脑子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竟然能津津有味的玩一整天,还有联诗的,作诗的,她最不能懂的就是有个人忽然指着一个东西大叫“以此为诗”,一群人便即刻聚在一起,对着那东西或屏气凝神或唉声叹气,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项白也觉得无趣,忽然听见隔壁有人张罗着为晚上的百花之主下注,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来得太早了,恨恨地说道:“走了!” “对!走!” 刚走到引秀台下,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喊,胡小酒抬头望去竟然是云哲,问道:“你怎么在那?” 云哲站在楼上隔着窗户招招手道:“你们怎么才来,等你们很久了。” 这时又一个人伸出头来冲他们挥挥手却只向项白问好:“项公子,有劳了。” 胡小酒立刻认出那人就是红袖,哼一声,问道:“照雪呢?” 红袖道:“雪儿要晚一些才来,时间还早呢。” “那我们也晚一些再来吧!”说罢转头就走了。 “你走慢点儿,”项白跟在后头说道,“这么多人,走散了去哪儿找你?” 一百六十七 妒杀(五十二) 胡小酒这才放慢脚步却说道:“这些人一丁点节操都没有!那个云哲也是,前脚才跟海棠好着,转眼海棠被抓了,他又跟红袖厮混,亏我还以为他对海棠是真心的,搞了半天,两个人全都是逢场作戏,还都跟真的一样。” “这些人太复杂,少来往就对了。” “对,就是复杂。”胡小酒嘀咕道,“尤其是那个云哲,我都快不知道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一个你猜不透的人必定有事瞒着你,他对你不坦诚,你也不用把他当朋友。”项白的神色有些淡漠甚至还带着点怒气似的。 胡小酒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胡小酒指着他的鼻子问。 项白眨眨眼,摇摇头:“没有。” “你再想想。” 项白还是摇摇头:“没有。” 胡小酒叹口气,好像有点失望。 项白一头雾水,问道:“难不成你有事儿瞒着我?” 胡小酒却眨眨眼,说道:“有。”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哎你……”人山人海,项白话没说完,胡小酒已经不见了。 项白有点儿纳闷,没事儿跑什么,还有,她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又想了一会儿,心中略有所悟,他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关键的时刻,又或者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看着来往的人群,觉得头有点儿晕,他急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的思考一下,关于胡小酒那个“有”的意思。 胡小酒有点心塞,她是个直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看到好看的小哥哥她可从来都没有含糊过,想表白就表白,失败了也就失败了,她从来不在意,可是现在不同,她很担心自己这样的性子会把项白吓跑,毕竟他是个古人来着,古人不都喜欢那种温婉含蓄的女子吗? 胡小酒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温婉含蓄这两个词,不管是分成两半还是合在一起,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已经默默地把他放在了一个不同的位置,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这让她患得患失不敢轻易出手。 可是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默默地等着吗?说不定他也是喜欢自己的,万一他不知道自己也喜欢他怎么办?万一又有一个像照雪那样的资深的狐狸精,亦或是比照雪道行更加高深的狐狸精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胡小酒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听天由命,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温婉含蓄……温婉含蓄……”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陷入了沉思。 正走着忽然看到不远处人群中有个老夫人挤来挤去,像一株被人海冲刷着的水草,随时会被撞到在地上。 胡小酒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应不应该多管闲事,又看了一会儿,那老妇人似乎十分焦急,终于还是走上去问道:“婆婆,您找什么呀?” “哎呀,我的,我的镯子丢了。”老太太说道,那老妇人衣着简朴,但谈吐气派却不像是寻常妇人。 “镯子?什么样的镯子?” “镯子嘛,就是圆溜溜的,金镯子。”老太太说道。 “哦,好,您就别在这儿挤来挤去的了,我替你找好不好?” 那老太太打量她一眼却说道:“你?”又想了想,“你找吧,若替我找到了,我重重有赏。” 胡小酒默默翻个白眼儿,还重重有赏,看样子这老太太果然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戴的起金镯子还张口闭口地重重有赏,真是个眼高于顶的小老太太。 胡小酒道:“不就是个镯子吗,重重有赏就不必了,我帮你找就是了,您是在哪里丢的,就在这附近吗?” 老太太说道:“我不记得了,反正是到了这儿才发现的。” “呀,那这么说也有可能之前就丢了呀。”胡小酒为难道。 “那也有可能。”老太太说道,“不过你说了给我找的,你就找吧,找得着我重重有赏,找吧,我去边儿上大柳树底下歇会儿,哎呦,可累死我了。” 胡小酒满头黑线,心想这是哪来的老太太,自己明明是助人为乐来着,怎么搞的好像欠她一样。 算了,谁让自己多事,现在撒手不管,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了。 胡小酒弯着腰从街头找到街尾,又从街尾找到街头,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好几遍,还被人误踩了好几脚,到底也没找到什么金镯子银镯子,或许被人捡走了也不一定。 老太太一听没找到登时变了脸色:“没找到?怎么会没找到?你有没有认真找啊?” “我从街头一直找到街尾,都快趴在地上了,根本就没有,再说你那金镯子还不一定丢在哪里,又或者早就被过路人捡走了也不一定。” “你找不到还那么多理由,让我说只怕是你找到了自己昧下了吧?”老太太冷笑一声,“也罢也罢,料你个丫头片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若真藏了我的镯子,把镯子还给我,我赏你一千两。” “一千两!”胡小酒大惊。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对,一千两,交出来吧。” “那也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胡小酒气呼呼地转过头去又说道,“你若不信,自己找去吧。”说罢便走了。 她心想着,自己也真够倒霉的,明明是要做好事,反倒被人冤枉,想来想去,只怕今天就不该出门,正走着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冲她招手。 “白白!”她刚想冲过去,忽然想起含蓄温婉四个字,即刻收住脚,面带微笑缓缓地走过去。 “怎么了?”项白皱皱眉头。 “没怎么呀。” “哦。”项白又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不高兴。” 胡小酒撅撅嘴:“是有一点,刚才遇到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太太,唉,不提也罢。” “给。”项白忽然拿出一只镯子,“送你了。” 胡小酒瞬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白白,你在哪里找到的!你也太神了吧!”她激动地双手接过镯子掉头就跑,边跑边喊着,“你等我哦,等我!” 一百六十八 妒杀(五十三) 胡小酒激动地跑回到大柳树下,那老太太果然还在,旁边还多出来个年轻男人,似乎是那老妇的儿子,胡小酒随意打量他一眼,只觉得那男子的眉眼略有些眼熟,但是仔细看看又的确不认得,也不在意,只对那老妇人喊道:“老婆婆!我给您找到啦!”说罢将那镯子塞到老妇人手里,“你可不能再怪我昧下了你的镯子吧!” 那老妇果然诧异地看着她,好像无法相信似的。 胡小酒看在眼里,得意在心里,心想这老太太必定又要说重重有赏什么的,她胡小酒岂能这样让人看扁,不等那老妇说话,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还得意地说道:“重重有赏就不必了!” 男人看看老妇手里的镯子:“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脸上浮起一丝赧然:“那个,我以为我把那镯子掉了,方才那小丫头就给我找,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她就走了,谁知道她又拿回来了。” “您那镯子不是出门儿的时候怕丢了,留在妆台上了吗?” “是啊,我也是刚想起来。” “那这个镯子她打哪找来的?” 老妇脸上又浮起一丝赧然:“那谁知道呢,反正她已经跑远了,大不了就当她是孝敬我的,我也不是要图她的小便宜,区区一个金镯子罢了,以后若在有机会,我定会赏她的。” 男人默默地叹口气,仰望天空。 胡小酒欢喜雀跃地奔向项白,大喊着:“白白,白白,我回来啦!” “你去哪儿了?” “我去把镯子还给那个老婆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惊讶,哈哈哈哈,好好笑,哈哈哈哈,我一想起她那副惊讶的样子,就好想笑!”胡小酒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忽然发现项白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心里一凉,完了,露相了。 说什么来着,温婉含蓄,怎么又忘了! 胡小酒赶紧收拾起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道:“白白,我们去引秀台吧?” “哦,好。”项白微微叹口气,又点点头,“你高兴就行了。” 刚走到引秀台下,舞台上悬挂起彩灯,烛光透过各色的灯笼,变化出不同的光彩,台前摆满了插着鲜花的花篮,台上已经有人在翩翩起舞,台下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胡小酒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旁边的馄饨摊飘来阵阵香气,她扯扯项白的袖子:“白白,你有没有钱,我好饿。” 项白愣了一下:“没了。” “啊?你怎么出门也不带钱的。”她瘪着脸叹口气,“算了,我也忘了带。”忽然眼前一亮,如同发现了救星一般高举着手,“山山!山山!在这里!” 魏秋山从人群里挤过来:“你们也来了?” “是啊,你怎么也在?” “我来看我照雪啊。”魏秋山说道。 胡小酒挠挠头:“可是她好像不上台啊。” “是吗?” “是啊。” 魏秋山有点尴尬:“哦,没事儿。我知道,我就来看看她,上不上台无所谓。” “对了,你有没有钱,我肚子饿了。”胡小酒说道。 “我有,但是我手有点儿脏,你自己掏吧。” 胡小酒翻了半天却只翻到三文钱,举着钱问他:“就这些?”不经意间面露嫌弃。 “就这些,我娘垒猪圈,我刚从家里忙活完,手也没洗就饭也没吃就出来了,就这还是昨天剩下的,你不要就算了。” “我要我要!”胡小酒跑向馄饨摊,三文钱刚好买一碗馄饨,她看看魏秋山,只见他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毕竟是用的他的钱,胡小酒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吃啊?” 魏秋山想了想,吞口口水:“你给我一个吧。” “好。” “再给我一个。” “哦。” “再吃一个,怎么越吃越饿……”魏秋山嘟囔着。 “哦,好吧。”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我也没吃饭。” 胡小酒看看所剩无几的馄饨,又看看项白,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你要吃吗?” “一个。” “好吧。”胡小酒叹口气,碗里只剩下三颗馄饨,“你要是饿的话,就都吃掉吧。” “好。”项白没含糊,接过馄饨碗果然全部吃掉了,一点儿汤也没留下。 胡小酒有点难过,最先说饿的明明是她,可是她什么也没吃到。 魏秋山打量他一眼说道:“我说小白,你也太不客气了,人小酒一个还没吃呢。” 项白也没客气说道:“你有脸说,你吃了几个?” “我,我咋啦,我花的钱。”魏秋山忽然说道,“说起这我想起来,为啥我就剩下三文钱,昨天是谁说要请我吃饭,结果呢?那么多菜,最后还是我结账!” “那不也都是你吃的吗?”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啊?”胡小酒问道。 “没事儿。”项白又对魏秋山说道,“你不是看你照雪吗,她就在前面儿,你快去吧。” “瞧你这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不是,前面儿都围起来了,我能进得去啊?” 胡小酒看他一眼:“你不是六扇门吗?” “那也进不去啊。” 项白忽然说道:“哎,把那帕子给他。” “哦!对了!”胡小酒想起来那块已经被自己收起来无数次的帕子,塞到魏秋山怀里,“这个给你了。” “这是啥?” “照雪的手帕,拿着它就能去前面儿跟你的照雪相会了,快去吧。”项白说着挥挥手。 魏秋山难以置信地看看项白又看看胡小酒:“送我了?真的假的?” “真的。”项白说着又挥挥手,“去吧,快去吧,不用谢了。回头她要问你,你就说是来帮她保护红袖的。” 魏秋山握拳:“好的,多谢了!”又抱了抱拳,跻身向前排挤去。 台上的演出愈发热闹好看起来,胡小酒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百花之主并不一定是青楼里的姑娘,更有一些名门闺秀也借着今天的机会一展风采,也不只是女子,教坊的乐师,江湖难得一见的杂耍艺人也有来的,难怪今天早上就听那些书生们说什么“才无高低贵贱”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一百六十九 妒杀(五十四) 胡小酒一回头忽然发现项白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刚好来了一个玩杂技的,胡小酒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台上。正看得热闹,忽然一股甜美的香气飘来,胡小酒一低头,一碗糖藕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给,吃吧。” 胡小酒眼睛都亮了,惊喜道:“白白,你在哪里买的?不对啊,你不是说没有钱吗?” “嗯,不是买的,明湖里捞的。” “那你去哪里做得?” “那个卖馄饨的准备收摊了,我借了个火。” 胡小酒边吃边说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又嘀咕着,“跟你出门真好,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项白笑笑没说话。 “来啦来啦!”小酒忽然指着台上跳起来,原来是红袖上台了,她又愤愤不平地说道:“告诉你,今天她要是全胳膊全腿的下了台,我回头就把她打瘸,害我白等了一天。” 红袖向台下问个好,说道:“年年都是歌舞,想必大家都要看厌了,今日红袖准备了些不一样的手艺,可说好了,这手艺红袖也是才开始学,若演的不好,还请大家伙儿多多包涵。” 语毕,又上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搬着箱子,男的提着锁链镣铐等物,看上去是挺大的排场。 “这是干什么?要炸了舞台吗?”胡小酒忍不住吐槽。 红袖就像听见了她的话一般,说道:“向各位贵宾介绍,这两位是红袖新结识的朋友,彭老大和连三妹,这二位朋友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却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凭手艺讨生活,今日红袖要给大家演的也都是他们亲手教的,若红袖演的好,请大家赏个好,若不好,那是红袖学艺不精,那么到时候还得有劳二位帮红袖救场了。”说着又向彭老大和连三妹鞠了一躬。 台下也议论纷纷,有赞那两兄妹坚韧的,也有同情他们可怜的,但更多的是赞叹红袖仁义,竟舍得这到了嘴边的百花之主不要,给这两兄妹搭台。 “咦?这是什么情况?”胡小酒有点纳闷,“她不是盼着今天盼了好久了吗,怎么事到临头却改主意了?” “求胜心切吧。”项白说道,“虽然是新手艺,想必也练很久了。” “嗯,也有可能。可是她犯得着吗,牡丹死了,海棠也死了,能争得过她的还有谁?我看就是哗众取宠,多此一举。”胡小酒嘟囔着。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说话,打岔道:“二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就是她红袖的心计了。” 胡小酒见那人又白又胖如同一颗白面馍馍,一双小眼睛贼溜溜的,一看就是个奸商,必是个风月场的老手,问道:“什么心计?” 那人嘿嘿一笑道:“在座的已然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那这百花之主便也就显得不那么值钱了,可是她这么一推一让,这百花之主必然还是她的,还搏了个好名声,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胡小酒这才恍然大悟,觉得他说的虽未必都对,却也有点道理。 那白面馍又拈着小胡子啧啧赞道:“好计谋,好手段,若让她做生意也必是一把好手。” 胡小酒翻个白眼,心想这人还真是满脑袋里都是做生意,又望向台上。 只见彭老大先下台去了,台上只留下红袖和连三妹,两人穿着同样的衣裳,身披红色斗篷,身量也差不多,宛如并蒂莲一般,那连三妹果然也身怀绝技,与红袖对舞,丝毫不落下风。 忽然,鼓点起,二人并立于台上,斗篷一开一合,二人脸上便多出一张花脸谱,又一开一合,又换了一张。 胡小酒自然认得这就是后世里常见的变脸,见怪不怪,然而除她之外的人却觉得稀罕,较好声不断。 台下的人正看得带劲儿,忽然鼓声骤变,一青脸獠牙的怪物手持锁链跳上舞台,二话不说将其中一人擒住堵上嘴捆绑在板凳上,又粗暴的将另一人拉开,同样绑在立柱上。 两人且哭且喊怪物却不为所动,将二人头上罩上木箱,又将火药捆在木箱之上。 人们自然知晓这是红袖他们设计的桥段,那头戴青脸獠牙怪物面具的正是彭老大,可那锁链是真锁链,火药也是真火药。 这时彭老大高举火把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线,声音嘹亮地说道:“大家伙儿可瞧好,这火是真的火,药是真的药,火星碰着药,可就一命呜呼了!”他带着面具,夸张的摊摊手,又恐怖又可笑,人们看着那飞速化成灰的火信子,又害怕得不敢看,又紧张地挪不开眼。 胡小酒的手不自觉地抓紧项白的袖子,项白皱些眉头也是一脸的警惕与紧张。 闪烁的火光正在不断地啃食着命运的长线,距离火药已经越来越近,好在舞台上的两人都已经解开了双手。 绑在立柱上的那个已经开始解罩在头上绑着火药的枷锁,而坐在椅子上的还在给自己脚松绑。 “为什么要先松开脚呢,明明先解开头部的锁更加紧迫啊!”胡小酒有些焦虑。 “这就是技术。”说话的又是那白面馍,“我敢打赌,椅子上的是连三妹,立柱上的是红袖。” “为什么?” “这样的演出都是这样,红袖既然决定甘当陪衬就不会坐在台中间,且她是新学的手艺,她不敢。连三妹就不同,她是老手,你看她这样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就知道她信心满满,定是连三妹无疑。”那白面馍又说道,“吃喝玩乐的事,我是最在行的,保证错不了。” 胡小酒虽觉得他的话有理,却又觉得这人十分自然熟,有点奇怪,遂只是笑笑又看向台上。 那白面馍说的果然不错,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转眼已经解开了双脚,现在只专心致志的解头部的枷锁。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模样,虽然火花已经很近了,眼看着转眼就能烧到顶。 与此同时,项白忽然说了一声:“不好。”飞身就要往前冲却被人挡着,只好隔着人群大喊,“救人!快!救人!” 一百七十 妒杀(五十五) 原来那立柱前的女子正慌乱地扯着头顶上的枷锁,电光火石之间,木箱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火药的量并不太大,只是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同时,另一边的木箱也爆炸了,却腾起一阵猩红的血雾。 连三妹发出一声尖叫:“红袖!”随即手脚瘫软摔倒在地上。 “三妹,三妹!”彭老大忙去扶着她,她却一句话也不说,如同傻了一样。 项白和胡小酒终于挤到前面,魏秋山已经在台上指挥着疏散人群,照雪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台上,脸上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恐惧,又或者是惊异。 魏秋山在尸体前站了一会儿,脸色十分凝重,又转头看看另一边因受了巨大刺激形同痴傻的连三妹,她的脸上原本就涂满了油彩,而今又粘上血污,在彭老大的怀里剧烈地抖动着。 彭老大还算镇定,他摘下了面具,脸色也是不寻常的白。 “先带着她去别处歇会儿。”魏秋山说道。 “是。”彭老大扶着连三妹起来,不只是因为脚麻了还是别的缘故,身子晃了一下。 “哎,别走远了,还有话问你们。”魏秋山又说道。 “好。”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叫住闫小七:“小七,你跟着,有用的上的时候帮帮忙。” “好嘞!”闫小七说罢向魏秋山打个眼色,他明白魏秋山的意思,红袖死的蹊跷,这两个兄妹都是嫌疑人,帮忙归帮忙,也是为了看住他们。 魏秋山转身背对着尸体叹息一声:“这也太惨了,我都不敢碰。” 项白回头看看胡小酒:“怕吗?” “还可以,有点恶心。不过没关系我就把这想成西瓜酸奶……”她又憋了一会儿,皱着脸说道,“算了,我也去歇会儿,我就听个结果就好……” 胡小酒走到一边透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声音是从转角处传过来的,声音不大,有点奇怪,她好奇的伸头去看,刚好与蹲在地上的人目光相接,那是她从未见过眼神。 闫小七靠着墙根瘫坐着,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彭老大被她按在地上,脖子上扎着一柄匕首,还在痛苦地挣扎。 那是,连三妹吗? 胡小酒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逃跑。 她拔出匕首,鲜血顿时飞溅出来,溅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却好像不在意,擦也不擦一下,她脸上的油彩已经化了,浑身是血,向胡小酒走来。 胡小酒倒退了两步,撞在不知道是柴堆还是稻草的上面,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你……你……”她很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她脑袋空空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连三妹就像一个魔鬼,狞笑着走来,她似乎不急着动手,带着满身刺鼻地血腥味儿蹲在她面前,雪亮的匕首划过她的脸颊,冰冰凉凉又火辣辣地痛。 “怕不怕?”她戏谑地问道。 胡小酒诚实地点点头,她便开心地笑起来。 忽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柄长剑从胡小酒耳边呼啸而过,胡小酒大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连三妹猛地起身,倒退数步,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足尖轻点剑尖跳上墙头,飞掠而去。 项白和魏秋山听到尖叫声追过来的时候,连三妹已经逃走了,只剩下胡小酒仍旧坐在地上大声尖叫,尖叫声划破长空,连绵不绝。 “小酒,小酒!”项白冲过去抱着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她只顾扯着头发尖叫。 “小酒,是我啊!” “啊啊——啊啊啊——”她似乎有些回过神来,胡乱地比划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满脸泪痕就只是尖叫“啊啊啊——” “坏了,八成是吓傻了,”魏秋山说着,警惕地看着旁边手提长剑的男人,“小七的剑怎么在你手里,你是谁?” 男人把剑扔在地上,拍拍手说道:“借来用用。”说完就要走。 “你是什么人?”魏秋山拦住他。 男人冷傲地打量他一眼:“小小巡捕也敢拦我。”眼睛里透出不屑。 “误会误会!”忽然一个老太出现,拉着那男人说道,“这是我儿子,我们路过时听到有打斗声,我就让他来看看,我们是好人呐。”老太太一眼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彭老大,嫌恶地皱皱眉头。 “娘,您怎么来了,可受惊了?”男人恭谦道。 “无妨。”老太太挥挥手,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好人?”魏秋山看看老太太,又看看那男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胡小酒终于累了,抓着项白的衣襟不住地抽泣,眼神木木的,也不说话。 那老太太走上前打量她两眼“哎呦”一声道,“吓掉了魂儿啦!” “什么叫吓掉魂儿了?”项白问道。 “吓掉魂儿就是吓掉魂儿呗,都这么大了还能吓掉了魂儿也真是稀罕。”老太太嘟囔道。 “那怎么办?” 老太太想了想说:“小孩子要是吓掉了魂,娘亲叫一叫就好了,这么大的还真没见过,要不你们也让她娘叫一叫?” “她没有娘。”项白说道。 “那就让最亲近的人叫一叫呗。” “她也没有最亲近的人。”魏秋山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老太太讶异。 魏秋山想了想又说:“要不让宁柯来试试?好歹是义父嘛。” “义父什么义父?”项白又问那老太,“怎么叫?” “就叫她的名字,回来了,回来了,就这样。”老太太来回走着挥着手喊道。 项白有点儿汗颜,魏秋山戳戳他:“你喊啊?” “那要不然你喊?” 魏秋山看看目光呆滞的胡小酒又看看项白说道:“还是你喊吧。” “咳咳,”项白还是有点儿尴尬,又回头看看魏秋山他们。 魏秋山心领神会说道:“那个……这个地方味儿不好,我出去透透气儿。”又对那老太和那男人说道,“您二位也出去透透气儿?” 人都走了,项白这才深吸一口气,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胡小酒,回来了!” 他喊了一声回头看看她,还是那副模样,心想,难不成自己喊的姿势不对?非得像那老太太似的挥着手吆喝才成,“咳咳”他又清清嗓子,学着那老太太的模样,“胡小酒!回来了!” 一百七十一 妒杀(五十六) 还是没什么用。 他又深吸一口气,算了,豁出去了,丢脸就丢脸吧,师父说的好,树没皮死,人没脸活,有的时候就得想开点儿:“胡小酒!回来了!胡小酒哎!回来啦!哎,胡小酒,回来啦!” 忽然一个声音飘过来:“白白,你疯了吧?” 项白惊喜地看着她:“你好了?” “我没事啊。”她伸手摸摸他的头,“你没事吧?你不是疯了吧?” “我没事儿。” “那你刚才在干嘛?”她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项白哑然,“我……天太黑了,我没看见你在这儿。” “哦,这样啊。”胡小酒拍拍屁股站起来,“没事就好了。咦!”她忽然愣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彭老大的尸体,眼睛里又充满了恐惧,“他怎么死了?对了!她把他杀死了!她把他杀死了!她好可怕,浑身都是血,她还摸我!还跟我说话!” 项白伸手把她按在胸口,安抚道:“好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好可怕,呜呜呜,她好可怕,她就像个怪物,呜呜呜呜!” 魏秋山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觉得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不过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怎么了?没好啊?” “好了,好了。”项白拍着她的头轻轻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回答魏秋山还是在安慰她。 “哦,对了,那俩人好像真的是路过的,我让他们走了。”魏秋山说着又掏出一只金镯子,“那老太太说金的避邪,就把这留下了,我一看这么贵重本来没敢要,可是她说这本来就是小酒的,还说我给她,她自然知道,也是奇怪了。” 项白接过镯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你也认识?” “我不认识,我听说的。”项白敷衍道,又把镯子套在胡小酒手上,对魏秋山说道,“这地方交给你了,我们先回去了。” “哎,这就走了?”魏秋山喊道。 项白忽然瞪他一眼:“嘘,你小声点儿,别吓着她。” 魏秋山心怀不满,嘟囔着:“别吓着她?我还害怕呢,别吓着她?这俩人肯定有鬼,我明天一定要审个明白!”说着踢踢地上的闫小七,“哎,起来啦,装什么死呢?” 那闫小七立刻跳起来:“哎呦,头儿,你可来了!你可不知道,吓死我了,我是一动也不敢动啊,白小爷儿八成和那个胡仙姑好上了!” “说啥呢,说啥呢!死人了你看不见啊?让你把人盯好,你盯那儿去了?”魏秋山二话不说就是一脚,“你看见啥了?他俩干啥了?” 闫小七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说道:“也没干啥,但是肯定是好了!” “你咋知道?” “这有啥不知道的,闻闻味儿就知道!” 魏秋山抽抽鼻子:“啥味儿?” “酸臭味儿。” 魏秋山又给他一脚:“啥酸臭味儿,是血腥味儿!把这尸体给我扛回去。” 闫小七叹口气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 胡小酒被梦魇住又高烧不退,闹了整整一夜,何无心看看满脸焦虑的项白说道:“你是不是傻了?这一看就是受了惊吓,灌几碗安神汤也就好了,你偏道听途说叫什么魂儿,她坐在地上又受风,能不发热吗?” “我哪知道,那老太太说的,和真的一样。” “和真的一样?”何无心摇摇头很是无奈,“叫魂儿,还和真的一样?不是早年你遇见跳大神的就要拆穿人家的时候了?你的脑子呢?我看不是她丢了魂,是你丢了魂儿才对,我也出去给你叫一叫好了。” 项白摸摸脖子,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东西?”何无心捏着胡小酒手腕上的金镯子。 “哦,就是今天碰见的那个老太太,她给小酒的。” “她?”何无心惊讶地看着项白,“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们也敢收?我怎么说的,天上掉馅饼的事都要多想一想,还回去。” “别!”项白按住镯子,嘴巴动了动,“我买的。” “你?”何无心更惊讶了,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为什么?” “为……”项白搓着后领子,说不出话。 何无心看了他一会儿,“哦”了一声,“行吧,反正也不是给我的,我也不想知道了。”说着站起身来。 “师父,您哪儿去?” “这么晚了,当然回去睡觉。”何无心瞪他一眼。 “那她回头又闹怎么办?”项白指着胡小酒说道。 “问我干什么,你自己瞧着办吧。”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唉!”何无心叹口气,“你是不是傻呀,她再闹,你抱抱她,拍拍她不就好了吗?这种事还要问,简直没救了。”说罢摇摇头,拂袖而去。 “抱抱……”项白脑子有点儿乱,“不是吧,师父?师父?”他追出门,刚好听见何无心关门的声音。 项白叹口气,很无奈。屋子里又传来胡小酒的声音,哼哼唧唧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项白看着她,默默坐在床边,像哄小孩儿似的拍拍她的背,果然就安稳下来了,可是刚一停下不久她就又哼哼起来,嘴里低低地念着:“妈妈,妈妈……” 妈妈?小孩子总爱这样嘟囔,就是找娘亲的意思,难不成她把自己当成她的娘? 他想了想换个姿势,握住她的手,一样有用,这就好多了,项白想着,他可不想被她当成娘。 次日清晨,胡小酒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子也不通气,她拍拍脸清醒一下,知道自己这是得了重感冒。 刚走到门口,差点撞到项白,“哎呦,你吓了我一跳。”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又看看他手里的小米粥,“咦,给我的?” “嗯,给你的。”项白进屋把碗放在桌子上,“你怎么起那么早?” “醒了,就起来咯。”胡小酒用调羹慢悠悠地搅拌着小米粥,尝了一口,“嗯,鼻子不通气,都尝不出味道。咦!”她忽然举着手腕子叫起来,“这个金镯子怎么回来啦!”她嗓子有点儿哑,又叫的太大声,呛得她直咳嗽。 “别叫,什么大惊小怪的。” 胡小酒撇撇嘴,委屈地趴在桌子上喝粥:“又嫌我吵。” 一百七十二 妒杀(五十七) 项白抿抿嘴道:“没有嫌你吵。” 胡小酒却看着小米粥不说话,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忽然抬起眼睛看看他:“是那个老奶奶送我的吗?” 项白抿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却听她说道:“一定是那个老奶奶给我的,我记得昨天晚上她也来了,还是她儿子救了我。”她又叹口气感慨道,“难怪都说好人有好报,我以后真的要多做好事才行!”说着笑眯眯地亲亲金手镯,自言自语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幸运手镯啦,么啊!” 项白本想着告诉她,那镯子是他送的,或许时机合适,就顺便坦白一下自己的心思,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误会就误会了吧,她满心的高兴自己又何必扫他的兴呢。 至于坦白这种事,机会总会有的,也不必急于一时,更何况自己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万一自己说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就先这样吧,没什么不好。 “连三妹抓住了吗?”胡小酒忽然问道。 项白摇摇头:“不知道。” 她又默默地低下头去嘟囔道:“我也要练武功。” “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习武。”她赌气似的说道,“我去找山山,让他教我,以后再遇到连三妹这样的人,就不怕了。” “也不是什么事都要通过武力解决。”项白说道。 胡小酒却不以为然,说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任人宰割的时候真的很可怕,我觉得还是要会打架才行,打不打先不说,起码要会,会了腰杆会硬一些。” 项白挠挠额头,没再说什么。 胡小酒吃完小米粥,站起来:“白白,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抓连三妹!” 项白眨眨眼说道:“拿人是魏秋山的事儿,他们六扇门最会的就是这个,咱们去干嘛?” “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嘛。” 项白看看他:“你不怕了?” “怕。”她又说道,“就是因为怕才想快点抓住她,不然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好好睡觉。” “那就去看看,反正我们去帮你,魏秋山肯定求之不得。” 胡小酒点点头:“我要对他好一点,这样才好让他教我。” 项白却抽抽鼻子,露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山山!我们来啦!”胡小酒没进门就开始喊。 魏秋山一看到他们果然大喜过望:“你们怎么来了?小酒,你没事儿了?” “我当然没事了。”胡小酒鼓着腮帮子,似乎不愿意听他提起那件事。 “没事儿就好,你们来的太及时了!” “什么情况,怎么看这意思,是抓不住人?”项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太对了!”魏秋山一点儿也不觉得折面儿,却说道,“我怀疑那连三妹怕是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就跟个鬼一样,一点儿影都找不着。” “飞天遁地?”小白笑道,“自己笨不承认,还说什么飞天遁地?” “瞧你说的,我有啥不能承认的,找不着就是找不着,你不笨你给我找。” “我给你找?我给你找着有啥好处?” 魏秋山笑了笑,一脸地高深莫测:“那肯定是你求之不得的好处。” “我求之不得的?”项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小子长本事了,我求之不得的我都不知道,你倒知道?” “你不知道吗?”魏秋山讳莫如深地笑着看着他,忽然看向胡小酒,“小酒,你知道吗?” 胡小酒吓了一跳,摇摇头:“知道什么?”忽然指着魏秋山说道,“你笑的好变态哦!” 项白深深地望了魏秋山两眼,走进屋里招招手:“过来。” “干啥呀?”魏秋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胡小酒也想跟过去,却被他们关在门外,顿时很是不满。 项白挑挑眉毛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啥?”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呀!呀呀!”魏秋山笑的一脸狡猾,“啥叫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啥也不知道啊!” 项白看着他一脸的得意恨的牙痒痒,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俩的事儿。” “你俩?你和谁啊?是你俩还是我俩?”魏秋山继续装糊涂,拍着后脑勺一脸苦恼地说道,“你说的啥和啥呀,我咋听不明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脑子不好使。” 项白没办法,只好抽抽鼻子深吸一口气:“我和小酒。” “你和谁?” “你有完没完!”项白推他一把。 魏秋山根本不在乎,弯着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闫小七说你俩好了我还不信,闹了半天是真的呀!” “嘘!你给我小声点儿!”项白没好气地说道。 “干啥呀,还不让说啊?” 项白沉默片刻,有点儿无奈似的:“没好呢。” 魏秋山有点懵:“啥呀,是好了还是没好啊?你到底有谱没有啊?” 项白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有谱,就是还没挑明呢。” “那你打算啥时候挑明?” “这不是,咳咳,这不是还没找着机会吗?” “这还找啥机会,我觉得现在就是个机会,小酒!”魏秋山大喊一声。 “哎!我在呢!你们开门啊!”胡小酒拍着门说道。 项白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咋呼啥!” “呜呜!你闷死我了!”魏秋山扒开他的手,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所以你不敢说。” “不喜欢我?”项白轻笑一声,“笑话。” “啥笑话,我觉得一点儿也不是笑话,肯定是这么回事儿。”魏秋山拍拍他胸口,“哎,你别想了,小酒喜欢的是我,你没戏。” “哼,你?不可能。”项白冷笑。 “这有啥不可能,小酒说过她喜欢我,她说过喜欢你吗?” 项白摇摇头。 “还是吧!” “你等等,你可是说你喜欢照雪的。”项白扯着他领子质问道。 “是啊,我喜欢照雪,可是小酒喜欢我,这里没你啥事儿啊!”魏秋山摊摊手,颇有些无辜的模样。 “魏秋山,我警告你,别惹我!”项白咬着牙根恐吓道,“要不然以后别指望我帮你!” “呦呵!威胁我,你行啊你!见色忘义,我算是明白了,那个时候我说喜欢照雪,难怪你那么大方,敢情你小子打着别的主意,还耍我,我这就去告诉小酒,我告诉她你喜欢照雪,看谁威胁谁!” “等等,我帮你。”项白正色道,“开个玩笑,都是兄弟,何必呢。” “哼哼。”魏秋山又笑了笑,“要对我好一点哟。” 一百七十三 妒杀(五十八) 胡小酒坐在台阶上有点儿不高兴,他们有事瞒着她,这是其一,还有她似乎隐隐听到他们提到照雪,还什么让不让的,这让她耿耿于怀,就目前来看应该是项白把照雪让给了魏秋山,可是她还是觉得不高兴,就凭一个“让”字,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高兴! “你们说什么呢?”胡小酒左看看右看看,无奈项白和魏秋山都是一脸讳莫如深,什么也不肯说。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项白敷衍着回答道。 “不是要紧事为什么关上门说?” “那是因为……”他冲魏秋山眨眨眼使个眼色。 魏秋山道:“爷们儿的事儿,少打听!” 胡小酒没料到他会忽然那么大声,被他吓了一跳,撅撅嘴道:“懒得知道。” 魏秋山一抬眼看见项白凉飕飕地瞪着他也吓了一跳:“干嘛呀,你?” “没事儿,看看尸体去吧。”项白冰冰凉凉地说道。 “哦,那就去呗,瞪我干啥。”魏秋山觉得委屈,明明是他让自己帮忙解围,现在又这么凉飕飕地瞪自己,什么意思嘛。 魏秋山跟停尸房的李老头打了个招呼,李老头立刻心领神会,领着他们走到两具尸体前嘶哑着嗓子说道:“左边的是女的,右边的是男的,你们自己瞧吧,别碰坏了就成。” 胡小酒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都是死了的人了,还别弄坏了,只是撇撇嘴没作声。 魏秋山解开盖着连三妹的尸布,脖颈处是参差不齐的疮口带着烧焦的痕迹,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伤口,的确是炸去头颅而死。 项白翻着她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有什么发现?”胡小酒问道。 “她的手,这像是练剑的手。” 她的手上有厚厚的茧子,尤其是虎口的位置,胡小酒歪着头似乎有点纳闷:“红袖会舞剑?也有可能,不是有那种剑舞吗?” 魏秋山却说道:“这不会是你说的那种剑舞留下的茧子。” “为什么?” “你说的那种是文人剑,轻便好看,其实都中看不中用的,一般用那种剑的人手上不会有那么厚的茧子,这一看就是经年习的人才有的茧子。” “那也就是说,红袖会武功?” 魏秋山道:“应该是。” “那她就是沙鸥啊!”胡小酒跳起来。 魏秋山茫然道:“沙鸥是啥?” “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沙鸥就是沙鸥。”胡小酒为难地说道。 “也未必,”项白说道,“或许她就是会武功,只是咱们不知道,而且也未必见得懂武功就是沙鸥。” “好吧。”胡小酒又翻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说道:“可是她的指尖却没有茧子,她不练琴吗?我听说练琴的人指尖都是有茧子的,照雪都有,她就是沙鸥。” “或许她不练琴。” 胡小酒皱着脸思索了一会儿,半晌点点头:“好吧,也有可能,她的气质的确也有可能是那种唱唱歌,跳跳舞,聊聊天,睡睡觉的姑娘。”她忽然看看项白,“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是随着你说的,她是很像嘛。” 项白默默地点点头:“嗯,是。” 项白又掀开彭老大的尸布,他是个体格健壮的汉子,真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死了,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疮口,一击致命,即便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连三妹作为一个女子,出手如此利落,实属不易。 “这连三妹的武功高出彭老大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项白说道。 魏秋山只是“嗯”一声表示肯定。 “连三妹,彭老大,应该不是亲兄妹,就算是这样,他们的身手会悬殊到这种地步吗?”项白似乎是在问魏秋山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魏秋山抱着手臂说道:“结伴行走江湖,身手肯定有高有低也是正常的,就好比你我吧,如果咱俩要行走江湖,我肯定是会迁就你的。” 项白瞪了他一眼,却说道:“真是那样,谁迁就谁还不一定呢。”说罢盖上尸布,向门外走去。 魏秋山跟着他,边走边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迁就你,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是我吓唬你,真的碰见高手,自保都困难。” 项白笑了笑:“哼,真到那时候我就和他谈判,把你卖了。” “哎,你这话就太不仗义了。” “就是,我都听不下去,山山这样的,根本卖不出去。”胡小酒说着把魏秋山挤到身后。 “也是,卖不出去。”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看得魏秋山顿时不爽说道:“你俩合起来欺负我是什么意思?我也没得罪你们不是?” “有,你刚才吼我。”胡小酒抱着手臂气鼓鼓地说道。 项白点点头:“对!” “白白,接下来去哪?” 项白停下脚思索片刻说道:“去怡红院吧。” “逛窑子!”胡小酒忽然合上嘴,转转眼珠,捋捋头发,说道,“这不好吧,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呢。” 魏秋山惊讶地看着她:“你没事儿吧,怎么忽然就转性了呢?” “什么叫转性了嘛,人家一直都很害羞的,只不过太害羞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胡小酒说着拿眼睛看看项白,见他脸上浮上一层满意的笑容,难怪刚才自己说红袖的时候他眼神怪怪的,他果然更欣赏这种羞答答的女子,故而更加坚定了她坚持羞答答下去的决心。 “太害羞了?害羞到不好意思表现害羞?”魏秋山挠挠头,“你是这个意思吗?” 胡小酒甜甜地笑着点点头,欣然回答道:“是哒。” 魏秋山戳戳项白:“疯了吧,这是?” 项白却只是笑笑说道:“别耽误时间了,眼看就中午了,下午有时间还得去彭老大和连三妹那里看看。” “他们租的地方,就一个破院子,能有啥好看的。”魏秋山说道。 “你不是说,那连三妹或许有飞天遁地只能吗?” “是啊,的确是找不着,不是我吹牛,就京城那么大点儿地方,能在我们六扇门儿眼皮子底下不留痕迹,就算不是飞天遁地那也大差不离。” “所以才要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会飞天遁地。” “什么意思?”魏秋山不解。 “你知道江湖上有种手艺叫易容吗?” 一百七十四 “你怀疑连三妹会易容!”他一拍脑门,“有道理啊,她这种江湖中人,或许真的会点儿蹊跷手艺也不一定,之前红袖不是说过吗,他们可是高人。” “我也只是那么一猜,要去看过才知道。”项白说道,“若她真的会易容,又没有随身带在身上,那就只可能留在她住的地方。” “有理,你说的有理,那咱们干嘛要下午再去,先去连三妹那儿得了。” “不,还是先去怡红院。” “为啥啊?你还真那么迫不及待想去逛窑子啊?” 项白无语:“逛什么窑子,我是怕有人比我们先一步去毁掉证据。” “谁会去,连三妹?” 胡小酒忽然摇摇头,故作深沉地说道:“沙鸥。” “谁是沙鸥?你们今天都说了好几回了,那沙鸥到底是个啥?”魏秋山说道。 胡小酒忽然叉着腰说道:“不告诉你!” 魏秋山不满:“凭啥不告诉我啊?” “你们有秘密也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胡小酒耿耿于怀地说道。 魏秋山拍拍项白的肩膀说道:“小白,你告诉我。” 项白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说道:“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是怕告诉了你,你会难过。” “对,你会怕!”胡小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吹着气说道,“好可怕好可怕哦!” 魏秋山缩缩脖子,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服气地说道:“我怕啥,你照实说。” 小酒看看项白,随后一脸认真地对魏秋山说道:“那我说咯,就是那个沙鸥,它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人,而现在呢,我们怀疑她是照雪。” 四面八方的声音向耳边袭来,喧哗声、吵闹声、叫卖声,无数个声音灌入魏秋山的耳朵冲击着他的耳膜,他仰望天空,陷入了深深沉默。 良久,他木然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没懂。” “哎呦你好笨,怎么这样都听不懂就是……”胡小酒有点着急,手脚并用地笔画着,“它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一个人……” 魏秋山忍不住打断她问道:“那它到底是人还是不是人呢?” “不是啦!”胡小酒很无奈,对项白说道,“你跟他讲啦,我讲不通!” 魏秋山也委屈:“生啥气啊?我还没生气呢。” “好了,我来说。”项白说道,“是这样,我们在蔺实府上的时候他提到过沙鸥这个词,而且他对这个沙鸥似乎很惧惮,我们姑且认为它应该是一个组织,而且他当时认出小酒,认为她是跟着照雪的,故而他便轻易的相信了小酒就是沙鸥。” “哦,这我就明白了。”魏秋山沉思片刻又说道,“不对啊,那按照这个说法,我家照雪也是沙鸥啊!那这个沙鸥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们要干嘛呀?”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既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魏秋山不觉停下脚步:“不对,你们说蔺实很怕他们,那蔺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他们就是好人呗。” “那要是黑吃黑呢?” “这不可能,照雪那么好看,不可能是坏人。”魏秋山笃定的说道。 项白深吸一口气似乎深感无语:“你要是那么想,我也没办法了。” “不是我这么想,是我娘说的,相人先相面,这人要是长得顺眼了,一定不是坏人,相反如果一个人长得特别不顺眼,那他肯定不是好人。” 项白只好点头:“对,你娘说啥都是对的。” 胡小酒跺着脚说道:“你们别废话了,前面就是怡红院了,快想想办法,这回咱们怎么进去啊?” “这有啥怎么进去的?”魏秋山走上前拍拍门口的小厮说道,“哎,六扇门的办案,带我们去红袖的房间。” 小厮一听慌忙跳起来,忙不迭的引路。 胡小酒看看项白:“之前为什么不带着他,好方便哦。” 项白却果断地说道:“忘了,没想起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红袖的房间,跟魏秋山的好奇相比,胡小酒和项白显得很淡定。 “我记得她有个雕花的妆奁匣子。”胡小酒嘟囔着,“就是之前装恐吓信的那个,你记不记得?” “记得,在她的梳妆台上吧。”项白说道,“我记得上次她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可是没有啊。”胡小酒已经开始跪在地上钻到妆台底下去找了。 “她这里有幅画,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项白站在桌边,举着画说道。 小酒闻声凑过去看,画上画着一间茅草屋,确切说是茅草屋的门,门内有一名红衣女子,侧身而立,微微垂着头,意境含蓄隽永,画边有题有小诗:去岁初相遇,红蕖照横波,蓬门草又发,佳人难再得。 “这个是画的红袖吗?” “应该是,这上面写着赠红袖。” “啊!那不对啊!” “是不太对。”项白眉峰紧蹙,“这张画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魏秋山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人是不是傻啊,他给人家画张画,也不署名也不落款,那谁知道他是谁啊?” “是啊,什么都没有。”项白继续喃喃地说道。 胡小酒继续去找那个消失的妆奁匣子,自言自语道:“没有啊,根本没有嘛,不应该啊。”她在妆台上拍拍打打,还是没有找到,“啊,不行,根本找不到!”她从妆台底下钻出来。 一声巨响,伴随着“哎呀”一声,胡小酒跪在地上,抱着头大喊:“好痛!”妆台上的东西掉了满地。 项白正凝重地看着画忽然看到胡小酒,“噗嗤”一下笑出声,笑着走过去:“你没事儿吧?” “好痛啊!”胡小酒痛得脸皱成一团,捂着后脑勺仰头看着他,“我觉得自己都要被撞傻了,你看我是不是又傻了一点!” 项白一边笑一边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没有,没有,已经到极限了。” 魏秋山默默转过头去:“嘶,没眼看,没眼看啊。” 胡小酒走到项白身边:“你盯着这幅画很久了,有看出什么吗?” 一百七十五 “看出啥,看出人家姑娘漂亮呗。”魏秋山心不在焉地说道。 项白懒得跟他置气,说道:“这幅画里应该藏着消息。” “什么意思?” 魏秋山知道,通常这种时候项白是不会乱说的,也凑过来问道:“什么消息?” “看这幅画。”项白从桌边抽出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提笔边画边说道,“门是门字框......”他忽然愣住,“怎么回事。” “怎么了?” 他猛地抬起头似乎想起什么,眼睛异常明亮,惊喜地看着胡小酒:“这支笔,不对,是墨!这墨不对!” “有什么不对?”胡小酒看着他。 “墨的颜色不对,墨色里藏着朱色!”他激动用手指沾了点墨,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是胭脂虫,这里面也加了胭脂!” “胭脂!”胡小酒瞬间睁大眼睛。 “胭脂?你说又加了胭脂,还有谁这么无聊会在墨里面方胭脂?”魏秋山不解。 “海棠!不,也许是,也许是沙鸥!”胡小酒抓抓头,“不对啊,那我们之前发现的能证明是海棠杀人的证据不就不能成立了吗?难道之前的那些人不是她杀的吗?”她的脑子很乱,乱到几乎要爆炸。 “不,人是海棠杀的不错,但要杀红袖的一定不是海棠。”项白沉声说道,“如果她们都是沙鸥的人,那么这会不会是沙鸥内部传递消息的暗号?” 胡小酒一拍脑门:“对哦,有可能!所以海棠房间的密室里会有沾着胭脂墨的笔,而红袖的房间里则恰好有胭脂墨!” 项白又认真地辨识着画上的笔记,忽然自信地一笑:“这幅画果然有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就是沙鸥传递给红袖的任务。” “什么任务?” 项白提笔说道:“门字框,门上有草是为蓬门,门内有佳人。” 胡小酒边听边画:“是个蔺字!” “不错。诗里说,去岁初相遇,红蕖照横波,明湖的荷花才刚刚盛开不久,到照横波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三四天,也就是六月初十,佳人难再得,佳字无人则入土,我猜这幅画里的意思就是品诗大会后杀掉蔺实。” “也就是如果红袖不死,要死的就是蔺实了。” 项白点点头:“这样也解释了为何红袖手上会有那么厚的茧子,或许她原本就是沙鸥的杀手。” “可是还是不对啊。”胡小酒歪着头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又是谁杀了红袖呢?” “那就是不希望蔺实死的人。”魏秋山说道。 “也就是说,连三妹不希望蔺实死,那她一定跟蔺实有关系!”胡小酒跳起来,“你说的对,我们必须要去彭老大和连三妹的住处去看看,一定会有重要的线索的!”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等一下!”胡小酒把画折了折收在自己的小布包里。 彭老大和连三妹住在与金刀巷相邻的北留仙巷,一个靠近贫民区的偏僻的窄巷,在这里聚集在从四面八方来京城谋生的异乡人,有时十几个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互不相识却因生活所迫不得不与他人平坦房租,彭老大和连三妹就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同院的租客见六扇门的人来了纷纷关上门,想打听点儿什么也都是差不多同样的答案——不熟。 “这些人,一点也不热情。”胡小酒嘟囔着跳上床,把被褥枕头全部抖落一遍,发现实在干净的出人意料,只好从床上跳下来转移到柜子跟前,又是一通翻箱倒柜。 “我说小酒啊,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儿?”魏秋山回头看看她说道,“你再这样,这房子都要让你给拆了。” “关键是你拆了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项白说道。 胡小酒整个人钻进柜子里,可是除了几件旧衣服和几件演出用的道具什么也没有:“白白,你有没有找到那个易容用的东西?” “没有,你找到了吗?”项白坐在连三妹的梳妆台前,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钻进柜子里的胡小酒说道,“你小心点儿,别又撞了头。” “我知道!”她整个人在柜子里,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她忽然“咦”了一声,从柜子里钻出来,站在柜子外面看了一会儿,又“咦”一声钻进去,大叫起来:“白白!白白你快来!这里面有东西!” “你又想拆什么东西?”他默默地走过去。 只见她上半身在埋在柜子里,只有屁股露在外面,忽然忍不住想笑:“你这样我怎么帮你?” “啊!打开了!我打开了!”她从柜子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小半块木板,说着又重新钻进去,“这里面有个小盒子!” “什么盒子?”魏秋山也凑过来。 她再次从柜子里钻出来,忽然有点失望:“啊,错了。不是红袖的,我还以为他们偷了红袖的妆奁匣子。” “有钥匙吗,打开看看。”魏秋山说道。 “去找,去找。”项白刚要去找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只见胡小酒直直地站在那里,地上的盒子已经分成了两半:“打开了,这多方便。”她蹲在地上,“咦,有这个!牌子!还有一封信!” 牌子就是莲花纹的玄铁牌子,一共有两个,看样子应该是属于彭老大和连三妹的。 项白打开信件,只有一行字:蔺实死,杀红袖。 “蔺实死,杀红袖......”项白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这是为什么?” “他们不是红袖的朋友,他们是来杀红袖的,那这件事红袖知道吗?会不会是红袖知道了他们要杀自己,所以才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 项白摸着下巴似乎还是很疑惑,却只吐出两个字:“铁匠。” 魏秋山更加疑惑:“铁匠又是什么东西?” 项白却没有回答,捏着信神情恍惚地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 魏秋山见他不说话,知道即便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拉着小酒去旁边继续找线索,可是这毕竟只是他们临时的住处,有用的线索实在有限。 一百七十六 妒杀(六十一) 魏秋山看看项白说道:“没什么有用的了,走吧。” 项白却忽然抬起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胡小酒见他如此凝重,禁不住问道:“什么猜测?” 项白舔舔嘴唇,说道:“把门关上。” 魏秋山从未见过这样神情严肃的项白,不觉顺从地关上门,随即看着他:“你说吧。” 项白深吸了一口气。 魏秋山忽然很崩溃:“你别这样行不,怪吓人的。” 项白沉默片刻,沉声说道:“我怀疑,有人私造军械。” “你说什么?” “我说,有人私造军械。”他抬起头,眼神明亮而笃定,没有半点玩笑的色彩。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你疯了吧,私造......那可是......”魏秋山觉得脑子有点儿乱,“造......造反?那可是死罪啊,你有啥证据啊?”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虚了。 “没有证据,所以我才说我是猜测。”项白说道,“这个莲花玄铁腰牌我见过不止一次,李东有一个是黄铜的,洪鹰有一个是玄铁的,白水村的祭神山洞里则有一张腰牌的图纸,落款是铁匠。” “祭神山洞?”魏秋山不解,“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祭神山洞里,那不是供奉菩萨的吗?” 项白忽然沉默,似乎下定决心才摇摇头,说道:“不是。你们去的时候整个山洞已经夷为平地,所以你们不知道是正常的,实际上山洞之下还有一个更加开阔的山洞,这件事我没有再跟其他任何人说过。” “明白了,你说。” “那里的有许多很奇怪的架子和轨道,我起初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图纸也是在那里发现的,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那里其实是一个荒废的兵工厂。” “兵工厂,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建在一个祭神山洞底下?”魏秋山站起来,神情凝重的踱来踱去,“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说,告诉谁?”项白冷笑着反问道,“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啊,不知道才要查啊!” “可是有趣的是,白水村的村民也就是守卫着祭神山洞的那些神鬼军们说,这个祭神山洞是官府派人修建的,而所谓的神鬼军原本也都是萧国将士,这说明什么?” 魏秋山摇摇头:“那不对啊,那这个兵工厂就是官办的。” “官办的却未必是合法的。” “你是说是上头的人巧立名目偷偷的!” “还能有别的解释吗?”项白又说道,“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们猜得对,真的有人要造反,那这个人能是跟你一样的一个六扇门捕头吗?” “你这是啥意思,我能是那种人吗?”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胡小酒说道,“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小芝麻官,就算借给你个胆子你也不敢造反,再说了,你距离那个位置太远,就算是做梦你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会想到这个的只能是原本就位高权重的人。” 项白点头道:“所以再弄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会是自寻死路。” 魏秋山叹口气和他肩并肩坐在床边:“你要是这么说,那这事儿真的太大的,算了算了,要不咱们别查了。” “嗯?”胡小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你可是六扇门的神捕哎,竟然因为这样就要放弃,你有没有骨气啊!” “什么叫因为这样就放弃了?”魏秋山反问,“我拜托你用你毛绒绒的红脑袋想一想,这是多大的事儿啊?搞不好是会死人的,我死了不要紧,我娘怎么办啊?谁照顾她,她得多难过啊?” 胡小酒皱皱眉头:“可是这样就放弃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吧。” “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毕竟事关生死。” “你也要放弃啊?”胡小酒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没想好。”项白神情淡淡的,抄着手站起来慢慢地踱来踱去,“其实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根本没得选。” “为什么?” 项白却摇摇头:“感觉,没有为什么。”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还查吗?”魏秋山似乎深感为难。 “你问谁?”项白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现在的情况很明朗,就是你们六扇门要去抓人,抓连三妹,这事儿跟我们都没关系的。” “可是你们要帮我啊!” “帮你归帮你,我们又不是欠你。” “可是,可是现在很危险啊,那我如果真的抓住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万一我真的遇到危险,你们就忍心对我不管不问吗?” “忍心。” “忍心啊。” 项白和胡小酒异口同声地说道。 魏秋山一脸苦楚:“这么严肃的时候就别开玩笑了,行不行?” 项白这才收敛笑容,叹口气说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根本就没得选,这事儿就在眼皮子底下,能视而不见吗?”他又摇摇头颇有些苦涩地说道,“如果是那样,那我就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胡小酒也严肃地点点头:“对,我也不是我了!”随即又说道,“其实呢,我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这些根本就没有用,我们不愿意管可是我们偏偏就遇上了,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个很朴素的道理,我们迟早都是要死的,难道因为知道自己会死就不吃饭了吗?” 项白抄着手说道:“嗯,你这么说也对,这事儿既然给咱们遇上了,那事到如今现想躲也来不及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迎难而上,说不定还能谋得一条生路。” “嗯?”胡小酒皱着脸满脸疑惑,“为什么同样的话,你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有道理呢?” 项白摊摊手,好像理所当然似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魏秋山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俩能别在这儿腻味儿了吗?说得跟死定了似的,还有闲情逸致打情骂俏,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什么打情骂俏?”胡小酒嘟囔着站起来走到一边,又转过头去偷偷打量项白的脸色,见他依旧是抄着手,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就像根本没听见魏秋山的话一样,她不禁皱皱眉头,什么意思嘛。 一百七十七 妒杀(六十二) 魏秋山他们刚回到六扇门,闫小七便迎上来。他因先前受了伤,头上包着绷带,又奔走了多半天,头上的汗把绷带都浸湿了。 “有消息了?”魏秋山问道。 “原本以为有信儿了,去了才知道抓错了人,就是个寻常走江湖卖艺的。”闫小七叹口气道,“头儿,让我说,那连三妹不是死了吧?除了死人,让人埋在土里,谁能憋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还能不被咱们找着?” 魏秋山无奈地笑了笑:“死了还好了,起码不会到处跑,不过话说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她真死了,你也得给我找着尸体。” “得嘞,您放心吧,我这不是找着呢吗。”闫小七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头儿,方才那照雪姑娘来过,可惜了,”他嘿嘿一笑,“您没在,不过给您带来几个桃儿,我给您搁桌子上了。” “啥,照雪来了?”魏秋山的眼睛瞬间亮了,抱着闫小七的肩膀问,“她来找我了?留下什么话没有?你咋不让人叫我去呢?” “您可行行好,别晃荡我了,我这脑袋瓜子要给您晃荡下来了。”闫小七捂着脑门说道。 魏秋山这才撒开手,期待地看着他:“说,说啥了?” 闫小七下意识地看了项白和胡小酒一眼,眼睛里全是无奈,说道:“哎呦,也没说啥,就是说来瞧瞧她好姐妹红袖的尸体,我一想瞅着您的面子我也不能拦着不是,我就做主带她去看了一眼。” “你怎么能这么办呢?”魏秋山忽然发火,“照雪那么贤淑的姑娘,怎么能看这么血腥这么可怕的场面呢?何况我又不在,你吓着她怎么办!” 胡小酒不觉看看项白,发现项白刚好也看着自己,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同样的信息:照雪可没那么脆弱。 闫小七让魏秋山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整个人都傻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啊,头儿,人家照雪就没带怕的,就看了一眼就走了。” “你咋知道她不怕呢,她可能很害怕但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呢?她是个那么含蓄的姑娘,会告诉你她很害怕吗?” 闫小七张张嘴,半天没想出还能说点儿什么,只好说道:“得,您说啥就是啥,那下回她再来,我不听她的就是了。” “不听她的,不听她的你听谁的?那保不齐就是你嫂子了!” “我听您的还不成吗?头儿,我错了行不行,下回在碰见这种事儿,我保准叫您回来,天涯海角我也叫您回来,这样总行了吧?”闫小七作着揖告饶。 魏秋山这才满意说道:“这还差不多,行了,你歇着吧,城门上派人盯紧就成了。” 闫小七腰杆一挺:“这还用您说,得,那我回去了。” 胡小酒看看魏秋山,又看看项白,然后微微抬起头,仰望着那湛蓝的四角的天,叹息一声:“本仙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没有那么简单?”项白看着她。 魏秋山更不客气:“你是不是对简单这个词有什么误会,现在的情况原本也不简单。” 胡小酒撅撅嘴,没理他们,一言不发头跑去停尸间,“呼啦”掀开连三妹的停尸布。 “你看什么?”项白注视着她,他忽然有点儿怀疑,难不成她连死人的心思也能读懂? 却见胡小酒忽然从她的布袋里掏出画,眼睛在尸体和画上飘来飘去。 忽然大叫一声:“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魏秋山不解? 项白也接过画,仔细地端详,可是这种画多为写意之作,重其神而不重其形,说白了,要不是题诗上写着“赠红袖”三个字,那么这么一幅画完全可以转手赠给任何一个喜欢身着红衣的女子,他实在看不出这画里还能有什么玄机,为什么胡小酒一口咬定有地方错了。 “你们看!”她指着画中女子的颈边根部,“你们看,画里这个人脖子这个地方有一颗朱砂痣,可是尸体上根本没有啊!” “这个……”魏秋山看了又看,“会不会是画画的人不小心甩的墨点?” “怎么可能啦!”胡小酒急迫地说道,“赠红袖嘛,就这么一幅画怎么知道是画的她本人,当然要画出她的特点啦!我刚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红袖的尸体啊!” “这……”魏秋山从项白手中夺过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不是红袖能是谁?” 诡异的沉默。 片刻,项白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连三妹。” “连三妹……”魏秋山依然无法相信。 “这是连三妹的尸体,死的是连三妹。” 小酒忽然把画扔在地上,大骂一声:“骗子!” 引得项白和魏秋山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那个大骗子!”她跺着脚骂道,“她明明就没死!还骗我们!最可恶她还扮鬼脸吓我!差点给我破了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绝不会放过她!” “呃,她应该不是故意要骗你。”项白说道。 “什么不是故意,难道她不小心吗?不小心会提前一个多月就伪造恐吓信嘛!会这么机关算尽嘛!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是,你误会我。”项白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她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这话让胡小酒稍稍冷静下来:“什么理由?” 项白却摊摊手轻笑道:“这不是很显然吗?”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不料胡小酒却很不给面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许卖关子!” “好的。你看,彭老大和连三妹应该是铁匠的人,而红袖是沙鸥的人,红袖的任务是杀蔺实,而彭连的任务,应该是杀红袖。” 魏秋山挠挠头:“也就是说铁匠和蔺实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丘之貉。” “有这个可能。”项白说道,“但无论如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红袖如果杀死蔺实自己也会身处险境。” “所以她不想杀蔺实?”胡小酒顺着他的话猜测道。 “我是这么猜的,否则她为什么要杀掉彭连二人逃走呢?” 一百七十八 追杀(一) “那如果按你这么猜测,沙鸥和铁匠相互对立,她现在杀掉了彭老大和连三妹,难道不会得罪其他的铁匠的人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前提是铁匠知道她杀了他们,而如今的情况是连三妹杀了彭老大和红袖,那么即便铁匠的人觉得有蹊跷,他们也永远无法找到连三妹去一问究竟,因为连三妹已经死了。 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在铁匠看来,彭连二人根本不如蔺实来的要紧,只要知道蔺实不死就足够了,他们也不会管彭连二人的死活,如此一来对红袖就更加有利了。” “啊!”胡小酒恍然大悟,“那照你这么说,这个女人心机好重哦!她知道完成任务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就自己诈死嫁祸连三妹,然后沙鸥的人以为她死了,就不会再找她完成任务,而其他的人又找不到连三妹,她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就是这样。” 胡小酒又一跺脚:“那她干嘛要吓我呢!这根本就跟我没有一点点关系嘛!” “但是现在的情况稍有不同。”项白说道,“刚才小七说照雪来过,我们是通过画识破红袖的诡计,可是照雪跟红袖相交甚笃,或许她来看尸体就是因为对红袖的死产生了怀疑,她很有可能也看破了一切,那她会怎么做?” 胡小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她只是红袖的好朋友就会帮她,但是如果她是沙鸥的人就会想抓她。” “那你觉得呢?” “嗯……我还是觉得像她们这样的塑料姐妹花,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现在觉得之前照雪不惜重金让你查恐吓信的事根本就是有鬼,很可能只是以帮她的名义调查她。”说完看着项白,好像在等着他的态度。 只见项白点点头说道:“说得过去,所以眼下要找的不是连三妹而是红袖,如果红袖不好找,就盯住照雪,因为不管她是出于何种身份,一旦知道红袖还活着,都必定会去找她。”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魏秋山,“这回算是帮你帮到底了吧,要是再找不着人,那只能说明你们六扇门太没用。” “对!”胡小酒也跟着起哄,“要不然就说明你这个六扇门神捕是买的!” 魏秋山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了然地点点头:“懂,意思就是嫌我碍事儿,那我走了。” 胡小酒鼓着腮帮子挥挥手:“好走不送。”又偷眼看看项白,背过身去默默地吐吐舌头。 “啊!”从六扇门出来,胡小酒伸个大大的懒腰,夕阳西下,暑气稍稍退却,空气中多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她又偷眼瞧瞧项白,转转眼珠,决定不再守株待兔,她胡小酒毕竟是个穿越千年承载着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淀,又学过知识,长过见识,看过电视的非凡女子,怎么能这样不思进取,听天由命呢! 对,她必须要展现新时代女性的精神风貌,不能给几千年后的新时代少女们丢脸,她要主动出击! “白白~”她暗暗告诫自己,要温婉含蓄,要甜美温柔。 项白猛地看了她一眼:“刚才是你叫我?” 啊,是不是太夸张了,她赶紧调整一下状态:“你看我们又破了一个案子,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庆祝,怎么庆祝?”项白抱着手臂边走边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我也没想好,你想一想嘛。” “我想一想……嗯……”项白真的陷入了沉思,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下文。 “白白,白白?”胡小酒等的有点不耐烦,可是又要温柔甜美,“白白,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嗯嗯,想着呢。”他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在想这件事还不算完。” “啊?” “你想,红袖的任务是杀蔺实,可是现在蔺实没死,她就跑了,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我想一定会有其他的人代替她完成这件事。” “啊?”胡小酒丧气地说道,“你想了那么久就想的这个啊?” “嗯。”项白点点头。 “哼。”胡小酒忍不住心中暗骂,臭项白,你就该孤独终老,鳏寡孤独一辈子! 项白看看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送,送我?”胡小酒转转眼珠,又开心起来。 “我有些事要跟宁柯谈谈。” “你……你送我回去,就为了这个啊?” “嗯。”项白又点点头。 “哦,好啊。”胡小酒加快脚步把他甩在身后,心想着,臭项白,你就鳏寡孤独一辈子吧! 宁柯刚到门口便看见胡小酒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不禁说道:“你这臭丫头还知道回来,索性住在何无心那里得了。”话音刚落又看到项白,“你怎么也来了,合着你俩是把我这里当娘家了?” “哼!”胡小酒哼一声道,“我饿了,吃饭去了,你们聊吧!” 宁柯看着胡小酒的背影问项白:“她这是怎么了,谁给她气受?” 项白眨眨眼:“可能是周期性的心情不好。” 宁柯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又说道,“你找我有事儿?” “有。” “来,屋里说。” 宁柯命人摆茶看座,凤凰三点头,亲自拎着铜壶将茶壶斟满,又用壶盖拂去茶末儿,又封壶分杯,反反复复倒蹬了好几回,看得项白眼花缭乱,忍不住问道:“我师父来也是这样?” “不是。” “他来如何?” “他毛病多,我从来不给他泡茶,只给他喝水。” 项白想了想,自己做主拿起一只杯子,说道:“我也喝水。”说罢自己倒了一杯。 宁柯看看他说道:“那是闻香杯。” “闻……不能喝吗?” 宁柯摆摆手:“算了,喝罢。你来到底什么事儿,该不会是向我提亲吧?” “噗!”项白一口水喷出来,“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不要紧,关键是你想什么,我也想问,你想什么呢?” 项白抿抿嘴唇:“这个,这回头再说,我有正经事儿。” “就你还有正经事儿,你师父每回来找我也总说是有正经事儿,但真正正经的也没几回。” “我不一样,我是真有事儿。” “那你说。” “那个蔺实,我听说是被你们刑部带走的,他怎么样了?” 一百七十九 追杀(二) “蔺实,你怎么会忽然对他的事有兴趣?” 项白有点儿无奈似的笑了笑:“我说宁大人,您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们刑部拿人总不能是说拿就拿吧,我在他那调查了那么久,您老人家能不知道吗?我都到这儿来跟您摊牌了,您跟我这儿装什么糊涂呢?” 宁柯不紧不慢地喝口茶:“你确定要跟我谈这个?这要是给你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撕了我?我是不要紧,我就怕他回头撕了你。” “干嘛让他知道呢?” “那行。”宁柯眨眨眼,放下手里的茶杯,这才缓缓开口,“他……他牵扯的事儿比较复杂,陛下决定会亲自过问,所以这件事儿已经不是我们刑部管得了的了,回头把他转移去天机阁,我们就轻松了。” “天机阁?” 宁柯点点头:“到了那里的人,这辈子就算完了,人人都说我们刑部大牢黑,那天机阁的大牢可是比我们刑部大牢黑得多了,那就是人间地狱啊,蔺实……从一个堂堂的三品户部尚书,沦落到这个地步……可悲,可叹。” 项白眨眨眼:“您感慨啥啊,这有啥可感慨的?我说您是不是对自己手下的那个刑部大牢有什么误会?老百姓说你们刑部大牢黑可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看去天机阁不错,他这种巨贪,去天机阁把那七七四十九道酷刑都尝一遍也就对了,省得留在你们这儿,保不齐哪天就又东山再起了。”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您自己不知道吗?他东山再起是他的事儿,回头把您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刑部侍郎也拖累了,岂不是冤枉。” “什么话!”宁柯瞬间翻脸,“要拖累也是拖累刑部尚书,我区区一个侍郎无权无势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我不会说话,您别多心。” 宁柯斜着眼睛瞟他一眼:“我又什么可多心的,我可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朝堂上最方正有原则的人。” “行吧,那他什么时候走?”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项白眨眨眼,说道:“我怀疑有人想要他命。” 宁柯的脸色瞬间凝重:“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中查到一些事儿。”他似乎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听过沙鸥吗?” “沙鸥!”宁柯凛然。 “你听过。” “当然。” “他们是做什么的?” 宁柯盯着他,一双眼睛静如湖水却高深莫测,他不答反问道:“你既然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沙鸥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也只是听说,所以有点儿好奇。” “好奇……”宁柯端着茶盏轻声重复一遍,“其实不只是你对他们感到好奇,很多人都对他们感到好奇。” “知道他们的人很多?” “当然。”宁柯说道,“沙鸥,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们的首领是谁,但他们就像是水,像是风,无孔不入,他们可以搜集到所有的秘密,上至皇家秘闻,下道街坊邻居的流言蜚语,他们都知道。” “收集消息,就只是这样?” 宁柯摇摇头:“人们只知道他们掌握着全天下的秘密,但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这也是为什么朝中百官会对沙鸥谈之色变,因为他们有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那他们会杀人吗?” “杀人?”宁柯摇摇头,“不知道,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那我现在告诉你他们可能要杀蔺实你信不信?” “杀蔺实?为什么?”宁柯似乎有些迷茫。 “不知道,或许蔺实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又或者有没有可能,蔺实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首领或者获悉了他们的目的呢?” “这样么……”宁柯拄着下巴陷入深深地思考,片刻后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的要小心了,我这就去命人加强戒备。” 宁柯说着就要走,项白却说道:“其实我不觉得他们会选在你的刑部大牢里动手?” “为何?” “你不是说蔺实近日要转移到天机阁吗?” “是。” “什么时候?” 宁柯转转眼珠笑了笑,含糊其辞地说道:“就近几天吧。” “初九还是初十?” “你……”他似笑非笑看着项白,眉峰里藏着一丝紧张和不安,“你听谁说的,道听途说可是做不得准。” 项白笑道:“我能听谁去道听途说,我说了,不小心查到的。” “难怪你师父总不肯让你多插手,你查得着实有点儿远,今儿这事儿幸好是说给我听,若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改日蔺实真的出了事儿,你就是第一可疑之人。” “若不是你,我也不说。” “那倒也是。” “不管你信不信,消息我是带到了,回头您这刑部侍郎要怎么处置可就是您的事儿了。”项白说罢便要走。 宁柯看看他:“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昂。” “为什么?他这种人应该很多人巴不得他死吧,你不是也很讨厌他吗?” “不错,他若最后被判个论罪当诛我自然高兴,可是若他是因为得知了什么秘密又或是挡了什么人的道才死,那我便觉得那些想方设法让他死的人才更加该死。” 宁柯忽然皱皱眉头:“若他们也是出于自己所认定的公义呢?” “既然是公义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才会承认?既然是他们自己才会承认的,便算不得公义,何况这世上若连公义都见不得光都要在背地里进行,那么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公义了。” 宁柯忽然笑了:“你这话说的不像是何无心的徒弟,倒像是我的徒弟。” 项白也一笑:“哟,合着您心里的自己那么刚正不阿呢?” 宁柯瞬间又拉长了脸儿:“你这话就是何无心的徒弟了。” “得,我不招惹您,走了。” 宁柯看着项白快速消失的背影忍不住骂一句:“臭小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仍旧不紧不慢地品着茶,窗外一只猫在墙头孤独地行走,身后红霞满天,宛如一个义无反顾的义士,可是一只猫的又能肩负着多大的正义,左不过是猫王之位争夺和老鼠所有权的归属,的确是可笑。 一百八十 追杀(三) 天命十年六月初十朱雀大街上前所未有的干静,没有摆摊的,没有卖艺的,也没有说书算命的,连来往的人都没有。 睿王萧青峦坐镇,将前户部尚书蔺实押往天机阁候审。刑部尚书鲍辉亦亲自参与押送,从街头到街尾全是披坚执锐的禁军,禁军统领贺连继一派威严。 稍顷,宁柯亲自派人押着蔺实出来,乘上囚车。 贺连继黑着脸走过去,粗声粗气地低声说道:“这么大点儿事儿,睿王来干什么?” 宁柯嘴唇都不动地小声说道:“这不明摆着,交给你我不放心呗。” “哼。”贺连继冷哼一声,“有他在才不放心,陛下是昏了头,蔺实手里捏着萧青峦多少秘密,最想让他死的就是睿王本人。” 鲍辉不经意间眼神瞟向贺连继和宁柯,宁柯忙低声说道:“大统领还是少说两句吧,小心隔墙有耳。” 贺连继回望鲍辉一眼:“怕他不成。” “大统领自然不怕,宁柯还是怕的。” 贺连继冷笑:“哼,让我说宁大人也不用怕,在其位不谋其政者,何惧之有。” 在其位不谋其政,鲍辉的确有些不谋其政,身在刑部尚书这么紧要的位置却过得宛如闲云野鹤一般,他虽然人在刑部,吃着皇粮又不务正业,只爱养花钓鱼,只可惜他虽然不做事却也不犯错,在这尚书之位上一躺就是十几年,真是让人又好笑又无奈。 狱卒前来对宁柯道:“大人,犯人已押上囚车,可以出发了。” 宁柯看看鲍辉,只见他满脸木然早不知神游何方去了,那狱卒方反应过来,而今尚书大人在,应当向尚书禀报才是,顿时一脸尴尬。 好在宁柯反应快,走到鲍辉面前说道:“大人,可以出发了。” 鲍辉方回过神来说道:“哦,出发,那就出发吧。”说罢竟然要走。 宁柯忙说道:“请大人上马。” “上马?”鲍辉见狱卒已牵马走到自己面前方不情不愿地说道,“区区一个犯人,何须如此繁琐。”叹息一声,翻身上马。 不远处睿王的车架已经整装待发,着人来催促能走了没有? 贺连继愈发恼火,忍不住又冷哼一声,驱马走到囚车旁,一声呵令:“出发!” 就这样,前方有睿王的车队,后头是刑部的囚车,左右禁军随行,徐徐向朱雀大街的方向驶去。 鲍辉看看天抱怨道:“这么大的太阳,还得走好大一会儿吧。”又叹息道,“本官就不爱看到同僚们作奸犯科,还要本官亲自监斩,本官来也就罢了,王爷也来,这么大的太阳啊!”他说着擦擦头上的汗。 宁柯默默叹息一声没说话,贺连继可忍不了,揶揄道:“辛苦鲍大人了,只可惜咱们不是押着蔺实去问斩的,合着您都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您这刑部尚书可是天底下最好当的官儿了。” “哦,不是监斩?”他脸上掠过一丝局促,却又说道,“既然不是监斩何必我来呢,我说宁柯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让我亲自过问了,你这个刑部侍郎是白拿俸禄吗?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凡事都要劳烦上官,难怪你一连十几年都不被重用提拔。” 贺连继又要发作,宁柯却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日后定当日醒吾身,多为大人分忧,不令大人操劳。” 贺连继看不下去,驱着马自行往前头去了。 宁柯忽然喊道:“贺统领,多加小心!” “知道!”贺连继没好气地应道。 鲍辉看他一眼说道:“你看,你就是话多,这朗朗乾坤有什么可小心的,还能有谁劫囚不成?再说人家贺统领还用得着你提醒吗?”他又摇摇头,叹息道,“不看头势啊,你可知为何我年纪轻轻便可做到刑部尚书,而你却只能是个五品的侍郎吗?就是因为你过于自以为是,别人说你刚正,你便当是在夸你,其实你错了,这官场上从来不是刚正之人的天下啊!” 宁柯嘴角动了动,终究没笑出来,淡淡地说道:“世道迟早会变的。” 鲍辉却笑道:“唉!万变不离其宗嘛!” 从朱雀大街,穿过三孝坊往西再往北便是西大街,顺着西大街走到底便是天机阁。 天机阁外森然站着两列黑衣甲士,为首的一人走到睿王车架前跪下口中呼道:“姬冉率恭迎睿王王爷。” 睿王终于从马车上下来,玉勒金冠,风神秀朗,回身一瞥,朗声道:“将犯人蔺实押过来。” 宁柯命人打开囚车,贺连继并两名禁军押送着蔺实走到睿王面前。 睿王似乎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对姬冉说道:“犯人蔺实就此由刑部转交天机阁。” 直到此时,宁柯等人方松了一口气,忽然贺连继大吼一声:“小心!有刺客!”便向睿王扑去,萧青峦被贺连继抱着滚出去三五步远,才刚扶着冠站起身,又一支冷箭袭来,刺穿发冠径直向蔺实飞去。 贺连继又喊:“抓刺客!” 刺客早已不见踪影,蔺实的胸口被令箭贯穿,箭身上还挂着睿王的发冠并几缕青丝。 贺连继依旧大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顷刻之间,天机阁外乱作一团。 慌乱中,姬冉看看睿王又看看贺连继,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你问谁!”贺连继大怒,“人是在你们门口死的,难不成要我们负责不成!” 姬冉冷漠地回应道:“虽是天机阁门前,但人还在刑部手里。” “哎!这话可要说清,人可不是在我们刑部手里,是在禁军手里。”鲍辉难得的脑子清楚。 贺连继原就瞧他不顺眼,听他如此说话瞬间大怒:“你这厮!我们难道不是替你们刑部办事!” “贺统领息怒,恕下官直言,您贺统领官居二品,若非陛下的旨意你贺统领怎么肯替我们办事,所以这话还是要说清楚,归根结底您是替陛下办事,押解犯人是我们的差事,可是保护犯人周全那可是您的差事啊!” “你!”贺连继哪里肯同他废话,拔刀就要砍,吓得鲍辉大喊,“睿王救我,王爷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一百八十一 追杀(四) 不料睿王也恼火道:“做什么主!陛下命我监办此事,如今却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与你刑部脱不开关系!” “王爷,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出了这种事难不成就只是我刑部的过错不成?” 萧青峦冷笑:“不然呢?人是从你们刑部出来的,押送犯人原本也是你刑部全权负责,禁军之所以插手其中也是因为你们刑部说怀疑会有人劫杀犯人,故而禁军在此只是协办,不必负主要责任,而你们刑部明知犯人会有危险还是护送不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鲍辉唯一的特长就是看头势,他要看头势不对慌忙跪地求饶:“下官失职,下官知错了。” “失职?”萧青峦依旧冷笑,“我看也未必是失职,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既然早就知道犯人有危险为什么依旧疏于防范,我看或许不是失职,而是监守自盗吧!” “王爷!王爷这话可不敢乱说啊!”鲍辉立马慌了神,“王爷,便是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绝不敢这么做啊,况且下官派人杀了他,对下官有什么好处啊!” “有无好处我如何得知?蔺实是因为什么才被拿的鲍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鲍辉坦诚地摇摇头:“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明里暗里贪了这么多银子全京城都知道,你一个刑部尚书却说不知道!” “王爷,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 “还敢狡辩!如今看来我果然猜的不错,什么得知有人要暗杀犯人要加强戒备,既然是暗杀你们如何得知,分明是你们刑部自编自演的闹剧罢了!好好好,我这就去告诉皇兄,我看你在朝堂上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还要如何辩解!” “王爷,王爷,您给下官一条生路吧,王爷!”鲍辉哭得宛如泪人一样。 “你去跟陛下说吧。”萧青峦一声令下,“来人将他拿下!” 宁柯忽然说道:“王爷身居高位,要治我们这些下官的罪自然是手到擒来。” 萧青峦忽然看向宁柯:“宁大人。” “臣在。” “本王称你一声宁大人你还真敢应?”萧青峦笑道。 “有何不敢,微臣的官职再低也是陛下亲封的,正如睿王王爷也是陛下亲封的,同为陛下效力,王爷肯叫微臣一声大人是王爷瞧得起微臣,微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萧青峦抄起手微微一笑:“刑部果然人才济济,个个都舌灿莲花,想来凭宁大人这条舌头颠倒过不少是非黑白吧?” “王爷过奖,宁柯区区小才,不及王爷十之二三。” 萧青峦脸色一凛:“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当,微臣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尤其是身在刑部,所经手的都是王爷所说事关是非黑白的大事,故而微臣常常担心,稍有不查便颠倒黑白冤枉了好人,反让恶人逃之夭夭了,如王爷那般雷霆万钧,出言便可给人定罪的事,微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哦?听宁大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对我不满。” “不敢不满,王爷乃陛下亲弟,皇亲贵胄,若无几分把握,无论如何也不敢找王爷的麻烦。” “这么说,你也知道你是在找我的麻烦。” “知道。” “这么说,你自以为有几分把握能胜的过我?”萧青峦微微扬起下巴,面带不屑。 “胜过王爷微臣绝不敢想,但微臣也如王爷一般又几分疑惑。” “什么疑惑,说。” “王爷怀疑刑部勾结刺客监守自盗不无道理,毕竟连贺统领都请来了,若非有人与刺客暗中勾结,寻常之人谁敢如此大胆。” “所以你也承认你们刑部出了内贼。” 宁柯深鞠一躬:“回禀王爷,非也,微臣不认为是刑部出了内贼,因为若是我刑部的内贼,那么刺客便无需选择在今日动手,蔺实的刑部大牢关了那么久,若刺客当真是与我刑部中人勾结,在刑部大牢动手岂不是更加简单,何必等到今天,要当着王爷、贺统领与姬统领的面儿动手,难道他就真的对自己那么自信吗?” “对啊,对啊,有道理!”鲍辉说道。 “或者你们就是不想被怀疑才故意这么做,须知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王爷说的有理,这也是微臣的另一个疑惑之处。”宁柯又鞠了一躬。 “说!”萧青峦不悦。 “微臣想,这世上庸人鼠辈居多,如王爷这般能够领会到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的并不多,王爷果然凤毛麟角,绝世英明。” “少拍马屁,有话直说。” “好,那微臣就有话直说。”宁柯谦卑地说道,“方才微臣便觉得有件事有些奇怪。” “何事?” “这要问贺统领。” “问我?”贺连继不解。 “是。”宁柯一抱拳,“贺统领,若微臣没有记错,陛下派统领来是为了保护犯人的安全,是也不是?” “是。”贺连继说道。 “那么当贺统领发现刺客瞬间为何第一反应是扑向王爷而不是保护犯人蔺实?” 萧青峦稍稍皱眉看向贺连继。 只见他似乎回忆片刻方说道:“那是因为我看到刺客手中的箭对准的是王爷。” 沉默良久的姬冉忍不住开口:“哦?这是为何?难不成那刺客并不是刺杀犯人的而是要刺杀王爷?” 姬冉,天机阁的统领,萧青岳天性多疑,他最信任的人只有两个,除却他的生母当今太后,也就只有这位年轻的天机阁首领姬冉,而姬冉也从不会令萧青岳失望,他此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为萧青岳荡平一切障碍。 从萧青岳向他提到要由天机阁审理蔺实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会有麻烦,他之所以有耐心看着睿王、鲍辉和贺连继争执,是因为他早就认定这三人之中必有一人主使了一切,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直到这个叫宁柯的人开口,他忽然发觉或许他错了,那个鲍辉是个傻瓜,这个人才是刑部的主心骨。 果然,面对姬冉的质疑,宁柯显得从容不迫,一个区区五品的刑部侍郎,面对着他这个帝王鹰犬,面对着睿王,面对着官至二品的禁军统领没有一丝一毫的畏缩,他笑了笑说道:“微臣也觉得疑惑,且他一击不成又是一击,全是向着王爷去的,也是怪了,为何王爷出门不带护卫反而要贺统领出手相救呢?” 一百八十二 追杀(五) “本王是来监办押解之事又不是出门游玩,且四周禁军环绕,何须随侍护卫。” “是,但是正因如此,贺统领不得不先救王爷故而延误了捉拿刺客的时机,不仅如此,睿王跌倒的位置也巧,偏偏跌在蔺实面前,那刺客刺杀王爷不成却正正好好刺中了蔺实的心脏!” “你是在怀疑本王,呵,”萧青峦轻笑一声,“那本王倒要问问你,这世上有人敢用自己的脑袋当准星,你敢吗?” “微臣不敢。”宁柯谦卑的说道,“微臣胆小只是个庸庸鼠辈,但王爷不同,王爷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是安全。” 姬冉看着面前的二人,一个傲然凌厉如同出鞘的剑,一个谦逊坚定如同岿然的盾,不觉暗叹,这两个人倒是有趣的很。 “二位,姬冉以为人已经死了,二位在这里争辩也没有任何意义,人死不能复生,若您二位非要辨出个是非曲直,也该去陛下面前去辩,而不是在姬冉面前。” “姬统领说的没错,宁大人意下如何,可否敢同本王在陛下面前辩个分明?” 宁柯深深地打个拱道:“不敢。” 睿王不觉冷笑。 “便是下官敢,只怕陛下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听臣下辩解,如此区区小事竟要去陛下面前分辨只是显得做臣子的无用。” “那依你当如何?” “臣下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睿王仍旧冷笑:“不敢说也说了,何必再装腔作势。” “那微臣可说了。”宁柯抬头看看姬冉又看看睿王,“姬统领,恕臣直言,人是在你天机阁门口死的,嫌疑人都在,姬统领就这样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吗?” 姬冉打量他一眼说道:“有趣,我不难为你,你却难为我。” “姬统领位高权重或许没听过微臣,微臣做事向来不识趣,只会就事论事,就理论理。” “好一个就事论事,就理论理,你论给我听听。” “好,眼下的情况是鲍大人以为此事该由负责人犯安全的禁军负责,王爷以为此事该由我刑部负责,而我宁柯则以为此事与王爷难脱干系,唯有天机阁置身事外,当然,按理说刺客出没在天机阁门前,姬统领也脱不开干系,但姬统领乃陛下心腹重臣,自然没有嫌疑,故而微臣以为,姬统领选择在此时作壁上观,实在有负陛下的信****柯说罢又抱拳深鞠一躬,谦逊如旧。 姬冉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说道:“宁大人果然不识趣。” “姬统领过奖。” “你口口声声说姬某没有嫌疑,却又在怀疑姬某,既然怀疑姬某,却又要姬某莫要作壁上观,是何道理?” “微臣怀疑姬统领,是因为身处此地人人皆可疑,无一人可以例外,但若硬要从在场的人里头选一个最可信的人出来,则非姬统领莫属。说实话这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真的让陛下来亲自过问,说到底陛下能如何过问?如今是死了人,陛下所能依靠的唯有刑部或者天机阁,然两者却都被卷在其中,微臣以为,若令陛下自二者之中选其一,也必定是姬统领而不是刑部。” “你说的不错,死的是蔺实,涉案的是刑部、禁军、天机阁和睿王殿下,但能够查明此事的却并非只有你我。” “哦?恕微臣愚钝,微臣竟不知还能有谁?” “六扇门。” 宁柯似乎愣了愣,随即说道:“六扇门?”他摇摇头。“六扇门虽然高手如云但多是承接民间及江湖要案,要他们插手这件事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再不妥也比要你我插手其中更加妥当。”姬冉又说道,“我早听闻六扇门人才济济,似乎有个姓魏的神捕,不仅武功天下无敌且智计无双,民间许多的大案要案都是他破获的,姬某早想与他一见,只可惜没有机会,如今倒是正好。” “姓魏……智计过人?”宁柯再一次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不错,嗯,不错,很好。” “睿王以为如何?”姬冉问道。 “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来查都好,本王无所谓。” “贺统领呢?” “我也无所谓!”贺连继大手一挥说道。 “鲍大人以为如何?” 鲍辉小心翼翼地说道:“都依各位大人。” “既如此,姬某这就去禀明圣上。” 姬冉走后,睿王深深地看着宁柯不觉笑道:“宁大人好手段。” “不敢当,还是睿王殿下技高一筹。” 说罢,睿王也拂袖而去。 眼看睿王的车架走远了,贺连继也走了,鲍辉方问道:“宁柯啊,睿王那话是什么意思?” 宁柯摇摇头道:“下官不懂。” “怎么会不懂呢?” “大人不是说了吗,宁柯向来不看头势,睿王的那些话,宁柯哪里能听的明白嘛。” “哦,也对。”鲍辉点点头深以为然,“睿王殿下说话向来意在言外,本官都听不懂更何况你了。”他又想起什么喊道,“宁柯啊,本官记得你与那姓魏的六扇门捕头有些交情,既然这事儿确定会交给他来办,不如咱们提早活动活动。” “鲍大人啊!”宁柯很是无奈,“那刺客是您请的吗?” “哎,一派胡言!本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既然如此,您心虚什么呢?”宁柯摊着手问道。 “啊呀,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懂什么,这里头的道道可多了,你以为什么事都像你想的一样,那么的非黑即白吗?你错了,你知道我经手过多少案子,那黑白就在本官的一念之间啊!现在我们有这个条件,当然要提前疏通关节才行,否则被睿王抢了先,又或者被贺连继抢了先,我们就被动了,到时候不光是我的乌沙不保,连你的也……喂,我说你啊你啊!” 宁柯早就一声冷笑,驱马先行一步了。 魏秋山,魏秋山……他心里清楚,这事儿迟早是这么个结果,正如睿王所言,他早就料定姬冉会把这件事交给六扇门,因为他够耿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获得萧青岳的信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不过他把魏秋山拖下水,也就把项白拖下了水,而项白要比魏秋山危险一百倍,因为他师父绝不会放过自己。 一百八十三 追杀(六) “阿嚏!” 魏秋山忽然打了个喷嚏,前面就是腾县了,项白猜的果然不错,照雪不在家,绘桃人她回通县老家了,可六扇门线报却说在腾县的武侯镇发现过她的踪迹。 一南一西,无论她怎么绕都不该绕去武侯镇,更有趣的是武侯镇恰好是红袖的故乡。 魏秋山翻身下马把马拴在茶肆附近的树干上,走上前喊道:“小二,一碗面一壶茶!” “好嘞,客官您稍等!” “阿嚏!”魏秋山拣个背阴处坐下,咕哝一句:“谁想我了?”随即又傻笑起来,“一定是照雪。” 话没说完忽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旁边桌子上四五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不说话,正对着自己的那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又不敢与自己对视,另一张桌子上也有三个人,有说有笑又过于旁若无人了些,最有趣的是其中一个女人,说着满口的黄段子也不时地往自己身上打量,不知道还以为她对自己打着什么主意。 小二端着面上来,将毛巾往肩上一甩恰好挡住他的视线,笑容可掬地说道:“客官您的面!” 魏秋山口中说着“多谢”却旱地拔葱似的跳起来,顷刻间刀已出鞘,往面前一挡。 “叮”一声,一柄长剑斜飞出去钉在房梁上。 小二二话不说,滋溜一声钻到桌子底下,抱头蹲好,手脚十分伶俐,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店小二,店主更加淡然,伸头瞟了一眼,还没耽误他嗑瓜子儿,一看是打架的,只是叹口气便又回到屋里嗑瓜子去了。 魏秋山虽以一敌七,但也不太慌乱,一边见招拆招一边说道:“诸位怕是有什么误会,无端端打我做啥?” 那女人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问我们,我们可说不清楚,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吧。”说着挥刀又向魏秋山劈来,直冲脑门儿,刀势又急又快分明就是要人命的。 魏秋山顿时大喊道:“大姐,你别逼我!我不愿意打女人,你再这样,我可真翻脸了!” “呸!叫谁大姐!打架就打架,哪来那么些废话,你再多言多语,老娘割了你舌头!” 旁边一个男人说道:“屠大姐,别那么些话了,这小子不好对付呐!” 趁他说话分神,魏秋山一脚踢在他心窝上,那人立刻呕出一口血不省人事了。 那屠大姐一瞧更加恼火大吼一声:“你杀我兄弟,我要你狗命!” 魏秋山边躲边说道:“屠大姐,你看清楚他只是昏过去了,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话说你姓屠我娘也姓屠,多大的缘分,何必打打杀杀呢?” “去你娘的!少在这里套近乎!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也在这里说嘴!” 魏秋山顿时翻脸:“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却骂我娘,我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就见不得别人说她不是,你这大姐实在不讲道理,既然这样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了。” “不客气就不客气!”那屠大姐又挥刀过来,忽然手腕被生生钳住,没等回过神来,手中的刀便已落地,屠大姐大惊:“你是什么人!” “大姐,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揍我,你说你是不是不讲理?”魏秋山也不再跟她客气,扯着她手腕转了一圈,像扔陀螺似的把她扔出去,顺便还砸趴下她几个兄弟。 屠大姐的腰摔在桌子上,撑着腰直“哎呦”,魏秋山问道:“还打不打了?” 屠大姐摆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真不打了?” “不打了。”说着就要走。 “站住。”魏秋山拍拍手喊道,“小二,结账。” 那小二从桌子底下伸头看看也不出来说道:“一碗面一壶茶一共两文钱,砸坏的桌子凳子十两。” 魏秋山转头对那屠大姐说道:“听见没,十两,你们先动的手,你们赔。” 屠大姐顿时翻脸:“架是一起打的,还分你我?老娘没那么些钱,要命一条!” “哎呦大姐,您真有意思,您刚说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魏秋山的命还不值十两银子?” “你是魏秋山?”屠大姐大惊,“六扇门的那个神捕?” “不然呢?” “唉!亏了亏了亏了!”屠大姐喃喃自语,转而又换个脸色,凛然不屈地说道,“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您这条命就值五两银子。”说着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拍,“就这些,剩下的要命一条吧!” “我的命就值五两银子?”魏秋山从桌子上捏起瓜子儿大的碎银子又羞又怒,“我说你这大姐,你是不是傻?别人给你们五两银子你们就来砍我,你是不是蒙我,你这五两银子你们怎么分!” 屠大姐看看他:“你甭管我们怎么分,大姐是实在人不蒙你,就五两,早知道你是魏秋山,这买卖我根本不接,得亏我不知道,要不然十两全你一个人儿拿。”大姐又说,“我说你挺大名声的人,别那么扣扣索索的,人家店家还得做生意呢。” 魏秋山不情不愿地在钱袋子里翻了半天,只找着一块十两的银子,又把屠大姐那五两收起来。 屠大姐不禁翻个白眼儿:“还以为神捕什么的得出手不凡呢,这么抠门儿。” “废话,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魏秋山又说道,“你别走,你跟我说清楚,谁想买我命?竟然就花五两,你说不清楚不能走。” 屠大姐翻翻眼皮儿摇摇头:“不认识。” “长什么样子你总知道吧?” “嗯,一个女的,比我好看点儿,比我白点儿,比我瘦点儿,再比我年轻点儿,反正就跟我差不离儿吧。” 她身边一个小弟忍不住说道:“大姐,比你好看多了。” “去你的,想死啊!” “是真的。”那小弟面露神往,“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跟菩萨似的,嘿嘿,嘿嘿。” 魏秋山想了想问道:“穿红衣裳?” 屠大姐摇摇头:“白衣裳,奔丧似的,一身儿白。” “难不成是我的照雪!”魏秋山大惊,“可是我照雪为啥要杀我呢?她怎么说的,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一百八十四 追杀(七) “切。”屠大姐冷笑,“这还能误会?”她说着掏出一幅画,“你看这是不是你?” 魏秋山接过画,展开一看,画上果然是自己,且这画画的十分传神,比六扇门的画师画的都好:“这是哪儿来的?” “就是那女的画的。”屠大姐说道,“她亲手画了交给我,跟我说让我们在这儿候着,若看见画上的人便打,我见她画的那么细致便猜测必是熟人,不是恩深似海就是仇深似海,我便问她打死如何?她说死了就死了,不用客气,就扔给我五两银子,还说若遇不见这五两银子也是我的。说实话大姐我就是实在,我若真装作看不见也就罢了不是,还白吃你一顿打。” 魏秋山想了想忽然惊喜地握住屠大姐的手:“大姐啊!多谢你打我一顿,我太感谢了!” “啥?”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照雪就不是真心要打我杀我,她只是想要拦住我,所以她只给你们五两银子,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五两银子拼命,她是在乎我的!我的照雪是在乎我的!”魏秋山激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对屠大姐说道,“大姐,这画你留着也没用,给我得了!” “你要就拿去吧。”屠大姐看着他,只当他是傻了。 “太好了,照雪给我画的画!”魏秋山小心翼翼地把画收好,欢天喜地地走了。 刚走了没两步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向那大姐打听照雪往什么方向去了。 他摸着怀了照雪画的画,又是高兴,又是发愁,诚然更多的是发愁,他有点儿拿不准,如果照雪真的要帮助红袖逃走怎么办,又或者她要杀了红袖,自己又要怎么办? 除非照雪愿意帮他把红袖捉拿归案,否则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都要有一战。 照雪怎么可能帮他,他就是再傻也知道,照雪绝不可能帮他,这让他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无尽悲凉。 其实项白也已经把她的身份告诉自己了,不管是真是假,自己都应该离她远一点儿,他相信项白也是这个意思。 项白这人一向如此,说好听点儿叫尊重朋友,说难听点儿就是冷漠疏离,他很少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强迫别人,比如他讨厌一个人,就像他当初讨厌胡小酒的时候,他虽然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自己与她交往,但也觉不会说出“你不要跟她来往”这种话。 而对于照雪,项白仅仅只是怀疑,却暗暗提醒他远离,这说明在他看来照雪是危险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头一次这么痴迷于一个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抛却一切。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要跟自己刀兵相向,这让他深感为难。 屠大姐说,照雪往南走了,往南就是武侯镇,说明他猜的不错,照雪真的是来找红袖的。 他魏秋山断案不行,能成为神捕除了靠着项白,也靠着他出色的追踪,这里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道道在里头。 比如要抓一个音信全无的逃犯,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他去过的地方,比如故乡,他纵然能逃去天涯海角,但他总会想办法回到自己的故土,不是因为他念旧,而是因为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越是在熟悉的地方他们便越觉得安全。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越是熟悉的地方,他越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藏身之处。 武侯镇,玉堂村,一个偏僻的靠近密林的人小村庄,这便是红袖的故乡,同时也是一个便于藏身的好地方,村外的数百顷密林,是个多么难得的天然的屏障。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山村的空气总是沁人心脾,他拦住一个担着柴的老丈问道:“老乡,近日村里可有外乡人来?” 老丈警惕地看看他说道:“有。” “往哪里去了?” 老丈道:“是打听牛家那女娃娃的,那牛家人走了有十几年了,不知怎的,近日来了好些人打听他们。” “什么样的人,可有个身穿白衣的俏丽姑娘?” 老丈讪笑一声:“那可没见着,反倒见着些凶神恶煞的人,个个都怪里怪气的。” “凶神恶煞……您可告诉他们那家人的住处了?” “说了,哪敢不说,反正那家也没人了,犯不着得罪他们。” “那牛家人在哪?”魏秋山又问。 “就在村北头,最里头的那个院子。” 魏秋山一抱拳:“多谢老丈了。” 那老丈又看看他:“我说啊,他们人可是不少呢。” “我晓得,多谢您。”魏秋山咧嘴一笑。 老丈嘀咕道:“我是瞧着你傻,哼。”说着慢悠悠地走了。 魏秋山沿着老丈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台阶很干净,门是虚掩的,这让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不过他还是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轻轻地走进去,穿过庭院,路过院中的灶台,灶台是干净的,炉底有灰,旁边堆着青菜,叶子是绿的,说明有人曾在这里动过火。 他又往前走,走到屋门前,屋门紧闭,门也是干净的,他敲了两下“咚咚”。 没有人回应。 轻轻将门一推,门便又开了。 忽然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却愣住了:“老丈,你……”话没说完后脑忽然被人重重的一击,便失去了知觉。 “幸好你警觉。”屋内的黑衣人说道,不知何时院子里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那老丈将脸一遮,立刻换了一张脸,竟是个面容极为俊朗的年轻人,他笑了笑说道:“这也叫警觉,是他太大意,这样的人也配做神捕,可笑。” “阿羽,这人我们要如何处置?” 阿羽便是方才伪装成老丈的年轻人,他似乎有些为难看着魏秋山发愁。 “杀了他如何?” “不可。这人再无能终究是六扇门的人,我们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那怎么办?难道放了他,那他肯定还会来,这人的身手也就阿羽你能跟他一较高下,他又摆明了冲着红袖来的,咱们这次偷袭还有些把握,真要跟他硬碰硬,咱们可未必能占到便宜,他若把红袖劫走了,咱们如何向主人交待?” 阿羽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说道:“给他灌一大碗迷魂汤,把他绑在柴房里,绑结实了,明儿一大早咱们就出发,等他醒过来咱们早就走了。” “好,就这么办。”另一个黑衣人笑道,“还是你聪明。” 一百八十五 追杀(八) 半夜,魏秋山睁开眼睛,诡异地一笑:“一群傻子,真以为你魏爷爷那么好骗,还迷魂汤,你魏爷爷在五毒汤里泡大的百毒不侵。” 他悄悄打开柴门,向东边的厢房摸去,他清楚的记得在他倒下去之前看到那些黑衣人从屋子里冲出来,唯有东厢的门始终紧锁着,那个叫阿羽的头头又说他们明早就要出发,言语里皆透露出红袖就在他们手上,既如此,那红袖必定就被他们关在东厢房。 魏秋山抽出一根铁丝随便一挑,锁便开了。 红袖果然被他们五花大绑关在房里,一听见门响她便立刻睁开眼睛,见来的竟然是魏秋山不觉大惊:“怎么是你?” “嘘!” 她慌忙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废话,爷爷是神捕,这有什么难的。”魏秋山又问道,“见过照雪没有?” 红袖摇摇头:“她出事了?你是为了她来的?” “没有,我以为她会来救你。” 红袖又摇摇头问道:“你是来抓我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来救你?不过你可以选,跟我走还是跟他们走。” 红袖想了想说道:“那我跟你走。” “这就对了,你跟他们走,肯定不得好死,跟我走,没准儿还有条活路。” 外面突然响起打斗声,魏秋山大惊:“怎么回事?” “你还带别人来了?”红袖问道。 “没有。” 转眼间便有两个黑衣人冲进来,立刻大叫道:“来人!她要跑!” 魏秋山索性拔刀瞬间将其中一人斩杀,电光火石间,红袖从那人手中抢过剑又将另一人钉死在门柱上。 “你下手也太狠了。”魏秋山道。 “废话,我不狠就不能活!”说话间已飞身跳入院中又杀两人。 “红袖!” “照雪!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没死,来救你!” 敌阵里一红一白宛如两朵盛放的双色花。 忽然又冲出几人,这几人与方才那些比出手更加凌厉,顷刻便将她们二人压制住。 照雪一着不慎吃了一剑,肩头渗出血色。 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鹰隼般从天而降,瞬间将那几人荡开。 “魏秋山?你来干什么?”照雪惊讶道。 “我可比你来得早,不过我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抓人的。” “你!” 红袖拉着她说道:“先逃出去再说。” 照雪瞪他一眼:“回头才跟你算账!” 突然,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照雪连连后退,剑尖直指眉心迫在眉睫,魏秋山挥剑一拨将那人的剑锋拨开,仅仅是一交手,魏秋山便知道此人功夫不差,他想起前日那些黑衣人在他佯装昏迷的时候说过的话,他们说:“阿羽,就只有你可以同他一教高下。”那么这个人便是阿羽,可是...... 魏秋山瞬间大惊,他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是他绝不可能认错,那人长着一张这样令他熟悉的面孔,前几天他们才刚刚见过,,不觉间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并未回答,神情冷漠,勾起嘴角冷冷地一笑,瞬间向红袖攻去,手下没有一丝迟疑。 照雪刚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大叫一声:“红袖!”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他手中的剑稳稳钉着红袖胸口,就像钉着一块破碎的绸缎,迅速向前推进,直到贯穿她的身体将她钉在院中的树干上。 红袖忍痛大喊:“你敢杀我,你的主人不会放过你!” “嗯,多谢你的提醒。”他猛地收剑,红袖的胸口顷刻飞溅起一片血花。 “红袖!” 那人默默地转过身,冷漠地注视着崩溃的照雪和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魏秋山:“她原本未必会死,只怪你们多管闲事,我不喜欢有人跟我作对。” 言下之意,红袖可以不死,他之所以决定动手,仅仅是因为他们来救她令他不悦,他就是要给他们一个警告,仅仅是为了要给同他作对的人一个教训。 照雪破口大骂:“疯子!我杀了你!” 魏秋山死死拉着照雪,脸上已经是深深的恐惧:“你到底是谁?” 他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稍纵即逝:“你猜呢?” 魏秋山死死盯着他:“项白?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将手一挥,立刻又换了一副面孔,却让魏秋山更加恐惧,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脸:“你......” 他忽然向魏秋山杀去,“你的心乱了。” 魏秋山堪堪接住他的剑,面对着他冷漠的脸,魏秋山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自己,很快他的愤怒代替了恐惧,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易容术,你耍我是不是?” 那人不置可否,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功夫不弱,魏秋山只能堪堪与他平分秋色,招架他一人已经令魏秋山无暇他顾,红袖受了重伤,照雪便显得独力难支,一个不留神又吃了一剑,胸口不知何时中了一脚,重重摔落在树下,呕出一口鲜血。 “照雪,走吧。”红袖微弱地说道,“走吧......” “不行,要走一起走。”照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她胸口太痛,痛到令她气闷,她便知道方才那一脚怕是踢断了她的肋骨。 “走吧......”红袖靠着树干瘫坐在地上眼睛已经渐渐失去了光芒,胸口的血不断地涌出来,她轻轻拉住照雪的手,“照雪……我算是要解脱了,若有来世愿做个良家女子,你我还是姐妹……” “照雪,小心!”一柄长剑自照雪脑后袭来,她却猛然倒向一边,红袖又着一剑,终于失去了生机。 魏秋山趁机摆脱阿羽,一剑将那偷袭的黑衣人刺个对穿,照雪虽捡了一条命,却仍旧在黑衣人的包围圈里,只留他一人左挡右支,以一当十几人,还要护着照雪实在捉襟见肘。 “魏秋山,你走吧。”照雪说道,“红袖已死,你徒留此地也是无用。” 魏秋山一边与黑衣人搏杀,一边伸手拉住照雪说道:“她死了,你还活着,我带你出去。” “我走不动了,终究是个累赘。”照雪努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根本甩不开。 一百八十六 追杀(九) 魏秋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方才骗你,我来不止为了抓她,也为了找你,现在她虽然死了,你还在,我就不能撒手。” 他脸上沾了很多血,他的或者别人的,照雪一时有些迷离,她见过许多男人,见过他们各种各样的神情,倾慕的,沉醉的,蔑视的唯独没见过这种,坚定得透着些傻气,他总是这样,傻里傻气的,笑也傻,哭也傻,抱着一大筐鸡蛋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最傻,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一天她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他站在门口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说:“照雪,你说你近日总犯困,犯困就是体虚,要多吃鸡蛋。”一脸认真的模样。 岂不知,当初她说犯困只是因为不想见他,可他就认了实,还隔三差五就给自己送猪肉送鸡蛋,还说自己太瘦了,担心自己身体不好。 她想,这世上的男人向来只赞她身量纤纤,妩媚窈窕,他该是这世上第一个觉得她瘦的男人吧,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了,毕竟这样的傻子也是世间难寻的。 一瞬间她仿佛产生了幻觉,那个傻笑着的脸和这个浴血奋战的脸重合了,那一刻她真的不想放弃,她想活下来,为了他的坚持,可是还是不行,她根本站不起来,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魏秋山,你走吧,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却忽然翻脸:“你咋这样说话,我来都来了,我觉得值不值是我的事儿,你说了能算吗?”说着将手中的长剑一挥,划出一道明亮的白光,瞬间七八个黑衣人倒飞出去。 他趁机回身去背照雪,转瞬间背上便中了一剑,他只哼了一声,依旧把照雪扛在背上。 魏秋山背着照雪奋力越过墙头,飞速的奔跑着,耳边传来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跑得很快很卖力,就像一匹驰骋在沙场的战马。 他是个粗手粗脚的人,照雪在他背上胸口颠得更痛,她本想抱怨一句,可是忽然看到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剑痕,瞬间就哑然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道:“别跑了,他们没追上来。” “不行,还是不安全。”他粗粗地喘着气,一点都不肯放松地奔跑。 又跑了不知多远,他终于停下了,把照雪靠着大树轻轻放下:“好了,这里安全了。”说着抹抹脸,汗水晕开脸上的血痕。 照雪看看他,心里暗暗惊讶,亏得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问道:“你笑什么,你不要命了?” “嘿嘿,我们逃出来了,当然高兴了!” “你若不非拖着我,也不必如此吃力。” “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救你,我来干什么?” 照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红袖都死了,你救我做什么?” “她死了我也不愿意,这一下就死无对证了,可是你活着我就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我……我也有事儿也问你。” “什么事?”照雪看着他。 魏秋山又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问道:“你……你……” “说啊。” “你……你知道沙鸥吗?”魏秋山咬咬牙说道。 “就问这个?” “嗯。”他点点头,一副认真的模样,“小白他们说,说……说你是沙鸥的人,你是吗?你们是做什么的?他还说红袖和海棠也是,所以你们都是沙鸥的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杀蔺实?” 照雪的脸上就好像结了一层冰:“这就是你救我的理由?” 魏秋山摇摇头:“也不全是。” “那就是了。”照雪忽然要站起来,却不慎牵动伤口又呕出一口鲜血。 “你别动,你小心点儿!”魏秋山关切地说道。 她看看他,冷冷地转过头去:“我不会说的,你走吧,不用管我。” 魏秋山看看她,却并不离开,只说道:“你不说,就是默认了,你就是沙鸥。”他竟像是有些委屈似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说着又把她背起来,这次他小心了很多,稳稳的让她伏在自己背上。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照雪说道。 他摇摇头:“不怕,你武功太差了。” 照雪“哼”一声转过头去,要不是她行动不便,真不想跟他一起走。 只听得魏秋山又说道:“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就红袖,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你要杀她我该怎么办,还好要杀她的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杀她,或许我就是故意先救她再杀她,这样她才不会对我有防备。” “是真的吗?”魏秋山的脚步顿了顿,“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没有意义了。不过就算你真的原本是想杀她,最后也一定会改主意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肯定会,你这么善良,不会忍心杀她的。虽然小酒总说你们是什么……什么素姐妹花,但是我知道你还是善良的。” “善良!谁告诉你我善良!”照雪忽然揪住他的耳朵,“不许说我善良听到没有,否则我割掉你耳朵!” “哎呀,哎呀,你别揪我耳朵!”魏秋山大喊,“善良怎么了,善良是好词儿!” “就是不许那么说!”她恶狠狠地说道。 “好,不说,你一点儿也不善良。”魏秋山咕哝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很温柔的,原来也没什么区别,还跟我娘一样揪我耳朵。” “你这才知道,可笑,我要骗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钱当然要装成那样,也就你傻里傻气的才会当真!”她又揪住魏秋山的耳朵骂道,“你走快点儿,我快疼死了,刚才不是跑得很快吗?” “你很疼吗?那我快点儿走,前头就是武侯镇,到了镇上就有大夫了!”魏秋山果然加快了脚步。 照雪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一加快脚步,扯到背上的伤又渗出血来。 她便又骂道:“你颠死我了,还是别那么快了!” “哦,那我走稳一点儿,你放心保证又快又稳。” 照雪张张嘴,却没再说话,她想自己再说些什么他也只会一一照做,他果然走得又快又稳,可是她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欠了他人情,而且越欠越多。 一百八十七 追杀(十) 项白发现近几日的胡小酒有点儿怪。 前几天就三天两头的往无忧阁跑,不是蹭饭就是蹭酒,没话搭话,没事儿找事儿的,还总是时不时提起庆祝不庆祝的,让项白好不心虚,生怕被何无心知道自己插手了事关朝堂的案子,好几次都是他反应够快才生生扭转了话题。 比如: 某天,胡小酒愉快地吸着面条对项白说道:“白白,我们上次说庆祝一下你还记不记得?” “嗯。” 胡小酒笑眯眯地说道:“我想了一下,那个案子呢,你功劳最大,不仅破了案子还救了我,要不然,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项白皱皱眉头:“救了你这个说法也太夸张了,你就是给吓着了,再说也不是我给你治好的,是师父的功劳。” “可是白白也有照顾我啊。” “嗯那倒是。”项白坦诚的点点头,又吐槽道,“可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夜啊,糟心啊!” “喂,你……”胡小酒想了想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感激你才行,顺便庆祝一下我们案件告捷!” 项白抿抿嘴笑了笑:“感激我还说得过去,案件告捷什么的,这么个小案子有什么可庆祝的。” “不会啊,案子虽小可是很重要啊!通过它我们发现了沙鸥,还发现了铁匠的痕迹,还推测出他们可能和……” “咳咳,师父!你怎么来了?”项白忽然提高嗓门儿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何无心攀谈起来,就这样胡小酒的提议暂且搁置了。 又一次: 项白正在打扫庭院,胡小酒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帮忙:“白白,我帮你扫好不好?” “好。”项白把扫帚交给她。 哗啦哗啦扫完了,胡小酒擦擦汗:“好累哦,白白!” “来,歇会儿。”项白坐在台阶上拍拍旁边的位置。 胡小酒扔下扫帚欢天喜地的靠着项白坐下,心里美滋滋的:“白白,我帮你扫了院子,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 “嗯?”项白点点头,“可以啊。” “那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嗯,可以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不要你做啦!”胡小酒皱起眉头。 “那你想怎么样?” “我是说请我下馆子吃好吃的啦。” 项白眨眨眼,一脸茫然:“哪个馆子的厨子比我手艺好?” 胡小酒有些为难歪着头想了一会:“我不管啦,我们要出去庆祝啊!庆祝怎么能在家里吃呢?”她又偷偷嘀咕,“在家里心心也在。” 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出现:“阿嚏!谁在想我?”何无心揉揉鼻子看到并肩坐在台阶上的项白和胡小酒愣了愣,“你俩在干嘛?” “没事儿,打扫庭院。” 胡小酒也点点头:“对,打扫庭院。” 就这样,又一次失败了。 再一次: 胡小酒一边把三花蛇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一边不经意似的说道:“白白,我觉得这个酒可以喝了,我们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庆祝一下,我们好不容易破了个那么重要的案子。” 何无心突然出现:“什么味道,好香啊。” 项白大惊:“没事儿,师父。小酒酿的三花蛇酒,您尝尝!”二话不说倒出一杯酒递给何无心。 何无心一看到酒也顾不上别的,一饮而尽,眼睛一翻就失去知觉了。 “师父!师父!” 胡小酒见状问道:“心心怎么了?” “像是中毒,你拔了蛇信子没有?”项白问道。 胡小酒眨眨眼,瞬间把酒坛子扔在地上:“呀,我忘了!” 后来何无心因为中毒一连修养几日,项白无暇他顾,庆祝的事又放在脑后了。 不仅如此,不知是不是胡小酒因为这件事感到自责,一连几天都没来无忧阁,这也罢了,有一日项白去宁柯那里替他师父传话,无意间遇到胡小酒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手里也不知道在戳着什么东西,刚打个招呼,她却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让项白纳闷了许久,他甚至怀疑胡小酒在偷偷的扎小人儿,不然何必要鬼鬼祟祟的呢? 这天项白又来,有看到胡小酒蹲在花坛边鬼鬼祟祟手里戳啊戳。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儿,蹑手蹑脚地从她身后靠近,只见她埋着头,专心致志地飞针走线,这着实令项白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丫头片子还有这么贤惠的时候,再看看她缝的什么吧,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不过至少不是小人儿,这他就放心了。 “咳咳,”他咳嗽两声,“你这是做得什么工?” 胡小酒“嗷”地跳起来:“怎么是你啊!” “我怎么了?我不能来吗?” “你来干嘛啦!”她把手背在身后一脸心虚的模样。 “你藏什么,你那缝的是个什么东西?” 胡小酒歪着头问道:“看不出来吗?” 项白摇摇头。 她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摊开给他看:“你再瞧瞧。” 项白还是摇摇头。 胡小酒的表情有些古怪,让项白愈发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胡小酒兴致缺缺地蹲在地上,没好气地说道:“沙包啦。” “噗!沙包!”项白没忍住笑出来,“我以为你在这儿缝鞋垫儿呢,我心想这也不想鞋垫儿啊,还不如魏秋山的缝的像呢。” “山山会缝鞋垫?” “是啊。”项白又说道,“他可会干这个了,缝缝补补的最在行了,我脚底下这双还是他缝的。” 胡小酒忽然“哼”一声,脸色更难看了,扔下她的沙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项白从地上捡起沙包,笑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眨眨眼想起什么,“臭丫头。”他不觉笑了笑,把沙包揣进怀里走了。 次日一早,胡小酒吃过早饭回房,突然发现桌子上平空多了一只小小的沙包,怪模怪样的就是昨天自己丢掉的那个,下面还压着一封信,打开来看,只有一行字“傍晚,明湖水岸,二分亭前,庆祝一下。”没有落款,字迹秀润挺瘦,一看就是项白的无疑。 她“嗷”得跳起来,大喊着:“阿念!阿念!能不能借我一身衣服穿穿!” 一百八十八 追杀(十一) 盼来盼去,傍晚终于到了,胡小酒满怀期待地跑去二分亭前等着,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迫不及待了一些,不够含蓄内敛,故而故技重施,又钻到草丛里躲着。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分亭前。恰好就在胡小酒藏身的草丛边上,那车轮距离她最多也就一步。 胡小酒有点不高兴,这马车也真是会停,险些蹭了自己鼻子不说,还刚好挡住自己的视线,如果项白这个时候来了,她根本就看不见。 可是如果出去撵人家吧,又显得不太讲理。 罢了,就这么等着吧,或许过一会儿它就走了。 不料那马车却迟迟不肯走,胡小酒便有些着急,刚要出去车夫却从车上跳下来,回身对车上的人说道:“回主人,附近没人。” 胡小酒便立刻又缩回草丛里。 “公子好。”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里透着恭敬与谦卑,“公子有何吩咐?” “有件事又要劳烦你出手。”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胡小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但凡是公子想要属下做的,属下必定完成。” 胡小酒不禁警觉起来,难不成自己出门约个会,还能撞破一个秘密不成? 她有点儿发愁,心想自己可真是自带女主光环,走到哪里都不太平。其实她真的没有兴趣参与别人的秘密,尤其是现在,她现在只想约个会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 可是不管怎么说,如此一来她便更加不能出去了。 马车上的男人便说道:“如此最好,有个人,稍稍有些麻烦。”男人苦闷地说道。 “什么人,属下帮公子解决了他。” “只凭你恐怕不行。” “为何?” “你虽功夫不错,但跟他比还有些距离。” “哦?什么人这样厉害?”女子似乎有些不服。 “哼,你还别不服。”男子轻轻一笑,说出一个名字,“六扇门神捕,魏秋山。” 胡小酒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不可能听错,的确是说的魏秋山,可他们是什么人?她看不见,又不敢出去,只能继续躲在草丛里听着。 女子似乎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的确是做不到。” 胡小酒也不禁微微放下心来,看样子以她的本事根本不能把山山怎么样。 却又听那男人说道:“你虽不行,但你身边却有人可以做到。” “谁?” 胡小酒立即伸长了耳朵,可惜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不久,女子说道:“是,属下这就去把主人的意思带给山雀。” “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随即,车夫跳上马车,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胡小酒隔着高高的草丛,只看到一个纤瘦窈窕的紫色背影,耳朵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雪白色耳坠,形状有些古怪,像一只鸽子,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她“腾”地站起来,向无忧阁的方向跑去。 沙鸥。 那就是沙鸥。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那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沙鸥! “白白!白白!”胡小酒还没进门就喊起来。 项白刚走到门口跟她撞了个满怀,看到惊慌的胡小酒不禁问道:“怎么了?不是说让你在二分亭等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胡小酒摇摇头,累的说不出话来:“等不及……” “等……等不及?” 胡小酒又点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出事了,我们进去说!” 何无心见他们从门口进来,问道:“干什么去了?” 胡小酒一看见何无心又一把拉住何无心大喊起来:“心心!不好了!” “到底什么不好了,你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到现在还没说清楚。”项白也有些着急,倒杯水递给她顺气,“你先冷静一下,慢慢儿说。” 胡小酒喝了一大口水,又深呼吸几次,这才缓过气来,把刚才自己听到的事娓娓道来,说罢看着何无心和项白道:“就是这样,我就跑过来了,我保证我肯定没有听错,有人要对山山不利,他现在很危险!” 何无心听罢问道:“魏秋山现在人在哪里?” 项白道:“应该去捉拿红袖了,或许在武侯镇。” “武侯镇!那是哪里,我们快去救他啊!”胡小酒立刻跳起来。 “别着急你先坐下。”项白安慰道,“你也说了,那女子并不是魏秋山的对手,她是要找别人动手,先不管那山雀是谁,她要找过去肯定需要一些时间,即便是那山雀就在京城,那女子立刻就能与他取得联系,从京城到武侯镇少说也要两天的路程。” “可是他们得到消息立刻就动身了,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更要镇定,你这样冒冒失失去了能怎么样,论武功咱们三个加起来不如一个魏秋山,闭着眼睛去了还不够给他添堵的。” “哦……也对。”胡小酒乖乖坐下来,还是很不安,又看向心心,“那怎么办嘛?” 何无心敲着桌子好像神游太虚了似的,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小白你现在就出发赶去武侯镇,想办法与他联系上,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想以他的身手,一旦有了防备,想伤他也绝非易事。” “好。” “小酒回去找宁柯,让他尽快给腾县的县令修书一封。” “修书一封然后呢?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们的消息?”胡小酒摇摇头,“我不要,我也要去,我坐不住!” “这种时候,你去只会拖累行程。”何无心说道。 “我不会!我能吃苦!” “让她去吧,我看着。”项白说道,“宁柯那里,就有劳师父你走一趟,再有是否通知六扇门的人?” “不可。”何无心笃定地说道,“他们既然说那个叫山雀的做得到,要么那人武艺超群,要么那人是魏秋山想不到的,但江湖上比魏秋山功夫再高的人并不是太多……” “那就是他没什么防备的,”项白接着何无心的话说道,“是他身边的人,魏秋山身边除了咱们几个就剩下六扇门的同僚。” 一百八十九 追杀(十二) “我是这么猜测。”何无心说道。 “不是啊,还有一个人!”胡小酒忽然说道,“还有照雪!” “她?” “你说过的,照雪和红袖很可能都是沙鸥,她很有可能奉命去找红袖,那她就很有可能与山山遇到,如果她就是山雀,那不是很容易得手吗?山山让她迷的五迷三道的,说不定人家说想要他的命,他都会亲自把脖子递过去!” 何无心忽然脸色一变,一拍桌子站起来,把胡小酒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看项白,只见项白也在看着自己,一副心虚的模样。 “照雪,红袖,山雀,沙鸥……”何无心背着手说道,“这些日子你们又瞒着我做了不少好事吧?” “师父,这都是巧合……”项白含糊其辞地说道。 “行了,我懒得听你解释。”何无心摆摆手,“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是你也该长长记性!这回是魏秋山,下回就有可能是你,是小酒!”他又叹口气说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管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是,我们先走了。”项白闷头应了一声,拉起胡小酒灰溜溜地跑掉了。 “白白,心心为什么生气?”胡小酒问道。 “嗯,他总这样。”项白说道,“他就不爱我插手这些事,总是说会有危险,说官场险恶。” “所以心心生气是因为......”胡小酒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 “因为沙鸥。”项白说,“宁柯说过,他们是一个善于收集各种消息的组织,尤其热衷于收集朝中权贵们的不可告人的消息,所以官员们总是谈沙鸥而色变,只不过我们不在朝野所以不知道这些罢了。” “所以心心一听到沙鸥就翻脸。”她眨眨眼,“就是说怪我咯,对哎,我不小心说漏嘴的。” “没关系,他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要尽快赶路去武侯镇通知魏秋山。” “好!”胡小酒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嗯,这就走,现在天长,天黑前还可以到苍兰县还能赶上宿头,明天就能到腾县了。” “好,这就走!” 胡小酒和项白一路快马加鞭,亥时初刻才感到苍兰县悦来客栈。 胡小酒说道:“白白,我们彻夜赶路也是可以的,我撑得住!” “彻夜赶路?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白白我可以的!”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可以我不可以,不睡觉,人是会变傻的。”项白说道。 “哦,那好吧,那听你的,是你说的要睡,不是我要睡,我是可以坚持的。” “好好好,是我说的不怪你。”项白将马交给门口的小二问道,“还有空房没有?” 小二忙说道:“二位来的正巧,还有两间天字房,晚一步就未必有了。” “那正好。”项白说道。 正说着又来了个女子,一身劲装,鹿皮马靴,绑马尾辫,英姿飒爽:“小二,一间天字上房。” “没有啦!”胡小酒立刻替小二说道。 “没有了?”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向小二亮出腰牌,“还有吗?” 小二愣了一下,转而为难地看着胡小酒和项白:“二位您看这......要不然您二位挤一挤?” “喂,你这小二怎么回事,先来后到啊!”胡小酒不服气地说道。 “可是您看这......” 那女子又转头瞪着他们亮出腰牌:“看清楚没有?” 胡小酒这才看见,原来那女子用的是六扇门的腰牌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可是她才不管反问道:“六扇门那又怎么样啊?” 刚要与她分辩,项白却说道:“算了,那我们就要一间。” “凭什么,才不要呢!明明是我们先来的,现在却要挤一间,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算什么道理嘛!” “客官,您听小的解释,其实我们家上房宽敞,里外两张床,其实就算是您二位一间也不算挤,只是一张床大些,一张床小些罢了,许多公子哥儿带着丫鬟来小店落脚,都是这么住的,哪有人敢说闲话?” “是......是这样吗?”胡小酒瞬间觉得有些站不住脚,“那也是共处一室,再说了,我又不是丫鬟,我不要!” “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让了?”那女子问道。 “不错!” “好啊!”女子说着竟摸向腰间的佩刀。 “哎,有话好好说。”项白把胡小酒拉到一边,“我们还有别的事,别跟她耽搁。” “可是好气哦!” “你若不愿意,我去睡柴房行不行?” “不要嘛。”胡小酒虽然不高兴,也不想项白去睡柴房,她只是想不通,项白怎么突然间这么怂,六扇门有什么可怕,魏秋山还是六扇门的神捕呢,还不是天天被他们欺负,“好啦,好啦,听你的好啦。” 女捕快得意地笑了笑:“这还差不多。”径直便上楼去了。 小二也带着项白和胡小酒也上楼,又反复道歉,才带上门出去。 胡小酒已经愤愤不平,冲门外做个鬼脸:“耀武扬威,讨厌死了!” 回头见项白已经坐在屏风之后的大床边上脱鞋了,瞬间大吼一声:“喂!说好了我睡大床的!” “什么时候说好的?”项白看看她。 “你说你去柴房嘛!是我大发慈悲才答应你的,当然我睡大床,你睡小床咯。” “是,我说睡柴房,可是你没答应,现在我们两个分一间房,我个子高睡大床,你个子矮睡小床这不是很合理吗?” “这不合理!” “我觉得很合理。”项白往床上一躺又伸个懒腰,慨叹一声,“舒服啊!” 项白撇撇嘴:“喂,白白......白白......”她推推他没反应,又推推他,还是没有反应,嘀咕道,“讨厌,睡得也太快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胡小酒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挠挠头,不情不愿地爬上小床睡了。 项白抿抿嘴,隐隐露出一个微笑,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真没意思,忽然旁边传来一声闷响“咕咚”。 项白不禁问道:“小酒?你睡着了吗?” 没人回答。 他穿上鞋绕过屏风,不觉愣了一下,床上竟然没有人。 又看看地上,失声笑出来:“喂,起来。”他走上前拍拍她。 她却只是轻轻的“哼”一声,翻个身,被子裹在身上像一只蚕蛹,她似乎觉得有点热,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 项白摇摇头打横把她抱起来,叹息道:“睡得可真快。” 一百九十 追杀(十三) 次日一早胡小酒睁开眼感觉有点懵,总觉得自己昨天好像不是睡在这个地方。 翻个身,顿时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怎么睡在项白的床上! 又想了想,反正睡都睡了,又没发生什么也不用大惊小怪的。 不过……她看看还在熟睡的项白,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亏本。 嗯,胡小仙姑想到这,不禁恶向胆边生,决定趁机做点坏事。 她默默躺回到枕头上,闭上眼睛,其实眼睛却眯着一条缝,悄悄的,不动声色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又一点向他靠近。 他还在睡,没有发觉任何不妥,胡小酒内心窃喜,虽然认识那么久了,但是靠那么近还是第一次,微微眨眨眼,睫毛就会碰到他的脸。 都已经那么近了,那不如…… 她撅撅嘴,没碰到,还是有点远,再靠近一点点,还是有点远。 胡小酒有点恼火,明明近在咫尺就是碰不到,好让人心烦! 她又撅撅嘴…… “噗。”似乎听到短促的笑声。 胡小酒心头一紧,赶紧闭着眼睛装睡,耳根火热。 又听到旁边项白叹息一声翻了个身,这边放心下来,看来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不过还是好紧张啊,这种偷香窃玉的事真的不适合她,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胡小酒立即坐起来,项白也睁开眼问道:“什么动静?” “地……地震了?” 说着又听到吵闹声。 项白翻身下床,靠着门听了一会儿,微微打开一条门缝。 忽然感到旁边有个毛绒绒的脑袋也挤过来,顺手给她一个脑瓜嘣儿:“你凑什么热闹,女流氓?” “嗯?”胡小酒警惕地看他一眼,“干嘛这么骂我?”说着又挤过去,“我要看,我也要看。” “嘘,你别那么大声儿,让人家听见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正吵的热闹。” 只见楼下四个粉色衣裳粉色蒙面的女子围着另一个女子,被围着那女子正是昨天与胡小酒他们抢上房的六扇门女捕快,至于围着她的那群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几个可是跟了小爷儿一路了,想干什么?”那女捕脚踩着板凳,冷冷地质问道。 其中一名粉衣女子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顺路。” “顺路啊,顺路去哪儿啊?” “去南楚。” “南楚?”女捕笑道,“那可是够远的,难怪跟了我那么久,想来的确是我误会了,也罢,那我们也就同行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要往西而你们还要继续往南,可惜了,就此分道扬镳吧。” 那女捕立刻说道:“小二,退房!” 那四名女子也跟着要退房。 女捕立刻说道:“你们也退房?早饭没用呢。” 粉衣女子道:“我们赶时间。” “这样啊,恰好我想起来,我不太赶时间。”女捕说着又回到桌前,“小二,不退房了,来碗面。” “是吗,那我们也恰好想起来,我们也不太赶时间。”几名粉衣女子相视一笑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 胡小酒忍不住吐槽:“这些人是不是傻,跟踪人家被发现了就死皮赖脸的继续赖着,赖着能有用吗?真让人着急!” “就你聪明。” “我替他们发愁嘛。”胡小酒说道。 “你那么聪明,你猜那几个女子是干什么的?”项白问道。 胡小酒摇摇头,又猜道:“江湖中人。” “你可真聪明。” 胡小酒撅着嘴有点儿不服气:“那你说。” “青楼女子。” “你怎么知道?” “猜嘛。”项白又说道,“你看这气质,也不是良家女子,再说猜错了又不掉块肉。” “你真无聊。”胡小酒又想了想说道,“青楼女子缠着个女捕做什么,又不能招来生意。” “那就是另有目的。”项白又说道,“我昨儿就在想,这女捕快只身上路,既然是六扇门的也就是跟咱们差不多同时出来,咱们赶着找魏秋山,那她是为什么?” “你怀疑她?” “没法不怀疑,沙鸥的人咱们也遇到一些,多半都是女子,那山雀或许也是女子。” “六扇门的女子,那就是女捕啊!”胡小酒大惊失色,“她就是山雀!”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也或许有别的可能,所以我们再看看。” 楼下的双方陷入了尴尬的对峙局面,那女捕快忽然冷笑一声,拔刀出鞘,二话不说便与那四名女厮杀起来。 以一敌四丝毫不见落下风,是说气势,不得不说,是个暴躁的女子啊!但是手上已经有点儿支撑不住了,其实那四名女子功夫很是平常,只是配合的格外默契,即便是胡小酒这种外行人也看得出来,继续那么熬下去,那女捕快肯定要吃亏的。 胡小酒便紧张起来:“不会要出人命吧,血溅当场什么的。” “放心吧,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你看那四名女子明显更占上风,却又不下杀手只是与她缠斗,这说明她们并不想杀她,只是那女捕快脾气太大,不得不与她纠缠罢了。” “那就好,我刚刚还在想,万一她们把捕快杀了,我们又是目击者,万一被官府的人留下做笔录就不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白一头雾水,又说道,“她们这属于江湖纷争,无论生死各安天命,关咱们什么事儿。” “是这样吗?” 项白点点头:“江湖的纷争就跟家里头两口子吵架,有时候就是一言不合的事儿,所以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咱们看着就行了。” “可是既然不管咱们的事儿,咱们干嘛看着呢?” “你傻了,这个时候出去不是找死吗?”话没说完胡小酒已经推门出去了,“喂!” 一瞬间,楼下正在交手的人全都停下,警觉地看着她,胡小酒立刻就怂了,转头就想回房。 “站住!”一粉衣女子叫道,“干什么的?” 胡小酒的脚有点抖。 忽然那女子又轻呼一声,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原来那女捕趁机出手缴了她的兵器,如今正指着她的脖子威胁其他几个女子也都放下手中的剑。 又对胡小酒说道:“不用怕,本捕已经将她们拿下了。” 胡小酒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一百九十一 追杀(十四) 项白把她拖回去:“让你别去,你不听。” “你哪说了?” “我没说?我是没你手脚快。”他又说道,“你别说话,耽误人家女侠谈正事儿了,走走走,咱们回屋待着。” 随即关上门,也不敢再留着门缝,只好趴在门板上偷听。 隐约听到那女捕问道:“说,你们到底什么目的?” “女捕大人,我们姐妹几个实是不想与大人动手的,否则的话,只怕您这张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早就香消玉殒了。” “呸,休得轻挑!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单挑!” “噗嗤,又不是比武,何必非得要单挑呢?”那女子继续含笑道,“我看姑娘不必那么大火气,你不过是想知道我们跟着你的目的,我们实话实说便是,这刀就收起来吧,怪吓人的。” “我若收起来,你可肯说实话?” “那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女子柔柔地说道。 “我便信你一回。”紧接着“铛”一声,想必是那女捕收刀回鞘,“你说。” “其实,我们是找一个朋友的。” “什么朋友?” “我猜即便是说出来,姑娘你也未必认得。”女子戏谑道。 “我不认得,你们为何跟着我!” “你虽未必认得,你要找的人却必定认得她。” “我要找的人?魏捕头认得?” “呸!”胡小酒忍不住骂道,“这女的是不是傻,三言两语就让人把话套出来,难怪山山都能当神捕!” 只听楼下女子又说道:“我们也是猜的,又不便打扰姑娘,只好跟着你了。” “你们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呸!当然是假的!”胡小酒又忍不住偷偷吐槽。 “那你们找到如何?”女捕问道。 “我们是姐妹,自然是接她回家的。” “那万一她没在呢?” “那就只好另往他处寻了。” 女捕快坐下来说道:“好吧,姑且信你们,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只是出来时听说他在武侯镇的友朋客栈落脚,现在也未必还在了,接下来我要赶路,你们穿成这样,我也不想带着你们,要找你们自己找去吧。”说罢又喊小二,“小二,退房!” 小二方从后头屋里露出个头来问道:“客官这回是认真的?” 那女捕快一拍桌子:“废话!” 待她们走后,胡小酒说道:“我们也去那个友朋客栈吧?” “友朋客栈?”项白笑道,“你还真信她说的话?” “什么意思?” 项白边收拾边说道:“你只看她随随便便就相信那几个女子的话便觉得她傻,可是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装傻?如你所说,六扇门的捕快就那么好当吗?” “你是觉得她撒谎?”胡小酒看着他,“我们现在出发吗?” “当然。”他已经收拾妥当,对胡小酒说道,“我先下去退房,顺便打包点儿干粮路上吃,你收拾好就下去找我。” “好。” 胡小酒飞快地收拾好一切,跑下楼去,见项白正在跟小二打听是否有去武侯镇的马车,小二见他出手阔绰忙说道:“有,咱们小店里最快的马车多半天就能到,比起快马一点儿也不逊色,现在出发,天黑之前保准就到了。” “那我们雇一辆。” “好嘞!您稍等!”小二欢天喜地的去安排车夫了。 “干嘛要换马车?”胡小酒不解。 “马车快。” “会比骑马快吗?我昨天听小二说附近有一条近路的。” “我也听见了,昨晚就是那女捕快问的,只是那条路是山路。” “那又怎么样,山路我也能走。” “可是我不想走。”项白说道。 “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道:“你以为那条路会更快,若在平时的确会更快,可是这个季节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武侯镇地势奇特,入了夏后每到未时许便会天降大雨,到那时山路泥泞难行,还不如我们坐马车更快,也不用担心淋雨。” “这你也知道?” 项白没回答却挑挑眉梢,似乎理所当然。 过了一会儿小二出来说道:“车马已经备好,就在门口等着,二位请吧。” 胡小酒与项白上了马车安顿下来,心情大好,过午果然天降大雨,胡小酒坐在车子里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着啃着干粮,说道:“白白,跟你出来真是太好了,赶路都那么惬意,我还以为这回咱们要餐风饮露,没想到一点儿也不累,还比他们的行动都快!” “这次是巧合,未必每次都能这样。”项白笑道。 “对了,你刚才在客栈说那个傻捕快说谎?” 项白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傻捕快应该是指那个女捕,说道:“我不是说她说的都是谎话,但也未必都是真的,比如她说魏秋山曾出现在友朋客栈,却又说现在未必还在,又说自己不想带着她们同行,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那几个粉衣女子怀疑她的话,让她们分不清真假,她们越迟疑,她便可以取得先机,抢在她们之前见到魏秋山。” “竟然还有这种套路!”胡小酒大为惊讶,“我从前只想到撒谎便是要让人相信,或者让人不信,让对方按照自己计划的方向去行动,却从不知道还有这样撒个谎让人半信半疑,拖延对方时间的,白白,你可真狡猾!” “我这叫聪明,什么狡猾。”项白似有不满。 “但是,我还有一个思路你要不要听一下?” “你说说看。” “我在想,刚才那个女捕快在提到友朋客栈的时候非常干脆,说明短期内,友朋客栈这四个字曾经在她的记忆中被反复地提取过,但那句他现在还在不在却迟疑很多,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去友朋客栈看看。” “那当然。”项白说道,“毕竟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的线索。” “你这么说也对,那我想那么多岂不是白费脑。” “也不是,起初我只是觉得可以去打听打听,但如果按你那么说,那魏秋山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想想今天遇到的那几个粉衣服的女人她们说找一个朋友,我怎么听都觉得她们的朋友不是照雪就是红袖,还有那个女捕快就更直接了,再加上我们少说也有三拨人了,还有多少人要找他们我们也不得而知,这家伙也有点儿太招人了。” 胡小酒又点点头:“越多人找他就越危险,山山这个家伙到底是捅了哪个马蜂窝?” 一百九十二 追杀(十五) 魏秋山带着照雪暂时落脚在武侯镇的友朋客栈,又在镇上找了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让他整日里都惴惴不安。一来是因为最近镇上出了好几起奸杀少女的案子,许多少女无辜被害,照雪虽然会武但却受了伤,让他不敢大意。再来,他又发觉自己附近又无端多了一些奇怪的人,就好像在被人昼夜不息地盯着。 话虽如此,日子还是要过,照雪的伤也还是要看。 这日,大夫又来瞧过,说照雪的伤暂时无碍,只是需要好好静养,不要再四处奔波。 魏秋山不觉看他一眼说道:“大夫如何知道我们四处奔波?” “哦,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二位落脚客栈又是生面孔,老夫自然认为二位四处奔波。” “原来如此。”魏秋山又问道,“大夫是武侯人?” “不是。”那大夫说道,“老夫原是永州人,近几年才来到武侯镇。” “永州,永州好啊,为何要来武侯?” “永州是好,只可惜……”他摇摇头,“不提也罢。” “看来大夫在永州过得不太顺遂?” “别提了,我儿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只好把我的药房变卖了,如今他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我也懒得管。” “可想家吗?” “想,当然想啊!”大夫感叹道。 “那大夫打算何时返乡?” 那大夫愣了愣,又笑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怕是没机会回去了。”他又低下头收着药箱说道,“叶落归根,叶落归根,难啊!” “我看也不太难,大夫钱袋子里的那个金元宝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只是回永州又有何难?” 大夫瞬间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钱袋子惊慌道:“你……你如何得知?” “哼。”魏秋山笑道,“爷爷我抓贼抓了那么多年,那贼口袋里装着多少银子我听听响声就知道,方才你两钱袋搁在桌子上,我一听就知道里头少说有一个金元宝。” “这也能听出来?”大夫大惊道。 “你这元宝哪来的?” “这也要问?” “当然。”魏秋山从桌上拿起佩刀,“我请你来的时候可没见你带着那么多金银,我才出去跟小二打了一盆水你便多出来这么多银子,我夫人身上又不适或许没留意,怎知是不是你偷了我们的呢?” “别,官爷饶命,有话好说,小老儿我如何敢偷,是方才你出去打水,我本想叮嘱一句,刚到门口便被个后生拦住,让我交待几句话,还给了我一块金元宝。” “什么话?” “就是方才说的那些,莫要四处奔波,小老儿想这话并没有什么错处,以尊夫人如今的状况的确应该静养,况且他又给我金子,官爷明鉴,小老儿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偷。” “你说的是实话?” “句句属实!” 魏秋山收起刀:“罢了,你去吧。” “谢官爷饶命,谢官爷饶命!”大夫赶紧抱着药箱匆匆离去。 “怎么回事?”照雪问道,“会是什么人特别要他留下这么一句话?” 魏秋山思索片刻说道:“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儿?你没听那大夫说,我需要静养,不适合四处奔波。”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 照雪转过头去不悦道:“我没觉得,要走你自己走。” “我怎么可能自己走呢?” “有什么不能的?”照雪说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也省得你天天夫人长夫人短的,我不爱听,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照雪嫁了,这得是多大的误会。” “那我要不那么说,咱们住一间房不也不好听吗?” “我就不想跟你住一间房!你脚也臭!鞋也臭!每天都臭烘烘的!还不洗澡!谁要跟你住一间房!”她说着愤怒地把枕头丢出去,魏秋山闪身躲开枕头,满天谷皮毛屑。 魏秋山愣了愣才发现,原来是枕头炸开了。 可是枕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炸开呢? “笃”一声,一枚梅花钉深深地埋进床柱里,照雪大叫一声,“小心!” 随即无数的梅花钉穿透房门向他们袭来,房门被射的千疮百孔宛如筛子一般。 魏秋山大喝一声一脚将桌子踢飞,同时顺手扯下桌布奋力挥舞着,千万枚细小的钉子几乎没有几颗可以逃过魏秋山的掌心,全被魏秋山或挥到房梁上,或打到墙面上,或接在桌布里,即便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也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力道,开玩笑似的掠过魏秋山的脸颊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 照雪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可是有魏秋山挡在前面她根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过了一会儿,安静了,魏秋山把破烂的桌布一抖哗啦一声,梅花钉落了满地,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个小子的玩意儿,对你魏爷爷来说根本没有用!哈哈哈哈!” 照雪忍不住大叫一声:“你是傻瓜吗!” “嘘!”他说道,“你别怕,我出去会会他们。” “你小心点儿。” “你放心,我有数。”他又说道,“等会儿我把他们引开,你趁机逃走。” “那你呢?” “嗨,我再去追你呗,反正我都追了你一路了,不差这一回。”他笑了笑,忽然飞起一脚将门踢开吼道,“哪来的小贼不知死活,出来和你爷爷一较高下!” 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魏秋山忙闪身避开,剑气在粗壮的廊柱留下一条刺眼的剑痕,大热的天那人却带着斗笠和面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魏秋山还是一眼认出这人嘿嘿一笑说道:“哟,我当是谁,敢情是熟人儿,你叫啥来着?” “阿羽。” “对,阿羽,我说大夏天的你带个面罩不热啊?” 阿羽没回答,似乎很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我说你啊,跟你说话呢,你带个面罩干啥?又不是不认识。”他忽然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指着阿羽说道,“我明白了,你丑!这么热的天你糊个人皮面具更热,你怕脸上起痱子所以只能戴面具!可怜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阿羽冷冷地,提剑向魏秋山刺去,剑势又奇又险,魏秋山险些没有避开。 抚着胸口道:“吓死了,吓死了,你这人咋阴魂不散的,人红袖都死了,还缠着我们干啥?我说你该不是又看上我们家照雪了吧?趁早劝你一声,没戏。照雪是我的,你瞧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家照雪肯定看不上你!” 一百九十三 追杀(十六) 阿羽根本不回答,依旧与魏秋山缠斗,出手又快又狠,魏秋山见他实在难缠说道:“你再这样,人家客栈都要让你拆了,你有钱吗,赔的起吗?” 阿羽依旧没说话,却扔下一块金元宝,魏秋山趁机如家燕般掠冲向阿羽的双脚,阿羽猜不出他的路数只好频频倒退不敢轻易出手,却见他伸手一捞将金元宝揣进自己的腰包,又笑道:“别浪费了,赏我吧,我带你另寻个风水宝地打你个痛快。” 随即脚下微微发力,跃上墙头,阿羽果然上钩追了出来。 魏秋山深知他剑气磅礴,故而不敢在镇上动手。怕他不知轻重,伤了无辜过路的人,原本只是想把他引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不料竟一路狂奔,不知不觉竟到了飞瀑。 这可不是个好地方,湍急的水流于人于己都是不便的,他开始有点儿担忧,难不成这家伙是故意把自己逼过来的? 他们虽然也交手过几次,但毕竟不熟,他也不知道那阿羽究竟是什么路数,会不会这飞瀑对于他而言是个短板,可对于阿羽却是个长处? 倘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可真要栽在这上头了。 眼看阿羽已经追上来了,与此同时他举剑向自己劈来,飞瀑边本就狭窄,左右皆无处可躲,魏秋山只好足尖一点,借着三两块凸起的石头,几下跳到飞瀑之上,湍急的河水汇集于此,拍打着他脚下的巨石,溅起银白的水花。 右手边是湍急的河流,左手边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如此便是走上了绝路,生死只在一瞬间了。 他却已经笑了笑说道:“不过交了一次手你便这样恨我,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可见你是真的怕我。” 阿羽既不说话,也不追上去,就只是隔着瀑布远远地看着他。 “啥意思,都到这个份上了,动手呗。”魏秋山又说道,“我又不是想不开,你总不能让我自己跳下去吧?” 阿羽依旧不动。 魏秋山心里头愈发没着没落的,只好用说话的方式缓解紧张:“我说你再不过来我回去了。” 刚跳到半空中他忽然出剑,一股剑气扑面而来,吓得魏秋山一激灵,慌忙腰部发力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月牙型的弧线,踉踉跄跄又落回到刚才的石头上,怒道,“你啥意思?又不动手,又不让人回去?闹着玩儿呢,你!” 魏秋山愈发恼火,心想他虽然不动手,但自己一直被他堵着也不是个事儿,隔着瀑布喊道:“我说啊,你别是不敢过来吧?不敢过来你说,哥哥过去接你啊!” 魏秋山说完就看着他,他真的有点儿怀疑这个阿羽是不是哑巴,不过他也说过话,只是说的不多,确切说是非常少,他忽然有个想法,他觉得这个阿羽或许是个结巴。 正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收起剑,三两下消失在密林深处。 魏秋山有点儿纳闷,听着脚下呼啦啦的水声,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就这样就完了? 他挠挠头总觉得又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忽然心底一惊。 坏了,自己傻了! 他总想着自己是在调虎离山,却忘了对方并不是只有一个人,难不成自己才是那个被调虎离山的人? 照雪又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及时逃出去,想到这他立刻收起刀,急匆匆返回友朋客栈。 屋子里空空如也,可是照雪究竟是逃脱了,还是被人带走了呢? 魏秋山无从得知。 他又跑到客栈门口,往来只有过路人和叫卖的商贩,日薄西山,天空被让人不安的娇艳笼罩着。 “魏秋山!” 他愣了一下,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你往哪儿看呢?”项白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胡小酒按着项白的肩膀紧跟着跳下马车。 “你们咋来了?我不是做梦呢吧!”魏秋山惊讶地看着他们,转眼间眼眶都红了。 项白无语:“哭个屁啊,这才几天没见,矫情啥?不是,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是真沉得住气啊。” “就是,”胡小酒也说道,“人家都要来砍你啦,你还不快跑?” 魏秋山擦擦自己湿润的眼角:“你们咋知道的?” “怎么,他们已经来了吗?”胡小酒问道,“你见到山雀了吗?” “山雀?”魏秋山茫然。 “不是山雀?” 项白看看周围说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再说。” “不行,我不能走!”魏秋山说道,“照雪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照雪?你真的和她在一起,那红袖呢?”项白问道。 “红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唉!”魏秋山叹口气,“说来话长,现在的问题是照雪也不见了,她又受了伤,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刚才。”魏秋山拉着项白回到客栈,“你看,就这儿。” 项白看看千疮百孔的破屋子感叹道:“你们这是住了个莲蓬啊。” “别提了,就那个叫阿羽的,盯了我们好几天,扔进来这么一堆破铜烂铁。” “阿羽是谁?” 魏秋山摇摇头说道:“我就知道他叫阿羽,就是他杀了红袖,刚才还想杀我,这一路一直跟着我们的也是他,我怀疑照雪也有可能是让他抓走的。” “想杀你,那这个阿羽会不会是山雀?”胡小酒问道。 “他有那本事吗?”项白问。 魏秋山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正八经一对一单打独斗也不好说,他剑耍的不错,路子也邪,我还有没大有把握。” “那就是有那个实力。”胡小酒默默地说道,“也不一定是山山没有防备的人才是山雀,像这种有实力的人也有可能是山雀。” 项白翻了翻床上的被褥,问道:“这衣服是照雪的?” “对!是!”魏秋山忽然激动起来,“呀!她衣裳也没拿,银子也没拿,肯定是让他们带走了,再说了,我说了我会去找她,如果是她自己走的,不可能不给我留下找她的方向。” 项白眨眨眼,忽然问道:“你们怎么遇上的?” “啥,你问这干啥?就是碰巧,她去救红袖,我去抓红袖,就这么遇见了呗。” 一百九十四 追杀(十七) “她空着手救红袖?” “不可能啊,她又不傻,当然带了兵器的。” “什么兵器?” “一把剑。” “普通的剑?” “那还能咋地,难不成还是干将莫邪?”魏秋山觉得他这问题十分没有脑子,而且耽误时间。 “那我问你,要是你绑人,会帮他带着兵器吗?” 他愣了一下,张张嘴又闭上,又说道:“不会,那这么说照雪没事儿!我的调虎离山之计起效了!哈哈哈哈,我就说我这么机灵肯定是算无遗策的!”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她不给我留下讯息呢?” “说明她根本不想你找到她。”项白说道。 “你说啥呢,她怎么会不想呢?我每天那么认真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肯定不舍得离开我!” “不舍得?”项白笑了笑,没说话。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吗?她是喜欢我的!” 项白对于魏秋山突如其来的恼火感到茫然,气氛有些尴尬,可他也不跟他分辩,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 魏秋山却不肯罢休,非要让他说出个缘由:“你说,你凭啥这么说?” “他胡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胡小酒安慰道,“虽然换了我,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连你也这么说,为啥?” “因为我觉得我受伤了,会拖累你们。”胡小酒说道。 “哦……”魏秋山眨眨眼渐渐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对啊,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一定是这样,唉!她怎么会这么想,能保护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拖累呢。” 项白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收拾好东西,我去帮你退房。”便独自出去了。 “我也去!”胡小酒蹦蹦跳跳追上去却问道,“你干嘛那么说?” “说什么?” “说那些话,你明知道他现在魔魔障障的,肯定不爱听那些话。” “爱不爱听是他的事儿,说不说是我的事儿。” 胡小酒努着嘴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知道白白是关心他才那么说的。” 项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勾勾嘴角没有回答,对客栈掌柜说道:“掌柜,结账,我那朋友不小心把你家门拆了,这是给你们的赔偿。” “拆了?为什么拆了?”掌柜似乎没有听明白,瞪大了眼睛,半晌收起柜上的钱嘀咕道:“门拆了,您那朋友手可真够欠的,不过也用不了那么多。” 项白听他这么说知道这掌柜也算个实在人,据实却说:“用得着,你看了就知道,那房子可能得重装。” 掌柜的眼睛瞪大更大了:“哟,客官,敢情您那朋友是把我们房子拆了呀!” “别大惊小怪的,这些钱,拆你们两间房子也够用了。” 掌柜道:“得,瞧您是实在人,钱我收下了。” 胡小酒又眨眨眼说道:“白白你良心真好,要是我才不会帮他赔钱呢。” “你突然嘴那么甜,是不是有阴谋?”项白狐疑地问道。 “我才没有呢,我就不像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你整天口是心非的。” “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我才是想什么说什么,要不然招人嫌呢。”他颇有些怨气地说道。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是知道的。”她又叹息道,“白白的良心还是很好的,也很体贴也会关心人,就是嘴巴太坏,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哦。” “那你算什么?” “什么我算什么?”胡小酒被他问的一愣。 “你会嫌弃我吗?” 胡小酒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好像会哎,不过我不会抛弃你啦。” 项白这才脸色稍霁说道:“这还差不多。” 魏秋山收拾好东西等在客栈后院,见项白他们出来也不说话,好像还在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胡小酒看看魏秋山又看看项白说道:“白白,我们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 “那什么地方安全?” 项白说道:“只要不留在这里,哪里都好。” 魏秋山却说道:“你这就是废话,我就觉得哪里都挺安全,这里最安全。” “山山,你不要闹脾气。” “我没闹脾气。”魏秋山说道,“且不说你们说的那个家巧儿是谁,他想杀我总得露面儿吧,他只要敢露面儿我就能拿住他。安全?我看就没什么地方不安全。” “不是家巧是山雀。”小酒严肃地纠正道,“那如果他是你认识的人呢?” “认识的人,那不就你俩吗?”魏秋山没好气地说道。 “我俩……”胡小酒挠挠头,“什么啦,当然不是我俩啦。” “那谁知道呢。”魏秋山冷哼一声,可见肚子里还窝着火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项白也有点恼火,“敢情我俩来是心怀不轨,行,那你自己爱去哪去哪,就当我俩没来!” 说罢,拖着胡小酒就走,这却令胡小酒大为意外,喊道:“白白,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可他铁了心似的,根本不听,胡小酒只好又回头对魏秋山喊,“山山,你别做傻事啊!” 项白拖着胡小酒走出去好远,忽然停下脚,胡小酒一个不留神,差点被他绊个跟头。 她看看项白,怯生生地说道:“白白,你真的生气啊?别这样嘛,他说话是惹人生气,但你也犯不着这个时候跟他计较嘛!” 项白停下脚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是计较,我是觉得这家伙不对劲。” “什么意思?” “他这人再不着调还不至于这么不分轻重,非得这个时候跟我吵,肯定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胡小酒一头雾水。 她一问,项白又变了脸色,颇有些愤慨地回答道:“嫌咱俩碍事。”随即又解释道,“他觉得自己能搞定,怕咱们跟他一起给他坠脚添麻烦。” “哦哦!”胡小酒恍然大悟,“干嘛这样说呢,就是担心我们会受伤啊,那山山是为我们好啊,干嘛生他的气呢?” “我就气他那自以为是的样儿,会点儿拳脚功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万一人家下毒呢?备不住人家还是美人儿计呢!就他那臭德行,还不上赶着中计!” 胡小酒突然觉得气急败坏的项白很好笑,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娃娃,安慰道:“不会啦,他现在满心里只有照雪,除了照雪这个美人的计,别的他也不会中啦。其实他这么做也不错,反正我们又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与其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跑,或许还不如就在原地等着对方来更好。” “你是说以静制动。” “对!是这个意思!”胡小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刚才忘了这个词怎么说。” 一百九十五 追杀(十八) 项白不觉失笑:“傻。”又正色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且若无意外昨日遇到的那个女捕快一会儿就该到了,若她知道魏秋山在一定会找来,我们就等在这里,看她会怎么办。” “等在这?大街上!” “怎么能说是大街上呢,你看这就里是酒楼。”项白指着旁边的一座高楼说道,“我早就看好了,咱们等会儿就去三楼靠窗的地方找个位置,正好能俯瞰整个客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可是,我们去住在那里不是更方便吗?” “住在那?”项白难得那么大声说道,“他嫌弃你,你还送上门儿让他嫌弃,你不要面子啊?” 胡小酒坦然地摇摇头,说道:“面子不如朋友的安危重要啊,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嫌弃我们又怎么样,原来你也很嫌弃我啊,后来缠的久了,你也就习惯了嘛。” 项白捂着脸说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胡小酒眨眨眼:“那好吧,那我去陪山山,你在这边居高临下掌控全局。反正你比较聪明,掌控全局毕竟适合你,我这种就比较适合见机行事,还是在山山旁边比较有可能发挥作用。” “等一下,你去了住哪儿?” “无所谓啊,就像我们之前那样住一间就好啊,行动比较方便嘛。”她又自信地一笑,“我刚才看过了,这里的上房也是内在两间,两张床。” “那也不行!”项白慌忙阻拦,又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正色道,“那多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他们的目标是山山又不是我。” “那也不行,”项白担忧道,“万一把你误伤了怎么办?” “山山会保护我吧,当然我也会保护他,我会随时提醒他不要乱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只要他们不是来暗的,我相信山山一定都能应付得来的。”她又拍拍项白的肩膀,安慰道,“白白,你放心好了,我负责智慧,山山负责武力,我们一定会配合默契,不会有事的,你就居高临下,负责揪出山雀就好啦,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把他一举拿下!加油!”胡小酒举起手掌。 项白不明所以也举起手掌。 “啪!” 她拍一下他的手掌心,说道:“我走啦!” “等一下。”项白说道,“我觉得还是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项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说道:“这个计划不严谨。我们起初是说观察那个女捕快,所以我们在高处统揽全局是可以的,但是现在的计划是请君入瓮,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留一个人总揽全局。” “那要怎么样。” “首先,如果是这样,那魏秋山就是鱼饵,山雀就是鱼,为了让山雀放心我们就不能留在他身边,因为如此一来对方可能会出于谨慎不敢下手。” “那如果我们不在旁边,山山疏忽大意了怎么办?” “所以我们既要给他空间,又不能离的太远。” “那就还是要睡在大街上?还是在酒楼里?”胡小酒有点不高兴,撇着嘴说道,“我不要。” “酒楼不行,太远了,一旦发生什么事我们来不及赶过去。这样,我们就住在他隔壁,这样既不会太远,万一发生了什么我们也能帮上忙。” “对哎!”胡小酒高兴地说道,“还是白白想事情周全,白白最聪明了!” 项白刚想说这没什么,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在被她牵着鼻子走,再看她笑得异常狡猾,才知道自己方才的确是一时不慎被怒气冲昏了头,幸好她从中调和诱导,这才渐渐恢复过来。 项白想着,若说她真的能操控人心未免有些夸张,不过她也的确有些别人做不到的本事。 不觉笑了笑,说道:“罢了,刚才是我气昏了头,这回算你聪明。” “嘻嘻,白白,你终于承认我聪明了。” “你聪明不聪明这件事那么需要别人的认可吗?” “也不是啦,可是白白的态度很重要啊。” 项白虽然皱着眉头,眼睛里却藏着笑,故意刁难地问道:“有多重要?” 胡小酒想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会影响心情的那种重要,就跟白白和山山一样,别人怎么看自己都不重要,可是如果被对方误会就会很介意。” 项白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可真有本事,怎么都能给你绕回来。行,我知道了,我既然说了要回客栈住,便是不打算再跟他一般见识,我不同他置气便是。” “你自己说的哦!” “我自己说的。” 胡小酒这才松口气,背着她的小包袱,欢天喜地跑回友朋客栈去了,进门便大喊道:“掌柜,住店!” 恰好看到柜前站着一个人,那人浑身都湿透了,满脚都是泥,脾气却一点儿没变,还是十分暴躁,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个女捕,只见她正揪着掌柜的领子问道:“画上的人,你见过没有!” “见……见过,姑娘有话好好说。” “往哪里去了?”没等掌柜回话她便看到刚进门来的胡小酒,且一眼便认出了他们,一掌推开掌柜拔刀指着他们问道,“怎么这么巧,到哪都遇到你们,说跟着小爷儿我做什么?” 胡小酒忙举起双手却凶巴巴地说道:“谁跟着你,我们先到的!” “一派胡言,我方才见你踏进门来!” “你不信问掌柜,你问他是不是我们先来?” 那掌柜畏畏缩缩地点点头说道:“是这两位客官先来的。” 女捕却不为所动,反而说道:“那又如何,这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处处都遇到你们,必定心怀叵测,只不过不知你们用了什么诡计罢了!” 胡小酒见她又靠近一步大喊道:“你要干嘛,就算我们跟你同路,住同一家店也不犯法!你一个捕快,竟要光天化日滥杀无辜吗?” “除非你们能说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这女的好搞笑,店里这么多客人,你都要他们解释吗,你讲不讲道理?” 那女子却微微一笑道:“你说对了,我就不讲道理。”她又走进一步,刀尖直指胡小酒。 项白下意识地将胡小酒挡在身后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我们根本不会武功,又很识相,只看到姑娘的腰牌已经瑟瑟发抖了,何须舞刀弄剑地吓唬我们?” 一百九十六 追杀(十九) “瑟瑟发抖?”女捕歪歪头,冷笑着盯着他,“我看你们可是一点儿都不发抖,反而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胆识过人呢。” “姑娘过誉了,项某如此镇定并不是见过什么大世面,只是恰好身边也有一个跟姑娘你差不多脾气暴躁的朋友。” 那女捕听他说自己脾气暴躁似乎略有不悦,皱皱眉头问道:“是谁?” “说来也巧,姑娘应该也认识,或许项某说出他的名字,也就能解释姑娘的困惑了。” “说!” “我那位朋友姓魏。” “一派胡言!” 项白却歪歪头笑道:“我只说有个朋友姓魏你便说我一派胡言,难不成我就不能有个姓魏的朋友吗?姑娘如此性急根本就不打算听人分辩,咄咄逼人,不让人解释,我竟不知,原来六扇门就是这样办案,敢问六扇门的大牢里得有多少冤死鬼?” “你!”女捕大怒道,“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当我好欺负!”挥刀便往项白头上砍。 “王掌柜!”又一个声音喊道,忽然大喊一声,“宗雀!你干嘛呢!” 那女子愣了一下停住手里的刀,惊喜道:“山哥!你在啊!” 魏秋山推开她架在项白头上的刀问道:“你干嘛呀,你!” 她却转头用刀指着掌柜:“为何隐瞒不报!” 掌柜那叫一个委屈:“小的没有隐瞒,是没来得及说啊!” “一派胡言!” 魏秋山则责问宗雀:“你要砍谁啊,你!哎,我跟你说话呢!” 胡小酒和项白默默地对视一眼,又看看吵成一锅粥的三个人,叹口气:“白白,你说这个六扇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他们选人都没有什么标准吗?” 话音刚落,宗雀和魏秋山异口同声地说道:“你说什么?不许质疑我们六扇门!” “我们六扇门很严谨的!”魏秋山说道。 “对!我们六扇门就一句话!山哥告诉她!” 他们瞬间拔刀出鞘,架在一起齐声喊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宗雀收回刀大喊道:“山哥!我可找着你了!” “宗弟!我也想你啊!” 胡小酒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想到她小侄子看的一个动画片,上面有两头熊还有一个光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深以为武侠小说害人不浅,那个传说中很酷炫的组织根本就是假的,骗人!骗人! 热情地拥抱之后,魏秋山对掌柜说道:“王掌柜,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儿,我原来住的那间房没法住了,我看旁边还有个空房,我就直接把东西搬过去了。”随即又掏出银锭放在柜上说道,“这是赔你们损失的。” “不必了,不必了。”掌柜慌慌张张地摆着手,指着项白说道,“方才您这位朋友已经赔过了。” “你替我赔了?”魏秋山看向项白。 “嗯。” 随即收起银子:“赔了就赔了,也是你应该做的,就当你报答我请你吃饭的钱,最多算是找平了。” “哎,山哥,你自己住啊?”宗雀问道。 “可不是。” “那我也别花这闲钱了,跟你挤挤得了,回头我要几坛子酒,再点几个菜,咱们喝个痛快!” 魏秋山干脆地说道:“行啊!” “不行!”胡小酒反对。 “为啥不行?”魏秋山看着她。 “不行就是不行!” “哦!我明白,你怀疑小宗是不是?”魏秋山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那你就多虑了,我和小宗那也是过命的交情,就跟那谁一样,就那谁……”他不情不愿地冲项白挑挑眼皮,“而且人家小宗性子自来直往,不跟有些人似的,说个话还拐弯抹角招人嫌。” 宗雀没眼力地问道:“山哥,你说谁啊?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呢?跟你拐弯抹角,他是脑子有毛病吗,不怕你听不懂啊?” “谁说不是呢,就是有毛病。” “既然这么有毛病,别管他了!”宗雀把行囊往肩膀上一甩,勾着魏秋山的肩膀,“走,回屋,喝酒去!” “你们站住!”胡小酒展开手臂挡在他们面前,“你们这……这像什么话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什么道理,不害臊吗?” “什么孤男寡女,小宗是兄弟。”魏秋山又笑了笑说道,“你别看她长得这样,那可是纯爷们儿!惹天惹地惹祖宗,就是不能惹宗哥,是不是小宗?” “不错!”宗雀自豪地点点头,又反问胡小酒,“你这话有劲吗,还孤男寡女,那昨儿你俩还一屋里睡了呢。” “你!”胡小酒前所未有地在外人面前短了舌头,跳着脚说道,“还不是你抢了我们的屋子!” “哎呦喂,还你们的屋子,有脸没脸啊?你这丫头也有意思,怎么地,昨儿和他睡,今儿又要睡我山哥,我说你啥时候陪陪我啊?”宗雀跟六扇门的大老爷们儿混惯了,从来也不把自己当女的,说起浑话来从来不含糊。 她本以为这句说出去得把这小丫头片子噎得不轻,说不好还能把她说哭了,没想到胡小酒没什么反应,反倒把项白惹毛了,冷笑一声道:“难怪有些人总嫌我说话拐弯抹角,敢情你们的直来直往就是这个意思,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魏秋山也恼火起来:“是,我们就是粗人,你们念过书脑子灵光,你们了不起,我们粗人就那么说话,你不高兴别理我们呀!” “就是!认识几个字儿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筐,还不是照样纵横江湖!走了,山哥,喝酒去!” 项白气的直哆嗦:“简直是……简直是……竖子不足与谋!” 胡小酒看看他,想走。 “你干嘛去?” “我觉得计划要变。”胡小酒说道。 “是该变了,”项白咬咬牙说道,“我决定了,死活由命,不管他了。” “不是,我觉得我们也应该一起去。” “你疯了吧。”项白淡淡地说道,脸上全是拒绝。 “白白,你说了的,不和他一般见识。” 项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我改主意了,我要脸。” “白白。” 装听不见。 “白白?” 还是听不见。 “好吧,那我自己去,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替我……算了,我也没什么要照顾的人,你就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我去了。”她可怜巴巴地嘟囔着,拖着沉重地步伐,一步又一步仿佛在迈向死亡。 “你站住!”项白叹口气,不甘不愿又无奈,“干嘛呀,这是干嘛呢?矫情兮兮得哄谁呢?就不吃这一套,没有用!”嘴上虽然很拒绝,但脚还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一百九十七 追杀(二十) 天字四号房,宗雀看着魏秋山,魏秋山看着项白,项白看着胡小酒,胡小酒看着宗雀,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还喝吗?” 项白轻轻地打她一下:“喝什么喝,你还有点儿别的事儿吗?” “我不是觉得气氛比较尴尬嘛。” “喝什么喝!”宗雀把佩刀往桌子上一扔,“咣当”一声,“老子困了,要睡了!”她又看看项白和胡小酒,“怎么的,你俩也在这儿睡?” “这多挤啊。”魏秋山说道。 “有多挤?”胡小酒指指宗雀说道,“你们俩睡,我们俩睡,不挤啊。” “跟我睡?”宗雀大惊,“哎!不行!那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宗雀说道:“你俩就那么穷,自己去开个房不行吗,非得跟我们哥儿俩凑合?” “你怎么不去单独开一间?”胡小酒反问道。 “他们这儿天字房都是两张床,我就一个人,自己开间房不划算。” 胡小酒反问:“你一个吃俸禄的人,这么一点点的钱都不舍得花?” “吃俸禄怎么了,那才几个钱,再说了,甭管几个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你之前不也是一个人住的嘛!” “之前我没碰见山哥啊,我现在有山哥跟我平分房钱,干嘛还非得一个人买两个人的窝呢?再说了你俩凑一间不是正合适吗。” 胡小酒挠挠头有点为难:“可是,可是这样也不挤啊,他俩一张床,咱俩一张床不是刚刚好吗?” “咱俩?你开什么玩笑,我刚才就那么一说过过嘴瘾,谁真打算睡你了!”宗雀一个激灵跳出去老远。 胡小酒一脸懵说道:“什么睡我不睡我,你要是接受不了,我睡你也行啊,反正咱们都一样的,谁睡了睡也没什么区别。” “不行!谁跟你是咱们,跟你不熟!”宗雀躲得老远,又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 胡小酒更懵了:“可是你……你也不是男的啊!” “我虽然不是,但是我心里是!反正你要跟我睡那就不行!” “那你要怎么睡?难不成你要跟山山睡?” “那也不行啊!”宗雀说道,“谁说我要跟他睡,两个大老爷们儿抱一头睡觉,那不是断袖吗?” 胡小酒没说话项白先急了:“怎么就是断袖了?” 魏秋山也不认同:“就是,怎么就断袖了?” 胡小酒默默地看看项白一眼,陷入了沉思。 “这样吧,我再去开个房间。”项白嘀咕道,“不差那点儿钱。”又看看胡小酒,“走啊。” 胡小酒却不情愿,怎么也不走,说道:“我不去!” 项白看看宗雀又看看胡小酒:“那你说怎么办。” 胡小酒转转眼珠说道:“我有办法,你去开个房间,你和山山一间房,我和宗雀一间房,怎么样?”她看向宗雀。 宗雀还是有点不情愿:“我又跟你不熟,你干嘛总缠着我睡觉呢?” 胡小酒也懒得再跟她分辩,反而激将道:“我就要跟你一间,你敢不敢?” 没想到宗雀果然吃这一套,说道:“睡呗!不就睡个觉吗,又不掉块肉!谁怕谁啊!” 胡小酒得意地晃晃脑袋:“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项白还是不放心,把胡小酒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真想好了?” 胡小酒点点头:“想好了。就算她真的是,她目标不是我,也不会打草惊蛇。” “事无绝对,还是应该小心一些。” 胡小酒眨眨眼说道:“你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小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好心没好报。” 胡小酒却吐吐舌头:“谢谢你,白白。” 她的模样有点小心翼翼,又有些小小的狡诈藏在笑容里,项白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忽然想起来,有一次何无心说他越来越爱傻笑了,的确是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到她在笑,他就会莫名其妙地陪着她笑,即便是她不在,只要想起她,想起她的笑脸,自己也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他忽然说道。 “什么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把魏秋山那个傻瓜安安全全带回去再说。” 胡小酒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地笑容:“好!” 入夜,胡小酒独自躺在外间的床上研究屋顶的房梁,宗雀则在内间的桌前擦拭佩刀。 胡小酒最受不了这种尴尬的静默,先开口道:“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找山山是为了什么?” 宗雀远远地向她望了一眼只淡淡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不说,就是心里有鬼。” “哼。”宗雀轻哼一声,却依旧不回答。 胡小酒转转眼珠又说道:“你知道我们来是为了什么?”说着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 宗雀却眼睛也不抬一下说道:“关我什么事。” 胡小酒歪着头皱皱眉头说道:“有人要杀他。” “什么?”她又忽然笑起来,“杀他?杀魏秋山?疯了吧?”随即继续擦她的佩刀。 “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告诉你了。” “告诉我又如何,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杀了他,那我又能怎么办?”她笑着摇摇头,似乎是真的不相信,可是她又不经意似的反问道,“你们是打哪里听来的,这种事也能相信?”她嘴上说着不信,眼睛却格外明亮,言语中似乎有意试探什么。 胡小酒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似乎不像是心虚的样子,可是她又确实在撒谎,至少她有意隐瞒了什么。 不过看她的样子,自己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摆弄着手指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上。 桌上的蜡烛发出噼啪声,宗雀忽然说道:“总捕大人让我来的。” “什么?”胡小酒坐起来。 “京城里出了要案,非得山哥出手不可,总捕大人命我来带他回京的。” “要案?什么要案,我怎么不知道?” “呵,你?”宗雀轻笑一声,“你算干什么的?” “你这话就无知了,魏秋山手底下哪个案子能绕的过我?”诚然这是吹牛的话,不过有些牛还是要吹的。 一百九十八 追杀(二十一) “什么意思?” 胡小酒又跳起来,不忿道:“这你都不知道,你知道无忧阁吗?” 宗雀疑惑地打量她两眼:“你是……你们跟无忧阁有什么关系?” “那你要先告诉我,京城里出了什么要案。”胡小酒叉着腰说道。 宗雀沉吟片刻,满面愁容,似乎有些为难似的说道:“说起来怪麻烦的。” “说话有什么麻烦的?” “比打架麻烦不是?” 胡小酒点点头:“这么说也是,那你就爱说不说吧,反正不管是什么要案,回头我还是会知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你是无忧阁的人?”她见胡小酒并不说话,只好叹息一声,“也罢,告诉你就是,不过我就说一遍,你要听不懂就算了,我懒得解释。” “好,你说说看嘛,怎么知道我一定听不懂呢?” “户部尚书蔺实在被押送到天机阁的路上被人暗杀了。” 胡小酒大惊:“蔺实死了!” “你认识?” “怎么会……”胡小酒愣了半晌又平静下来,“天机阁是什么东西?” 宗雀歪着头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胡小酒抿抿嘴说道:“好吧,我不问你,我去问山山。不过,这件事很重要吧,你已经告诉山山了吗?” 宗雀摇摇头:“还没有,我忘了。” 胡小酒淡淡地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入住,除小二之外还有女子的声音。 胡小酒隔着窗户向外张望,只见小二带着四个女子进来,那四名女子皆以轻纱蒙面,着粉色纱衣,模样与之前见过的四名粉衣女子很是相像,胡小酒招招手说道:“宗雀,你看,之前跟你交过手的女子是不是她们?” 宗雀没等她招手便已经来了,也隔着窗户张望,说道:“像是。” 小二领着她们进来,就住在魏秋山与项白旁边的房间,那小二似乎是没怎么见过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儿,屁颠屁颠跟着人家,千叮咛万嘱咐:“几位姑娘夜里千万小心,没事就别出来了。咱们这儿最近不太平,说是有采花大盗,专门对年轻漂亮的女子下手,先奸后杀,出了好几起子事了,今日客栈里又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中人,也在这院子里头住着,千万别惹着他们。” 胡小酒暗暗嘀咕:“凶神恶煞……谁呢?”说话间默默看向宗雀。 “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这小二怎么就没有提醒我们呢?” 宗雀冷笑一声:“你用得着怕采花大盗吗?该是采花大盗怕你才对。” 胡小酒眨眨眼嘻嘻一笑:“也对。”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她们又是什么人?” “翠烟阁的人,”宗雀说道,“领头的那个就是凤如烟。” 胡小酒惊讶地看着她:“你早就认识?” “当然。” “那你之前装的像不认识她们一样。” “我什么时候装了,只是懒得说明罢了。” “你刚才还在装。” “我哪装了?她刚才面朝那边,这回才转过身来,我认识她的剑。”宗雀又说道,“一个小小的翠烟阁,奔袭千里来找山哥,还说是找什么朋友,肯定有阴谋。” “你也不算傻,可是你既然早知道,干嘛要告诉她们山山在友朋客栈呢?” 宗雀翻个白眼说道:“我哪知道他逗留那么久都不走。” “哦,也对,这么说还是山山最傻。” “哼。”宗雀轻哼一声又说道,“这事儿若放在别人身上叫傻,放在他身上就是胆识过人。” 胡小酒忍不住打量她两眼:“你……你喜欢他?” 宗雀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知道什么是神捕吗?山哥就是我们六扇门的神,谁不喜欢。” “昂?”胡小酒眨眨眼嘀咕道,“你说的那个喜欢可能跟我说的不是一个喜欢。” 宗雀抽抽鼻子,打个哈欠:“困了,我要睡了。” “哎,你之前说的蔺实的事不用跟山山说吗?” 宗雀看看天色说道:“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好吧。” 她看着宗雀的背影又忍不住犯嘀咕,若说她居心叵测,又不像是心虚,若说她率真坦荡,又显然藏着心事,别的不说,她嘴上说着蔺实的事如何紧急,却又不急着跟魏秋山说,这是什么道理?偏偏她名字里又有一个“雀”字。 隔壁,项白和魏秋山也听到外头的动静,魏秋山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说道:“翠烟阁的人也来了。” 项白凑上去瞧了一眼,说道:“冲着你来的。” “什么?”魏秋山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我说这几个人是冲你来的。” “你咋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自己留点神就对了。” 魏秋山不屑地“切”一声,“我怕啥,杀我?能打过我的就那么几个人,下毒,我又不怕毒,管他是什么山雀还是家雀儿的,能把我怎么样?” 项白冷笑一声:“你还记着天房赌坊的刘春江吗?你说,要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你跟他说杜三娘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他能信吗?” 魏秋山冷不丁打个寒颤:“你说话就好好说,别笑,阴森森怪吓人的。” “我就告诉你,小命儿就一条,别总不当回事儿。” “行了行了,我知道。”魏秋山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这会儿知道了,刚才不是横得很,我们是算计你的,我们羞辱你是不是?是不是你说的?” 魏秋山理亏,讨好道:“哎呀,我那不是因为照雪不告而别,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就那我俩出气,凭啥,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那……那你说怎么办吧。”魏秋山委屈巴巴宛如一个小媳妇儿。 项白斜着眼睛瞅他一眼说道:“这事儿我先记账上,是卖身还是卖艺,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就等着吧。” 夜半,胡小酒忽然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醒的,可她就是醒了。 刚打算继续睡过去,忽然发现一个黑影站在床边,看不清人脸,月影里一道白光晃了她的眼照的她:“你!”话没说完嘴巴便让那人蒙住。 一百九十九 追杀(二十二) 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不过那人并没像她动手而是低声说道:“别出声,屋顶有人。”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宗雀。 转眼间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宗雀也便提刀追出去。 胡小酒定了定神推门走出去,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吹起她乱蓬蓬的头发,搅乱了一片祥和,仿佛有无数的暗流在这被月光照得月亮的夜里,肆意涌动。 她忍不住打个寒颤,忽然隔壁的门响了一声,项白也走了出来。 她叹口气:“你怎么也出来了,吓了我一跳。” 他没有急着回答,四下里打量一眼才说道:“魏秋山听到外面有动静。” “宗雀也是。” 一瞬间相顾无言,月光下的他很安静,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冷吗?” 她摇摇头,不冷,她顾不得冷与不冷,说不上为什么,这次出来让她心神不宁,她总是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忽然,另一间房里传来一声尖叫,那是翠烟阁凤如烟等人所在的房间。 胡小酒二话不说便要冲过去,项白却拦着她示意她稍候片刻。 不多时另外一间房的翠烟阁女弟子也听到动静,寻声出来,问道敲门:“凤师姐,林师妹,出什么事了?” 房内的灯亮了,门吱嘎一声打开,出来的正是凤如烟,急迫地说道:“不好了,林儿昏过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过去了呢?” 凤如烟带着哭腔说道:“方才我隐约听到有奇怪的动静,可就是睁不开眼睛,我便知道必定是着了人的道,被人下了迷药,待我运功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林儿她……” “她怎么了?” “她……像是让人……让人糟蹋了……” “什么!”两名翠烟女弟子立刻冲进屋去。 项白这才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不料刚到门口就被她们拦下,凤如烟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乱闯我的房间?” 项白如实说道:“无忧阁项白、胡小酒,方才听到姑娘说的话,心想或许能帮上忙,故而来看看。” “无忧阁,原来如此。”不知为什么胡小酒隐约觉得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这让她有点介意,好像自己被看轻了似的,更何况她又说,“不过恐怕你们二位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采花大盗如此胆大妄为,敢对我们下手必定武功不弱,若是六扇门的也就罢了,二位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胡小酒道:“你这就不对了,六扇门的人武功高,可是我们脑袋灵光啊,我们不帮你锁定采花大盗,六扇门的人怎么知道要抓谁呢?” 凤如烟道:“那人胆大包天惹到我们翠烟阁的头上,便是死到临头了,我们自然有办法找到他。” “可是有我们帮忙会更快啊。” “不需要!” 忽然,屋里传来痛哭声:“出去!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又有人说道:“林儿,你别这样,想开些。” 凤如烟看着项白和胡小酒说道:“二位也见到了,我师妹受了委屈,不想见人,二位的好意我们翠烟阁记下了,但是二位还是暂且不要见林儿了,不过无忧阁的名声我听过,也很愿意能得到二位的帮助,当时我也在场,就让我来代替林儿回答你们的问题好了。” “你?你又不是受害者,这很奇怪哎。”胡小酒觉得这凤如烟好古怪。 项白却微微皱起眉头,又笑了笑:“好,也好。” 凤如烟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那么二位就与我在院中稍坐可好?” “好。”项白问道,“姑娘何时发现自己中了迷药?” 凤如烟摇摇头:“不太清楚,我脑子有些模糊。” 项白点点头,又问:“姑娘可见到那人的模样身形?” 凤如烟又摇摇头:“不曾看见,我中了迷药睁不开眼睛。” “姑娘可知道自己是何时中了迷药?” 凤如烟依旧摇头却又想了想说:“我们自来到这里未曾用饭,只用了茶,想必是下在茶水里。” “茶水是小二送来的?” 凤如烟点点头:“当然,莫非是店小二?今日来时就是他说镇上有采花大盗还让我们提防,或许就是他有意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放松对他的警惕。” 项白道:“有可能,不过也未必,一来姑娘不许我们进去,茶里是否有迷药我们无法确定,二来即便茶里有迷药,下药的方式有很多,未必就是小二所为,况且姑娘说那采花大盗武艺高强,小二可不像会武功。” 凤如烟点点头:“也是。” 正说着便听到宗雀的声音:“好厉害的轻功,也不知道是哪门子邪性功夫,跑得一点儿影子也没有!” 一同回来的还有魏秋山,一样一无所获,见状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院子里待着?” 他虽问了,却没人回答他。 胡小酒眨眨眼,坦白地告诉他:“出事了,采花大盗来了。” “采花?采谁了?” 凤如烟道:“我师妹,林儿。” 这时,两名翠烟阁女弟子也从房里出来,凤如烟介绍道:“这是我的另外两位师妹,李萍,黄湘竹。”又叹道,“林儿入门最晚,胆子最小,第一次出门就遭此不测,是我的错。” “师姐不要自责,你也不想这样的。”李萍说道。 “林儿可好些了?” 李萍摇摇头:“似乎是平静下来了,可是我看着也不大好,就算你们去问,她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项白道:“我们未必要问她什么,至少去屋里看看,或许有露掉的线索。” 凤如烟似乎还是有些为难说道:“我怕人太多又吓到她。” 胡小酒道:“那我和白白去,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凤如烟却还是拒绝,说道:“就姑娘一人随我进去吧,她刚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或许不想见到男人。” “就我一个人?”她求助地看向项白,“不行啦,我发现不了有用的线索怎么办?” 项白却说:“凤姑娘的顾虑有理,”又对她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百章 追杀(二十三) 胡小酒一脸为难:“不行啊,白白,我真的做不到。”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是还要跟我分出胜负吗?” “哎呦,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嘛。” 项白忍俊不禁道:“没出息。”说着勾勾手指,“我教你。” 胡小酒把耳朵凑上去,半天不见他说话,问道:“你说话了吗?” 只见他却神情古怪地说道:“还没有,我现在说。” “你,我踮着脚很累哎!” 他微微低下头,脸贴着她的发鬓,温热的气体熏得她耳根发烫。 “听明白了?” 她赶紧点点头:“明白了!”随即迫不及待灰溜溜地逃跑了,她有点不确定刚才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嘴唇碰到了自己的耳朵,“咦!”她赶紧揉揉耳朵,把自己的魂抓回来,并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干正事要紧。 项白告诉她进去要先看明白嫌疑人的行动路径,但是路径是什么呢?胡小酒看看门,又看看大开的窗子,一头雾水。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只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原来如此。” 又走到床前,那林儿果然生的好看,小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眼睛里蓄满了泪,木讷又没有神采,额头上有一小块擦伤,胡小酒试着跟她交流,可是不论说什么她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她又走到桌前,项白说要确定一下茶里是不是有迷药,然后怎么确定来着?她忘了,她只记得他亲了自己的耳朵。 “姑娘?胡姑娘?看的如何?” 胡小酒慌忙回过神来,尴尬地笑道:“好,都挺好的。”随即抱起茶壶跑出去了。 凤如烟一脸诧异:“都挺好?哪里好了?” 她边跑边喊:“白白,白白!你看有没有迷药,我看不出来!” 项白接过茶壶嗅了嗅,立刻皱起眉头:“这药可够醇的。”又问她,“看出那采花大盗行动的痕迹没有?” 胡小酒刚想照实说没有,突然发现一圈人都围着她看,立刻觉得自己决不能这么怂,故而答非所问地说道:“嗯,门窗大开,但是地上却没有留下碰到足迹,一定是轻功高手。”说完见周围的人都面带仰慕,知道自己算是糊弄过去了,只有项白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顿时很怕他揭了自己的老底。 不料他却深沉地说道:“没有足迹,的确非同寻常。” 胡小酒这才松口气,周围人看着她的目光更加仰慕了。 刚回房便看见宗雀抱着手臂看着她。 胡小酒缩缩脖子:“你瞪着我干什么?” 宗雀把刀往床上一扔说道:“没想到你看着傻头傻脑的,还有点儿本事。” 胡小酒转转眼珠觉得她是在夸自己说道:“那当然,我可是无忧阁阁主何无心,死乞白赖求来的徒弟。” “求来的?” “那是。”胡小酒哼一声,“你知道何无心吗?” 宗雀点点头:“知道。” “我。”胡小酒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道,“有一天呢,我走在大街上,心心一把拉住我,求我当他徒弟,我起初都没理他,要不是他说房子任我住,东西任我吃,我都不给他当徒弟,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我非常非常非常优秀!” 宗雀翻个白眼儿:“我困了。” “哎,你怎么总困啊!” “大姐,这是晚上,晚上不睡觉你干嘛呀?” “聊聊天嘛。” “你不困啊?” 胡小酒摇摇头:“不困。你这么想,我是可疑人物,你要盯着我,一闭眼我就逃跑,是不是就精神多了?” 宗雀叉着腿坐在床沿上,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烦,笑了笑:“把你当犯人?” 胡小酒点点头:“是不是精神多了?对啦,你一个女孩子跟一群男人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有不方便的地方?” 宗雀摇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每天见到这么多男孩子总会有一个喜欢的吧?” 宗雀不说话。 “你不回答那就是有咯。” 她忽然站起来,又嘀咕起来:“把你当成犯人,你知道如果我们要盯住犯人一般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 胡小酒刚说完就眼睛一黑昏过去了。 宗雀拍拍手,回到床上:“吵死了,真烦。”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项白便听到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一个激灵便翻身起来,冲了出去。 魏秋山揉揉眼睛,满脸蒙圈,他从来没见过项白跑那么快。 “小酒!小酒,开门!宗雀,出什么事儿了?” 门开了,只见门里面,宗雀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按着胡小酒的脑门,神色十分淡然,胡小酒的头就像粘在宗雀的手心上,一脸愤怒,大耍王八拳,嘴里还不断叫骂着:“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但是宗雀个子高手长,又是个练家子,胡小酒手短腿也短,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模样就像一只被惹毛的小巴狗,叫的很凶却一点儿用也没有。 项白眨眨眼,有点儿懵:“这是……干嘛呢?” 胡小酒一把扒拉掉宗雀的手,气呼呼地告状:“白白,她欺负我!” “呵。”宗雀轻笑一声,背转过身去。 胡小酒见她如此不屑,愈发愤怒,声泪俱下,例数宗雀的种种罪行,大喊道:“我不要跟她一起了,她欺负人!” 宗雀也哼一声:“我还不愿意跟你一起呢,又吵又烦。” 胡小酒气的跳脚:“她嫌我吵!嫌我吵!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吵死你!” 宗雀捂着耳朵威胁道:“你再吵我打你了!” 胡小酒立刻闭上嘴,不敢做声了,随即嘟囔道:“我不理你,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魏秋山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出来,行李都收拾好了。 “你去哪?”胡小酒问道。 “我要去找照雪。” “不行!”宗雀说道,“总捕命你速速回京,你却要去别处。” “小宗,我真的不能回去,劳烦你先回去跟总捕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只要找到照雪,我立刻就回去。” “那照雪什么模样,我帮你找,总捕的事不能耽搁。” “你帮不了我,我有话必须要当面跟她说。” 二百零一章 追杀(二十四) “那你……” “小宗,啥也别说了,哥没求过你啥事儿,也从没耽误过一次公务,这是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你就帮我跟总捕请个假,算哥求你,不管是什么事儿,就让他准我一次假行不行?” “好,那我帮你去说,答应不答应我说了可不算,万一他回头找你算账,可别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魏秋山笑道,“还能怎么找我算账,大不了革职,不让我干了呗。” 宗雀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好,既然你想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她……这就走了?”胡小酒看着宗雀,只觉得莫名其妙。 魏秋山笑了笑:“那还能怎么样,我也走了,你们也回去吧。” “你还乱跑!”胡小酒跳起来。 “跑不跑又怎样,你们说的那个山雀我记住了,我会小心,可是总不能因为知道有人杀我,我就什么也不干了吧?” “可是你……” “你打算去哪里找她?”项白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天南海北地去找,总能找到她。” “你连方向都没有,怎么找,凭什么认为能找到她?”项白沉吟片刻拉着魏秋山说道,“先进屋来,慢慢说。” “你们别想再拦着我,我是一定会去找她的。” 项白无奈:“知道,你先进来行不行?” 魏秋山见他恼了,才嘀咕着进屋去:“那你得让我去才行。” 项白倒了一杯茶给他,说道:“我问你,照雪是什么人,你确定了吗?” “不是沙鸥的人吗?” 项白揉揉太阳穴:“你问过没有?” “我问了,她没直说,可是应该错不了。” “那好,你知道沙鸥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天下的所有信息,上到皇家秘闻下到黎民流言,她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又如何?她们也不可能帮我。”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帮你。”项白道,“既然已经确定了她是沙鸥,那么我问你,她救红袖是沙鸥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肯定是她自己的意思。”魏秋山又想了想,“也或许是沙鸥的意思,但起码她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好,若是她擅自行动,那么沙鸥一定会派人把她抓回去,若不是她擅自行动,那沙鸥会派人把她救回去。” “所以,只要我们能找到沙鸥就能找到照雪!”魏秋山又怔了怔,“可是,我们去哪里知道沙鸥的动向?” “沙鸥再神秘,也不可能做事不留痕迹,照雪毕竟在这里出现过,她们定会派人来寻,找人四处打听,只要我们肯留神,一定能发现她们的行踪。” “问题武侯镇大小也是个镇,全镇上下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咱们哪有时间和人手天天盯着,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出现过,或者打听过照雪的行踪呢?” 项白笑笑说道:“咱们没时间,总有有时间的人,需知这天底下除了沙鸥还有一个组织,他们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你是说丐帮?” 项白点点头:“你跟他们应该很熟吧?” “熟!太熟了!”魏秋山顷刻燃起了斗志,“我这就去找他们,让他们帮我留意一下!” “等等,你去丐帮还背着包袱?” “嗐!”魏秋山笑了笑,把包袱往他怀里一扔,“给我放回去,等着我有了消息再出发不迟!” 待魏秋山走了,项白才叹口气:“总算把他留住了。” “留住就好,要是任他到处乱跑,小命折在外面我们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把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他收尸?” “当然不是!”她又转转眼珠:“可是……那是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魏秋山和照雪在一起,那么沙鸥的人会冲着照雪来,要杀他的人就很容易混在里面,我们就难以分辨,如今将他们分开,对方就少了许多机会,也更容易被我们发觉。” “哦!明白,还是那句话,以静制动,守株待兔。” “就是这样。”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就像藏着星星。 这让她想起昨晚的事,转转眼珠说道:“白白,你……” 正当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胡小酒隔着门望了一眼,嘀咕道:“昨晚刚折腾一回,这一大早的又折腾,她们又要搞什么鬼?” 项白也笑:“谁知道呢。” 凤如烟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喊着:“来人!快来人啊!” 小二闻声赶来:“客官有何吩咐?” 凤如烟大喊道:“死人了!是采花贼,快去报官!” 小二听罢忙匆匆忙忙报官去了。 李萍和黄湘竹闻声走出来问道:“师姐,出什么事了?” 凤如烟什么都没说,拉着她们就往屋里走。 项白的面色渐渐冷峻下来,“像是真的出事儿了。” 项白刚到门口,就像撞在一闪看不见的门板上,转身背过身去,胡小酒正纳闷,探头一瞧,只见客栈房内,林儿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遍身伤痕,双目圆睁,已经死透了,不仅如此她的胸口有一个深红色掌心,心脏已经被震碎了。 黄湘竹问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凤如烟先是瞪了她一眼,随后满脸惊慌,反问道:“你问我,我如何知道?” “昨夜不是你跟她住在一起吗?”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黄湘竹面露疑惑:“林儿死在你身侧,你却毫无察觉?” “不论你相信与否,的确如此。” 李萍扯扯黄湘竹的衣袖,示意她还有外人在,又说道:“如此说来,杀害林儿之人,必定武艺十分高强,或许高出你我十倍都不止。” 黄湘竹道:“可是会是什么人要杀林儿?” “还用问吗?”凤如烟咬牙切齿地说:“必定是那个采花大盗,昨夜他羞辱林儿,怕林儿回过神来识破他的身份,故而杀她灭口!只是杀她也就罢了,偏偏又死的这么惨,那采花贼欺我翠烟太甚,我翠烟定不饶他!” 胡小酒听罢喃喃地说道:“不对吧。” “有何不对?” “既然他武功比你们高出十倍,又何必怕你们呢?就算他是怕得罪翠烟阁,那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杀林儿,却要走了再回来杀她,不是很奇怪吗?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已经沾过便宜了,真像你说的是怕被林儿指认出来,那杀她就是,何必这么麻烦,我直话直说,你们看林儿这个样子,分明是又被凌辱过的模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凌辱她,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吗?” 二百零二章 追杀(二十五) 项白忽然冷笑一声:“岂止说不过去,根本就是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翠烟阁等人相顾无言,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项白轻笑一声说道:“凤姑娘还要隐瞒吗?昨夜之事,原本就是几位姑娘设下的局吧?” “什么!”凤如烟大怒,拔剑指着他的脖子喝道:“你胡说什么!难不成是我们设局使林儿遭此不测吗!” 项白却毫不惊慌,点着剑尖,不怒反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凤姑娘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你含血喷人,诬陷我们设计害林儿,我自然要怒!” “诬陷?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难道昨夜的事儿不是你们联手布的局吗,那么昨夜林儿姑娘蒙难,凤姑娘却故意挡在门外不许我们进屋查看是什么道理?” “呵,笑话,我何曾刻意阻拦你们,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怕你们再惊吓到她。” “哼,”项白依旧是笑,说道,“凤姑娘以此为借口,当然立得住脚,不过我却有另外的猜测,那就是姑娘房中藏着别的秘密。” 凤如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项白笑了笑继续说:“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姑娘拦住我们便也罢了,何必又要故意留我们在院中,而不让我们,直接回房去呢?” 凤如烟冷笑:“可笑,我本想着,无忧阁智计过人,或许有办法抓住伤害林儿的凶手,到头来,竟然就是诬陷我们这些受害者。” “姑娘自然有足够的借口推脱,只有一条却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 “哪一条?” “姑娘昨夜说自己被人下了迷药,所以才失去了知觉,没有见到采花贼,长得什么模样,更没有见到采花贼的行凶过程,是不是?” “的确如此,茶壶中有迷药,这点你也是见过的。” “我当然见过,不过,你姑娘行走江湖的经验,壶中下了这么多的迷药,姑娘却毫无察觉,令我不能不怀疑,此是其一。” “这么说还有其二。” 项白道:“当然有其二啊,其二,要让小酒来说才对。” 凤如烟斜着眼睛瞟了胡小酒一眼:“说。” 胡小酒颇有些诧异,迷茫地看着项白:“我?说什么?” “你昨晚去房中看过,可看出那采花贼的行踪?” 胡小酒眨眨眼,仿佛不知当讲与否,问道:“说实话吗?” 凤如烟道:“废话。” 胡小酒翻她一个白眼说道:“好吧,说实话,看不出来。” “为何看不出来?” 胡小酒有些尴尬,低着头说道:“看不出来就是看不出来嘛,又没有脚印,又没有痕迹,除了大开的门窗,的确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凤如烟不禁冷笑:“这就是你们要说的吗?你们是觉得我翠烟阁好欺负是不是!”说话间剑锋又逼近项白三分。 胡小酒大惊,喊道:“你有本事好好说话,舞刀弄剑算什么英雄!”她这话说的气冲霄汉,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项白却笑道:“无妨,凤姑娘愿意举着剑说话举着便是,我们是不累的。我方才要说的就是这一点,这个季节,武侯镇每过正午就要下雨,虽然时间不长但雨势却很大,长此以往,地面积水不绝,土地泥泞不堪,若真的有人趁夜闯入姑娘房中,必定会留下泥脚印,就像姑娘脚下这样。” 凤如烟不禁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果然泥泞不堪。 “可是小酒昨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根本就没有人进出过房间,既然无人进出,林儿姑娘又是如何遭此劫难的呢?” 凤如烟瞬间哑然,无助又尴尬地看向李萍和黄湘竹,可是李萍和黄湘竹也是满脸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么样,几位姑娘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凤如烟微微蹙眉,堪堪收剑回鞘。 李萍左右打量一眼说道:“公子猜的不错,昨夜并没有什么采花贼,是我们演的一出戏。” “萍儿!”凤如烟不悦。 李萍却说:“师姐,林儿死的冤枉,凶手却毫无踪迹,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如实话实说的好。” 凤如烟叹口气:“罢了,你要说就说罢。” “姑娘但讲无妨。” “我们决定演那么一出戏,其实是为了把魏捕头骗出来,却不料没等到他,却等到了你们。” 胡小酒问道:“骗他出来干什么,你们有什么阴谋?” 项白想了想问道:“你们是要找谁,红袖还是照雪?” 凤如烟大惊:“你怎么知道?” “先前你们与宗雀交手,我们就在楼上,早就知道你们是冲着魏秋山来的。” “原来如此……”凤如烟沉吟片刻说道,“不错,我们就是来找照雪的,我们与照雪是旧相识,半月前她留信给我,让我们在武侯镇外的十里亭接应她,可是半个月都过去了,她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这才不放心来找她,后来却听说她被六扇门的捕头带走了,我们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愿意同他交手,便想着调虎离山引他出来,我们再趁机偷偷去找照雪,救她出来。” “所以昨夜魏秋山被神秘的黑衣人引出去,你们依旧照计划行事拖住我们,而她们,”项白指着李萍和黄湘竹说道,“则趁着照顾林儿的时间,悄悄潜入我们的房中去找照雪,是吗?” “是这样,”凤如烟努努嘴,“不过我们既没有找到照雪,也没有瞒过你们。” 胡小酒道:“你们当然不可能找到照雪,她根本不在这里。” “那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凤如烟问道。 胡小酒蹙眉道:“你们想什么呢,我们藏她干嘛,再说山山也不是要抓她,而是救她,是她自己跑掉的,你们要找,自己去找就是了。 项白又问:“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也是你们的安排?” 李萍摇摇头说道:“不是,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这么说,只是巧合?” “应该是吧。” “那你后来又去哪里了?”项白看向凤如烟,“如果我没猜错,昨晚在我们离开之后你并没有回屋休息而且出门去了,直到刚刚才偷偷从外面回来,对吗?” 二百零三章 追杀(二十六) 凤如烟面露尴尬:“你又如何得知?” 项白不禁发笑:“我刚才说过,地上泥泞,姑娘身负武艺,身量又轻,若是今晨刚刚出门,脚上怎么可能沾了这么多的泥,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你昨晚走夜路不慎沾上的。” “师姐你昨晚出去过?”黄湘竹有些惊讶。 凤如烟叹口气道:“昨晚你们说并没有找到照雪的踪迹,我心里总不安宁也睡不着,便想着出去再打听一下。” “去哪里打听?” 凤如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行走江湖当然有属于自己的消息来源,凭什么要告诉你。” “那为何又要瞒着我和萍儿?”黄湘竹问道。 凤如烟登时有些恼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黄湘竹不悦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师姐行为怪异,况且昨晚若不是师姐一个人出去,林儿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你这是怪我咯!” 黄湘竹道:“湘竹不敢。” “什么敢不敢,你就是这么想的,也罢,我就实话实说就是,我昨夜去了铜钱巷,那里有我一个线人,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去找一个叫炊饼的人去问一问,顺便告诉他,我从此再也不会同他联络了。”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一时间场面颇为尴尬,就在此刻,院外传来一声吆喝:“采花贼何在,何人报官?” 胡小酒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转眼领看到闫小七和宗雀带着人进来了,顿时笑逐颜开:“小七!你怎么来了?” 闫小七讶异道:“哎?你们怎么也在?我奉命捉拿采花贼,追了一路追到这里的。” 胡小酒又看看宗雀:“你怎么又回来了?” 宗雀淡淡地说道:“我是来找山哥的,他不走我不回去。” 闫小七听罢大喜过望:“山哥也在,哪呢?”又说道,“我运气也太好了,你们都在,那采花贼肯定跑不了,拜托,拜托各位了!” 闫小七看看凤如烟她们,很有派头地问道:“你们要报官?” “是。” “采花贼?” “是。” “带我去瞧瞧。” 凤如烟遂带着闫小七去看,不久闫小七自屋里出来,狠狠地说道:“确是那采花贼的所为,可惜啊可惜,每次都给他逃了。”他又看看凤如烟她们问道,“你们是要去哪?” 凤如烟略略一颔首说道:“原是要找个朋友的。” “哦,”小七微微颔首,那暂且逗留几日吧,这些日子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全都不许出城,若有传讯要随叫随到,知道了吗?” 凤如烟与李萍交换一个眼色,只得说道:“知道了。” 凤如烟等人离开后,胡小酒挤眉弄眼地打趣道:“我说闫小七,几日不见,气派了。” 闫小七苦着脸说道:“小酒姑娘,你可别笑话我,你可不知道,我这是头一次自己出来办案,心里头没底的很呢。” “有什么没底的,方才不是很厉害吗?” “唉!”闫小七叹口气,“可别提了,就那个采花贼,快把我给愁死了!” “那采花贼到底是个什么人?”项白问道。 “那家伙姓刘名震,就是武侯镇人,为人凶狠狡猾,这一路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全都是先奸后杀,下手狠毒,尸体惨不忍睹,那些被祸害的人家……”闫小七叹息一声,“我都不敢多想,想起来就难受。” 胡小酒眨眨眼说道:“这么说他是流窜作案?” “是这样。”闫小七说道,“最初是在京郊,死的是一个猎户的女儿,叫小萌,被过路人发现死在清河畔,先奸后杀,浑身是伤,死的惨不忍睹。 再后来是在二十里铺,一个叫蕙兰的姑娘,家里是开馒头房的,就死在自家后院里,她挣扎的时候被她爹娘听见,那采花贼并未得手,只是他因未能得手竟恼怒之下将人家一家三口全都砍死了。” 宗雀恨恨地说道:“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 “谁说不是,可是就是抓不住啊。”闫小七又叹口气,“我一路追着他到苍兰县,差点儿就抓住他了。” “差点儿,那就是还是没有。” 闫小七叹口气道:“当时我刚好在苍兰县投宿,你们既然也是从京城来应该知道,苍兰县就那一个客栈,当时我就想,没准就能遇到他,果然半夜听到有人呼救,我寻声过去,他正抓了客栈掌柜的女儿,当场被我喝住,那家伙反应也快,提刀就要砍那姑娘,被我缴了他的刀,他便拔腿就跑,可是我追他到武侯,忽然杀出他的一个同伙,便将他救走了。” “他还有同伙?” 小七道:“我也意外,从前并没发现他有同伙,突然出现让我措手不及。且他那个同伙武艺十分高强,三两下就不见了,我便一路追着他们到了武侯。可是自从来到之后,案子是接连不断的发生,我们却再也没发现他的踪影。” “寻不到踪影?” “正是如此。” “这怎么可能?” “的确是这样,他自从到了武侯变得谨慎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逼的太紧的缘故,有好几次我们的人听到呼救声便冲过去救人,但全都没有看到那家伙的身影,不过好处是也并没有见到姑娘遇害,这位林儿还是自他到了武侯之后的第一位受害者。” 项白摇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项白说道:“按你所说,他的武艺也并不十分高强,且行事也不算太谨慎,充其量只是个寻常毛贼,只是因为换了一个地方便向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武艺高强连行事风格也变了,这说不通。” “不管怎么说,那毛贼这回算是完了!”闫小七说道。 项白诧异地看着他:“为何这么说?” “嗐,这还不是当然的吗,管他是谁,有多大本事,武艺再高强,有我山哥坐镇,为人再狡猾,有你白小爷儿,你们两个都在,那他不是死定了吗?” 项白挑挑眉毛:“你倒是敢想,敢情是打算让我们给你扛活下力呢?” “哎,没有白下的力,这个道理我懂得,”闫小七拍着胸脯说道,“今日既在这里遇见,我来做东,吃什么你们说了算,这样总行了吧?” 胡小酒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话说回来,山山出去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二百零四章 追杀(二十七) “山哥武艺高强,能出什么事?”闫小七刚说完,就发现胡小酒和项白脸色十分凝重,顿时也紧张起来。 忽然门“吱嘎”一声,魏秋山推门进来,看到宗雀和闫小七先是一惊,随即笑道:“你们怎么在这?” 项白却神色一凛,看着他的手臂问道:“你手怎么了?” “没事儿。”魏秋山挥挥手臂说道,“一点儿小伤罢了。” “怎么伤的?” “一点儿意外,”魏秋山道,“我走在路上,路边儿的酒楼在粉刷,架子忽然塌了,不过我反应快,就只被砸了手。” 项白瞪他一眼说道:“你心可真够大的。” 魏秋山咧嘴一笑:“嘿嘿,那当然,心胸开阔嘛!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闫小七回过神来说道:“哦,我们刚才在说,我要请大伙儿吃饭。” “吃饭,吃饭好啊!不过……”魏秋山四下里打量一下说道,“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儿怪,是出什么事儿了?” “还能是什么事儿,是那个采花贼。”闫小七说道。 魏秋山微微惊讶地问道:“那采花贼又行动了,对谁下手了?” 项白抱着手臂并没有回答,只是向翠烟阁住的方向抬抬下巴。 魏秋山眨眨眼:“她们又……谁啊?” “还是那个林儿。” “还是她!那个采花贼会不会太钟情了?不是,”魏秋山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没人性,又改口说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人家小姑娘下手有意思吗?” “刚才你没有在,白白已经说过了,她们也承认了,昨天的事情是她们串通好的,全都是假的,但是今天的事是真的。” “昨天是假的!”魏秋山更加惊讶了,“那不对啊,那昨天我和宗雀追的是谁?不是那个采花贼吗?” “其实我有一个猜想。”项白说道。 “什么?” “小七说那个采花贼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同伙,如果是这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昨天你们看到的那个人,其实是那采花贼的同伙?” “同伙作案?” 项白沉吟道:“我真想看看那些被害女子的尸体。” “有啊,就在那边啊!”胡小酒指着林儿的方向说道。 “不只是林儿的,还有他之前杀害的那些女子。” “为什么,有什么分别?” “按小七的说法,这个叫刘震的采花贼在来到武侯镇之前就一直在作案,但手段非常普通,可是从来到武侯镇之后就想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非常谨慎和狡猾。” “你怀疑是因为他多了一个帮手?”胡小酒问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同伙是什么人,他在这些案子里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魏秋山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当然要有好处,比如这个刘震,他从这些女孩子身上得到情感和欲望宣泄,但是他并不谋财对不对?” 闫小七想了想点点头说:“嗯,没有谋财。” “那么他现在多了一个同伙,他的同伙是跟他一样也对受害者进行了施虐和施暴吗?” 项白摇摇头:“从林儿的尸体来看,并没有,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他只是负责接应他和保护他的安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项白说道。 “什么可能?”闫小七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期待。 “小七,你说武侯这里也发生过几起案子,那么那些见过采花贼的姑娘现在何处?” “都在各自家里待着呢,我嘱咐她们,让她们随叫随到。” “靠谱。”项白拍拍闫小七的肩膀说道,“我要见见她们。” “什么时候?” “就现在。” “好,那我这就去叫人把她们带来。” “不!”项白想了想说道,“还是我们亲自上门去看看的好。” “那也行,我给你带路。” “我也去!我也去!”胡小酒跳着脚说道,与此同时,宗雀和魏秋山也要跟着同去。 项白却说:“你们去也没用,凶神恶煞的再吓着人家。” 这话当然是说的魏秋山和宗雀。 魏秋山不满:“那你们都出去了,我留在这儿干啥?” 项白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听胡小酒说道:“你就留在这边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谁是兔?” “知道还要你待吗?”胡小酒又说道,“总之呢,你就小心一点,不管是谁,只要看到可疑的人就把他拿下!” “你们确定他还会回来?” “不确定啊,但是也不排除这个可能。”胡小酒真诚地说。 魏秋山挥挥手说道:“那行吧,那你们去吧,这里有我。” “那就交给你了哟,山山,一定要小心哦!”说完回头偷偷向项白吐吐舌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武侯镇的第一名受害者是通天茶庄老板的女儿,胡小酒站在茶庄前对项白说道:“白白,你告诉我要问什么,我帮你去问。” “你?能行吗?” “你相信我,这种事交给我肯定不会有错。毕竟是问采花贼的事,你去她们或许不会愿意开口,我就不一样了,我长得比较可爱,她们不会有防备心。”胡小酒点着脸颊眼睛笑成弯弯的形状。 项白顺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交给你了。” 茶庄家的女儿,容长脸儿,丹凤眼,据她所说,那采花贼蒙着面,有一双三角眼,眼角有一块疤,的确是刘震的模样。 “他有多高?是胖还是瘦?” 女子道:“七尺有余,是个瘦子,不过力气很大。” “那他是如何逃脱的?”胡小酒问。 女子道:“我大喊救命,官府的人来了,他就跑了。” “就这样?” 女子点点头:“是。” “你手上的伤是那天才有的?” 女子看看手臂的伤微微一笑道:“不是,是先前不小心磕的。” 胡小酒眨眨眼颇为侠气的一抱拳:“多谢姑娘直言相告,告辞了!” 第二个是面店的姑娘,瓜子脸儿,一双杏眼顾盼有神,额心有一枚朱砂痣,殷红似血,胡小酒问她采花贼的模样,她亦说那采花贼蒙着面,只不过看得不太清楚。 “那他有多高?” 姑娘道:“约莫八尺左右,不胖不瘦。” “那采花贼可伤到你没有?” 姑娘忙说道:“没有,没有,他未曾伤我分毫。” 胡小酒愣了愣说道:“多谢姑娘。”便离开了。 从面店出来,项白忍不住问道:“你已经见了两个,有什么收获?” 胡小酒鼓着腮帮子摇摇头:“收获是有,不过我还要再确定一下,另外,我总觉得她们都有所隐瞒。” “哦,”项白点点头,“不错么,长本事了,都会卖关子了。” 胡小酒嘻嘻一笑:“跟你学的。” 二百零五章 追杀(二十八) 第三个竟是个小尼姑,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 “听闻小师父前日见过采花贼” 小尼姑轻轻点点头:“是……是。” “敢问小师父,可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小尼姑慢慢地摇摇头。 “没看清还是没看见?” “没看清。” “那总该能看见一些,譬如那人身形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总该能看出来吧?” “他……” 小尼姑思索片刻,刚要开口,胡小酒便说道:“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小尼姑低下头,“贫尼听不懂施主的话。” “小师父不可能听不懂,方才小师父说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是就已经是在说谎了。小师父,佛祖在上,我是来调查采花大盗的案子,小师父知情而不告,若我们抓不住那恶贼,小师父可知还会有多少姑娘遭难?其实,就在昨夜,城中友朋客栈的一名女子,便被他杀害了,小师父还要置身事外吗?” “杀害了?”小尼姑似乎颇为惊讶,道一声佛号又说道,“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他来武侯镇之前已经在京郊苍兰等地害了三名女子。” “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所以,你见过他?” 小尼姑点点头:“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真的不像那种人,若说是那个小贼还差不多。” “小贼?还有一个小贼?”胡小酒转转眼珠,“什么模样的小贼?何时遇到的?” 小尼姑点点头:“前日,有盗贼夜闯青云庵,贫尼刚好值夜,刚要喊人,那盗贼竟提刀来砍贫尼,贫尼本以为要去见佛祖了,却又闯入一人,黑衣蒙面,贫尼起初以为那是盗贼的同伙,却不料那人竟将盗贼打跑了,贫尼便问他姓名,以便报答救命之恩,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人,那人说他……他是采花贼……” “采花贼,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要……要……”小尼姑红了脸,“戏弄贫尼,贫尼劝他莫要玩笑,他却用剑架着贫尼的脖子,让贫尼大喊救命,喊到官府的人赶来为止,若不喊,便杀了贫尼。” “再然后呢?” “他就走了。”小尼姑说道,“他虽然凶神恶煞,可是却并没有伤害贫尼,还救了贫尼一命,贫尼便觉得,或许他有别的苦衷也不一定。” 胡小酒挠挠下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小贼什么模样?还有那个采花贼又是什么模样?” 小尼姑想了想说道:“那个小贼……”她摇摇头,“看的不太真切,不过眼角似乎有一条疤。” “那个是小贼,你没记错?” 小尼姑点点头:“一定不会错。” “那采花贼呢?” “采花贼……”小尼姑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多高?胖还是瘦?” “八尺有余,嗯……不胖不瘦,眼睛很亮。”她又犹犹豫豫地说道,“不像是坏人啊。” 胡小酒若有所思,喃喃地说道:“原来如此。对了,小师父,你近日可受过伤吗?” 小尼姑摇摇头,又点点头:“哦,差点忘了,有过的,即日起劈柴的时候被木柴划伤了手,这跟采花贼有什么关系吗?” 胡小酒眨眨眼,似乎有些想不通,说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不过不管怎么说,多谢小师父啦。” 从青云庵出来,项白正坐在茶铺喝茶,见她出来不觉笑道:“怎么样,有收获了?”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胡小酒叹口气,有点扫兴。 “说来听听,或许你想不通的我能想得通。” 胡小酒“哼”一声说道,“就你厉害,就你聪明。”又想了想,“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许你想得通。” 胡小酒将那三名女子的话全部转述给项白。 项白道:“我没跟你说过要你打听受伤的事。” “那是我临时想起来的问题。”胡小酒说道,“我在想那个采花贼会见到那么多年轻女子,可是他选定目标的标准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选定了她们而不是别人,所以她们一定有一些相同的特点,而这个特点是别人没有的。” “你怀疑是受伤?” 胡小酒点点头:“我怀疑是伤口,或者是血迹刺激到他,让他情难自控。” “嗯,有可能,还有吗?” “还有就是的确有两个人。” “他的同伙?” 胡小酒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同伙,可是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说来听听。” “按照那三个女子的证词来看,是有两个不同的人作案,茶庄女给我的描述里,采花贼眼角有疤,身高七尺余,是刘震没错,但是面店女所描述的采花贼却身高八尺余。” “身高八尺……”项白敲着桌子喃喃地说道。 “对,身高八尺,不胖不瘦,最有意思的是,面店女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毫无惧色,甚至不经意间面带笑容。” “笑?她为什么要笑?”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还有,我在问道茶庄女和面店女那采花贼是如何逃脱的,她们全都含糊其辞说不清楚,说什么官府的人来了,他就吓跑了。” 项白点点头:“这件事,小七说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小七固然兢兢业业,但也绝不可能每次都那么恰巧,采花贼刚要作案他们便及时赶到,太凑巧了。” “对!这个问题直到我问到青云庵的小尼姑才弄清楚!” “怎么回事?” “据她所说,当晚其实有两个人去过青云庵,一个是小贼,另一个才是采花贼,她口中描述的小贼正是我们要找的采花贼刘震,而她说的采花贼却是那个身长八尺的神秘人,而且她反复强调,不相信那个采花贼是坏人,因为在刘震要对她痛下杀手的时候,是那个神秘人救了她。” “救了她?”项白眉头紧蹙,“难不成……” “对!”胡小酒说道,“你也是这样想对不对?” “说说你的想法。” “两个人,刘震伤人,那个神秘人救人,所以武侯只听到有采花大盗出没却不见有人受伤,同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面店和茶庄的女子在提到采花贼的时候神情古怪,因为在她们看来,盗贼是伤害她们的人,可是采花贼确是救了她们的人。” 二百零六 追杀(二十九) “可是还是说不过去,如果这么说,采花贼和神秘人不是同伙,那么他为什么要救他?” 胡小酒一拍桌子:“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想到了?” “当然。”胡小酒得意地眨眨眼,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亲人”,随即看着项白,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可是半晌也没见项白有反应,不觉有些恼火,敲敲桌子:“喂?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那为什么不拦住他?假如这个人是他的亲人,武功又比他高出许多,那么他为什么不干脆拦住他?” “哎,这就回到伤口这个关键点。” “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是一些特定的特点会刺激到他,比如特别的气味,不同的发色,或者肤色,比如,林儿,茶庄女还有小尼姑都曾经受过一些轻伤,但是面店女却没有,所以我推测并不是有特别的刺激。” “那是什么?” “第一个遭遇采花贼的茶庄女是在十四日戌时,面店女是十六日戌时,小尼姑是十八日戌时,林儿是二十日戌时,这个时间很固定,所以我推断……”胡小酒卖了一个关子。 “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性瘾症。” “什么东西?” “性瘾症!” “噗!”项白一口茶认出来,耳根子通红,拎起胡小酒就走。 “干嘛呀,你放开我,放开!” 走出去好久,项白把她放下来,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口不择言!你……” “我怎么口不择言了,就是性瘾症嘛。” 项白一把捂住她的嘴:“能不能别说了?” “呜呜!”胡小酒扒开他的手,“你闷死我了!干嘛那么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的什么……什么话呀!”项白的脸又红了。 “喂,你不至于吧,能不能用科学严谨地态度对待这件事?这是一种病,他就叫性瘾症就跟伤风感冒是一回事。” “什么伤风感冒,我看你这就是伤风败俗,真是管不了你了。” 胡小酒撅撅嘴,低声嘟囔道:“你本来就管不到我。” 项白瞪她一眼,哑然。 “我说正经的,他这样高密度的作案,很有可能是有……有病。”胡小酒见项白又瞪她,说道,“这种病的特点就是这样的,就跟酒鬼好酒一样,他要更严重,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就会浑身难受,必须要发泄出来才行,你知道吗,曾经有人就是因为患了这种病生不如死,差点情急之下就……”胡小酒考虑了一下项白的感受,选了一个含蓄的说法,“就挥刀自宫了。”她又想了想说道,“其实呢,这样的人还是有廉耻的,像刘震这样的人,就应该把他关起来,让他去挥刀自宫。” “说够了没有?”项白冷着脸。 “没有,所以说呢,那个神秘人就是他的亲人,但是他又不忍心看着他受苦,所以就……哎,我没说完呢!干嘛走呢,这是科学,要理性!” 客栈里,魏秋山和宗雀面面相觑,胡小酒和项白则你瞅着我,我瞅着你,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魏秋山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受不了了,你俩这是咋啦?” “哼。”胡小酒转过头去。 项白也默默地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魏秋山向闫小七使个眼色:“哎,咋啦?” 闫小七用口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撒尿去了。” “白白!”胡小酒率先站起来,走到项白面前,“你这样不对。” “我怎么不对?” “你态度不对。” 项白不说话,依旧转过头去。 魏秋山戳戳项白:“小白,你咋回事儿,你是不对,怎么跟人家小酒说话。” “我怎么跟她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魏秋山无端吃了个瘪,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项白又说道:“你知道她今儿干什么了吗?来,你说说,你跟大伙儿说说。”项白指着胡小酒说道。 “你干啥了?”魏秋山问道。 胡小酒满脸懵,顺着魏秋山的话说道:“我……我,我啥也没有干啊。” “你想干啥?”项白抱着手臂质问。 “哦。”胡小酒挠挠头,又说道,“我觉得我的方法没问题。” 魏秋山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东西,什么没问题,你们能不能有话直说?” “就是,烦不烦?”宗雀也说道。 “就是我说那个采花贼他有性瘾症,按照他的发病规律,明天戌时就会再发作,我觉得可以找个人戌时前后在街上晃一晃,这样就会引他上钩。” 魏秋山眨眨眼说道:“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啊。” “对不对!” “谁去?”项白问。 “我……我啊。”胡小酒心虚地说道,又说,“这不危险,我们只是试一下,他说不定根本不出来,当然就算出来也不用怕,你们都在啊,还有那个神秘人,不可能有事的。” “林儿出事儿的时候我们也都在,她怎么还是出事儿了?” “那是意外。”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另一个意外,”项白严肃地说道,“万一我们猜错了,那个神秘人就是他的同伙怎么办?万一那个神秘人忽然转了性也要作案又怎么办?你才查了一天就信誓旦旦地要引采花贼上钩,你自己都没有把握,我们怎么能相信你?” 魏秋山听罢说道:“嗯,项白顾虑的也有道理。”忽然说道,“其实如果要找个饵,宗雀不是很合适吗?” “我?”宗雀大惊失色,“我穿女装?” “不合适。”胡小酒说道,“我想过了,一来她不喜欢穿女装,而且她看上去就很不好惹,二来,那个……”她吞吞吐吐地说道,“二来,宗雀……有点儿黑,当然也是好看的,但是我怀疑那个采花贼更喜欢白一点的,因为被他看上的女子都是那样的。还有第三条,如果顺利我们或许能一石二鸟,宗雀和山山埋伏在暗处一人负责一个,让他们有来无回,这样不好吗。” 她说罢看着大家,魏秋山点点头说道:“听上去,是不错。” 项白却已经脸色很难看,竟然什么也没说,闷声不响地回房去了。 胡小酒努努嘴有点不高兴,魏秋山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我替你劝劝他。” 胡小酒点点头:“好。” 二百零七 追杀(三十) 魏秋山推门就看见项白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生闷气,不觉笑道:“我说你至于吗?我觉得人家小酒的主意挺不错,一开始我也以为她不可能有什么靠谱的主意,可是听完了我才觉得,这不是挺周全的吗?” “挺不错?”项白坐起来,“哪儿不错?魏秋山我问问你,哪儿不错?” 魏秋山讪讪地笑道:“有话好好说,你干啥呀跟个斗鸡似的。” “行,来,坐下。”项白拍拍床沿说道,“咱们好好说,我问问你,要是换成你,照雪现在就在你跟前儿,旁边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个男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那种眼神儿盯着她,你高兴吗?” 魏秋山呼啦站起来:“我揍你了!” 项白没躲也没闪,只是摊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魏秋山叹口气又坐下来:“也对,确实是……”他摸着胸口说道,“确实是不大痛快。” 项白“哼”一声,又歪回到床上,“我想想就膈应,关键还没法说。” 魏秋山嘿嘿一笑:“觉着憋屈了?” 项白又哼一声说道:“我今儿一天,让她瘪了我两回。” “还有一回?” “今天我说她,别张口闭口的……没点儿姑娘的样子,她说我管不着。” “你是管不着啊。” “我恨的就是我管不着!”项白捶着床恨恨地说道,“迟早我……我……”捶!捶!捶! 魏秋山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看,这你就怪不着别人,我早让你跟她挑明了,你偏不听啊!” 项白炸毛:“你还有脸说,要不是因为你的事儿,我现在已经跟她挑明了!” “关我啥事儿?”魏秋山又说道,“让我说,你要实在憋不住,现在就跟她挑明,你就告诉她,爷们儿我喜欢你,你不许跑到别的男人眼前儿招摇,你看她咋办,怎么样?去不去?” “不去。” 魏秋山顿时泄了一口气,又瘫坐在床上:“我说你行不行啊,你总不能指望着让人家小酒先开口吧?” “当然我先开口。”项白翻个白眼,又煞有介事地说道,“但是这个时机不好。” “这还要啥时机啊?你说话张开嘴说就是了,还看看黄历?” 项白却很坚持,摇摇头撇着嘴说道:“这种事儿很庄重的,谁跟你一样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那么草率。” 魏秋山不服:“我咋草率,我就喜欢照雪!你见我追过别人吗?” “你是没追过,你也没少说啊,一会儿说喜欢红袖,一会儿有喜欢海棠的。” “那我说说咋啦,我还喜欢小酒呢,说说又不掉块肉。” 项白一把揪过魏秋山的领子:“再说我揍你了!” “警告你啊!别动手动脚的!”魏秋山说着反手把项白摔回在床上,又整整衣领,颇有几分骄矜地说道,“有意思,自己不说还不准别人说,就说就说,我就喜欢小酒!略略略!”他又想起什么转头对仍旧趴在床上的项白说道,“明天的就按小酒说的办,我说了算,你反对无效,你要实在忍不了,就去跟你家小酒挑明吧。” 项白脸埋在枕头里恨恨地说道:“魏秋山,我劝你善良。”可惜魏秋山已经走远了。 次日戌时,魏秋山早已经命人守在路口的阴影处了,时间悄然流逝,整条街都空了,除了他们,一个多余的人都没看见,魏秋山他们渐渐焦虑起来,尤其是项白,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的眉头整整一天都没有展开过。 胡小酒不想太做的太刻意,装成酒垆买醉的孤女。她抬起头,看看天空,心里也有些忐忑,再等下去,戌时就要过了,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武侯镇是个小镇,小到什么地步,从东到西一条街就概括了这个镇子的全部,这在京城是不敢想象的。 小镇的人流不同于京中,千余口人或深或浅地栖居在无数个小巷子里,但总归是分布在这唯一的一条街的两侧,宛如百川汇海,终究是要汇在这一处的,这是白天。到了深夜,汇聚在此的人们便会各自四散,回到自己原本栖居的深巷中去。 小镇的灯火也不同京中,京中的灯火是彻夜通明的,而小镇不然,入夜后整条街顷刻便空了下来,只有路边几家用的起防风灯的店家还留着阑珊的灯火,比如友朋客栈高悬的红灯笼,还有面店茶庄,已及遥遥山脚下青云庵中明亮的佛塔。 胡小酒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确是很美的画面的。 想到这里,她端着盛满酒的碗,摇摇晃晃,向灯火阑珊的客栈灯笼下走去。 她就像普通喝醉了酒的人一样,盘腿坐在的客栈大门的台阶上,慢慢地饮着酒,一口接着一口,一副不胜酒力的微醺模样。 朱红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身上,给她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仿佛与楼角的灯交相辉映,成了这暗夜中的有一盏明灯。 项白痴痴地看着,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忽然一个陌生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让他一个激灵反醒过来。 “快看!”魏秋山低声说道。 项白道:“看见了,不着急,走进点儿,看看他如何行事再说。” 魏秋山笑了笑低声打趣:“挺冷静的嘛。” “嘘,走近了。” 魏秋山向埋伏在对面的宗雀和闫小七打个手势,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犯人落网。 那人也是摇摇晃晃一副喝多了的模样,路过胡小酒跟前,没有一步迟疑。 “怎么回事?”魏秋山说道。 胡小酒微微低着头,脑海中不断的翻腾,尚未愈合的伤口和如血的朱砂痣……忽然碗掉在地上,摔地粉碎,“啊,我的手!” 项白下意识地一激灵。 与此同时,那人忽然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去,一步又一步,向胡小酒靠近。 “呀!”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头上,那声音离她这么近,近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干涸的眸子,“小妹妹,你喝多了。” 他颤抖的手伸向她受伤的手,血珠被朱色的灯火映照的更加鲜红。 二百零八 追杀(三十一) 就在一瞬间,他的手竟然不抖了,牢牢地箍住她的手腕,干搽搽地摩擦着她白皙的手背,他便又剧烈地颤抖起来,低着头嘴里发出嘶嘶的奇怪声响,她的手心感受到他口腔中呼出的热气,让她大心底里觉得恶心。 巷子口的人影闪动了一下,胡小酒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们再等一等。 黏腻的舌头舔过她的手心,让她剧烈地抖动发出一声轻呼,下意识拼命地要把手抽回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他,顷刻间他猛地跳起来将她笼罩在身下,胡小酒发出一声尖叫:“救命!” 电光火石之间,刘震忽然向侧方倒去,大骂一声:“又他娘是你!”随即拎着裤子就跑。 项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来,却与刘震擦肩而过,直向胡小酒而去,她还沉浸在惊吓和恐惧中,瑟瑟发抖,他想也没想就把她拥在怀里。 刘震只顾着逃跑,却刚好掉进宗雀和闫小七布置好的陷阱里,这家伙有些力气,但还不是宗雀的对手,被她和小七联手,三下五除二擒在地上。 胡小酒回过神来忽然指着另一边大叫:“有人!就是他!”与此同时,魏秋山宛如离弦之箭飞奔过去,可是那黑衣人的速度也很快,跳上屋顶的同时,拔剑出鞘,魏秋山便侧身闪躲,强劲的剑气掠过他的额角,斩断一绺额发。 魏秋山驻足:“怎么是你?” 那人站在屋脊上,却并不回答,转身逃走了。 刘震被宗雀他们押着还不老实,抵死挣扎,魏秋山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上,他便弯下腰去。 “要脸不要脸?那是谁啊,为啥救你?” 刘震咬着牙红着眼,只是不住地喘气,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女人……呼哧,呼哧,女人……”死死盯着胡小酒的方向,宛如一条看见肉的恶犬。 项白挡在他面前一脸厌恶,轻巧地说道:“这么管不住自己,剁碎了喂狗得了。” 他便立刻俯下身,低下头,只是痛苦地哀嚎,颤抖着。 “我觉得这方法可行,”宗雀说着拎着领子将他提起来,“看老子割了你,用你那肮脏玩意儿喂狗!”又啐一口道,“这真是老子当差以来拿住的最恶心的犯人!” 刚回到客栈便听说宫里来了信使,魏秋山吃了一惊,没等回过神来便见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走过来,声音有些怪竟然是个太监,命魏秋山等人跪下接旨,浩浩荡荡念了好长一段,大概意思就是命他速速回京彻查蔺实遇刺之案。 待送走信使,宗雀方说道:“怎么转眼的功夫,圣旨都下来了。” 好在也知道照雪暂且无恙,魏秋山叹口气道:“圣旨就圣旨呗,赶明儿回去就是了。” 采花贼刘震终于落网,闫小七是最开心的,忙下令让人把刘震关在囚车里严加看管,次日一早派人押回六扇门。 刘震是抓住了,神秘人却逃了,这让魏秋山耿耿于怀,生怕他会来劫囚车,亲自守着,片刻也不敢远离。 项白看看他说道:“你至于吗,就是个采花贼,还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你知道啥,刘震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神秘人,那人可难对付的很。” “你认识?对了,你刚才对那神秘人说怎么是你,那是谁?” 魏秋山缩缩脖子:“你能不能别那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你说啊。” “我不认识,就只是交过手,起初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今儿他一出手我才认出来了。” “他是什么人?” 魏秋山摇摇头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他叫阿羽,功夫不差,耍一手好剑,尤其是剑气伤人这一条,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所以我才能认出来,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跟刘震在一起。” “他怎么说?”项白说的他当然是刘震。 魏秋山摇摇头说道:“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之前小七说在苍兰救了他的人就是阿羽,只后一直跟他同时出没的也是阿羽,可是他既救刘震,又救那些少女,实在是让人猜不透,刘震说他在武侯根本没有亲人,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项白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就是之前杀死红袖的人,后来追杀照雪的也是他。”魏秋山又说道,“不过他既然在这儿,那就说明照雪真的逃走了,这是好事儿。” 项白沉思片刻拍拍他说道:“我觉得你不用守在这儿了。” “为啥,万一那人又来就他呢?” 项白摇摇头:“应该不会。” “应该?天底下哪那么多应该?不行,我不放心。” 项白看他一眼,忽然叹口气说道:“行,那你就守在这儿吧,我可回去歇着了。” 魏秋山挥挥手:“去去去。” 项白快步向客栈走去,他可没心情睡觉,他也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他觉得魏秋山虽然不算机灵,但是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那个胡小酒,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自己终究是师兄,既然是师兄就有责任替他师父好好的管一管她。 “胡小酒!开门!” 门没锁,就这么慢慢地开了。 屋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木盆,似乎正在奋力地洗着什么。 项白愣了愣:“你干嘛呢?” 她闻声抬起头来泪汪汪地喊了一声:“白白。”又可怜又委屈。 刚刚他才打定主意要立规矩的,瞬间就抛掷脑后了,项白一惊,“你这是干什么!”她正蹲在地上洗手,一遍又一遍,伤口处不断飘出血丝,项白忙止住她,把木盆推到一边,“你一直这样洗,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看看。” “不行不行,伤口要处理干净,我还没有洗好。” “你……” 她叹口气:“白白,我后悔了。” “什么后悔了?” “我也不是后悔……我不知道,”她低着头蹲在地上,“那个人,他离我很近很近,他还舔了我的手,好恶心,好恶心,其实我知道我早就洗干净了,但是还是好恶心……好像一直都能感觉到他的舌头,又黏,又滑……好烦躁,好烦躁啊!” 二百零九 追杀(三十二) 项白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好了,不想了。” “我没有想要去想,但是他就一直在,那个感觉就一直在!他就一直……”她哭着,不住地抽噎。 一个温柔的触感落在她的手心,他抬起头望着她:“这样好多了吗?” 他吻了她的掌心。 胡小酒猛地收回手,恍如触电一般:“你……你……”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迷茫。 “手给我。” 她想了想,乖乖地伸出手。 他牵着她走到桌边,简洁地说道:“坐下。” 灯火如豆,他捧着她的手,细心地包扎,很专注,很小心。 “疼吗?” 她努努嘴说道:“痛的。” “嗯,不疼就怪了。” 胡小酒皱皱眉头有点不满意:“你怎么这样说。” 项白放下她的手,收拾起绷带药箱:“那我该怎么说?” “哼。”她想了想说道,“你应该这样。”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说道:“乖,不痛不痛,给你吹吹就不痛了,呼呼。” 项白把手抽出来,嫌弃地说道:“这不是傻吗,我都给你包起来了,吹得透吗?” “啊!臭项白!你讨厌死了!” “行了,瞧给你精神的,一看就是没事儿,我回去了。” “等一下!”胡小酒挡在门前。 “又什么事儿?” 他问询地看着她,可她却久久不开口,好像颇有些为难似的。 “不说,不说我走了。” “不要不要。”胡小酒拉住他说道。 “那你倒是说啊。” “我……”她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我喜欢你!” “什么!” “我喜欢你!白白,我好喜欢你!” 他像是忽然愣住了,半晌却说道:“你怎么……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呢?” 胡小酒也很惊讶:“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不是,你……你这样那我……”他手足无措似的。 “你怎样啊!我说都说了,你现在是怎样啦!”她忽然跳脚,呼得打开门,“好吧,你走吧!滚吧!我不要你了!不喜欢你啦!走吧!”说着就把他丢出门外,“呯”一声,门关上了,里面还在传出胡小酒的声音,“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拍着门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开门啊。” “不要,不想看见你,你滚吧!” “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不行!我不要听你解释,干嘛听你解释,你算谁啊!干嘛要给你机会解释!”她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烦哦,我干嘛要说那么奇怪的话,我干嘛要说啦!干嘛要说啦!臭项白,丑八怪,你根本就不配!我刚刚就是在逗你,你当真就是傻瓜!大傻瓜!丑八怪!” 她骂着骂着,忽然发现外面没有声音了,正纳闷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客官,给灯填油。” “填油……”他竟然走了,胡小酒更难过了,她那么失态,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可真傻,真傻。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她赶紧擦擦眼泪,打开门:“好,填油。” 眼睛一花,一个身影闪现在她面前,紧紧将她顶在门上,眼前是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项白!你!你骗我!你给我滚!滚出去!” “你能不能安静下来听我说两句。” “不听!我不要!” “一句。” “不要!你现在就出去!宗雀在哪,宗雀呢!” “我喜欢你!” “不听!滚!宗雀!唔……”她终于安静了,嘴巴忽然被一个温柔的触感堵住,他竟然…… 胡小酒用力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不许他靠近,可项白却没有退意,反而按住她的双手将她紧紧圈在胸前,他的吻有些笨拙却温暖有力,舌尖掠过唇瓣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气,轻轻地啃噬着她的嘴唇,直到她因为疼痛轻轻地“呜”一声,让他稍稍走神。 胡小酒这才趁机把他推开:“你干嘛!” “你说呢?” “你……你怎么……”她捂着嘴吧,脸烧的通红。 他却异常平静,目光炙热而笃定:“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不经意地舔舔嘴唇,这是他惯有的动作,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情或者紧张的状况就会这么做,他静静地注视着她,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深得让她挪不开眼。 说话间,他又欺身上去,贴近她柔嫩的嘴唇。 “那你……那你刚才,拒绝我……” 项白叹口气,终于恢复了平静:“我没有。我只是……我早就想要告诉你,我准备了很多,本来打算等回去之后就像你坦白,毕竟这是个挺要紧的事儿,不该那么草率。” 胡小酒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误会了,顿时有点儿过意不去,却嗫嚅道:“你又不说,我哪知道……再说了,喜欢就说出来嘛,又不是成亲办喜事,还要看黄道吉日。” 项白却忽然严肃起来:“这喜欢就是要成亲嘛,当然不能儿戏。” 胡小酒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是了,他本来是个再传统不过的人,于她而言喜欢就是喜欢,可是对他来说,喜欢不只是喜欢更是承诺。 “好嘛好嘛,人家错了嘛,那么凶干嘛。” 项白又紧张起来,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想给你、给我们一个更加完美的开始。” “更加完美的开始?”她忍不住笑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呦,表个白什么的,也不用那么麻烦啦。” “这种事儿怎么能怕麻烦呢?既然决定要在一起,那我们彼此之间的一切就是最要紧的事儿,再说了,以后过日子柴米油盐生孩子养孩子麻烦的事儿更多,现在就嫌麻烦,那以后该怎么办?” “生……”胡小酒挠挠头,“你真的想很多哎,但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那怎么办?” 项白摸摸下巴:“回头再补给你一个。” “补我一个表白?” “要不要?” “要!” 只要她高兴,他就忍不住要笑。这样似乎也不错,虽然跟计划的不一样,但终究是说清楚了,而且那么好,他起初还担心她不答应,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喜欢。 二百一十 追杀(三十三) 他忽然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会上瘾,就像决堤的洪,而“喜欢你”三个字就是那条堤坝,要不然为什么自从他说出这句话,就总是忍不住想要吻她呢? “干嘛啦。”她缩缩脖子。 “亲一下儿。”他笑着说。 她也笑起来,主动圈住他的脖子,却说道:“你忽然变得好奇怪。” 只是轻轻地碰触,他却由衷的满足,笑着说:“我也没想到,原来我有那么奇怪。” “哎!宗雀替我守着,我先回来睡会儿!”魏秋山咋咋呼呼地闯进来,忽然愣了一下看着站在门口的项白和胡小酒问道,“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聊案子。”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嗐,人都拿住了还有啥聊的,明儿再说吧。” “好。”继续异口同声,答应归答应,但是谁也没动。 魏秋山叹口气:“行吧,你们聊,我睡了。”说着径自回屋去了。 胡小酒吐吐舌头:“我们干嘛要瞒着他?” 项白皱皱眉头,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 胡小酒又眨眨眼说道:“那我们就偷偷的,偷偷的比较有趣。” 项白无奈,笑道:“什么偷偷的比较有趣,不早了,去睡吧。” “那我去咯。” “嗯。”他抱着手臂依着门框。 她又回头问道:“你干嘛不走?” “走。”他这才不急不躁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又不禁回过探视,直到看见她关上门这才推开门回房去。 胡小酒本以为经过抓采花贼的事会睡不着,即便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却万没料到峰回路转,坏事变好事,不过她还是没睡好,直到临明天才睡着,一觉睡醒都快中午了,早饭也没吃,饿的肚子咕咕叫。 恰好闫小七过来,说要请大家吃顿饭,宗雀笑他抠门,不舍得请大伙儿去贵宾楼,这才迫不及待要赶在进京前把这顿饭解决了。 闫小七却说:“我就是个小捕快,比不得你们,再说了,贵宾楼未必就比这里的饭菜好,就只是贵,我是诚心实意想请大伙儿吃顿好的,你若不愿意非得吃贵宾楼的,那我砸锅卖铁,请你就是,就是不知道你好不好意思让我砸锅卖铁罢了!” 宗雀道:“得,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不过既然是在这里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闫小七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魏秋山从外头回来,张口便说:“我方才看隔壁的酒楼就不错,什么时候去?” 胡小酒看看天色又摸摸肚皮:“就现在吧,我都饿了。”正说着见项白刚从屋子里出来,不觉问道,“咦,你也刚刚起床啊?” “嗯,睡的好吗?”项白面带着笑容走过来。 “不太好,不过我多睡了一会儿。” “我也是。” 魏秋山看看他们说道:“你俩这段对话,有意思吗?” 项白笑了笑说道:“没意思,随便聊聊。”说罢温柔地看着小酒。 小酒眨眨眼,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闫小七道:“既然这样,我先回去安排一下,让人把刘震看好了,咱们吃过午饭再出发,山哥你先带着大伙儿去酒楼等我。” “行,那我们先走吧。”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胡小酒也积极响应:“走走走,我都饿死了。”忽然发现项白在叹气,问道,“白白,你干嘛叹气啊?” “没有,我不是叹气,只是感叹。” “感叹什么?” 项白抄着手拿眼角觑着她说道:“感叹有些人只知道吃,人傻心宽。” 魏秋山原本走在前面,回头说道:“知道吃怎么叫傻,不知道吃才是傻……” “就是。”胡小酒蹦蹦跳跳,跨过门槛,忽然听到一声:“小心!”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幸好魏秋山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回来,马车便贴着她的衣裳冲过去,转过拐角不见了。 魏秋山大骂:“不长眼啊!” 项白这才问道:“没事儿吧?” 胡小酒脸有点白,摇摇头说:“没事。”又笑了笑说,“没事了,也不知道那人急急忙忙干什么去。” 项白忽然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胡小酒眨眨眼睛问他:“怎么了?” 他却说:“没什么,没事儿就好。” 弄得胡小酒一头雾水,只觉得莫名其妙。 酒楼就在客栈旁边,就是项白先前说的要用来居高临下的地方。店小二一看开了这么多人,又皂衣官靴的,不敢怠慢,忙引着他们到楼上的雅座,不一会儿便摆上菜来。 胡小酒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都亮了,说道,“小七还真是贴心,人还没来,饭菜先到了。”刚要下筷子,宗雀却挡住她的筷子说道:“不对。” 胡小酒眨眨眼:“哪里不对?” 宗雀说道:“味道不对。” “哈?”胡小酒哭笑不得说道,“你还没吃就知道味道不对?” 宗雀端起菜肴轻轻嗅了嗅说道:“有毒,是迷药。” 胡小酒吓得把筷子都扔了,又问:“你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宗雀自袖中摸出一根银针,往菜中一探,针头乌黑。 胡小酒瞪大了眼睛:“什么啊,这不是小七给我们……小七干嘛给我们下毒啊?” “不可能是小七,因为魏秋山肯定不会有事儿,这点他是知道的,如果是他下毒很容易被戳破。” 魏秋山听罢立刻喊道:“小二!” 小二不明所以,刚进门就被宗雀按在饭桌上,吓得瑟瑟发抖,求饶不绝。 宗雀哪里吃他那一套,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道:“说,为何要在我们的饭菜里下毒!” 小二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说道:“客官,客官莫要玩笑,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往客人的菜里头下毒,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吗?” 项白按住宗雀的手臂,问道:“既如此,为何你们的饭菜里有毒?”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这菜是小的亲眼看着厨子从锅里盛出来,亲手送来给各位的,并未走他人插手啊!” “那么你来的路上可撞见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小二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对,有个穿黑衣的客官在门口撞了小的一下,小的险些打翻了盘子,还是他身手敏捷接了一把。” “那人现在何处?” 小二起身四下里张望一圈,忽然指着门口一个男子喊道:“是他,就是那位客官!” 二百一十一 追杀(三十四) 话音未落,魏秋山已经追出去,宗雀见状则索性从窗口跳了下去,与魏秋山包抄。 那人正要出门,听到身后有人大叫拔腿就跑,刚跑了没两步,忽然头上白光一闪,立刻止步,宗雀以从天而降。 “你是什么人?”魏秋山问道。 那人只一笑说道:“故人。” “又是你!” 那人不回答,只是立刻拔剑出鞘,向魏秋山杀去,他来势汹汹,魏秋山尚无防备,自知不能与他硬碰硬,刚要躲闪他却回身向宗雀刺去,剑势又快又狠,宗雀横刀胸前格挡,竟被他将刀一剑斩断,不过转眼之间,剑尖没入胸口,血液飞溅出来。 “小宗!”魏秋山大喊一声,想救也来不及,宗雀已经倒在地上,黑衣人趁机逃脱,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小七刚从巷子里出来,便看到眼前这一幕,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别提了,赶紧追!”魏秋山道。 项白却按着宗雀的伤口说道:“别追了!追也追不到,先救人要紧,魏秋山过来把人背回去,小七去找大夫,快快快!”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宗雀送回客栈,好在武侯镇地方小,医馆距离客栈也不算远,小七抓起大夫扔在马上就把人带回来了,大夫刚到客栈的时候命都丢了半条。 出了这种事,谁也没心情再想吃饭的事,大夫诊病又不许他们打扰,一群人只好在外面守着。 项白问道:“小七,菜是你提前跟酒楼里定好了上的?” “没有啊,宗哥说要点菜嘛,我哪能先定?” “难怪了。”魏秋山道,“那菜就不是咱们要的,不出事儿才怪了!” 闫小七纳闷道:“可是那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项白不经意间与胡小酒对视一眼说道:“也许不是给我们下毒。” “不是给我们下毒,那是上错了菜?” 项白摇摇头看向魏秋山道:“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吗?” “这有啥不对劲儿,”魏秋山说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当然了,下毒这个事儿是有点儿蹊跷,但是归根结底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况且他本来就跟我过不去,想给我点儿颜色瞧瞧也很正常吧。” “他?” “就那个阿羽,自从我去跟他抢红袖之后,他就三番两次跟我过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手底下救走了照雪的缘故。” “那现在红袖死了,照雪也不在这里,他仍旧缠着你,这是为什么?” “他气不过呗。” 项白无奈:“所以说你是真的心大啊!” “那照你们的意思是……这都是有目的的?” 项白敲着桌子说道:“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 “不会吧。”魏秋山思考了片刻又说道,“即便之前的意外是冲着我来的,那下毒这事儿总不是冲着我来的吧,我又不畏毒,尤其是迷药,他给我用过没起作用,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我问你,如果宗雀发现不了饭菜里有毒,会怎么样?” 魏秋山讷讷地说:“那大家会中毒。” “但是你不会。” “对,我不会。” “那么你发现我们都中毒了,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给你们报仇吧。” “报仇,报什么仇?那只是迷药,又不会要人命。” “哦,也对。”魏秋山想了想又说,“如果只是迷药……难不成是图财?” “不会吧,图财……”胡小酒摇摇头,“不可能。” 项白叹口气,更加无奈:“我这么跟你说,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很显然,以你的脾气,你一定会立刻大闹客栈,让掌柜的给你一个说法,但小二会告诉你绝不是他们下的毒,是那个黑衣人做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个时候他也早就逃走了。”魏秋山道。 “不,不会逃走,如果他真的要逃走的话,他早就逃走了,而不会被店小二发现他站在门口,更不会等着你去追他。” “那你的意思是他一早就是故意在那里等着我去抓他?” “当然,否则他毒药已经下好了,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而且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 “他不想杀你,或者他知道即便用毒也杀不了你,他只是想把你引出去,再在其他的地方用其他的手段解决你,只是他没有想到,宗雀会出现在他面前,打乱了他的计划。” 魏秋山听罢抱怨道:“照这么说你不该拦着我啊,我只要跟过去,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你傻了!”胡小酒说道,“万一真是这样,你跟过去就死了!” “等等。”闫小七忽然打岔,“我这都听了大半天了,怎么听来听去总觉得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死山哥。” 胡小酒点点头:“你没听错,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是疯了吧?”随即又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赶紧回京吧,毕竟咱们的人都在京城,会安全一些。” “不行。”宗雀捂着伤口从里间出来,大夫还跟在后头警告她不要乱动,“不能回去。” “为什么?”胡小酒有点好奇地看着她,“你来不就是为了叫他回去的吗?现在怎么又说不许他回去。” 她面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说道:“我那时让他回去是因为总捕的指令,蔺实被杀,朝堂指定要山哥去查,我只是奉命而为并没有多想。”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古怪。” “你的意思是……” 宗雀微微低着头,出神似的说道:“我怀疑有人不想让山哥插手这件事,但这毕竟是朝堂的意思,不能违背,故而只好杀了他,让他无法插手,所以越靠近京城就越危险,否则山哥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杀他的人都没动手。为什么偏偏我们要回京,他就迫不及待动手了?” 胡小酒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不过我就有点不明白,山山虽然有点名气,但是查案子什么的根本就不行啊,至于那么怕他吗?” 魏秋山拍案而起:“什么不行?我只是跟项白比显得有点儿傻,比大多数人还是要聪明得多的!” 胡小酒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二百一十二 追杀(三十五) 魏秋山又看向项白:“你说呢?” 项白猛地回过神来说道:“我也还没想通,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么杀手背后是什么人?” “沙鸥啊。” “那沙鸥背后呢?” “自从我们接触到蔺实,这个原本藏在暗处的沙鸥就频频浮出水面,如果不是有被逼无奈,他们何至于此?” “等一下,我不是问这个。”魏秋山说道,“我说关于小酒说我比较傻这件事你怎么看?” 项白:“……” 关于宗雀的提议,魏秋山终究还是没有接受,在他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有人势必要杀他,那他无论如何也躲不掉。往近了说,闫小七第一次出公差,他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押着刘震回去,而往远了说,他娘还在京城,他的家在那里,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况且而今也再也没有理由拖延,圣旨下了,难不成要他抗旨不尊吗。 “那就去吧。”项白说道,“即便有人要对你动手,也得先过我这一关。” 魏秋山笑道:“就你,三脚猫的功夫都不算,不过你有这个心,我还是很感动的。” 项白拍开他的手:“行吧,我们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别!哥!”魏秋山拉着他的手,“你忍心吗?” “撒手。” “别生气,别生气,来,亲一个!” 项白一把给他推开:“别拉拉扯扯的。”不经意眼角扫过小酒,“我没这爱好。” “哦。” 魏秋山转头笑道:“你哦啥,又不是跟你说的。” 胡小酒眨眨眼,又说了一声:“哦。” 魏秋山便得意地冲项白坏笑,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项白不禁翻个白眼,抄着手往城门走去,嘴里念叨着:“走吧,再不走赶不上宿头。” 他虽然说要走,却走得并不快,无端地回头望了一眼,胡小酒便蹦蹦跳跳追上去,兴高采烈地吆喝着:“走喽走喽!” 由于之前赶时间的缘故,快马加鞭,从京城到武侯他们只用了一天半,而今因押着刘震,仅是从武侯到腾县便用了半天,按你腾县到苍兰又用了一天,如此仅是这一段路就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到达苍兰悦来客栈的时候又已近日暮,小二一看见他们便立刻认出来,忙不迭地安排客房。 宗雀点点人数说道:“四间天字房房,两间人字房。” 小二道:“四间不够吧?” “够。”宗雀向小酒抬抬下巴示意道,“我们还是一起。” 小酒点点头说:“好。” 小二顿时一头雾水,嘟囔道:“这江湖儿女真是快意恩仇,说打就打,说好就好,翻脸比翻书还快。” 宗雀忍不住骂道:“又不短你的银子,哪来那么多废话!” “得嘞,”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吆喝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很快安置妥当,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连刘震都犯困,胡小酒也累,可是她不能不洗漱,只好独自端着盆子出来打水,刚好看到项白坐在井栏外的台阶上出神,蹑手蹑脚地从他背后绕过去:“啊!” 项白却反手将她抓住,扣在背上说道:“你小心掉下去。” “你怎么都不害怕?”她有点儿失望。 项白没说话,指指地上的影子,小酒叹口气,把盆子放在一边,也坐下来问道:“他们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项白依旧对着灰色的地面发呆,也不理她,这让她有点不高兴,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啊!” 他这才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想你。” 她努努嘴想笑,又哼一声:“骗人。”随即指着项白说道,“你变坏了,都不讲实话!” “我怎么就不讲实话,我之前的确在想别的事儿,但是看见你的时候就只能想着你了。” 虽然有些花言巧语的嫌疑,她还是很开心,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只好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偷笑,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待笑够了,才又转过身来严肃地说道:“你现在这样不好。” “怎么样?” “就这样,甜言蜜语,油腔滑调的,一点也不好,都不像你了,我不用你这样,就像以前那样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他忽然笑了,问道:“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心里话呢?” 小酒皱皱眉头说道:“就不像你从前会说的话啊。” 他却说:“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你从前不知道罢了。” “是吗?那你以前也会这样说话吗?我是说你以前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 他摇摇头坦然地说:“不知道,遇到你以前我也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会是什么样子。” 胡小酒听罢又忍不住想笑,可是她总是怕自己得意的太早,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什么,指着他说道:“不对,你说谎!” “我怎么又说谎了?你相面相的不准吧?” “不是相面!”胡小酒指着他,满脸森严,“你说过,你有喜欢过别人。” “这怎么可能呢?”项白也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没理由啊,我就算是胡说也不可能说出这种没跟没据的话。” “你有,之前吃烤鸭那次,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胡小酒难得一见的严肃,宛如三堂会审一般的架势。 “烤鸭?”项白的眼睛渐渐清明,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我告诉你哦,我是很宽容的,只要你老实交待,我也不会太为难你啦,但是你如果说谎,我就让你好看!” 项白不怒反笑,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那我得听听,你打算怎么让我好看?” 不料她什么话也不说,站起来就走。 “站住,回来。” 她撅着嘴看着他:“那你要讲实话。” “坐下。” “我要听实话。” “好。”他无奈地笑道。 “那你说。”她嘴上说着会宽容,可是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委屈巴巴一副可怜的模样。 项白便又有些想笑,终于说道:“就是你啊。” 她眨眨眼,好像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是你。” 她又靠近一些:“没听到,再一遍。” “你。” 她又靠近些:“还要听一遍。”月光下,她的耳廓仿佛粉雕玉琢一般,有点诱人,有点好看。 项白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 二百一十三 追杀(三十六) 胡小酒“嗷”地跳起来:“你干嘛咬我啊?”又指着他鼻子说道,“臭流氓。” 项白也不介意,撑着头欣赏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要紧,我负责。” 胡小酒倒背着手,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踱到他面前,忽然弯下腰也咬了他一口,说道:“我也负责。” 项白起初吓了一跳,以为她想翻脸,不料她竟会这么做,又好笑又有点儿无奈地说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娇羞,我师父说的对,我可能是有点儿毛病,怎么喜欢你呢?” “口是心非,你就喜欢我这样的,因为我霸气又可爱。” 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不早了,去睡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不要。”小酒皱着脸,抱着他的手臂,恨不得整个儿缠在他身上,她抬起头说道,“我要陪着你。” “陪着我干嘛?” “陪你想事情啊。”她眨眨眼说道,“你有心事对不对?” “算不上。”他说道,“只不过明天就能回京了,我有点儿……” “你有点担心山山。我们真的应该回去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问道。 “打虎上山未尝不可,否则便只能抗旨,这件事已经容不得我们来选了。” “那你还在苦恼什么?” “我在想山雀。” “你有怀疑的对象了?” “你说呢?” “嗯……”胡小酒想了想说道,“我起初怀疑过宗雀,因为她名字里就有一个‘雀’字,但是她好像很坦诚,而且还因为保护山山受伤了,那她应该不是吧。” “如果是苦肉计呢?” “可是她现在手臂都抬不起来,怎么杀人呢?那毕竟是山山啊。” 项白点点头:“嗯,这个有点儿说服力。” “然后就是凤如烟她们几个,我也怀疑过,但是她们从知道照雪不在我们身边之后就好像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兴趣了,我觉得她们应该就是找照雪而已。” 项白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再接着就是小七。” “小七你也怀疑?” “还是要怀疑一下吧,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要怀疑一下。” “结果呢?” “结果我又觉得他应该没那个本事,我说不清楚。” “我们这么想,那个山雀是希望魏秋山回京,还是不希望他回京?” 胡小酒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道:“不希望吧,如果沙鸥之所以要杀山山是因为蔺实的缘故,那他应该就不希望。” “沙鸥肯定是因为蔺实的缘故才会派出山雀这个杀手。”项白说道,“你还记得吗,蔺实曾经因为怀疑你是沙鸥的人而非常的紧张,以至于他明明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都不敢揭露,这说明他们之前一定存在着联系,且蔺实的处境要更加被动。” 胡小酒点点头:“所以蔺实的命运是掌握在沙鸥手里的。” “我是这么推测。” “那如果这么说,山雀就一定不希望山山回去,因为蔺实的死八成就是沙鸥造成的。” “但是小七并不介意魏秋山回京。” 胡小酒说道:“宗雀介意,可是我觉得她的理由也很充分。” “还有一个人也不希望他回去。” “谁?” “就是那个一直出现在魏秋山周围,三番两次跟他作对的神秘人阿羽。” “他?他功夫是不错,可是山山对他是有防备的,很难的手吧。” “但是他行事很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不就是找茬吗?” “对,就是找茬。”见胡小酒好像有点听不懂,他又解释道,“按魏秋山的说法,他的任务是捉拿红袖,而照雪去救红袖的,而红袖死后,他则改变了目标开始追击照雪,但是很快照雪不知所踪,那么他依然守着魏秋山干什么?” 胡小酒摇摇头。 “再看他就在武侯镇的所为,他救了刘震,起初你怀疑他是刘震的亲朋,也有你的道理,但是事实却是刘震同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么他救下刘震的理由是什么?见义勇为,肯定不是,为虎作伥,他又在刘震作案行凶的时候百般阻挠,岂不是很矛盾吗?” “是很矛盾,那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现在无凭无据,也抓不住他,我也只能猜测,如果他就是山雀,目的是为了拖延魏秋山不让他回京呢?魏秋山这个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对于捉拿钦犯这件事却很执着,更何况这个刘震如此罪大恶极,又是小七第一次出差办案,他又讲义气,他会袖手旁观吗?” “肯定不会,所以他这么做就是故意捣乱。” 项白深深地点点头:“我甚至觉得,他起初在苍兰县的时候就不是要救刘震,他是听到了消息,故意把刘震带到武侯,放在魏秋山的身边,而自己则控制着他,他对刘震百般阻挠也未必是出于公心,而是要在保证刘震的安全的情况下把武侯搅得鸡飞狗跳,只要刘震不落网,魏秋山就不能回京。” “那就是他咯!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怎么反而不见他有动静了呢?” 项白摇摇头,沉声说道:“没有动静不代表不在行动,现在这些也只是我们的推测,真正的战斗要从明天开始。” “好!” “什么好?”项白迷茫地看着她。 “好!明天开始战斗!今天已经很晚了,要好好休息明天才会有力气斗智斗勇。”她又把项白从地上拉起来,“走啦走啦,去睡觉了!” “你不去吗?” “我要,但是我要先打水洗漱。” 项白见她笨手笨脚地摇着辘轳,说道:“起来点儿。” 她便乖乖让到一边看着,他动作很连贯也很利索,他提着水桶活动两下,拉出井栏,轻轻将水桶一顷,清澈的净水便如月光般倾泻而出,溅起点点星屑。 项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啊,拿走啊。” “白白。”她眼睛弯弯的,“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皱皱眉头:“什么秘密?” “其实呢,我一直都想回……回老家去。” “去啊,改天我陪你。” “嗯,不用了,现在好像没有那么想回去了。” 项白挑挑眉梢:“那等你哪天想回去了,我再陪你回去。” 二百一十四 追杀(三十七) 房门“吱嘎”一声。 “你怎么才回来?”屋里传来魏秋山的声音。 “嗯。” “你俩在外面儿聊啥呢,聊了那么半天?” “什么?” “你和小酒。”魏秋山支着身子坐起来,坏笑着说道,“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脚步声。一炷香以前,我听见有人从门前走过去,那边儿只有一间房,就是宗雀和小酒那间,都这个时间了,宗雀受伤了睡得早,当然是小酒,后脚你就回来了。”他继续问道,“说,你俩都说啥了?” “不关你事。” “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魏秋山从床上跳下来,满脸八卦,“我发现你俩这两天的态度有点儿怪,你是不是表白了?” 项白看着魏秋山的大脸,往后撤撤身子:“不告诉你。” “切。”魏秋山撇撇嘴,“神神秘秘的,我看你就是怂,不敢说!哼,你就等着吧,保不齐哪天小酒会先跟你表白呢,是不是?你不就省心了吗。” “你有完没完?” “干嘛呀,不就开个玩笑吗,哪来那么大火气。”魏秋山背过身去懒得理他,又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咱们明儿就进京了,那个山雀,也该动手了吧?” “山雀?” “昂。” “嗯,有可能。” “唉!”魏秋山叹口气,“说真的,我还真有点儿紧张,你可记得你说过的话,要好好保护我啊。” “嗯,你就少说两句吧,我要睡了。” “嘶!”魏秋山不悦,暗自腹诽道,“该不是表白失败了吧?” 夜半,不知是不是刚用冷水洗过脸的缘故,胡小酒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宗雀自受伤后总是睡的不踏实,方才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忽然大喊一声“血!”惊得胡小酒愈发心绪不宁。 她从床上坐起来,月光透过窗子,她想到项白,方才回来的时候他说要再等一等,也不知这会儿回来没有。 左右是睡不着,她趿着鞋,蹑手蹑脚地下楼去。 时值盛夏,即便是到了后半夜,空气里也是闷热的,连风也是黏哒哒、热乎乎的让人心烦。 院子里空空荡荡,却隐隐散发着让人不安的气息,这气息源于一种熟悉的气味,血腥味儿。 她循着气味向客栈后院走去。 走到拐角处,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很安静,静的出奇,她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这就更不寻常了,魏秋山因怕刘震逃了,每夜都派人守着,怎么可能没人? 她心跳的很快,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扁担,紧紧握在手里,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两个负责看守的捕快就靠着囚车睡着,胡小酒翻个白眼儿,松口气,心想魏秋山手底下的人也太大意了,自己喊的那么大声他们都听不见。 不觉有些恼火,走过去踢一脚,那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倒在另一个人身上,她这才发现,两人胸口各有一个血窟窿,胡小酒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她想,不好了,刘震跑了。 刚跑了两步,又停下来。 不对,囚车里有人,而且是两个人。 她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囚车的锁根本就是坏的,是被人生生劈开的,可是锁都开了,人为什么还在。 她隔着囚车小心地观望,里面无端多出来一个人,一个是刘震,双目圆睁已经断气了,可是另一个却靠着囚车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她只是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她猛地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把缠在囚车门上的锁链解开,她的手都是抖的,抖得不听使唤。 “白白,你没事吧?”她轻轻地问了一声,又碰碰他,他就在她眼前倒下去了。 “白白!你别吓我!” 眼泪不听话地涌出来,也顾不得身边还有刘震的尸体,她直接跳到囚车上去,项白的脸靠在她颈边,身子还是暖的,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没看见有任何伤口,呼吸也还在,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看来他只是昏过去了。 她想起从前在电视上看到,人若昏过去只要掐一掐人中就会醒过来,她没试过,不过除了这个方法她也想不到别的。 好在电视剧也不总是骗人,项白渐渐转醒过来。 “你醒了?”她问道。 “嗯。”项白捂着后脑勺坐起来,“我怎么晕了,”看到刘震的尸体怔了一下,“怎么回事儿?” 胡小酒摇摇头,脸上仍然写满了担忧说道:“你没事就好了,吓死我了。” 项白从囚车上跳下来,脸色微变:“魏秋山呢?” “在房间吧。” “不好,去看看!” 刚跑进客栈便看到一个人不疾不徐地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项白和胡小酒站在门口,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却并不慌张。 “你是谁啊!” 眼前的人跟项白一模一样,连痣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但即便再相像,胡小酒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不是项白,他是另一个人,眉眼间都是另一个人的气质。 他眼神中带着些考究与好奇,看看项白,却转身走到胡小酒面前。 他身上危险的气息让她害怕,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他刚要伸手,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他便与项白面对面了,宛如照镜子似的两个人。 他看看项白的手,戏谑似的挑挑眉毛:“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 “我要杀你就想碾死一只蚂蚁。” “那你可要想清楚,虽然对你来说杀死我和杀死蚂蚁没有区别,但后果却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 “我的师父对无间盟有救命之恩,若我死了,你便会自此生活在被无间盟追杀的恐惧中,直到你死。” “你师父......这是个有力的威胁。” 项白微微笑了笑。 “何况我本来对你的命也没兴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项白便被他反手丢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门上,滑落在地上。 “白白!” 胡小酒刚想冲过去却被他拦住去路,同样的脸,却是完完全全两样的人,项白虽然为人看似冷漠却是个温暖善良的人,故而他的眼睛永远是暖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就像千万年也化不开的冰,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二百一十五 追杀(三十八) “别碰她!“项白吼道。 她只觉得一个冰冷的触觉落在她的嘴角,立刻尖叫一声,像被刺猬扎了一般跳着脚躲开。 他的眼睛依然是冷的,只是舔舔嘴唇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就是这个味道。” 胡小酒捂着嘴大骂:“什么味道!你当我是臭豆腐!” 刚喊了没两句,便在他冷冷的逼视下,不敢作声了。 他轻笑一声:“快去吧,他的血该流干了。” 胡小酒猛地回过神来:“是山山!你杀了山山!”她拔腿就往楼上跑去。 “你不去吗?”他看着项白。 项白也看着他:“你是山雀吗?” 他却只是面带轻蔑地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项白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胡小酒跪在床上,而床上躺着的正是魏秋山,左胸口出插着一柄通体黑色的刀,血水汩汩地涌出来。 “白白,你快看啊,他是不是要死了?”胡小酒带着哭腔问道。 “不会的,别怕。”他快步走上前,自言自语地说道,“冷静,冷静,苍兰县太小,根本没有大夫,师父的医术上怎么说来着......” 他迅速冷静下来对胡小酒说道:“我帮他按着伤口,你去打盆水过来,刀上涂了东西要先清理伤口。” “好!我这就去!”胡小酒拔腿就跑。 “井边儿滑,小心点儿。” “我知道了!” 宗雀和小七他们听到动静才起来,听说魏秋山危在旦夕都吓了一跳。 好在项白平日里闲来无事没少看了他师父的医书,虽然手忙脚乱,终究给魏秋山捡回一条命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闫小七连夜赶回武侯去请大夫,还是那个大夫,还是那匹马,还是一样被闫小七威逼利诱仍在马上抢来的。 这回那大夫冷静多了,对项白他们说道:“也算是福大命大了,这刀尖距离他的心脏不过一寸,再稍稍偏那么一点儿,莫说是你,莫说是我,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又习以为常的给魏秋山重新包扎了伤口并开了几副药,且叮嘱道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了,最好也不要急着赶路,以防伤口又被扯开。 再说魏秋山,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了,却迷迷糊糊烧了两天两夜,如此行程便又不得不被耽搁下来。 直到第三天早晨,魏秋山才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饿死了。” 差点儿又被项白打死,好在胡小酒拦得及时,才没有使惨剧发生。 闫小七红着眼圈儿说道:“哥,你可醒了,吓死人了!” 魏秋山嘿嘿一笑:“怎么地,看这样你们都很关心我嘛。” “这还用说吗!” 他又看看项白:“你也很关心我嘛!” 项白冷笑:“嗯,需要再给你多点儿关心吗?” 魏秋山慌忙虚弱地瘫在床上:“不需要,不需要了。”又想了想说,“如果是吃饭那种关心,也是可以的。” 项白有点儿恼火:“我说你除了吃没别的心眼儿啊?” “民以食为天啊。” 项白不耐烦地把小米粥递给他:“吃吃吃!” “就这点儿啊?” 项白瞪着他说道:“刚好,吃点儿清淡的。” “哦。” “不是,那人是不是我,你瞧不出来吗?” “哦!你说那个事儿啊。”魏秋山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说道,“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没看出来,但是他刀子扎进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肯定不是你,阿羽那个易容鬼。” “易容?他是易容?”项白颇为震惊。 “肯定啊,要不然能跟你那么像吗?”他又说道,“你们也碰见他了吧,你当时不觉得震惊吗?还是说他伤了我转眼就把易容面具揭了?” 项白叹道:“原来是易容,那就难怪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会易容的?” “我早就知道。”魏秋山说道,“头一次我跟他交手,他就易容成你的模样,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了,不过他转眼又换了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就知道他会易容了。”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项白气得原地直打转,随即又大马金刀地坐在板凳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哎,魏秋山,我问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个叫山雀的人可能会杀你,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人自以为很有把握杀你?” “说过。”他又说道,“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江湖中人就是这样的,我不一定能杀得了你,但我牛必须先吹到。” 项白捂脸:“那你觉得敢吹这个牛的多吗?就这么说吧,闫小七,他敢吹这个牛吗?” 小七赶紧摇摇头:“我不敢。” 项白又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敢吗?我也不敢。我们任何人也没有这个把握说我一定有能力杀了你魏秋山,但是他敢,他凭什么敢?” “是啊,他凭什么敢呢?他折腾了这大半天,我不是还活着吗!哈哈,哈哈哈!”魏秋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项白再一次捂脸:“他为什么敢,因为他自以为有一件无往不利的法宝,那就是易容。凭借他的身手,再辅之以易容,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装成目标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他有把握,比任何人都有把握。” “哦......这么说,他就是山雀。” “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也只有他能让沙鸥深信不疑,相信他一定能够杀掉你。” 魏秋山一拍大腿:“我早就说他可以吧!嘶!”他不小心扯到伤口,哀嚎一声。 “那他已经动手了,也没有成功,应该会放弃了吧?”宗雀说道。 “他肯定放弃了!”魏秋山说道。 胡小酒却不以为然说道:“为什么那么确定,万一他不死心呢,会不会再来。” “不可能。”魏秋山竟颇有几分得意,“你们也不想想,山爷儿我是多么机智,刚才我不说了吗,他拿着刀扎我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我就觉得他肯定就是山雀,我怎么办?”他看看胡小酒问道,“你说要是你怎么办?” 胡小酒看着兴高采烈的魏秋山有点儿接受无能,摇摇头。 “不知道对不对,要不然说山爷儿我聪明呢,我当机立断,装死!” 胡小酒忍不住撇撇嘴淡淡地说道:“这可真是个正常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好主意啊。” 二百一十六 追杀(三十九) “对吧,我就是这么想的。”魏秋山摊摊手,“他想杀我,我又来不及躲,唯一的办法就是任凭他动手,不过我也留了心眼儿,根据我高超的武艺和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来他那刀里头是藏着玄机的。” “什么玄机?” “正常人看见刀刺过来一定要躲,可是我不躲,为什么,因为我算准了那刀尖直直的刺过来八成刺不中我的心脏,但我要是稍微一动那就不一定。” 胡小酒立刻揪住他话里的漏洞:“你不是根本就来不及躲吗?” 魏秋山顿时有点儿尴尬,敷衍道:“对,但是我也是计算过的,总之我是肯定不会有事儿的,这样我才大大方方地张开怀抱吃了他一刀,然后立刻就倒在床上闭住气装死了,所以说,只要你们不往外说,他就不会知道我还活着,等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京城可以反客为主了。” 项白淡淡地说道:“你要怎么反客为主?” “抓他归案啊。” “怎么抓?” “就贴告示,悬赏,天涯海角的抓,不信抓不住。” “哼。”项白似笑非笑,“你忘了吗,他会易容术。” “哦。”魏秋山挠挠头,“那我也抓,硬抓也得抓,我要是不声不响就让这事儿过去了,传出去江湖上还当我魏秋山好欺负呢。” 项白叹口气说道:“行吧,山爷威震四海谁也惹不起,您就好好歇着吧。” “你干啥去?” “吃饭啊,我还没吃饭呢。” 胡小酒皱着眉头说道:“山山,白白很关心你哦,你昏迷的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你。” “呃……辛苦了,辛苦了。” 胡小酒也跟上去:“我也去吃饭,白白等等我!” 荒村野店没什么可口的饭菜,项白只要了两碗米粥几个菜包和胡小酒分着吃。 “白白。” “嗯?”不一会儿笼屉里只剩下两个包子,项白把其中一个夹给她又问,“你还吃吗?” 她摇摇头表示已经吃饱了,随后端起碗把剩在碗底的一小口米粥一饮而尽,这才说道:“白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和山山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昂?”项白一不留神,包子掉进米粥里,“这是什么问题?” “你就答嘛!” 项白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会游泳吗?” 胡小酒皱皱眉头说道:“我会啊,但是你可以假装我不会啊。” “我为什么要假装你不会呢?”项白不解,随即又说道,“魏秋山也会啊。” 胡小酒有点恼火说道:“就假如,假如我们都不会说游泳,只有你会,只有你能救我们,你先救谁!” 项白先是摸摸脖子叹息一声:“那你俩可真是够笨的。”随即才认真地说道,“通常情况下,溺死一个人至少要半盏茶的时间,既然你那么问,那你俩应该都距离我不是太远,我先救离我近的那个,再去救另一个。” “那……那如果你救了一个就没时间救另一个呢?”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似乎不相信无法解决,说道:“总会有办法的。”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白白?” 他没回答。 胡小酒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够蠢,就不该拿这种问题问他。 “你说,山山这下算是安全了吗?”她问道。 “应该是吧。” “可是,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 “他……说不上来。”她又说道,“那就安全了吧。” 又过了几日,魏秋山渐渐恢复了,小七因刘震的死,不得不早一步回京复命,临走的时候说:“我先回去,到时候给你们接风。” 果然,刚到城门就看到闫小七率领一众六扇门的捕快门在门口等着,笑着向他们招手。 项白也终于能松口气,总算是安全了。 魏秋山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回六扇门找总捕复命,项白和胡小酒则一同回无忧阁。 何无心听闻他们安全回来也松了一口气,又命刘伯去宁柯那里去报平安。 “师父。”项白若有所思。 “怎么了?” “我有兄弟吗?” “当然没有。”他又说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说起来你有没有兄弟,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反倒问我?” “瞧您说的,你抱我回来的时候我才多大,我还以为你是我爹呢,去哪知道我有没有兄弟。” “哦,也是。”他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起码我捡到你的时候没有。” “那会不会我其实有一个兄弟,但是你没捡到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生逢乱世,即便是有恐怕也很难长大。” “也是。”他深深地点点头说道,“哪有那么巧的事,那就是易容。” “什么易容?” 项白便将阿羽的事告诉何无心,又说道:“我看见他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就跟照镜子一样,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而且是那么地像。” 胡小酒只顾闷着头吃东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嘴说道:“对!太可怕了,连眼睛下面的痣都是一样的!” “真的有那么相像?”何无心似乎也有些惊讶,随即却又说道,“不过。既然是易容,那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可是真的能这么相像吗?他就见了我一次,不对,按魏秋山的说法他在遇到我之前就能化妆成我的样子,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何无心却说:“你好歹是我何无心的徒弟,你虽然未必留意他人,他人却会留意你,所以即便有你不认识的人知道你的模样也不算太奇怪。” 项白终于相信说道:“或许就是有人会有这种高超的易容术吧。” 何无心又问道:“魏秋山回来了?” “嗯,回来了。” “哦。”何无心应了一声,脸上竟掠过一丝失落。 胡小酒眼尖,问道:“心心,你怎么好像很不开心似的?” “我?没有。”何无心说道,“我只是听说,陛下下旨命他彻查蔺实遇刺的案子。” “咦,你也知道啊!心心,你好神哦,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什么都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何无心微微一笑,难掩骄傲:“这就叫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是天机,不可泄露。”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对项白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蔺实的这件事终究还是要落到你的头上,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听为师的话,不许再插手。” 项白却不以为然说道:“师父,你也太多心了,魏秋山虽然蠢,也不是事事都靠着我,这次朝廷选他去做这件事儿,不过是看重他武艺超群又长于追踪,我又不行,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 二百一十七 追杀(四十) 何无心冷笑:“反正这话我是说下了,你要敢再插手,咱们的师徒缘分便就此了结吧。” 项白脸一僵:“师父,你至于吗,我才刚回来就跟我说这个。”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不是因为有人太不自觉!” 项白撇撇嘴,无奈道:“知道,我知道了。” “别整天仗着自己聪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就是说你这种,真正的危险都在你自认为绝对能掌控的地方。” “是,师父说的对,师父说啥都对……”他忽然怔住了,痴迷地望着远方。 “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是,我听见了。”他仍旧讷讷的。 忽然猛地站起来,胡小酒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白白,你怎么啦,傻啦?” “我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他脸色苍白严肃地说道。 “什么事啊,有事能不能坐下来慢慢说,你这个样子怪吓人的。” “不,不能慢慢说,现在就要走。”说着便匆匆向门外走去。 胡小酒见他行色匆匆也追上去:“你等等我,我也去!” 何无心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个人,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白白,你怎么了,干嘛忽然急急忙忙的,是出什么事了吗?”胡小酒人小腿短,追着项白跑得很吃力。 “我们分析的不对,我们错了。” “什么不对?我们分析什么了?”胡小酒一头雾水。 “山雀。” “山雀?山雀不就是阿羽吗?是他要杀山山啊。”胡小酒一边跑一边说,上气不接下气,跑得气喘吁吁,“难不成......你是说他还会追过来吗?” “不是,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胡小酒不耐烦地说道:“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啊!” “没时间解释,要赶快找到魏秋山。” 胡小酒见他如此紧张,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便也不再死缠着他解释,而是说道:“山山去六扇门了,我们快点跑,或许他还在那里。”随即拖着项白说道,“走,我们再跑快点!” 魏秋山刚从六扇门出来便遇到胡小酒和项白,见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模样不觉笑道:“你俩怎么来了,该不会一会儿看不见我就想我吧?” “没时间跟你开玩笑。”项白说道,“小七呢?” “小七?你找他干啥?” “他没跟着你?” “他跟着我干啥,这会儿又没差事,再说了,下个月就是他娘亲的生日了,他出了名的孝顺,总捕也准了他的假,这会儿该是已经出城了吧。” “他出城给他娘亲过生日?”项白不相信似的。 “是啊,这有啥奇怪的,他年年都要告假,要不然以他的勤恳早就该晋升捕头了,就是请假太多,下头的人多有不服,这才拖到现在依旧是个小捕快,不过我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了,这回刘振的案子他也算是立了功,保不齐回来就该高升了。”魏秋山说着又看看项白,给他一拳,“你小子咋了,怎么恍恍惚惚的?” “不会啊,他还没有完成任务,怎么可能离开呢?” “什么任务?” 项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你的任务。” 魏秋山眨眨眼,笑了:“啥?你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吗?” “那你凭啥这么说?” 胡小酒也颇为惊讶,看着项白说道:“白白,你搞错了吧?小七怎么可能呢?别说他和山山是好兄弟,当然了,好兄弟这一条做不得数,但是之前我们说过,山雀的目的是阻挠山山回京,小七是支持山山回来的呀。” “是,我也是刚回过神来。”项白舔舔嘴唇似乎有些羞愧,“所以我才说,我们错了。但是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认为山雀不希望他回来吗?” 胡小酒想了想说道:“因为山雀是沙鸥的人,沙鸥与蔺实存在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蔺实死了一定是沙鸥的人做的,或者是沙鸥找人做的,但是沙鸥又是一个隐秘的组织,不希望被人发现,所以他们并不希望山山查到他们身上,或者说他们没有把握能斗得过六扇门,所以他们只有让人杀了山山。” “这个思路是对的。” “是啊,那是你说的不对的地方是哪里呢?” 项白指着魏秋山说道:“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他,而不是阻拦他。所以那个想要杀他的人并不在意他究竟是在京城之外,还是在京城之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放下警惕的机会。” “所有人都放松警惕......”胡小酒眨眨眼,“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项白说道,“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对方会选在京城之外动手,其一是因为魏秋山当时本就在京城外,对方似乎没有理由让他活那么久,其二就是因为京城毕竟是六扇门的地盘,也是我们的地盘,仿佛不如在京城之外动手更加有利。” “是这样。” “但是正因如此,京城之内才是最能让我们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地方,也是他最容易得手的地方,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京城之外动手,这一点从他见到我们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早就算准要在这里动手。” “那就是说,他不应该阻拦我们回京,而是应该劝我们回京。”胡小酒仿佛陷入了回忆,忽然她惊叫一声,“那就是小七啦!这就是你怀疑他的理由!” “这只是其中一点。” “还有什么?” “很多,其实从我第一次在武侯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首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们是因为知道魏秋山身处险境才去找他,宗雀是因为总捕的命令而去,而小七却是因为刘振而去,这看上去理由很充分,但有趣的是刘振在遇到阿羽之前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拿,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去抓刘振的那个晚上,最后抓住刘振的是宗雀。” “那又怎么样,宗雀比较厉害啊。”胡小酒又看向魏秋山,“是不是这样,山山?” “嗯,小宗的身手的确不错。” “那跟小七比呢?” 二百一十八 追杀(四十一) “那要看怎么比,小七毕竟是男人,力气要大一点儿,小宗就是脾气爆,出手又格外凌厉,各有千秋吧。” “如果他们面对面较量,谁的更容易取胜?” “这不好说,我记得他俩从前打过,有赢有输难分伯仲。” “那么是什么原因,在面对一个几次三番从他手里溜走的采花贼的时候,他会选择袖手旁观,且一丁点儿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刘振是他要抓的人,他就不担心刘振再一次逃脱吗?” “他......我当时没太留意,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确有点儿奇怪。” “不奇怪,因为他知道你会和那个身手不凡的神秘人动手,所以他只顾盯着你,根本顾不上别的。” 魏秋山似乎有些纠结:“你这么说当然有道理,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是小七……项白,”他抬起头说道,“说实话,你与其要让我相信小七会害我,还不如说你要害我更可信。” “你!” “因为你至少还聪明,可是小七是个实心眼儿。是真的,就他那心眼儿,还没有我的多!” “反正我话给你搁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魏秋山还是摇摇头:“我不信。” 项白似笑非笑,说道:“行,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算我白跑一趟。” “白白,白白!”胡小酒又看看魏秋山说道,“山山,你要小心哦!” 说完也追着项白跑了,他却越走越快,害的胡小酒在后面的喊:“白白,你走得好快,我要累死了!” 这才停下来,脸上还挂着怨气。 “你怎么啦?”小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啦?是我吗?” “怎么可能呢。”他说道,脸色稍稍有些缓和。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谁?” “山山。” “你听不见他说话吗,一而再再而三,好像我才是那个绞尽脑汁算计他的人。” “他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不想想小七会对他动手而已啊,不光是他,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很惊讶啊!” “那我说的你信不信?” “信啊。” “没有证据也信吗?” “信啊。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当然不会有证据了,现在就只是看谁更可疑,小七的确有可疑啊,而且起初我还觉得有点怀疑,但是现在看到山山那么信任他,我就更觉得他有机会了。” 项白这才哼一声说道:“就是,那魏秋山还没你聪明。” 她忽然笑了说道:“白白,你其实是在吃醋对不对?” 项白一脸讶异:“我吃谁的醋?” “小七的。” “我吃他什么醋,你又不喜欢他。”他又忽然警惕地看着小酒,“你不是……” 小酒连忙说道:“当然没有啦!我是说你在吃他和山山的醋!” “我吃他的醋!”项白瞪大眼睛,随即迅速恢复冷淡,“不,我不接受。”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但是这就是事实,你一直觉得你才应该是山山最信任的人,可是他却说宁可相信你会伤害他也不相信小七会伤害他,所以你才会生气。” “哼,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可是如果换成我,我就会很生气。”小酒说道,“我觉得我更信任白白,可是白白却只是在乎山山。” 项白便慌了神:“怎么会呢?” “不是嘛?那是山山比较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 “当然你比较重要,魏秋山算个什么东西。” “那我和山山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项白张张嘴,又闭上,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个问题是这么考虑的……” “说啊!” “我……”项白陷入了纠结。 “哼。”胡小酒气鼓鼓地说道,“不理你,我要去找山山了。” “你找他干什么?” 项白说着想要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还说道:“不行,我不能牵你的手,我还在生气!”然后大喊着,“我生气啦!”快步向魏秋山的家跑去。 项白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他当然明白她的用意,她只是知道自己在乎魏秋山又拉不下来脸,她便心甘情愿地去为自己搭这个台阶。 他从前只是觉得她淘气胡闹、任性刁蛮,而如今他才知道,她其实淘气却从不胡闹,任性却并不刁蛮,她永远只会逼着你去做你想做而不敢做,能做而不去做的事,她是的的确确当的起自己的宠爱的。 刚走到魏秋山家门口,便看见他急匆匆从家里出来,险些与胡小酒撞个满怀。 “山山,你去哪?” 魏秋山的脸上又焦虑又有尴尬说道:“出事儿了,我娘不见了。” “你娘?屠大娘不见了?”胡小酒见他不像是开玩笑,赶忙安慰道,“你不要着急,屠大娘都那么大岁数了,又是出了名的铁娘子,谁敢得罪,或许只是有事出去了。” “不是。”他拿出一张信纸说道,“我刚回家就看见这封信,你们看。” 信上写着:想救屠大娘,城北后山相见。 项白看了看说道:“是小七。” “你咋还说是小七!”魏秋山说道,“我承认我没听你们的提醒是不对,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是小七,他都临出城了,看见我扛着面,还要帮我把面送回家来,那面还有门口……放着……”他说着说着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是死一样的灰,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道,“怎么会是他呢?” “现在信了,不说我害你了。”项白冷冰冰地说道。 他一把拉住项白的手说道:“项白,你一定要帮我,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论武功他不是你的对手,这才不得已绑了屠大娘,我猜他的目的是拿屠大娘的性命作为要挟,逼你以命抵命,但只要你不听他的,他就拿你没办法。” “万一他伤害我娘呢?” “那也要顶住。”项白又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后山要紧,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魏秋山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说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山山!振作点!”胡小酒说道,“你娘还等着你救命呢,你不是去送死的,是去救她命的!” 魏秋山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对,你说的对,我得振作起来。”说着激动地握住小酒的肩膀,“小酒,谢谢你鼓励我。” 小酒拍拍他的手说道:“加油,我们会帮你的!” 项白道:“快走吧,别让屠大娘久等了。” 二百一十九 追杀(四十二) 城北后山,歪脖儿崖。 歪脖儿崖之所以叫歪脖儿崖是因为这面山崖格外陡峭,就像一根歪着的脖子,崖顶还有一棵歪脖树,所以叫做歪脖儿崖。 屠大娘慢慢睁开眼睛,打量着绑匪的背影,心下有些迟疑:“七儿啊,是你吗?” 绑匪蒙着脸没做声。 屠大娘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真是你啊?你把脸转过来行不行?” 绑匪没理她。 “你不搭腔,你不搭腔我也能认出你来,我认识你的背影,你和秋山一天到晚在我们家门口进进出出这么些年,大娘耳不聋眼不花,不会认错人的……可是,你这是为啥呀!” 他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屠大娘说道:“这是我和他的个人恩怨,与别人无关。” “个人恩怨?他欺负你了?”屠大娘忽然回过神来,激动地说道,“那小子到底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你,你告诉大娘,你说!我,我拿笤帚疙瘩抽死他,我抽死他!”她奋力地挣扎着,可以手脚都被绑着,她看看小七又说道,“可是,不管他做了什么事儿,你也该给他个机会是不是,你们不是好兄弟吗?昂,算大娘求求你,给他一个机会,行不行,行不行啊!”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娘,这没你的事儿,你就别说了。” “那你告诉大娘,他到底干啥了,大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是把你逼急了,你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屠大娘不禁红了眼眶,“他是杀人了,还是……还是犯法了,甭管是啥,要是他果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他果真做了不能挽回的事儿,你……大娘把自己这条老命赔给你行不行?七儿啊……呜呜呜!” 他深吸一口气,从衣角上撕下一块碎布,塞进屠大娘嘴里,又把她挪到大树底下,让她靠坐在树上。 “大娘,山哥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是我对不起他,您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您就在这儿坐会儿,七儿知道您的腰不好,靠着点儿东西得劲儿,您就坚持一会儿,等山哥来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又普通跪下,冲着屠大娘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大娘,七儿对不住您,要让您失望了。”说罢又撕下一块布条,把她的眼睛蒙上,“您别怕,这是为了您好。” “呜呜!呜呜!……” 他对屠大娘的挣扎置若罔闻,肃穆地望着远方。 日头渐渐西斜,终于在山脚下,出现了三个黑点。 他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魏秋山看着小七,沉重地说道:“小七,我知道是你,把蒙面摘下来吧。” 小七微微叹口气,摘下蒙面。 “为什么会是你?” 他反而像是轻松了,笑了笑说道:“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是沙鸥的人?”项白问道。 他点点头。 “所以,小酒猜的不错,就是你们的人杀了蔺实,又怕魏秋山追查,这才不得已要让你出手,可惜,你潜伏了那么久,一朝前功尽弃。” 这下他真的笑了,笑的愁云惨淡:“你过奖了,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哦?不会吧。”项白说道。 “是真的。”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是一步错步步错,一言难尽啊。” “什么意思?” 小七笑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很好奇沙鸥的事,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活着走下这个山头。” “真的?” “绝无虚言。” “那好,沙鸥的首领是谁?” 小七摇摇头:“我不知道。” “是那个紫色衣服戴着沙鸥耳坠的女人吗?”胡小酒问。 “你见到她了?” “她是吗?” 小七摇摇头:“起初我也曾经认为是她,但并不是,她上面还有一个人,我只知道她与首领的关系很密切,别的就不知道了。” 胡小酒又问:“是个男人吗?” “我不知道。”闫小七说道。 “那么你们沙鸥的目的是什么?”项白问道,“你们收集那么多信息总会有你们自己的原因吧?” “哼。”他轻轻一笑说道,“看来我是把话说大了,我还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没有人告诉我,我所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项白蹙眉:“那他们是如何跟你取得联络的?信鸽吗?” “是。” “为什么你在六扇门那么久,都没人发现过?” 他忽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说起来你们恐怕不信,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沙鸥。”他又感慨地摇摇头,“我是真傻啊!” “什么?” “这就是说来话长的地方了。”他苦笑道,“我从前也不是沙鸥,只因有一日喝多了酒,遇到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 “她就是沙鸥。她向我打听六扇门的事儿,我没在意就说了,她便给了我一锭银子作为答谢,我才回过神来,知道她别有目的。” “你为什么不把她拿下?”魏秋山问道。 闫小七苦笑:“山哥,你知道的,我不是你,只有那点儿微薄的俸禄,再加上那段时间我娘得了眼病,治病是需要钱的,况且她打听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总捕的夫人与小妾,咱们从前私下里也是常说的。” “后来呢?” “后来她就经常向我打听,各种各样的小事,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每次都会给我银子。” “所以,等你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项白冷冷地说道。 “是。再后来她便很少与我见面,只是偶尔用信鸽联系,但他们很谨慎都是夜里联络。” “夜行的鸽子?” “是,夜行的鸽子,是专门被人训练过的。” “难怪。” “可是他们都让你做什么呢?”胡小酒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蔺实不会是你杀的吧?” “不是,我只是个铜牌子,那是铁牌子的事。” “铜牌子,铁牌子……”项白凛然一惊,“是莲花纹的牌子?” “你怎么知道?” “铁匠是什么人?” 二百二十 追杀(四十三) 闫小七刚要开口,忽然瞳孔收缩,大喊一声向魏秋山扑去,他这一下来的突然,虽然来势汹汹但毕竟不是魏秋山的对手,被魏秋山一脚踢开,并说道:“小七,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我知道!但是你娘在我手里!”说罢举剑要砍,魏秋山既不想伤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娘受伤,索性冲上去握住他的剑。 “放手!”闫小七大喊。 “不放!”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小七,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我愿不愿意又如何,我不杀你别人就要杀我!你放手!”他忽然飞起一脚踹在魏秋山的胸口。 “小心!”项白猛地向小七,但小七这一脚力道太大,连魏秋山也忍不住倒退几步,项白只来得及碰到他的指尖,便眼睁睁看着他倒飞出去,坠下山崖。 这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魏秋山的手里还握着他的剑,血从指缝里滴落下来。 歪脖儿崖北面不远处有一座山丘,一个紫色的身影悄然离去。 魏秋山忙去树下给她娘松绑,屠大娘满脸迷惑看着魏秋山问道:“你们这是做啥呀?七儿呢?” 魏秋山无言相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项白猛地捶向地面:“就差一点儿!” “白白,你不要这样!”小酒安慰道。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要差一点儿!铁匠是谁,他马上就要说出来了,为什么会忽然发作!” 魏秋山突然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有没有人性!他死了,你心里却只有真相!” 项白有一瞬间的惊愕,而后也没客气一把拍开他的手背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杀你,是我一直在费尽心机地救你!你现在问我有没有人性,你呢!你有没有良心!” 魏秋山松开手说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良心,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做才算是有良心。我只知道小七是被逼无奈才要害我,而我帮不了他,还把他逼死了。” “你把他逼死了?”项白愤怒地瞪着他指着他鼻子骂道,“魏秋山,我从前只是觉得你心眼儿直,现在才知道,你是真蠢!你就是个十足的蠢货!要加入沙鸥是他自己选的,被人坑了也是他自己选的,他有无数次抽身的机会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回头,直到今天他迫不得已要接受这个他无法完成的任务的时候才想到后悔!你帮他,你打算怎么帮他?是用你这条小命儿帮他吗!” 魏秋山不做声了。 回到家,看到门口依然放着小七带来的面粉,魏秋山想了想还是将面粉扛到灶屋,不料这次的面粉格外沉重,他一个不留神,麻绳散开,面粉撒了一地。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飘落到地上。 “山哥,我不认识几个字,你凑合看吧,看到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一切。其实,从我第一次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那就是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就当报答山哥和屠大娘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别无他法,我不是你的对手,即便是也不忍心下手,更何况他们拿我娘的性命做威胁,除了我死,别无选择。 但不管怎么说,小七绑了屠大娘总是不对的,也只能在这里说一句对不起了。只因为山哥你太相信我,我几次三番露出破绽,甚至对你拔刀相向,你仍然对我毫无防备,我想破了脑袋,就只想到假装绑架屠大娘这一个办法。 再一次对不起,但千错万错,小七也不能赔偿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山哥。 小七知道自己本没脸再求山哥你做什么,可是除了你,小七在京城也再也没有可以拜托的人。 我在门口的面粉里藏了八十两银子,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连同帮沙鸥做事省下来的,本想这次给我娘过寿的时候带回去,只怕也没有机会了。只求山哥看在兄弟七年的份上不要怪罪我,帮我将银子交给我娘,如果,她也不在了,这银子就当是我对山哥和屠大娘的报答吧。” “小七……” “魏秋山,烧壶水。”项白提着烧水壶过来见他眼眶泛红,手里拿着一封不知道哪里来的信问道,“你干嘛呢,哪儿来的?” 魏秋山指了指面粉袋子说道:“小七藏在里头的,他说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杀我。”他又说道,“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杀我。” “他出自本心固然不想杀你,可是若他人以他的父母亲人为要挟,又有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你说的不错,”魏秋山红着眼睛看着他。“沙鸥的确用他娘的命要挟他,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没有对我下手,所以他选择了自己去死,用他的命换我一条命,也给他娘换一个生机。” “嗯。”项白点点头说道,“小七平日里看着糊涂,在这件事上倒是很通透。” “通透?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没有想过让我死,反倒是我们,是我们把他逼死了!” 项白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说道:“你想说的是我把他逼死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秋山低着头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可是他没有想我死,我早就那么说,你却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怎么样,不信你又怎么样?” “相信我,我们或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你那么聪明,我们总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不聪明!”项白忽然暴怒,“我不是神仙,我也不会未卜先知,想不出你要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能做的就是把我以为对的真相告诉你,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屠大娘和胡小酒听到动静出来问道:“你们怎么了,在吵什么?” 项白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出灶屋,也不跟小酒解释,径直夺门而去。 胡小酒看着项白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魏秋山,忙不迭地说道:“我有事,我,我也走了。”还不忘叮嘱道,“屠大娘,你好好休息,山山,你要听妈妈话哦。” 二百二十一 铁匠(一) 胡小酒跑出来却没看到项白的身影,心想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还有点生气,气他都不知道等等自己。 她想,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行。 却不知项白刚从魏秋山家出来就被人打昏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花园里。 “你醒了。”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项白看着她,紫色的衣裳,冷傲的眼神,耳朵上挂着两只小小的沙鸥耳坠,顿时心下一惊:“你是沙鸥。” 女子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并不打算回答。 可是他刚要走,她便立刻执剑挡在他面前,用目光告诉他,不要尝试离开。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沙鸥,项兄是我的客人。”一个落拓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见项白怔怔地看着自己忽然笑出来:“怎么了,不认识了?” “云哲?这是你的地方?” “当然。” 项白不禁将花园打量一眼说道:“你这个园子未免太大了。” “哦?大吗?我倒觉得还好。” “那要看跟什么地方比,跟我们无忧阁比那是气派太多了,跟皇宫比,自然是要逊色一些的。” “哦?项兄还去过皇宫?” “云兄就莫要说笑了,去过皇宫的不是你吗,瞧这熠熠生辉的琉璃瓦,莫说是寻常人家,项某在蔺实家里也未曾见过,当然了,这琉璃瓦原本也不是谁都敢用的,非得是皇亲国戚才敢用一用。” “你倒是有点儿见识。”沙鸥冷冷地说道,“这位就是睿王殿下。” “睿王。”项白立刻规规矩矩行个大礼。 “哎,项兄不必如此。”萧青峦忙伸手扶起项白,“你我相识不止一两日,你该知道我是最随和不过的。” “殿下说笑了,在下连殿下的真实姓名和身份都不知道,何谈认识。” 萧青峦眉梢轻扬,笑道:“隐瞒身份是本王的不是,不过本王也是出于无奈,若本王起初就说自己是睿王,你又如何肯与本王坦信相待。” “睿王殿下位高权重,不论说什么总归不会错的。” “哼,也罢。”萧青峦笑了笑,“不管以前怎么样,本王今日请你来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你坦诚相待。” 项白也笑了,说道:“王爷请人的方式已经足够别具一格,现在又说堂堂的王爷要与我坦诚相待,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认真的。”萧青峦冲沙鸥使个眼色,命她退下。 “王爷说要与在下坦诚相待,恕在下愚钝,敢问王爷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一定要有理由吗?” “不需要吗?事到如今在下也就直说了,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的沙鸥首领就是殿下您吧?” “为何这么说?” “小酒曾亲耳听到有人跟沙鸥姑娘说过要杀了魏秋山,据她所说当时是个声音有些熟悉的男人,如今看来应该就是殿下吧。” “不错,是我说要杀魏秋山。” “那现在又说要跟在下坦诚相见,殿下该知道我与魏秋山的关系。” 萧青峦沉思片刻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的确希望他死,不过现在我该主意了。” “为什么改主意了?” “因为他不是你,即便让他去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 “那么王爷就不怕我去查吗?” “你会吗?即便你肯帮忙,他需要你帮忙吗?”萧青峦笑了。 项白不禁皱起眉头:“小七心眼儿直,根本想不到用自己的命去换魏秋山的命这种主意,更何况若他没有把握也不会轻易去这么做,是你们让他这么做的。” “此言差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沙鸥只是无意中跟人提到若他死便无计可施,谁知道他竟然真的相信。” “你们先让他杀人置他于不仁不义的绝境,又给他一条舍生取义的绝境,就是算准了魏秋山会跟我翻脸。” “当然,我们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多,否则沙鸥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阿羽也是你们的人,他的任务是什么?” “阿羽,那是谁?”萧青峦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即说道,“沙鸥们有自己的行动自由,不必事事都告诉我,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这个义务。” “哦?他们做事不需要经过您这个首领的同意吗?” “理论上当然要向首领汇报,可是我也不是他们的首领,所以他们也不必事事向我汇报。” “你不是首领!” “当然。”萧青峦轻笑,“本王怎么可能是他们的首领,他们会为我所用,不过是因为沙鸥与我有些交情罢了。” “那首领是谁?” “这个么,”萧青峦微微一笑,“要你答应跟我合作,我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合作。”项白失去了耐心。 萧青峦也不介意他的无理只是说道:“因为我们理应合作,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铁匠吗?” “铁匠,他是……”项白欲言又止,随即问道,“他与沙鸥又什么关系。” 萧青峦笑了:“他就是沙鸥的首领。” “他是沙鸥的首领?那你跟他……” “哎,别误会,本王可不认识他,本王只认识沙鸥罢了。” “那他现在何处?”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铁匠是沙鸥的首领,但是他已经消失多年了,所以这许多年来都是沙鸥当家做主,也帮我做了许多事,不过最近他似乎又出现了,并且似乎在悄悄与沙鸥内部的成员取得联络。” “原来如此,”项白笑道,“王爷窃用他人之物许多年,如今主人回来了,所以心有不甘。” 面对项白的嘲笑,萧青峦却显得混不在意说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但是我还有一个更加立得住脚的理由。” “什么理由?” “既然说与你坦诚相见,本王也不跟你藏着掖着,想必你也该知道,本王的侄儿云晖,一直狼子野心觊觎皇位,近日本王听闻他曾与铁匠勾结私造兵械,这可不是小事儿,本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能不管。”萧青峦轻巧地说道。 项白摇摇头说道:“他是皇子,太子又没了,就算想当皇帝也不算狼子野心吧?” “那私造兵械呢?你是亲眼看见的,白水村的祭神山洞可是你发现的。” 二百二十二 铁匠(二) 项白愣了愣,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于公于私,殿下都势必要找到铁匠才行,不过在下却并不是非要找到他不可。” “本王料到你会这么说,故而早有准备,你看看这个。” 项白从他手里接过信问道:“什么意思?” “沙鸥的人得到消息,铁匠曾经在南辛县怀安村有过一个妻子,这女人给他剩下了一个孩子。” “怀安村……”他微微蹙眉说道,“那又怎么样?” 萧青峦叹口气仿佛陷入回忆一般:“那应该是二十一年前,仿佛那孩子是十月生人。”他说罢静静地望着项白。 二十一面前,十月,怀安村……那么小的村子,若他没记错,当时跟他同岁的孩子就只有一个,后来也不知去向了:“那倒是巧了,我也是怀安村人,十月生人。” “不止,”萧青峦摆摆手,“他的儿子虽然生在怀安但他本身却是平湖县人,说起来似乎与你师父何无心是同乡,或许他们认识也不一定。” 这下项白彻底愣住了,同年同月同乡,已经不多见,再加上何无心,难道真的那么巧,他一直很好奇的这位神秘的铁匠,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 “对了,我还听说,铁匠其实并不喜欢他妻子,说白了他就根本不认那个女人,所以即便是她怀着孩子苦苦哀求,他还是离开了。” “王爷真是才华出众,出口成章,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您当时刚好在场。” “本王自然是不在,不过想一想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儿,”萧青峦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怜啊,若是我,不论喜欢与否,这女人已经有孕在身,怎么也不该如此绝情。” 项白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走。 沙鸥就站在院外,见他行色匆匆,立刻出手阻拦,萧青峦却说:“让他走吧。” 是的,他对于铁匠是他父亲的事他依然有怀疑,但他也有自己的判断,他有预感,萧青峦并没有骗他。 项白的心情很沉重,不只是沉重还有些郁愤,可他不知道自己的郁愤从何而来,是因为他师父何无心的有意隐瞒,还是因为他那个无耻父亲的抛弃。 他闷不做声地回到无忧阁,胡小酒刚好在门庭里捯饬她的酒,见他进来立刻跳起来问道:“你去哪了?” “我出去了。”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不想对她多说,之前他并未发现,她好像有一种奇怪的能量,能够激发起他所有的脆弱,而现在并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他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弄清楚,于是他径直往快雪堂走去。 “你回来了?”何无心见项白走进来并没多想,依旧是对着面前的黑白子琢磨,却忽然发现项白坐在了自己面前,不禁好奇地打量他两眼,“怎么,想跟为师手谈一局?” “我没这个心情。”他说道。 “那你想干什么?”何无心放下手中的棋子,定定地看着他。 项白痛苦地皱着眉头,好像有一口滚烫的茶含在他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你咬到舌头了?”何无心问道。 “我没心情开玩笑。”他终于决定要说出来,“师父,您认识铁匠吗?” 何无心顿时冷下脸来,沉默了。 “您认识,对吗?” “谁告诉你的。” “我在祭神山洞发现的……” “我知道你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不是问你是谁告诉你有铁匠这个人,我问的是,谁告诉你……”这次轮到他咬到舌头,停了下来。 “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是吗?”他撑着额头,问道,“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不应该知道吗?” “不应该!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现在你得知了亲爹的消息就想抛弃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是我的生父,他的事我不该知道吗?我只是想知道既然他生下我,为什么又要抛弃我,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过分吗?师父,您认识他对不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告诉我真相?” “那是……因为……”何无心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回忆起一个痛苦的过去,半晌说道:“那是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又何必要说呢。” “好,你不说,我自己查。” “站住,你去哪里查?” “回怀安村,那时候的我太小,现在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不许去!”何无心沉吟片刻叹道,“罢了,你坐下,我告诉你就是。”他紧紧皱着眉头,仿佛不愿意回忆起过去吧事,有仿佛是时隔太久,想不起来。 “你的父亲,也就是铁匠,他是个世间少有的天才,器械机关、奇门遁甲,无所不精,只是有一条,他所有的热情都交付给他的那些机关器械,对人便总是格外冷淡,也只有我这个同乡偶尔能同他聊上几句。” “那我母亲呢?” “你母亲金玲,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单纯的人总是执着,所以他对你爹,很执着。” “然后呢,既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你听谁说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嫁娶之事岂能强求。” “不是你说的吗,他对人没什么兴趣。” “是,虽然你爹性情冷淡,但你娘却热情似火,便是一块千年寒铁,也能被她融化,所以他们终于终成眷属,走到一起。” “那他为什么又走了?” “这我不知道,当时我身在平湖老家,忽然有一日接到你母亲来信,让我速去怀安村与他们汇合,去了就只看到你一个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哭都哭不出声儿来,我便抱着你回到了无忧阁。” “就这样?” “就这样。”何无心点点头。 项白又站起来。 “你去哪?” “我要去怀安村。” “你疯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那村子还有没有都不知道,再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何必死揪着不放?”何无心光着脚追出去。 胡小酒一直藏在门口偷听,忽然看到项白冲出来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看到何无心也追出来,看看他们,尴尬地打个招呼:“你们要干嘛?” 项白一低头,闷声回房去了。 二百二十三 铁匠(三) “白白!白白你开门啊!”胡小酒有点委屈,“为什么不理我。” “他可能需要静一静。”何无心说道。 “好吧。”她又嘟囔着,“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静一静不见得有用,最有用的发泄应该是说出来,不过我讲了也没有用,反正你们不会相信的。”她又凑上去问何无心,“心心,铁匠真的是白白的亲生父亲吗?” 何无心点点头。 胡小酒看了他一会儿又说道:“可是为什么觉得你好像有隐瞒,你瞒了他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可以!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谎,第一反应是不可以,说明你就是有隐瞒的,只不过你不想说。”她一抬头看到何无心正颇有威慑力地盯着自己,慌忙又说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心心一定是为白白好才决定不说。” “哼。”何无心竟一时红了眼眶。 “心心,其实白白那么聪明,他想知道的事情迟早都会知道的,你确定要瞒着他吗?而且……”胡小酒有点犹豫地说道,“以他的性格,你即便是为了他好才那么做,他也未必会感谢你。” “我当然知道。”何无心叹口气,“从他去了祭神山洞我就知道,有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他跟他爹娘是一样的性子,不管嘴上怎么答应你,要做的事总归是要去做的,这件事他迟早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可真命苦,当初要是捡个傻子多好,当然也不用太傻,就跟你似的就行。” “嗯?”胡小酒歪着头说道,“心心,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不是傻,只是偶尔糊涂,可是大事上我是从不糊涂的,说到底你们这种人最多只是聪明,我这才叫智慧。” 何无心含笑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若他真的要去调查铁匠的事,你陪着他好不好?” “这还用说吗,我肯定是要去的。”胡小酒摇头晃脑的说道。 “嗯,可是万一他不愿意你去怎么办?” “他敢!” “话不是这么说,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何无心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会儿别说是你了,说不定连我也成了外人。”他摇摇头站起来叹息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得再另想一个更加保险的办法,愁啊!” 项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依然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用都没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什么,就好像瞬间自己度过的这二十一年都成了空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世上存活的意义,他悲哀地想,这世上大多数孩子的奋斗都是为了成为一个讨爹娘喜欢的孩子,成为一个支撑得起整个家庭的顶梁柱,而他,一个被生身父母抛弃的人,竟然也这样辛辛苦苦地活了许多年,如此追根溯源起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还有更可笑的,自从他得知世间有“铁匠”这号人,他便时时惦记着,但绝不是把他当做亲人在惦记,而是当做敌人,尤其是那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莲花牌,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暗示着这个“铁匠”怀揣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谋诡计,而现在却要告诉他,这个铁匠是他的父亲,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话,造化弄人。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悲切又幽怨的声音:“白白,好饿……好饿……”那么虚弱,那么凄凉,“白白……唉,算了,我去柯柯那里好了,”她喃喃自语似的念叨着,“真不想去,早知道这样早点走就好了,天都黑了,好可怕……没有人理我,心心也不理我,刘伯也不理我,不对,我巴不得他不理我,他要给我做青椒炒韭菜和葱拌鱼腥草,我才不要吃呢……” 门“吱嘎”一声开了。 胡小酒立刻站起来:“白白,你出来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你不是饿了吗?” “是啊,好饿哦!走,快走!”她拉起项白就跑,“快点快点,再不去韭菜和鱼腥草就要出锅了!” “真的做鱼腥草?” “当然,”胡小酒边跑边说,“难不成你以为我骗你啊!” 刘伯见他们来忙说道:“别急别急,就要做好了。” “刘伯!您歇歇吧,让白白来吧!” “别啊,我这就要做好了,不是你说……” 胡小酒不等他说完就把他推出去说道:“我是说很饿不错,但是鱼腥草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刘伯,您都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这……” “没可是啦,去吧去吧,等着吃饭吧!”胡小酒面带笑容地挥挥手,一转头正看到项白凉飕飕地看着自己,讪笑着说道,“干嘛,干嘛这样看着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啦。” “过来看看。”项白招招手。 “看什么?” “看这案板上的是什么。” 胡小酒歪着脑袋看了好久才说:“这是什么东西?” “刘伯虽然在无忧阁待了很多年,但是从来不通药理,也不认识鱼腥草,吃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哦——是这样啊!”胡小酒挠挠脸,有些淡淡的尴尬,又偷偷打量他两眼,“哎呦,好嘛好嘛,是我说的,我想你总闷在里面不出来也不是办法,喊你的话你又会嫌我吵,只能骗你说刘伯要让大家吃鱼腥草,那我只是那么说你那么聪明回头一定会发现啊,你本来就因为被骗很生气,万一发现我也骗你不理我怎么办,我就干脆做像一点,谁知道他根本不认识鱼腥草。白白,我错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不是我是故意骗你的,可是我也是怕你不高兴嘛。”胡小酒双手合十,万分诚恳。 “这么点儿小事儿,我没那么斤斤计较。” 胡小酒立刻得意了,吐吐舌头说道:“就知道白白最好啦!” 项白忽然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啊,我想说什么?” “我知道他瞒着我一定有他的苦衷。” 胡小酒的神情从无辜的茫然变成略带狡猾的微笑,还颇有些遗憾似的说道:“啊,我还没说你就猜到了。” “就那点儿心思,都写在脸上。” 胡小酒皱皱鼻子:“才没有呢。” 二百二十四 铁匠(四) “以后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累不累?” “哦。”胡小酒眨眨眼说道,“那我直说咯,你是不是要去查铁匠的事?” 项白愣了一下。 “你看,你要我直说,现在我说了你又不讲!” 项白理亏只好说道:“肯定是要去的。” “好吧。” 项白见她这样就放弃了,不禁有些纳闷,瞟他一眼又瞟她一眼。 “干嘛偷咪咪看人家?” “不是,你就没别的要说的?” “说什么?” “听到我要去查案子,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意思?哦,你希望我我陪你去是不是,那你直说啊,不是刚才是你说的有话直说就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路途太远而且……”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啊,而且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胡小酒不觉红了脸,“我是说,这虽然是你的家事,但是你说过表白过就是在永远在一起嘛,那……那这就是我的事,我们是一家人!”她红着脸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亲口说出“我们是一家人”要比“我爱你”还要难以启齿。 “那就去吧。” 胡小酒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眯着眼睛说:“好。” 项白喉头动了动,眼睛微微往窗外一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了她一口,胡小酒转转眼珠有点不高兴:“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呢?” 项白大惊失色:“你这话说的,这种事儿不偷偷摸摸的还大张旗鼓的吗?” “为什么不能?” 项白为难地说道:“那也太伤风败俗了。” “什么啦,怎么就伤风败俗了,我们是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就要正大光明地亲亲啊!” “嘘!你小声点儿,这种事儿有这么咋呼的吗?” 胡小酒掐着腰不满道:“怎么这样也不行?” “这还用问吗,你见过有谁在大街上张口闭口亲来亲去的?”项白手持饭勺语重心长地教导道。 胡小酒“哼”一声说道:“我们那边就是这样的,喜欢就要说出来,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项白无奈,他越来越好奇,这胡小酒到底是打那个村儿出来的,说道:“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不要,就要光明正大地亲亲。”说着抱住项白的脑袋扑上去,“来嘛白白,么么么么!” 黑暗里何无心默默地叹口气:“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可真傻……唉!” 一夜无话,次日早,项白告辞了何无心带着胡小酒往南辛县怀安村去了,这次出行与上次不同,他们一点儿也不着急,毫无彻查真相的紧迫,反而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悠闲与洒脱。 胡小酒心里清楚,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可项白不说,她也不说,就当是蜜月旅行了。 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依然炎热,胡小酒擦擦额头的汗问道:“白白,我们这是去哪?” “平湖。” “平湖,为什么去平湖,我们不是去南辛县吗?” “南辛也是要去的,但是先去平湖。” 胡小酒挠挠头问道:“因为平湖是他的故乡吗?” “嗯,我想去看看。” “也好,毕竟是你爸爸的故乡,那也就是你的故乡。” “粑粑?” “嗯,就是爹,我们那边习惯叫爸爸。” “粑粑?”项白摇摇头,“你们村儿的习惯真的挺奇怪的,对了,你之前说想回去看看,这次出来如果有机会,我们顺道去一趟怎么样?” “什么?”胡小酒大惊失色,随即又平静下来说道,“哎哟,不用去了。” “怎么又不用去了,上次不是你说的想家了吗?再说了,”他笑了笑说道,“甭管这一趟有没有收获,好歹我也算是带你回过老家了,你就不打算带我去见见你的爹娘么?” “哎,打住,我可不是拒绝对你负责哦,我是真的没办法带你回去。” “为什么?你让人赶出来的?” “才不是呢,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知道怎么回去?”项白惊讶的看着她,“这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反正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就当我迷路了好啦。” “你这可不好,我可是对你没有一丁点儿隐瞒了,你倒好,还藏着掖着的。” “我不是故意瞒你啦,是真的讲不清楚。”胡小酒有些为难。 “说说看,不说怎么知道。” 胡小酒有点委屈,说道:“其实我说过啦,只不过你不信。” “你说过?” “唉!”胡小酒叹口气说道,“我家呢,在南边的南边的南边。” “南边的南边,南楚国?南彝国?” 胡小酒眨眨眼说道,“我家既不在什么南楚国也不在什么南彝国而是在中国。” “中国?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上百上千年以后才会有的地方。” “什么?”项白目瞪口呆。 “你看,我就说嘛,说了你也不信。”胡小酒叹口气,“我们那边呢和你们这边有点像,但是又有很多不一样。” “比如呢?” “比如人还是长成这个样子但是世界有点不一样,就比如我们出行吧,是不会骑马的而是坐火车或者飞机,日行千里!还有呢,就像你这种找不到自己爸爸的情况,我们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解决,就是上网发寻人启示......” “上网?去海里?” “不是啦!反正跟你说不清楚,所以你就当我是从世外桃源或者是蓬莱仙境来的小仙女就好啦!” 项白摇摇头,不说话了。 胡小酒发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 “你有。” “没有。”他又说道,“说不上生气,只是有点儿遗憾。” 胡小酒撅着嘴,说道:“白白,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好,我知道了。”随即转换话题指着不远处的驿站说道,“前面就是双龙镇了,忍一忍进了县城再休息吧。” 她点点头说道:“好吧。” 她有点委屈,可是她无话可说,她当然知道项白不可能相信她的话,可是她也理解,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如果换成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二百二十五 双龙(一) 双龙镇是一座临近水的小城,一座城一条街,站在街上就能看见县城西面的双龙河,河对面则是绵延的山,坐在茶棚里便可见满眼苍翠,胡小酒忍不住赞叹一声:“这里可比京城好多了!” 茶棚伙计听了忙上前搭讪:“二位是京城来的贵客?” “贵客谈不上,只是路过罢了。” “二位打算去哪?” “平湖。” “哟,那可还远呢。” “是,敢问咱们县里可有干净些的客栈?” “客栈是有,干净不干净的也就那一间,跟你们京城的客栈肯定是比不了,将就住一晚也还成,就在前头一点儿那家福来客栈就是,您二位看看便知。”伙计指着不远处的小客栈说道。 从茶棚出来两人牵着马沿着河堤不紧不慢地往福来客栈走。 胡小酒说道:“那茶棚伙计看着倒是个实在人。” “嗯,这种小县城地方小来往的人也少,故而看见外乡人格外热情好客,与世无争民风也格外淳朴,不像蓬莱仙姑之流,见多识广,出口成章。” 胡小酒忽然站住:“白白,你有点过分哦。我早就说你会不相信,可是你偏要我说,现在我说出来,你又说我胡言乱语!我就算再傻,也犯不着编这么不着调的谎话骗你吧!” 项白愣了一会儿,走上前戳戳她肩膀:“你生气了?” “对,生气!因为我说的明明是真的,你却不相信!” “可是你这真话,的确让人很难相信……” “比你是铁匠的儿子还难以置信吗?” “这还是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他说你就信,我说你就不信。” “你发誓你没说谎?” “我说谎就是小狗!” 项白走两步回头看她一眼,又走两步再看她一眼,忽然问道:“那你从千年之后而来,怎么来呢?我也能去吗?”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嘛!我要是知道怎么过来怎么过去,我还会流落在这里这么久吗?” 项白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反正你就算是神仙妖精,也已经这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若他日成婚,我去哪里下聘呢?” 胡小酒叹口气道:“那你就更不用想了,就算我真的能回去,你下不下聘也就是走个形式,我跟你一样,没有爸爸,我妈就是娘……我娘也不认识我。” “不认识你?” “怎么跟你说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嗯,她疯掉了,就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疯了呢?” “嗯。”她忽然指着前面叫道,“前面为了好多人,是不是出事了?” 河边围着许多人,期间不时穿梭着巡捕们忙碌的身影。 项白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道:“不是那么巧吧?” 胡小酒则看了他一眼说道:“白白,你是不是八字有点问题?” 项白不满:“怎么就知道是我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呢?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自从遇到你以后生意才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嗯......”胡小酒想了想深沉地说道,“是你的幸运但恰好是别人的不幸。” 双龙镇地处双龙河下游,河水流到这里已经变得十分平缓,蜿蜒宛如一条慵懒的蛇。尸体浮在水中又肿又胀,已经泡得变了形,巡捕用捞鱼的网将尸体从河水中央捞出来,看也不看就说是意外溺亡,心不在焉地收敛尸体。 “等一下。” 巡捕循着说话的声音望去,只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旁边儿还站着一个打扮古怪的女子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从前没见过?”巡捕警觉地走到项白和胡小酒面前问道,“打哪来的?干什么的?鬼鬼祟祟有什么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这要换了别人,没事儿也让他吓怕了,可是项白不一样,他是一个眼里只看得到案子的人,故而答非所问地说道:“这人不是意外溺亡,脖颈处有勒痕,这么清楚你看不见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梢不经意的微微上扬,带着些淡淡的鄙夷,这源于他的自信也源于他的自负,他自己从不觉得自己在伤害他人,但却的确常常伤害到别人,比如眼下他就深深地刺伤了这位巡捕大人的自尊。 巡捕扶着腰带,鼻子朝天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项白显然没有领会到他言语中的威慑反而以为他是真的在向自己请教,故而非常自然地走到尸体面前,把尸体的头发撩起来,指着一条深深的古怪的勒痕说道:“看,就这条,你们连这都不认识吗?” 巡捕勃然大怒,拎着项白的衣服扔在一边:“你干什么!谁许你乱碰尸体!拿下,把他拿下!”说着亲自动手把项白拿下。 项白很无奈,默默地说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傻蛋。” 巡捕听了愈发恼火,压着他就要去见县太爷,胡小酒忙冲上去打圆场,陪着笑说道:“巡捕大哥!他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巡捕头头却忽然反应过来说道:“对了,这里还一个,把这女的也带走!” 就这样,项白和胡小酒因为一言之差被关进了县衙大牢。两个人隔着栅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白白,你以后说话能不能留意一点。” “怎么留意?” 胡小酒叹口气:“就是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 “我过了,是他们说话不过脑子,那么明显的凶杀,竟然能睁着眼说瞎话判成意外溺亡,不是傻吗?” “不是这个方面!”胡小酒说道,“我是说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在意一下别人的感受?人家毕竟是巡捕来的,即便是一时不留神看错了,你好好的指出来就好了嘛,干嘛又要羞辱他呢?你让人家脸往哪里搁?” “哦。”项白眨眨眼说道,“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对!” 随即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我懂。” “你懂?”胡小酒表示不相信,“你懂还故意那么说?” 二百二十六 双龙(二)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他一个巡捕,这么给小镇子,所有的刑狱大事都系于他一人,可是却这样玩忽职守,我羞辱他不对吗?”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做这些事儿,又不认识他,我在乎他干嘛?” “那你也要......” 话还没说完便听他说道:“我能在乎你就够了。” 胡小酒瞬间就哑然了,沉默片刻说道:“嗯,好吧。” 正说着听到监狱走廊传来脚步声,项白立刻竖起耳朵说道:“有人来了!” 来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微微发胖的男人,穿一身官袍,一看就是县太爷,县太爷走到他们面前说道:“你们就算杨捕头说的那两个捣乱的外乡人?” “县老爷,我们没有捣乱,我们只是提出合理的质疑。”胡小酒说道。 “嗯......”县太爷似乎陷入了沉思,随后说道,“嗯,你们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的确是杨旭的不对,你们可以出去了。” “什么?”胡小酒瞪大了眼睛,“我们这就能出去了?” “是啊。”县太爷说道,“不仅如此,本官以为你们二位虽为布衣却聪明过人,本官就命杨旭协助你们帮本官解决这个双龙河杀人案,如此一来呢,杨旭听你们差遣算给你们赔礼道歉,你们帮本官断案,算报答本官释放你们之恩,完美啊完美!” “既然我们没说错,那你放了我们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替你断案呢?”项白说道。 县太爷要胡子一翘:“好,那你们就别出去了。” 胡小酒忙说道:“别!县太爷你别理他,我们愿意帮您断案!” “唉,这就对了,年轻人一定要识相,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着吩咐狱卒道,“来人,把牢门打开放他们出去!” 从大牢里出来,胡小酒回望这简陋的府衙,不禁感叹:“我们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顿大牢坐的可真是莫名其妙。” “何止。”项白说道,“这个县太爷也怪。” “是有点怪,我还以为他回故意刁难我们,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把我们放了呢?还让我们帮他破案,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能破案的,就凭我们看出来那人不是意外溺亡的吗?” 项白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正说着,先前把他们送进监狱的那位杨捕头来了,杨捕头是个矮墩墩的胖子,虽然胖却很结实,看上去孔武有力,他走到项白面前,足足比项白矮半头,仰着头气势汹汹地说道:“公子!县太爷让我全力协助你们破案,请吧!”他说的客气,语气却比抓他们下大牢的时候还要冲,明显的心有不甘。 项白也不介意说道:“那就有劳杨捕头了。” “哼,公子客气了!” 项白想了想说道:“对了,我已经知道杨捕头的名讳,可是杨捕头还不知道我们的,在下项白,这是胡小酒。” “哦。”杨旭轻轻地哼哼了两声,虚着手地抱了抱拳,态度十分敷衍,随即问道,“时间紧迫,不知道项公子打算如何破这个案子?” 项白看出他的不信任,说道:“杨捕头要是不愿意参与不必一定非要跟着,我们自己查便可。” “哎,不可!县太爷说了要我协助你们,当然要协助。” “行。”项白点点头说道,“那就先去看看尸体吧。” “考虑到时间紧迫,劳烦杨捕头先派人调查一下,镇上有谁与死者有过节,还有谁有时间向他动手。”胡小酒煞有介事地说道,说完还得意地看看项白,对自己的言行十分满意。 “嗯。”项白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补充一句,“死亡时间至少在六个时辰之前,且案发地点应该在双龙河上游,可以先让人沿着河往上游的方向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杨旭皱着眉头说道:“六个时辰可以理解,但是凭什么认为案发之处在上游,发现尸体之处水流平缓,即便是昨夜死在那里直到今夜也不会冲出去很远。” “是,但是如果是那样,他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伤口,而且从伤口情况看应该是死后造成的,而河水下游没有那么多石头不可能在他死后造成那么多疮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上游被人杀害抛入河水中,而上游水流湍急,河道多有乱石,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多死后的伤口。杨捕头对我的解释还算满意吗?”项白说罢便静静的望着他。 “哼,勉强说得过去吧。”说完,杨旭便去安排人展开调查去了。 “哎,不对啊,他还没有告诉我们尸体在哪?” “还用问吗,县衙有停尸间,我们自己去问就知道了。” “哦,好吧。” “可是白白,你都已经看的很清楚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但总归要再去看看才好,没有就没有,但是万一有呢。” 死者是个有名的无赖,见吴卫,三十七岁了,整日里游手好闲,光棍一条,家里除了老母亲再无他人,尸体平躺在停尸台上,面色又紫又红,项白说道:“首先可以断定绝不是溺亡。” “你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 “不一样,刚才我只是看到他的脖颈上有勒痕,所以认为不应该糊里糊涂地判定溺亡,但实际上也有可能是死者曾经被人勒住过脖颈但并未被勒死,随后不慎逃入水中意外溺亡。” “所以你一定要再来看一看尸体,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 项白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说道:“但是这种情况还是太偶然了,如果是溺亡死者的口鼻处会有白色或淡红色泡沫,很显然,这具尸体的口鼻处并没有,反而舌骨断裂,这是明显的缢死,此外溺亡的尸斑应呈现粉红色,姿态通常呈现坐姿,所以这样可以断定,死者必然是被人缢死之后又抛入水中伪装成意外溺水。”他又将尸体翻过去,“咦,后颈部这块擦痕是怎么回事?” 胡小酒眨眨眼:“石头上蹭的吧。” “有可能。”项白又把尸体反回来,陷入沉思:“不过这个勒痕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不觉得这个勒痕的形状很不寻常吗?” 胡小酒细细地观察片刻恍然大悟:“啊!怎么好像有很多血点?好像有被刺刺过的样子,又有点像疹子。” 二百二十七 双龙(三) “嗯,通常勒死人的工具应该是绳子或者带子之类,比如麻绳、衣带,可是这些东西不可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那会不会就是疹子?也有可能对不对?毕竟像这种痕迹,除非那个工具上面有刺,否则不可能造成这种伤,但是如果带子上有刺,凶手又怎么可能握的住呢?用荆条把人勒死吗,那应该是扎死的吧?” “如果是有备而来,他有一个特殊的工具,有可能吗?”项白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胡小酒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不会,因为按照你的说法,他有备而来,既然有时间准备那么一件奇怪的工具,干嘛不多花点功夫把尸体处理掉呢?我觉得他之所以把尸体推进水里伪装溺亡是因为事发仓促,他根本没有想到更好的对策,而且这个人不会太聪明,因为哪怕他再多点脑子会选择把尸体埋掉或者烧掉,让大家根本不可能发现到尸体,而不是匆匆忙忙推到水里。” 项白幽幽地叹口气说道:“对,你说的对。” “我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你要不要听一下?”胡小酒举着手说道。 “听听无妨。” “就是还是刚才的话,正常人处理尸体应该首先想到的是掩埋,可是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却是把人推到水里。” “这又怎么样?” “我觉得会不会他有一个思维惯性,就是他身边有过意外溺亡的人,这让他觉得溺亡是一件特别容易发生的事情。” “比如呢?” “比如,就是他家里有亲人曾经意外溺死在水里,再有他是渔夫,经常看到有人失足落水。”她又说道,“我只是推测,也不见得就对。” 项白吸一口气沉思片刻说道:“这个思考方向是很特别,但是也不无道理。” “那我们先去打听谁家有人溺死或者谁家摆渡打渔!” “不,这不行,这太不严谨了,”项白说道,“杨旭已经派人去核实死者的人际关系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眉目了。” “好吧,但是我打赌,最后那个凶手一定是跟水有密切关系的人。” “你刚才可是没那么信誓旦旦的。” “刚才没有得到白白的支持嘛,现在不一样了。” 项白无语:“早知道就不那么说了。” “干嘛啦,人家明明说的就很对嘛。” “好好好,你说的对,你说的最对,我说这地方味儿也不好闻,咱们出去说行不行?” “好。” 刚走出停尸房便见杨旭回来,项白不觉微微一惊问道:“查过了?” “查了。” “这么快?” “废话。” 项白想他虽然看着糊涂,做起事来竟然不含糊,颇令他意外,不觉间对他颇有些刮目相看,问道:“有何收获?” “这个吴卫嘛,就是个小流氓,他家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老娘,他老娘七十多岁了,倒是耳不聋眼不花的。” “然后呢?” 杨旭摊摊手:“没了。” “这就没了?” “他就是个光棍,除了他娘没别的亲戚,你还要知道啥?”杨旭不耐烦道。 “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吗?” “可疑之人的意思是?” “有没有跟他有矛盾或者有明确意向想要杀他的?” “就这就叫可疑?”杨旭不禁冷笑,“那可多了去了,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双龙镇有哪家没让他们祸祸过,谁不想他赶紧死,让我说,这事儿就甭查,死的好,死有余辜,就算是有人杀了他,那也是英雄,那叫为民除害啊!” 胡小酒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么说,你好像挺希望他死。” 杨旭两眼一瞪:“是啊,这有啥不敢承认的,谁不巴望着他们这些小王八羔子早点死呢?” “你刚才说了两次他们,他们是谁?” “就是吴卫啊,还有他那帮狐朋狗友。”杨旭说道。 “哪些狐朋狗友,都有谁?”项白问道。 “这还用问吗?就王二麻子呗!那两个王八羔子是一点儿人事不干!” “怎么个不干人事?他都干什么了?”胡小酒问道。 杨旭却不肯说了,说道:“我可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不说了。” “干嘛不说呢,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胡小酒说道。 “不说就是不说。” “万一要是跟案情有关呢?” 杨旭却说道:“没关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都还没说怎么知道一点关系没有,既然是跟死者有关的事情,就事无巨细都是与案情相关的,你这样藏着掖着,又对他诸多不满,那事情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胡小酒斜着眼睛说道。 “你这是啥意思!”杨旭忽然大喝一声,“嚯”地拔出刀来。 “哎,有暴力倾向哦,那就更容易杀人了。”胡小酒指着他说道,“这可是在衙门里,你若敢动手,即便那人不是你杀的你也说不清楚了。” 杨旭想了想,似乎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收起刀气呼呼地走了。 胡小酒对项白说道:“这人真的有点怪,我都怀疑他就是凶手!” “他是有点儿怪,不过......” “不过,不能这么武断就判定是他做的,这还要你说?”胡小酒翻翻眼皮,大摇大摆的先走一步。 “等等!”项白忽然说道。 “干嘛?”胡小酒紧张地看着他,“你又有什么发现?” “后边儿跟着。” “为什么?” “夫唱妇随,你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儿,我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儿,这也太跌面儿了。” 胡小酒皱皱眉头转身就走,又说道:“才不要呢,直男癌。” “哎,你走慢点儿。”项白小声抱怨着,“你看人家两口子都是那样的,就我像个跟班儿似的......” “人家那是两口子,我又不是!” “哦.......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放心,等这趟回去,我就让师父抓紧着手把该办的都办了。” 胡小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你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喂!你不要跑,我没有要逼婚啦!” “什么,你要逼婚啊!” 胡小酒追上去说道:“你不要讲那么大声好不好!我没有要......逼婚啦。” 二百二十八 双龙(四) 胡小酒和项白在街上晃过来晃过去,胡小酒说道:“白白,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有打渔或者摆渡的人家。” “你还惦记着呢?” “嗯,我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 “这种时候,当然是先去他家里跟他娘了解一下情况才对。”项白说道。 “可是那老太太都那么大年纪了,说不定你一跟她讲她就昏过去。” “那也要去问啊。”项白无语。 项白摇摇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去渡口,要不然这样好不好,你去你觉得会有线索的地方,我去我觉得会有线索的地方,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前面那个茶棚那里汇合!” “可是倒是可以,可是你认识路吗?” “我认识,就这么一条路我肯定不会记错!”胡小酒说着挥挥手,“我先走了白白!” 胡小酒执着地来到渡口,双龙镇只有一个渡口,往来的船只却很多,但大多都是去河里头打渔的,一个十六七岁黑红脸膛的少女正站在渡口从船上把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扔上岸,她有一根又粗又长油光发亮的大麻花辫,辫子太长,她嫌碍事,便将辫子叼在嘴里。 “哟,小玉啊,你这一船收获不小啊!”渡口的余老头说道。 “那是,我哪船收获也不小!”叫小玉的姑娘说道,“余老爹,你要不要,你要是要,我便宜卖给你!” “便宜是多少?”老头问。 “昨天的价再便宜十文钱,我这一船都给你,我就拿两条回家,咋样?” “十文......”余老头似乎正在算计划算不划算,过了一会儿说道,“十二文吧。” “十一文,您就给我一文就成,剩下十文算我这个月的租,您家大业大的,跟我个没爹的娃计较那一文钱有啥意思,您多赏我一文钱,赶明儿我打的鱼还是您的。”小玉说道。 “行吧。”老余嘀咕道,“你个丫头会盘算,一年到头用着我的船,还赚着我的钱。” “瞧您说的,我不也是给您老人家下力了吗,别的不说,就这条河上,有谁比我抓的鱼多?实话告诉您,早就有人求着我去用他们的船,我才不用呢,我又不傻,他们把船免费给我使可是要让我日日夜夜漂在河上,哪有您老人家慈善。” 老余抬起手作势要打,说道:“你就能耐吧。”却一巴掌把那一文钱拍在她手心里。 叫小玉的姑娘咧嘴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雪白的牙,欢快地走了。 胡小酒走上前跟那叫老余的打招呼:“老余伯!” 老余打量她一眼问道:“你是谁,从前没见过,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外地来的,刚巧路过看见刚才那个小姑娘叫您老余才知道的。” “哦,外地来的,哪儿啊?” “京城来的。” “哦,京城。”老余心不在焉的应道。 “您这鱼可真好。” “那肯定,不好的鱼我可不收。”老余说道。 “收那么多鱼做什么呢?”胡小酒问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卖了。” “可是我看你们这里也吃不了那么多鱼啊?” “唉,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当然用不了那么多,我们也不用买,想吃自己打就是,我这些鱼都是晾干了卖到别处的,有哪些不靠着水或者鱼少的地方,这鱼干可是能卖大价钱。” “哦哦,原来如此。”胡小酒点点头,“不过......您这个活计看着好,天天水上来水上往的也挺危险的吧?” “危险肯定是有,赶上刮风下雨的时候。不过我们这就是一条河,也没那么危险,且乡亲们大多会水,也没那么容易出事儿。” “可是我却听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难道就没有发生意外的?” 余老头不禁打量她一眼说道:“我咋听着你话里头有话似的?” “没有,我这就是刚来瞧什么都稀罕,且我才刚来就听说你们这里死了人了,这才忍不住想问问。” “哦,你说他啊。”余老头说道,“死了就死了,那小王八羔子,死了喂鱼就是给乡亲们造福了。” “那人这么不讨喜呢?” “那可不是。”余老头不觉嗤笑一声,好像很不屑似的。 “我也听别人说,说他不干人事儿,”她翘着舌头根儿学着项白的语气说道,“可是我就挺好奇的,再怎么说这人都死了,他是干了什么坏事才这样被人嫌弃?” “哟,那可就多了,你就看他那样子,都快四十的人了,出来吃喝玩乐是啥活也不干,你看人家小玉,就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才十六还是给女娃娃,那叫一个能干啊,同样都是没有爹的人,是真不一样。人家小玉自从半年前没了爹,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小小年纪就养活她娘,你再看看那个吴大懒,哦,就是死的那个吴卫,那么多年都靠他娘养活,就这样还学人家赌博,学人家耍流氓,这种人不死了干啥?” “咦?您刚才说那个小玉她爹没了?怎么没的?” 余老头愣了愣说:“淹死的。” “打渔淹死的?” “不是,小玉她爹是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双龙镇的人,他怕水,往水边儿一站就眼晕,后来赶上一回下大雨,河里发大水,他就一个不留神淹死了。这点儿小玉倒是不随杜如,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啊,小玉就不是杜如的亲身闺女,不过话说回来吧,不管小玉她娘是什么人,这闺女还是个好闺女。” “听您这话里头的意思,小玉她娘不好?” “我可没说,没说,没说。”余老头摆摆手,刚好又有一条渔船靠岸了,他便忙着去收鱼,再不肯跟小酒多说了。 胡小酒有点扫兴,本以为自己的推测能大大缩小凶手的范围,却没想到这么不巧,整个镇上竟然有这么多户人家都以捕鱼为生,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算全无收获,因为至少她还知道了小玉她爹曾经淹死在河里头,既然镇上的人全都跟吴卫过不去,会不会小玉也跟他过不去呢?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小酒想了想,决定去杜小玉家里去瞧瞧。 二百二十九 双龙(五) 老余说杜小玉家就在茶棚往北的小胡同里,走到底就是,可是茶棚往北有那么多条小胡同,到底应该是哪条呢? 正头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胡小酒立刻冲上去问:“白白,你查完了吗?” “没有,我刚从吴老太家里出来。” “这么久,有发现什么可疑吗?” 项白抿抿嘴说道:“的确有点儿怪。” “什么地方怪?” “第一,那老太太死了儿子却没那么难过,这有点儿让我意外,再就是吴老太太说吴卫曾经得过一笔飞来横财,足足有一百两银子,只是她不知道他儿子的钱是打哪来的,而我却有点儿怀疑这笔钱会跟他的死有点儿关系。” “飞来横财?”胡小酒眨眨眼,“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该不是不义之财吧?” “我也是这么想,不只是我们,连那吴老太太也这么想,所以她总觉得吴卫的死是报应,可是我问她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又不说,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那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胡小酒问。 “你问我这个,我又怎么会知道?”项白有些无奈。 “嗨哟,早知道该跟你去的。” “我说让你去,是你非要去查什么渔家渡口的,你查到什么了?” “我……”胡小酒转转眼珠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现在要去杜小玉家。” “杜小玉是谁?” “一个打渔的姑娘。”胡小酒说道。 项白翻个白眼儿有点儿无奈:“你还真照着打渔的找?” 胡小酒“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北边的胡同,哪条呢?” 项白戳戳她肩膀。 “哎呦,你不要打扰我啦,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是,我想说你找反了。” “什么反了?” 项白指着另一边说道:“那边儿才是北。” “这样吗!”胡小酒转过身去,果然只有一条胡同,蜿蜿蜒蜒,直通到底。 “走吧。”项白说道。 “你干嘛?不许跟我去!”胡小酒挡在他面前,“你都不信我,我才不带你去。” 项白柔声解释道:“我怎么不信你了,我只是说你那个方法不严谨。” “不听,一回事。” 项白叹口气,无言以对,却径直往那边走。 “不许跟着我!” “行,我找我的,你找你的,行不行?半个时辰之后回来集合。” “等下!”胡小酒依旧拦着他,“这是我要找的线索。” “这也是我要去的地方。” “你也去?你去找谁呀?”项白问道。 “我找杜小玉,因为她爹就是溺死在双龙河里的,你找谁?” “我找一个叫沈棉的,吴老太太说吴卫对这个沈棉诸多照顾,或许从她那里能有什么线索。” 胡小酒眨眨眼看他不像说谎,说道:“好吧,那走吧。”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沈棉住哪里啊,怎么还不到,你不会是故意要跟着我吧?” 项白无语:“我要走到胡同底,怎么就跟着你了,再说我跟着你又怎么了?” “走到底!不对吧,你记错了吧?” “没有,我怎么可能记错呢!”项白不解。 “可是走到底是杜小玉的家啊。” “你确定不是你记错了吗?” “我没记错!” 项白想了想,露出了然的神情。 胡小酒也回过神来:“她们是一家人。” “沈棉是个寡妇,所以死的是杜小玉的爹沈棉的丈夫。” 胡小酒抓抓头:“哦,是这样啊。” 沈棉的家很简陋,但是很整洁,一圈儿荆棘的栅栏,柴门轻掩,院子里的情况看的不太分明,只隐约看到杜小玉正在院子里晒网,而屋子里传来吱吱嘎嘎纺车的声音。 杜小玉猛地转头向门外问道:“谁?” 胡小酒和项白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快,忙敲敲门问道:“沈棉在吗?” 纺车的声音还在继续,门却开了,只见杜小玉提着一柄柴刀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娘干啥?” 胡小酒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们?” “我们是外地人,刚来到双龙镇。” 杜小玉这才扔下刀说道:“既然是外地人怎么找到我们家来了,进来吧。”杜小玉转过身去继续晒她的渔网,边晒边问,“你们认识我娘吗?” “不认识。”胡小酒照实说道,“其实我们是因为一个案子这才查过来的。” “案子,什么案子?”她又转转眼珠说道,“查案子不是应该官府查吗,怎么让你们来?”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你们的官府会查案子吗?” “会不会查我不知道,起码轮不到你们查,你们该不是骗子吧?” 项白见这丫头如此伶俐,拿出官府批文给她看,说道:“这是你们县太爷的批文,认识字儿吗?” “认识。”杜小玉从他手里接过批文,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批文,一边时不时地抬眼观察他们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胡小酒才问道:“相信了吗?” “勉强吧。”杜小玉说,“你们查什么案子,要问什么?” “吴卫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他?他怎么了?” “他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呀。”又忽然说道,“死了好呀!你们就是查这个案子?这有什么可查的,死就死了呗。” “你也希望他死?”项白问道。 杜小玉轻笑一声:“你这不是废话吗,镇上的人谁不希望他死,我不是人咋地?” “可我听说你们家和他关系不错,他还经常照顾你们。” 杜小玉忽然发火骂道:“这是谁睁着眼睛乱说瞎话,满嘴里放狗屁!谁跟他好,这是谁说的,让他来站我面前说!” 项白愣了一下忙说道:“你不要激动,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别人说你娘死了你信吗!”杜小玉气冲冲地说道。 项白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又不好意思冲着一个黄毛丫头翻脸。 胡小酒见她如此激动猜测这里面必定有故事,说道:“我们没有相信,就是因为不信才特地来找你们,想听听你们怎么说。” 杜小玉听她这么说脸色稍稍缓和说道:“这还像句人话。” 二百三十 双龙(六) 杜小玉又说道:“镇上的人就会嚼舌根,我们家才不愿意搭理他们呢,也不稀罕领他的情,他以为送两个鸡蛋送二两油我们就得值他的情,我们才不要,统统给他扔出去!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我娘好欺负,我可不好欺负,还真以为我们随便让人拿捏呢!镇上的人只知道背地里嚼舌根说风凉话,从来不怕闪了舌头,他们说的也能信吗?” 胡小酒听她啰哩巴嗦讲了一大堆,话里的意思像是吴卫对她们好,可是她们不领情,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项白也听的一头雾水,听她说罢问道:“怎么只看见你,你娘呢?” “不用见我娘!”杜小玉拦着他说道,“见了也没用!” “不见怎么知道有没有用?你这孩子倒有趣,竟拦着大人说话。”项白径直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刚好,纺车的声音停了,一个面色白皙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但她不像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故而看到项白的一瞬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项白愣了一下抱拳道:“打扰了。” 沈棉和气地摆摆手眼睛看向站在院中的杜小玉,嘴里含含混混发出些声音,用手比划了一通。 难怪杜小玉说见了也没用,原来这个沈棉是哑巴,且又聋又哑,她可以通过口型看懂别人说的话,却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比划,可她的话大多数人是看不懂的,只有她的女儿和丈夫能看懂她的话。 得知吴卫死了,沈棉显得很惊讶,但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一个手势,转头便回到屋子里去了,屋子里又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 项白隔着门望过去,纺车上搭着一匹崭新的棉布,旁边的桌子上则搭着一大捆一大捆的棉线,沈棉的神色很沉静,但不知怎么就是让人觉得古怪,她似乎过于沉静了,用小酒的话说,她不止沉静,似乎还有些忧愁,但是按照杜小玉的说法,吴卫死了,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故而胡小酒得出一个结论:“这母女俩非常可疑。” “话虽如此,可再怎么说,吴卫是被勒死的,不管是沈棉还是杜小玉,她们有谁有这个能力能够徒手勒死一个壮年男人呢?” “如果是她们合谋呢?”胡小酒说道,“我猜那个吴卫肯定对沈棉有意思,但是沈棉不喜欢他,然后他就对人家死缠烂打,说不定就是把她们母女逼急了,两个人联手杀了他,正好他们家有人半年前死在双龙河里,所以匆忙之中就把尸体抛进双龙河伪装成溺水,这很合理。” “那凶器呢?” 胡小酒转转眼珠,忽然眼前一亮:“棉线!她们家那么多棉线!” “那依你那么说,这是有预谋的,还是仓促中决定的?” “当然是激情杀人,这一点我们不是早就确定了吗?” “那有谁会出门带着棉线?” 胡小酒眨眨眼:“或许……巧合呢?也有可能是吴卫找到她们家里,她们在家里动手……”她说了一半停下来,自我否定道,“不,不太可能。”顿时有些消沉。 “虽然方法说不通,但我也觉得她们有可疑,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关键所在。” 茶棚的伙计听见他们说话凑过来问:“二位说什么呢?我听着可是在说杜家那个哑巴寡妇?” “怎么,你知道?” “知道啊!”茶棚伙计见左右也没什么客人,索性把茶壶放在桌边,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坐了下来,“那个哑巴寡妇是又聋又哑,可是人却长得俊俏,后来她男人死了,一点儿也不收敛,招蜂引蝶的,这不就惹上了王二麻子他们吗?” “她招蜂引蝶?”胡小酒有点儿不相信,“她一个哑巴怎么招蜂引蝶?” “嗨!就出来晃悠呗,她有个闺女你们知道吗?” “杜小玉?” “对,杜小玉!那小丫头小小年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爹死了又摊上这么个娘,八成也嫁不出去。” “怎么说?” “那丫头可是泼的厉害,原先就砸过我们家摊子,前些时候她那个寡妇娘给她往渡口送午饭,不知怎么妖妖招招的就招惹了王二麻子他们,可巧让她闺女偏见了,摸起我们家的燎壶就往上泼,浇了王二麻子一脸,当时还有那个吴大懒,你们知道吴大懒吗?” “吴卫?” “对对对,那家伙看着又高又壮一点子屁用没有,让那杜小玉骑在身下又捶又打,还差点儿弄死他。”伙计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胡小酒忽然回过神来打断道:“弄死他?怎么弄死他?” 伙计忽然愣住了,挠挠头说:“忘了,像是用个什么东西勒住他脖子,幸好杨旭来得及时,要不然早晚出人命。反正吧,那家子也没个正常人,她爹也死的蹊跷,她娘又不正经,生个闺女还那么泼,啧啧啧。” “她爹死的蹊跷?怎么蹊跷?” “我就那么一说,也没什么蹊跷,就是觉得那么大个人了还能在河边给淹死也真是丢人现眼。” “我说你这人,嘴巴可是够坏的。”胡小酒忍不住说道,“你又说沈棉不好,四处勾引,你也见到了?” “那到也没有,勾引这种事儿她肯定不能当着咱们的面儿不是,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她风骚,那王二麻子还有吴大懒怎么就找上她呢,怎么就不招惹别人呢?”正说着一只苍蝇刚好落在他脸上。 胡小酒忍不住说道:“你这话有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苍蝇找上你八成是因为你嘴臭。” 伙计顿时脸上挂不住说道:“客官,您要这么说可就没法聊了,我这是跟您说正经的呢。” 项白也忍不住说道:“就你说的这些也叫正经的?” “是啊,那你说啥叫正经的?” “你要这么问,那我也不客气了,问你点儿正经的看你知道不知道。” “问,您问!”伙计一拍桌子说道,“就这双龙镇的事儿,就没我不知道的。” 二百三十一 双龙(七) “行,那我问问你,你说的那个王二麻和吴卫的关系怎么样?”项白问道。 “那可是好啊,狐朋狗友就是说的他俩,狼狈为奸也是他俩,臭味相投还是他俩。” “你成语学了不少嘛?”胡小酒吐槽道。 伙计摆摆手谦虚地说道:“就还成吧。” 项白却不以为然说道:“我说的不是面儿上的关系,我是说私底下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伙计显得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怎么考你?”项白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伙计不觉正襟危坐竖起一根大拇指:“高人啊!你还别说,他俩的关系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可是这事儿也就我知道,起码以前我以为就我知道。” “说来听听。” “他俩表面儿上是不错,整天搁一块儿混着,尤其是有一段时间,王二麻子不知道打哪弄了一笔钱回来,好不嚣张,吴大懒就整天的跟着他混,吃的喝的不算,连赌钱都是王二麻子出。” “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谁知道,反正就是一夜之间就有钱了,我记得格外清楚,王二麻子那家伙,原先在我这里吃茶都不肯花钱,那天突然来不仅请吴大懒同吃,还把从前欠的钱都补上了,他自己说是道儿上捡的,可是谁信啊,我猜八成是不义之财,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保不齐还杀了人。” “杀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胡小酒说道。 “那怎么是乱说呢?我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过他俩吵架,王二麻就说什么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出的主意,吴大懒就说反正现在人也死了,钱也分了,死无对证,后来吴大懒还说要去报官。” “报官?杀了人然后去报官自首?”胡小酒有点儿不相信。 “反正我听到的就是这样。”伙计说道,“再后来我怕让他们发现,就走了,我心想这俩人连杀人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我肯定是惹不起的。” “那他们杀了谁,你知道吗?” “那我哪知道。” “你刚还说双龙镇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这会儿又不知道了?” “我是说过,但是他们也不见得是杀了镇上的人不是?我们附近的镇子可多了,来回也用不了一天,他俩又不傻,说不定是在其他地方动手,再说了,平时镇上谁有那么多闲钱,我猜八成是过路的商人也不一定。” 这伙计虽然满嘴里不着调,这句话倒说的在理。 项白想了想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他们说这些?” “就前几天吧,”他指着不远处的大柳树说道,“就那棵大柳树底下。” 项白看了一眼忍不住说道:“来的时候没发现,你们这棵柳树可不小。” “那可不,好几百年了,要不然说双龙镇嘛,这就是其中一龙。” “那另一条龙呢?还有一棵树?”胡小酒好奇地问道。 “双龙镇就是两棵树?”伙计颇有优越感地笑了笑说道,“告诉你吧,另一条就是双龙河,一条木龙,一条水龙,见水生财,这才是双龙呢!” 胡小酒撇撇嘴,懒得理他。 伙计继续说道:“这是一条,其实他俩私底下还有矛盾。” “还有?他们两个那么多矛盾?” 伙计见项白这么问一拍大腿得意了:“这你不知道了吧?他俩还争风吃醋。” “吃谁的醋?” 伙计努努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说道:“寡妇呗。” “这是你瞎猜的吧?你不刚才还说是沈棉勾引他们吗?而且就算他们调戏过沈棉也犯不着到争风吃醋的地步吧?”胡小酒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调戏也是调戏,勾引也是勾引,我要不说出来你们定当我是信口开河污他们清白,我说出来你们才晓得我决不是诬陷那寡妇。” “你说来听听。” “那吴大懒和王二麻起初是调戏那寡妇,那寡妇也嘴上说不乐意,可是背地里可不是这样。”伙计说道,“我就曾亲耳听见吴大懒她娘说她儿子,说你俩要是真的好就干脆娶了她,你这么大把年纪也娶不上媳妇,她又是寡妇,配她也配的上,省得整天的让人说闲话。”伙计摊摊手说道,“你们听这话,不就是他们早就有一腿么?” 他又说道:“但是这吴大懒光想着讨这寡妇当媳妇,却不知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也不是唬人的,那寡妇看上去又聋又哑,本事可大了,不仅吴大懒隔三差五地给他送肉送鸡蛋,王二麻也三天两头的去,有时候两个人碰上还吵架,那叫一个热闹,后来那寡妇又让她闺女报官,这可好了,打那以后杨旭也总去,只要王二麻或是吴大懒去了,她闺女就找杨旭给她们出气,我也纳闷了,衙门又不是他们家开的,凭啥她一叫他就去呢?” “照你这么说,是三个人都喜欢沈棉?”胡小酒摇摇头,“这也太玛丽苏了。” “马啥?” “你不用管马啥,反正我不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儿,反正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伙计见她听了那么久还是不信,不觉有些不悦,提着壶站起来说道,“哎,您二位吃饱了记得付钱。” 胡小酒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挥挥手说道:“知道了,没你事了。” 那伙计愈发不悦,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这女人啊,太好看了也不好,为啥呢,她自己可能不勾引,可是她啥也不干也是招蜂引蝶啊,要不然说风流相,风流相呢。” 胡小酒翻他一眼说道:“你就不用担心这个,反正也不见得能娶到媳妇。” 项白说道:“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生气嘛,直男癌。” “那是什么东西?” 胡小酒简洁地说道:“一种病,治不好的。” 项白不禁问道:“也是你们村儿才有的病?” 胡小酒瞪他一眼说道:“才不是呢。” 项白看看她问:“饿了没有,喝完这杯去吃饭吧?” “好。”胡小酒又说道,“不过我没看到这里有别的饭馆,好像客栈就是他们这里唯一的饭馆,不如还是先住下吧。” “行,一回事儿,走吧。” 二百三十二 双龙(八) 刚到客栈门口,忽然看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光头,满脸麻子,头脸处还有一大块殷红的斑,像是曾经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胡小酒不禁与项白对视一眼,心想难不成这样凑巧,竟恰好遇到王二麻子? 那壮汉骂骂咧咧地出来,差点儿跟项白撞上,张口便骂:“哪来的不长眼的!” “你才不长眼呢!”胡小酒回敬道。 壮汉听到她说话走到她面前逼视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胡小酒翻个白眼:“耳朵也不好使。” 话音刚落便被人拎起来,吓得她直叫。 项白正按着壮汉的手讲道理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话还没说完,壮汉忽然哀嚎一声,捂着眼睛蹲在地上。 项白惊讶地看向胡小酒,只见她手指比成一个“二”,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说道:“跟这种人废什么话。” 正说着,杨旭已经赶到了,三下五除二将王二麻拿下。 王二麻子还不服,问道:“凭啥拿我!” 杨旭道:“凭你仗势欺人还随便伤人。” “我伤谁了!是他们伤我!”他红着眼睛说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还躺在地上装模作样地说道,“哎呀,不行啦,我眼瞎啦!你们赔钱吧!” 王二麻捂着眼睛不住地哀嚎:“不行啊,瞎了,看不见了!” 胡小酒这才知道,原来古代也有碰瓷的,还这么不要脸。 当机立断,大吼一声:“啊呀,我闯祸了,这可怎么办啊!不行不行,喘不过气来了,救命啊!”眼睛一翻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杨旭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项白见怪不怪,立刻非常默契地伸手往胡小酒鼻子上自大说道:“吓死了。” “吓死了!不可能吧!”杨旭大惊失色。 “是真的,她向来胆子小,天黑都不敢出门儿。” “那……那这……咋办啊!”杨旭手足无措。 “这还能怎么办。”项白说道,“我媳妇儿戳瞎了他的眼睛只是欠了他一双眼睛,可他把我媳妇儿吓死了,那就是欠了一条命,我们江湖中人凡事就图个公正,这么着吧,让他把命赔给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再还他一双眼睛,这事儿就算了了。” 王二麻子不傻捂着眼睛说道:“她是装的,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 项白却说:“真的假的你说了也不算,我们无忧阁一年到头不知见多少死人,我是不会看错的。” 王二麻子显然不会知道无忧阁是什么地方,但一听他说见过许多死人便认为不好惹,偷偷眯着眼睛打量一眼躺在地上的胡小酒恰好看到她眨眼睛,想也没想便跳起来指着她说道:“她没死,她装的,她眼睛还动呢,我看见了!” 胡小酒听他这么说也懒得再装了,双手一伸盘腿坐起来,说道:“你不是瞎了吗?” 王二麻子忽然急了眼破口大骂:“野鸡!不要脸!”说着又想动手,还好杨旭在旁边,几个衙役一同把他按住。 如此他还不收敛,咬牙切齿地瞪着胡小酒,竟掏出两个银锭子扔在她面前骂道:“臭娘们儿!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扣扣索索!耍着老子开心是不是,老子不差那点儿银子!老子有的是银子!” 杨旭等人见他胡言乱语宛如恶犬一般,怕再任他骂下去控制不住,忙拎着铁链子把他捆起来,押回牢房去了。 胡小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说道:“愚蠢,鲁莽,敏感,虚荣,情绪失控……” “什么意思?”项白问道。 胡小酒竖起食指说道:“这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们也这么想?”杨旭似乎有些惊喜。 “怎么,杨捕头也这么想?” “我早就这么觉得,就是一直没机会拿他们!”杨旭忽然热情地握住项白的手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县太爷让你们两个查这个案子了,你们二位是真有能耐啊,不出半天这案子就结了!” “等下,怎么就结了?”胡小酒一头雾水。 “人都抓了,可不就结了吗?” “什么时候抓了?抓谁了?” “王二麻子呀!” “不是,他什么时候变成凶手的?” “当然是他了!”杨旭说道,“不是你说的吗,他是危险人物。” “那也不代表是他杀了吴卫啊!” “啧。”杨旭笑了起来,“怎么不是呢,你看啊,你认为他是危险人物,我也这么认为,乡亲邻里们也常受他欺负,他就是个流氓恶霸,他和吴卫两个人是狼狈为奸,这古话说的好,小人和而不同,就是说的他俩,表面上很好其实呢肯定有矛盾,说不定他们两个偷了钱分赃不均,两个人就闹翻了,这一闹翻了,这个非常危险的王二麻就把吴卫给杀了,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是,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只是一个可能,可能不是真相!” “那什么是真相?”杨旭的脸渐渐冷下来,“县太爷判的就是真相,邻里们叫好的就是真相!如果这还不是真相,那真相是什么,是你杀了他吗?是我杀了他吗?不管是谁杀了他都不如王二麻子杀了他更能让邻里们大快人心!所以这就是真相,为啥?就因为他王二麻平日里就没干好事,他就该死,不管这个案子是不是他做的,人是不是他杀的,他都该死,这就是真相!” “那这么说来,那个真正杀害吴卫的凶手不该死吗?” “不该!因为他做的对!”杨旭瞪着眼睛说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不管是谁,他都做的对!” “那如果那个人是个藏在暗处的江洋大盗呢?如果他不是王二麻而是另一个十恶不赦的滚蛋呢?他杀了吴卫的时候你拍手叫好,如果他下一个目标是你呢?你还是觉得他做的对吗?”胡小酒又说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知道他永远不会对你下手,杨捕头,你真的很奇怪哎。”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胡小酒歪着头看着他。 “如果你们怀疑我尽可以查。” 二百三十三 双龙(九) “我们肯定是要查的。”项白说道,“因为你对吴卫和王二麻的厌恶太过明显,所以你的确有嫌疑。” 杨旭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项白又说道:“既然刚才杨捕头说我们尽可以查,不如就现在吧,劳烦杨捕头前头带路,我们想去你家里看看。” “好!”杨旭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请吧!” 胡小酒偷偷扯着项白的袖子说道:“白白,你也太直接了。” “直接一点儿,节约时间。” 杨旭独自住在双龙镇西南角,虽然貌似偏僻,距离衙门却不算远。坐北朝南三间瓦房,中间的是客厅,东边是杨旭的卧房,西边无人居住只用来储存一些杂物。院子里有一条晾衣绳,上头搭着一张崭新的被面,院子墙角的木盆里堆着长久没洗的衣物,的确是一个单身汉的住处。 “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项白问道。 “不行吗?” “行,好奇问问罢了。” 杨旭轻轻叹口气道:“原来有个媳妇,后来病死了。” “哦。” 说到这他显得有些沉闷,独自坐在西屋的台阶上叹气,“我就这么些家当,要查什么你们尽管查吧,我行得正站得直。” “行得正,站得直……”项白不经意地摸了摸晒在院子里的被面儿。 “你别给我摸脏了。” 项白看他一眼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仔细人。” 胡小酒说道:“没见过这种仔细人,自己的衣裳不洗,被罩却洗的很干净,你这被罩意义非凡吧,难不成是你妻子的遗物?” “不是,你不知道别瞎猜。”杨旭说道。 “不可能是遗物,这是新的。” “哦哦!”胡小酒说道,“那也挺奇怪的,杨捕头还会纺布呢,可是你们家的纺车在哪呢?” 杨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这布料的花纹看着似乎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沈棉家!”胡小酒说道,“肯定错不了!” “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沈棉家的房顶最近是新翻修过的,我当时还在想,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呢?”项白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什么意思?” “她们家的屋顶很高,就算是架上梯子想要够到最高的屋脊也绝无可能,除非……”项白看向杨旭,他静静地盯着地面,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除非是什么呢?”胡小酒继续问道。 “除非有一个身材比她们更加高大的人,当然也不见得要高太多,比如像杨捕头这样的高度也就足够了。”项白继续说道,“但是沈棉是个寡妇,寻常人为了避嫌很少与她们有太多的交往,目前看来与她们有来往的也就四个男人,吴卫,王二麻,还有渡口的老余和杨捕头您本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旭问道。 “别着急,我会告诉你。”项白说道,“且不说沈棉的态度,仅仅说杜小玉,她对吴卫和王二麻这两个人非常反感,绝不可能放他们进入自己家,而老余的身材瘦小还驼背并不比沈棉高多少,所以,那个帮沈棉修屋顶的人就是杨捕头你。” 杨旭听到这里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话。 “怎么,你还要继续掩饰下去吗?” “我没什么可掩饰的。”杨旭失去了之前的气势与威严,反而有些垂头丧气似的。 项白不受他的影响继续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你别胡说!我们是清白的!” “你很奇怪哎,我们只是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跟清白不清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不就是谈恋爱吗,你是单身,她也是单身,有什么不清白的?” “不,你们不懂。”他摇摇头,“你们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我们不一样,尤其是她,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她已经够难了,还要让人家指指点点,可她又有苦说不出。” 项白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吴卫缠着她吗?确切来说不是缠着她那么简单,他是真的想要娶她。” “他做梦!沈棉就算再不济也轮不到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杨旭瞬间翻脸。 “这么说你的确知道,也颇为愤怒,那么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我不用想,他已经死了。” 项白点点头说道:“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 “等一下!”杨旭问道,“你们不相信是王二麻动的手,是不是因为你们有别的怀疑对象?” 项白望了他的一眼反问道:“你觉得你问我们这个问题合适吗?” “我只是好奇,想知道。”说罢,他背过身去。 从杨旭的住处出来,胡小酒问道:“白白,你怀疑他吗?” “怀疑。”项白说道,“我始终不相信一个捕头会糊涂到这个地步,死者颈部这么明显的勒痕他看不见,王二麻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就武断的将其指为凶手,但是现在我有点儿明白了。他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他糊涂,是他觉得双龙镇的乡亲们糊涂,他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们死,再加上这两个人一直都在纠缠沈棉,所以他非常乐见其成。” “只是乐见其成也就罢了,我现在是在怀疑,他会不会为了沈棉对吴卫下杀手。” “据我所知,吴老太太最近的确在托媒人给吴卫说媒,至于杨旭会不会因此对吴卫动手,这点我也不好说,但至少从动机上讲应该是成立的。” 胡小酒点点头掰着手指说道:“杨旭有可能会因为沈棉对吴卫动手,沈棉和杜小玉有可能不胜吴卫的纠缠对他动手,王二麻……王二麻跟吴卫貌合神离,可是他会不会对吴卫动手呢?” “我在想啊。” “你想什么?” “沈棉还有杜小玉,如果是她们杀吴卫,那仅凭一人之力恐怕有些困难。” “不会啊,你忘了茶棚伙计的话吗?杜小玉曾经差点就把吴卫给杀了!而且我今天在渡口见到过她,看上去瘦瘦小小,力气却很大,一个人拖着一船的鱼上岸呢!”她又想起什么,“对了,他还说吴卫当时是差点被勒死,他现在也是被勒死的,但是凶器是什么呢?”胡小酒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当时的情况是沈棉去给杜小玉送饭,杜小玉恰好回来,突然遇到吴卫,那么应该也是突发状况,她会是用什么东西勒住吴卫呢?” 二百三十四 双龙(十) “一定是随身带着的。” “渔网?”她比划了一下,“不可能,会不会是棉线啊?她们家有好多棉线。” “可是她带着棉线干什么,别说是她,就算是沈棉带着棉线出来也不太可能。” “对哎,又不是提前预谋的。”胡小酒挠挠头有点儿为难。 “还不止这个,”项白说道,“我始终觉得不胜纠缠这个动机有些牵强。” “可是我觉得还是说得过去,你看今天那个杜小玉,提着柴刀站在门口,要是去的不是我们而是吴卫或王二麻,估计也是要出人命的。”她想了想说道,“白白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再去案发现场看看好不好,你不是说真正的案发现场应该在上游吗?” 项白诧异地打量她一眼:“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同,都不饿了。” “哎,开心嘛!” “死了人你还开心?” 胡小酒挠挠头说道:“死的又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能从京城那个复杂的漩涡里出来,当然很开心了。” “你不喜欢京城的话,将来我们可以出来住,我看双龙镇就不错,依山傍水还见水生财。” “好是好,可是心心怎么办?” 项白想了想说道:“这里距离京城也不算远,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不能总指望我们照顾他。” “白白,你这样说心心会伤心的。” “嗐。”他摇摇头,“我也就那么一说,你信不信以他的秉性,肯定会一辈子缠着我们,比那个吴卫和王二麻还要缠人,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不胜其烦这个动机不够充足,我都让他缠了那么多年了,不也没动手吗?” “你嘴巴很坏哎!” “说一下嘛,反正他也不在。” 走到上游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项白站在河边,河水湍急,河道内多有碎石,说道:“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 “怎么知道的呢?” “越往上河水越浅,石头却越多,水太浅尸体浮不起来,而且你看那块大石头,”项白指着不远处说道,“如果是再往上的话,我们应该是在那个位置发现尸体。” “哦,有道理哎!”胡小酒点点头,说罢又叹口气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白来一趟。” “哎!那是什么!”项白忽然指着水里一条带子似的东西问道。 “树枝啦。” “是柳条!” “哦,对,一回事。” “可是怎么会有柳条呢?”他边说着边四下张望,附近根本没有柳树。 “其他地方漂过来的吧?” 项白踩在石头上,伸手去够柳条,刚摸到柳条,脚一滑便落入水里。 “你小心点啊!”胡小酒大叫一声。 还好他就在岸边,只有脚踏进水里,身子还在岸上,否则真的会被冲下去。 还好是虚惊一场,胡小酒把他拉上来说道:“还说我掉进水里怎么办,现在倒好要我救你。” 项白却对着河水发呆。 “喂,你怎么了,吓傻了?” 项白摇摇头,脸上却满是震惊。 “那你这是怎么了?” “你记得那个伙计说的话吗?” “那伙计说了好多话,你说哪句?”胡小酒一头雾水。 “沈棉的丈夫杜如,他是怎么死的?” “河里发大水,淹死的。” “不对,他是失足淹死。” “有什么区别?” “什么叫失足淹死?” “她丈夫晕水嘛!”胡小酒说道,“肯定是那天下大雨,河水暴涨,他一下看到那么多水头一晕就失足淹死了呗。” “问题就在这里,他晕水,那他为什么要赶着下雨天去河边呢?失足,我刚才也是河边失足,我是怎么摔进去的,他又是怎么摔进去的?” “什……什么意思?” “你看我。” 胡小酒上下打量他一遍,因为方才不小心落水,他的腰以下全都湿透了,上身还是干的,胡小酒恍然大悟:“对了!怎么可能趴在岸边脸在水里面呢?” “就是这里,杜如的死绝不是溺水那么简单。” “他是被人害死的!这两个案子之间会有关系吗?” 项白摇摇头说:“那要查过才知道。” 杨旭听说他们要查杜如的案子有些纳闷:“杜如死了有半年了,尸体也早就入土了,怎么查?” “没有案卷吗?”项白问。 “有是有,但是案卷就那些东西,当时没什么可疑,难不成你们看就能查出来?” “那可不一定。”胡小酒说道。 杨旭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还有些不相信:“行吧。”他从柜子上把案卷拿下来交给项白,“你们本事大,你们查吧。” “好。” 过了一会儿,杨旭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警惕地问道:“你们还不走,还要干嘛?” “查案卷啊。” “你们回去看不就完了吗?” 胡小酒有点惊讶:“我们可以带回去吗?” “那你要不带回去我怎么锁门呢?你还指望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看完吗?” 项白也很惊讶:“案卷这种东西,我们带回去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除了你们也没人稀罕看,再说看了又咋样呢,人都已经死了。”杨旭又不耐烦地说道,“走走走,你俩快点儿,别耽误我时间。” 项白看看胡小酒,还是有点不可思议:“那就走吧。” “嗯,好吧。” 客栈里,项白借着微弱的灯光读案卷,胡小酒一个人吃饭,时不时夹起一块肉塞进他嘴里,项白也不多看,也不多想,张嘴就吃。 忽然,胡小酒眨眨眼,夹起一片香菇,递到项白嘴边,只见他嘴巴刚要张开,忽然像闻到什么恶心的味道一样猛地把脖子缩回去,嫌弃地看着香菇:“你坑我。” “这样你也闻得出来?”胡小酒惊讶地看着他。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么大味儿!” 胡小酒皱皱眉头把香菇放进自己嘴里开心地嚼啊嚼。 项白嫌弃地看她一眼:“你今天晚上都别想亲我。” “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张开双臂,“来嘛白白,么么哒!” 项白丢下案卷就跑:“别!你别过来!”却被胡小酒一把从背后抱住。 “么么么,么么么么!”她伸着脖子撅着嘴,模样有些好笑。 项白跑不掉,回头看她一眼,颇有些为难。 “你嫌弃我是不是?”她忽然冷下脸来,神情很是忧伤。 “不是,我是嫌弃香菇。” 二百三十五 双龙(十一) “那如果我每天都要吃香菇怎么办?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项白看着神情幽怨的胡小酒,顿时明白这是一个比她和魏秋山同时掉进水里更加严峻的问题:“嗯……不会。” “你犹豫了。” “我……”项白默默地屏住呼吸,低头亲了她一下,然后飞速地躲开了。 “嘻嘻。”胡小酒掩着嘴偷笑两声,又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项白凉飕飕地瞪她一眼:“漱口,不然不许碰我。” “好嘛,漱口嘛。”胡小酒甩着胳膊,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 “胡小酒,咱们话说清楚,”项白显得异常严肃,“以后有香菇没我,有我没香菇,你自己选吧,我重要还是香菇重要。” 胡小酒挠挠耳朵,心想这家伙学的倒是很快嘛,她吐吐舌头,又有点儿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生气啊?” “你说呢?” “好嘛,以后不吃了。” 项白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有些心软说道:“可以吃,但不许让我吃,间接手段也不行。” 胡小酒乖巧地伸出四根手指:“我发四。” “发四是什么鬼?”项白皱皱眉头又好气又好笑。 “我发四,发四发四发四!”她抱着他的手臂撒泼打滚,痛心疾首地忏悔,“白白,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哇哇哇!我错了!” “起来。”不得不说,她装模作样的忏悔令他的内心颇觉安慰,“把案卷给我拿来。” 胡小酒无比乖巧:“给。” “倒杯水来。” “是!”胡小酒乖巧地送上茶杯又体贴地问道,“白白,要不要吃东西啊?我喂你吃好不好?” 项白立刻警惕地看着她:“不要香菇。”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项白把案卷扔在一边,瘫倒在床上。 “怎么了,有看到什么吗?” 项白叹口气,默默地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漏洞百出的案卷,至少证明了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案子有许多疑点。” “比如呢?” “比如仵作的验尸记录虽然很混乱,但现场的记录应该还是准确的,首先杜如的尸体的确是在河边发现的,口鼻内有大量泥沙,根据案卷的记录确实是在岸边溺亡。” “岸边溺亡,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就算他晕水,也不可能在岸边被淹死啊。” “嗯。还有,根据当时的记录,杜如是死在镇外的河滩上。” “河滩?在河滩失足落水?就算是傻子也不可能吧!” “是,所以按照正常的情况,失足落水应该发生在水流较为湍急的上游,即便那天下过大雨河水暴涨,在河滩失足也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那照你那么说,我想到一个可能。”胡小酒说道,“他是在河滩边走的时候,被人按进河水里淹死的。” “我也是这么猜测,但是仵作的验尸报告太混乱,没有办法证实我的猜测。” 胡小酒拿过案卷翻了翻,里面都是繁体字,还都是手写,看着都头晕,索性也不看了,把案卷扔在地上:“白白,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要怎么查呢?” 项白摇摇头,也很困扰。 “或者,我们去问问杜小玉,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也只能这样。”说完项白打个哈欠,“困了,我要睡了。” 胡小酒瞪他一眼:“喂,喂!你很过分哦,我不要睡小床。” 项白闭着眼睛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抱住:“那就一起睡大床吧。” 胡小酒挣扎两下没挣来,默默地说道:“我吃了香菇,没有漱口。” 项白瞬间放手:“你去吧。” “哼!” 不多久,胡小酒回来,心怀怨怼,根本不想理他,索性默默爬到自己的小床上去,睡到半夜隐约听到身旁有动静,模模糊糊地问:“你干嘛?” “陪你啊。” “不用你陪我。” “不行,你怕黑。”说罢将她搂在怀里。 胡小酒有点生气,自己有大床不睡,偏要跟自己挤,自己的地方本来就小,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更挤,而且刚才他还嫌弃自己,她转转眼珠,飞起一脚把项白踢下床去。 次日,项白从地上坐起来,颇有些迷茫。 没等他开口胡小酒就问道:“你怎么在地上睡?” 项白摸摸脖子:“被你挤下来的吧。” “哼,活该。” 项白有点儿无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嘟囔道:“这床太小了。” 按昨天的计划,他们打算去找杜小玉谈谈,刚从客栈出来,恰好看到杜小玉拎着渔网往渡口的方向走,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头羊,后边儿还跟着个娃娃大喊着:“羊!羊!” 杜小玉扔下渔网就追,只见她身姿轻盈,三两步就追上那头羊,那头羊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奋力顶开杜小玉依旧往河边跑,杜小玉就急了,扑上去把羊压在身子底下,熟练地用发编打了个结套住羊脖子,那羊依旧是挣脱,可终究也没逃掉。 等它彻底消停了,杜小玉才解开发辫把羊交还给那个孩子。 胡小酒怔怔的看着,整个过程都没有闭上过嘴巴,她戳戳项白,眼睛无比明亮:“白白,她的头发!” “不急,问问再说。” “嗯。”胡小酒点点头,然后隔着街冲杜小玉喊道,“杜小玉!” 杜小玉寻声望过来,似乎有些诧异:“干什么?” “过来一下,有事想问你。” 杜小玉有些不情愿似的,拾起渔网走过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事啊,我还要打渔呢。”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胡小酒说道。 “那你们快点儿问,我快点儿说。” “好,其实就是你爹的事。” “我爹?”杜小玉有点惊讶,“我爹半年前就没了。” “是,我们听说了,就是有点儿好奇。” “这有什么好奇的。”杜小玉脸色有些难看,“衙门的人说了,我爹是淹死的。” “你说是衙门的人说的,那你自己怎么想?” 杜小玉的眼睛忽然亮了:“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二百三十六 双龙(十二) “为什么这么问?” 杜小玉却不说话了。 项白看看杜小玉说道:“我们最近翻看半年前的案卷,不留神看到你爹的案子,的确有些发现。” “什么发现?” “听说你爹晕水?”项白问道。 “是。”杜小玉点点头,“我爹晕水晕的厉害,所以水太深的地方他都不敢去。” “那他出事儿的那天为什么会去河滩?” 杜小玉听到这先叹了口气,才说道:“就这个啊。”她显得有些遗憾说道,“那是因为我爹接到梨花镇的信,是我一个表叔的信,早些年我那个表叔做生意没钱,我爹就借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后来表叔发了说还钱,还连本带利的还,又说感激我爹当年在他最难的时候肯借他银子,就说要还给我爹两百两。” “两百两!” 杜小玉点点头:“我爹一听当然高兴,而且那段时间正好来了个游方的郎中,听说医术惊人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我爹就想让他给我娘治耳朵,刚好那郎中说要二百两银子,我爹怕郎中走了,这才冒着雨也要去拿钱,没想到这一去就没回来。” “怪不得,原来你爹是为了这才出去的。”胡小酒说道,“可是钱呢?” 杜小玉摇摇头:“说实话我也挺纳闷儿的,可是我娘觉得那些钱不吉利,所以也不让问,也不让找,可是我觉得甭管吉利不吉利,那本来是要给我爹的,现在我爹没了,要是能有那么一笔钱,我们也不用过的那么难,但是反正想也没用,想也找不着。” “你们找过吗?” “当然找过,我们说了以后衙门就让人在河里捞过,可是什么也没捞着,衙门就说可能根本就没把钱带回来。” “我就是那个时候觉得我爹可能不是淹死的,他可能是被人劫了财,可是衙门的仵作说我爹分明是淹死的,还说劫道的都是舞刀弄枪的,不可能没有别的伤。” “没有别的伤?” “昂。” “那就不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杜小玉摇摇头说:“不是上游,我爹哪敢走上游那么远,就是日常往来的那条青石板路,一下雨就打滑,我爹应该是从那条路上不小心掉进河里的。” 杜小玉说的那条路并不远,隔着门前的路望过去就能看见,项白不禁皱眉:“如果是这样就更不对了。” “怎么不对?”杜小玉问。 “如果是那里入水淹死的确有可能,但不可能被水流冲到河滩上,再加上当天发大水,水流会更急,他会被冲到更下游的地方。” “对啊!那我爹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想法。”胡小酒说道。 “你说。” “晕水这种情况很多是由于视觉感觉错误导致的,但是晕水的人不见得不会水,人在应急状态下很可能会激发出自己也想不到的潜能。” “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胡小酒看向杜小玉:“你是你爹娘亲生的吧?” “废话。” “你水性好像不错。” “那当然。” “所以你并没有像你爹一样怕水,或者我们可以这样假设,你爹怕水晕水是他的视觉感觉错误造成的,如果没有这个理由他也可以水性很好,而当他落水的瞬间,求生欲望激发了他的潜能,所以他是自己游到岸边的。” “那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淹死呢?”杜小玉说道,她全身都在发抖,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胡小酒看看她说道:“这就是我们怀疑的地方。” “是有人杀了他。”杜小玉说道,她的眼睛很亮,很笃定,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胡小酒问道。 “我知道,但是我没信,因为是王二麻说的,他说是吴大懒干的。”杜小玉脸色阴郁。 “吴大懒干的?他是这么说的?”项白问道,“你不信,那你认为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杜小玉说,“我就是看见王二麻突然有了许多钱,那是我爹死后一个多月,我就怀疑他,我问他钱是从哪来的,他说是吴大懒给的,他还说要不然他哪里舍得拿钱给吴大懒赌,让我自己去问吴大懒。” “你去问了吗?” “我……没有。” “你犹豫了,你说谎。” “我不是说谎,我是要去的,可是我没有直接问他。”杜小玉说道。 “没有直接问是什么意思?” “是王二麻说的,他看我不信就说有办法让吴大懒亲口承认,他跟我说让我晚上去河边断头树那里等着。” “断头树是什么树?” 杜小玉道:“就是上游岸边有一棵老柏树,后来让雷劈了,烧的只剩下半截,就是断头树。” “哦哦!”胡小酒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棵树,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话?” “就是前几天。” “前几天?那他让你什么时候去?” “就前天晚上。” “你去了?” 杜小玉点点头:“去了。” “前天晚上你见过吴大懒?” 杜小玉说:“见了,可是不止是他一个人,王二麻也在,但是我没跟他们碰面,因为我跟他们关系又不好,我也不大相信王二麻子的话,大半夜的,我怕他俩合理起来信我,所以就没露面。” “但是他们说了什么你听见了?” 杜小玉摇摇头:“我离的远,听不大清楚,就看见他俩吵架,后来我看他俩越吵越凶,也没心情看狗打架,就回去了。” “就这样?” “对啊。” “可是第二天吴大懒就死了,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死就死了呗。” “你不好奇是不是他杀了你爹吗?” “那他不也死了吗?” “万一他有同谋呢?比如王二麻,你不是说根本不相信他吗,你就没有怀疑过王二麻和他同谋一起杀了你爹吗?” “同谋!你是说王二麻也参与了?” “你就没想过吗?” 杜小玉陷入了沉思。 “不管怎么说,多谢姑娘愿意把你父亲的事说给我们听。” “哦,不用,这都没什么。”说罢,杜小玉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二百三十七 双龙(十三) “你有什么想法?”胡小酒问道。 “我想去王二麻家看看。”项白说道,“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去的,毕竟他是跟吴卫来往最多的人。” “那我们现在去吗?” “去。” 王二麻被杨旭带走了,他的家就在双龙河上游不愿处的地方,又破又烂也就勉强可以称作为家罢了,其实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流浪汉的蜗居之所。院墙是破的,破掉的地方都长了草,一看就知道很久也没有修理过,屋顶也是破的,屋顶下接着木盆,下雨的时候用来接雨水,大多数的单身汉都是这样勉强的过,他又与大多数的单身汉有着细微的不同,他还是个好吃懒做的痞子,所以便过得更加凑合。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住吗?”胡小酒捏着鼻子说道。 屋子里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久久不清洗衣物发出的腌臭,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 “显然是有的。”项白指着桌子上吃剩下的办完面说道,面也是夹生的,仿佛下面的时候很仓促很赶时间,有似乎没有什么耐心等面煮熟。 “白白,”胡小酒说道,“他这个地方真的有来的必要吗?一眼就能看到头,什么都没有,不对,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她拎起地上的衣服丢到一边,“他都没有一个柜子吗?” 是的,王二麻家里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柜子,所有的东西仿佛天生自有其归处,比如碗筷就在桌子上,吃剩下的饭菜也在桌子上,没有茶壶,胡小酒怀疑他根本就不用茶壶,他的院子里有一个大水缸,里面还有半缸水,水缸上压着半块木板,水瓢就搁在木板上,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他日常饮水的地方。而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随手放的,衣服就扔在床上,鞋子就脱在床下,还有酒坛子,无论喝过的没喝过的都是随手放在地上,不得不说,这是胡小酒有生以来见到的过得最粗糙的人。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要翻些什么,而且她也不想去翻什么,项白看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脏很乱,不想动。”她嫌弃地说道。 项白笑道:“是没有破坏的余地所以失去了兴趣吧?” “差不多是这样吧。”胡小酒兴致缺缺地走到王二麻的床边,鬼使神差地掀起了他的床垫子,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那是这个屋子里面唯一一个还算是有序的地方,故而让她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块三尺见方的花布掉在地方,胡小酒有些意外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从哪里找到的?”项白问。 胡小酒指一指床垫子说道:“床垫底下。” “你可真行,这也能给你找出来。” 胡小酒眨眨眼未置可否,却说道:“这个布好像有些年头,更难得的是竟然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这个下面,该不是根本不是王二麻放在这里的吧?” “你有没有觉得这块布料的花色有些眼熟?” 胡小酒点点头:“跟杨旭家的被罩一个花色。” 项白点点头:“的确。” “该不会,该不会什么跟王二麻也......”她摇摇头觉得难以接受,“沈棉虽然残疾但是也不至于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吧?” “肯定不是。”项白说道,“就像你说道,这块布看上去已经放了有些日子,而且竟然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垫底下,这太不寻常。” “对啊,从整个房间的情况来看,王二麻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整理东西的人,这么一块破布,干嘛要仔仔细细收藏起来?” “如果不是收藏,只是藏呢?” “你是说......” “杜小玉的话你忘了吗?王二麻告诉她是吴卫杀了杜如,可是根据茶棚伙计的话,杜如的死应该是王二麻和吴卫两个人共同所为,所以我觉得,这块布可能根本就不是王二麻的,而是杜如的,是半年前杜如去梨花镇取钱的时候用来包钱的,还有,你仔细看布上沾着银号里牛皮纸,这就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测,这块布曾经用来装过钱,而且这些钱是刚从银号里取出来的,而布上能沾上牛皮纸必定是因为这块布曾经沾过水。” “下雨,河边,都有可能。” “这一切就全都讲通了,为什么杜如的死状这么奇怪,因为他根本不是失足落水,他是被王二麻和吴卫害死的,我再进一步推测,害死他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是像你说的一样已经游到了岸边,但是因为消耗了太多体力昏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王二麻和吴卫发现倒在河滩边的杜如,还有他身边的二百两银子,便动了杀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再次按入河水中溺死了杜如。而后他们当然要平分脏银,但是吴卫家里还有一个吴老太太,他不希望被他母亲发现自己多了一百两银子,毕竟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老太太问起来他解释不清,其次,吴老太太很有可能会把这一百两银子收起来不许他用,所以他干脆和王二麻商量好,钱都让王二麻一个人拿走,但他要用钱的时候王二麻要帮他出钱,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王二麻会一夜之间有了那么多钱,还那么大方地为吴卫提供赌资。” 胡小酒点点头:“说得过去,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当初是他们两个合谋杀了杜如,那么又是谁杀了吴卫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沈棉和杜小玉的动机就不只是不堪纠缠那么简单了,她们就有了更大的动机,尤其是杜小玉。你看,今天我们跟她说起杜如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惊讶,而且她也承认她一早就知道吴卫可能是杀害她爹是凶手,那她会不会想要为她爹报仇?” “这当然成立,但是她用什么杀人,还是那句话,我们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吴卫脖颈上奇怪的勒痕是什么工具造成的。” “她的头发啊!” “她的头发可以造成血点吗?” 胡小酒愣了愣,挠挠头:“好像不会。” “那王二麻,他也有动机。”胡小酒说道,“茶棚伙计说他们曾经发生过口角,而且杜小玉又说王二麻告诉她是吴卫害死她爹。” “那应该是吴卫想杀王二麻才对。” 二百三十八 双龙(十四) “嗯......那会不会吴卫打不过王二麻,反而被王二麻杀了呢?” 项白皱起眉头:“也有可能,但是还是觉得动机有些牵强,还有就是工具,你也看到了,王二麻家里就这些东西,他能用什么杀人。” “那就是杨旭!他是为了沈棉杀人!” 项白叹口气,幽幽地看着胡小酒:“这些人都有动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能够锁定凶手的证据,我有预感作案工具会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也许我们找到作案工具就能锁定凶手。”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找不到那个奇奇怪怪的作案工具,而且我不觉得我们找到工具就能锁定凶手,工具只是工具。更何况我们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即兴发生的案件,那么凶器再特殊也一定是凶手随手可得的东西,一件随手可得的东西怎么可能锁定凶手呢?” 正说着,门外几个孩子跑过去,其中一个孩子边跑边哭道:“我不要,我不要当王二麻子,我要当杨捕头!呜呜呜!” 可是其他几个孩子早就跑远了,边跑还边笑道:“你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就你跟王二麻最像,你就是王二麻,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追不上其他的小孩子,只能自己一个人抹眼泪,只见他狠狠将手里的柳枝丢在地上,跳上去用力地踩:“不是,我不是王二麻,我不是王二麻!” “咦?你是谁家的小孩?”胡小酒走出去。 孩子抬眼看看胡小酒问道:“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他又看看胡小酒身后,忽然生气地说道,“你是王二麻的朋友,你是坏人!” “我们不是王二麻的朋友,王二麻被杨捕头带走了,我们是来......”胡小酒转转眼珠说道,“我们是来抄家的。” “抄家的?”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这么说你们是官府的人咯?” “对,就是这样。”胡小酒说道,“你要知道,官府的人是好人,我们问你的话你可以认认真真地想清楚再说哦。” “你们要问啥?”孩子有点纳闷似的。 “你刚才为什么生气?”胡小酒问。 “还不是因为他们,就大团子他们,他们欺负我没爹没娘,说我是野孩子,跟王二麻一样,每次都让我扮成王二麻,他们就扮成衙门的人欺负我,每次都这样!上一次玩的时候说好了这次让我扮杨捕头,结果这次他们又反悔了,还是让我当王二麻!” “那你为什么要对着柳枝出气?”项白问道。 孩子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官府的人啊?” “当然是了。”胡小酒说道。 “那你们怎么不知道呢?” “我们知道什么?” “王二麻就是这样的。”孩子捡起地上的柳树枝倒背着手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树枝甩来甩去,大声地吆喝道,“滚!都给大爷我滚!老子是王二麻!” 项白脸色一惊:“这就是王二麻?” “是啊。” “他经常会拿着柳条吗?” “是啊,他春夏秋冬都拿根柳树条甩来甩去的。” “原来是这样,我就觉得不对,我就觉得不对。”项白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喂,白白!”胡小酒对那小孩子道声谢快步追上去,“白白,你去哪里啊?” “上游。”项白简洁地说道。 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自他到了之后便低着头在地上找来找去,胡小酒有些不耐烦,问道:“白白,你找什么啊?我帮你好不好?” “柳条。” “什么柳条啊?” 项白抬起头说道:“你忘了吗?上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看到水里有一根柳条,我就是要去捡那支柳条才失足落水的。” 胡小酒一拍脑袋:“啊,好像是哎,然后你就想起来杜如的死有蹊跷。” “对,就是因为杜如让我把这件事忽略了,其实我最初觉得蹊跷的并不是杜如,而是柳条,因为上游根本就没有柳树,只有下游才有。” “哦哦。”胡小酒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柳条是王二麻带过来的,因为刚才那个小孩子的话才让你想到这个。” “对。”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们早就知道那天王二麻有来过啊,杜小玉说过那天是王二麻约她来的,目的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让吴卫承认自己的罪行,他既然来过,那么会留下柳条也并不奇怪啊。” “是,所以我才要找那根柳条。我们一直要找的凶器,长条状,又细长的针状分叉,吴卫脖颈处的血点,你还不明白吗?”项白显得很激动,确切说是兴奋,是猎犬发现猎物一般的兴奋。 “凶器是柳条!” 项白叹口气:“你终于明白了。” “没有预谋,临时起意动手,所以凶器是凶手会随身携带的物品,我们想遍了所有可能被随身带在身上的条状物,却忘记了个人习惯,有些人他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小癖好,这就好比有的人习惯在嘴里叼一根草,而王二麻,他的习惯就是走在哪里都折一支柳条,而这个习惯恰恰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在这儿!”项白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拿着那根明显的弯曲变形的柳条。 “我们拿回去跟吴卫脖子上的痕迹对比一下就知道凶器是不是它了。” 结果毫无意外,不仅跟吴卫脖颈上勒痕的宽度一致,连柳枝的突出处跟吴卫脖子上的血点也都能完全吻合。 “就是它了,那王二麻就是凶手!”胡小酒兴奋地说道。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要去问他啊!” “可是,他会承认吗?”项白说道,“这样一个狡猾又无耻的家伙,我们仅仅拿着一个柳条去审问他,他会承认吗?” “应该不会。”胡小酒说道。 “所以还是要找。” “找什么?” “找出能够彻底让他心服口服的,无法反驳的证据。” “那太难了吧。”胡小酒说道,“其实我们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一直觉得其实最难查明的就是像这种没有任何预谋的偶然发生的案子,就像现在这样,他突然起意用一根柳条就解决了吴卫,然后随手把柳条一丢,这次是多么偶然,柳条竟然没有被河水冲到下游去,如果冲下去了呢?那我们可能永远都想不到柳条这种作案工具。” “但它还是留下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一定还会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罪行。” 二百三十九 双龙(十五) “找,就在这里找,一定还会找到其他的证据。”项白说道。 “哦。”胡小酒有点不情愿,这个地方他们已经找了很久了,说实话她不太相信还有没有找到的有用的线索,“白白,不如我们换个思路好不好?” “什么换个思路?” “我们在这个地方来来回回已经找了很多遍了,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们都没有找到你说的更加有利的证据,那我觉得,或许是我们的思考方向不对。” “那你想怎么办?” “也不是我想怎么办啦。”胡小酒说道,“其实这个地方相对其他的案发现场来说过于开阔了,甚至细说起来我们都没有办法圈定一个清晰的边界,我们只是大概知道吴卫是死在这个地方,大概知道他们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争执,但是具体的案发过程到底是怎么样呢?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不对?” “是这样。”项白说道。 “所以说,我们找证据,也只是在一个大概的范围之内信马由缰的找罢了,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对。” “所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还原一下当时案发的整个过程?” “怎么还原?” “嗯,就像之前那些孩子那样,假如我是王二麻,你是吴卫,如果我突然起意要杀你,那么我会怎么做?” “这样能有用吗?” “试试看嘛,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用。”胡小酒说道,她四周打量一圈,指着项白手里的柳枝说道,“你把那根柳条借我用一下。” “这不能给你用,用坏了怎么办。”项白说着解下发带递给她,“你用这个。” “也行。”胡小酒说道,“现在,我就是王二麻。”她甩着发带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就像刚才那个学着王二麻走路的孩子一样,“我是王二麻,我约你到上游断头树这边碰面。” 项白皱皱眉头走到断头树旁边,摸着干枯的树杈说道:“既然王二麻约他到这里碰面,那么他们一定是在这里约谈,同时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附近,就是杜小玉,按她的说法,她是躲在暗处,一个吴卫和王二麻都发现不了的地方,那会是哪里?” 胡小酒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那里,她那么瘦小,那棵树最大,完全能够挡住她,而且按照她的说法,她能够听到吴卫和王二麻的谈话,说明不是特别远,就只能是那棵树。” “嗯。”项白点点头,“那么接下来,他们会聊些什么?” 胡小酒想了想说道:“王二麻向杜小玉许诺要让吴卫亲口承认是自己杀害了她的父亲,那么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定也是围绕这些展开,再加上吴卫似乎是打算娶沈棉为妻,那他们的谈话大概不过如此。” ...... 王二麻:“吴大懒,我听说你是真打算娶老杜家那个寡妇?” 吴卫:“是,俺娘说了,这两天就找媒人上门提亲,俺把话说下了,以后沈棉就是俺吴卫的媳妇儿,你是俺兄弟,兄弟妻不可欺,你不能再去她门上闹了。” 项白皱皱眉头说道:“吴卫大概说不出兄弟妻不可欺这种话。” “嗨哟,就是这么个意思嘛。”胡小酒不悦。 “好,那你继续。” 王二麻便笑道:“兄弟妻?我说吴大懒,你是不是忘了?沈棉的死鬼男人可是让你给害死的,你现在又要娶他的老婆,你不怕遭报应啊?” “俺不告诉他就是。” “你不告诉他?那我呢?” “你啥意思?”吴卫问道。 “你忘了,这事儿我也知道,你不告诉她,我就不会告诉她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你干的这些事儿告诉杜小玉了,她知道了,她娘肯定也就知道了,回头就算是你娘让媒人去说那也没用,她肯定不会答应,不仅不会答应,保不齐还会把你告到衙门去。” “你!你为啥这么干?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吴卫大怒,“你可别忘了,那天你也在边儿上。” “不对。”项白忽然说道,“你忘了,茶棚伙计曾经说过,不是王二麻威胁吴卫,而是吴卫威胁王二麻。” “那,那是怎么回事?”胡小酒有点摸不清头脑。 “如果是吴卫先威胁王二麻,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胡小酒想了想:“他对沈棉动了真心,但是王二麻却还是不断地骚扰沈棉,所以他才会一怒之下威胁王二麻,让他不要再打沈棉的注意,否则鱼死网破。” “有可能,那王二麻又向杜小玉揭露吴卫是为什么?” “他怕吴卫真的去自首,索性先把吴卫兜出去。” “那他让杜小玉来的目的是什么?” “啊!”胡小酒忽然尖叫一声,“杀了她!” “对。”项白也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王二麻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杀人,可是他计划要杀的不是吴卫而是杜小玉,他对杜小玉说要当面揭露吴卫,但是他一旦这么做也就揭露了自己,所以在当晚,吴卫、王二麻和杜小玉这三个人必然要化为两个阵营,也就如果那天杜小玉真的傻傻的出现了,那么吴卫和王二麻就必须联手杀掉杜小玉,如此一来他们半年前联手杀死杜如的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吴卫再一次同王二麻联手杀了杜小玉,那么他就不可能再去向衙门自首,王二麻就是要告诉吴卫,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让他彻底断了自首的念想。” “但是杜小玉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王二麻的话反而进一步激起他和吴卫之间的矛盾,或许是吴卫先动了手也不一定,但是吴卫并不是王二麻的对手,所以反而被王二麻杀了。” “这是有可能的。”项白点点头,“但是不管怎么说,王二麻最初的计划不是要对付吴卫,那么他要对付吴卫肯定要比对付杜小玉更加吃力,那么他会怎么做?” 胡小酒忽然用绳子套住项白的脖子:“忽然出手!” 项白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抓住绳子,但胡小酒却依旧用力扯着绳子向后退,项白的脖子被她勒着也只好跟着她一同后退。 项白一边后退一边试图从绳索之下逃脱,忽然后背撞在一个硬物之上,绳子紧紧锁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动弹,脸憋得通红:“松开......松.......要,死了!” 二百四十 双龙(十六) 胡小酒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 “松......”项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在这里!”胡小酒突然大叫起来,“在这!”激动之余,这才把手里的绳子放开。 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项白的肺部,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胡小酒这才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白白,你没事吧?” “咳咳!你也太没轻重了!”项白红着脸说道,“差一点儿,这里就要发生一个新案子了!恶妇胡小酒谋杀亲夫!” 胡小酒吐吐舌头有点不要意思:“人家,人家发现线索太激动,啊不,是看得太投入,忘记了嘛。” 项白幽怨地瞪她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这才问道:“什么线索?” “这里!”胡小酒指着断头树的树皮,“这里蹭掉了一块树皮,肯定是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蹭掉的,还有啊,你记不记得吴卫后颈部那块奇怪的擦痕,我刚才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不是落水只后石头蹭出来的痕迹,那个宽度应该是这棵树蹭出来的痕迹!” 项白摸着树干上少掉的那块树皮陷入了沉思。 胡小酒看看他又说道:“可是就算是我们找到这些也还是不能让他心服口服地认罪啊,就算是被他蹭掉一块树皮,也不见得那块树皮还沾在他身上,他也可以矢口否认。” “不对,他不能否认。”项白笑了,他捻捻手指说道,“你忘了,这是柏树,他蹭掉的这块树皮上刚好有柏油,他的身上固然不会一直沾着树皮,可是以他的脾性,绝不会发现自己的袖口蹭上了柏油。” “有道理!” “这就去找他,势必要让他心服口服。” 县衙大牢里,王二麻瞪着他们冷哼一声:“狗仗人势。” “怎么,把你关在这里你不服?”项白问道。 “废话,老子当然不服!”王二麻说道,“你们无凭无据就说老子是杀人犯,要让老子替人背锅,老子不服!就算是老子死了,老子也是个冤死鬼,要日日夜夜找你们纠缠!” “你很嚣张啊。”项白笑了笑,“我听说自打你被关进来,每天都怨声不断,骂声不断,你不累吗?” “老子不累!” “你不累,我们可是替你累,所以为了让你省省心,我们也是废了不少力气。” 王二麻瞪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天夜里去哪儿了?”项白问道。 “前天?”王二麻想了想说,“忘了,应该是在家里睡觉吧。” “在家睡觉?不是吧?”项白说道,“我听杜小玉说,你约了她在双龙镇上游见面。” “哦?有吗?我不记得了。” “这么要紧的事儿你也能忘了?”项白又说道,“杜小玉说你跟她说吴卫是他的杀父仇人,但是她不相信你说的话,所以她当天晚上一直躲在暗处。” “她躲在暗处?”王二麻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有些紧张地说道,“那个臭丫头,那个臭丫头她跟我有仇,我好心告诉她真相,她却总想着恩将仇报!她......她说什么了?” “她说那天晚上她看到你了。” “看见我?” “对,看见你还看见了吴卫。” 王二麻微微低着头,但胡小酒能看到他的眼珠滴溜溜地打转。 项白继续问道:“也就是说,在吴卫死的那天夜里,你曾经跟他见过。” “见过,是见过。”王二麻说道,“见过有怎么了?” “你们聊了什么?” “我就是告诉他,别总痴心妄想娶媳妇儿,我让他实际一点儿。他总想着娶那个寡妇,起初我只当他是闹着玩儿,没想到竟然是认真的。” “他要娶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也跟你们没关系,老子就是不乐意!”王二麻说道。 “不是吧。”胡小酒忽然说道,“我听说有一种人呢,他们跟其他人不一样。” 项白挑挑眉毛,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知道吧?这世上可是无奇不有的,比如大多数人都是异性相吸,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可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跟别人不一样,有龙阳之好。”胡小酒说着偷眼打量王二麻。 “哦!”项白也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们这话啥意思!老子才没那种毛病!”王二麻怒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吴卫成亲?” “那是因为他成亲要跟老子要钱!”王二麻说道。 “哦,那他不应该跟你要钱吗?” “凭啥!” “凭什么你不知道吗?”项白盯着他,“他的赌资不也是你出吗?怎么赌博这种不着调的事儿你肯出钱,成亲这么正经的事儿让你出钱你反倒不肯了?” “这是两码事儿,而且关键是......”王二麻哑然。 “关键是,你拿不出那么多钱了。”项白说道,“其实杀害杜如的凶手是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平分了杜如的二百两脏银,但是吴卫因为家里有个老母亲不敢把脏银带回去,所以就交给你管,用得着的时候就从你手里拿,但是你花钱大手大脚把他的那份也花了,所以当他提出需要钱成亲的时候,你尤其反对。”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你答的倒是干脆,可是你别忘了,你跟吴卫争论的时候,杜小玉可是都听着呢。” 王二麻“嗐”一声说:“那丫头一直跟我有仇,她当然想方设法坑我。” “那这个呢?”项白拿出从他家搜出的破布,轻轻一抖,“这可是从你的床垫子底下搜出来的,这东西不是你的吧?” 王二麻的脸色瞬间白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对,这个不是我的,这是吴卫给我的,就是你们之前说的事儿,你们猜的不错,吴卫杀了杜如,抢了他的银子,但是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他就只是把银子给我,让我给他收着。” “你没跟他合谋,他会心甘情愿把银子交给你管?” “我......对,我当时,我当时在边儿上看着,但是我没插手,就只是看着。” 胡小酒看着王二麻,心想,这个王二麻果然无耻,但是杜如的案子过去太久了,即便他否认,他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能够反驳他的话,难怪项白说一定要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才能让他彻底哑口无言。 二百四十一 双龙(十七) “好,这个案子你不承认没有关系。”项白对于他的矢口否认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接下来我们说说吴卫的死。” “吴卫的死我就更不知道了!”王二麻说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他死的那天你见过他。” “见过就是我杀的?杜小玉也见过,那丫头可是泼着呢,说不定吴大懒就是让她给杀死的。”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杀死吴卫?” “那你是没见过她怎么把吴大懒压在身子底下暴揍。” 项白笑了笑:“你不用说这些,打人和杀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且她当晚是被你约过去的,她怎么杀人?” “用她那条大辫子!你们没见过,她那条辫子那么粗,可有劲儿了。”王二麻比划着。 “用辫子怎么杀人?” “勒死他。”王二麻果断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勒死的?” “啊?”王二麻愣了愣,“那......那要是那个丫头下手,那肯定,那肯定是勒死的,她最会干这事儿了。” “哦,可是吴大懒是被人推进水里淹死的。”项白说道,“他能被人推进水里,说明当时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并不防备,杜小玉一直和吴卫不和,如果是她,吴卫不可能毫无防备。” “淹死?”王二麻嘴巴有点儿发干,“不,不可能,吴大懒水性好得很,不可能被淹死,就算是让人推进水里他也能浮起来,不可能是淹死的。” “这么说一定是有人用别的手段把他杀死的咯?” “一定是!” 项白不说话了。 王二麻心里头有点儿发毛,看着项白的眼神儿越看越毛:“你瞪我干啥?” “我在想,你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啥意思,听不懂。” “关于吴卫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只跟杨旭说过,连县太爷都不知道,现在镇上的人都只当他是失足落水,却唯有你一口咬定他绝不可能淹死,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是哪来的那么大的把握?” “我......我猜的。”王二麻瞪着眼睛,但与之前不同,现在他的眼睛里全是惊惧,“我猜的,那他要不是被人杀死的,你们也犯不着审我是不是?” “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被人勒死的呢?” “我猜的!我猜他肯定是被人勒死的。”王二麻搓着手,脸上露出尴尬又紧张的笑。 “王二麻,一个人的脸皮要厚道什么程度,良心要坏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你这样?”项白冷着脸问道。 “什么?哈哈,什么?” 项白轻轻叹口气,把柳条扔在他面前,王二麻的瞳孔明显的收缩了一下:“怕什么?柳条又不是蛇,不咬人。” “是,是。”他的脸又黄又白,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 “怎么?很热吗?” “不热,不热。”王二麻说着擦擦汗。 “我有一个问题,这根柳条是我在上游断头树附近的河道里捡到的,就挂在一块石头上,我在附近看过,整个双龙镇除了下游的大柳树之外在没有其他的柳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根柳条是怎么跑到上游的河道里的?” “这是......我哪知道呢,哈哈。”他嘴里发出干涩的笑声,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不是你带上去的吗?你忘了,当天晚上你去过哪里,我听说你有个习惯,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甩着一根柳树枝,这个习惯连镇上的孩子都知道。” “是......是吗?” “是吧,怎么,那天晚上你忘了带柳枝吗?是不是计划着别的事,所以就忘了?” “没有!”王二麻赶忙说道,”没忘!对,我是带了,我每次都去大柳树那里折柳条,见水生财嘛,这柳条是财运,怎么可能忘了呢,哈哈。” “这么说你带了?不,你忘了吧?” “没有没有,绝不可能忘!”王二麻说道,“那柳条就是我带着的,我就是要跟吴卫聊两句,没什么别的事儿。” “哦。”项白又说道,“其实,不瞒你说,吴卫的确是被勒死的,不过他脖子上的勒痕很奇怪,很细有很多纤细的分叉,我们已经对比过了,他脖子上的勒痕就是这根柳条造成的。” “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根柳条就是杀死吴卫的凶器。” “真的吗!”王二麻的眼珠迅速地转动着,“对,对,我临走的时候把它扔地上了,肯定是让人捡走了,哎哟,我后悔啊!” 项白静静的看着他拙劣的表演,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平静地说道:“嗯,据我判断,当时是有人用这跟柔韧的柳条勒住了吴卫的脖子,但是吴卫也并不是非常好制服,所以他曾经非常奋力的反抗过,凶手独自一个人对付吴卫非常吃力,所以为了便于借力,他曾经把吴卫逼到断头树前,借用断头树阻挡住吴卫倒退的脚步,所以吴卫的后颈部有一块跟断头树的树干同样宽的红色擦痕。” “哦......是这样。”王二麻深深地点着头。 “凶手在杀完人之后把吴卫抛入水中,制造出吴卫意外落水溺死的假象,你说他蠢不蠢?明明知道吴卫会水,竟然还是用了这么蹩脚的方法。” “是,真是傻。”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方法很傻,却还是要这么做?” “什么?” “我说,请你告诉我,明知道这方法很傻,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哈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项白继续说道:“这样做,吴卫的尸体会被冲到下游,如此一来衙门的人便很难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此外,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柳条也会被水流冲到下游,而下游的水面有很多漂浮的柳条,故而可以很好的掩藏凶器。诚然,这一切都只是凶手认为万无一失的做法,实际上却漏洞百出,而使他如此自信的敢于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双龙镇的衙门根本就没有人会断案,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抛尸水中,见水生财这件事对于双龙镇的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个传说,唯有对你王二麻来说是真的。第一次你在水边抛尸,从杜如身上得到了一百两银子,而第二次你又得到了另外一百两银子的使用权。” 二百四十二 双龙(十八) “你......你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你们京城来的贵人可真是了不起,张口闭口文邹邹的拐弯抹角的,我可听不懂。”他依旧是不承认。 “王二麻,你还记得断头树是什么树吗?” 王二麻有点儿意外:“什么树?” “是一棵老柏树。” “哦,对对对,老柏树。”他随口敷衍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王二麻。” “昂?”他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项白,“又咋了,你有啥不能一口气儿说完?” “凶手在杀人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一块柏树皮,所以他的袖子上沾了柏油,我猜以你的习惯应该想不起来换衣服,你敢让我看看你的袖口吗?” 王二麻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忽然跳起来扑向项白,项白虽然功夫平平反应倒也算得上机敏,侧身一躲他便扑了个空,只听“砰”的一声,他便结结实实撞在大牢的青砖上,这一下撞的太结实,几乎撞碎了他的整个脑壳,鲜血掺杂着粘稠的脑浆飞溅出来,染红了半面墙。 案子结束了,但王二麻的意外身亡令胡小酒一时半刻都缓不过神来。 “白白,我好像忽然明白的杀人的感觉。”她说道。 “嗯?” “我说,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杀人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话?”项白有些意外。 “我是觉得那个王二麻虽然很坏也很该死,但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咽气真的很难受,当然我知道那是个意外,但是我依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 “那当然。” “所以,我们每次在解决了一个案子的时候都很轻松很高兴,可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些?” “也不是忽然。”她说道,“你知道的,我起初并没有想过要做一个侦探,因为其实我的脑袋并没有那么灵光,我只是觉得破案很有趣,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并不是每一个案子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即便是看似完美的结局也不过是另外一个悲剧,为什么不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就让这一切结束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项白看着她。 “白白,你有没有想过双龙镇的县令为什么忽然允许我们查案,还对我们那么客气?” 项白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双龙镇距离平湖不过几十里,又是前往平湖的必经之地,县令从二十年前就没有换过,他与师父有交情没什么意外。”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呢?”胡小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从你提起铁匠的事,心心就显得有些沮丧,他不想你去查,可是又知道拦不住你。” “他当然知道。” “那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她挡在项白面前,“白白,我觉得心心不会害你,有许多事情,他不让你去做,虽然有些任性霸道,但也都是为了你好,他现在嘴上虽然不说,却把手伸到双龙,一定有他的原因。” “你不想去了?” “不是我不想去,我想不想根本就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其实你也很犹豫不是吗?从一开始说铁匠是你父亲的时候你就很犹豫,不对,从更早的时候你就很犹豫。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查铁匠,你早就去查了,从白水村回来你就该去查,可是你没有,之前山山的事情,小七也提到铁匠,你也没有继续查下去,甚至直到现在,你嘴上说着要去查,可是你却要绕道平湖,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查不是吗!” “我想不想又怎么样?”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 项白眨眨眼,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对,我的确有些犹豫,但是并不是我不想做这件事。”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她严肃地摆摆手,“我当然是为你好,但是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怕你不高兴啦什么的缘故,我劝你不要去就是因为你的犹豫。” “什么意思?”项白有点懵还有点尴尬,“你不是因为关心我的心情吗?你都不关心我的心情吗?” “关心啊,可是心情跟这件事相比也没有那么重要啦。”胡小酒说道,“你知道吗,我们......我们村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第六感是潜意识的漂浮物或者说是记忆的碎片。” “什么东西?” “就是说直觉,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很准......” “你现在跟我说直觉?” “对,我知道你不相信直觉,但是不可否认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靠,因为有许多时候人眼睛看到的东西要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有许多事情你看到过但是却并没有通过大脑进行分析,那么它们就像碎片一样漂浮在你的记忆里,当一旦有事情要发生的时候你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直觉,比如我必须要去做,或者我不想去做,你以为的直觉其实是你的大脑对你所见到的碎片简单分析出来的结果,所以说当你有一种直觉认为你不想去做,那么就不要去,因为可能真的很危险。” 项白看着少有的严肃的胡小酒眨眨眼,有点儿遗憾似的说道:“我以为你一开始的意思是我高兴最重要。” “你高兴当然很重要,可是安全也很重要啊。”胡小酒显得有些无奈,“白白我说真的,你以前做过很多危险的事情,心心也没有把手伸那么长,但是现在这件事他却忍不住伸手,关键是你真的不想去做,它可能真的很危险。” 项白又眨了眨眼:“你以前怎么说我来着?什么癌?” “直男癌。” “对。你是不是也有点儿?”项白幽怨地看着她说道,“你说的那些虽然我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以前的确很犹豫,但是我现在的确很有决心要做这件事,我只是还没太准备好,而且根据我自己对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其实是你的安慰。”说完他依旧幽怨地看着她,又挑挑眉毛,“安慰。” “哦,好吧。”胡小酒无奈地走上去把他抱在怀里,“给你一个爱的抱抱。”她真的很无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理性至上冷静绝伦的项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又别扭又爱撒娇的幼稚鬼! 二百四十三 潭州(一) 胡小酒背着包袱跳到项白面前:“白白,我们出发吧!我刚才问了茶棚那个伙计,他说如果我们现在出发,日落之前就能到平湖!” “嗯。”项白正站在窗前读信,颇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你在看什么?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项白按着她躁动不安的脑门说道:“听到了,听到了。” “那你在看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胡小酒伸长脖子,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马上就出发。”他终于收起信来,说道,“但是我们还不能去平湖,要拐个弯去南楚一趟。” “南楚!”胡小酒眨眨眼,瞪着他,“白白,你这个弯弯好像拐得有点大。” “嗯,是师父的意思,他说南楚有个朋友,遇到些小麻烦,让我去一趟。” “哦——”胡小酒拖着长腔说道,“原来是心心的意思啊,不过我们要去南楚也要走很久,还需要通关文谍,可是我们去平湖就很容易了……” “嗯,所以我们要立刻出发赶去南楚。” 胡小酒背着手看了他一会儿,眨眨眼说:“好吧。” 南楚不同北萧,北萧的秋天是阔达的,云淡天高,阳光依然是夏天的阳光,可是又比夏天冷漠许多,倒成了恰到好处的温暖,而南楚多雨,入秋以来更是整日的绵延,太阳也是难得一见的,连日的凄风冷雨搅得胡小酒也满脸的愁云惨淡。 刚到潭州城,便有一个巡捕打扮的人迎上来拦住他们的去路,那人一抱拳道:“二位可是何阁主的两位高徒?” “阁下是.....” “在下成峰,是总捕大人派在下来迎接二位的。” “总捕大人便是卞大人?”项白问道。 “正是。”成峰道,“卞大人本想亲自迎接二位,只是被最近的几桩案子搅得心力交瘁,连日不眠,昨夜又熬了一个晚上,近日竟累的昏过去了。” 项白忙问道:“如今可好些了?” “烦劳挂念,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依旧头晕,下不了床,望二位莫怪。” “不敢。”项白本就不爱寒暄,故而三言两语将话题引到案子上,“不知是什么样的案子让卞大人如此头痛?” “这可是说来话长。”成峰道,“不如我先带二位住下,待二位一切收拾妥当,咱们再细细道来。” “如此也好。” 悦来客栈是潭州城最好的客栈,成峰出手阔绰,二话不说就定了两个天字上房,项白抽抽鼻子,说道:“成捕头破费了。” “不要紧,这是卞大人的意思,项兄不必介怀,二位是何阁主的高徒,成峰岂可怠慢。” 项白深吸一口气,对于成峰的耿直和大度,他颇为无奈。 胡小酒倒是很开心,因为自打从武侯回来之后只要出门项白就总是独断地定一间房,就算客栈有空房他还是会定一间房,且不管房里有几张床,他总是会想方设法挤到自己床上来,还必须要把她抱在怀里,起初胡小酒还觉得很浪漫,可是时间长了就觉得不好了,自己被他捆在怀里,想翻身都难,每天睡醒都觉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项白看到胡小酒脸上不经意掠过的愉快的神色,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可是当着成峰的面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偷偷地瞄她一眼,胡小酒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飘来的凉凉的目光,立刻收敛笑容,眼观鼻,鼻观心,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超然。 成峰整体跟着卞启良,没少听他提到无忧阁的事,原本对项白和胡小酒就充满了仰慕,如今一看胡小酒的气度更加敬佩的五体投地,反倒把项白晾在一边了。 要说成峰也算个相貌堂堂的有为青年,有为不有为且不说,关键是那张脸,棱角分明又带着些南楚男儿的清秀,还有一双放在哪里都很招人的桃花眼,就算是一句话不说也像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肆无忌惮的对着胡小酒送秋波,这就够了招人烦的了。 更可气的还是胡小酒,还是那句话,毫无女子的矜持! 原本她毫无矜持的纠缠自己的时候,也就罢了,可是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毫无矜持地夸别的男人好看!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项白看着胡小酒和成峰旁若无人的说话,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愤怒,可是胡小酒却视而不见,这让他愈发难过,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与冷落。 终于,项小爷再也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成捕头,卞大人的头还疼着呢,您倒是洒脱地心安啊。” 成峰立刻愣住了。 “白白,你干嘛这样说啊,是我说要去逛夜市啊!” “夜市有什么好逛的?朱雀大街不够你逛吗?”项白冷着脸说道。 “可是朱雀大街和人家这边不一样的嘛!” “有什么不一样?再说了,我带你来是为了让你逛夜市的吗?” 胡小酒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好嘛,不逛就不逛嘛。” “小酒姑娘,你别丧气,其实项兄也是关心案子,不如这样,趁着下午有空,我先带二位去了解一下案情,晚上再逛夜市,反正夜市也要晚上才有。” “好!”胡小酒说完又看着项白,“好不好,白白?” 项白却没好气地说道:“你随便吧。” 成峰有些纳闷:“项兄这是怎么了?” 胡小酒摇摇头:“不知道,他总这样,不用管他。” “哦——”成峰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有才的人多半脾气有些古怪,就好像小酒姑娘你吧。” “我古怪?”胡小酒皱眉。 “不不不,你不是古怪,你是洒脱超然,古灵精怪。” “这还差不多。”胡小酒笑笑。 项白恨得牙痒痒,她是古灵精怪,他就是性情古怪,这就算了,成峰一个草包,他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可恶的是她也这么说,还说不用管他!竟然不管他!好你个胡小酒,咱们走着瞧! 项白憋着满肚子的火气,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好久,边走边算计,胡小酒该追上来了才对,可是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她的声音,回头望去,她竟跟着成峰走远了。 项白冷笑,好,真是好极了。 二百四十四 潭州(二) “成捕头!”人群里冲出一个捕快,“又出事了!” 又出事了,言下之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又出事了?”成峰立刻紧张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 “不,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小捕快有些为难似的,又好像有点儿害怕说道:“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总捕大人知道没有?” 小捕快点点头说道:“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成峰忙说道:“小酒姑娘,咱们也去吧!” “好!” 跑了两步,胡小酒才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回头看向项白:“白白,走啊。” “需要我去吗?” “当然需要。”成峰说道。 胡小酒闻出一丝淡淡的酸味,舔着脸凑过去,讨好地说道:“白白,走嘛。” 项白揉揉鼻子,面不改色地说道:“亲一下。” “啊?”胡小酒惊讶地望着他,“这……这么多人……” “嗯。”他就这么“嗯”了一声,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幽怨又坚定。 成峰站的远,也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亲不亲的,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胡小酒踮起脚尖亲了项白的脸颊,成峰赶紧转过头去,整张脸都红了。 再回头,发现项白正凉飕飕地望着自己,立刻知道,自己这一大早上算是捅了娄子,马屁没拍成,倒拍到马腿上了。 正想着,项白已经拉着胡小酒跟过来了,说道:“成捕头见谅,她就这样,性格比较开朗。” 胡小酒暗暗瞪他一眼,臭项白,不要脸,明明是他要自己亲他,现在又把锅甩到自己头上,还什么开朗不开朗的,不知道的以为自己多如饥似渴似的,讨厌! 成峰低着头不知所措,一双桃花眼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说道:“开朗好,开朗好,那个,二位,咱们走吧。” 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刚从双龙镇过来,一听说案发地在河边,胡小酒下意识地便以为受害者必然又是淹死的,可是她错了,这次的受害者不仅不是淹死的,且尸体被处理的很干净,干净到令人齿冷。 尸体的血已经被放干了,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不仅如此,尸体的内脏也被掏空,但因放干了血,虽然开膛破肚,却很干净。 胡小酒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驾驭碰到场面,可她还是高估了已经,这次的场面虽然不血腥,但确实一种令人作呕的洁净,要比血流成河的现场更让她难受。 “还好吗?”项白问。 胡小酒坦诚地摇摇头:“不好。” “去旁边等一会儿吧。” 她依旧摇摇头:“不要,一个人待在旁边也怪吓人的。” “那你就在我旁边儿站着吧。” 胡小酒点点头说:“好。” 项白迅速地检查过尸体,命人讲尸体盖好带回衙门,这才向成峰问道:“来的时候你们说又出事了,也就是说这不是第一次。” “不是。”成峰苦着脸说到,“这是两码事。” “什么叫两码事儿?” 成峰道:“卞大人叫二位来原本是为了一个失踪案。” “失踪?” “是。”成峰说道,“起初也就是一两个人不见了,也就没在意,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不见了,失踪者的亲人们就闹到了衙门,这一问才知道,短短三个月之内,已经有七八个女子不见了。” “这么多?” “是啊,这还是段员外的夫人不见了才闹起来的,要不然还不知道呢。”成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毕竟是失踪,和眼下这个案子是两码事。” “失踪了七八个人,”项白喃喃地说道,“那么这七八个人有什么共同之处?比如都是女子,还有什么?” “对,受害的都是女子,小的有十六岁的,大的有四十多的。” “身份呢?” “也不好说,有豪门贵户的夫人千金,也有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有青楼女子。 “那她呢?”项白忽然指着尸体问道。 “这个......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像是翠香楼的晚晴。” “这么说,她也是青楼女子?” “是,可是这是两码事。”成峰 “怎么知道是两码事儿?”项白反问道,“这个叫晚晴的,之前有人找过吗?” “找过是找过,老早的时候翠香楼的春姨就说她们家的翠竹不见了,但是那个时候只当她是跑了,直到前不久晚晴也不见了她才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就在这里找着了。”成峰又说道,“但我觉得这还是两码事,晚晴是前几天刚不见的,如今在河里找着她,也就不能叫失踪了。” “这可未必。”项白又问,“那些失踪的姑娘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成峰摇摇头:“至今还没发现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很严谨,他不说有关系或没关系,而是没有发现,说明在他心里也不相信这些人是绝对没有关系的,这让项白不禁对他高看一眼。 “受害人的详细情况有吗?给我一份。” “谁的?” “晚晴的要,之前失踪的也要。”项白说道。 “有。”成峰说道,“我让人整理了详细的案宗,回头派人给二位送到客栈去。” “好。”项白忽然皱皱眉头指着不远处的河兵问道,“沿河都有驻守的河兵吗?” “有,我知道项公子在想什么,我刚才派人问过,案子发生前后,没见到有人在附近抛尸,这尸体就像是忽然从河底下漂出来的。” “漂出来。”项白微微蹙眉,望着远方,“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漂出来,也要有源头才对。” “会不会是从上游某个隐蔽的地方抛尸的?”胡小酒问道。 “不可能啊。”成峰说道,“我们这里每十丈就有一个河兵,从上游布到下游,不可能还有隐蔽的地方。”成峰说道。 项白说道:“我们往上游走走看吧。” “既然二位都这么想,那我就陪着二位一同去看看。” “附近没有急流吗?”胡小酒问。 成峰想了想说道:“有,北边有落风山,山谷中的河流十分湍急,还有一条飞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因为连日阴雨延绵,山路被水冲毁了,没有办法上山。” “多久了?”项白问。 “有七八天了。” 二百四十五 潭州(三) “这么说,凶手就不可能上山抛尸。” “是。”成峰说道。 “你说的飞瀑离我们远吗?” “不远。”成峰说道,“再往前一点就是,要去吗?” 项白点点头说道:“去看看吧。” 走了不久,虽然还没看到瀑布却已经听到了隆隆的水声,又走了几步,绕过树丛,终于看到传说中的飞瀑。 “这瀑布好高啊!”胡小酒仰着头赞叹道,“这么急的水流,如果真的是在这里抛尸,肯定能冲到下游吧?” “问题就是没有办法上去。”成峰指着不远处的河兵说道,“你看,这里就有一个岗哨,要是有人在这里抛尸,他们肯定会发现。” “那要是去山上呢?” “山路不通。”成峰说道。 “一丁点上去的可能也没有吗?”胡小酒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一丁点可能也没有。”成峰果断地说道,“再说了,如果真的要抛尸,丢在山上不是更好吗,何必费尽周折要把尸体丢进水里再被冲下来呢?” “你这话倒是有理。”胡小酒挠挠头,忽然问道,“所以说,为什么要抛进河里呢?” 项白看她一眼:“你不会又要说,是因为凶手家里曾经有人失足落水吧?” “我没打算这么说!”胡小酒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不悦道,“我上次真的猜的时候可没有猜错,只是方法与你不同,但归根结底还是殊途同归的,这就说明我的思路没有问题!” “是,”项白说道,“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胡小酒眨眨眼看看成峰:“成捕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成峰尴尬地咳嗽两声。 既然最初报案的人是翠香楼的鸨母,如今既然找到了人,便应该去跟她有个交代,何况她是晚晴的重要关系人,晚晴的死,或许能在她那里找到些许眉目。 春姨听说衙门的人来了,赶忙出门相迎,不料得到的竟然是晚晴的死讯,又难免悲凉一场。 胡小酒安慰道:“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也没有什么节哀不节哀的,只是心里感慨良多罢了。”春姨说道。 “有何感慨?”项白问道。 “晚晴这孩子命苦,”春姨叹息一声,“要说她吧,也不是不好看,也不是才艺差,就是人木讷老实了一些,做我们这行的不比良家女子,若良家女子,性情木讷些,人家只说是温婉贤淑,可是做这一行的,哪里配得上贤淑之名,故而总是不讨人喜欢,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个靠得住的恩客,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看上她了,又死了,怎知这不是命啊。” “这么说,她是刚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客人,就死了?”胡小酒问道。 “是这个意思,不过这话听着有些别扭。” “那照顾她生意的客人是谁?” 春姨道:“是段员外,总不会是他杀了晚晴吧?” “怎么知道不会呢?” “段员外我认识啊,他是我们家的常客,人是花了点,可不像是能杀人的人啊。” 胡小酒却说:“若你就能看出来,还要我们做什么?” “是,这话也是。”春姨绞着帕子有些赧然,“可还是不像是会杀人的。” “晚晴的房间在哪儿,带我们去瞧瞧。” “好。”春姨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第三个房间就是晚晴的。 房间极小,容纳三个人都显得挤,故而春姨只好等在外面。 房间正中是床,说白了,这间房里就只有一张床,床是雕花床,四周有垂帘,床边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连多余的桌子也放不下,可想而知,这个房间的用途是很明确的。 胡小酒好奇地掀开垂帘,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她指着床顶垂下来的锁链问道,“每个房间都有吗?” 春姨伸头看了一眼忙说:“没有,没有,这都是晚晴自己弄上去的。” 她又掀开枕头,枕头下竟藏着一条小皮鞭,胡小酒眨眨眼觉得大开眼界,“啧啧”两声,“你们家晚晴姑娘,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瞧您说的,姑娘们怎么样,还不是全看恩客们的意思么,客人们的要求那是五花八门,我们既然收了钱,那就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客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项白淡淡地看她一眼,对春姨说道:“这还叫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春姨讪讪地说道:“这个,这就是玩的嘛。” “翠竹呢?她也这样吗?”项白问道。 “翠竹?”春姨愣了愣,“翠竹也死了?” “没有,现在还不知道。”成峰说道。 “她倒是……”春姨摇摇头看向成峰,“其实这些事情啊,我也说不清楚的,就像我之前说的,姑娘们怎么样都要看客人们的意思,客人们要如何,那就是如何,我总不能趴在门缝上去听去看吧,您说是不是?” “那她与那个段员外有交集吗?” “那倒没有。” “不是吧?”成峰忽然说道,“我可是记得段员外曾扬言要娶她过门的。” “哎呦,那件事您也是知道的,那就是讹传,不过话说回来,翠竹不会也出事了吧?那可是我的摇钱树啊!” “你的摇钱树失踪多久了?” “那得有一个多月了。” “失踪一个多月,不是跑了就是死了,你也别想了。”项白说道,“与其非那个功夫,不如再顺便带我们去翠竹那里看看。” “行,成吧。” 翠竹的房间就在晚晴的斜对面,项白停住脚:“她们两个那么近,关系好吗?” 春姨说道:“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都是一个楼里的姑娘,也说的上几句话。” “有结怨吗?” “那也没有,谈不上,翠竹和晚晴,两个人差太远了。” 项白随手翻着翠竹的衣柜,忽然问道:“怎么这么干净?” “啊?” “她原来的东西呢?就这些吗?”项白指着空荡荡的衣柜问道。 “不是。”春姨道,“因为失踪太久,后来衙门的人来过几次,陆陆续续的把东西搬走了许多。” “衙门搬东西做什么?”项白转头看向成峰。 成峰道:“这都是卞大人的意思,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二百四十六 潭州(四) 从翠香楼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成峰问他们可还要逛夜市,如此又提起胡小酒的糊涂虫,反正案子隔三差五总是会有,但南楚却不是常常能来,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不逛的道理。 “既如此,那就一起吃个饭,吃完饭再好好逛。”成峰说道。 项白却说:“成捕头忙了一天,恐怕也乏了,不必事事陪着我们,只告诉我们夜市的所在,我们自己去逛就好。” “如此也好。”成峰告知他们去夜市的路,便告辞了。 “你怎么这样,好端端的打发人家走。” “怎么这么说我,我这是替他考虑,要是我留他跟咱们一起,那不得他花钱啊?客栈的钱就让人家包了,你好意思再宰人家一顿饭?” “嗯……好像也对。” “再说了,他跟着咱们也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你说能是为什么?夜市上人那么多,”正说着,汹涌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耳边传来欢快的歌声还有悠扬的丝弦,项白赶紧握住胡小酒的手,这才没有被挤散了,回望她一眼,“你看,这就方便多了。” “嘻嘻。”胡小酒咧嘴一笑,“白白,我想吃包子。”她指着不远处的包子铺说道。 “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就只想吃包子?” “不然呢?” “我看那边的酒楼不错,去看看怎么样?” “哪里?”胡小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一座三层的高楼,楼外红灯高悬,很有气派,“那里看上去很热闹,热闹的饭馆通常都不会太难吃,好!就去那里!” 刚到门口,店小二便立刻出来相迎:“二位客官请进。”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小二眉开眼笑:“段员外您来了,小红!段员外来了!” 闻声,二楼走下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二十出头模样,走到段员外面前笑道:“你来了?” 段员外便说:“还是老样子,吃点儿就走。” “好,你稍微等一等,我去去就来。”小红笑道。 言语间似乎十分熟稔。 项白问小二:“那位就是段员外么,我听说他夫人失踪了?” “对,那就是段员外。”小二引着项白他们到一个空位坐下,又将菜单摆在他们面前,“二位要点什么?” “我来!”胡小酒举着手说道。 小二便将菜单交给胡小酒,另一边项白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小二交谈。 “至于他夫人么,似乎是很久没见了,失踪不失踪的不知道。”小二又说,“都是人家的家事,我们是不晓得的。” “的确是失踪了。”项白说道,“他倒是有闲情,还有心思出来吃饭。” “嗐,这有什么。”小二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人家段员外也不缺女人。” “切,坏东西。”胡小酒嘀咕道。 “话不是这么说,段员外这个人就是花了点儿,可是人家虽然花,良心可是不错,就说小红吧,当初小红的爹病了,是段员外掏的钱,给她爹治的病。” “这就叫有良心?”胡小酒冷笑,“她要不是长得好看,那位段员外肯给她爹治病吗?” “这你就错了,他还真的肯。”小二说道,“段员外在潭州的名声那可不是假的,您二位出去打听打听,潭州城多少穷苦人家受到过他的接济,他是实实在在的大善人。” “吹牛的吧?” “我吹这个牛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相信也情有可原,他的确是花,他和她夫人的风流韵事那可是多了。” “他夫人也有风流韵事?” “那可不,要不他花呢,让我说他花也有他的道理,他那位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没少给他带了绿帽子,两个人就像飙着劲给对方好看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绿了谁。” 胡小酒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么说起来,这位段员外可真是给奇人。” “奇人?对,可不是吗。”小二又问道,“二位看好了吗,要什么菜?” 胡小酒信手指了两个菜说道:“就这几个吧。” “要酒吗?” 胡小酒眼睛一亮,看看项白,比划着:“要一点好不好?要一点吧。” 项白点点头:“二两酒。” “得了,二位稍等。” 段员外就在大堂的另一边,一壶酒一碟花生米,背对着胡小酒他们坐着,似乎在跟小红聊天。不一会儿,小红站起来,把酒和花生米都收起来,转身往后院去了,段员外也跟着她一同走了。 “他们走了。”胡小酒说道,“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当然。” 胡小酒和项白躲在灌木丛后,只见他们依旧在那里说话,还有说有笑的,正纳闷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竟往这边走过来,胡小酒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她急促地说道。 “往这边儿来!”项白拉着她躲进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子里。 刚要松口气,却见段员外他们正向着他们躲藏的房间走来。 “不对啊,他们好像是要往这边来了!”胡小酒紧张地说道,“现在怎么办,硬闯出去吗?” “那怎么行,被发现了多尴尬。”项白也满脸茫然。 段员外和小红果然往这边走过来已经能听到他们说笑的声音了。 胡小酒灵机一动,拉着项白,钻进衣柜里,刚关上衣柜,便听见门开了。胡小酒依旧紧张,生怕他们突然决定换身衣服,把柜子门打开,不过幸好,她终究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更尴尬的一幕出现了,柜子外依稀传来奇怪的喘息声以及欢愉的呻吟,胡小酒眨眨眼,偷偷推开一条门缝,柜子正对着床,恰好看到床上衣衫半褪的两个人,这可太不好了,胡小酒回头冲项白笑笑,只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有点儿心虚,虽然偷听墙角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但偷窥成功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旁边还站着项白,这种感觉多少有些奇怪。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撕心裂肺里透着彻骨的欢愉:“白白,我......” “别说话。” “哦。”胡小酒脸憋得通红,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难堪过,忽然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回头望了项白一眼,只见他也是脸色通红,“你......” 二百四十七 潭州(五) “嘘,别说话,别动。”他按着她的肩膀,紧紧贴着她的背站着,外面的画面过于香艳,让人不敢直视。 “白白,你还好吗?”她小声问。 “别动!”他突然来了火气,强硬地把她抵在柜子上,双手按着她的腰窝,俯在耳边,低声警告道,“别惹我上火。” 胡小酒立刻不敢动,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热热的顶着自己,柜子外面依旧传来销魂的呻吟声,搅得她心里也跟着乱起来:“白,白白……” 忽然,外面的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 “给,用这个,用这个打我。”竟然是段员外的声音,“使劲,再使劲,再用力一点……” 透过门缝,只见段员外趴在床上,小红就跪在他身侧,手中握着细长的鞭子,在他肩膀上背上留下一条又一条血痕。 突然,小红竟用鞭子勒住他的喉咙,用力地向后拉扯。 “干什么!” 面对突然冲出来的项白和胡小酒,段员外显得有些惊讶,小红更是爆出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你们是什么人!”段员外大怒。 “她差点儿杀了你!”项白说道。 “什么杀了我?你……你你………”段员外气的满脸通红,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给我滚,给我滚出去!不,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小红流着泪劝道:“老爷,报什么官怎么说!” “对,对对。”段员外又指着他们大骂,“滚!给我滚!” 项白和胡小酒狼狈地被人轰出来,项白依旧一头雾水:“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也算不上。”胡小酒嘀咕道。 “什么?” “我说也算不上。”她又说了一遍。 “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拉住你的,可是你出去的太快了。”她说道。 “我不该出去吗?” “嗯,也不是,之前咱们有理由出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在柜子里闷多久。”她闷闷地说道,看样子似乎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晚晴的房间里有那种奇怪的东西,原来真的像春姨说的一样,都是客人的要求。” “这是什么要求?有毛病。”项白无奈道,“怎么会有人想让别人勒死自己呢?” “嗯……可能是因为比较愉快吧。” “愉快?被人勒死很愉快吗?” 她的脸有点儿热,之前她对这些事总是抱着学术的想法,常常都是有一说一,可是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竟让她有些难以启齿,可是该说的总归是要说的,她咳嗽两声,正色道:“就是窒息式高潮,有些人会在大脑缺氧的情况下获得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可能这位段员外就是这样,他的那些工具都是给自己用的,如果这么看来,他的确不像是凶手。” “哦。”项白默默地点点头,没再问什么,胡小酒也就没再说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快到客栈的时候,项白问她:“你还要吃点儿什么吗?” “不用。”胡小酒说完就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回房去了。 项白暗暗抽抽鼻子,稍稍有些遗憾,看样子自己是有些大意了,原本就知道,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让她慢慢地适应自己,可是这次像是吓到她了……他有点懊恼,看来这次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有点无奈,敲敲她的房门:“胡小酒。” “干嘛。”里面传来她糯糯的声音。 “出来。” “不要,我睡了。” “你灯还亮着。” “我马上就睡。” 项白叹口气道:“我包袱在你那儿。” “哪有?我没看到。” “算了,我走了,放在你那儿吧。” “不要不要,你等等,我找给你。”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找到了给你送过去。” “好,那我先走了。” 项白叹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下搞的她把自己当成色狼一样防着,无奈啊。可他又有点儿委屈,既然承诺过迟早要在一起,干嘛要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呢,他就想抱抱她,又不是真的要怎么样。 想来想去只觉得情绪低落,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来,看来是不会来了,索性洗个澡睡吧。 另一边,胡小酒盯着包袱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放在以前也没什么,可是今天他那么明显的想要……她焦虑地啃着手指甲,说心里话,项白如此秀色可餐,按理说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可是他又总是一副正经模样,虽然最近也日渐不正经起来,可是万一他不喜欢自己过于主动呢? 胡小酒有点儿拿不准主意,她觉得自己还是拒绝一下,显得矜持一点会比较好,毕竟是跟古人谈恋爱,自己太主动把他吓退了岂不委屈,嗯,就这样吧。 她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这么晚了,他还不睡,难不成真的等自己来?胡小酒,矜持,就算看到他脱光了妖娆的横躺在床上也要把持住,千万不能显得自己太过于急不可耐。 “咳咳,我来了。” 她猛地把门推开,愣住了,手一松包袱落在地上。 项白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胡小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你怎么不穿衣…呜呜呜!” “别叫你别叫,要把人招来了!”项白手忙脚乱地去捂她的嘴,竟不知怎么溅了满地的水,胡小酒脚一滑整个跌进浴盆里,满身狼狈。 小二闻声赶来:“客官怎么了?哎呦!打扰了!”推门关门一气呵成,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胡小酒哭丧着脸,嘴巴还被他捂着,发出阵阵呜咽:“呜呜……”待项白松开手才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洗澡怎么可能穿衣服呢?” “不,那你怎么不关门?”她流着泪质问道。 “我……我忘了。” “不,你不是,你故意的,你想勾引我,呜呜呜!” 项白把着浴盆,看着泪流满面的胡小酒,手足无措,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安慰道:“你别哭啊,是我的错……”可是他又觉得不对,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呢? 二百四十八 潭州(六) “呜呜呜……”胡小酒依然在哭泣,指缝里隐约看到健康白皙的肉体,恰到好处的漂亮的线条,晶莹的水滴流过胸口,“呜呜呜……”她难过的捂住嘴,却根本挪不开视线。 “你流鼻血了。” “什么?”她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流鼻血了。” “不会吧。”她惊愕的擦擦鼻子,真的有血,“呜呜呜,真的,哇!”她悲伤地情难自已,胡小酒,你太没出息了,你流鼻血了!可是她不能说,她不能承认,只能抽噎着说道,“都怪你,肯定是刚才你撞到了我的鼻子!呜呜呜!” 经过了一番惊天动地,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胡小酒泪汪汪地坐在床边擦着鼻血,项白怔怔地看着她:“好多了吗?” “好像好一点了。” “还疼吗?” 她摇摇头,项白真的相信是他不小心撞到了她的鼻子,所以虽然她一点也不痛,但还是要演下去才行:“就一点点吧,一点点痛。” 项白微微皱眉,想要走近些,她却立刻跳起来:“别过来!” 项白尴尬地落下刚刚抬起来的手,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我……今天吓着你了,”他的眼睛里全是愧疚,“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只要你不同意,我什么都不会做。” 胡小酒往床上缩了缩,很为难,很挣扎,她当然知道没有她的允许他什么都不会做,可是她不保证自己能忍得住,毕竟眼前这个刚从水里出来的人,实在是太诱人了,她痛苦地啃着指甲:“我不是怕你,我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算了,东西给你拿过来了,我回去了。” 她特地绕着他走出一个弧线,项白不禁皱皱眉头,说实话,他很受伤。 她拽了一下门,愣住了,又拽了一下:“不对啊,门坏了。” “坏了?”项白走过来拉了两下,叹口气,“不是坏了,反锁了。” “反……怎么会反锁呢!” “不用紧张。”项白说道,“大概是刚才的店小二一时惊慌,这才错手挂了锁。” “那……那怎么办!”好绝望,她彻底地体会到了绝望,“阿,阿嚏!那我不就回不去了吗。” “明天吧,明天一早他会来的。”项白揉揉太阳穴,似乎也颇为头疼,他把被子从床上扯下来说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就这么先凑合一晚吧。” 说完又看她一眼:“把衣服换下来,湿漉漉的容易着凉。” “不用,我没有衣服换了。” 项白随手从包袱里抽出自己的中衣扔给她:“先穿着,你去穿上把帘子放下,放心换吧,我不看。” 胡小酒接过衣服:“哦。” 项白的衣服上有他的味道,想到这是他贴身穿着的衣服,胡小酒又红了脸。 项白一回头看到垂帘缝里露出来一张脸问道:“穿好了?” “嗯。”她从床上跳下来。 项白只看了一眼忍不住想笑:“你这穿的不对。” “哪里不对?” 他勾勾手示意她过去,从背后将她的衣带解开,又重新系好,即便她背对着他,还是能看到她白皙的脖子,她的耳朵是微微透明的粉红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一亲芳泽。 随即她转身正面对着他,项白伸手帮她整理衣领,冰凉的拇指划过她的脖子,冰得她微微颤抖。 “白白,你……” “嗯。”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无端想起她今天说窒息,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了?” “有点儿头晕。” “头晕?” “别碰我。”他下意识躲开她的手,可是不行,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很清楚,“别碰我。”他的眼睛很亮,明亮如水,能照进她心里去。 “我没碰你,”她静静地看着他,“是你压到我了。” “我知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想……如果你说不要,那我就……”他虽然这么说,嘴唇却却落在她的额头,她的鼻梁,她的嘴角,炙热贪婪地啃噬着她柔软的唇,她轻轻地呜咽,却没有躲闪,勾起脚尖与他缠绵。项白受到鼓励,牙齿扯开她的衣领,轻轻咬着她雪白的脖子:“酒儿,你真美。”他把头埋在她胸口,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舌尖勾画着她的肋骨、肚脐、小腹…… 小腹微微发热,头皮发麻,她捧着他的头颅发出一声尖叫:“别!” 他竟真的停下来,抬起头,微微喘息着看着她,他的眼里有火,藏不住,烧的她两耳轰鸣,她情难自已地勾起小腿,痛苦地咬着嘴唇,糯糯地求饶:“别,别停下来……” 山洪爆发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躯里包裹着多少妩媚妖娆,食髓知味,她所有的颤抖与起伏于他是地动山摇的震颤,她的喘息与嘤咛则掀起他心底的欲火与共鸣,他想埋在她的身体里永远不出来,天荒地老。 良久,他捧着她的脸问:“疼吗?” “嗯。”她钻进他怀里像是有无尽的委屈,小声地嘀咕道,“这次是真的很疼。” 所谓,春宵苦短,意思就是不是春宵的时候苦就很长,比如现在,迎接他们的就是漫长的宛如静止一般的尴尬。 “怎么回事!”成峰愤怒地质问小二,“好好的门锁怎么能坏了呢!” “这……这……”店小二求救着看向项白他们。 “坏了就坏了,没什么。”项白说道。 “怎么能说没什么?我们花了钱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受这个窝囊气不成?” “也算不得什么窝囊气吧。”胡小酒说道。 “怎么算不得!”成峰的愤怒令他们有些意外。 不得已项白道:“成捕头,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不要追究了。” 成峰这才压着怒气算了,又对小二说道:“既然如此,再换个房间。” “不必了。”项白按住成峰的手腕说道,“原也用不着两个房间,是我们先前没有跟成捕头说清楚,才引起这么多不必要的误会。” 成峰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从未见过你们这样好脾气的人,我倒成了恶人。” “怎么会呢,成捕头自然是为我们不平,我们很是感激。” “哼。” 二百四十九 潭州(七) 终于从客栈里解脱了,胡小酒愉快地蹦来蹦去:“白白,今天我们查什么比较好?” “昨天不是说到段员外吗,要不要去查一下?”成峰说道。 “他,不必了。” “嗯。”胡小酒点点头,“我也觉得。” “不必了?为什么?我觉得他很可疑。” “不必了,就是不必了。”胡小酒倒背着手边走边退,“晚晴死了,凶手不是他刚认识的段员外,那会不会是她以前认识的人呢?可是,做她这一行的,就算混得不好,认识的人也应该很多吧,如果这么说,那线索不就断了吗?” “未必。”项白说道,“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还有线索没有找到。” “你这话说的真奇怪,那不就是没有线索吗。” 项白深吸一口气,那表情好像在说,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 胡小酒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再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吧。”项白说道。 “又去看?”胡小酒鼓着腮帮子说道,“好远的。” “背你走?” “好啊!” 项白皱皱眉头:“没羞。” “就知道你也不想背我,只会说说罢了。” 成峰揉揉鼻子,似乎想躲,可是又不知道该躲去哪里,终于忍不住叹口气:“二位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哦,快了。”项白看着胡小酒微笑。 “快了,嗯,快了好。”发现自己委婉的暗示没有起作用之后,成峰愈发无奈。 案发地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只是人烟更加稀少,河边只有一个河兵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已经没有什么了。”成峰说道,“最近赶上雨季,上头怕出事,都不许百姓在河边待太久,现在出了这种事,来的人就更少了。” 正说着一个,一个推着推车的男人,弓着背低着头,走上石桥,把车里的东西倒进河里。 河兵却好像没看到一样。 项白立刻指着他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郭再珅,是这里的河工,正好这段时间他们家盖房子,用不着的废料就运过来倒进河里。” “河工?他家盖房子多久了?” “没多长时间,也就半个月吧。”成峰说道。 “半个月……”项白若有所思,“足够时间了,他经常会来吗?” “三两天来一次吧。”成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成捕头不想知道凶手是如何在河兵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抛尸的吗?” “你是说……”成峰看向郭再珅,“他……他不会吧,老实巴交的,不像那种人,又是杀人又是放血的,他能行?” “人不可貌相,能不能行,谁知道呢。” 成峰面带疑惑地喊住郭再珅:“郭再珅!” 他放下推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官爷,有何贵干?” 项白什么也没说,细致地检查着他的推车,胡小酒敏锐地发觉郭再珅的脸上闪过一丝仓皇。 “嗯?”项白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车子里的一块暗色痕迹,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贴上去,问道:“你这辆车,只拉废料木屑?” “嗯,是。”郭再珅嗫嚅着说道。 “没拉过别的?” “别的!”他警惕地看着项白,“别的是什么?没有别的!” “比如什么活的,鸡鸭鱼,或者死的,人。” 郭再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嘴唇颤抖着说道:“没,没没没,没有过,怎么会呢。” “那这块血迹是哪里来的?” “血迹!哪里有血迹!”他紧张的有些过分了,过分到不需要胡小酒提醒,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哦,对了,我用车拉过死鸡,前两天我杀过鸡。” “哦,原来如此。”项白点点头。 他立刻送了一口气。 “郭再珅,带我们去你家里看看。”成峰说道。 听说要去他家,他便又紧张起来:“去,去我家,去我家干啥?我家里还没收拾好,到处都是灰。” “让你前头带路,别那么多废话!” 郭再珅便不吱声了,推着他的车子前头带路,深深地低着头,就像一个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胡小酒暗暗向项白使个眼色,言下之意,这个郭再珅有问题。 “你认识晚晴吗?”项白仿佛不经意似的问道。 “啊?”他沉默一会儿说道,“不认识。” “不是吧,你再想想。”胡小酒说道。 “哦,对,好像......好像认识。” 胡小酒眨眨眼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什么时候杀的鸡?” “哦,几天前,有七八天了。” “不是两三天吗?” “哦,两三天,也可能三四天,五六天,七八天......”他喃喃地说道,“都差不多吧。” “哼。”胡小酒忽然笑了,“郭再珅,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你认识晚晴的吗?” “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官,官差。” “错了,他们是,我不是,你什么时候见过女官差?” “哦。” “我是神婆。”她哑着嗓子说道,“我看见晚晴刚才跟你说话呢。” “啥!”他猛得怔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胡小酒笑了笑:“不信就不信呗,有你信的时候。” 郭再珅的家里的确在盖新房,院子里全是石头木料,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 “你一个人住?”项白问道。 “是,一个人。” “一个人,房子不够用吗?怎么突然想起来盖新的?” “嗯。”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打算娶媳妇儿?” “啊,嗯,想过。” “那家的姑娘?” “不是哪家的。” “不是哪家的是谁?” 他抬起头看着项白:“官爷,你问这干啥?” 项白似笑非笑:“没什么,问问。”他转了两圈儿忽然问道,“你这个地方,打哪里杀鸡?” “哦!”他又紧张起来,“就这里,这附近。” 项白笑了笑:“难怪呢,一股腥味儿。” “腥味儿......不能吧。”他嗅了嗅自己的手。 “我说的是院子里,不是你身上。” “哦,我想错了。” “有醋吗?”项白问,“还有酒。” “要那干嘛?”胡小酒问道。 “拿来就知道。” “有。”郭再珅迷迷茫茫地把酒和醋拿来。 项白又问了他一遍:“在这里杀的鸡?” “是,是啊。” 二百五十 潭州(八) 项白笑了笑,将地上的灰尘扇去,又用酽米醋和酒泼在上面,不多久,大量的血色浮出地面。 “这是什么?是血吗!”胡小酒惊叫道,“是血!” “这......”郭再珅痴痴地说道,“是,杀过鸡,所以......” 可是血迹越来越多地渗出地面,项白凉凉地看着他:“鸡血?鸡有那么多血?郭再珅,方才小酒用晚晴的鬼魂吓你,你想也不想就说你不信,你不信什么?晚晴的尸体从发现到现在不过半天,是谁告诉你晚晴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我......”郭再珅怔怔的,忽然痛哭起来,“我,是我!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呀!我怎么舍得杀她呢!我只是想告诉她,让他离开段有才,我想告诉她,我想娶她,我给她盖了房子!可是她就是不听劝,她说我没用,说我配不上她!”他面目狰狞地说道,“我只是想让她留下来,只是想让她留下!” “你想让她留下,你就杀了她?你还放干她的血!掏去她的五脏六腑!你也太狠毒了吧!” “不不不,那不是我做的。”郭再珅惶恐地说道,“那不是我,那是他做的。” “他是谁啊?” “我不认识,一个黑衣人,蒙着脸,他说他可以帮我。”他哭丧着脸,“我当时,我当时我害怕,我看到晚晴倒在这里,”他指着地面,“就这里,胸口插着刀子,我怕她会变成厉鬼来找我,我不知道怎么办,然后那个人,他他,他就来了,就像个鬼似的,飘进来,跟我说,他可以帮我,可以帮我!然后他就把尸体带走了!” “帮你干什么?” “帮我驱魂,他,他让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他喃喃地说道,“我不想让她永不超生,可是我不能让她来找我报仇。” “那他怎么帮你?” “他把晚晴尸体带走,我一整夜都不敢睡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回来了,把晚晴的尸体还给我,那个时候她的血已经被干了,又嫩又白,他跟我说,让我第二天把她装进麻袋里,然后扔进河里,从此这件事就再与我无关了!” “你信了?” “信啊,我信啊!” 成峰将他带回衙门,胡小酒有些无奈:“难怪我用晚晴的魂魄吓唬他,他却说自己不害怕。不过他虽然被抓住了,那还有一个黑衣人才对,那个黑衣人是做什么的呢?” 项白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凶手是那个黑衣人。” “为什么这么说?就算黑衣人帮他处理尸体很奇怪,那也是他杀的人啊。” “你错了,不是黑衣人帮他处理尸体,而是他帮黑衣人处理尸体。” “为什么这么说?”胡小酒不解。 “你还记得吗,尸体的血是完全没放光的。” “这怎么会忘。” “干净到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刚才我问他有没有用车子装过活物,不过是随口诈他,其实我在他的车上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块暗色的痕迹也不是血,只是河泥,而我之所以诈他也是因为他的车子过于干净了,一辆运送废料的车子有必要擦得那么干净吗?而他却紧张到想也不想就相信了,还编出杀过鸡的谎话,所以我知道他心里有鬼。” “是所有是他杀了晚晴。” “他或许以为自己杀了晚晴,但是晚晴的尸体告诉我,他根本没有,或者可以这么说,在晚晴被黑衣人带走的时候还活着,因为晚晴的尸体上没有尸斑。如果晚晴是死后才被放血,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些尸斑才对,或许浅但是不应该没有,之所以能够一丁点尸斑也没有,是因为她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放干了血。” “活着放干血!”胡小酒大惊,“那也太残忍了。” “是,所以一定要把那个黑衣人抓出来,因为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凶手。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这么做,晚晴做了什么让他狠到这种程度?”项白百思不得其解。 “白白,我觉得不是恨。” “不是恨是什么?” “这是典型的心理变态。”她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如果像你说的一样,这个人他会放干晚晴的血,又挖去他的内脏,那么他不会只对晚晴一个人下手。我现在很怀疑,之前失踪的那些人都已经遭了毒手,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她们的尸体。” “如果这样,她们一定存在关联,可是关联是什么呢?” “晚晴,段夫人,还有翠竹。”胡小酒甩甩头,“想不通。” “如果照你那么说,他杀人成性,那么他会不会根本就无所谓杀什么人,只是恰好遇到罢了。比如他为什么帮助郭再珅?他其实不是要帮助他,他是要郭再珅帮助自己,他只是想要杀人,却又没有办法处理尸体,恰好郭再珅失手伤了晚晴,恰好他也有能力完成抛尸,所以他找上了郭再珅,杀掉了晚晴。” “不会,就算他杀人成性,也会有自己的偏好,这就好像人吃饭一样,饿的时候你会很想吃饭,但是在面对着各种菜肴的时候,你还是会率先选择自己最喜欢的那种菜去吃,就好像你就算再饿也不会去吃香菇,这是一个道理。” “你这个比方......”项白皱着眉头。 “哎哟,我就随口一说嘛。”胡小酒说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些人都是他杀的,尸体在哪?还有,我们始终也没有找到晚晴的内脏,她的内脏在哪里,他要怎么处理掉?” “你这么说,我有一个想法。”项白说道。 “什么想法?” “可能需要成峰帮忙多找几个人。” 捞尸队忙忙碌碌了一个下午,果然收获颇丰,河堤上再一次挤满了人,有哭的有闹得,那是前来认亲的家人,还有捂着嘴站着一边儿看着的,谁也没想到,这个日日经过的河水里回藏着这么多可怕的尸体,而这些尸体也证明了胡小酒的猜想,那个黑衣人的确不止杀害了晚晴一个人。 二百五十一 潭州(九) “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胡小酒说道,“变态连环杀手。” “然后呢?” “然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这些固定的行为,对他而言一定有特别的含义,这就又要回到我最初思考的方向......” “什么方向,他为什么把尸体扔水里?” “对。”胡小酒笃定地点点头,“这次你可不能说我胡说了。” “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你看这些尸体,翠竹死于一月之前,段夫人死于半月之前,然后是九日前的薛玲和三日前的晚晴,他们全都被人扔进河水里,潭州多雨,河岸守着这么多河兵,他这么做不是很危险吗?明明有这么多地方都可以抛尸,比如山上还有......山上.......”胡小酒勾着手指说道。 “山上......”项白若有所思,“对了,是山上,走,我们上山!” “上.....要爬山啊?”胡小酒苦着脸,“明天好不好?” “不能等到明天。”项白说道,“我们现在去就很有可能已经晚了,如果再拖,变数更大。” “那好吧。”胡小酒又想了想说道,“那你要记得带火。” “你放心吧,出门怎么能不带火折子呢,我又不是你。” 胡小酒撅起嘴:“我带你就好,带火折子做什么?” “是,带着我就好。” 胡小酒拉着项白的手臂,走一步滑两步:“白白,我现在知道什么叫没有办法上山了,这怎么能上山啊?” “知足吧,这已经好多了,前几天积水更多,更加不可能爬上来。” “要真的在这里抛尸,那猴年马月也上不去,说不定抛尸抛到最后,自己成了尸体。” “是啊。” “所以说,白白。”她气喘吁吁地说道,“那我们上来干嘛?” “上来就有上来的理由。”项白说道,“来吧,坚持坚持,我相信不会太远的。” “好吧,那我们走快一点,快一点。”胡小酒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爬得全身都是泥。 “来,拉住我的手。” 他们相互扶持着,不断地往上爬,忽然项白停住了。 “怎么了?” “走不动了。” “什么?”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他们面前。 项白脸上有些不悦,胡小酒却很开心,说道:“太好了,走不通就不用走了,白白,前面有一块平地,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真的有点累了。” “好,休息一下吧。” 胡小酒扶着石头喘气,忽然身体一晃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项白大叫一声:“小酒!” 胡小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洞穴之中:“白白!” “小酒,你没事吗?” “我,我没事,可是这个里面有点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声,“这个下面好像又一条隧道,我看不清楚,啊,不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吧。”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于此同时,她竟然听到项白在上面说道:“太好了。” 顿时怒火中烧:“臭项白!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项白回过神来说道,“别自己吓自己,等我,我这就下去。” “哎,你别下来啊......”胡小酒话没说完,项白已经跳了下去。 “你干嘛?干嘛不拉我上去呢?”胡小酒不解地看着他。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走,我们进去看看。” “什么啊!你有没有搞错啊!”她回头看看身边黑黢黢的隧道有点害怕。 项白已经拿出火折子,看样子态度很坚决:“不用怕,如果我猜的不错,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要是害怕就跟在我后面。”他把手背在身后,拉着胡小酒的手,“来,跟我走。” 隧道不高,且有点窄,他们弓着背走在里面,几乎喘不过起来,且隧道很深,胡小酒隐隐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走,且坡道非常陡峭,说道:“白白,我怎么觉得我们是在往山下走。” “当然,他要从山下爬上来,我们现在自然是在往山下走。”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走的,是凶手搬运尸体的隧道?” “不错。” “那还不危险!万一通道直通他的家怎么办?万一他就在外面提着刀等着我们呢?” “呃,”项白哑然,“不会那么巧吧。” “白白!你越来越不靠谱了!” “不,小酒。”项白有点尴尬,“你听我解释。” “你解释啊!” “好吧,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是我疏忽了。” 胡小酒撇着嘴:“呜呜,不会死在这里吧?不,我不能乱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要不然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项白被她说的也有点儿紧张,吞吞口水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呜呜呜,不想走,呜呜呜。”胡小酒死死抓着他的手,“我的命也太苦了吧,怎么找到你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都夸我聪明的。”项白委屈地瞪她一眼。 “你......哼!”胡小酒不满地嘀咕着,“我要跟你分手,出去就跟你分手,不对,如果要是能安安全全的出去,我就跟你分手。” 项白叹口气,好委屈。 又走了一会儿,项白说道:“前面应该就快要到了。” “嗯。”她紧紧握着项白的手。 “别怕,不会有事的。”他说道,“我先上去看看,你先在这里等着。” “不要不要!”她拉着他的手,又犹豫着说道,“那......那你慢一点,小心一点。” 项白回头看着她:“刚才你不是说如果安安全全回去就要跟我分手吗?” “嗯?” “那要是不安全,是不是就不分了?” “啊?”胡小酒不禁皱起眉头,“啊呀!你说什么啦!” “那还分不分?” “好嘛,好嘛,不分嘛。”她又想了想说道,“安安全全的就不分。” 项白不觉笑了笑:“这还差不多。哎,我去了。” 过了一会儿,头上传来项白的声音:“没事儿,出来吧,手给我。” 胡小酒抓着他的手,奋力地爬上去,所有打量一番:“这是哪里啊?” “长寿坊的枯井。” “长寿坊?那是什么地方?” 二百五十二 潭州(十) “喏。”项白说道,“往东是翠香楼,往西是衙门,往南就是河堤了,而最有趣的是,郭再珅的家就在这儿。”他指着身后的一座院子说道,“我没有猜错,这就是杀手运送尸体的隧道,这个家伙,该不会为了运送尸体,特意费那么大功夫在这里打个洞吧?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胡小酒怔怔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打个洞的?这么长的一个洞,那凶手别是个耗子精吧?” “什么耗子精,想什么呢。”项白摇摇头,“先走了,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他又伸个懒腰,“成峰给我的案宗还没来得及细看,我都有点儿困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困了,胡小酒闻道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胡小酒洗漱过后,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项白果然侧卧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案卷。 “咳咳。”胡小酒轻轻地咳嗽两声。 项白依旧眉头紧锁专心地看着案卷。 “咳咳!” 这次项白听到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胡小酒转转眼珠,“那个,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为什么你判断山上会有一条密道?” “哦,你说这个。”项白放下手中的案宗说道,“其实这还是你提醒我的,之前在河堤上,你说那几个被害者的被害时间分别是一个月以前,半个月以前,九天前和三天前。” “是,那又怎么样?” “这四具尸体,有三具都深陷于河底始终没有被人发现,如果不是我们让人来捞,很有可能他们烂在河底也永远都不能被人发现,唯有三天前死去的晚晴,她的尸体发生了意外,竟然会自己浮到水面上,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胡小酒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前面三具尸体里面都有泥沙,唯独晚晴的没有,所以她比较轻嘛。” “就是这样。”项白说道,“而且就像你说的,如果他是连环杀手,那么他这些形式化的行为都一定会有自己的意义,那么意义是什么?他放血,所以尸体没有尸斑增加了我们断案的难度,那么他掏去尸体的内脏呢,其实正是因为他掏去尸体的内脏,使得泥沙可以灌入尸体的内部,让尸体没有办法漂浮起来,但是唯有晚晴例外,为什么她是例外的?” “因为晚晴的尸体是经过郭再珅的手处理的!”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晚晴的尸体要干净许多,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郭再珅在下游抛尸,尸体直接落入河中,不会有太多泥沙,那么之前三具尸体的泥沙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山上的?不是吧。” “当然不是,是从山上的飞瀑抛尸,尸体从上游逐渐被水流冲到下游,所以尸体在这个过程中裹挟了更多的泥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他明明可以自己把尸体处理的更好,却非要假借郭再珅之手?” “嗯.....因为,因为山路走不通了。”胡小酒说完歪歪头,“不对啊,他可以走隧道啊。” “不,他走隧道也没有用,因为隧道只通道半山腰,要想去飞瀑他必须要经过那块大石头。” “哦,对,是这样。其他几个人死的早,所以他可以通过隧道抛尸,但是晚晴死的时候,去飞瀑的路已经堵住了,所以他不得不再折回去找郭再珅,对啊,所以他不能自己去抛尸啊!” “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断定,他真正的抛尸点一定在山上,我们之前走过一次,想上山必须经过河流上游,那里有河兵守卫,而他却能顺利避开河兵,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还有一条别的上山通路。” “嗯......”胡小酒又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么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长寿坊。” “可是长寿坊的人还是太多了。” “案宗上有什么发现?”胡小酒凑过去问道。 “也没别的,还是那个样子,就那么几个人,翠竹、段夫人、薛玲还有晚晴,都是女子,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相互关联之处。” “也不是啊,翠竹和晚晴肯定是认识的,而且还是斜对面住着,段员外和晚晴有关系,那段夫人会不会也认识晚晴,毕竟是跟他丈夫有一腿的女人啊。” “可是段夫人这个人似乎也未必在意,不是说她也背着段员外养男人么。” “嗯?”胡小酒眨眨眼,“这么说,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不知有一个男人。” “这算什么共同点,翠竹和晚晴就是做这个的,还有薛玲......薛玲是谁?今天认尸也没见她的亲人来。” “哦哦,她啊,她不用认。” “不用认?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我跟你又不一样,只知道对着尸体发呆,我可是眼听六路耳听八方的,这个薛玲呢,是卞总捕的义女,可是卞总捕又一直身体不适,似乎听说她死了就又昏过去了。” “他的义女?”项白陷入了沉思,“怎么会这么巧?” “什么东西这么巧?” “嗯?” “你刚才说这么巧,哪里那么巧?” 项白愣了愣,似乎自己也有些迷茫,“我说了吗?” “你说了。” “是啊,就觉得很巧,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很巧,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挠挠头把案宗扔在一边,“好烦啊。” 枕着手臂,仰望着床顶。 “白白。”胡小酒凑过去撅起嘴巴,“要么么哒。” 项白笑了笑微微抬起头吻了她一下,又有些意犹未尽,索性把她按在胸口。 “白白,这个姿势很难受哎。”胡小酒趴在床边,只有脑袋在他胸口上。 他松开手往里挪了挪身子,拍拍床板:“来,换个姿势。” 胡小酒趴在床上,把枕头抱在怀里,若有所思道:“其实你刚才说很巧,我也有这种感觉。” “是不是?” “总觉得这几个人相互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是又想不到有什么关系。”胡小酒翻着眼睛喃喃自语似的嘟囔着,“翠竹,翠竹和段员外原来有过什么关系,但是只是谣传,晚晴和段员外也有关系,然后晚晴还和郭再珅有关系,段夫人是段员外的夫人,又偷偷养着一个别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是谁呢?薛玲,薛玲是卞总捕的义女,那她又有什么关系?好乱哦!这么看好像还是段员外比较可以,可是他又是个受虐狂。” “等一下,段夫人的情人是谁?” 二百五十三 潭州(十一) “嗯?”胡小酒愣了愣,“是哦,她的情人是谁?不是啊,如果是她的情人也不可能是凶手,现在的情况,如果段夫人没死,反倒是段夫人比较可疑,可是她死了,那就不是因为争风吃醋,况且从她的做法也犯不着争风吃醋,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好像都跟她的情人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不,不对,你不是说这个人不正常吗?”项白坐起来,“如果他只是恰好有机会见到这几个人,或者恰好觉得这几个人好下手,所以才对她们下手呢?” “啊......好像也有点道理,所以现在的问题还是,激起他杀人欲望的因素是什么呢?虽然你刚才分析的放血,剖内脏的作用也很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既然他是个变态杀手,应该会赋予这一些动作其他的意义。” 项白叹口气又躺下去:“如果沿着这个方向去想,就更难了。” 胡小酒有点不高兴:“干嘛啦,相信人家一下嘛。” “好,相信,我相信。”项白伸手把她捞在怀里,恰好握住她的柔软处。 “哎呀,好痒的,你别......别摸我。” 项白却不撒手,反倒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能?”他的耳朵透出微微的粉红色,眼睛里漾着柔情,竟然盯得她有点害羞,不禁用手臂挡住脸。 “不要盯人家啦,好困哦。”话没说完嘴唇被轻轻的咬住,细细地舔舐研磨。 项白轻轻把她的手臂拉到一边,胡小酒又红了脸:“你要干嘛?” “好啊。”他笑道。 “什么好啊?” 他轻轻笑着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耳根和脖子,小腹微微发凉,随即温暖的大手再次包裹住她的柔软,不轻不重的揉捏,激起她浑身的小米粒,瑟瑟发抖:“你,我就知道你会......” “我会什么?”他咬着她的耳朵轻笑,“你怎么知道?” “你.....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那就别说了。”项白长吁了一口气,慢慢挺身进去,“反正你也说不出来。” 次日临近中午胡小酒才醒过来,浑身乏力,嘟囔着:“臭白白,不要脸。” 项白早就醒了,笑道:“我不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选你不要脸。”说罢翻身从她身上越过,下床去了。 胡小酒想来想去觉得这话不对劲,忽然回过神来大骂:“臭项白!不要脸!不要脸!” 项白不断地把菜往她碗里夹,胡小酒看着满满一碗饭说道:“你吃就好,不用给我那么多。” “没事儿,多吃点儿。” “不要。”她默默地又把碗里的菜夹到项白碗里,“会长胖。” “怕什么,还是胖点儿好。” 胡小酒默默等他一眼:“好嘛,学会油嘴滑舌,花言巧语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怎么就花言巧语了。” “那你说,如果我变成大胖子,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大胖子?”项白愣愣地看着她,“那也得过啊。” “就是不喜欢对不对!”胡小酒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你还装模作样让我吃吃吃!” “不是,你现在还瘦,怎么可能三两顿饭就变成大胖子呢?” “一直这样吃迟早会胖的!” 项白探口气,沉默片刻,偷偷地说道:“胖也有胖的好处,更称手嘛。” “什么啊!”胡小酒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你是嫌我胸小咯!哪里小!明明好大!好大!唔唔唔!” 项白捂住她的嘴拦腰抱起她就跑。 “干嘛捂我嘴!喂,你放我下来,说清楚!我哪里小啦!” “不不不,不小,刚刚好。乖,咱们不说了,查案子要紧。” “哼!”胡小酒气鼓鼓等着他,“去哪?” “段家吧。” “找段夫人那个情人?” “嗯。” 胡小酒眨眨眼:“可是你这样去人家家里面去问,很容易被人家打出来吧?” “的确有这个危险,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会没有别的办法呢,白白,你最近好像都变傻了,是不是爱情蒙蔽了你的双眼?” 项白有点无奈:“是,你蒙蔽了我的双眼。” 胡小酒得意地笑了笑:“你忘了沙鸥吗?” “沙鸥啊,虽然现在睿王已经跟我挑明了,也有意招揽我,可是我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权利使用他的消息网,更何况这是在南楚,沙鸥的势力不一定能波及到这里。” “不是啦,是青楼。”胡小酒说道,“你忘了,沙鸥好多人都是在青楼的女子,因为她们的收集消息最方便,尤其是各种八卦各种家长里短。像哪家的夫人给自己丈夫戴了绿帽子什么的,怎么想都觉得她们应该会知道的吧?”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 “对不对,所以说你被蒙蔽了双眼。” “那也是你害的。” “那又怎样,你咬我啊!略略略!” 春姨听闻衙门的人来了,忙又匆匆迎上来,一看来的不是成峰顿时松了一口气。 胡小酒眼尖,问道:“怎么春姨看到我们好像很失望似的。” “哪里呢,我这是松口气。” “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春姨害怕成捕头?” “嗐,”春姨甩着帕子笑道,“人家是衙门里的人,能不怕吗?” “那他今日没来,春姨不用怕了。”胡小酒说道。 “是,二位请吧。”春姨命人上茶,又问道,“二位还是为了晚晴和翠竹来的?不是说凶手已经抓住了吗?” “谁告诉你凶手抓住了?” “没有吗?不是那个河工郭再珅吗?”春姨显得有些惊讶。 “哦,是他,春姨也认识他?” “认识,他从前总在外头盯着晚晴,我还问他要不要来,他也不来,大约是没钱吧,我也没太在意,谁知道他竟然会把晚晴杀了呢,也真是作孽。”春姨扶着额头说道,“可是晚晴也就罢了,怎么又惦记上翠竹呢,我一直都以为他只是盯着晚晴的,可怜了我的翠竹,那可是我的摇钱树啊,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是再也找不到翠竹那么好的苗子,人又甜,嘴又巧,再难搞定的人到了她手里都能服服帖帖的,可惜了,可惜了。” 二百五十四 潭州(十二) “那个,春姨,其实我们来是想跟您打听点别的事。”胡小酒说道。 “什么事?” “就是......”胡小酒压低声音,“段夫人。” “她?” “嗐,她的事,我哪能知道?” “不是,就是我们听说,她在外头有个情人。” “哦,这事儿。”春姨道,“是,是有,这事儿闹得,要不然他们怎么打起来的呢?” “哎,你们也在?”成峰有点意外地看着胡小酒他们,“凶手不是都抓住了吗,二位还有什么事?” “凶手,郭再珅?他承认了吗?” 成峰微微蹙眉道:“还没有,不过总会承认吧。”又说道,“也真是的,尸体都找到了,不知道他还在坚持着什么,申了他一整天,觉都没睡。”说着打个哈欠,满脸疲惫。 “其实,成捕头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不是真正的凶手。” 成峰愣了一下:“不是?难不成是那个传说中的黑衣人?”成峰揉揉太阳穴,“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吧?什么黑衣人这么虚无缥缈的事……”他摇摇头,“我觉得他是胡说。” “可是,我们昨天刚去了山上一趟,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条密道,直通长寿坊的枯井。” “密道!”成峰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与恐慌,“哦,我想起来了,可是不对啊,那条密道的事郭再珅不可能知道。” “这么说你知道?” “知道。”成峰点点头,“当初修那个密道是因为有流寇聚于山野,围了半个多月他们就是不下山,上头又催的紧,总捕大人便命人挖了密道,直通山上,但是知道这些的就只有我们衙门口的人了,总不会是我们衙门口出了杀人犯吧!”成峰说着说着脸都红了,似乎又气又恼。 “成捕头。”项白说道,“我知道出于你的立场会觉得这一切很难接受,可是如果你那么说,就只能是这样了。” “你们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啊!”春姨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春姨看看成峰似乎欲言又止。 “你看我作甚,有什么说什么!” “是。”春姨道,“那,那我可说了,说的不对,您几位也别和我计较。”她小心地看着成峰的脸色。 “春姨但说无妨,错与对不由你承担,否则还要我们做什么。”项白说道。 “就是吧,你们要说段夫人的情人,哎,我该怎么说呢。”她犹豫着,“其实吧,我也不太知道她的那个相好的是什么人,段夫人嘛,整天高高在上的,什么都显摆,可是她又什么都不说。” “这是怎么做到的?”胡小酒不解。 “就是说吧,她经常跟我们显摆,谁谁谁又对她暗送秋波,什么又英俊又年轻又有才华之类的,反正就是比段员外好多了的人,可是她又用不说是谁。” “那个人是谁?” “这谁知道,她三天两头的换,一会儿说是个年轻的,一会儿又说是个才华横溢的书生,又说是武林高手,不过最近的那个,据说是个当官的。”她又看看成峰,“不过我也不好说,我都是猜的,况且她的话也不见得可靠。她呢,就是因为段员外总来我们这里,也许是心里不忿吧,就故意把这些说给我们听,指望我们说给段员外,让他心里头憋屈。” “春姨是个通透人。”胡小酒说道。 “那当然,女人嘛,还不就那点儿心思。” “那这个当官的,春姨可猜得到他是谁?” “这也没法猜,毕竟她不说的。”春姨又为难起来。 “春姨你就大胆说,错了也不要紧。” “那,那我就真说了。” “说吧。” “哎呦,这事儿吧,还得从翠竹说起来,那段员外的确和翠竹好过几天,我说过,翠竹的性子讨人喜欢,没有男人不喜欢她的,但是吧,好了不多久就不同她好了,后来才竟找了晚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不过你们一说,我想起来,就在段员外与翠竹好的时候,卞大人来过,也不知怎么,二话不说就拿段员外去问话,后来段员外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回来也只说是误会,就那以后不久,就他就跟翠竹分开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总觉得这件事儿蹊跷,那卞大人无缘无故地干嘛找段员外不痛快呢?对了,后来翠竹不见了,他还让人把所有东西都收走了。” “你怀疑卞大人是段夫人的情郎!”胡小酒大惊。 “我就猜嘛。”春姨捏着帕子说道,“你们说的错了也不怪我,再说了,这事儿多奇怪啊!” “你简直岂有此理!”成峰道,“卞大人岂会给她做情郎!” “哎!”春姨跳着躲开,“不是就不是呗,别动手啊!” “要说起来,这事儿的确古怪,可是如果说卞大人是段夫人的情郎,却有些说不过去,他干嘛要拆散段员外和翠竹呢?” “不是啦!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春姨的怀疑也有道理。”胡小酒说道,“他表面上是拆散了翠竹和段员外,但是会不会实际上只是想借口打段员外一顿呢?只是段员外误会了,以为他要跟自己抢的是翠竹。” “那他干嘛要派人把翠竹的东西收走?” “哦,也对。” 项白蹙眉道:“成捕头,翠竹的东西在哪儿?” 成峰想了想说道:“原本是在证物库里,不过她都死了,这会儿应该烧了吧。” “烧了?案子没结怎么能烧呢?”项白拔腿就跑,“不能烧,绝对不能烧!” 项白一路狂奔,果然看到衙门的人在烧东西,看样子已经烧了一半了:“住手!等一下!” 项白扑上去,从火里抢出一个藤木编的箱子,已经被烧成漆黑色,还好里面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被烧掉。 “你们干什么!”衙役们拔刀相向。 “住手!”成峰赶过来说道,“别烧了。” “是。”衙役们这才收起刀来。 “可有发现?”成峰问道。 项白打开箱子,只见里面都是写红绡缠头,角上有浅色墨痕写着一个“卞”字。 “这是……” 二百五十五 潭州(十三) 项白叹口气道:“我想我要和卞大人谈谈。” “恐怕不行。”成峰说道。 “为什么?” “罢了。”成峰叹口气,“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项白见到卞总捕才明白成峰的意思,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身旁只有卞夫人陪伴。 项白不觉大惊:“卞大人怎么病的如此严重?” 卞夫人摇摇头,眼里有泪:“谁知道呢,之前一直好好的,忽然就……” “突然?”项白微微蹙眉,“可否让我把个脉?” “公子请。” 项白拿着卞总捕的脉,片刻,说道:“像是精元过度耗损。” 卞夫人不觉红了脸颊:“是。郎中都是这么说。” “那……”项白有些问不出口,“卞大人最近……” “前些日子是有些……他死缠着要,那我也……” “前些日子?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个月了吧。” “之前不是吗?” 卞夫人摇摇头:“之前没有。其实原本他就诸事缠身,夜里看案卷看得三更,是我的错,不该纵着他。” “看到三更……那卞大人还真是……龙精虎猛。” 卞夫人的脸更红了。 “罢了,既如此,项白也没什么可问的,只好告退了。” “好,公子慢走,恕妾身不便远送。” “夫人请回。” 项白叹口气,有些压抑。 “白白,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没懂,那个卞大人是怎么了,看上去好严重啊。” 项白抽抽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想了想说道:“就是……休息太少,太累了。” “太累了会这么严重吗?” “嗯,会吧。”他又摸摸脖子,“可是我也觉得不对劲。” “是吧,那个精元耗损是什么意思,就是睡太少才会造成吗?会不会有别的缘故?” “也不是睡太少。” “难不成是睡太多?” “嗯……差不多也能这么理解。” “什么啊!”胡小酒对于这模棱两可的解释感到气愤。 “哎呀,就是看跟谁睡。” “哦!”胡小酒恍然大悟,“你早说嘛,不就是纵欲过度?”她又撇撇嘴嘟囔道,“不是跟你一样?” “什么,什么就跟我一样!大街上呢,能不能少说两句?” 胡小酒吐吐舌头,本来就是,她现在都觉得没精神。 “嗯,你刚才说……” “跟你一样!”她跳起来,偷偷说道。 项白板着脸说道:“不许再说了,臭丫头。”说着拉起她就走。 吓得胡小酒大叫:“你干嘛呀,你不会……这大白天的,你别太过分哦。” 项白瞪她一眼也不解释,把带回客栈,直接扔到床上,自己却蹲在一边翻找案卷。 “喂,白白。”胡小酒妖娆地侧卧在床上,“你有点过分哦。” 项白专注于案卷,没有听到她讲话。 “白白~~~” “你又要干嘛?”项白看她一眼。 胡小酒自讨没趣,跳下来:“是你在干嘛啦。” 项白把案卷放在桌子上,用茶水沾湿,取出银针试了一下,银针顿时变成浅浅的青色。 “哎!这怎么回事啊!” “这就是原因。” “这是什么东西?”胡小酒问道。 项白摇摇头道:“我只能猜测是某种起到壮阳或催情作用的药,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想必他的确与翠竹有些关系,所以对于翠竹的无故失踪也格外上心,故而日日翻阅案宗直到深夜,可是案宗上却被人下了药,所以他看得越久,被毒药侵袭越重,以至于阅到三更却情难自已,如此延续半月,就算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受不了,更别说他了。” “哦……”胡小酒拍拍项白的肩膀,“小伙子,要节制啊。” “去,再胡说还收拾你。” 胡小酒跳到一边:“不要不要,节制,要节制,因为这种原因生病,也太难看了吧。” 胡小酒咬着手指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道:“白白,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就说明,凶手的确就在衙门呢?” “嗯,我也认为是这样。” “可是衙门的人也很多,想抓住他恐怕不容易,有没有可能……” “什么?” “有没有可能,施害者也是受害者?” “你说卞总捕?” “嗯……怎么说呢,太巧了吧。”胡小酒说道,“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病。” “现在的案情还是太乱了,”项白说道,“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凶手的动机,而且如果按你说的,凶手是脑袋有问题,那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动机。” “不是的,白白,就算他脑袋有问题也还是会有动机,只是有可能跟我们正常人的动机不一样,其实事到如今,我倒是很好奇薛玲这个人。” “为什么?” “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你要不要听一下。” “说来听听。” “目前看来,段夫人,晚晴,翠竹,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女性,且不止与一个男人有关系,据我的经验,许多连环凶杀案的受害者都是妓女,这种选择既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原因,所谓客观原因就像你说的,客观上他这样选择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就像翠竹被人杀害那么久春姨起初只当她逃走了,这部分人的流动性更大,又不容易被关注,所以就算死掉了,时间久了也就忘了。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主观原因,那就是大多数连环杀手都拥有一个不健康的家庭环境,比如父母是杀人犯、小偷,或者父母相互背叛,这让他们从小就对身边的人充满了不信任,缺乏安全感,或者仇恨女性。甚至会有一些人,觉得女性不洁,我很怀疑这位凶手也是这样的。” “不洁?” “对,他之所以选定这些目标,或许是在他心里认为这几个女人不洁,翠竹和晚晴就不要讲了,段夫人也是一女二夫,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不洁的,应该被制裁,所以现在就不知道薛玲是不是也是这样,当然她只有十六岁。” “你的这些猜想就仅仅是因为这几个人的身份?” “也不全是。”胡小酒说道,“你记得我之前说,我很好奇凶手为什么执着于水,现在看来他的确过于执着了,甚至不惜假借他人之手完成这一切,水的作用是洗涤,或许这就是他对洁净的追求。” 二百五十六 潭州(十四) “掏去内脏呢?”项白揉一揉太阳穴,“我还是很好奇,他把这些人的内脏藏到哪里去了。起初我以为他是跟尸体一同丢进水里,但如今看来也并不是。” “煮掉了?” 项白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别那么大惊小怪嘛,很多变态杀手会这么做,甚至自己食用。”胡小酒眨眨眼看着项白,“白白,你怎么了?” 项白摆摆手:“没事儿,有点儿反胃。” “好吧,是有点反胃。”胡小酒忽然坐直身子,“我们怎么忘了。” “忘了什么?” “薛玲的事啊,我们可以问卞夫人的,说不定她知道啊。” 忽然一个声音说道:“你们想知道薛玲的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胡小酒吓了一跳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成峰说道:“成捕头,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出现了?” “打扰了。”成峰说道,“其实我来是给二位送这个。” “什么东西?” 成峰道:“今日项公子去找翠竹的遗物我才回过神来,或许这些人的遗物可以帮得到你们,特地令人整理成册,以便二位随时查阅。” “遗物整理成册?”胡小酒瞪大了眼睛。 “是,物品名称,品貌,特点,全都整理成册。” “天啊,这很麻烦吧!” “没什么,只要能破案,麻烦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胡小酒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怪,破案就破案,当然还是越简单越好,哪有越麻烦越好的呢?不过她也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去计较,人家总归是好心的。 “方才成捕头说,薛玲的事可以问你?” “是。”成峰说道,“那孩子是夫人收留的,一直养在总捕大人家,和我们都很熟。” “你们是指?” “跟我们衙门里的人都很熟,没有不认识她的。” “那她都十六岁了,可曾许了人家?” 成峰摇摇头:“说起来。之前夫人是说要把她嫁出去,可是她自己不肯,说自己年纪还小,总捕大人也帮她说话,此事便暂且搁下了。” “这么说总捕大人不支持她出嫁?”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她自己不肯,总捕大人便说不要逼她了。” “许的哪户人家?” 成峰摇摇头说道:“不清楚,似乎是外乡人。” “你们夫人要把她嫁到外乡?” “似乎是这么想的,我记得薛玲不想嫁,当时闹的很厉害,还跪在地上求夫人放过她。” “这么严重啊?”胡小酒暗暗对项白使个眼色。 项白便说道:“就这些?还有别的吗?” 成峰摇摇头:“没了。” “她都十六了,却死活不肯嫁,会不会是因为有心上人了,你们都不知道?” “这也有可能,可是她也不可能跟我们说啊。” “也是,多谢成捕头了。” “瞧姑娘说的,该是成峰感谢你们才对。” 成峰走后,胡小酒说道:“白白,有一个人,我一直觉得他很奇怪,最近觉得他越来越奇怪了。” “谁?” 胡小酒在桌子上用茶水写了一个字,项白直接按在她写的字上说道:“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这个人,不是出现的恰到好处,就是出现的格外不凑巧,好像总是在诱导我们什么。” “对,而且他总是好像在隐瞒着什么,尤其是在翠竹的事上。”胡小酒摇着头说道,“我现在对他的生活背景,充满了兴趣,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呢?” “你也傻了,不是有翠香楼吗?” “对哎!” 春姨再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不仅如此还说道:“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次又要问什么?” 胡小酒眨眨眼笑了笑:“成峰。” 春姨有些惊讶:“怎么是他?” “怎么,他不能说?” “能。”春姨说道,“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 “这有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呗。” “唉!”春姨叹息一声说道,“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成捕头这个人吧,年轻有为,相貌又很英俊,许多姑娘都喜欢他。” “嗯?我们竟然不知道。” “你们刚来,哪里会知道呢?”春姨说道,“别说是深闺里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就是我楼里的姑娘,喜欢他的也数不清呢。” “这么说,他也是你们的常客?” “那倒不是,他不喜欢来这种地方,挺自命清高的。”春姨撇撇嘴,“我只见过那些酸腐文人这样,衙门口像他这种的可是真不多。” “自命清高?没看出来啊。”项白说道。 “你们哪里会知道呢?他再清高又不会向你们甩脸子使性子,我的姑娘们可是都知道的,三天两头地写了情书塞到他家门缝里,全都没有音信,不仅如此,还有被他养的狗咬伤了的,哎呦,那么大的狗哟,像狼一样。”春姨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就没有一个成功的?”胡小酒好奇地问道。 “有!”春姨骄傲起来,“就是我的翠竹了,只不过呢,他和翠竹也没好几天,莫名其妙就算了。” “莫名其妙?什么叫莫名其妙算了?” “嗐,也不是这么说,他那个人啊,我之前一直怀疑他是断袖的,后来因为跟翠竹好了我才知道,他不仅不是断袖,还霸道的很,不许翠竹和其他男人说话,可是翠竹是我们家的招牌,怎么可能不跟男人说话,你就说,即便她是良家女子,也保不齐会跟其他男人说话的,可他就是不同意。不过翠竹倒是难道对他上心,还真的答应他不跟其他男人讲话,后来又一次我忙不过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让翠竹帮我去陪个客人,就是聊聊天罢了,偏偏就让他看见,差一点闹翻了天,后来他们就散了。” “这么说,翠竹曾经跟成峰好过,”项白问道,“你早怎么不说?” “哎呀,这有什么好说的,潭州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知有多少人喜欢过翠竹,何况他和翠竹就好了那几天,再说了,你们哪次来,他都在,他又那么清高,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提起来的。” 二百五十七 潭州(十五) 项白叹口气摇摇头说道:“你还知道他什么事?” 春姨摇摇头:“你还想知道什么?” “比如他的家人,他是潭州人吗?” “是的呀,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潭州人。”春姨的好处就是这样,你给她一个话头,她就能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呀,家里面没有什么人了,否则怎么会由着他这么大岁数不成亲呢?你们不晓得他有多奇怪,那个卞总捕你们是知道的吧?” 胡小酒点点头。 “卞总捕对他是多好,跟亲生儿子似的,之前想要把他的义女嫁给他,他就是不答应,死活不肯的。” “卞总捕想要把薛玲嫁给他?不是说要把她嫁给外乡人吗?” “是吗?”春姨摇摇头说道,“那我就不晓得了,我就知道他不肯娶薛玲,那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和翠竹散了,可是总是在我们这附近溜达,我还以为他又看上了我们家别的姑娘,所以才不答应,可是后来也没见他来找谁。” “他没有爹娘,那他爹娘呢?”胡小酒问道。 “死了呗。”春姨又压低嗓门,鬼鬼祟祟地说道,“我跟你们将啊,他爹娘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他娘给他爹戴绿帽子,听说是让他爹掐死的,啧啧,让我看,他就是从小看到他娘跟男人鬼混,所以才对女人那么苛刻,这是心里头魔障了。” “春姨,你看人还真是挺有一套的。”胡小酒说道。 “那当然,我见过多少人?”春姨扇着帕子说道,“春姨看过的男男女女啊,比你们吃过的盐巴还要多,就说你们两个吧,我打眼就知道你们是一对儿。” “这,这也能看出来啊?”项白讪讪地说道。 “岂止啊,我还知道,你们两个啊,啧啧啧......”春姨啧着嘴就是不肯往下说,半晌说道,“这关系啊,跟刚来的时候可是不一样了。” 胡小酒立刻站起来说道:“春姨,多谢您了,我们告辞了。”说着拉起项白就跑。 “哎,你找什么急啊?”项白说道。 “着急啊,你不着急吗?”胡小酒说道,“那个成峰隐瞒了我们好多事!他不可疑吗?” “停!”项白率先站在,“他可疑,你又能怎么样?你有证据吗?” 胡小酒摇摇头:“可是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凶手就是他!我们之前所有的怀疑,都在他身上得到了验证,家庭不幸,对女性仇恨,还有,他明明认识翠竹,却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还有薛玲,他也故意隐瞒不说,他太可疑了!还有,他的家也在长寿坊,他知道那条直通山上的暗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对了,最初的时候,他说翠竹的东西是卞总捕下令收走的,可是卞总捕现在话都说不出来,到底是谁的命令还不是随他讲!还有,还有,卞总捕要把薛玲嫁给他,他为什么不答应,还明里暗里向我们透露,好像薛玲和卞总捕的关系不清白?”胡小酒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我猜测,就是他杀害翠竹,且他杀害翠竹的原因很有可能跟卞总捕有关,比较翠竹之后不久就跟卞总捕在一起了,而他杀薛玲,可能也跟卞总捕有关系,卞夫人想要把薛玲远嫁,或许薛玲真的对卞总捕有些情愫,但卞总捕却要把薛玲嫁给成峰,所以他不高兴,觉得卞总捕要把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嫁给自己,所以干脆杀了薛玲。” “你先别激动。”项白说道,“你的这些推测固然有道理,可是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比如说,如果翠竹和薛玲都跟卞总捕有关,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卞总捕,却要拿翠竹和薛玲开刀呢?还有,如果是他,那他又问什么要杀晚晴和段夫人。” “白白!你傻了!晚晴和段夫人都曾经在翠香楼出现,而且春姨也说,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在翠香楼附近晃悠,可是又不是看上了什么人,那他去做什么,八成就是踩点吧!” “那也还是需要证据。” “你只在这边讲,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呢?当然要去他家里面去搜啊!” “哎,你别冒失!”项白话没说完,胡小酒已经推门闯进去了。 成峰恰好在家,正在用什么腥味很重的东西喂他的大狼狗,他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微薄凉的笑:“二位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 “额......”胡小酒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我们......嗯......” “你认识翠竹吧?”项白问道。 “当然,潭州城没有人不认识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哦,我懂了。”他点点头,“是,我跟她好过一段时间,但是就只有几天。” “之前为甚不说?” “我以为没什么可说的。”成峰笑道。 “那薛玲呢?”胡小酒质问道,“卞总捕曾经想过让她嫁给你,可是你没有答应,这你也没说。” “这有什么可说的?”他依旧是笑。 “你认识晚晴吗?” 成峰沉默片刻说道:“当然,她就住在翠竹对面。” “段夫人呢?” “她经常在翠香楼跟楼里的女人们说她的风流韵事。”成峰又笑了,“你们就直说吧,怀疑我。” “是,你有什么可反驳的吗?” “我没有。”成峰依旧是笑,“可是你们也没有证据。我可以承认,是我杀了她们,翠竹,段夫人,薛玲,晚晴,我杀了她们,掏出她们的心肝,我想看看她们的心肝是什么颜色的,果然很恶心,但是我很仁慈,即便她们脏成这种地步,我还在尝试着拯救她们。” “怎么拯救,把她们丢进水里,洗干净?”胡小酒问道。 “你懂我!”他激动地指着胡小酒,眼睛里藏着疯狂,“可是她们太脏了,永远也洗不干净。你,你也是,贱女人,控制不住你的风骚,要不断地跟各种男人眉来眼去!”他又指着项白说道,“但愿她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发现她跟别的男人滚在一起。” 二百五十八 潭州(十六) 成峰话音未落就“嘭”的摔在地上。 胡小酒惊讶地看着项白:“白白!”项白竟然动手打人,她还从来没见过。 成峰不怒反笑:“恼羞成怒,恼羞成怒……你也很怕吧?”他癫狂地握住项白的手腕,“被女人背叛,看着她们用同样的一张脸对着另外的男人,如何在你身下辗转,也如何在别人身下辗转,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闭嘴!” “怎么,我就那么一说,你就受不了,我呢!她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喜欢我,甜言蜜语,风情万种,可是回头在别的男人那里也是一样的!她们同样对不同的人说着相同的话,不虚伪吗!我爹不应该杀了她吗?应该!她该死!恶心,真他妈恶心!” 胡小酒发现他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察觉,也就是说,他的思维异常混乱,甚至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这样的人是非常危险的。 “你!”他力气很大,死死攥着项白的手,他指着项白的鼻子说道,“你!我是在帮你啊!我的黑兵是一条神犬,它能闻得出来女人身上的骚味儿,你看它,你看它多兴奋!” “你干什么,我劝你你不要胡来!”项白紧张地看着他。 旁边的犬舍里,黑色的狼狗站起来有一人高,狺狺狂吠着,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出来,撞的栅栏哗哗响。 “小酒,跑!”项白大喊着,“跑!” 成峰家的犬舍原本就不牢固,大狗撞了没几下,栅栏就裂开了,像怪物似的扑出来,胡小酒尖叫一声,反而刺激到它,项白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食盆往狗头上砸去。 狗“嗷”地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是食物,竟然专心致志地吃起来,又腥又臭的食物,它却吃得无比愉快。 成峰气急败坏地大喊:“黑兵!咬她!咬她!你不是最喜欢不守妇道的**人吗,咬啊!” 胡小酒见自己安全了,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说道:“你才不守妇道呢!你全家都不守妇道!”她忽然觉得指间黏黏的,这个颜色,她闻了闻,又腥又臭,“这是……血!” 她这才发觉,原来那条狗吃的并不是什么狗粮,正是失踪的内脏。 “呕!”胡小酒有点想吐。 成峰还在被项白压制着,愤怒地用石头砸向他的黑兵:“死狗!就知道吃!” 狗被石头击中哀嚎一声跳来,回过神来,愤怒地扑向项白。 项白慌忙起身闪躲,可是黑狗竟越过项白径直扑向毫无防备的成峰。 “畜生!你干什么!”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他的黑兵太大了,再一次将扑倒在地上,可是这一次,他比刚才后退了两步,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刚刚好磕在横在地上的钉耙上,耙钉贯穿了他的脑干,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对于主人的死去,黑兵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犬类的忠诚,反而嗜血地舔舐着地上的鲜血和脑浆。 胡小酒吓得脸色煞白:“白白,这条狗太危险了,不能留在这里不管,如果放它出去,它很有可能会伤害百姓。” “这不是狗。”项白说道,“这就是一条狼。” “是吗?不是吧……” “是狼。狗与狼的差别并不在外形,更在本心,就好像人与鬼,所以这就是一条狼。” “那……怎么办啊,打死它?” “打死它,怎么证明成峰养了一条狼一样的恶犬。”项白从地上捡起一根绳子说道:“你去衙门报官,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抓住。” “你别啊,太危险了。” “去去去,快去,趁它还没回过神来。”项白说着就扑上去,准确得勒住狗脖子。 胡小酒吓得赶忙冲出去大喊:“来人啊!打狼啊!” 附近的百姓听到呼救,慌忙提着锄头拎着铁锨赶过来,正看到项白被一只一人长的大狗扑在地上,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才算把狗拿下。 项白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提醒大伙儿:“别打死它,这是证据!” 一阵鸡飞狗跳以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成峰到死都认为不会有证据能证明他的罪行,但事实却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卞总捕的毒是他给下的,捕快们在他家的碗柜上搜出春宵散,跟案卷上的毒药是一样的。 而他的狗,的确只是狗,只是或许是吃了太多血肉,唤起了野性罢了,狗食盆里的是被他杀害的几个死者的内脏,还有许多被他储存在院子的旱缸里。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滴水不漏,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始终没有什么人去怀疑。 对于这一点,项白觉得很耻辱,因为他觉得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做事漏洞百出的犯人戏弄到这种地步,可是胡小酒却认为这很正常,不过就是灯下黑。 此外,胡小酒很满意,在自己遭到成峰的言语侮辱时,他所表现出的勇敢的大无畏的精神,所以尽管他脸上因此挂了彩,胡小酒还是觉得这样很好,很帅! 而项白很坦诚的告诉她:“因为成峰的描述太有画面感了,我其实很想抓住你打一顿,但是我又知道这事儿错在他,所以只好打他。” 因为这个多余的解释,胡小酒一怒之下决定一个月都不理他。 “胡小酒?”项白摸摸鼻子,“你不是想逛夜市吗?我们晚一天走,晚上去夜市怎么样?” 胡小酒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点头就是答应了,那就是理我了?” 胡小酒默默瞪了他一眼,走了。 项白捂脸。 但不管怎么说,她既然答应了,那夜市还是要去的,她虽然不说话,但项白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哎,你吃不吃烤肉?”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看着他,这让项白很为难,是吃呢还是不吃呢?按照他对她的理解,出门逛街她不可能不吃东西,那就是吃吧? 刚要去买,他又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前几天她说自己会胖,那是不是就是不吃? 他正犹豫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胡小酒又走了。 二百五十九 圈套(一) “哎,别走啊,那么多人,走丢了怎么办?”项白正说着忽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胡小酒正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你,你别啊,我错了还不行吗?不是,你到底说句话呀,我又不是你,又不会看相,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 “唔……”胡小酒推开他说道,“你踩我脚了!”就这样,胡小酒终于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跟他说了第一句话,但是就这一句,然后她又陷入了沉默中。 项白觉得,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然,以她的秉性,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但问题是跟她耗着,自己也难受。 他咬咬牙,走到一个烤货摊前,摸出五文钱买了五根香菇,对胡小酒说道:“唉!我知道我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我罚自己吃香菇,给你解气,你说行不行?”说着皱皱眉头,真要把香菇往嘴里送。 “哎!不要不要!”胡小酒一把夺过来,“你傻啊!”又嘟囔着,“不喜欢就不要吃嘛,你又没吃过,万一吃了过敏呢,吃死了怎么办。” 项白窃喜:“就知道你不舍得我受这个罪。” “啊!”胡小酒狠狠给他一巴掌,“臭项白,给你脸了!你根本就没有想吃就对了!还骗我!骗我!” “哎呀,什么话呢,你要不拦着我,我肯定给吃了。”项白信誓旦旦地,随即又说道,“可是你看,你都不舍得我遭这个罪,干嘛还不理我呢,你不理我,我不也挺遭罪的吗?你要非让我选,吃香菇和你不理我,那我吃就是了。” “你早怎么没有那么会讲话,现在知道我生气了,又机关算尽来哄我!” 项白垂着手,低着头,很委屈,不说话。 半晌他问道:“那你现在算哄好了吗?” “哼。”胡小酒愤愤地看着他,“我要吃肉!你去买!” “你还真吃啊?你不是说怕胖吗?” 胡小酒忽然大叫一声:“啊!臭项白!我不要理你了!” “哎,你这不是刚好吗,怎么又不理我?” “不理你!” “别啊,我给你买,你吃不高兴我回去给你烤,给你做……说话呀……” 入夜,胡小酒想到明天就要出发了,问道:“白白,我们明天要去哪?” “去平湖吧。” 正说着小二敲敲门进来说道:“客官,您的信。” “信?谁的?”胡小酒好奇地问道。 “还能是谁。”项白无可奈何地打开信封愣了一下,“怎么是刘伯写的?” “刘伯会写字吗?”胡小酒有些惊讶。 对于这个问题,项白没有多解释,只是沉浸在刘伯给自己写信的震惊中。 “怎么回事啊?”胡小酒见项白一脸严肃的模样。 “刘伯说师父病了,病的很严重。” “病了?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呢?”胡小酒眨眨眼,“不会是心心的诡计吧?” “你也这么觉得?” 胡小酒点点头:“我觉得他干得出来。” “我也觉得。”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 “回去吧,有点儿不甘心,不回去,又怕他会撒泼。” 胡小酒忽然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如果是我这么做,你会不会听我的?” “嗯?”项白愣了一下,嗅出一丝危险的气味,“你怎么可能会撒泼呢?不可能的。” 胡小酒眨眨眼,哦,学聪明了嘛:“那怎么办,就这样放弃了?” “我不是要放弃,只是何无心那个老东西……你也是知道的。” “切,幸好心心难缠,不然你都没有借口退缩。” “一开始不是你也劝我不要去追查吗,现在又那么说。” “嗯……那就不要去,管他木匠铁匠,跟你有什么关系?”胡小酒又说道,“其实你看,心心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就没有解决不掉的秘密吗?肯定有,但是不是因为他真的解决不掉,是因为他不想去解决,你们总觉得我傻,可是我知道,有句话叫难得糊涂,说真的白白,你有的时候就是过于聪明了,可是你很聪明这件事是实实在在的,不需要你去特别证明。” “你又想说什么?”项白眯着眼睛看着她。 “我就想说,回去了,就算放弃了,关于铁匠的事,我们就再也不查了,你说好不好?或者,干脆我们换个地方,萧京不好,地方太大,又鱼龙混杂的,总是有数不清的秘密,我们去别处,找个小乡村,就安安静静的过点田园生活,这样不好吗?” “你怎么忽然又这个想法,从前你可是要把什么胡式读心术发扬光大的?” “哎,心境不一样了嘛。”胡小酒叹口气,“我呢,不瞒你说,刚开始的时候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就像打游戏一样,总想着要有个什么成就的东西,总觉得自己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看着项白茫然的眼神,“你没听懂对不对?” “说实话……嗯。”项白诚恳的点点头。 “不重要啦。”她挥挥手,“反正现在呢,我觉得其实生活就是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生活,并不是我穿越过来就必须要肩负起什么伟大的使命,也不是我穿越过来就一定是故事的主角,我还是我,普普通通的,在哪里也不会发光,可是就算我不会发光,你也还是会喜欢我,我也还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这样才是生活啊,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英雄和伟人,即便有他们也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代价,我干嘛要削尖脑袋做什么伟人呢?” “嗯……所以是什么意思?” “所以,即便你父亲是那个神秘铁匠,是那个手握天下最庞大的消息组织的头领,这么多年你们也没有过任何交集,那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即便他曾经为萧国的王室效力过也好,还是曾经试图搅弄天下风云,也都跟你没有关系。说到底,我蛮赞成你回去找心心,因为无论如何,心心才是那个这么多年来照顾你的亲人,而不是那个看不见也摸不到的铁匠,如果你因为他而抛弃心心,我真的会有点生气。” 二百六十 圈套(二) 项白忽然笑了:“你是怕我会抛弃你吧?” 胡小酒忽然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不对,你敢不要我?也不对,是我会不要你!说不要就不要,你敢惹我生气,一脚踢开!”她甩着腿凶巴巴地说道,“一脚踢开,咻!”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实你说的不错,我一直很犹豫。”他说道,“我犹豫的是,睿王……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其实我知道,王室权谋原本就不是我能插手的,可是就因为好奇,我一步一步地靠近,现在他终于出手了,可我甚至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而且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真正的身处其中,所以我注定是棋子,要么是睿王的,要么是二皇子的,其实我不怕去查明自己的身份,我怕的是,我只是查明身份,可这样做之后,他们又会利用我生出什么样的祸患,诚然睿王和二皇子之间一定会有一个胜负,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左右他们胜负的砝码,如果我压错了盘子,我怕我将来会悔恨终生。” 胡小酒听罢,拉着他的手说道:“既然想清楚就好,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吧,项白想,就像胡小酒说的,天下的秘密那么多,而他项白就只是一个凡人。 睿王萧青峦,出名了闲适从容,难得一见地发了好大的火! “废物!全都是废物!” 沙鸥站在一边,微微有些紧张,一双眸子依旧顾盼神飞。 “何无心废物!项白还是个废物!”他赤着脚走来走去,像一头狮子,“他不愿意入仕,也不让他徒弟入仕!那个项白这么大岁数了,离了他师父就活不成!他师父说让他去南楚,他就去南楚,说让他回来,他立马就回来!他就不好奇吗?他自己的身世,他都不好奇吗!” “他一定是好奇的。”沙鸥说道,“只不过,他虽然好奇却依旧不去。” “就是这一点让人生气!这天下的聪明人,哪一个不对秘密充满了热忱,就像蚊子和鲜血,只要有一丁点气味,他们就会前赴后继的扑上去,他们呢!偌大的秘密摆在眼前,几次三番与真相擦身而过,就是不去过问!这算什么!废物,根本就是废物!” 沙鸥不易察觉地勾勾嘴角:“殿下,恕属下直言,您说的那种聪明人,大多数都殒命于追逐秘密的道路上,那种人真的配得上聪明二字吗?” “你的意思倒是本王错了!你早怎么不说!” “殿下肯定是错了。”沙鸥说道。 萧青峦气的脸都青了。 “不过,”她又说道,“若殿下都做不对,那沙鸥又怎么可能对呢?只能说,这两个人的确无法为我们所用罢了。” “你倒是气定神闲起来。”萧青峦瞪她一眼,“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当年的铁人团,而今绝大多数都被你收归麾下,可是却始终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知所踪。当时我便觉得会留下后患,如今果然来了,如果铁匠根本就没有死,你以为如今的沙鸥还会是你的吗。” “殿下固然是为了我,可是也是为了自己,若沙鸥不能听从我的号令,最危险的应该是殿下您吧。” “你什么意思?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沙鸥又垂下眼帘,颇有些怨气地说道:“沙鸥不该生气吗?沙鸥以为自己一心忠于殿下,诚然这是沙鸥自愿的,也是沙鸥该做的,从未期盼殿下也能够诚于沙鸥,可是,当初是殿下您亲口说的,您说我沙鸥是您最信任的人,所以永远不对啊我设防!” “是,这话我说过。” “那现在算什么!”她红着眼眶盯着他,“宁柯算什么?” “宁柯……”萧青峦不禁扶住额头,“他……对,他的身份有些特殊。” “我一直奇怪,当日我去刑部大牢暗杀海棠,就在他面前走过,如您所言他宁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如何就不会怀疑我,现在我知道了,宁柯根本就是殿下的人,他纵容我杀海棠,也不是像殿下之前解释的那般复杂,就只是因为他要帮我,要帮助殿下!” “是……”萧青峦撑着额头,“他,当日我与他有过约定,他帮我埋伏在萧云晖身边,但是我也要保证永远不透露他的身份,这是你之前的事。” “殿下不必跟属下解释,”她冷着脸说道,“属下就只是属下,知道这些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帮助殿下罢了。” “是,我当然知道。” 沙鸥避开他的手说道:“沙鸥近日查到之前项白提到的那个阿羽。” “哦。” “我怀疑他就是早些年跟着铁匠一起失踪的那一部分铁人团,之前就是他追杀红袖,且直接似乎还在追杀照雪。” “哦?”萧青峦捻着手指说道,“红袖和照雪倒是无关紧要,反正是沙鸥的叛徒死有余辜,那个阿羽倒是可以用一用。” “属下也这样认为,而且有趣的是,那个阿羽颇擅长易容,但属下发觉,他最喜欢用的却是项白的脸。” “哦!”萧青峦微微有些讶异,“这是为何?” “属下起初也不明白,但是后来派人调查,发现那个阿羽似乎与何无心也有联络,属下加入铁人团时间不久就追随了殿下,可是据从前也铁人团的老人说,那个阿羽一直是跟着铁匠的,没人知道他本来的面目,甚至有人说,他原本是个丑八怪,但是属下却觉得,世间没有那么多凑巧,即便他随手画一张脸,能够与项白如此相似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的意思是……” 沙鸥暗暗的说道:“属下怀疑,那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本来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呢!” “殿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人有相似,但相似到这种地步,属下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兄弟!那他们相互之间不知道吗?”萧青峦摇摇头,“不,这说不过去,我们得到的消息,铁匠只有一个儿子。” “可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们的消息也是拼凑起来的,后来我又派人去查过,其实关于铁匠儿子的说法不止一种。” “怎么说?” 二百六十一 圈套(三) “有的说他儿子是被一个陌生人带走了,但是也有人说是铁匠自己带着儿子走的,所以我想会不会这两种都对,铁匠带走了其中一个儿子,而另一个被陌生人带走,那个带走他的陌生人,就是何无心。” “那个叫阿羽的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就料到殿下会想要见他。” “哦?你抓住他了?” 沙鸥微微一笑:“不是不行,是属下不想,倘若属下这么做,只怕他会对殿下心存防备,还如何心甘情愿地为殿下所用?” 萧青峦叹息一声:“你总是懂我的。” 终于又回到那个熟悉的萧京,转眼又立冬了,还是他们熟悉的烈烈北风,既不像荻梁的风那样刺骨,又不像南楚的风,总是黏巴巴的,萧京的风是清爽又洒脱。 且其间总是混杂着冰糖葫芦的味儿,糖粑粑的味儿,还有烤红薯和煮玉米的甜香。 萧京的风的确是醉人的,可在这醉人的风里也总是暗藏着杀机,这与其他国都的风并无不同。 项白牵着马停下,望着不远处的冰糖葫芦问道:“你要不要?回头出了萧京,只怕就再也吃不到了?” “是吗?不是满大街都是吗?”胡小酒讶异地看着他。 项白笑道:“满大街都是?咱们出去这么多次,你在哪里还见过糖葫芦?” “哦……好像还真是。”胡小酒挠挠耳朵,“那吃一根好了。”她又想了想说,“反正还要收拾几天,这几天我每天都要吃一根,好不好?” 项白有些无奈,终究还是宠溺地笑道:“好。” “嘻嘻。” 刚在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站定,两旁忽然杀出许多衙役和捕快。 胡小酒愣了愣,便看见魏秋山在人群里,可是他站的很靠后,好像不肯同他们相认似的,胡小酒只当他还因为之前的事生气,挥挥手喊道:“山山!” 项白也望过去。 可是他从人群里走出来,脸上没有挂着他常有的笑,而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项白皱皱眉头说道:“你干嘛?” “拿你。” “什么?” “我说,拿你!” 魏秋山一声令下,捕快们将项白擒住,刚到手的糖葫芦还没来得及交给胡小酒便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山山,你怎么了?” “魏秋山,你疯了吧!” “我疯了?”魏秋山指着他说道,“我看是你疯了!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也想不到,你项白学会杀人了!”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何无心死了,刘伯亲眼看见是你杀了他!” 所谓晴天霹雳,大抵如此。 胡小酒怔怔地目睹着一切发生,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无心死了,是项白干的,刘伯作证。 这怎么可能呢? 项白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哪里会有时间杀人? “山山,山山你听我讲!”她慌乱地抓着魏秋山的衣袖,“白白不可能杀人啊,他跟我在一起的,你不相信他吗?” “我想啊,可是刘伯无缘无故地陷害他吗?不止是刘伯,就连对面的阿丹娘,还有阿丹,都看见他满身是血走出来,他们串通起来陷害他吗?” “不,山山……你,你先不要走,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能搞不清楚就抓人啊!” “小酒!你还不明白吗?我是捕快,证据指向谁我就抓谁!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你让我怎么办!” “好了。”项白看着她说道,“你知道的,不是我,你一定能救我出来。” “不……你等等,我不行啊!”胡小酒被衙役们推到一边,“白白,我不行的!” “你可以!” 胡小酒孤零零站在路边,好想哭。 心心死了,白白也不在,她好想哭。 她擦擦眼睛,风一样的跑回无忧阁。 “刘伯!刘伯!” 院子里全是落叶,刘伯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披麻戴孝。 她喘着气问道:“刘伯,是真的吗?” “你是指什么?” “心心死了,白白杀了他,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老泪纵横。 “心心的尸体呢,我要看。” 刘伯指了指快雪阁的方向:“他喜欢在那儿,我就把灵堂设在那里了。” 胡小酒跑过去,黑色的棺木停放在正中央,何无心的脸很安详,但是他的脸很冷没有一丁点温度,他的皮肤很白,没有半分血色。 “他是……怎么死的?”胡小酒抽噎着问。 “被项白杀死的。” “你亲眼看到了吗?”胡小酒目光灼灼地问道。 她希望刘伯说没有,但是刘伯却点点头说道:“我亲眼看见的。” “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杀掉心心的?” “昨天夜里,他用一柄刀子杀了阁主,刀子直插心脏。” “刀子呢?伤口呢?”胡小酒说着扯开何无心的衣领,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确实有一条一寸长的伤口。 “刀子呢?” “刀子让衙门的人带走了,说是证物。” 胡小酒撑着头盘腿坐在地上,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问刘伯:“心心死了,柯柯怎么不来?” “宁大人来过了,就这些,你以为凭我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收拾妥当,全赖他帮忙。”刘伯叹口气道,“他心里不好受,昨天一个人在灵前絮絮叨叨喝了一夜的闷酒,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今儿一早,阿念夫人才叫人把他抬回去。” “可是我不相信,你说他病了我就不相信,现在竟然死了,我怎么能相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刘伯说道,“你在想,他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故意骗我们。”他摇摇头叹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你以为我不怀疑吗?可是我从昨夜一直守到现在,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如果他是装的,不会饿吗?他那酒虫子,能受得了吗?我只是想不到,项白怎么可能杀了他。就算他说了谎,终究是为了他好,难道就这么无法原谅吗?” “原谅什么?” 刘伯又叹口气:“我也是早些年听他说起来过,说铁匠的死是他造成的,我也是前段时间听见你们说话才知道,项白竟然是铁匠的儿子……真是造孽。” “他造成的?”胡小酒惊讶地看着刘伯,“他怎么造成的?” 二百六十二 圈套(四) “这我哪知道,也只是听他说罢了。”刘伯又说道,“你们不是出去查了吗,没有查到吗?” 胡小酒摇摇头:“没有,心心一直暗暗地阻拦我们,后来白白说也不想查了,他已经决定要放下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或许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你不知道吧?” “不会的。”胡小酒皱着脸说道,“白白不会骗我,他也不会杀心心,我知道的,不是他就不是他,我知道是谁做的。” 她知道项白不是凶手,如果刘伯的话没有错,那就的确是项白杀了何无心,但是项白根本没有时间,就只有一个可能,一个跟项白有着同一张脸的人杀了何无心,而这个世界上,恰好有一个人,他曾经完全复制过项白的脸,那就是阿羽。 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抓住他。 他可能化妆成任何一个人,潜伏在她身旁,而她却一无所知。 她想要帮项白洗清嫌疑,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抓住阿羽。 可是怎么抓,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抓住他,其一,她不知道此刻他会用哪张脸面对自己。其二,即便他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我就是阿羽,来抓我呀!她也不可能抓住他。其三,她真的抓住他了,怎么证明是他杀了人,而不是项白,他们长得一样,那么就是两个人都有可能,即便她能证明案发的时候项白跟自己在一起,又怎么样,谁会相信她说的话? 胡小酒悻悻地出门,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忽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胡小酒一抬头,愣住了:“刘伯?”随即,脖子里冒出冷汗,“你……你刚才不是?” “哎呀,小酒啊,你回来了?” “你……”胡小酒怔怔地看着他,是刘伯不错,手里还提着他常用的破包袱,“你……” “我什么呀?”刘伯纳闷地看着她,“阁主呢?小白回来了吗?” 胡小酒怔怔地站在门口,快雪阁传来刘伯的痛哭声,她疯狂地奔回院子里,之前院子里的刘伯已经不见踪影。 “山山,去找山山!”她飞快地冲到六扇门,门口是个面生的捕快,胡小酒对他说:“我要找魏秋山。” 那捕快是新来的,不认得胡小酒,说什么不肯放她进去。 胡小酒便说:“那你去告诉他,无忧阁的胡小酒来了,我在这里等着你。” 那捕快却说:“你就是无忧阁的?那就更不用报了,山爷打了招呼,无忧阁的不见。” “怎么可能!你骗人的吧!”胡小酒大怒,拼死往里面闯,“魏秋山,你出来!魏秋山!” “谁啊?”魏秋山果然出来了,打量她一眼问道,“干什么?” “山山,我知道是谁的杀了心心,不是白白做的,真的不是他!” “谁?” “是……”她眨眨眼忽然愣住,“你怎么那么冷静啊?” “我怎么冷静了?我也想知道!” “不是啊……”她后退两步指着魏秋山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啊。” “那我怎么说话?”魏秋山无辜的看着她。 “不对,不对,你是假的!”她指着魏秋山大喊,“他是假的,快抓住他,他就是凶手!” 可是衙役们只是愣愣的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魏秋山叹口气走到她面前说道:“小酒,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一切,但是你这样闹也不是办法……” “我别说话!我知道你是假的!山山从来不会说怎么,他会说咋啦!”她伸手猛地抓向魏秋山的脸,因为用力太猛,只撕下半块面具。 衙役们这才大惊道:“他不是山爷!” 他的脸因为少掉半块面具变得异常古怪,但在胡小酒看来更古怪的是他眼角下的痣,那的确是项白的脸:“你……你还要干嘛啊?”她指着阿羽问道。 衙役们不由分说便扑上去抓,被阿羽三两下挡开,拔腿就跑,又冷笑道:“是我又如何,你们还是抓不住我。” 胡小酒转头冲着衙役大喊:“魏秋山呢?在哪!” “小酒?”魏秋山真的在她身后出现了,“你在这儿干啥?”他看着她有些吃惊。 衙役们又纷纷举起刀来对着他。 魏秋山愣了愣,指着他们骂道:“干啥?疯了!把刀放下!” “不是,你……”衙役们上上下下的打量,“你是魏秋山吗?” 魏秋山恼火一巴掌拍他头上:“爷爷是不是?是不是?打你这手感熟悉不熟悉!” “哎呀!哎呀!”衙役抱着头哀嚎,“熟悉,太熟悉了!” 魏秋山又看向胡小酒问道:“小酒,你咋啦?” “山山,白白不是凶手,凶手是那个阿羽,你忘了吗。” 魏秋山叹口气道:“你跟我来吧。”他给胡小酒倒上茶,虽然胡小酒也没有心情喝茶,他说道,“老实说吧,我也不相信是小白干的,我认识他那么多年,哪些事儿他干得出来,哪些他干不出来,我总归是知道的,可是现在这件事我能插手的地方太少了。” “什么意思?” “之前蔺实遇刺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胡小酒点点头。 “我去抓刺客,但是最后刺客没抓住,死了,最后落了个死无对证。”他叹口气,“费了好大劲,可是这差事没干好,我至今还背着处分。所以这事儿发生的也凑巧,偏就这个时候,发生了,主审权就交给刑部了。” “刑部?那不是柯柯……” “问题就是宁柯跟何无心关系过密,自请不便介入,现在这个事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推给我,我推给你,莫名其妙就挪到睿王那里了。” “不对啊,你背着处分不是还让你抓白白了吗?” “哦,那天我也不知道算什么。”魏秋山挠挠头,“按说我现在就不能插手,可是偏偏上头非让我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怀疑我。”他又摆摆手,“也说不定故意给我好看,这官场上就是这么些破事儿,只要能给你添堵,他们总要想办法难为你一下。” “那现在怎么办?凶手明明就不是他,所有人都看到了,难道就不能让他先出来吗?” 二百六十三 圈套(五) 魏秋山摇摇头:“肯定是不行,除非把那个阿羽逮住了。” “那你要我怎么抓?我打又打不过他,抓又抓不住他!” “不是还有什么我吗?” “你不是……” “你来找我不就是这个意思?”魏秋山抽抽鼻子,“再说了,我也不算插手这个案子,我就是报仇,谁让他冒充我来着。” “对啊!”胡小酒跳起来,激动地说道,“还好还有你在!” “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可以吗?” “去吧。”魏秋山说道,“我带你去。” 六扇门的大牢暗仄如常,项白的牢房竟然还算干净,胡小酒知道这是魏秋山特别照顾的结果。 项白像是在睡觉。 “白白。”她轻轻喊了一声。 没反应。 “白白!”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外面的胡小酒,随即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你真的睡得着啊?” 他揉揉眼:“这不是实在是没事儿干吗,又没人陪我聊天儿。” “我都要担心死了!你心怎么那么大!”胡小酒说着伸手隔着栏杆打他,项白退了一步,她就够不着了,“你还敢躲!呜呜……”她瘪着嘴好想哭。 “你……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好有什么用,心心死了!”她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快来人。”魏秋山喊道,“钥匙呢?” 狱卒匆匆忙忙拿着钥匙过来。 魏秋山瞪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狱卒讪讪地说道:“撒了个尿。” 胡小酒刚抢过钥匙,忽然觉得手上黏巴巴的,又听他说刚去撒了个尿,嫌弃地把钥匙扔回魏秋山手里:“你帮我开。” 魏秋山也很嫌弃,把钥匙还给那狱卒:“你开。” “哎,好。”狱卒有些尴尬。 门刚一打开,胡小酒就冲上去对项白又踢又打:“打死你!” “你打我干嘛?” 她瘪瘪嘴抱住项白:“白白,人家好想你哦!” “不至于吧。”项白拍着她的肩膀说道,“这才半天没见。” “都半天了!” 魏秋山眨眨眼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说道:“那啥,你俩聊,我出去透透气儿。” “白白,我知道谁是凶手了!”胡小酒说道。 “谁?” “是阿羽,只有他可以假扮成你的模样。” “证据呢?” 胡小酒歪着头有点愤怒:“这种人时候你还不相信我!” “我哪不信你,我是说不能仅仅因为他可以假扮成我就认定他是凶手。” “那还能是谁?肯定是他!”胡小酒说道,“我已经知道他杀人和嫁祸给你的方法了,你知道吗?刘伯这两天根本不在家,我出来的时候遇到他刚回来。他根本还不知道心心已经不在了。” “刘伯不在家?” “嗯。”胡小酒点点头,“所以之前说刘伯指认你是凶手的证词根本就是假的,是阿羽假扮成刘伯骗人的,而且他们说阿丹他们看到你满身是血的出门,肯定也是他作假的!” “他杀师父的理由呢?” “嗯……”胡小酒摇摇头,“不过他假扮成刘伯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什么……” “说什么?” 胡小酒挠挠头,有些犹豫:“白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太激动好不好?何况他的话也未必一定是真的。” “你还没说呢。” “嗯,对。”胡小酒说道,“他说,铁匠死了,铁匠的死和心心有关,当然了,他的话未必可靠,毕竟他就是坏嘛,做坏事需要什么理由?白白,你还好吗?” “我又什么不好的。” “你真的没事吗?毕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万一,我是说万一铁匠真的是你的父亲,那心心不就是……杀,杀父……仇人?”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说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如,从铁匠是我父亲开始,一直到老东西杀他,而且他只说有关,也未必是他杀了他,我没那么脆弱。” “嗯!”胡小酒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脆弱。” 他捏捏她的脸,又沉思道:“如果这么说,他杀师父的理由是为铁匠报仇吗?” “或许吧,他不也是那个什么沙鸥什么的吗?或许真的是要报仇吧。” “为什么其他人不报仇,只有他?”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一个组织里面未必人人都跟首领的感情很深,说不定他们早就内讧,所以目的也不一样。” 项白看她一眼说道:“没了我在身边,你的脑子倒是愈发聪明了。” “才没呢,我现在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我要是想不明白就学白白的样子想一想,想想如果是你会怎么样,这样一来我好像真的就聪明一些。” 项白笑了笑说道:“那事到如今,有劳你再想一想,如果是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接下来就是要抓住他跟你对质,这我不需要变成你也可以想得到啊,现在问题就是抓不住嘛。” “嗯,他武功不错又神出鬼没,的确很难,与其满世界去找,或许不如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放长线钓大鱼……”胡小酒忽然跳起来,“我想到了,白白,我走了,你等着我把他抓回来救你出去!” “哎!”项白很无奈,“跑得也太快了。” 他又看看狱卒说道:“哎,狱卒大哥,劳烦您给锁个门儿。” 入夜,魏秋山命人守在无忧阁附近。 院子里传来胡小酒的声音:“心心,你可真有本事,还会装死,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我这也是为了保命。” “你是保命了,白白怎么办?他还在大牢里头待着呢!” “哎呀,我明天去跟魏秋山说,让他把人放了,反正我又没死,这事儿不就结了吗?” 正说着门外传来风声,剑光向何无心的后背袭来。 “小心啊!” 不等胡小酒叫出来,魏秋山已经侧身避开剑锋与来人交上手。 “果然是你。”魏秋山道。 “怎么是你?”阿羽大惊。 “不用这种方法,你会出现吗?” 阿羽荡开魏秋山的刀转身就跑,胡小酒在身后大喊:“山山抓住他!” 胡小酒刚追出去就看见魏秋山叉着腰站在门口:“你怎么不去追啊?” “追什么追,跟泥鳅一样,跑没人了。” “什么啊!”胡小酒推他一把,“你是故意的吧!” 二百六十四 圈套(六) “我咋就是故意的了,你有本事你去?” “哼!” 忽然,旁边有个衙役冲出来,直吓了魏秋山一跳,差点儿把他当歹徒劈了,幸好反应快问道:“你干嘛?” “不好了!”衙役说道,“山爷,越,越狱了!” “谁越狱了?” “不,不是山爷,是,是项,项项……”这人竟然是个结巴。 “项白?” “嗯!”他重重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不不……”他努力地摇着头想说出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这话他倒是说的干脆。 “怎么可能呢?”胡小酒抓着头,“白白没有理由越狱啊!” “回去看看再说。”魏秋山说道。 刚到门口竟然遇到睿王,四周一派森严,萧青峦一见魏秋山立刻责问:“本王听说要犯项白逃了,是真是假?” 魏秋山皱皱眉头说道:“尚且不知。” “不知,三更半夜魏捕头不守在六扇门,这是去哪里了?” “微臣……去捉拿嫌犯阿羽,殿下,据臣所知杀害何无心的并不是项白,他没有时间作案,也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师父,杀人的其实是一个擅长易容的江湖人。” 萧青峦眯起眼睛冷冷地哼了一声:“哦?那你说的那个江湖人呢?” “他……跑了。” “一派胡言!我看你分明是监守自盗!本王刚去看过,牢房的锁没有撬开的痕迹,他分明是用钥匙自己打开的!”萧青峦顺手扔了一块泥巴似的东西,“自己看看,这就是他越狱的工具!” 胡小酒先是愣了愣指着睿王说道:“你不是云哲吗?怎么变成睿王了?” “你……” 旁边的随从道:“大胆!还不快见过睿王殿下!” “哦,好吧。”她大喇喇磕个头,“见过睿王殿下,见过,真的见过。” “起来。” 胡小酒顺手捡起来他扔在地上的泥巴眨眨眼:“这个不是钥匙的模具吗?” “正是,所以他不需要撬锁!” “可是不是啊。”胡小酒挠挠头,“如果这东西是白白留下的,那这只是个模具,他找谁去打钥匙呢?这东西最多只能说明他那泥巴印了个模具。而且就算是这样也不见得是他印的,白白那么聪明,真的印了钥匙要跑,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吗?” “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他留下的证据不是为了掩饰自己逃脱的过程,而是为了保护他。”他指着魏秋山说道,“有了这个,便说明他是自己逃脱的,可是正如你说的,他自己仅凭这个模具根本不可能逃走,而是有人帮他,魏秋山,你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且我早说此事不必你插手,只需要看好犯人,就算这样你也做不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下官没什么可说的。” “那就把他拿下!”睿王大怒,“其他人,跟我去捉拿逃犯项白!” “山山!山山!” 他看她一眼,说道:“小酒,我帮不了你,你多保重吧。” 胡小酒再一次陷入了困局。 项白怎么可能越狱,他没有理由那么做,阿羽没有抓住,项白也不见了,她必须先一步找到项白,比睿王他们更快。 因为她不知道,睿王到底会不会听他解释,会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项白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在牢房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不好了,让人阴了。 他想起那个举止可疑的狱卒,魏秋山和小酒来的时候他不在,他说自己去茅房,可是他来的方向并不是茅房。 项白捂着阵痛的后脑勺,他是被人打昏过去的,下手的就是那个狱卒。 可是他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出来? 不,他不是救自己。 项白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自己无罪,可是现在他无缘无故成了越狱,畏罪潜逃,百口莫辩,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远处传来人声,隐隐看过去是一些衙役官差,不用想,一定是为了他而来。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出去自首,或者真的畏罪潜逃。 自首,他看了看,没有一个熟悉的脸孔,毫无疑问,他的潜逃必定会拖累魏秋山,没有魏秋山,那么他自首便是自寻死路。 项白忍不住冷笑,真是好极了。 他项白,抓了半生的犯人,一朝自己沦为阶下囚,还莫名其妙地畏罪潜逃,真是可笑。 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没有人在背后安排,他是死也不会相信的,只是他想不明白,是谁要这么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又是什么? 项白刚要逃,忽然背后出现一个人,吓了他一跳。 “白白,嘘!” 项白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的胡小酒:“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你啊,没想到真的给我找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们快找过来了,我们去那边说。” 他们趁着夜色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胡小酒这才停下脚步说道:“其实,我告诉你,如果是别人告诉我的,你会不会想骂我?” “别人?”项白惊讶地看着她,“别人是谁?” 胡小酒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把你抓到这边的人,他模仿你的语气给我留下信,让我来这边找你,可是字迹根本不一样。” 项白果然拉下脸来:“那你还来?” “我没办法啊,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那么傻去越狱,又看到信我就更加知道,肯定是有人胁迫你那么做,可是我又不知道能怎么办,总要先找到你才行,那就假装中计,按照他说的做咯。” “你可真是胆子够大的。” “那我又什么办法,我就是不够聪明啊,你倒是够聪明还不是被人陷害?”胡小酒又翻个白眼,“这种时候我跟你有难同当,你都不感动吗?” “说实话,现在这个时候,不觉得感动,就希望能赶紧渡过去。” “我都跟你相依为命了,你还不说两句好听的。” “好,咱们先走,这里不安全,等以后安全了我只说好听的。”项白拉着她,“走了,走了。” “你说的哦。” 又走了一段,项白停住了。 “怎么了白白?”胡小酒四处看看,“这是哪里啊?” 二百六十五 圈套(七★完结) 项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可是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寒风不断地灌进脖子里,刚立冬,秋虫还没散,不应该这样安静。 “前面是悬崖吧?”胡小酒指着不远处问道。 “是,走,我们不能再往前了。”项白拉着她匆忙地往后退,“快走,快走。” “你慢一点,我看不到路。” “快走!”他心里前所未有的忐忑,预感越来越强烈。 忽然,草丛里出现一群人,鬼魅一般将他们围在中间。 “来不及了,别走了。”说话的是萧青峦。 “睿王殿下。”项白反倒不着急了,“殿下亲自来抓我,真是荣幸。” “你知道就好。”萧青峦挥挥手,“把他们拿下。” “等一下。”项白把胡小酒挡在身后问道,“殿下为什么拿我?” “杀人,越狱,本王不该拿你吗?” “证据呢?” 萧青峦冷笑:“证据就在眼前。” “是,但这只是殿下想要看到的证据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别人不懂,殿下一定懂。”项白说道,“我师父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变成凶手,难道不是殿下一手安排的吗?” “笑话,本王为何要安排。” “我们无忧阁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江湖人,除了殿下您与二皇子,二皇子虽然霸道却没有殿下这般心机深沉,他也想不出陷害我谋杀我师父这种一石二鸟的办法,重要的是,宁柯也不会让他那么做,思来想去,今日只有我项白没有如了您睿王殿下的心愿,想要对我们动手的也就只有殿下你。” “宁柯不会让他那么做?”睿王笑着摇摇头,“你啊,自恃聪明,还是太年轻。” “年轻也罢,年老也罢,我说错了吗?”项白说道。 “对也好,错也好,我终归要抓你回去。”睿王又笑了笑,“你在这里耽误时间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耽误时间。”项白深深地叹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决定似的,“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只想为我们求一条活路。” “我的要求?我的什么要求?”萧青峦闻罢,步步逼近,“想当初我的确想要招揽你,让你为我所用,可是当初我好言相劝你没有答应我,如今做下了杀人的死罪又来向我求活路?项白,我倒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项白看着他,他不知道萧青峦究竟要怎么样,但是他不能死,小酒也不能死。 忽然旁边顿起一声呐喊:“殿下小心!” 项白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电光火石只见看到一个衙役向他们扑过来。 胡小酒记得那是之前在无忧阁前遇到的小结巴,她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结结巴巴的,身手这样利索。 不,他不是小结巴…… 可是当胡小酒想通一切的时候她已经飘在半空中了,与她同时坠落的还有项白,他正死命握着自己的手,几乎要握碎了她骨头。 真是没想到,她的穿越是这样失败,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仓促,糊涂,又悲凉。 好在,还有项白陪在她身边。 失去意识前你最后一秒,她忽然有一个想法,他们会不会手牵手穿回去呢? 一年过去了,无忧阁彻底从江湖上失去了音讯。 但是,渐渐的,人们开始传说,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只知道如果有解不开的难题就去城隍庙,把诉求放在城隍爷爷座下,若城隍爷爷显灵,就会有金童玉女去帮助他们。 这天,胡小酒挺着大肚子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晒太阳,忽然有只鸽子从天空画了一条美丽的弧线,落在胡小酒面前。 她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看了看,喊道:“白白!出来一下!” “怎么了?”项白打开门帘从小屋里出来。 胡小酒哗啦啦挥着手里的信说道:“心心来信了,又给你扔过来一个案子,他说这个案子办成了能有三百两。” 项白用围裙擦擦手接过信,嘟囔着:“老东西,无忧阁都没了他还不消停,说什么游历根本就是四处招揽生意,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不止是他,现在阿羽也学会了,走到哪里都钻城隍庙。”胡小酒忽然歪着头想了一下说道,“白白,你说他们有没有偷偷扣下一些钱?” “嗯?” “就是比如,人家诉主说这个案子能给五百,但是他们只给我们三百,剩下的自己扣下,这样他们什么都不用做,还能有钱拿?” “嗯。”项白点点头,“那老东西肯定干得出来,阿羽么……他就未必,他傻一些。” “怎么未必,你们是双胞胎兄弟,他能傻多少?”胡小酒愤愤不平,“我看他起初还算正经,但是后来整天跟着心心鬼混,八成也不再正经了,当初就是他们两个串通一气,用心心假死陷害我们,害得我们差点就死掉!” “唉!不至于,他们不还是救了我们吗?” “我不管,就他把我们打下去的!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凑巧掉进网里呢?万一我们掉下去的时候跑偏了呢?现在就死定了!” “你别那么大火气,我可听说当娘的怀孕的时候脾气大,孩子生出来就总哭。” “胡说,这是什么道理?”胡小酒摸着自己的肚子,虽然不相信,但是还是不气了,她忽然吸吸鼻子,“什么味道?” 项白回过神来:“糊了!” “喂,白白,你要不要去,三百两那个?”胡小酒问道。 “当然不去,这还用问吗。” “好。” 胡小酒艰难地从摇椅上站起来,慢腾腾挪去厨房,忽然看到地上一堆废纸惊叫一声:“啊!这是什么!” “哦,前两天阿羽回来的时候扔过来引炉子的。”项白淡淡地说道。 “啊!死阿羽!以后不许他回来!” “怎么了?”项白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又那么暴躁,来,冷静,深呼吸。” “冷静不了!”胡小酒双手颤抖着说道,“这是我的著作!是著作!他竟然要拿来点火!” “什么著作?”项白有点儿不可思议,“你字儿都不会写,哪会写什么著作?” “谁说我不会!我说了好多次,我写的是简体字!是简体字!” “好好好,简体字。”项白伸头看看,那著作竟然还有封面有名字,像模像样的写着《胡仙姑探案》几个字,又随手捡起几张看了看,“你这个胡仙姑也没破几个案子么,这不都是我破的吗?” “你懂什么?”胡小酒抢过他手里的几页纸赶紧收好,好像生怕被他拿去引了炉子似的,“我胡仙姑参与过的就算是我的案子,诚然我也在里面发挥了许多作用,但是我比较谦虚,所以就写你比较多一些了。” 项白抿抿嘴笑道:“我看你不是谦虚,你是眼里只有我罢了。” “才不是,臭白白,不知羞!”胡小酒转头就走,愤愤地嘟囔着,“我现在就去改掉,全部改掉!把项白的名字全部改成胡小酒!” “你就把封面那个胡仙姑改成项白就成,多省事儿。” 胡小酒头也不回地喊道:“不要!是我写的!” ——全剧终—— 番外一:错(一) 小酒从来没跟项白说过这个秘密,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她觉得这件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只应该永远藏在她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藏的久了,自然就会发霉,腐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会沿着汩汩的心血流出来,那就是她那个倒霉父亲的死。 她从来不喜欢叫爸爸,就算偶然提起来也是说“我父亲”怎么样,因为她始终觉得那个人配不上“爸爸”这个亲密的词汇。 他是个可怕的人。 从来都是。 在她的记忆里甚至找不到一张属于他的笑脸,提起父亲两个字她能想到的只有暴怒、疯狂,还有那只黑漆漆的柜子。 她甚至有时候都记不清家里的摆设,因为它们总是坏的,今天摆在这里的东西,明天就不见了,或许缺了一个角,或许碎成了齑粉被丢在垃圾桶里,唯独这个柜子,是她父亲亲手用木头做的,很结实,许多年也不坏,小酒童年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个柜子里度过的。 因为父亲喜欢喝酒,其实她也好不太清楚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喝酒,因为他喝了酒也不见得会开心一些,依然总是皱着眉头,眼神阴骘而冷漠。 他喝了酒就要发酒疯,要拿什么东西出气,有时候是家具,妈妈在的时候,家具就会幸运了。 他似乎对于没有儿子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会在喝酒的时候破口大骂,怪妈妈没有生一个儿子,有时候他也会很可怜,抱头痛哭,哭自己没有为胡家留下香火,哭自己不孝,哭自己命不好。 有时候妈妈看不下去说两句,他就会暴跳如雷。父亲的暴怒总是很讲程序的,因为他是一个条理分明的木匠,打人的时候也是我一样条理分明。 第一步,拎着小酒的胳膊扔进黑柜子里。 第二步,把黑柜子锁上。 第三步,抄起手边的酒瓶子或者板凳。 她在柜子里听到过妈妈的哭声,听到过他的叫骂声,也曾经在柜子的门缝里,亲眼目睹父亲如何把妈妈打到心服口服,用酒瓶砸她的头,把她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打,那个模样让小酒想到电视上打虎的武松,可是武松打的是老虎,他打的是妈妈,小酒有时候会想,不知道武松和父亲打一架,谁更有可能赢。 有很多次,她觉得妈妈可能死了,但是妈妈很坚强,这让她多少有些难过,因为她听说杀人是犯法的,会被警察抓起来。 她想,如果妈妈被打死了,父亲就是杀人犯,就会被警察抓起来。可是妈妈总是坚强的活下来了,带着满身的伤,她有时候会问:“妈妈,你为什么会活下来?”妈妈都会说:“因为妈妈死了,小酒就没有人照顾了。”这又让她很难过,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妈妈,耽误了她的幸福。 “妈妈,我可以和你一起死。”她说,“今天我们学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说人死了可以到天堂里……” “啪!”她吃了妈妈的耳光,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挨妈妈的打,不如爸爸的巴掌痛,但是她总记得,因为她总能记得妈妈红着眼睛说:“谁死了你都要活着!谁死了你都不许死!” 她始终想不通,既然妈妈都不想活着,为什么偏要她活着,后来她想,或许妈妈也是怕自己死了,一个人活着太寂寞。 十一岁的时候,有个社区的主任到他们家说了许多她听不太懂的话,意思大概是说爸爸打人是不对的,说再敢打妈妈就把他交给警察。打哪以后,爸爸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就带着他们搬家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黑色的柜子算一个,其实小酒不愿意带着它。 新搬家的地方要比从前的地方破很多,但是小酒多了许多玩伴,其中有一个叫大胜的说他爸也打他妈,但是现在不敢了。小酒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长大了,他打我妈,我就打他,打不赢就两败俱伤,反正他也占不着便宜。”这一点提醒了小酒,可是她试了几次并没有成功,还白赚了好几顿打,其中有一次她被扔到墙上睡着了,睡醒的时候妈妈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后来爸爸开着车把她送到附近的卫生所,跟她说:“你不让我买车,现在知道买车有用了,没有车你早特么死了!”妈妈只是淌眼泪,什么也不说,因为她下巴脱臼了,只能流口水,说不出话。 后来小酒曾经问过:“妈妈,你为什么不报警,我记得原来主任说过,他再打你警察会来抓他。” 可是她终究没有报警,她说她怕警察不管还要挨揍,就算是关他几年出来了,她还是要挨揍, “妈妈,你跟他离婚。”她用尽了当时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是妈妈都没有接受。 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解释,她觉得她想的方法是对的,可是她说服不了那个懦弱又可怜的母亲。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有一次喝酒开车撞了人,又赔了人家许多钱,然后母亲把车钥匙藏起来,父亲找不到钥匙就又要打人。 小酒觉得父亲很奇怪,她曾经尝试用道理说服他,她问他:“你想死吗?”可是他没回答,而是赏了她一记耳光说:“是你们娘俩咒我死!” 终于又有一次,他们又打架了,小酒因为学了许多道理口齿伶俐的“招人烦”被父亲一怒之下关在楼下的储藏室,因为她长个子了,黑柜子不够大,整整十天,如果不是大胜偷偷给她送点吃的,她会死。 有一天妈妈偷偷来看她,她问母亲:“你把钥匙给他了?他放过你了吗?” 母亲摇摇头说:“没有,我不能给他。小酒,你长大了,妈妈坚持不下去了。” 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是她不赞成:“妈。”她很久不想叫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你就那么想死吗?” “你不懂,妈妈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妈,我以前也觉得死了没什么,可是凭什么,坏人才该死,我们又没做坏事。妈,你为什么要藏他的钥匙,你让他开啊。” “撞死人怎么办!妈妈没有那么多钱给他赔!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给人家偿命的!”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自己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怎么知道就不是撞死的他呢,我们总归还是能有钱帮他收尸的。” “你这孩子,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爸!”母亲惊讶地看着她。 她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天,警察来了,她被人从储藏室放出来,警察说父亲死了,因为酒驾。 她看着妈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没过多久社区来了新领导,又开始整顿起来,原来的垃圾堆都清理了,又有了传达,有了社区主任。社区主任发现她妈妈有些奇怪,当然小酒也发现了,她总是自言自语,有时候会打自己耳光,有时候打别人,不好说。 后来有一次她咬了一个陌生人的耳朵,社区主任把她带走了,小酒成了一个人。 那个时候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经常来看她跟她聊天,持续了许多年,她想不明白那白大褂医生是来干什么的,来给谁看病,为什么每次来都要跟自己聊天,后来她知道那是心理医生,是给她治病的,那是后话。 十五岁的时候她上了高中,大胜很羡慕她,因为她爸死了。 “唉,真好,你爸怎么死了呢,我怎么就没你的好运气。” 他这样说的时候小酒有时候会问:“你爸有车没有?” “没有,哪有钱买车。” 她就眨眨眼说:“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大胜连高中也没上,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到处混,号称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他经常在小酒上学的路上等着她,陪她一起走到学校,然后就自己回去。 小酒也不拒绝,她知道大胜喜欢自己,也不拒绝也不说破,可是她是不喜欢大胜的,不喜欢但是也不烦,因为他毕竟是个同类。 大胜曾经结结巴巴说将来要讨她当老婆,小酒权当听不到,但她心里想,当老婆肯定是不行的,她才不要结婚,好好的,结婚做什么,给人当活靶子么? 医生还是常来,她有时候会把这些话跟医生说一说,医生很少与她辩驳,只是会把她说的一些话记下来,小酒始终以为是因为自己说的有道理她才记,就像在学校里记名人名言一样。 十六岁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你已经好多了。 她才算彻底搞清楚,原来医生是给她看病,可是有病的不只有她一个人,她妈妈有病,她爸爸也有病。 当医生告诉她,她爸其实是因为生病所以脾气才格外坏的时候,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凉凉的,就像挨了一拳,顿顿地疼。 “那……如果他还活着,能治好吗?” “治好不好说,但总归是可以控制的。” “控制的意思就是他或许不会打人?” “嗯,有可能的,不过这都是假设,人死不能复生,重要的是你还好好的。”医生拍拍她的肩膀。 是,重要的是她还活着,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妈妈甩她的那个耳光,谁死了你都要活着。 “医生,你怎么知道他有病呢?怎么知道我有病呢?我没觉得我哪里难受。”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医生。 “你有,只是你没有留意。”医生点着她的胸口说,“你心里难受,是不是?” “是。”她点点头,又问,“医生,你是治什么的医生?心血管科吗?” “哟,你还知道心血管呢?” “嗯,我学了。” 医生摇摇头:“不是心血管,是心理医生。” “心里的医生?” “对,你心里也要有一个医生,经常关注自己的感受,如果不好就要及时治疗改善,这样才能健康。”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会哭吗?” 小酒点点头:“会啊。” “会就好。” 小酒始终没有告诉医生,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年是她对妈妈说,让她把钥匙留给父亲,她知道妈妈把钥匙藏的好好的,如果不是自己拿出来,凭父亲喝得那副模样永远也不可能找到钥匙。 说到底,父亲的死是意外又不算意外,相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和妈妈都是凶手,只是妈妈亲手做了这件事,这才不堪重负彻底逼疯了自己。 而她始终觉得父亲是该死的,因为他是坏人,所以即便是自己害死他也是情有可原的,至少她一直都可以用这样的想法说服自己,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也成了坏人。 可是她依然不敢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不敢跟任何人说,连大胜也不敢说了。 有一次大胜莫名其妙跑来跟她说:“小酒,我爸买车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小酒始终也没有答应给大胜当老婆,这点让大胜很遗憾,直到小酒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大胜才彻底死心说:“看来你是不可能给我当老婆了。” “嗯。”她点点头,“我没想过要嫁人的,大胜。” “没想过?为什么?” “嫁人干什么,像你妈,像我妈,要是不嫁人不知道有多好,自己一个人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嫁人呢?” “你这么说也是,那你说话算数吗?” “什么意思?”小酒问。 “你说话算数吗,永远不嫁人。” 小酒笑着点点头:“当然算数了,我自己好好的就不错,干嘛拖累他人。” “好,我记住了。” 当时的小酒不知道胜子话里的意思,但她确是这样想的,她没想过要嫁人。 当然,她不介意谈谈朋友,反正谈恋爱不一定要结婚的,可是即便恋爱她也不打算跟大胜谈,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小酒觉得他似乎掌握了自己的秘密,这样的人,她不能放心地跟他恋爱。 更何况,大胜很喜欢打架,且日渐的开始喝酒,有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满口脏话的样子会让她想起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现在的她,对父亲这两个字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依然很厌恶,又有点怕,有点愧疚,说不清道不明的。 说到底,她只想走,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头开始,她对未来的生活还是充满了期待。 番外二:错(二) 番外篇:差错 离开家乡步入了新的生活。 新的城市恍若给了小酒一个新的生命,她打定主意要重头开始,抛却从前的一切。 父亲的死也好,母亲的疯也好,她只当不曾有过,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孤独又自在。 她渐渐地开始融入这个集体,跟室友们和睦相处,一起上课,一起打水,一起吃饭,也有社团活动,或者一起出去逛街。 她的钱不够用,逛街也很少买东西,就只是陪着大家,这样她也很开心。 后来有一次室友问她为什么从来不见她买东西,她就笑着坦言道自己没有钱,因为没有爸爸妈妈。室友们很同情她,对她颇为照顾,她不介意,因为有人关心好过没人理,她觉得很温暖。 大一上学期过了一半,她忽然发现学校门口的小店里有时会有招聘打工的广告,后来她去一家奶茶店当导购,钱不多,但对她而言,够花,重要的是她喜欢奶茶的味道,甜甜的,很温暖。 很快,半个学期过去了,同学们纷纷回家过年,她也要回去,这让她有种从天堂回到地狱的失落。 她不想回去。 火车站前她攥着手里的钱犹犹豫豫,犹豫到很多人都绕着她走,当她是小偷,她觉得有点好笑,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偷攥着钱偷东西。 她终于还是没有走,没有人到天堂走过一遭,还愿意回到地狱。 她从宿舍里待着,直到清校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宿管阿姨了解到她的困难,给她出了个主意,她说:“你有钱吗?有钱可以去外面跟人合租,外面的欣园小区很多都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你可以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合租的,一个月一千块的七八百的都有,几个人分摊一下也没多少钱,你可以先租一个月,寒假过后回来再说。” 小酒觉得这是个办法。 很快她找到一个合租对象,这也很考验运气,因为寒假到了,即便是租房的学生也都回家去了,还留在这里需要合租的,大概也是跟她差不多的情况,无家可归,没有地方可去。 比如武常,可惜他是个男生。 小酒起初有点顾虑,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学校要清人,她总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武常说:“我是不介意,就是找人分担一些费用,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反正多少肯定是有些不方便。” 小酒想了想说:“我不会住太久,就一个月。” “那行吧。”武常说道,“五百,你是现在付,还是之后付。” 小酒想了想说:“如果能之后付,那我之后付。” 武常多少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揉揉鼻子说:“行吧。” 她起初对武常的印象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阴郁,话也不多,不过从小酒来了,他就很自觉地把原来摆在客厅里面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了,然后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只在外卖到了的时候出来过。 如此过了七八天,小酒问他:“你整天憋在卧室里不闷吗?” 武常说:“不闷。” “那你自己一个人都干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问多了,忙解释道,“我就是好奇,我觉得一个人待着,蛮无聊。” 武常摇摇头道:“不会啊。我要给人练号,根本忙不过来。” “练号?” 胡小酒这才知道,原来像大胜那样打游戏,也是可以赚钱的,而且还能赚那么多。 武常说他这种一个号练到九十级就能赚三百,他两个星期可以练起来,同时带六个号,胡小酒算了算,也就是两个星期就可以赚一千多,她在奶茶店,一个月就只有五百块。 “你……你教我好不好?” “你?”武常看她一眼,“行啊,但是我不能白教……” “那……那你要怎样……”胡小酒有点害怕。 “啧,你想什么呢,我没那么龌龊。”武常说道,“你看,你要练号必须有等级高的大号带,可是你没有,那你就必须先跟着我,所以也别说我教你,就当你给我打工,我一个人开这么多号也累,你替我分担一半儿,你分的那一半我二百你一百。” “那……那我两个星期就三百块啊,也太少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不能总靠着我,你得自己也练个号,等你练起来就不用我带了,自己就可以带着自己,两个星期,你也能赚那么多钱。” “那……那好吧。” 小酒渐渐发现武常其实也不总是那么无趣,他玩游戏的时候很有活力,有时候也会说两句俏皮话,有时候也会不经意聊起他的事。 他是孤儿,用他的话说,叫天生孤,因为不等记事儿爹妈就都死了,是爷爷把他带大的,后来他高考完出成绩那天,爷爷一激动就死了。 “我爷爷真的是疼我。”他说,“他老人家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我能挣点钱养活他了,他怕拖累我,就这么没了。” 胡小酒对此颇有些感慨,因为在她看来自己从小依赖的爷爷离去这应该是悲伤的事,可是武常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悲伤,这就让她觉得武常更加可怜: 她说:“你可真可怜。” “哪儿啊,没你可怜。”武常说道。 “你比较可怜吧。” “你更可怜。” “你从小就无父无母,你比较可怜。” “这可不对,我没印象,所以提起来我也没什么感觉,你就不一样,你是有记忆的时候经历这一切,所以你更可怜。” “可是我爸不爱我,我妈也……也就那样,你爷爷更疼你,他死了你更难过。” “所以你更可怜吧,我爷爷疼我,他虽然死了,可是死的很突然也没受罪,你妈不一样,你妈是活受罪。” “哎呀!”小酒一怒之下把鼠标扔在桌子上,“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假装比我可怜一下怎么啦!” “行吧行吧,我可怜。” 小酒渐渐的可以独当一面,自己也可以带五六个号刷山头。 月底的时候小酒回到宿舍去住,回去住就没有电脑,也就不能刷山头了,只有周末或者平时有时间还是来武常这里帮他打打工,权当友情赞助,武常也不抠门,刷晚了会管她一顿饭。 室友以为小酒恋爱了,她也懒得解释。她觉得这种误会很好,帮她挡掉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其实只有她和武常心里清楚,他们根本就不是恋爱。 他们不可能恋爱,两个内心残缺的人在一起,是很不安全的,这一点武常和小酒恰好能达成一致。 武常曾经说过:“我要找,就得找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儿,也不用太有钱,太有钱也不好,就有点儿钱,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这样的女孩儿不容易被我带坏了,说不定还能带好我。你也是,”他对胡小酒说,“你也得找个有点儿钱,家庭生活幸福的那种男朋友,为什么不能是我这种呢,因为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是同一种病。” “什么病?” “自以为没病,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小酒摇摇头说,“是强打精神战胜病魔。” “对对对,也是!”武常表示认可的时候会很夸张,连连点头,很用力,口水都喷出来,“对对对,还是你说的精确。” “但是我们肯定会好的。” “我也觉得。”武常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你来吗,就是因为我觉得,虽然咱俩都残缺,但是吧,状态还是向上的,这就好像,我一直流血,你也一直流血,但是咱俩都在长期开着回血buff这就比我一个人开着轻松多了。” 胡小酒笑着说:“我懂你,我懂你。” 胡小酒与武常保持着这种病友之间的相互支持一直到大四,对于同学们的误会他们从来没有说破,因为他们都不想让自己的病情暴露。 直到大四下半年,他们的病友互助关系遭受到一次剧烈地打击,这个打击的来源竟然是那个久未谋面的大胜。 小酒已经三年多没回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大胜的存在,确切来说,她已经干脆地忘却了一切,可就在这个时候,大胜来了。 他在学校门口的饭馆打工,帮人家给学生送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胡小酒与大胜相见了。 那天是周末,但武常有一个面试要参加,他致力于游戏公司这个方向,而小酒已经打定主意要读研,反正也没事,索性一有空就过来替武常挂机练号,在这期间他们依然保持着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收入五五分账,胡小酒觉得他出账号,自己出力,这很合理。 正午时候胡小酒懒得出门,索性打订餐电话。 就这样,她和大胜见面了。 但小酒并不对此感到激动,相反,她仿佛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她甚至没有接受送餐,就把大胜关在了门外,从那之后,她又在学校宿舍楼下见过大胜几次,但都没有跟他说话,她也不再订外卖,一日三餐只去餐厅吃。 在这期间武常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就不去了,小酒只说要写论文还要答辩,没有时间帮他,事实也是如此,她最近的确忙起来了,每天去图书馆写论文写到十点多才回寝室。 这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忽然跳出来一个人,胡小酒吓了一跳,仔细看看才发现是大胜,这让她有些不耐烦。 “怎么是你啊?”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你说,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了?” 小酒觉得他这话问道莫名其妙,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诚然自己和武常算不上他概念里的好了,可是即便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可她还是照实告诉他:“没有。” “你胡说!我打听过,你和那个男的好了四年,早就同居了,就在上次碰见你的欣园小区!” “那不是同居,是合租!” “一回事儿!你们现在这些女的就是这样!贱!跟谁都能睡!谁都能上!” “你骂谁啊!” “你!贱货!” 胡小酒给了他一耳光:“我懒得理你,我不想看见你!”说完自己回寝室去了。 胡小酒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想了想拨通武常的电话,可是没人接。这让她有点意外,武常是个夜猫子,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可是她又想或许他现在整天忙着找工作,最近改了习惯也未可知。 大胜,大胜,夜里她又梦到大胜跟自己纠缠,武常也在,他一口咬定他们有一腿,怎么解释都不听,他还说他的前女友也是这样,一个不留神就跟别人睡了,然后他举着刀要杀了自己,要杀了武常。 她一回头看见武常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又似乎他不是被刀捅死的,好像是被车撞死的,撞的支离破碎。 她猛地醒过来,一瞬间仿佛还看到天花板人有血。 她坐起来揉揉眼睛,心情有些低落,她笃定是因为昨晚大胜的纠缠才让她做了这么奇怪的梦。 她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到武常了,昨晚打电话他没接,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总觉得奇怪,索性去欣园小区看看,顺便玩会儿游戏放松一下。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有警车停在楼下,隐约听到他们说301的尸体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逃走,她走的很快,生怕被谁追上似的。 武常死了,被她害死的,她是凶手。 她跌跌撞撞地往宿舍的方向走,现在是上课时间,宿舍里显得有些冷清,刚走到六楼的楼梯口,忽然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大胜。”小酒有些惊讶,他不是送餐的吗?怎么穿着学校电工的衣服?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扳子向小酒头上打去。 小酒脚下一滑仰跌下去,“嘭”一声,失去了知觉。 那一瞬间,小酒很后悔,她后悔这一声过得这样委屈,她想,如果有下一世,她一定要风风火火,没心没肺的活着。 一年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是偶然会被人提起,去年学校附近的欣园小区发生了命案死了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他女朋友是心理学专业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打击,从楼梯口摔下去摔成了植物人,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番外三:死无对证(一) 平行世界小剧场。 架空世界 胡小酒:无所不能侦探事务所所长 项白:无所不能侦探事务所办事员 项白,大学毕业两年,24岁,“祝你平安”保险公司推销员,这个身份截止到上个星期,因为上个星期三的时候,他因为丢了一个巨额保单被公司辞退了。 可是就在他被公司辞退的隔天,就收到了一封神秘的offer,来源就是这个无忧侦探事务所,说实话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向侦探事务所投过简历,不过房东很不通融,他必须要快点找一份工作。 项白对照着电子邮箱里的地址,沿着无忧路的门牌号一个一个地找过去,生怕漏掉什么,终于在10号和11号中间找到了10?号。原来所谓的10?就是10号门面的二楼,但是看这一片的建筑不像是应该有二楼的样子,不仅如此,这个二层楼的楼体颜色也有些古怪,整个10号门面就好像被拦腰斩断了似的,一层以下跟其他部分是一体,二层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项白在10号门面之前转来转去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上二楼的方法,只好把手机放进公文包,推门进去,颇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请问……” 10号门面是个小酒馆,地方虽然小,名字倒是很有诗意,叫无忧一醉。 这个时间酒馆里没什么人,老板就缩在柜台后面,听到声音探头看了一眼:“喝酒啊?”老板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仔细看看眉清目朗竟然也不是很难看。 “请问,这个10?号怎么上去?”项白小心翼翼地问,脸颊烧的通红,生怕被当成神经病。 “哦!”老板指指后面,“厕所里有个小门,打开有个梯子。” “厕……厕所?”项白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忽然回头问道,“厕所里没人吧?” “想什么呢!那是个废了的厕所!哎呀,”老板很不耐烦地从柜台里走出来,“来来来,我带你去,真是的,正常使用的厕所怎么可能让你去呢?我也是做生意的嘛,那人家喝多了酒肯定是要上厕所的,你从外面进去不要紧,反正人家会锁门的嘛!那你要是从上面到下面来,人家客人又不知道,会吓尿到外面的啦!” 老板唠唠叨叨了很久,项白觉得很有道理,可是问题是,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在厕所放个梯子呢?简直莫名其妙嘛! 老板把门一推:“喏,去吧。” 他转身面带微笑地鞠躬致谢:“好,多谢您,打扰了,打扰了。” 老板已经趿拉着拖鞋继续回到柜台里看球赛去了。 他推推眼镜,把公文包叼在嘴里,抓住满是铁锈的梯子,爬上去。他推了推挡板,没有打开,犹豫了一下,敲敲挡板:“请问有人吗?” 头上传来穿着拖鞋拖拖跑过来的声音,“卡啦”一声,门开了。 项白推开挡板,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工作间,当然,也可以说是卧室。 “有……有人吗?”他有点怀疑,如果没有人,那是谁给自己开的门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啦!” 项白吓了一跳,手一松滚下梯子。 过了一会儿,项白满身狼狈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穿着卡通睡衣,熊猫拖鞋,一副圆圆的眼镜,夸张的粉色头发,少女面带笑容看着他:“我胡小酒,代表整个事务所,欢迎你的加入。” “整个……”项白不满地看她一眼,“你就是整个吧?” “no,no,no!”胡小酒摇摇手指,投过眼镜片玩味地看着他,“你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什么意思……不然呢?”项白心里有点儿虚,这个事务所怪里怪气的,他有点儿担心,自己还不是莫名其妙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吧? “给你介绍一下,我呢,就是这个事务所的所长,胡小酒,以后你就跟着我,倒倒水,打扫一下房间,整理一下桌子,有必要的时候会让你出出外勤。” “还有外勤?” “当然,我们侦探事务所的外勤是很多的。对了,还有一件事。”胡小酒说道,“我呢,有的时候起不来那么早,你要记得给副所长投食。” “还有副所长?”项白四下打量一圈,试图找出副所长活动过的痕迹,“他出外勤了?” “是的。”胡小酒点点头,“他经常会出外勤,早上出门比较早,一般下午五六点钟就会回来,你只要确保他的碗里永远不要空就好。” 项白若有所悟问道:“副所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猫啊。” “那你说喂猫不就完了吗,扯那么多,你是不是有点儿中二病?” “嘘!不要那么说,它不喜欢别人叫它猫,它会生气。” 项白深吸一口气:“我走了,再见。” “等一下,等一下!”胡小酒挡在他面前,“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会。” “你会!”胡小酒伸出两根手指,“月薪。” “两千。” “no,no,no.” “两……”项白眨眨眼,“两万?” 胡小酒点点头。 “月薪两万,给你和你的猫雇个保姆?你蒙我呢?骗子,再见!呸!”项白刚要走,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通知短信,他愣了愣,转过身,“你……” 胡小酒摊摊手:“要查你的底细,很简单。” “不,什么都不用说。”项白把公文包扔在桌上,“领导,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胡小酒看看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先给你派个外勤。” “真有外勤?” “当然。”她认认真真写了好久,把便利贴撕下来交给他,“去吧。” 项白低头看了一眼:“黑椒牛柳盖饭一份,原味奶茶不要珍珠,温的,不要太热,这就是外勤?” 胡小酒点点头,笑眯眯地挥挥手:“去吧,等你哦。” 项白提着外卖回来,敲敲隔板,门没锁,可是胡小酒不知道哪里去了。 “人呢?” “在这里。” 项白一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翻领的橘红色连衣裙,银色金属腰带,银色小高跟,是个精致又干练的女人:“你是……”他眨眨眼,“你怎么头发颜色都变了?” “假发,这是假发!”她扯着自己的浅棕色半长卷发说道,“难道要我顶着一头粉扑扑的头发出门吗?” 项白觉得她这话很莫名其妙,你不要染成粉色就好了嘛!可是他很有身为员工的经验与自觉,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当着领导的面说的。 “走啦,今天算你运气好,刚来就有正事做,我要带着你去出一个名副其实的外勤了。”她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指指他手里的外卖,“带着路上吃。” “哦。” 项白有点儿意外,原来这个事务所真的有正经事做。 “会开车吗?”她问。 他点点头。 “钥匙给你,你来开。” 车就是很平常的帕萨特,黑色车身没什么稀罕,说实话,项白起初以为她的车应该也是一些奇怪的颜色,再往正常的方向考虑也应该是红色,黑色这么经典又普通的颜色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他是很满意的,因为他并不希望被人看见开着一辆粉色或者翠绿色的车满街跑。 “去哪儿?”项白问。 “市中广场。” 胡小酒指着不远处一个路灯下让他把车停下,然后拿出盖饭奶茶吃起来,吃了一会儿看看项白:“你要不要吃?” “不用。” 很快,不堪饥饿的项白下车买了一个煎饼,和胡小酒一起吃起来。 “领导,咱们在这儿干嘛?” “等人啊。” “您这是约了个什么人啊,等很久了。” “没有约哦,他不知道我在这。”胡小酒收起餐盒,从手包里掏出小镜子,重新补了补口红。 项白眨眨眼,八卦之心顿时爆棚:“你男朋友?” 胡小酒翻着眼睛看看他:“小盆友,你很八卦哦。” 他抽抽鼻子:“好奇嘛。哎,领导,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问题?” “您……年芳几何啊?” “你猜?” “这……不好猜啊……二十?” “再猜。” “往哪个方向猜?” 胡小酒往上指了指。 “二十四?” 胡小酒抿抿嘴,又指了指。 “二十六?” “嗯……嗯。” “二十八。” “二十六啦!” “哦哦,好,二十六。”但是项白知道正确答案应该是二十八,他卖保险卖了两年,也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他又问道,“您打算在这儿等多久?” “还早吧。”她看看时间说道,“通常情况下,她健身需要一个钟头,然后再护肤spa两个钟头,总共要三个钟头。” “又健身又spa的,您男朋友过的挺精致的。” “男朋友让我在这里等吗?那我为什么要让他做我男朋友?是觉得自己太幸福生活不够虐吗?” “对啊,所以是谁那么大脸面,让领导您在这儿等那么久呢?” “白白啊,要知道,我们这个行业,归根结底是一个服务行业,服务行业你懂吗?” “懂,顾客就是上帝,竭尽我的全力,只为您的满意,我也是干这一行的,不,我原来也是干这一行的。” “没错!” “所以……那是客户?” “是客户的目标。” “哦!”项白恍然大悟,“领导,咱们这是在跟踪吧?” “不错嘛,你还有点聪明。” “情妇?还是情夫?” “你猜?” “嗯……”项白沉思片刻,“又是健身又是spa,肯定是女的,情妇。” “错。”胡小酒说道,“你说对一半,是女的不错,但不是情妇,是他老公怀疑她给自己戴绿帽子,所以我们要找的对象是情夫。” “那她的情夫是……” “我的委托人怀疑他老婆的奸夫就是这里的健身教练,只可惜没有证据,所以才让我来啊。” “那既然都知道她的情夫是在健身教练了,我们为什么不混进去看看?” “你以为我不想?但是麻烦你看清楚一下,那是个高级会所,要有特制黑卡才能进,我又没有。” “啧,那是挺为难的。”项白又想了想,“不过我们可以靠近点儿,这儿也太远了,我开过去。” “哎呀不行!” 项白已经发动了。 刚到会所附近就被保安拦住:“胡小姐,这里不欢迎您。” 项白愣了愣,看向旁边的胡小酒。 只见她落下车窗翻个白眼说道:“谢谢你提醒,我也没打算进去,只是我的司机想在你们门口调个头,怎么样,是不是调个头也要管呢?” 保安有礼地一伸手:“您请便。” 项白尴尬地打个转向走了:“领导,您来了多少回了,人家保安都认识你了?”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店!不瞒你说,这家店里的人,从主管到保洁,每一个都认识我,所以我才寸步难行。” “胡……”项白似乎想起什么,“你是胡氏财团的二女儿?” “是啊,怎么样,我不像吗?” “哦,难怪了。哎,听说你爸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了,那你哪来那么多钱?” “他说断绝就断绝啊,我妈同意了吗?再说了,血缘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还不就是故意难为我。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虽然认识我,但是却不认识你啊!” “你是说……” “快快快!胡小酒从包里掏出一张黑卡,这个你拿着,混进去!” “你有卡?” “废话,但是这个卡已经锁住了,不过本来有卡的人也不多,你试试看,说不定能混进去。” “能行吗?”项白有点怀疑。 “不行最多被赶出来嘛,又不会怎么样。” 项白拿着黑卡,有些忐忑地走到胡天胡地会所门前,刚要走过去,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丢出来,满脸淤青。 男人“呸”一口,满口血,骂道:“奶奶的,什么了不起!不让进就不让进,吸血的资本家!” 项白深吸一口气,什么最多就是被赶出来,分明是被打出来吧! 他有点想退缩,远远的却看到胡小酒正微笑着向他招手,可是手势很奇怪,仿佛在跟他比“耶”,他想了想回过神来,不是耶,是二,月薪两万。 嗯,大不了挨顿揍,拼了。 番外四:死无对证(二) 没想到竟然意外的简单,门卫就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刚进门就听到柜台上两个服务生说道:“刚才那个狗仔真是不开眼,到我们这里来偷拍。” “就是,拍谁不好拍松哥,那可是混黑道出身的,我听说他现在还有许多地下生意。” “你这不是废话,你看刚才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哪里是生意人?” 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人是狗仔,还好死不死得罪了黑道的人,项白这才松口气。 耳朵里传来胡小酒的声音:“喂,进去了吗?” 他按住耳朵里的耳机,轻轻“嗯”一声。 “继续,找到张俊,盯住他!” “去哪找?” “废话,当然是健身房!” 项白无奈,他不知道要去健身房吗,可是这地方那么大,又连个指示牌都没有。 他打开手机看看胡小酒发给自己的目标人物资料。 陈佳丽,女,43岁,汇经金融投资公司董事长吴叔浩的夫人。 张俊,男,30岁,胡天胡地健身教练。 项白走到前台问道:“请问张教练在吗?” “哪个张教练?” “张俊教练。” “张俊啊,在呢,楼上e区健身房。” “好的,谢谢。” 耳朵里再次传来胡小酒的声音:“挺聪明的嘛。” 项白走上楼,隔着落地玻璃就可以看到张俊,他正站在跑步机旁,跑步机上的女人就是陈佳丽。 项白悄悄举起手机。 “先生您好。”旁边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我们这里不允许拍照。” “哦,是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服务生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嗯,其实我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 “哎呀!”耳朵里传来胡小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叹息。 “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会所,内部的规矩,不用说也都是知道的。” “额......”项白转转眼珠,“好吧,其实我的卡是跟朋友借的,我就是想开开眼界。”他的嘴唇有点儿干。 “哎呀!”耳朵里再一次传来胡小酒的叹息。 “先生,我们的卡是实名制的,一卡一人,不好意思了。”服务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项白很无奈,心想你有功夫哎呀怎么不早说! “好吧。”项白转身,想了想又转身回来,“不能通融一下吗?” “哎呀!”胡小酒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傻呀,这样他能答应吗?” 服务生张张嘴,点点头:“您请便。” “好吧,算我没说。”胡小酒又嘟囔道,“回头就让我爸开了他!” 项白撇撇嘴偷偷吐槽说道:“你爸都不认你了。” “他不认我,我认他嘛。” 项白没有合适的服装更换,一身西装站在健身房也太奇怪了,索性就坐在休息室一副等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张俊似乎和陈佳丽说了什么,陈佳丽就从健身房走了出来。 项白刚打算跟上,却发现陈佳丽向着自己走过来了,顿时感到不妙。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 陈佳丽面带着极其符合标准的笑容坐在项白对面:“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项白抬起头推推眼镜,同样报以标准化的笑容:“是。” “自己啊?” “嗯。” 陈佳丽笑了笑,她皮肤保养的很好,让人无法相信他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可是也不是毫无痕迹:“其实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压低声音道,“要知道,在这个地方每一个新人的到来都会有老人的引荐。” 项白的笑容渐渐凝固,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常:“当然,所以作为新人,我能自己进来,一定是有理由的。” 陈佳丽愣了愣,然后问道:“你什么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盯着我很久了。” “这很奇怪吗?您旁边的健身教练也一直盯着你。” “呵。”她轻笑一声,“什么意思,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 “不可能没有人。”陈佳丽摆出针锋相对的姿态,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只知道享受的阔太太,她是个不太好惹的女人,“不会还是吴叔浩吧,他是不是有病啊?” “陈女士,如果是吴先生,他关心你,这应该不在有病的范畴。” 耳朵里再次传来胡小酒的声音:“好了,好了,出来吧,穿帮了就跑,别硬撑了。” 项白没管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打文件:“明人不说暗话,其实是这样,您之前在我们公司买了一份400万的人身意外保险,但是根据我们的考察发现,您与您所投保的张俊先生并没有亲属关系,所以……” “我给阿俊买了保险?”陈佳丽的表情很惊讶,不像是装的。 “这是怎么回事,亲爱的?”张俊走过来,手自然而然地搭在陈佳丽肩头,似乎完全不介意他们的关系被揭露。 “你早就知道吗?”陈佳丽看着张俊,“你买得?” “当然不是,你的信用卡都在自己手里,我怎么可能给自己买这个。” “那……”她下意识地拿起钱夹随手翻动着,忽然笑了,“哦,对,我买过,是我忘了。因为我觉得阿俊做健身教练,还是会有许多危险,所以就买了。” “真的是你买的?”张俊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其实我在这里就只是指导一下学员的动作,没必要花这么多钱的。” 陈佳丽按着他的手臂说:“没关系的,给你花钱多少都不算多。” 项白无端吃了一嘴狗粮很是不满,但是客户面前他还是要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陈女士,我想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您没有权利为张先生买这类保险,因为……” 陈佳丽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我有权利,如果你还有存疑的话可以再去调查一下,看看我现在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利。” 耳机里忽然传来胡小酒的声音:“天啊!他们是夫妻!” 项白愣了一下,笑了笑:“好的,打扰了。” 项白从胡天胡地出来,不耐烦地把耳机扔给胡小酒:“你一惊一乍干什么,差点儿把我耳膜喊破。” 胡小酒瞪他一眼:“喂,你厉害了是不是,谁是老板?” 项白无语:“对不起老板,我的意思是,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 胡小酒翻个白眼懒得理他,推推眼镜专心致志地敲着电脑:“不对啊,上次查的时候陈佳丽还是吴叔浩的太太啊,怎么今天就变成张俊的太太了?” “是啊,真是奇怪。”项白摘下眼睛,取出眼镜布擦了擦,目光竟然显得有些犀利,或者说,在他身上有些犀利的过分了。 胡小酒眨眨眼说道:“你一个卖保险的,脾气这么差,难怪会被人家炒鱿鱼。” “嗯,是啊。”他轻笑着,不过眉头还是皱得很紧,他收起眼镜布,重新戴上眼镜,一脚油门就冲出去了。 胡小酒还在思考,忽然回过神来大喊:“喂,你去哪里啊?再等一会儿他们就该出来了!” “别打我,别打我,开着车呢,多危险。”项白又推推眼镜说道,“你还有什么可查的,人家是两口子,这叫正常交往了。” “好像也是。”胡小酒有点儿无奈,把电脑扔到后面座位上,“这叫什么事嘛,好不容易才来个委托,竟然是个乌龙。不对啊,那个女的,她会不会是重婚啊?” “重什么婚,像她这种三天两头陪着老公上财经杂志的女人,想重婚,哪有那么容易。” “那你现在要去哪?” “去民政局。” “你……”胡小酒眨眨眼欲言又止。 项白脸上挤出一丝丝尴尬的笑容:“老板,我是觉得吧,这个事儿太可疑了,应该调查清楚。” “你是还想回你的保险公司吧?”胡小酒斜着眼睛看着他,“可以啊,跑到我这里来,利用我的资源,调查你的业务。保险公司有那么好吗?比我给你的钱多吗?” 项白挠挠鼻梁,没说话。 胡小酒有点怀疑,根据她的经验,人家民政局是不会那么轻易的配合她们私家侦探的工作的,可是意外的是,项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真的说服他了他们,不得不说,这卖保险出身的就是够专业。 胡小酒翻翻手里的资料,扔在一边:“搞了半天,她是24号跟吴叔浩离婚,25号就跟张俊结婚了,确切说前后就隔了半天,就24号一下午,这也太急不可耐了,吴叔浩给我发委托的时候是23号,我是等第二天定金到了才开始干活的,可是他也奇怪,怎么离婚了都不说呢,让我查这些还有意思吗?” 项白也放下手里的资料:“可能他觉得你一个外人没必要跟你交代,何况对他来说那点儿委托金也不算什么,犯不着让你停下,又引起你的怀疑。”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胡小酒拿出手机,“我打给他,不干了。” “别啊。”项白按住她的手,“好不容易来个委托,他不说退钱,你着什么急啊?回头把照片给他,钱照样拿,何乐而不为啊。” “好像……也有道理。”胡小酒托着下巴看着他,“我觉得你,好奇怪啊。” “我又什么可奇怪的。” 胡小酒推推眼镜,专注地盯着他,“你,有点可疑,目的不单纯。” “怎么会呢,我目的其实特别单纯,我就是想拿钱。” “是吗?” 项白忽然叹口气:“是真的。不瞒你说,我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你的这份offer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我工作没了,可是房租要交,手里又没钱。” “有没有这么可怜?你看上去……”胡小酒打量他一眼,西装革履,整整齐齐,“不像啊。” “你说这个,我们买保险的都是这样的,其实没什么钱,何况我还有个女朋友要养活。” “你还有女朋友呢?” “不过现在没了。”他挠挠头,“她说我做的工作没前途,就跟我分手了。” “真可怜……” “反正现在就是一无所有,这又到月底,话说回来……”他有点犹豫,“那个……委托金的提成是不是可以提前结?”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但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现在就给你结了吧。” “不是不是,我就问问,你已经给了我两万了,暂时够用。” “没关系啊,我也不在乎这点钱,我爸说过,钱就是要用到有用的地方,反正对我没用,对你有用,也不算浪费啊。”胡小酒忽然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干嘛这样看我,感动啊?” “嗯,有点儿。”项白又想了想说道,“你……你这种人很容易被骗吧?” “不会啊。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骗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又眨眨眼问道,“你是骗子吗?”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胡小酒把钱塞到他手里。 项白拿着钱,忍不住感慨一声:“被包养的感觉真好。” “包养?”胡小酒皱皱眉头,“那你要报答我才对。” “我都给你当保姆了,这还不是报答?” “不是哦,包养是要卖身的哟。”她坏笑着说道。 项白无语:“这也是你爸教你的?” “不是啦,是我耳濡目染,自学成才的。” 项白默默地摇头:“资本家,腐败,腐败。” “走了,回去了。”胡小酒看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出来了。” “不是,这还有什么好跟的。” “不是你说的还要继续下去换钱嘛?” “这些够用了,走了,去别处。”说着,项白又一脚油门,窜出去了。 “去哪啊?” 胡小酒抱着手臂颇为不满:“喂,你啊,有些嚣张过头了知不知道?” “啊呀,我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帮老板完成任务嘛。” “是吗?”胡小酒狐疑地看着他。 他默默转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当然。” 胡小酒愤愤地翻个白眼,苦口婆心地教导道:“那也要跟我汇报过,经过我同意之后才能行动,动不动啊你,怪不得会被炒鱿鱼。” “老板教训的对,对了,老板,我今天提起陈佳丽给张俊买保险的事,陈佳丽似乎自己不知道,但是张俊却知道,你说是不是很可疑?” 番外五:死无对证(三) “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的确有点奇怪哎。” “我们去调查一下怎么样?” “为什么要去,又不关我们的事。” “不是啊,不调查怎么知道是不是关我们的事呢?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样您还能再跟吴叔浩谈价钱。” “可以吗?”胡小酒皱皱眉头,“他不会答应的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板,您也说了,我们这是服务行业,服务行业就是要想客户所想,有些事不要等客户提出来你再说,要料敌于先。”项白振振有词地说道。 胡小酒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去吧,可是去哪里查比较好呢?直接问张俊他应该不会讲吧。” “我有一个思路,我觉得我们可以去保险公司调取一下视频。” 胡小酒看看路标:“所以你现在是去保险公司咯?” “对啊。” “你还是先斩后奏啊!”胡小酒抄起文件夹就往他头上打,“先斩后奏!” “老板,老板,开车呢,危险!” 保险公司外,胡小酒看着他:“你打算怎么查?” “调监控啊。” “人家会调给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以前就是在这儿的,老板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把监控要出来。” 胡小酒抱着手臂点点头:“好啊。” 项白熟门熟路地来到保卫科,敲敲门:“小孙?” 叫小孙的保卫一看是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喜悦地笑容:“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听说你被炒鱿鱼了?” “哎呀,不提也罢。”项白挠挠头,“其实我这次来有点儿事儿想麻烦你。” “嗨,咱俩什么关系,有什么事儿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肯定给你办了。”小孙拍着胸脯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项白笑道,“就是想看看监控,24号那天的。” “没问题啊,我给你找!” 项白冲胡小酒得意地一笑。 胡小酒撇撇嘴:“切。” 看了一会儿,项白说道:“不对啊,这怎么没有vip接待室的?” “啊?”小孙脸瞬间长了,“你要看vip接待室的,看那干嘛?” “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啊?”小孙的笑客气起来,“哈哈,你是知道的,这个vip接待室是关乎客户隐私的,得有上头的批文才能看,都是兄弟,你不能难为我是不是?” “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这怎么要批文?” “哈哈,那就不能调出来啊。” “通融一下嘛,对不对?改天请你喝酒。” “喝酒可以,调监控不行,哈哈。”小孙默默地推开了门,“那个,小白啊,这样,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撸串。” “不不不,我请你,我请你。” “不不不,我请你。” 就这样相互寒暄着,项白被小孙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办公大楼。 胡小酒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推推眼镜说道:“就知道不行。” 项白挠挠头,叹口气:“我再跟他说说。” “别去了。”胡小酒勾勾手,“就知道横冲直撞地开开开跑跑跑,这种事哪需要那么麻烦?” “那怎么办?” 胡小酒歪歪头:“走了,上车再说。” 胡小酒爬上车拿过电脑:“这种事啊,早跟我讲省得你跑那么远了,这就是你不及时汇报的惩罚。” “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办,黑进去咯。”胡小酒推推眼镜,手下弹指如飞,“好了,vip接待室,就是这个吧?” 项白默默接过电脑:“这么快?” 胡小酒歪歪头:“不然呢?” “不过……这么做是违法的吧?” “那你私自托关系调监控就不违法咯?” 项白笑了笑:“我不是这意思,挺好的,挺好的,老板,您真是艺高人胆大!” 胡小酒冷冷地看着他:“虚情假意,拍个马屁都这么不走心,真的很想辞退你。”胡小酒伸长脖子看看他,“喂,我在跟你讲话,听见没有?” “嗯。” “我说我在跟你讲话!喂?” “喂。” “喂?有人吗?”胡小酒冷冷地盯着他。 “喂。” “你被炒鱿鱼了。” 项白专注地看着视频:“他……为什么是他呢?” “谁?” “吴叔浩。”项白抬起头,“24号无论是陈佳丽还是张俊都没有来过,来的是吴叔浩,为什么是他呢?” “他是办什么业务?” 项白摇摇头:“说不通啊。” “他可以帮陈佳丽给张俊办业务吗?” “当然不可以。”项白说道,“他们已经离婚了,即便是婚姻状态,也不能在未经陈佳丽允许的情况下买一份价值四百万的保险,这么大的资金走向,陈佳丽会不知道吗?” “那……她或许知道,你今天说起来的时候,她说她知道。” “不,她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她是不知道的。”项白摸摸脖子,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喂,你能不能等一下?” “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我刚才说,你被炒鱿鱼了。” 项白满脸茫然:“不,等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不理我,所以你被炒鱿鱼了,现在,下车。” “不,老板,你听我说,你才刚付钱给我,现在就炒我鱿鱼,不是很亏本吗?” “我不介意,就当是救济灾民,你走吧,再见。” “不,你等等!啊!”项白眼前腾起一阵灰尘,胡小酒已经开着车走远了,他叹口气,有点儿无奈,忽然回过神来,“等一下,我的包!” 项白默默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魏秋山,来救我。” 魏秋山有点儿高兴,笑容满面地看着项白:“你不是能吗?怎么把自己甩大马路上了?” 项白钻到副驾驶座上,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哎,你之前说有个神秘女人跟踪陈佳丽,那女的是谁啊,查明白没有?” 项白摇摇头:“别提了,就一无聊的富二代,不知道是不是脑袋瓜子让门挤过,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当出来玩儿侦探游戏,还有点儿中二病,晚期。” “这么说跟她没关系?” 项白撇撇嘴:“暂时没看出来什么关系。” “遗憾,还以为是吴叔浩的小三儿呢,这么说你是查无所获啊,亏得你又是混保险公司假扮三失青年的,白费功夫。” “也不是这么说,”项白系上安全带,“哎,去陈佳丽那个高档别墅小区,边走边说。” “去哪干嘛?” 项白叹口气:“截那个中二病少女,我把包落她车上了。” “得嘞,可怜啊。”魏秋山一脚油门,车就冲了出去。 陈佳丽的别墅在半山别墅区,从市区过去起码一个小时,再赶上上下班堵车,项白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到。 刚到小区前面的半山中路,项白忽然指着前面迎面过来的一辆车喊道:“就她!快,追上她!” 好在这条路上没什么人,魏秋山调头就追,不料前面的胡小酒却越开越快。 “我去,这女的开车够野的!”魏秋山说道。 “追上去,快点儿,快点儿!” 魏秋山也不是吃素的,哪能真拿她没办法,逼停胡小酒,只见她跳下来立刻指着项白鼻子大骂:“怎么是你啊!” “什么意思?” “你追我干嘛!” “我包在你车上,不是,你跑什么呀?” “我……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追我啊?我以为你是歹徒要杀我灭口啊!神经病!”胡小酒骂骂咧咧地打开自己车门就要走。 “等等,你站住,你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你才有问题吧,有毛病。” “站住,你给我站住!” “凭什么!你算老几,来人啊,绑架!” 胡小酒被魏秋山反手摁在车上,眼前一张警官证,照片上的人有点眼熟,胡小酒眨眨眼,又艰难地回头看看项白:“假的。” “哎,睁开了你的钛合金眼看清楚点儿。” 胡小酒又眨眨眼:“松开。” “说吧,干什么好事儿了?” 她转转眼珠忽然严肃起来:“那个……” “说啊,非得审讯室里才说实话是不是?”魏秋山瞪着眼睛。 “你吓唬谁啊!眼睛那么小,再瞪也没有多大!” “我让你说实话。” 项白推推眼镜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好像……我好像发现了,又好像没有发现……”胡小酒歪着头,似乎自己也很迷茫。 “什么意思?中二病是这种症状?”魏秋山带着求知的眼光看向项白。 “你才中二病!”胡小酒挠挠头,“就是……我……我好像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好像?”项白也不懂,“那你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哎呀,你来,你过来。”胡小酒钻进车里抱出自己的电脑,就地开工,“你看,这是我刚才黑进陈佳丽那栋别墅监控看到的东西。” 监控里刚好有一个女人走进视野,正是陈佳丽无疑,刚走到别墅门口,忽然冲出来一个穿深蓝色冲锋衣戴黑色口罩的人从背后袭击了陈佳丽,陈佳丽立刻倒在地上,胸口被染成红色,随后歹徒拖着陈佳丽躲进两栋别墅之间的过道,失去了踪影。 “看到没有?这是不是谋杀?”胡小酒问。 “当然。” “可是问题是,我刚才去了陈佳丽的楼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怎么知道?” “我去找他们的保卫了呀!我找到保卫室的人,他说他刚刚换班什么都没看到,我让他调4号监控的录像,他死活不肯答应,说我是娱乐小报的记者,还说陈佳丽说过,不允许给任何人透露她的隐私,总之就是说不清楚,后来他被我缠的不行,带我去陈佳丽楼下,可是什么都没找到,我就被赶出来了。”胡小酒无奈地摊摊手。 “那你报警啊,你跑什么?” “我是要报警啊,可是我怎么报,我要有凭有据对不对,我就是打算拿着我留下的证据去报警,不就遇到了你们吗,莫名其妙对我穷追不舍,所以我才以为是歹徒同伙啊!” 项白与魏秋山对视一眼,然后对胡小酒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也是违法的?” 胡小酒立刻瞪眼:“喂,你现在跟我说这些?那你不要看啊,今天在保险公司前面的时候你也没有拦着我啊,看得也津津有味啊!我说警察同志啊,你一个警察装成三失青年在我这里骗吃骗喝,我是不是可以告你欺诈?”她举着手机,“转账记录还在我手里哦!” 魏秋山看着项白:“你欺诈?还骗人家钱?” “我什么欺诈!” “抵赖是不是,两万!四万!”胡小酒划着手机,“你自己看,是不是证据?” “不,我这是执行公务,钱我早晚要退给你的。” “谁知道啊?” 魏秋山狐疑地看着他:“你打报告了吗?” “我打什么报告,就今天的事儿,我哪来得及打报告?” “一天!听到没有啊,警察同志!”胡小酒扯着魏秋山的袖子愤慨地说道,“这个人,你的同事,仅仅一天时间就骗了我六万块!这是多么可怕!” “哎,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警告你!” “怎样啊,还威胁我啊,怎样啊?” 胡小酒和项白吵成一团,魏秋山夹在中间头都大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劝和下来,坐在路边的花坛边,宛如一个废人:“我说你俩可歇会儿吧,也让我歇会儿吧。” 项白咬牙切齿:“泼妇,中二病!” 胡小酒瞪回去:“白眼狼,穷光蛋!” “哎,哎,行了吧,我说还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你报案了吗?”魏秋山质问道。 胡小酒再次翻脸:“你们不是警察吗?你们都是警察了,我还要报什么案啊!” “就是,你傻了?”项白说道,“这么半天你干嘛呢,赶紧让大家伙儿过来啊!” “哎!我干嘛,我不是给你们劝架啊?” “那你现在劝完了,打电话吧。” 魏秋山愤怒地拨通号码:“喂!出事儿啦!行不行啊!死人了哎!……” 番外六:死无对证(四) 保卫室的人看着面前的项白和魏秋山一脸委屈:“警察同志,我真没撒谎!”他指着胡小酒说道,“我刚和她进去找了一圈儿,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那死人那么大的事儿,能一点儿痕迹没有吗?那是个人啊!” 胡小酒指着电脑说道:“监控,调监控!” 值班员叹口气,很无奈似的:“行,调监控。” “四号!”胡小酒叉着腰,光明而伟大。 值班员的脸渐渐白了,舌头也捋不直了:“这个…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屏幕上刚好闪过陈佳丽被谋害的画面,“可是,我们去看过,真的什么痕迹也没有啊!” 项白与魏秋山对视一眼:“带我们去看看。” “好的,好的!” 胡小酒没有说谎,值班员也没有说谎,四号别墅前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痕迹,魏秋山用紫光灯把周围照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丝血迹。 “真是见鬼了,人就死在这儿,人能说谎,监控总不能,再干净也不可能一点儿血迹也找不到吧。”魏秋山摇摇头,似乎不死心,又仔仔细细地找起来。 “真的是说不通。”胡小酒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就算是死,也应该是张俊死才对吧,怎么会是她呢?”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她给张俊买了一份四百万的意外保险,你也在保险公司做过……不对,你做没做过?”她摆摆手,“不管怎么说吧,我觉得她肯定是有阴谋的。” “你怀疑她骗保?” “你不怀疑吗?”胡小酒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打资料,“老实说吧,我是个很专业的侦探,虽然委托人让我查的是他老婆,可是我还是会提前调查一下我的委托人,以防自己上当。” “这是什么?”项白看着手里的资料。 “这是吴叔浩的资料,据我所知呢,吴叔浩的汇经金融最近面临危机,他的公司已经周转不灵,随时会资金链崩坏,所以他急需要一大笔钱。陈佳丽呢,既是他老婆,又是汇经的重要股东,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虽然离婚了,但陈佳丽并没有撤资,不知道是不是吴叔浩求她的缘故。”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没有人跟钱过不去,既然在这种情况下,陈佳丽都没有抛弃汇经,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为了拯救汇经做一些其他的事呢?” “陈佳丽和吴叔浩假离婚,然后设计张俊,从他身上获得四百万暂时解决汇经的燃眉之急。” “有没有可能?”胡小酒耸耸肩膀,很显然她觉得就是这样,“那张俊知道了会怎么样?” “你的猜测合理,但是不对。”项白把文件还给她。 “为什么?” “因为陈佳丽的计划是收购汇经,她之所以不撤资不是要救汇经,是打算把汇经的全部收到自己手里,让吴叔浩彻底完蛋。”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调查他们?” “为什么?” 项白皱皱眉头:“那是另外的案子,你不用知道,但是你推测的陈佳丽和吴叔浩假离婚,完全是无稽之谈。” 胡小酒摊摊手:“好吧,当我没问。但是,不管怎么说,即便没有发现尸体,陈佳丽也绝不可能还活着,杀她的一定是张俊。” 项白摇摇头,不置可否,可他的表情是不赞成的。他忽然问胡小酒:“你做完笔录了吗?” “做完了。” “那你可以走了。” 胡小酒抱着手臂不满地看着他:“我不要!” 项白忽然提高声音:“怎么回事儿,这儿怎么还有无关人员呢?就在这儿看热闹吗?” 话音刚落就过来一个警员:“不好意思项哥。”小警员又对胡小酒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女士,请这边离开。” “我呸!离开就离开。”胡小酒踩着她的小高跟,愤怒地离开了。 胡小酒回到事务所,越想越气,愤怒地把手包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很快地,她又冷静下来,陈佳丽一定是死了,这件事既然发生过,就不可能没有痕迹,可是警察却连血迹都没有找到,这正常吗? 她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自己备份的监控录像,她就不相信会有这样死无对证的案子发生。 同样不信邪的还有项白,尽管物证科给他的答案是没有发现,技术科小孙给他的答案也是监控视频没毛病,但他就是不相信。 既然视频没毛病,那陈佳丽的事就一定发生了,那物证科就不可能没有发现,反过来一样,但是现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少,最后魏秋山也敲敲他的桌子,给他扔下一份盒饭撤了,这俨然已经成了他与魏秋山之间的默契。 项白伸着脖子看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揉揉太阳穴放弃了,他始终觉得视频这玩意儿终究是不够直观,与其浪费这个时间,倒不如再去现场看一遍。 胡小酒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鼠标,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跳了起来,这可真是神了! 项白用钥匙打开陈佳丽家的门,不得不说,豪宅就是豪宅,仅仅客厅就是他家的三倍还多,屋子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落在地上,发出微蓝的光。 忽然,他停下脚步,身后似乎有些不寻常,他猛地转身,抬手挡住突然袭来的棒球棍。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倒在地上。 项白举起手电筒照在那人脸上,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啊!”胡小酒拄着棒球棍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你也太阴险了,怎么绊人家!” “我阴险?你背后偷袭不阴险?”项白觉得这女人实在好笑。 “你来干嘛啊?” “这话该我问你吧,”他举起手电照着她的脸,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地胡小酒睁不开眼睛,“大半夜的你来干嘛?” 胡小酒气呼呼地把他手电筒拨到一边:“我查案。” “你查什么案?” “我不告诉你。”胡小酒说完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 “干嘛?” “不是查案吗怎么走了?” “我查完了。” “完了?你查完,我没查呢,等我查完再收拾你。”项白笑了笑,胡小酒手腕一凉,被他用手铐拷在了暖气管上。 “喂!你干嘛!放开我啦!凭什么抓我啊!”屋子里本来就空旷,她的声音又特别大。 项白不耐烦地说道:“别吵,为什么抓你,因为你私闯民宅,私闯民宅懂吗?”他又说道,“再吵把你嘴也堵上。” 胡小酒扯了半天,当然扯不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安静了,不仅安静还很得意,好整以暇地说道:“找啊,查啊,我看你能查到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强光打过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搜到什么了?” “我警告你啊,不要拿手电筒晃来晃去,惹怒了我,我可是会给你好看的!” “嘶,我照你又怎么样?”项白不服气地说道。 “好啊,你逼我,那你不要怪我。我猜你已经把我给你的钱上报了吧?”她笑了笑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叮”一声,项白的手机响了,“六万上报了,这十万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病啊?” “怎样啊,我就是有病,我有一个爱给你打钱的病,怎么样啊?是不是好幸福啊?” 项白伸手要抢她手机,胡小酒就疯了一样咬他:“汪汪汪!汪汪!” 项白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放开我。” “你做梦。” “那我就告你收受贿赂。” “你非要给我的!” “废话!受贿啊,不都是这样?不然你还想开口索要贿赂啊?也对哎,你现在把我铐在这里不就是在跟我索贿吗?我都没有想到哎!”胡小酒说着又要给他打钱。 “等等!” “放开我。” 项白拿出钥匙给她把手铐打开:“走吧,下不为例。” “什么意思,赶我走啊?”胡小酒看着他。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项白再次暴躁。 “嘻,嘻嘻嘻!”胡小酒讨好地凑上去,舔着脸笑道,“哎呦,警察叔叔,别这样吗,我也只是想帮忙啊,别赶我走嘛。” “行。”项白说着又把手铐拿出来。 “别!”胡小酒到退一步,“警察叔叔,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我有线索。” “你有什么?” “我有线索,我发誓,一定能帮到你。”她指指他手里的手铐,“你把那收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项白微微皱着眉头瞪她一眼,但还是暂时把手铐收了起来:“怎么谈?” “我告诉你线索,你带我查案,我发誓,绝不给你添乱。”胡小酒举着双手说道。 项白歪歪头说道:“你说你又不缺钱,干点儿什么不行,干嘛要查案呢?” “警察叔叔,说钱那像话吗?除暴安良,维护世界和平,这是每一个良好公民的义务,协助警察叔叔办案,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项白刚要开口,胡小酒便截住他的话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秘密?”项白狐疑地看着她。 “来,你跟我来!”胡小酒拉着他来到客厅的窗前,随即打开手机里的视频,“你看,我把视频存在手机里一份,你来看这里。”她指着视频里说道。 项白看了很久摇摇头:“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 项白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是警察就不能打你?” “别那么暴躁嘛!你看这!”她指着窗子一角,是一个花生米大小的贴纸。 “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 “这一看就是袜子上的标签啊!”胡小酒激动起来,“我告诉你,我就有一个习惯,打开新袜子的时候把标签随手一贴,你看这,我们袜子的牌子都一样的……” “行行,我知道了。” 胡小酒却继续滔滔不绝:“跟你讲,我今天下午在这边,你们的人给我做笔录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这里,都被我抠破了,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陈佳丽的窗子上有一枚小小的贴纸,可是视频上陈佳丽的窗户上却干干净净,你说这是不是重大发现?喂!怎么又不理我啊!” “我听见了。” “哦。” “如果是这样……那视频是在哪儿拍的?”项白摇摇头,“不对,小孙说视频没问题。” “有问题!” “就是说,你们那个小孙做事真的有够粗糙。”胡小酒说道,“不过也不能怪他啦,毕竟你们不像我可以随时搞到视频。”她忽然想了想说道,“反正这边也不是真正的现场,我们走吧,走走走,我给你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胡小酒拉着项白就走。 两人回到车上,胡小酒又抱出电脑:“我是发现事情不太对,就又跟他们的保卫科借了一点视频资料。” “是黑了一点儿吧?” “哎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人没发现吗?因为陈佳丽这栋别墅的使用率并不高,确切说是从她和吴叔浩离婚后才开始和张俊到这边住,所以很多事她也不太清楚。比如这个,”胡小酒点了一下电脑,“你看。” 视频里一个男人翻墙进了陈佳丽家,项白说道:“这没什么,就是个小偷,后来抓住了。” “不是让你看他,是就从这里开始,视频里的窗户上就没有贴纸了,在这以前都是能看到贴纸的。” 项白看看视频日期,时间是七月十二日。 “再往前呢?”项白问。 “再往前的视频就没有了,估计是监控坏了。” 项白皱皱眉头,似乎没听懂。 “不懂对不对,再给你看后面这些。”胡小酒把日期跳到今天,“这是今天的后半段,因为事发的时候监控就拍到这里,所以你们的人拷视频也只拷了到案发的部分,再往后就没有了。” “再往后是什么?” 胡小酒摇摇头,点开新的视频文件:“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 “这就是问题。”胡小酒说道,“在这之后,我们明明在这里频繁出入,可是视频里却干干净净,这就说明这个视频拍到的根本就不是陈佳丽的家,而是另外的地方,反正这个小区都是这样的独栋别墅,说到底,在哪里都差不多。” 番外七:死无对证(五)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从技术上这能够做到吗?” “技术上当然可以,但是如果是技术上完成的,想来你们的技术部门不可能不发现痕迹,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没有采用任何技术手段。再联想之前十二号的贴纸变化,我觉得不是技术导致的,而是错误。” 项白渐渐地回过神来,缓缓地点着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利落地打开车门。 “你干嘛啊?” “找案发现场。”项白说道。 “哎!很难找哎!这里别墅也太多了,满山都是的!” 项白站住脚又折回去坐到车上:“去保卫科。” “去干嘛?” “按你的说法,不是技术问题就只能是之前监控坏掉的时候,重装监控出现的错误,对不对?” 胡小酒点点头。 “所以保卫科一定知道,当时还有哪个监控出了问题,一定是多个监控坏掉,才会再重装的过程中安错。” “嗯……有道理哎。” 意外的是,保卫科的值班员却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监控出过问题。 “你不知道!”胡小酒惊讶地瞪着他。 值班员摇摇头说道:“我才刚来还没一个星期呢,你们问十二号的事儿,那我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你们的监控镜头安错了吗?” 值班员又摇摇头。 “哎,你这是玩忽职守你知道吗?你们小区那么高的物业费,让你来值班,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士,你这话就不讲理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来怎么就玩忽职守了?就算是也是上一个值班员的错,是他玩忽职守,再说了,安错了镜头也不是我们保卫科的错,我们又不负责安镜头!” 胡小酒翻个白眼:“就凭你们这个样子,难怪吴叔浩的公司要完蛋。” “这不是安心地产的房子吗?关吴叔浩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吗?汇经金融投的钱啊,安心地产商现在的大股东就是吴叔浩,背后靠的就是汇经金融。” “这么巧?可是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要知道这些肯定要花时间查嘛,但是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日常八卦。” “哎,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走吧,别耽误我值班。”值班员说道。 项白皱皱眉头问道:“你之前那个值班员现在在哪?” “我哪知道。” “谁知道!” 值班员被项白的眼神吓了一跳说道:“可能……可能物业中心能查到。” 荷叶胡同12号,胡小酒摘下墨镜仔细地核对手里的地址,刚要敲门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哟,您又在啊,老板?” 胡小酒一点不觉得意外,看看项白:“你来,我也能来。” “我这是执行公务。” “少来吧,你那十万块的报告打了没有?”胡小酒微微一笑,“是不是又缺钱花了,我的白白警官?” 项白咬咬牙,从没见过这种威胁人的,有钱真的是了不起,了不起! “跟我来吧。” “好!”胡小酒开心的笑了。 老许给他们倒上茶,“警察同志,请。” “您客气。”项白说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问一下,之前您在半山小区保卫科时候的事情。” “哦,我是在那儿干过一段时间,怎么了?” “我们想知道,七月十二号之前半山小区的监控是不是发生过故障?” “是,可不是故障,当时可能是进了一批质量有问题的监控,坏了好几个,不过后来都修好了。” “十二号修好的?” “对,统一修的,也是巧了,那天刚修好就出了那么一通子事儿,让我工作也没了。” “哦?是什么事儿,方便跟我们说说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从监控里发现一个男的,鬼鬼祟祟的在四号楼底下晃悠,然后过了没多大会儿就翻墙进去了,我一看这是小偷,赶紧去抓人吧,去了之后刚好看见一个男的从屋里出来,我一把就给他摁下,结果他转过头来就揍我,给我揍的哟,后来我就报警了,结果你们警察竟然说他不是小偷,说是我搞错了,我是亲眼看见他翻墙进去的,怎么可能出错呢?” “那你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了吗?”胡小酒问。 “那倒是没太留意,我这个年纪了,眼神儿也不是太好,不过我确实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男的翻墙进去了,这肯定错不了啊!”老许挠着头说道,“我啊,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因为这,物业中心还把我开除了!” “明白了,谢谢您。”项白从老许家出来给局里拨了个电话,“小孙,之前二队抓住的那个小偷,对,把他资料发一份给我,现在就要。” “你有什么发现?”胡小酒问道。 项白没说话,不一会儿手机响了一下,项白看了两眼笑了:“果然是。” “怎么回事?”胡小酒问。 “有没有办法弄到14号监控的内容?”他问道。 “有啊,你是警察嘛,去跟保卫科要咯。” 项白拿胳膊肘撞她一下:“别装傻,赶时间。” 胡小酒摊摊手打开电脑,不一会儿说道:“来啦!” “调到七月十二号我看看。” 视频里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出现在别墅门口,不一会儿别墅里出来一个黑衣服戴黑色棒球帽的男子,紧接着就像老许说的,他冲上去却被戴棒球帽的男子推到在地上。 “十四号。”胡小酒望向项白,“你怎么知道的?” “老许说的那个小偷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他的交代笔录里说的是自己先去了14号,但是14号楼没有住户,后来才去了旁边的13号,盗走了八万块现金和价值三十万的首饰。” “哦!挺聪明的嘛。” “你也还行。”项白系上安全带,“走,去半山小区14号。” “你干嘛做我的车?”胡小酒不满地看着他。 项白说道:“我公交车来的。” “不是吧,你们警察同志也太穷了,车都买不起吗?” “胡扯,我是不舍得加油。” 胡小酒翻个白眼儿:“更穷。” 项白和胡小酒到的时候魏秋山他们已经到了。 魏秋山看看项白身后的胡小酒有点惊讶:“她怎么也在?” “哦,良好市民,非要协助我办案。” “哦,那真是挺好的。” 胡小酒嘻嘻一笑:“应该做的。” “有发现吗?” “有。”魏秋山打开蓝光灯照着楼前的一块空地,“血迹,很明显。” “那尸体呢?” 魏秋山摇摇头:“暂时还没发现,但是肯定跑不了,就在这附近了。” “别墅里面找过没有?” “找过了,血迹是一直到里面的,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藏也没地方藏。”魏秋山说着打开蓝光灯,“你看,这儿,台阶上,再往里玄关这里有。” 项白和胡小酒跟着他一起,走到客厅正中央停下了:“就到这儿,没了。” 项白四下打量一圈,正如魏秋山说的,周围干干净净,除了房顶就是墙,根本没有藏匿尸体的地方。 “这是干什么的?”胡小酒指着头顶宽阔的吊顶,“陈佳丽家里没有这个东西。” “没有吗?” 项白说道:“给我个凳子。” 果然,吊顶是活的,用的是仿瓷砖板,项白推了一下,意外的沉,后背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怎么样?”魏秋山问。 项白深吸一口气说道:“八九不离十。”他稍稍用力挪开一块板,一大块头发垂落下来。 “通知张俊和吴叔浩,让他们来局里协助调查。” “好。” 一号审讯室,吴叔浩有些不耐烦:“同志,不是说协助调查吗,现在算什么?” “现在就是协助调查,麻烦你回忆一下,昨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们这是审讯,你们有什么权利审我?我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 “吴先生,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七月十二四日下午,你去保险公司以太太,不,确切说是前妻张佳丽的名义为张俊买了一份价值四百万的意外保险,而且这件事是瞒着张佳丽的,你不会不承认吧?” “我承认我做过,但是我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虽然我和小丽离婚了,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所以我留给她一张信用卡,可是她很赌气,说什么都不肯用,所以我帮她用。” “帮她给她现在的丈夫买一份意外保险,然后呢?” 吴叔浩摊摊手:“同志,该说的我说了,买保险不犯法。” …… 审讯室外魏秋山问项白:“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项白摇摇头。 “我也不信,可是你就是拿他没办法,因为买保险的确不犯法。” “张俊那边怎么样?”项白问道。 “张俊说他昨天下午送走了陈佳丽就独自在vip健身房健身。” “vip健身房?”项白想起来在胡天胡地看到健身房旁边的vip室,“那个vip健身房……只有他一个人吗?” “对,不过前台的监控可以看到他。” “又是监控。” “监控怎么了?” 项白摇摇头:“我现在不相信监控。”他想了想拨通了电话,“在哪儿?” 魏秋山隐约听到对方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脸上闪过一丝八卦。 项白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你们胡天胡地的前台监控,你也能调出来吧?赶时间,赶时间,我这里走完程序,犯人都跑了,好,多谢。” “谁啊?”魏秋山八卦地打量他。 “不关你事儿。” 不多久,项白的电话想了:“嗯。哼,我就知道。” “喂,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胡小酒说道。 “什么事?” “就是关于吴叔浩提张佳丽买保险的事。” “嗯。” “嗯什么!难道不应该说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吧!这样吗?” “求求你告诉我吧。”项白淡淡地说道,没有一丝一毫苦苦哀求的情绪。 “好讨厌!” “快说。” “我刚才一不小心溜达去了吴叔浩的电脑,发现他有一份秘密文件,然后我就顺便看了一眼。” “说重点。” “重点就是,张佳丽是汇经的重要股东,按照他们的协议,如果公司因为重要股东的不当行为造成损失,那么该股东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所造成的损失进行补偿。” “说人话。” “就是说,举个例子好了,假如有一个股东做了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或着因为一些事让民众对公司失去信心,导致公司的股份大幅下降,那这位股东要为他的行为负责。”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然后就想跟你讲一下。” “好的,我挂了。” 项白刚挂掉电话,忽然一个霹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电话又响了,是胡小酒打来的。 “喂!我想到了!”胡小酒火急火燎地说道,“吴叔浩为什么替张佳丽买保险?为什么张俊先知道这份保险的存在?为什么吴叔浩要让我跟踪他们?因为吴叔浩他的计划是引起陈佳丽和张俊的矛盾,如果张俊对陈佳丽起疑杀了陈佳丽,那么陈佳丽名下的财产自然而然落到张俊手里,那么张俊成为汇经股东,但这件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么按照约定他就必须对公司进行赔偿!反过来如果陈佳丽先动手,吴叔浩同样可以获得赔偿!哪怕只是他们的矛盾计划,只要引起媒体关注,吴叔浩就可以获得他想要获得的利益!反正他现在资金紧张,不管怎么样他都只赚不赔!所以凶手就是……” 不等她说完,项白就挂了电话。 “什么情况?”魏秋山问道。 “凶手已经差不多可以锁定了。” “谁?” 项白推开二号审讯室的门:“张俊,说实话吧。” 海盗咖啡厅,胡小酒愉快地搅着面前的咖啡:“不错嘛,还以为你会上当呢。” “我上当你有什么可高兴的?”项白把一只厚厚的信封拍在她面前,“十六万,还你。” “哎,你为什么没上当?说实话,你其实心里也更怀疑吴叔浩吧?” “谁说我怀疑他?张俊,有动机,有时间,有条件,我为什么要怀疑吴叔浩?” “嗯……可是,不会觉得太简单了吗?” “简单又怎么样,真正的破案不是电视剧也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起承转合,证据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