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谋》 第一章 赶上一波穿越潮 九月的秋老虎歇斯底里的挥霍着余下不多的时光。 宽敞的官路被高温炙烤出道道缝隙,飞扬的尘土随着车队的经过,扬得老高。 柳福儿张着嘴,好似狂奔万米的老狗,支着胳膊,撑着车板,哈哈吐着热气,间或朝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领队翻了个白眼。 车队想要抓紧时间赶路,这她也能理解。 但也不能把人不当人使。 说好的供饭,就是张硬得砸死人的胡饼。 路过水源,没等他们喝上一口,领队就带着护卫把马牵过去,等到轮到他们,那水比泥水还浑三分,让人根本没法入口。 到现在就连休息也成奢望。 走在她前面的孟大听她抱怨,笑着递个水囊过去。 柳福儿扒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温温又带着些土腥味的水直冲喉咙,但在此时,她只品出其中的甜润。 那些什么打着天然水、自然水,种种标签的水,跟这水一比,真是弱爆了。 这才是真真正正,天然,无污染的好水。 肚子晃荡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柳福儿精神一振。 借着还水囊的机会,她小声道:“孟大叔,你说,他们真能给咱们一天一百大钱?” 以她才刚穿越两天的经验,一百个大钱还真是不少,起码能买一百个胡饼,没准还能多绕两三个做添头。 从这里到淮南起码能走个三五天,这么一算,这一趟就够她大半年的胡饼钱。 孟大听出她话里的不信任,顿时笑了。 “能呢,淮南道徐家,名号可是响当当,人家能赖咱们这点小钱?” 柳儿福呵呵干笑,心说为富要是都仁厚,那就没有熬白了头的白毛女和半夜鸡叫的周扒皮了。 不过孟大你能这么说了,想来徐家的名号还算不错,应该不会为了这么点钱砸了招牌。 她揉揉酸痛的腿肚,默默打气,为了胡饼,为了生存,咬咬牙,再坚持几天。 车队缓慢的往前走着,因为押运粮草太多,车子重,没法走快。 如柳福儿这样招来的临时工都只能跟在车旁押车。 又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似孟大这等常年干劳力的也开始扛不住了。 更别提自小生长言论自由国度,平常腿着只走家到公车站这点路程的柳福儿了。 孟大见她脸色白得厉害,腿哆嗦着往前踉跄,怕她真有个好歹,便趁着天色昏暗,把她半拖上骡车。 此时徐家的护卫也累了,根本不往后来,几个一早留在后面的也应付得跟着而已。 柳福儿探头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便艰难的抬起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脚,迟缓的缩成个团,背靠粮袋,舒服的叹气。 从前她只以为五星级宽敞大床,多塞几个弹簧的席梦思才是享受。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浮云啊,浮云。 在当下,只要能躺着不动,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天色越发沉了,队伍里逐渐多出一些声音,人毕竟不是骡马牲口,不可能一刻不休。 护卫们听到大家都在嘀咕活不轻省,不如趁着走得不远,转头回城的话头,忙赶去禀告。 领队冷着脸,轻蔑道:“想走可以,一人交三百钱人头费。” 护卫把话传下去。 本来还只是心里不满的众人顿时哗然。 有血气方刚的,立时捏起拳头,怒声道:“我们不交呢?” 护卫冷笑一声,锵的一声,拔出腰里的佩刀,。 森冷的刀锋在皓白的月光里闪烁着厉光。 众人顿时一静。 护卫轻蔑斜了眼,大步走开。 众人气得不行,却又摄于护卫武力强大,只能忍气吞声。 随着骡车晃悠迷糊一觉的柳福儿被吵醒。 她抻着脖子,却看不清远处的情景,便问孟大。 孟大松开拉着儿子孟三郎的手,把原委讲给她听。 柳福儿呵呵了。 这是遇到赖账的了。 孟三郎年轻,受不得气,即便被阿耶压下,也还很是不服。 孟大低斥他:“咱们的过所都在人家手里掐着,要是人家把东西毁了,咱们回去还能说得清吗?你难道要做黑户?” 孟三郎被呵斥得蔫了,小声道:“那他们也太欺负了。” “你给我闭嘴,”孟大低斥 柳福儿左右瞧这对父子,笑得有点贼,“我有个主意,你们可要听?” 孟大和孟三郎都望向了她。 柳福儿从车上跳下来,去路边挑了两块带着尖角的小石子,回来塞给孟三,往车辕一使眼色。 孟三看看石子,心里狐疑。 这绳子坏了,换一根也就是屁大工夫。 这能顶什么呀? 柳福儿笑道:“法子我是出了,活我却没有本事干。要不要做,你说了算。” 孟三瞧着已走路蹒跚的阿耶,咬牙窜到车辕边,使了个巧劲就把石子塞了进去。 柳福儿感觉身后不对,转过头,就看个半大的孩子正灼灼的看着他们。 她呲出一口白牙,没事人样的继续扶车。 车子吱呀的走着,没多会儿,便有一股绳子崩开。 孟大下意识的哎呦了下,柳福儿可不想自己受伤,忙让开一些。 又过两息,绳子翻着花的松散开。 孟大一个抢步过去,拉住车辕的同时把石子拨弄到地上。 “大人,这车绳子断了,怕是走不成了。” 护卫过来仔细查验一番,的确是磨断了,便让那车出列,收拾好了再行跟上。 孟大弓着腰,陪着笑脸,把骡车赶去一旁维修。 柳福儿站在路边抻着腰,转过脸,看到孟三也在望逐渐走远的车队。 没多会儿,又有一辆车停在了路边。 柳福儿认出,正是那小子押车的那辆。 她挑了下眉,心说这小子眼神好使,胆子也不小。 孟大手脚麻利,在护卫的监督下,没多会儿便换好了缰绳。 几人赶着车,一同去追车队。 不想才刚到同样也出问题的车子跟前,就有人来报,公子吩咐安营歇息。 护卫招呼着走到一处,两辆护车的也聚拢在一处,迟缓的回归大部队。 运粮的车子都是围成个圈排着的,孟大和另一车夫把车很有技巧的塞了进去。 孟三难掩心中兴奋,柳福儿很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拖他进了里面的圈子。 第二章 腚墩换午休,到底值不值? 此时圈里已经收拾平整,跟柳福儿一样临时雇佣来的汉子们和护卫们泾渭分明的坐在火堆边。 汉子们就着火,干啃胡饼,护卫们好些,还能就这些肉干。 柳福儿扯着蒙在,找了个人不太多的火堆边坐下。 孟三郎心里有疑惑,想要发问。 柳福儿抽出根细木棍,递给他。 孟三郎很自觉,把外面树皮剥干净,顺手又把逆着的倒刺剃了。 柳福儿掏出早前藏着的胡饼。 孟三郎就穿在树枝上,就火烤酥。 柳福儿掰了一半,余下的示意留给他。 孟三郎咧嘴一笑,就着树枝,咬了口胡饼,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柳福儿一噎,盯着他手上快速减少的胡饼,考虑这会儿去抢还晚不晚。 孟大从领队那里领了口粮过来,见儿子已经吃上,便把胡饼递给柳馥儿。 柳福儿这会儿已经差不多饱了,便把胡饼顺手塞进衣襟。 孟大觑了远处的护卫,笑呵呵的道:“小郎好手段,只靠几个石子就让所有人都好生歇息一晚。” 柳福儿儿笑了笑,不敢居功。 “大叔过誉了,不是我手段好,是这车队里有明白人。” 孟大疑惑的看她,显然没听懂。 柳福儿却没有想解释的想法,起身往一旁的空地去。 “大叔,我先去歇了,你吃好了也赶紧歇吧,明天还有的咱们累呢。” 孟大深看柳福儿一眼,慢慢咬着胡饼。 孟三郎伸了手,喜滋滋的道:“不怕,我又捡了好些。” 柳馥儿忙抬眼看看周围,见没人留意,赶忙把石子拍飞,“我劝你打消着念头。” “为啥,”孟三郎发问。 柳福儿揉着拍疼了的手掌,道:“明早那领队肯定把车子检查个遍,到时要出事,就会知道是咱们搞鬼。” “你想想,三个破胡饼就要咱们一百大钱,一根上好的绳子得要咱们多少?” “这趟活的钱都赔进去也还不够,”孟三郎对这些人印象极差,立刻如此答道。 柳福儿点头,伸握几下手指,斜了眼孟三郎毫无痛感的模样,蔫蔫卧倒了。 孟三不甘又无奈,却又无法,只能对着火堆翻来覆去的嘀咕“乞索儿,狗奴”。 柳福儿微笑,暗道这里的人还真是淳朴,要她来,起码把他祖宗十八代外带子孙十八代挨个问候个遍。 翌日,天还没亮,护卫们就吆喝着把人都赶起来。 领队绷着四方脸,带着护卫们,逐个检查车子,严令不论绳索是否磨损,全部换成新的。 孟家父子很是佩服柳福儿的先见之明,几乎都在嘀咕这个单薄的,风一吹就倒的小郎,脑瓜子倒是灵光得紧。 柳福儿看了眼从打昨晚就时不时瞄她一眼的瘦小孩子,道:“你要想白干这趟,就继续揣着石子。” 那小子极快的捂着鼓囊的胸口,拿眼去瞪她。 柳福儿笑了笑,非但不气,还与她搭话:“不过你要听我的,我敢保证他们中午还得让咱们歇歇。” “当真?” 小子说话有些哑,像是喉咙不舒服发出的声音。 柳福儿点头:“不过这事有点险,我得先知道你身手怎么样。” 小子一拍胸脯,道:“大郎放心,打小我就上树爬墙,只有我不想,就没有我爬不上的。就是宵禁之后的坊墙门楼,我也是想上就上,南坊窜地鼠王二,可不是浪得虚名。” 柳福儿点头。 能躲过宵禁的巡查,身手总不会太差。 “看见那个平顶的车子了吗?” 她以眼神示意。 王二顺着看过去,点了下头。 “你能把你捡的那些石子都塞去车轴里。” “没问题,”车子的样子很是普通,他弄来的石子都很碎,足可以塞进去。 “只是我避不开这些人。” 柳福儿笑道:“你且过去,待会儿就有机会了。” 王二看她一眼,悄悄退入人群。 柳福儿理了理身上的长袍,徐步往那辆齐头平顶罩着暗青色锦缎的马车走去。 “站住,”护卫手持佩刀,冷面以待。 “壮士饶命,”柳福儿像是被吓到了,两腿发软得厉害,往后退步时,她脚下左脚拌右脚,十分滑稽的栽倒。 暗褐色的泥土随着她的落地,飞扬得老高,柳福儿呛咳着,狼狈爬起。 待到她站定,她那张本就脏兮兮的小脸更是灰得厉害。 众护卫一呆之后,全都哄堂大笑。 柳福儿满脸涨红的起身,文绉绉的嘀咕,一边拍打灰尘。 秋日天气干燥,尘土经过拍打顿时浮动起来。 护卫被呛得一咳,忙掩着口鼻,眯着眼睛骂道:“你这贱奴,还不与我滚远些。” 柳福儿余光瞄见王二一闪便过去,她这才喏喏着狼狈跑开。 等到回到车边,王二朝她咧嘴一笑。 柳馥儿回了个笑,又摸摸隐隐作痛的屁股,悄悄呲牙。 一个平沙落雁式换个安逸的午休,这买卖有点不太上算。 车队重又上官道,一直保持步行最快的速度前行。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柳福儿忽然感觉后脚跟火辣辣的疼,同时还有点发黏发潮。 柳福儿暗自咬牙,心知定是昨天就磨起的水泡破了。 她垫了下脚,试图缓解疼痛。 众目睽睽之下,只要她露出一丁点掩在布料之下的细皮嫩肉,她伪装的男儿就会不攻自破。 柳福儿捏了捏拳头,默念天将降大任必先玩命折腾,她得坚持,只有坚持住了,才能成功。 老天他老人家点中她一个三颗小红心级别的网店小老板加入穿越大军,定是有其深意。 虽说她醒来的地点有些诡异(原主老爹的坟头),穿的也有点寒酸(打着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裳一身),但她好歹还个包袱,里面有两块让她暂时饿不死的胡饼外加原主亲爹书信一封。 柳福儿摸摸衣襟,那封鬼画符正安稳躺在她衣服夹缝里。 想到信里柳父对女儿的殷殷期盼,柳福儿默道声抱歉。 他的女儿已经随他而去,而她,是个向往自由,怀揣爆炸知识的柳福儿。 她绝不去梁家,死气白咧的送上门去给人家做媳妇。 第三章 翻身农奴把歌唱 又走了小半刻,柳福儿实在坚持不住了。 她悄悄跟孟大打了个招呼,便退出路旁,打算处理下伤口。 不想王二悄没声的冒出来,道:“大郎,那车什么时候能坏?” 柳福儿正在脱袜子,听到他声音就在耳边,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你急什么,”她机警的将脱改为捻,硬把黏住皮肉的布丝扯开,“这才走多久?那车看着普通,可是它的轴承和车轮都比咱们粮车上的宽,一看就是经过特别加固的。我估计,起码还得再两个时辰才能彻底坏了。” 王二哦了声,老实了。 柳福儿揉了揉发麻的头皮,准备起身,不防看到他利落的解开腰带。 她往后一闪,戒备的问:“你想干什么?” “撒尿啊,”王二答着,手里动作不停。 眼见他就要扯开腰带,柳福儿一下子蹦得老远。 王二扭过头,诧异看她。 柳福儿察觉自己反应过头,便皱着眉头,厌恶的道:“撒尿不去远点,溅我身上,看我能饶你。” 王二呵呵笑的别过身,转去另一边。 柳福儿也背过去,等听到淅沥的水声停了,便催道:“快着些,车队都走远了。” “来了,”王二提着裤子,一溜小跑的过来。 柳福儿目不斜视的带着他,往前追撵。 没多会儿,两人来到车边,孟大呵呵笑扔了两张胡饼过来。 “前头发话了,说要歇过午时再走。” 柳福儿把胡饼掰成两半,一半拿在手里吃,一半照旧藏了起来。 队伍里的人都三三两两的下去官道两旁,或解手,或找个舒服的地方歇歇。 柳福儿绕着车队转悠一圈,见有人正在修车轴,不由动了动眉梢。 又趁旁人没有注意,赶紧回到自己押送的车边,靠着车轮子坐在阴影下。 王二巴巴凑到她跟前,也不说话,坐下来就抱着张胡饼生啃。 另一边,孟三也不甘示弱,赶忙抢占另一边。 柳福儿正在跟胡饼展开艰难的拉锯战,他这么一撞,饼瞬间呈抛物线状落在两步开外。 孟三一呆,眨巴不大的眼睛,小心的扭过脸,正好对上柳福儿凶狠目光。 “给,”他赔笑的把手里胡饼塞过去,手脚并用的闪去外面,把胡饼捡回来。 又小心的坐在柳福儿身边,随便怕打两下就张嘴一啃,轻松咬下个豁口。 柳福儿咧了下嘴,真心钦佩他牙好,胃口也好。 吃过午饭,柳福儿抓紧时间假寐。 王二跑出去溜了一圈回来,道:“大郎,这下可坏了。” 柳福儿才刚迷糊着,闻言便睁开眼问:“什么坏了?” 王二道:“我刚才去看了,那些人把车辕都换了。这可怎么办?” “那就走呗。” 柳福儿重又闭上眼,提点道:“这招啊,不能老用,那些人精着呢。” 王二见她没有出头的意思,泄气委顿了。 柳福儿笑着拍拍他,道:“这路还长,保不齐的就有什么意外,到时说不定还是咱们的机会呢。” “怎么说?”王二重又精神振作。 柳馥儿微翘眼皮,道:“他们这两天,一路的急赶,你没觉得不对劲?” 王二纠着眉头想了想,眼睛一亮,道:“他们赶时间。” 柳福儿又道:“徐家在淮南赫赫有名,家里护卫成群。既然着急,为何不把自己人派来,一路疾行着回去?” 这回王二想不出来了,他老实的摇头。 柳福儿呵呵笑着,就是不肯揭开谜底。 王二耐性全失,扯着她道:“大郎,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孟三听了两人说话,探了脑袋来听。 柳福儿笑道:“我猜,大抵是徐家把人都派去别处,他们腾不出手,可又想把粮快些运回去,所以才以利诱着咱们这些杂鱼烂虾,弄了个表面功夫。” “可他们这表面功夫是要给谁看呢?” 柳再次循序善诱。 王二摇头。 “给贼匪呗,”孟三偷眼瞄了瞄周围,凑到两人跟前,小声的道:“我听说东桓那边,有个盐户带头闹事,搅得那边大乱呢,东桓可就离淮南不远呢。” “真的,”柳馥儿来了精神,这是妥妥的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前奏啊。 “那后来呢?” 孟三摇头,“我是卖粮的时候听人说得,别的就不知道了。” 柳馥儿咂了下嘴,暗道也是。 孟家父子都是卖力气的庄稼汉,能记住两句,多半也是当新鲜事听的。 至于这只车队,想来徐家是把兵力都用在防备盐户上头,所以才没人手运粮。 柳馥儿看看明朗湛蓝的天际,忍了骂娘的冲动。 她碰了碰孟三和王二,低声道:“待会儿赶路,都把车赶去中间,千万别落下,也别冲去前边,知不知道?” 两人见她脸色凝重,都赶忙点头。 孟三迟疑道:“大郎啊,那伙贼人不会跑来这边吧?” “你们听我的就是了,”柳馥儿道。 那些人会不会来,她不确定。 但古来造反闹事,头一个蔓延的就是流离失所,饿得眼睛都绿了的饥民。 当然,匪患也同样泛滥。 好在,徐家护卫装备精良,或许功夫也不错,可惜他们只会护粮,未必会管他们这些小卒子,凡事还是多想些才好。 歇过阳光最烈的时候,众人再度上路。 孟三和王二都依柳馥儿所言,趁着旁人没留意,硬是把车塞去队伍中间。 孟三心里吊着,行走时,总喜欢左右四顾。 结果引来孟大的怒斥。 柳福儿就跟这个鲁直的少年道:“要是瞧着不对,你就把车一卸,躲去车底就是,保管不会有事。” 孟三被瞧出心思,不好意思的挠头。 柳福儿笑笑,遥望前面影影绰绰的密林。 走在末尾的护卫打马向前,柳馥儿侧开头,避过扬起的尘沙。 看来护卫们也都警觉了。 车队缓缓往密林中间劈开的小路行进。 柳馥儿望着愈发深密的树林,精神紧绷。 终于前面传来一声大喝,接着有无数个人呼喝着从密林里冒出。 车队猛地一滞,紧接着便是一阵马嘶车摇的骚乱。 车夫吆喝着想把骡子安抚下来,其他人都缩着脑袋,蹲在地上,恨不能变成地上的一粒土。 第四章 我愿为君解烦忧(补琪花玉树的月票加更) 孟大忙叫赶车的孟三郎,不想孟三郎反手解了绳索,一把拖父亲钻去车底。 柳福儿躲在车后,待到前面安静了,才探出脑袋张望。 只一眼,她就快速缩回脑袋。 好家伙,这帮土匪势力不小,乌泱泱的,好一大片。 前方经过短暂对峙,有护卫打马过去,对后面的人道:“留下五车粮食,继续上路。” 闻听这话,所有抱头哆嗦的人都喜极而泣。 护卫在旁,大家心也都安了,重又套车继续行进。 柳福儿边走边转着脑袋去打量那群急不可耐的奔向粮车的贼人,包括他们手里的武器。 刀、箭、短矛、木盾有,锄头、镰刀、菜刀、棍子、木头锤也不缺,有个哥儿们手里还攥着个大块瓦片,当做武器。 柳福儿咧嘴,这样也敢跑出来打劫? 偏偏徐家还答应给粮。 柳馥儿偷望跟周扒皮不相上下的领队,他竟然连个屁都没放。 想来车里那人地位比领队要高出很多,让他不敢说话。 不过运点粮食,竟然派出这样的人,这让柳福儿紧张的同时也升起危机感。 这伙人应该不是土匪,或者说,他们不常做打劫行当。 乱世里,缺衣断食的饥民沦为流寇,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世道,对兵强马壮,人手充沛的大家族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相反的,他们还能趁机,汲取他人养分,壮大自己势力。 可对她这等贫贱小民而言,如今情景,便是灭顶之灾。 柳福儿立刻打消想法拿过所开溜的念头,转而考虑怎么才能留下,最好还是舒服的留下。 她左手捏着右手的食指,使力揉捏。 略有些发胀的刺痛刺激着她的神经。 片刻,她微微一笑,重又淡定起来。 一直紧跟着她的王二凑过来道:“大郎可是有主意了?” 柳福儿睨他道:“你倒是知道。” “怎么干,你就吩咐吧,”王二很兴奋。 柳福儿道:“现在还不用,等我先去探探。” 说罢,她理理袖摆,努力清理好己身,才迈开大步,往前面那辆平顶马车行去。 护卫还没彻底缓解刚才的紧张,看到来人俱都拔出佩刀。 “好汉手下留情,仆是队里的苦力,并非歹人,”柳福儿忙退后两步,陪着笑脸。 “滚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靠她最近的护卫上前,支着肘狠狠拐向她胸口。 柳福儿身体一摆,一手勾着他的肘部,一手按着他的佩刀,脚下使力狠狠的命中他腿窝。 护卫闷哼一声,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栽在地上。 “放肆,”一瞬间,所有护卫都拔出佩刀,步步逼来。 “诸位好汉,仆并没有恶意,诸位且听我说上两句,”柳福儿忙抬起手,并高举头顶,表示服软。 护卫戒备上前,森冷的刀锋直逼她胸口。 车子还不急不缓的往前走着,眼见就走出半丈开外。 柳福儿提气,大声道:“时下纷乱,乱民时有流窜,此地距离淮南甚远,敢问贵人还有几车粮食可舍?” 车子悠悠慢下来,车帘被人挑起,一个扎着角的白面童儿探头望了眼,又缩了回去。 片刻,车内传来清朗的男音,“那郎君以为应当如何?” 柳福儿抿嘴瞪护卫。 护卫僵持片刻,就将佩刀入鞘,并侧开身,示意她可以自便。 柳福儿一勾嘴角,提步往车边去,接着挠头的机会,揉酥了半边的耳朵。 车帘半开,适才探头的童儿坐在窗边。 柳福儿睃了一眼,只看到里面坐着个发束成冠的身影。 柳福儿拱手作揖,“小人柳大,见过徐家公子。” 那人微微侧头,笑问:“柳郎君,怎知我是徐家人?” 那人声音略低,却不沉,清而亮,好似溪水清流悠然与林间穿行。 柳福儿笑道:“而今这世道,粮食比金子都贵,能轻描淡写就让出几车粮食。除开徐家公子,试问谁还有此等魄力?” 那人似乎笑了下,声音淡淡,“还是说说你所为何来吧。” 柳福儿捏着手指,脚底用力抓地,努力按捺想要巴着窗户,以昔日舔屏男神的热情回答问题的冲动。 “自然是想为公子分忧,”她顿了下,略带挑衅的道:“只看公子敢不敢信,愿不愿用了。” “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之事,至于愿不愿,”那人侧头,道:“且看你如何分忧了。” 柳福儿一笑,单刀直入:“公子花钱找我们这些杂鱼来,目的不就是想威慑小股贼匪,进而快速回到淮南吗?” 那人轻笑。 “但显然,时局的乱象超出公子预期,如今流民四散到此等地步,公子怕是也没有想到吧?” 车里安静无比。 柳福儿浅笑,花脸猫样的小脸,带着淡然与洒脱,“我愿为公子解这烦忧。” 车内依然没有声音,童儿忽的将车帘放下,从车门钻出,施礼道:“郎君有请。” 柳福儿回了一礼,踩着雕花漆凳上了车。 车厢里光线昏暗得紧,柳福儿垂下眼,规矩的跪坐,不太熟练的俯身叩礼。 “柳郎君请起,”声音柔和低缓,直搔人耳根。 柳福儿磨了下后牙,依言起身,以当年硬抗背背佳的身形跪坐。 那人略一颔首,道:“我在家中行四,郎君可唤我四郎。” 柳福儿忙拱手,道:“四郎唤我柳大便是。” 车子微微一晃,外面响起马蹄清脆的嗒嗒声。 柳福儿轻赞道:“四郎心善,慷慨解囊,四郎品行,某钦佩。” “不过小事,大郎过誉了,”徐四郎微微浅笑,头上玉带随他动作流动着如水光泽。 柳福儿眼波微转,扫了眼他身上的宽袍阔袖,笑意盈盈,“四郎宽仁谦逊,倒让我想起魏晋时的君子风仪。” 徐四郎嘴角微翘,含笑做摇头状。 柳福儿则在投其所好的夸了几句之后,步入正题。 “只是四郎心意虽好,却容易让那些习惯劳动换取粮食的淳朴之人心生懈怠,进而成为真正的流寇,更有甚者,还会加入乱军之列,危害相邻,成为其帮凶。” 徐四郎眉头微动,这一点他也有想过,但他身负运粮之责,跟前可用之人也实在太少。 两厢抉择之下,他选择了忽视。 柳福儿拱手道:“我观这波流民得了粮食之后,十分理智的后撤,这般进退有度,想来那首领是个明白的。” “那些人里,青壮之人甚多,我实不愿看着他们放任,便想自请,前往匪巢,说服其首领,率众助四郎一臂之力。” 第五章 凭空多了个弟弟 徐四郎沉默片刻,问:“大郎可有把握?” “并无,”柳福儿摇头,“但我愿为四郎涉险一行。” 徐四郎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的笑了,“好,如此我便在此静候大郎佳音。” 柳馥儿郑重一礼,敲敲厢板,待到车速放慢,便撩开车帘,顺着边缘一跃而下。 车子碌碌往前行着,徐四的声音幽幽飘出,“我只等至寅末,大郎可要斟酌好时间。” 柳福儿拱手,待到车子过去,她扑簌了下身上的灰尘。 孟三和王二随着车队过来,她朝孟三安抚一笑,道:“我与王二有事去办,明晨归来。” 王二一被点到名,很是兴奋,一个高就窜出队伍。 孟三忙赶过来想要问两句,护卫从边上过来,推搡他回去。 孟三只能频频后望早已没有两人身影的山林。 走在枝丫密集,枯叶厚厚的林里,王二眼睛晶亮。 “你可真厉害,出去一趟,他们就放咱们走了。” “过所都没拿到,怎么走,”柳福儿四处的看,随口答道。 王二一呆,道:“那我刚才出来,护卫没管……” “那是徐家郎君差我做事情,他们知道你是我帮手,”柳馥儿笑道。 “大郎,咱两都是亲兄弟了,你就别糊弄我,”王二将信将疑。 “咱们什么时候成兄弟的,我怎么不知道?” 柳福儿瞪大眼。 好么,这小子瞧着机灵劲十足,怎么是个黏皮糖啊,贴上就拔不下来。 “就是昨天,”王二道:“你没听说过啊,一块撒过尿的,那就是亲兄弟。” 柳福儿呛了下,火速转移话题,“你爬上去,看看看周围哪儿有烟火气。” “你就瞧好吧,大兄,”王二见她不辩驳,便想当然的觉得她默然了,立刻顺杆爬,全然忘了最初的话题。 王二爬树的确利索,没多会就爬到树尖上,遥望了会儿,他朝下喊道:“大兄,西北边好像有处山坳,那边散了几道烟。” 柳福儿大喜,仰头道:“行了,赶紧下来吧。” 王二吆喝一声,顺着树干就哧溜下来,当真是比猴子还要灵活几分。 柳福儿帮他把身上的树皮渣子拍干净,道:“走,领我去。” 王二迟疑道:“大兄,你该不会在找贼人老巢吧?” “猜对了,”柳福儿一笑, 王二脸色大变,拉住他,道:“大兄,不能去啊。” “为何不能,”柳福儿十分淡定。 王二揪着她的袖子,屁股使力,拼命往后拖:“那些贼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之前你不是也看到了,个个凶得厉害。咱们要是去了,可就有去无回了。” “不会的,”柳福儿道:“他们才刚有所斩获,心情正好着,便是抓到,也不会下狠手。” “而且,要去也只是我,你,我可没打算带着。” 柳福儿掰开他的手,往前走。 “那也不行,”王二张开手臂,快步挡在前面。 “大兄,要不咱们逃吧。” “往哪儿逃?”柳馥儿呵笑道:“过所都捏在他们手里。咱们要敢开溜,那领队必定报官,咱们就得被判个逃赋,要么吃牢饭,要么成黑户。这两个你挑一个吧。” 王二低下头,不吭气了。 柳福儿见他,大狗样的耷拉着脑袋,犯了些些的恻隐,便道:“我就实话与你说了吧,我打算跟着去淮南。这些贼人便是我送与徐四郎的见面礼。” “你要留在淮南?” 王二瞪大眼。 柳福儿道:“我推断,此地即将大乱,估计等到咱们这趟走完,这边已变了样。你我折腾一趟的辛苦钱,保不齐都不够一天的口粮。” “不会吧,”王二脸色大变。 “只怕情况只会比我说得更糟,”柳福儿表情严肃,“你家里可还有人?若有,就趁着这次出来提早安排了。” 王二摇头,“我家人已经故去,现而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柳福儿道:“那你且随我一并,转去淮南可好?” 柳福儿道:“时下徐家缺人,只要你我展现可用价值,徐四郎定愿收你我做门客。” 王二被说得动了心,他是打小混迹市井的,对世情了解得比柳福儿更深。 想要多少好处,就得付多少代价,天底下没有凭空得胡饼的好事。 他咬咬牙,带着柳福儿绕树趟河,在天色将沉未沉之时来到个山坳边。 两人猫在灌木丛里,鼻翼间尽是麦子蒸熟后散发出来的香气。 王二的肚子禁不住诱惑,发出一阵欢快的咕噜声。 王二揉揉肚子,勒了勒裤腰带。 柳福儿早前藏着的胡饼拿出来,道:“先垫垫。” 王二不好意思的搔了下脑袋,把整张的胡饼递给柳福儿。 柳福儿是知道他饭量的,又推回去,拿了掰开的小半。 费力的啃完胡饼,她觑着山坳,吩咐道:“你在这边吃边等,要是天亮时,我还没回来,你就赶紧回去。” 她起身要进去,王二一把扯住她,道:“大兄放心,你若深陷,我定想法营救,决不食言。” “好”,柳福儿用力拍拍他肩膀,笑着往里行去。 王二左右四顾了圈,总觉得在这里四下空旷,若是背后来人,他就被动了。 他四下转悠着,寻了个颗高大的树干,顺着就爬了上去。 柳福儿沿着被人生踩出来的小路往山坳里走。 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一边摇头。 山坳边缘的岗哨发现柳馥儿,立刻敲钟示警。 几乎是瞬间,山坳出入口就聚集十几号汉子。 面对手挽弓箭,手持刀兵的众人,柳福儿举起手道:“各位好汉,我只是想来讨碗水喝。” 众人沉默警惕的盯着她,人群后,有位头扎褐色头巾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 他打量柳福儿一圈,淡淡的道:“绑了。” 立刻有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过来,柳福儿十分配合的把手伸到前面。 褐巾汉子见她这般,反而诧异。 他止了两个汉子,走到她跟前,很肯定的道:“你不是来讨水的,你是刚才那个车队的。” “说吧,你此来到底何为?你家郎君不舍得那些粮食,想要把我们一窝端了?” 第六章 脑袋要被当夜壶,呜呼哀哉(补琪花玉树月票加更2) 褐巾汉子微昂着下巴,神情轻蔑。 “好汉慧眼,我的确是车队之人,”柳福儿陪笑脸:“不过不是为了其他,而是想要给好汉个前程。” “哦,”褐巾汉子挑起浓眉嗤笑:“这倒新鲜了。你自己尚且衣食不保,却来为我等谋前程,”他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喝道:“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娃儿吗?” 柳福儿只觉耳膜一鼓,再听人说话,便像隔着什么东西。 柳福儿强忍着异样慢慢消失,温声道:“好汉莫恼,你且听我说一言,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尽可处置了我,我绝无二话。” 她微微侧身,以最小的幅度尽可量的拉开两人距离。 汉子斜睨她,没有言语。 柳福儿便道:“我听说东桓有人在大肆闹市,不知好汉可知晓此事?” 汉子微侧过头。 柳福儿又道:“好汉以为这场乱局,将会持续多久?” 汉子睨她一眼,又看看周围明显被吸引住的其他人。 柳福儿道:“好汉可知我所来的车队来自哪里?” 汉子的耳朵又侧了下,虽然不明显,但这足以证明他的注意力正被吸引。 柳福儿道:“是徐家,淮南的徐家。” 汉子正了身体,他家就在淮南和东恒的附近,徐家的名号他如雷贯耳。 这般大的家族竟然就这么轻易的给了他粮。 汉子十分怀疑。 柳福儿笑道:“徐家的车子上都有个标记,即便这车队是临时凑的,他们也还是做了标记。” 她道:“就在车子右下角的地方,你们看是不是有个徐字。” 有人立刻往放粮的地方奔去,柳福儿环顾一圈,略提高几分嗓门,道:“身为淮南的大户,他们都开始屯粮,可见局势不容乐观。” 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几乎每人脸上都现出惊惶。 柳福儿笑了笑,道:“好汉以为呢?” 汉子斜眼看柳福儿,局势啥的,他是看不出来,他就知道这小郎是个能蛊惑人的主,随便两句话,就把人搅和的再睡不得踏实觉。 他示意大家都散了,带着两个汉子押着柳福儿去个以木头搭设起来的宽敞棚子。 柳福儿挑了个木墩坐定,瞄了眼当门柱的两人,朝大马金刀坐在自己对面的汉子拱手,道:“鄙人姓柳,家中就只我一个,好汉称呼我柳大便好。” 汉子还礼,道:“我姓常,你唤我老常就是。” 门外有人疾步进来,趴在老常耳边说了两句。 老常面色不变的示意他下去,道:“既是徐家的车子,我们也不敢强留。只是我这寨里已无余粮,也只能让你拉回四车。” “大叔误会我来意了,”柳福儿道:“区区几车粮食,是我们郎君见面礼,大叔尽可笑纳就是。” 她道:“我们郎君更看重的是人才。” “大叔管理有方,行之有度。郎君对大叔十分欣赏,这才派了我来,问你可有随他同往淮南之意?” 老常挑眉,合着他是来挖墙脚来了。 他笑着摆手,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手底下还有这一票老少等着我吃饭,我若走了,他们该如何过活?” “那就一起带着就是了,”柳福儿笑意浅浅,淡定坦然,“大叔乃是治理一方的好手,郎君爱才不惜千金,难道还会吝惜一点嚼用?” 老常拧着眉头,盯着柳福儿看了许久,才吩咐门口的汉子盯牢她,往外行去。 柳福儿等了一会儿,便歪头问守门两人。 “两位好汉来此有些时候了吧?” 两人对望一眼,沉默以对。 柳福儿摸摸鼻子,道:“两位好汉,你看能不能给我弄点什么吃的。” 两人里,有一人没忍住,道:“你不是说徐家是大户,怎么还能饿肚子?” 柳福儿忙陪个笑脸,可怜巴巴的道:“我这来得急,没等放粮就来寻好汉们。你们这儿又难找,我费了好久工夫才寻来。” 那人心肠软一些,知道饿肚子的难受,便让同伴盯着,他去边上舀了碗汤饼过来。 柳福儿连声道谢,抱着碗喝了口。 还别说,要是加点咸淡的话,味道还能不错。 如果在穿越前,有着游泳圈,油水丰厚的她大约会不咸不淡的赞句好一碗素食。 但是现在,她只想说,这寡淡得也是没谁了。 她吃了几口,还不死心:“两位好汉,我瞧这附近多山林,你们就没想着打点野味啥的,改善改善?” 好歹也得有点肉星啊。 两人摇头。 东桓地处平原,他们这些人都是世代靠着种地过活的,这里倒是能捕些鱼虾一类,不过那都是腌上了,等着逢年过节时享用的。 柳福儿摇了摇头,问:“那可否给点酱汁或是酱菜?” 早前吃的胡饼里有带颜色还带咸味的玩意,想来该是酱菜吧。 两人再度摇头。 “那盐呢,”柳福儿退而求其次。 两人依然摇头。 这日子过得,啧…… 柳福儿撇嘴,进而同情的瞧两人,不巧正看到两人也在看她。 瞬间,三人感情莫名就近了。 没得挑,柳福儿只能抱起碗,再度开喝。 门外,有一标榜大汉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道:“你这满口胡吣的小儿,待我砍了你,拿你脑袋做夜壶。” 他身高八尺有余,圆脸阔须,两个眼睛圆瞪如铜铃,一头杂草样的头发被胡乱的扎髻,团团安在后脑勺处。 柳福儿正在喝汤,闻言一下子呛咳出来。 从后边赶来的老常急忙拉住他道:“老四,不得无礼。” 钱老四恨声道:“大兄,你莫拦我,今日我定要斩杀这个挑拨我等兄弟情谊的狗奴。” “好汉莫要冲动,”柳福儿勉强吐出几个字,便扶着桌,咳了个撕心裂肺。 钱老四不觉得自己是好汉,可也不屑乘人之危,便只能站在边上等着。 老常见柳福儿咳得脸现紫红之色,几乎都要断气的样子,忙让人拿水,又把钱老四拖去一旁,道:“离开与否,兄弟几个细细商讨就是,你又何必迁怒旁人。“ 钱老四一脸恨色,道:“大兄,你我兄弟五个,从结拜那日起便兄友弟恭,和睦得紧。要没有这狗奴在里挑拨,你和三兄又怎会与二兄起了口角?” 第七章 反复思量分两路 老常叹息道:“你这鲁直的性子几时能稳下来呀。” 钱老四纠结着脸,想要说话。 老常按住他道:“我与老二争执,根子并不在柳大,”他压低了声音道:“当初咱们选择这里,也是没有法子,老三那会儿就说了,这里只能暂住,这话你还记得不?” 钱老四压榨他不太多的脑容量,总算拎出那点将要就饭吃了的记忆。 老常道:“你和老二都不通农事,不懂地势也是正常。” 他歪过头,见柳福儿情况好一些,便拉着钱老四去外面,倒了碗水搁在地上。 钱老四蹲下来仔细的瞄了瞄,又瞄了瞄,后来更是平端到跟眼睛一个水平线。 末了,他惊奇的发现,碗里的水在倾泻,且角度还不小。 钱老四随手一扬,把水泼在地上,又倒一碗。 结果还是一样。 老常道:“这处山坳子,早前应该是个水洼子,不过这两年旱得厉害,就把水烤干了,可是明年呢?” “这地势轻斜得厉害,”他道:“只一场大暴雨就能让它重新续上水,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钱老四嘀咕道:“那咱们就在坳子外面盖房建屋,再开垦出块地方,就近还有水,都不用去山上打,不是很好?” “傻话,”老常道:“徐家那么大的家业都四处拉粮,你说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钱老四呆呆重复。 “说明黄二郎已经把局势搅得太大,就连徐家也没把握把他拿下。” 钱老四微张着嘴,发傻的看老常。 老常心有余悸的道:“以后不知还有多少人要背井离乡。这里离东桓可不远,真要等那些不要命的贼匪过来,咱们这些人还不跟胡荽一般,被人割了。” 钱老四拿脚在地上蹭呀蹭。 老常道:“王家婶娘平常对你多有关照。你过去劝劝,有婶娘在旁帮腔,说不定定还能说通。” 钱老四吭哧一下,迈步去了。 老常遥望远处黑漆嘛乌的棚子,转身去找柳福儿。 这会儿她才刚缓过气来,看到老常,便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 老常歉疚道:“老四性子鲁直,大郎莫要往心里去。” 柳福儿抽了抽嘴角,心说她倒是想往心里去,可她也得有那个能力和资本啊。 老常重又坐定,道:“大郎所提之事,我兄弟几个略有些分歧,不知郎君可有提及要如何安置我手下众人?” 柳福儿笑道:“徐家有田有屋,这还不够吗?” 老常笑了笑, 够不够的,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柳福儿道:“大叔该知道乱世之中多俊杰的道理吧?” 她道:“郎君爱才不假,可人才一旦多了,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了,再开出的加码可就不同了。” 老常盯了柳福儿一瞬,道:“那徐家郎君给你开出什么加码?” 柳福儿笑着抬抬自己的手,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有吃有喝,有枕高卧便足矣。” 老常看出柳福儿所言是真,想了想又出去了。 这回他直奔王老二所住的棚子。 钱老四正要往外走,看到老常便笑道:“大兄,二兄答应走了。” 老常拍拍他结实的臂膀,边喊着“二弟,”边往里进。 “大兄,”王老二正把树墩做成的凳子往边上挪,听到老常声音,他忙往前迎了迎。 老常顺势握住他手臂,道:“你想通了就好,我这就通知大家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去追徐家车队。” “这么赶,”王老二迟疑了下,他转脸往里看。 棚子里面,有一老妪拄着拐杖出来,还没等走到跟前,就给王老二腿上来了一棍子,道:“既然要走,就赶快,婆婆妈妈的作甚?你当徐家是杂货铺子呀,随你什么时候去都开着?” 王老二被打得呲了下牙,忙说不敢,又扶着老妪坐下,赔笑着道:“阿娘,你且坐着,我收拾还不行吗。” 老妪哼了声,扭脸看老常,“大郎,下次他要再犯轴,你就往死里揍,我这里绝没二话。” 老常呵呵的笑,道:“婶娘,二弟那是沉稳仔细,咱们这些家当,要是没有二弟,还不知要丟成什么样。” “他也就能干点这个,”老妪撇嘴,眼神里却透着笑意。 老常与王老二招呼一声,出了棚子。 钱老四还留在那儿没有,老常便吩咐他通知各家赶紧打点行装,再把粮食卸了一车,全都磨了做胡饼,挨个人头都分了,让大家伙吃个饱饱的宵夜。 钱老四憨头憨脑的问:“那四车呢?” “你还挺贪,”老常拍他一下,道:“咱们都要去徐家了,怎好贪多?” 钱老四搔着脑袋,傻笑着走了。 老常瞄了眼火光通亮的棚子,柳福儿正端坐在里面,他扭身去赵老三的棚子。 赵老三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看到老常,便道:“老二答应了?” 老常点头,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道:“你说,这事我怎么总觉得哪块儿不踏实呢?” “哪儿不踏实?”赵老三笑道:“觉得小郎嘴上没毛,衣裳寒酸,不足以信?” 老常寻思半天,也没能想明白。 赵老三道:“他是跟着车队从西边过来,如今东桓的事还没传过去,他能知道,定是有人说与他听,那是谁呢?” 他道:“总不会是那些苦力吧。” 老常认同赵老三的想法,“可是,就这么把咱们的人都带去,是不是有点冒险?” 老常作为众人之首,总觉得责任重大。 “是有点冒险,”赵老三道:“这个你不提,我也会说。我觉得你我该分成两队,你在明,我在暗,为便宜我行动,老弱些的都跟着你。” 他道:“你先去车队投诚,若徐家当真愿意接纳,你就偷偷给我信号,我再带人出现,若徐家出尔反尔,我也能从旁策应,伺机把你们救出来。” “行,”老常痛快拍板,便起身道:“你去挑人吧,我回去看看你嫂子,她那人糊里糊涂,保不齐落了什么。” 天色越发的黑了,烧了大半的火把才要熄灭就被才刚点燃的替代。 第八章 打猎还需看时候(补琪花玉树打赏加更) 坳子里,所有人都提着大包小裹的进进出出,停在议事棚子前面的几辆大车很快就被塞得上尖。 老常忙完自家的,出来瞧见有人在那儿捆绳,叮嘱两句又去灶房。 钱老四正催着人做饼,看到老常,忙道:“大兄,你且再容我一个时辰,东西我一准做得。” 老常看了眼堆在角落里的几个粮袋,道:“就这些吧,余下的留下。” 钱老四睁大眼,道:“大兄,你这什么意思?” 钱老四嗓门不小,灶台边几个有些年纪的婆子都转脸看来。 老常拉着他去外面,交代道:“我和你二哥先去探路,你三哥带着些人在后面策应,你跟他一道吧。” “我不能跟着你吗?” 钱老四不太情愿。 老常摇头,道:“你力气大,也能耍两下子,老三带人不会太多,你留在后面更能派上用场。” 钱老四坚持道:“不行,大嫂和婶娘都在,我不跟着不放心。” “也好,”老常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想着到时多让老三带几个人就是了。 他拿了两个才刚出锅的蒸饼,去议事棚子。 柳福儿枯坐半宿,已经困得不成,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这会儿她正梦到自己的网店突然就红火起来,她前头哄着买家下单,转头又去催卖家给她备货,快递员开着车的来她仓库,见她忙不过来,还帮她写单据,打码的机器都热得发烫。 柳福儿高兴得不成,这些订单要是都做成了,她起码能升冠,以后钱景可期呀。 老常把蒸饼搁在桌上,让人倒些热水过来,推她道:“大郎,过来吃些东西,待会儿可就要上路了。” 柳福儿低呀了声,迷糊着醒来。 看到老常,她恍惚了下,才醒神。 “常大叔啊,”她揉揉眼睛,挪动坐得发僵的屁股。 老常见她痛苦难当的模样,忍不住道:“大郎早前不是做苦力的吧?” “大叔慧眼,”柳福儿道:“我自幼随阿耶读书,不想阿耶被奸人所害,家道中落。返乡时,阿耶突发急病亡故,我身无长物,没有一技之长,也只能卖些力气,讨口饭吃。” 老常把冒着氤氲热气的碗推到柳福儿跟前,道:“大郎这活计找得好,以后跟着郎君,以后可就不愁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不过是郎君抬爱,我厚颜混口饭吃而已。” 柳福儿这会儿也饿了,便掰着蒸饼,慢慢的吃。 老常道:“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估计子时差不多就能出发。” “大叔果敢决断,某敬服,”柳福儿赞了句,又望外面,天还乌漆嘛黑的,那些时辰什么的,她是分不清的,便道:“搬迁不是小事,定有千头万绪,大叔且去忙,待到妥当,来叫我就是。” 老常的确事不少,便笑着出去了。 柳福儿将手里的蒸饼吃完,见没人留意这边,便把另一个包进帕子里,放好。 没一会儿,议事的棚子前聚满了人。 柳福儿走出去看了一圈,几百号人里,上年纪的老妪有,中年且抱着孩子的妇人有,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子也不少,唯有青壮的汉子只十几个。 柳福儿呵了一声,冷下来脸,等找到老常,她嗤嘲的道:“常大叔,你若不愿去,我不强求,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老常脸一热,他也没想到老三竟带那么多青壮。 柳福儿扭身回去,等老常一进来,就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这事就此作罢。你就当我没来,咱们什么也没说。” 她起身就走,老常忙拦下她道:“大郎,你别急,你听我说。” 柳福儿抽脚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拿眼睨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常没料到她在气头上还能立刻冷静,他一点缓冲时间没有,只能勉强编出个借口。 “郎君宽宏,不计前嫌的接纳我等,可我们兄弟不能不懂事,刚才我们商量一下,打算去打些新鲜野味,算是孝敬,只是我们不擅这个,只能多去些人,碰碰运气。” 柳福儿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角。 要不是刚才跟别人套话,她还真就信了。 “大叔有心了。” 老常尴尬笑了笑,柳福儿道:“那行,咱们先走吧。” 老常松了口气。 柳福儿提步走到门口,忽的道:“丑末他们应该能追上咱们吧?” 老常皱了皱眉头。 柳福儿笑望他,不语。 “应该吧,”老常道:“这林子太大,有时候掐不准时辰。” 柳福儿也没有再说,随着车队出了山坳,待到来到早前与王二分开的地方,柳福儿扬声叫了句“二郎。” 十几步外,王二如灵猴一般滑了下来。 老常发现的晚,只觉得一晃眼,王二人就到了跟前。 柳福儿问:“寨子里早前出来的一拨人去哪儿了?” 王二往东边一指,道:“约莫一刻钟的路程。” 柳福儿扯着嘴角看老常,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意思却以表达。 老常看看王二,又看看柳福儿,王二的身手实在敏捷,他手底下几百号人里就每一个能赶得上,看来这柳大郎是深藏不漏啊。 他叫来个比王二大上一些的孩子,道:“去那边追上你三叔,让他们悠着点,打好了野味就赶紧回来,丑末之间务必赶来汇合。” “是,阿耶,”常大郎答应着。 “这时节,熊虎都寻个地方睡觉了,劳烦小郎转告诸位好汉们,莫要贪多,郎君不是个挑理的,若没有就算了,”柳福儿笑着追加了句。 常大郎看了眼老常,见他没有说话,睃了眼笑嘻嘻挨到柳福儿身边的王二,往密林深处跑去。 柳福儿这才抬手示意,道:“常大叔,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吧。” 老常带着众人沉默的走着,王老二推着坐在独轮车上,抱着行礼的阿娘,与钱老四一同殿后。 柳福儿将一早收起的蒸饼递给王二,道:“还有点温,赶紧吃了吧。” “多谢大兄,”王二喜笑颜开的摊开帕子,就势咬了一大口。 第九章 坑兄弟没商量 几百号人沉默的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来到林子边缘。 柳福儿往后望了望,见没有人跟来,便笑道:“好汉们的腿脚这么慢,这倒让我担心能否跟上车队的进度了。” 老常用力抿了下嘴,叫另一个孩子,道:“你去看看。” 柳福儿一根眉毛斜挑,转过脸。 莫名的,老常就明白她的画外音,叮嘱道:“要是见着大郎,你就赶紧带他回来,怎么传个话,人还留下了。” 那个小郎答应着,一溜烟的往后去。 柳福儿睃了一圈,道:“常大叔,大家伙都累了,要不咱们在这儿歇歇,顺便等人?” 老常见大家都有些疲色,想着待会儿到徐家车队还要相互磨合,便道:“就地休整。” 众人都寻个地方,赶紧坐下歇着。 有拿出蒸饼和水,跟家里人围坐一起充饥的,也有人去远些僻静之处解决问题的。 老常靠着树坐下,常孟氏借着递水囊的间隙,小声道:“三弟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老常仰头灌了几口水,沉声道:“急什么,老三自有分寸。” 树林外,有人疾步奔来,看到众人,他脚步越发的快了。 “大当家,”那人大喊一声,直奔老常跟前,道:”大当家,三当家已跟徐家车队汇合,派我过来接应你们过去。” 柳福儿才解决完人生大事,正舒爽万分的回来,听到这话,她呵了声,戏谑的看老常。 打野味的人反倒跑去他们前面,还把打头的扔下了。 这兄die很皮嘛。 老常的脸黑如锅底,侧头吩咐一人去把跑回去的人追回来,这才招呼众人继续赶路。 众人摇晃着起来,跟着大步往外走的老常出林。 当立在开阔的官道上时,刚好丑末寅初。 守在临时搭设的营地便的护卫发现来人,驰马而来。 待到近前,他吆喝着勒紧缰绳。 柳福儿上前两步,拱手道:“柳大领郎君令,将常大当家请来了。” 老常忙上前,与柳福儿并肩,拱手示意。 护卫扫了两眼,道:“走吧,郎君吩咐你们的人在西边扎营。” 他随手一指,便扯了马缰看老常。 老常很识时务,让妻室孟氏和王老二钱老四带着人先过去,他上前两步跟从。 柳福儿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紧拉着王二。 护卫也没在意,带着三人往营地中央搭设的简易营帐而去。 将要走到帐边,只见一人头戴平巾,身穿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看到老常,他笑了笑,拱手道:“大兄。” 老常定定的看了赵老三一眼,便转过脸见礼与守在门边的童儿,“烦劳小郎帮忙通传,常大请见。” 童儿望了眼柳福儿,得她点头示意,便进了帐篷。 赵老三碰了个软钉子,顿时尴尬起来,想要示意老常去一旁,奈何老常不搭理他。 无奈,他只能凑近一些,与老常解释,“大兄,不是小弟忘义,只是我这样做,对我等更加有利。” 老常别过头,没搭理。 柳福儿朝赵老三含笑点头。 王二骨碌着眼珠,瞧瞧老常,又瞧赵老三。 童儿很快出来,道:“郎君请几位进去。” 三人拱手谢过,便次第进去。 赵老三瞧着飘落而下的门帘,摇头走了。 帐篷里,徐四郎端坐上首,修长的手指正从茶盏上拿起。 老常进门,见到真人就跪拜行大礼,道:“常大拜见郎君。” 柳福儿慢了一步,再拜又感觉别扭,索性拖着王二站在一边。 徐四郎瞟她一眼,微勾嘴角,“常兄快快请起。” 老常听到这声称呼,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地。 他直起身,略一拱手。 童儿去角落那垫子过来 柳福儿一推王二,示意他赶紧接手。 王二脚下一滑,人蹭到童儿跟前,一捞就把垫子拿到手。 他利落的把垫子搁在下首位,又屁颠的拎了两个垫子放在对面。 柳福儿想笑,又得强忍着。 童儿皱着眉头,想要发难,可又顾忌主子在场。 徐四郎略一抬手,示意无妨,童儿悻悻扭脸。 柳福儿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带着王二落座。 徐四郎瞧她惫懒模样,笑着摇了摇头道:“赶夜路最为辛苦,还是吃了饭再说话吧。” 童儿听音明意,立刻出去准备,没多会便带着抬了案几的护卫进来。 热腾腾的蒸饼配卤得入味酱肉,端是让人食指大动。 柳福儿想要动手,抬眼见徐四郎正慢条斯理的用边上的湿布巾净手。 她心里叫了声哎呦喂。 这可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看到有人饭前洗手。 她也拿了布巾仔细擦了手,正准备动手,就见王二正如饿虎扑羊的架势往酱肉盆子扎去。 柳福儿忙一把拉住,用眼神示意擦手。 王二馋得口水泛滥,只想立刻把肉吃到嘴里。 柳福儿狠瞪一眼,再次示意。 王二慑与她一脸凶险,心不甘情不愿的抓起布巾狠抹两把,算是交差。 柳福儿夹了几片酱肉叠在饼上,跟卷春饼似的卷成一团,余下小半都推给王二。 王二正一口饼一口肉的,吃得正欢,见柳福儿如此,他忙要推回来。 柳福儿按住他,小声道:“赶紧吃,这肉现在可是吃一块少一块,再想吃就得到淮南了。” 老常看了两人一眼,垂下头吃自己的。 徐四郎见两人小动作,道:“再拿些酱肉来。” 柳福儿转脸看他,徐四郎眼神微瞟。 潜台词是,你立了功,这肉就赏你了。 柳福儿呵呵的笑,厚着脸皮拱手道:“多谢郎君。” 又拽了王二,道:“还不谢谢郎君。” 王二艰难的把嘴里吃食咽下去,扯着脖子,声音怪异的谢过。 徐四郎的视线在柳福儿的案几和王二的案几上划过,摇了摇头。 好么,又被讹了一份。 童儿端了两盆酱肉过来。 柳福儿胃口小,索性就吃肉,不吃饼。 王二却是个是多少都不够的年纪,吃完自己那份,顺便也把柳福儿那份给承包了。 两人吃得肚滚腰圆,便起身告退。 第十章 总算混上车了(补琪花玉树的月票加更3) 出了帐篷,王二苦着脸道:“大兄,我好难受。” “该,”柳福儿挺着肚子,喘着粗气道:“让你吃那么多。” 她以怀孕七个月的姿势,一手扶腰,一手抱肚的往前横晃,“郎君和老常且得说一会儿,咱们先回去看看孟三。” 王二跟在她旁边,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幅度晃着。 “大兄,你说郎君真会收下咱们吗?” “怎么不会?” 柳福儿道:“老常窝里反了,他现在没有选择,只能听郎君的。咱们立了大功,郎君总不能有功不赏吧。” 王二哦了声,道:“就是刚才那个尖嘴猴腮?” 柳福儿弯着眼点头,回手拍他脑袋,“别胡起外号,当心人家听见揍你。” 王二不在意的笑,道:“那就别让人听见不就是了。” 柳福儿摇头,道:“教你个乖,隔墙有耳,树后藏人,谁知道哪儿扒着人听呢?” “所以呀,最好就是别讲,心里随便怎么想,就是不能说出来。” 王二点头,道:“大兄你真好。” 柳福儿呵笑道:“这就好了?” “是啊,从小到大,可从没人跟我说这个,”王二打了个嗝,揉揉肚子,舒服的叹气。 两人说着话就到孟家父子押着的车前。 孟三郎正蹲在地上嘀咕天都大亮了,怎么两个人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脑子一热,跑了吧,那可就成黑户了。 孟大一拍儿子脑袋,训他怎么就不想点好的。 王二听着两人说话,一张小脸笑开了话,一巴掌拍在孟大肩膀上,道:“说谁呢,我这不是回来了。” 孟大和孟三郎听到声音,都猛地转过头。 见到两人,孟三喜得一下子蹦起来,道:“你们可回来了,再晚我们就要走了。” 孟大仔细端量,见两人都是全须全尾的,便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福儿见他翻来覆去都只说这一句,估计是太高兴了,一时想不到别的。 王二很满意孟三的反应,得意的从袖子里拿出个油滋滋的帕子,递过去。 孟三抽了抽鼻子,惊喜道:“酱肉。” 王二忙嘘了声,道:“你想让人都知道啊。” 孟三嘿嘿笑着接了帕子,打开就拎出一片。 正要放到嘴里,又转了个向,给孟父。 孟父慈和的推回去,道:“我饱了,你吃吧。” 孟三郎又转给柳福儿。 柳福儿摇头,笑道:“我和二郎都涨死了,一丝也吃不下。” 孟三转而又递给父亲,这一次他很坚持,“这里还有好多。” 孟大拗不过,就小小咬了一口,孟三用力一塞,把整片都塞进去。 滋味厚重的酱汁包裹着肉丝在口中炸开,霎时勾得口水泛滥。 孟三见父亲舒展眉宇的模样,笑得开怀,比自己吃了肉还要高兴。 王二见他傻兮兮的,便翻了个白眼,余光瞄见有人走来,忙道:“你赶紧的。” 他往边上挪了挪,帮着挡住视线。 孟三低下头,三两口就把肉填到嘴里,如同仓鼠一样,两腮鼓鼓的蹲下来,对着车子,将肉嚼碎咽下。 孟大怕儿子噎着,忙塞给他个水囊。 孟三正齁得慌,忙拔开软木塞,咕噜噜的仰脖灌。 远处有护卫过来,道:“柳大,郎君找你。” 柳福儿笑着应声,拉王二往帐篷处去。 孟三急忙起身,一张嘴就是一个响亮的饱嗝。 孟三顿时一窘。 柳福儿知道他要问什么,笑着摆手,道:“没事,郎君刚才没能容出空,这会儿是找我们问情况呢。” 孟三点头。 即便柳福儿说得笃定,他依然难掩担忧。 在他看来,这些贵人跟他们是两个世界,但凡找来,就没有好事。 柳福儿带着王二很快回了帐篷,里面就徐四郎一人,看到王二跟来,徐四郎微微侧目。 柳福儿拉着王二一同行礼,道:“郎君,此行二郎出力不少,若没有他,那波分出来的青壮不会那么痛快的过来,老常也会趁机拿乔。” 徐四郎笑了笑,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很讶异柳福儿的敏锐。 徐四郎示意两人入坐榻,道:“我请二位过来,是想问,不知二位可有意愿来我徐家盘桓些时日?” 王二喜出望外,一脸喜色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一脸感激的,与王二一同拱手,道:敢不从命。” 徐四郎笑道:“停留了这么久,下面的路程就要更快些,大郎身体单薄,想是耐不过,不如与我同行,可好?” “愿受郎君差遣,”柳福儿再一拱手,心里暗道,瞧瞧就是这么上道,这就是明白人啊。 她斜了眼王二,王二慢半拍的抱爪,拱了拱。 两人恭谨的退出帐篷,柳福儿道:“你去找下孟大叔,把情况与他们说一下,看看他们什么意思,要是想回去接人,郎君这边我来想办法。” 王二点头,问:“大兄你呢?” 柳福儿道:“我去老常那儿转转。” 老常兄弟几个性格各异,除开那个不仗义的家伙,其他三个起码占了孝和义。 既然以后都要在徐家混饭吃,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打好关系还是必要的。 柳福儿抱着交好念头过去,老常正与王老二说话,见到柳福儿,便拉着他一块过来。 柳福儿略一拱手,笑吟吟的道:“常大叔,家里的事可处理完了?” 老常哈哈一笑,道:“大郎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你,早前我是心里打鼓,怕有什么闪失,”他声音恳切,道:“毕竟,我一道命令就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我理解,”柳福儿摊开手,抖开自己的衣裳,道:“我这般模样,又这般年轻,大叔能信我一分,都已经让我感动,更别提还肯带着那么些人,拖着全部家当,随我过来。” 老常嘴角弯起。 失势不馁,得势淡然,这或许就是读书人的风骨。 王老二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拿眼看着柳福儿,默默的观察着。 柳福儿则在瞟见被冷在一边的赵老三和怒目金刚一般的钱老四后,与老常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第十一章 最美就是躺着,还有人按摩 重又回到车队,柳福儿去寻孟大。 却没想到他人不在,只有孟三郎闷闷靠车蹲着,与王二在地上胡画。 柳福儿问:“孟大叔呢?” “去前边了,”孟三郎抬头答了句。 柳福儿顺着望去,见孟大正与几个汉子说话。 孟三郎道:“大郎,你说当真会乱吗?” 柳福儿跟着蹲下来,小声道:“八九不离十,你家里还有人吧,趁着现在还能走,赶紧回去把人带出来吧。” 孟三郎耷拉下脑袋,不吭气,王二凑过来,鸡贼的道:“大叔不肯,还说我胡吣。” 柳福儿看他一眼,指了正命人收拾车子,腾些地方方便赶路歇脚的老常,道:“他们都是从东桓那边逃过来的,情况怎样比谁都清楚。你待会儿多去聊聊,大叔不是死脑筋,没准就想明白了。” 远处传来护卫呼喝的声音,大家都从地上起来,准备赶路。 柳福儿拍拍孟三,吩咐王二,“你话多,人头也熟,正好陪着说话。” 王二脸一苦,却也不敢违拗柳福儿的命令,只能站在孟三边上。 柳福儿一溜小跑的赶去马车边,徐四正在登车,见到她,便招手道:“途中无趣,大郎与我手谈一句局如何?” 柳福儿一咧嘴,这时候她只想说,没学过,便是她是聪明绝顶,智计百出的门客也做不到啊! 徐四却在她发呆瞬间,已吩咐童儿去拿棋盘。 柳福儿忙叫住童儿,做出赧然的样子道:“棋之一道我实在不精,只能让四郎失望了。” 徐四郎拿眼睨她,半点也不相信。 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形势,敢孤身入匪巢,并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会不懂布局博弈? 怕不是有意藏拙吧? 童儿见徐四没有说话,便从车子车壁夹板里拿出棋盘。 徐四端坐里侧,抬手示意。 柳福儿无奈,只得登车。 从下面到车上,只有两个木櫈,从她踏上的瞬间,她的大脑皮层就在快速跳跃。 在她做到位置上时,终于想到早年某剧里闪过的棋盘,只是那个是中间突起的,瞧着与面前这个不同。 徐四当仁不让的落定一子与中间。 柳福儿捏着圆溜溜,冰凌凌的墨玉棋子,考虑是落子还是弹子。 弹了,力道如何,万一飞去徐四脸上,可就坏了。 领队过来,得了徐四应允,便喝令启程。 车子轻轻一晃,往前行进。 徐四好笑的瞧着犹豫不决的柳福儿,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游戏而,大郎莫要紧张。” 柳福儿呵笑着抬眼,不防车子轧到什么东西,突然一晃。 柳福儿身体一晃,手指略一用力,棋子脱离她指尖,掉在棋盘上,并好巧不巧的把白子碰到棋盘斜下方。 没有预期的飞起,柳福儿体味下,该是力没使对。 徐四定定看她一瞬,捻枚白子摆在靠近自己这边的棋盘边缘,长指一曲一弹。 白子便如流星,将黑子撞到棋盘外面。 柳福儿眼疾手快,一把将棋子抓到手里,又苦恼的把棋子扔回去,道:“不玩了,四郎就连这个也这么厉害,在下实在不是对手。” 徐四见她就是不肯,便不强求,转而道:“我带了些孤本典籍,大郎可要一读?” 柳福儿下意识摇头,但想到她与老常的对话,她硬生生掰道:“安处净室,灵台空灵,方能将道理铭记于心,此时此地,便开始看了也如过眼云烟,实在辱没前人心血。” 徐四挑眉,琴棋书画,画此时是画不成的,他倒是带了把琴,只是是放在后面的,此时拿需得停车。 柳福儿见他眼睛略微的下滑,就知道他还要继续折腾,忙抱住软垫就势一倒,道:“四郎见谅,我平日歇息十分有规律,少睡一点,脑子都混浆浆的。” 她道:“这一路保不齐怎么样,四郎还是容我补上一觉吧。” 徐四斜睨她,这般的惫懒,哪还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柳福儿才不管那些,蒙混过关才是首要。 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闭上眼假寐,笃定徐四不会把她踹下去。 徐四默了片刻,就让童儿出去,又把嵌在车板上的桌几卸下,如此车里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柳福儿从善如流的把腿伸过去,打着斜的蜷成一圈。 童儿坐在车辕旁,扭头见她这般没有规矩,实在不忿,便趁着拉上车门的机会悄悄掐她一把。 柳福儿哎呦一声,如鲤鱼打挺的扑腾一下,手上软垫飞出,险些打到徐四的脸。 徐四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柳福儿揉着腿肚子,告状,“童儿掐我。” 徐四冷睨小童。 小童嗫嗫的垂下脑袋。 徐四道:“回去自己去戒律院领罚。” 小童低应了声是。 柳福儿是躺下的,从她这角度能看到小童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那个戒律院不是什么好进出的地方。 柳福儿扫了眼小童脑袋上的丫髻,摇头。 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她一骨碌爬起来,道:“四郎认真了,不过一玩笑,哪里用罚。” “不行,家有家规,怎可乱了规矩,”徐四很坚持。 柳福儿干笑,商量道:“你看他掐的是我,疼的也是我,该怎么罚是不是应由我定?“ 徐四道:“你想如何?” 柳福儿捶了捶腿道:“这两天走得路有点多,我这腿呀,疼得紧,要不就让他与我按摩一番,待我满意了,这事就算完?” 徐四冷声道:“还不谢过大郎。” “多谢柳大郎,”小童拱手,绑着头上发髻的铃铛的绫带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脆响。 柳福儿笑着摆手,重又窝回刚才的地方睡了起来。 车里重又安静下来,小童偷觑着徐四,一点点挪到柳福儿跟前,举着白嫩的小拳头一下一下的捶着。 还别说,他这力道刚好合适,没几下就让柳福儿觉得轻快不少。 她也不客气,伸腿搭在小童膝头,示意他继续。 小童一顿,拿眼瞪她。 柳福儿一咧嘴,眼睛一斜。 小童看了眼闭目假寐的徐四,蔫了。 第十二章 梁家?有咩有那么巧呦!(推荐票加更1) 车队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 林琪睡了两觉,感觉车还在晃,她一个没忍住,便道:“四郎,已经已过饭时了,要不让大家歇歇?” 徐四睁开眼,道:“老常是第一波从东桓逃出来的,之后还会有人陆续过来,你以为此时此地还能安静多久?” 柳福儿干笑,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只是她受过这种长途跋涉之苦,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便又嘴欠的跟了句,“烈日当空,此时最热,大家想要赶路,也有心无力。不如歇过午热,再多发些胡饼,省出傍晚吃饭的时间赶路。” 徐四看了她一会儿,道:“大郎,乱世之中,太过心软可能会害你性命。” 柳福儿讪讪低头。 她生在盛世里,活在安逸中,即便知道会招祸,也还是忍不住动恻隐。 徐四扣了扣厢板,命车队原地休息。 车夫扬声将徐四命令传给前面。 领队跳下马,阔步而来。 “四郎君,咱们本就因为那些贼匪耽搁许久,若在浪费时间,郎君那边,我会很难做的。” 柳福儿闻言,动了动眉头。 徐四冷着脸回道:“这事我会与兄长有个交代,你的任务就是护好粮车,仅此而已。” 领队被呛得没有话,拱手退开。 柳福儿坐好久的车,即便这车不是很颠,可长时间不活动也是不成的。 她起身下车,问徐四,“四郎不下来走动走动?” 徐四摇头,“大郎自便。” 这下柳福儿都佩服他。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没有生理反应。 比如柳福儿,此时她现在就迫切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嗯嗯一下。 避开众人,柳福儿一路深入,挑了个僻静地方好好解决。 闲来无事,她想到个问题,徐四不出来,该不会是就近解决吧。 据说大户人家出门,车里都备上净桶的。 柳福儿幻想了下,马车行进时,她和徐四在狭小的车厢里谈笑风生,而在某个犄角旮旯,有个净桶在微微荡。 柳福儿厌恶转脸,不防风正好从后刮来。 柳福儿顿时酸爽得啥想法都没了,麻溜收拾好自己,赶紧离开。 回到车上,因着早前暗搓搓的想法,她总是不自觉地轻抽鼻翼。 感觉没有什么异味,方安心落座。 小童端来蒸饼和几片酱肉。 徐四学着柳福儿早前那般,把肉卷在饼里,用筷子夹着慢慢吃。 柳福儿小声问小童,“就没有什么时蔬吗?” 总吃肉,不光上火,嗯嗯时屁屁会疼呢。 小童斜她一眼,道:“有风茄儿,你要吗?” 柳福儿没听懂是什么,不过瞧着小童不太友好的眼神,就知道肯定不能夹在饼里。 “小乙,”徐四唤他道:“去炸些巨胜奴来。” 小童拱手,膝行退出去。 没多久,他端来两盘扎得焦黄油汪的东西过来。 柳福儿凑近一瞧,乐了。 这是欺负她不是本地人啊,啥啥奴,叫得挺高大上,其实不就是油炸撒子嘛? 她住的巷子口有个婆婆见天在那儿炸,还不贵,一份就三块钱,每天都有人排着长龙买。 柳福儿掰了根沾满黑芝麻,细如粉条的撒子,轻轻一咬,酥散开来不说还爆开一股香气。 当真是酥香可口,完全不输婆婆的手艺。 柳福儿三两口解决一根,又殷勤的接了盘子,问小乙,“你炸的?” 小乙点头。 柳福儿再看他,眼神都变了。 会捶背敲腿,还有养家糊口的本事,这要在她们那儿,妥妥一优良绩优小正太啊。 远的不说,就她楼上的姐姐肯定抢着玩把养成,留下来当上门女婿。 “看什么看,不许看,”小乙被她瞧得局促的攥手,便在徐四看不见的角落,压着嗓子恶声恶气的道。 柳福儿呵呵一笑,转开眼。 小乙退下去,没多会儿又端来两盏茶。 徐四抬手一比,道:“小乙烹茶技术更好。” 小乙难得受徐四赞,顿时抿了嘴笑。 柳福儿瞟了眼里面飘着不知道神马玩意,还散发着莫名气味的东西,摇头,道:“我不好茶,四郎自饮就是。” 徐四这会儿大约感觉出来,柳福儿的性子和口味都有些怪。 不过有才的人又有几个是正常的呢? 他端起茶自饮。 柳福儿把茶盏往小乙跟前推推,示意他赶紧拿走。 小乙狠剜她一眼,腹诽着不识货,上好的紫笋都不喝。 柳福儿斜眼瞄他,即便没出声,也知道他心里定在骂她。 日头渐渐西斜,领队过来道:“四郎君,该启程了。” 徐四搁了茶杯道:“出发前把晚上吃食一并派下,路上大家辛苦些,边走边吃吧。” 领队拱手,吆喝两个护卫传令下去。 柳福儿道:“老常那些人不少,咱们带的胡饼可够?” 徐四笑了笑,道:“无碍,再往前不远便有座白马寺,入夜前就能到,到时在那儿买些素油胡饼就是了。” 说话时,车子已经动了起来,显然领队是急了,与礼节上很是怠慢。 柳福儿转眼,见徐四只是蹙了下眉头,便拿起搁在一旁的书卷翻看,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她重又窝回早前睡了一天的角落,闭目养神。 车轮碌碌的转动,车厢里安静得只有徐四偶尔的翻书声。 忽然间,前方出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后便有护卫大声呼喝。 车夫吆喝着将马拉住,小乙从车后跳下,跑去前面。 没多会儿,便跑来窗边道:“郎君,梁家二郎要收缴咱们的粮车。” 徐四搁了书,淡声道:“他带了多少人?” “差不多一百骑。” 徐四闭了闭眼。 梁家父子常年沙场征战,手底下的兵将个个没有弱手。 老常那些人唬唬逃难出来的饥民和小规模的贼匪还成,真正能与其较量的只有他带来的徐家护卫。 十对一百,根本毫无胜算。 领队还在前头跟梁二郎争执,言辞很是不恭。 徐四侧耳听了几句,下了车。 小乙忙凑来道:“那梁二郎就是个混世魔王,说不准哪句话不对就抽鞭子。郎君,还让王领队去应付吧。” 徐四按住他,道:“我若由着王领队,闹不好徐梁两家真要撕破脸皮了。” 柳福儿跟在后面,听着两人言语,脚步慢了下来。 她眯着眼瞧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甲胄的男子,暗自嘀咕。 姓梁,没这么巧吧? 第十三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 夕阳的余辉斜斜落下,将半片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梁二郎歪着身子,斜依在马背上,古铜色的指尖捏着鞭柄轻轻的转,鞭梢小幅度的在空中画圈。 半丈外,王领队耍横的梗着脖子,道:“梁家是打算与我徐家交恶不成?” 梁二郎无所谓的呵了声,嗤讽的道:“就凭你,一狗奴,也敢代表徐家?” “你,”王领队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夹马腹,就要过去。 梁二挑衅斜眼,半点不惧。 “那我呢,”徐四郎步履悠然的从后走来,笑意浅浅的望着梁二。 王领队看了徐四一眼,重又退回原位。 梁二见是hi徐家人,便擦了擦鼻尖,从马背一跃而下,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锵锵声,同时也扬起一片细细的尘沙。 “徐四郎,”梁二郎手牵着缰绳,嘴角微扬,语调微缓:“你徐家可要与我梁家交恶?” 他漫不经心的搔搔鬓角,挑着眼梢看来。 “二郎说笑,”徐四温雅的笑道:“徐梁两家乃是世家,怎会为了几车吃食伤和气。” “我就说嘛,”梁二转过头,道:“兄弟们,把车押过来,咱们走。” “是,”众将沉声一喝,兵分两步,将车队夹在中间。 王领队忙从马上下来,疾步到徐四跟前,道:“四郎君,这粮不能让他拿走。” 徐四淡声道:“不让,他就不拿了?” 王领队语塞。 以梁二的性子,不给就生抢,这事他可是没少干。 徐四道:“老常还不知道情况,你带两个人跟过去解释下,别发生冲突。” 王领队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声,转头走了。 徐四淡笑提步上前,道:“二郎此行匆匆,可是边关有事?” 梁二含糊咕噜声,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徐四也不介意,还往前凑了凑,道:“时下虽然有些骚乱,但无碍大局。若边关吃紧,我徐家不会含糊。” 梁二斜眼,不耐烦的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旁的不用你操心,也操心不着。” 他斜跨出去一步,吆喝道:“都干什么呢,赶个车还要我去请啊。” 梁二嗓门本就不小,又是刻意扯了嗓子喊,只震得徐四耳骨嗡嗡作响。 将士们很快赶着车过来,梁二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回见。” 他翻身上马,一抽鞭子,扬长而去。 粮车碌碌,将士们挥鞭扯缰,一路紧随,徒留一片洋洋洒洒的尘土。 王领队眼瞧着粮食半袋也没留下,急得满头大汗,叠声问徐四,“四郎君,这可怎么办?这家主和郎君要怪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徐四理也没理他,直接上了马车。 柳福儿一直缩在徐四身后,待到上车,才道:“郎君,这郎君好大的派头。我听说有位骁勇善战的梁节度使,不知这位是……” 徐四道:“你想说什么?” 柳福儿摇头,道:“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徐四道:“他就是梁节度使家的二郎。” “果然上阵父子兵啊,”柳福儿面上赞叹,心里也在赞叹。 还是自己聪明睿智,没有找去梁家,否则这个一身痞气的土匪头子,就得她接收了。 车子重又动了起来,王领队狠揪几下头发,驱马来到车边。 “四郎君,咱们的任务是弄粮,如今粮食没了,又何必带那些累赘?不如就此散了,如此咱们也能如期回返。” 徐四微不可见的蹙眉。 柳福儿瞪了领队一眼,赶忙谏言:“粮食没了,再买就是了。老常带着人拖家带口的投诚,怎能你一句散了,就把人扔了。” 王领队透过窗口斜瞪柳福儿,“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贱民而已,抛下又能如何?” 柳福儿缓缓的坐直,冷声道:“他们是贱民,你又能高贵多少?脱了你那身皮,你信不信我能揍得连你阿耶都不认不出你。” “你这狗奴,”王领队两眼圆瞠,提着鞭子,直指柳福儿。 柳福儿拳头虚握,眼睛极快的睃着他的身体,跃跃欲试。 “好了,都是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徐四冷声打断道:“大郎说得对,咱们不能空手而归。” 柳福儿挑眉,斜瞪王领队。 王领队错着后槽牙,脸颊肌肉一阵乱蹦的道了声是。 徐四道:“先去白马寺吧。” 王领队拱手,策马去前面开路。 徐四转过脸,道:“王领队家里世代为徐家做事,在他心里,徐家便是他的根。适才他那话不过是习惯使然,并没有恶意。” 柳福儿知道徐四其实是维护她,怕她吃亏的,便歉疚道:“是我莽撞,给四郎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徐四道:“真正的麻烦是我们没有粮,便是带老常他们回去,徐家也未必给他们全部安排活计。” 柳福儿皱眉,这还真是现实啊。 她道:“这附近没有城郡吗?咱们去那儿买些就是。” 徐四摇头,道:“临行前,我与大兄保证过十日内回返,而今时间过了大半,再没时间筹措了。” 柳福儿默算,从淮南过来,快马需两天,但徐四是坐车,得多加一天,加上两天筹粮,两天赶路,今天又过了大半。 也就是说,他们就剩两天零一个晚上了。 柳福儿想了想道:“咱们要去的白马寺,他们那儿总有余粮吧?” 徐四道:白马寺有均田千顷,谁少粮,他们也不会少,”他道:“只是他们顶多帮我们筹措一路吃食而已。” “为何?” 柳福儿奇道。 徐四道:“这两年大旱,收成不佳,如今又赶上匪患,他们手握救命粮,怎会不卖个好价钱。” 柳福儿道:“能诱之以利就不是什么难事,难道徐家还差银钱?” 徐四默了一瞬,苦笑道:“徐家还真差。” 柳福儿眨巴下眼,徐四道:“如今徐家大半家财都用在准备对付黄二郎的辎重上,粮草上的银钱都有定数,没有半分富余。” 柳福儿瞪大眼,道:“那你还让梁二把粮食拉走?” 第十四章 骑马的痛苦,谁痛谁知道 徐四苦笑,柳福儿自知失言,干咳一声道:“不然我去附近城郡转转,时下世道纷乱,总有识趣的懂得该怎么做。” “我也与住持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借上一点,”徐四看她半晌,拿出一册图卷,摊开来道:“大郎,你且来看。” 柳福儿凑过去,与徐四同看那卷泛黄的图卷。 徐四点了偏西的一处,道:“咱们现在在这儿,再往前就是白马寺,”他指了画这个小塔模样的图标,而后手指下滑,道:“往南有个小县,隶属白马寺,那里开设的粮店米铺均是白马寺所属,我们既要与其借粮,便不好再打这儿主意。” “要去只能去这里,”他手指再往下滑,点了点,上面写着三个鬼画符。 柳福儿贴跟前看了两眼,三个字里她就认识打头的朱字。 徐四道:“从这儿去朱家桥,快马差不多半天,你们这就走,或许能在宵禁之前入坊。” “我这就去,”柳福儿起身,道:“烦请四郎给我份手书,或者信物。” 徐四浅浅一笑,解了腰上的佩扣,递给她道:“这是我印信,若有人投诚,你尽可将之带来。” 柳福儿忙跪坐端正,郑重一礼,道:“必不负郎君所托。” 徐四将她扶起,扬声命令车队停下,吩咐小乙取了套自己的衣裳过来,道:“时人多重视皮囊,大郎既要入世,还是随俗的好。” 柳福儿没有推辞,接了衣裳打成个小包,背上,道:“我不谙武艺,也不通骑术,还需带两个人与我同往。” 徐四道:“队里众人,大郎尽可去选。” 柳福儿一拱手,提步下车。 她点了个模样略微俊俏,据说身手十分敏捷的刘姓护卫,又转去后面找钱老四,让她随自己走一趟。 钱老四很不情愿,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干嘛找我。” 柳福儿斜他一眼,自然是看重他粗枝大叶的鲁莽。 她转而跟过来看情况的老常道:“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徐家领队说,没有粮,就不需要咱们押车。” 老常面色一变,“我也正想找机会问你呢,这到底是咋回事?” 柳福儿摇头,道:“能有什么,谁拳头硬谁厉害呗。” 老常默了默,道:“我是信了你才带着兄弟们来的,你可不能撇下我们。” 柳福儿笑了,合着她这是被赖上了。 不过她本也没想半途撂挑子,而且办了好事不表功也不是她作风,便道:“所以啊,我当场就拦了,又跟郎君请缨去弄粮。” 老常眉头微动,眼神变幻了下。 柳福儿道:“只要弄到粮,咱们就大功一件,至于去淮南怎么样,那还用说吗?” 老常瞧了瞧柳福儿这单薄的身子板,一拍钱老四,道:“老四,你跟着去一趟。” 钱老四拉长着脸,小小的动着嘴唇,到底没能说个不字。 王二悄悄溜了过来,见她背上的小包,道:“大兄,你要出门?” 柳福儿点头,道:“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与你们汇合。” 王二急道:“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柳福儿摇头,道:“你跟郎君去寺里,打探清楚存粮情况,让郎君心里有个数。” 王二不想和柳福儿分开,揪着她袖子不肯撒手。 “听话,”柳福儿微微瞪眼,道:“郎君收你入门下,你总要让旁人瞧瞧你的本事,不然岂不让人笑话。” “我不怕人笑话,”王二嘀咕。 “那郎君呢,我呢,”柳福儿道。 王二低下头,扭着手指头,不吭气了。 柳福儿扯回自己袖子,道:“没多久,最迟明天晚上,一准追上你们。” “那你说话可要算话,”王二紧跟着一句。 柳福儿点头,转头见老常已把钱老四说服,并交代,“出去之后,一切都听大郎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钱老四老实的点着大头,抬眼见柳福儿看来,便一拱手。 柳福儿忙回礼,笑道:“劳烦钱四叔带我一程。” 钱老四性子爽直,答应了便不含糊,他立刻去牵来健马,大马金刀的跨上去。 柳福儿搭着王二肩膀,踩着马凳,小心的坐在后头。 刘护卫从领队那儿拿了入城办差的证明,很快策马赶来,。 柳福儿朝老常和王二一拱手,没等说话,就听老常暴喝一声“驾。” 柳福儿没防备惯性往后一仰,人差点从马屁股那儿栽下来。 马似乎察觉不对,一尥蹶子,马尾巴如钢鞭般扫来。 柳福儿呀的叫了声,用违反重力与力学的姿势一下子坐起来。 柳福儿痛苦的捂着腰,没能发难,就听钱老四嫌弃的道:“坐稳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柳福儿吓得不轻也气得很,可她不会骑马,想到接下来这百八十斤都得交给他,也不敢争辩,只紧紧揪住钱老四衣服,咧着嘴被裹挟进了风力。 刘护卫在前,一马当先。 钱老四不甘示弱,夹着马腹就去追赶。 这下可苦了从来都没骑过马的柳福儿。 马上的颠簸绝对超出她的想象,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胸腔。 好容易坚持着跑到隐约看到人烟的地方,柳福儿正想说歇歇吧,刘护卫就过来道:“过了这个镇,前面不远就是朱家桥,咱们再快着些,定能赶在宵禁之前进去。” 钱老四吆喝着一甩鞭子。 柳福儿只听一道鞭响在耳边炸起,屁股就跟坐在暴烈鼓点上,她就是鼓皮上的一粒细沙,跟着颠来颠去,方向全不由几。 柳福儿被彻底颠迷糊了,待到钱老四扯住缰绳时,她还紧揪着钱老四,如小老鼠似的缩在他宽阔的背脊之后。 钱老四动了动,柳福儿下意识的跟着缩了缩,刚好完美把自己遮好。 刘护卫已翻身下马,见此情景不由笑了。 钱老四被笑得羞恼,一个侧身横抓,就把柳福儿扯出来,顺带扔下马背。 “哎,”刘护卫一惊,抬手要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两眼转圈的柳福儿如面袋子一样的掉在地上。 柳福儿哀叫一声,人还僵僵的,没有动。 刘护卫赶忙扶她起来。 柳福儿痛苦的咧着嘴,一点点挪着腿站稳。 钱老四下得马来,见她这般,便道:“瞧瞧你这样,身上没有四两肉,也敢说要来弄粮?” 第十五章 古刹后山有玄机 “不然谁来,”柳福儿咬牙。 她怎么没有肉了? 除开前胸和屁股,其他地方她肉可多着呢。 再说弄粮靠得是脑子,又不是靠屁股和胸。 刘护卫低声问她,“你可还好?” 柳福儿点头,松开他的搀扶,道:“先进城,挑个最富贵的坊市住下再说。” 刘护卫便去牵着自己的马,在前与守门的兵士交涉。 很快三人便顺利入了关卡。 几乎差不多的时候,车队也停在白马寺山脚。 打着香疤的小沙弥前来问询,得知是徐家来人,忙请入寺。 至于其他人,庙里没有那么多地方,只能在山脚清出一片空地,供他们安歇。 徐四随沙弥拜望主持。 眉须皆白的老主持慈眉善目,和气悲悯,徐四风清朗月,温文有礼。 两人一番寒暄,相携往客院而去。 王二心里记挂柳福儿交代的事,一直留意周围的情况,当跟过第一道门楼之后,见没人留意自己,便悄悄溜了。 寺中有贵客,除开负责客舍院落的知客外,厨房负责膳食的也很忙。 王二顺着食物的香气,一路寻来。 趁着做饭的大和尚没有留意,他悄悄拿了两个酱菜蒸饼,外带一点酱烤蕈片。 大和尚忙完了一边灶台,转过眼见蕈片少了一点,顿时大怒,叱骂帮厨的小沙弥嘴馋。 小沙弥委屈不已,却又无处诉冤。 王二窃笑,转去僻静地方。 此时徐四已与住持提出要购买胡饼一事,住持问明所需数量,便吩咐人去准备。 王二饱吃一顿出来,正好瞧见僧人们三三两两一组,或抬粮,或舂麦子。 王二顺着僧人们的路线,一路寻到粮仓。 此时,仓外还有人在把守。 王二也不急,这种大型粮仓是一定在檐下留又通气孔,从那儿就能一览粮仓内里。 僧人们搬抬了将近一刻钟左右,方才关门离开。 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去了边上的棚子,显然他们便是这里的看守。 王二伏低身体,趴在草丛里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一和尚提着风灯出了棚子,绕着粮仓巡查。 待到他转了一圈,重又回去,王二才小心来到仓边,灵巧的攀爬上去。 没多会儿,他便轻巧的下来,顺着早前藏匿的小路一路往南。 走了差不多半盏茶,远处传出车轮压路的咕噜声,王二一个闪身躲进树后,小心窥探。 小路的转角,一盏风灯摇曳而来,隐约照出小沙弥憋红的脸和缓缓前行的独轮车。 车子很重,所行之处都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车线。 秋夜凉风将食物的香味吹散向四方。王二抽抽鼻子,嘀咕道:”有粮的就是不一样。” 宵夜都来两顿。 王二摸摸肚子,似乎又有点饿了。 他扭脸望向大厨房的方向,那里乌漆嘛黑一片,应该是熄灶了。 王二怪笑一声,脚下一滑,自动自发的朝小沙弥追去。 小沙弥推着车子来到一黑黢黢的洞口边,距离洞口有些距离的棚子里,又有七八个汉子或坐或站着。 看到来人,汉子们陆续围过来。 当看到边上还放着两瓮素酒,不由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竟然有这么好伙食?” 小沙弥赔笑,道:“住持说,诸位在这儿日夜受累,十分辛苦,刚好小寺素酒才刚酿好,便送来与诸位尝尝鲜。” “那老儿倒是识趣,”汉子们呵呵笑着把瓮搬下。 小沙弥帮着把汤和饼搬下来,拖着底下大大的竹篓道:“这是给下面那些人的,主持说,人要是少了盐,就没有力气,耽误好汉们的时间就不好了。” 汉子们呵呵的笑,摆手道:“知道了。” 小沙弥陪着笑,推着车走了。 汉子们摆开一排大碗,将素酒倒出。 昏黄的酒液才一入碗,便飘来浓郁的酒香。 倒酒的汉子喝了声好,率先端碗,与其他人一碰,仰头干了。 王二从山石背后探头,瞧着这些人觥筹交错,他慢慢接近搁在洞口附近的胡饼。 洞口里,有人同样也在小心翼翼的爬出。 两人都如谨慎而又警惕的狸猫,轻巧无声的往竹篓靠近。 王二个子高,手也长,率先掀开竹篓。 在他想要去拿时,一只乌黑的小手先他一步,将饼拿走。 王二抬眼,就见半尺处不知何时出现一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其上一对招子晶亮如狼眼。 王二呀了声,条件反射的往后躲闪。 半丈外,汉子们似乎有所察觉,立刻问:“谁?” 小脸的主人本是要往回跑的,听到这话,忽然顿住,竟重又爬回了竹篓边。 王二大急,急忙招手,示意他过来。 不想他却呲牙露出一个笑脸,便低下头安静的啃饼。 有汉子阔步走了过来,看到有人偷饼,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王二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人影一下子飞出几步之外,并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汉子凶狠的拎着他脖领起来,再踢一脚。 这回儿那人落在地上,没有动弹。 汉子啐了一口,提着竹篓放到喝酒的桌边。 汉子里有人说,“干脆叫个人上来,把饼分了吧。” 另外又有人说,“急什么,早前咱们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可怜咱们一分。” 这话一出,立刻得了响应,于是又有人道:“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他们,来来,咱们继续喝。” 汉子们吆喝着重又喝起来。 王二静等了会儿,才跑去那人跟前,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人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翻身,却力不从心。 王二赶忙帮他转身,一入手才知他有多轻,多瘦。 那人张张嘴,便溢出一丝血意,眼眸也黯淡了许多。 王二很是过意不去,便道:“刚才那种情形,你跑了就是,他们就是发现我,也追不上的。” “你腿脚要真那么厉害,就帮我个忙,”那人粗重喘息,嘴角不时沁血,该是伤了肺腑了。 “你帮我去报官,就说这里有乱民在此偷挖矿洞,意图造反。” “这些人是乱民?”王二一惊,“你也是?” “我和兄长,还有下面的好多人都是,”那人连喘好几口气,才道:“都是被掳来的。” 王二松了气,好家伙,话也不一道说完,吓他一跳。 王二迟疑了下,那人又吐了口血,王二心里顿时一阵不忍。 第十六章 不打你还留着你 他微微点头,道:“我这就去,你且等我消息吧。” 他抬眼望了望喝空了一瓮酒的汉子们,一步步退去。 客院里,徐四正准备宽衣安歇,小乙便来回禀,“王二郎求见。” “让他进来,”徐四汲上鞋子,来到榻边坐定。 王二入门,拱手道:“郎君,这寺里共有大仓两个,粮差不多囤了两千石还多。” 徐四点头,如此之多,那明天他便可以多借些了。 赶了一天的路,徐四也累了,难得能睡在床上,徐四便打算早些歇了。 他侧目,无声示意王二可以退了。 王二却迟疑道:“我回来时遇到些乱民,我怀疑跟东桓那边有关。” “何以见得?” 徐四睡意顿时消散。 王二道:“他们在后山偷开私矿,还抓了许多无辜,又克扣口粮,我听他们的意思,早前他们也是苦出身。” 徐四抿了抿嘴,道:“叫王领队来。” 小乙立刻转去一旁的耳房,没多会儿,王领队便一身便服的进来。 徐四道:“白马寺后山疑似乱民出没,你过去看看,再来回禀。” 王领队神情一肃,立刻叫上几个护卫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才面色凝重的折返 “四郎君,后山的确盘踞着乱民,”王领队道:“且势力还不小。” 徐四一惊,如此他岂不是把自己送进贼匪巢穴了。 王二驳斥他道:“不过八九个人而已,也算势力?” 王领队轻蔑斜了王二一眼,道:“那你可有去他们身后的山林?” “这个矿洞产出的该是铁矿,矿洞边还有运矿的车子”他道:“棚子后面已经被人踩出一条路,看痕迹还很新。” 徐四点头,道:“派人下去,吩咐一声,天一亮咱们就启程。” 王领队也是这个意思,立刻派人去山下通知老常。 王二一听急了,忙问:“郎君,那些人咱们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徐四道:“我猜,这里已经被黄二郎盘踞,那后山便是他打造兵器的所在。“ 他道:“这样重要的地方,他不可能只留守几个人。” 王二一脸不服。 徐四道:“你别忘了,这庙里可还有好些和尚呢。” 王二抿着嘴思忖。 这庙里的和尚他一共就见了那么几个,除开住持,那个知客一脸笑眯眯的,也瞧不出什么,倒是那个厨房里的很是凶,不过几片蕈,就骂得小沙弥狗血淋头。 “这件事到此为止,徐四严肃的道:“既然他们不愿引起争端,那我们就装作不知,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二很不甘心,可他没有办法说服徐四。 走出正房,他仰望明亮的皓月。 如果大兄在这儿,肯定会帮他救出那个还没有他高,瘦得一摸都是骨头的小郎的。 屋里很快一片漆黑,徐四头痛的揉揉额角,往床榻去。 如此,借粮的计划也需再行斟酌了。 只希望大郎那边顺利一些才好。 徐四轻叹口气,缓缓闭目。 而在朱家桥东边坊市里,被徐四报以厚望的柳福儿正衣衫光鲜的进了最热闹的花楼。 声声丝竹,缕缕清音,女子与男人的窃语混在暧昧朦胧的晕红灯光里。 柳福儿信步闲庭的进来,立刻有眼尖的花娘折身而来,随之还有一缕香风。 柳福儿皱了下,钱老四立刻上前,虎着一张脸,张开蒲扇大的手掌,用力一推。 柳福儿挺了挺脖子,下意识的瞄了眼花娘半掩着的丰腴。 乖乖,这一巴掌下去,该不会拍平了吧? 花娘花容失色的向后歪倒,眼见就要后脑壳着地,才险而又险的被一恩客扶住。 忙着招呼客人的假母急忙过来打圆场,道:“郎君是第一次来我这春香楼吧,瞧着面生啊。”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途径此地,听说你这里是此地最好的,时不常的还有新鲜可见,便过来逛逛。” “郎君慧眼,”假母笑得眼睛眯成线,精光不带死角的瞄着柳福儿上下一圈,顺带着瞄刘护卫及钱老四,尤其是两人身后的两个鼓鼓囊囊,又重得直往下坠的包裹,笑得更真切了。 她笑吟吟的引三人去一雅间。 柳福儿坐在正位,刘护卫立刻从怀里拿了个荷包丢去假母怀里,道:“置桌好酒菜。” “郎君且稍后,”假母一甩香帕,出去张罗好酒好菜。 柳福儿三人立刻出来,顺着楼梯来到三楼。 此时三楼里面,最大的厢房里正奏着欢快的曲子,鼓点刚要压着节拍应和,银铃更是一阵快似一阵,到最后几乎连成一片。 刘护卫拉开一点槅门,瞄了眼,朝柳福儿点头。 柳福儿朝钱老四一呲牙,道:“四叔,你来。” 钱老四瞪她一眼,提步就把门踹开。 喧闹霎时一惊,所有人都维持在静止的姿势,唯有场中一身穿胡服,神情妩媚的娘子还在兀自旋转着,长长的裙摆飘然蓬起,清脆的铃音在此时分外响亮。 不得不说,这娘子舞得很美,身法也很妖娆。 柳福儿瞄了两眼,便徐步入内,在她停下来之前,悠悠拍了两下掌。 娘子一脸不安的缩着脚,看向坐在上首,尚且不及弱冠的小郎。 两个年纪不大的白面小厮紧张的立在小郎周围。 那小郎嫌弃两人碍眼,一把推开,道:“你谁呀?” 柳福儿微微一笑,来到上首的桌案旁,刘护卫眼明手快,立刻搬来坐榻。 柳福儿坐定,环顾一圈,见都是些乐师一类,便目光落在他身上。 “自我介绍一下,某姓柳,家中只我一个。” 小郎斜眼,打断道:“哪来的狗奴,也敢来这儿撒野。”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左腮木木的胀痛。 小厮瞧着小郎脸上鲜明的五个红痕呆了。 小郎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到大连点皮都没碰红过,现在这样…… 两人泪流满面,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如何。 小郎怔愣的摸上腮帮,不可置信的道:“你竟敢打我。” 柳福儿笑道:“你要不说人话,就不止打你,废了你也行。” 第十七章 儿子善舞爹果断(推荐票加更2) 小郎捂着腮帮,看好似从没动弹过的刘护卫,没有吭气,身子倒是坐得略正了些。 柳福儿很满意,知道守规矩就好沟通。 她道:“郎君贵姓?” “朱,”小郎腮帮肿起,吐气有些含糊。 “朱郎君,”柳福儿看他,“适才还有一句没说,某乃是徐家门客,”她问:“淮南徐家,你可知道?” 小郎赶忙点头。 柳福儿道:“现下徐家有一桩生意想要交与旁人,郎君可愿为朱家一谋?” 小郎看看她,又看看刘护卫和钱老四道:“并非我不愿,只是我尚未及冠,家中生意都需阿耶同意才行。” 柳福儿微笑,似乎并没察觉他的推脱之意,道:“这桩生意关系到全部身家性命,郎君便是不说,我也会拜望朱家长辈。” 小郎定定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抓起他悬在腰上的雪缎荷包,将悬在腰上的印信用力一盖,又反丢回去道:“淮南徐家的印信,你不知道,你阿耶定会有所了解。” 小郎抓起荷包,递给小厮,道:“速速送回去。” 小厮急忙忙的往外跑去。 才刚奔到楼梯口,就与带着打手冲来的假母相遇。 假母急忙叫住小厮,道:“大郎君可还安好?” “自然好得很,”小厮不耐烦的抽开袖子,道:“至于你,好不好的就另说了。” 小厮推开她,疾奔出去。 假母脸色变了变,忙带着人往楼上去。 厢房里,模样俏丽的花娘乖巧的坐在案几旁斟酒。 朱小郎和柳福儿笑意妍妍的说着话,假母进来,看到这般,不由一呆。 朱小郎十分不耐的瞪眼,简洁明了,吐出一声“滚。” 假母二话没有,让人把槅门重新装好,就麻溜利索的消失了。 朱小郎端碗介绍手中的酒,“此乃烧白,比其他更加清冽爽口,郎君不妨一试。” 柳福儿轻抽鼻翼,有些酸气,入口更多的是甜,有点像她小时喝的果子酒。 她举起与吴大郎一碰,便豪爽喝下。 一杯酒之后,气氛缓和许多。 人又饮两杯,花娘悄悄给乐师示意。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朱小郎。 小郎摆手,乐师们试探的奏起音乐,柳福儿眉目舒展,侧耳聆听。 朱小郎见她这般胸有成足,想来是有依仗,他随手拎起边上的腰鼓,随这节奏或轻或重的拍着。 柳福儿这才知道,原来适才的鼓点竟然是他所为。 音乐因为有鼓声的加入而变得高昂欢快起来,花娘来到屋子中央,舒展着手臂,摇着柔如细柳的蛮腰,由慢而快的舞动起来。 柳福儿边喝酒,边欣赏现场版的胡旋舞。 朱小郎边鼓边喝,竟也兴起下场与花娘呼应着跳了起来。 能看出,他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人配合得极为熟练。 柳福儿这会儿有点微醺,便助兴的跟着拍起巴掌。 钱老四伏到柳福儿耳边道:“烧酒后劲大,你是不是有酒了?” “没事,”柳福儿笑了。 她的酒量可不是盖的,想当年她可以踩着啤酒箱子跟人对拼,区区一点果酒,算得了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小郎立刻搁鼓,一连两个跨步跳回榻上。 反应之敏捷,实在不输刘护卫几分。 柳福儿一乐,转眼看门口。 槅门被人拉开,一位中年男子疾步进来。 尚未走入厅里,他便已拱手迎来。 柳福儿侧目,瞧了眼缩着脑袋,怯怯看着来人的朱小郎。 显然来人的客气不是冲他。 柳福儿起身,笑吟吟的望着。 男子来到距离柳福儿两步开外的位置,便施礼,道:“朱家家主朱三金拜见郎君。” “朱郎君客气,某姓柳,郎君唤我柳大就是,”柳福儿回了一礼,道:“吃饭是我冒昧,以这种方式相请。” “哪里哪里,”朱三金客套着拿眼瞪缩在主位的朱小郎。 朱小郎耷拉着脑袋,缩去一旁。 朱三金转脸吩咐,“把这些撤了,置办桌最好的席面。” 花娘应声,一串碎步退出去。 柳福儿笑道:“朱郎君莫要客气,我此行是为事而来。若事成,以后你我有的是时间喝酒。” 朱三金笑着摆手,乐师们很知趣的退去外面。 柳福儿抬手一请,朱三金却很坚持的让柳福儿坐上首位,他自己做下首。 朱小郎骨碌着眼睛瞧阿耶这般作态,再想想自己刚才的德行,心里有点突突。 柳福儿像是感觉到了,转脸朝他呲牙一乐。 朱小郎立刻直了下脊背,膝头往后挪了挪,眼神似戒备又似警告的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的嘴角弧度加大,示意刘护卫将眼前的酒具等撤了。 待到面前都干净了,才道:“东桓的事,朱郎君可知晓?” 朱三金道:“前两日县丞叫了我等商议,要搭设粥棚救济奔来逃荒的饥民,”他道:“我朱家腆为首辅,出绢一百匹,粮五十石。” 柳福儿点头,“既然郎君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 她道:“我要说的是,如今这般还不是最糟的,依照徐家得来的消息,此番乱事可能会持续很久,至于到底会闹多大,波及会多广,这个谁都不知晓,徐家所能做的只有尽量维系淮南一地的安稳而已。” 柳福儿略带深意的看他。 朱三金的脸色顿时变幻起来。 这两日,城里已经收拢了将近五百多饥民,如果事态发展下去,县丞有可能会下令封门,倒时里面的人出不去,久了定会发生暴乱。 朱家的身价在这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要是乱起来,他们首当其冲。 朱三金掏出巾帕,抹额头泛起的汗珠。 柳福儿微微一笑,道:“不过好在天不绝人,郎君遇到了我,现下只看郎君选择了。” 朱三金苦笑,这种情况他还有得选吗? “郎君有话直言,但凡朱家能做,我绝不含糊。” “好,”柳福儿击节道:“郎君快言快语,我也不赘言,徐家需粮草若干,不知朱郎君可愿帮忙?” 朱三金沉吟片刻,道:“我有粮铺两个,愿将米粮尽数交出,徐家可能庇护我朱家不受乱事之苦?” “可以,”柳福儿道:“郎君即刻回去收拾,明日城门一开,咱们便出城。” 第十八章 阶级的悬殊如同天堑 朱三金转脸看朱小郎。 柳福儿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还是与小郎在此饮酒吧,清晨咱们城门外见。” 朱三金看了眼儿子,朝柳福儿一拱手,阔步而去。 翌日,天才刚亮,一夜未曾安睡的徐四早早准备启程。 住持得知消息,连早课都没来得及做完,便赶来送行。 两人缓步至山门,住持笑道:“老衲还留了些好茶,本打算稍晚些与施主与后山小亭品茗赏景,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 徐四眉头微动。 住持笑容慈和,目光有一瞬的闪烁。 徐四拱手道:“此番冒昧而来,很是叨扰,改日某定来拜访,倒时大师可不要吝惜好茶。” “那是自然,”住持脸上的笑容忽的真切几分,合手一礼,道:“如此老衲就恭候了。” 徐四疑惑的看他一眼,拱手下山。 马车一早就准备妥当,他一登车,便碌碌而行。 待到走出十几里,身后还一直没有动静,徐四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王领队侧马过来,问徐四,“郎君,如今我等手里没有粮,回去可如何办?” 徐四道:“去前面的岔口找个地方暂歇,你带人去朱家桥附近接应柳大郎。” 王领队领命,命人寻一处平稳之地暂歇,便点齐人沿着宽阔官道,一路疾驰往朱家桥方向。 而此时,朱家粮队和朱三金以及柳福儿等人已分批出城。 待到汇至一处,朱三金便指着长长的粮队,道:“郎君,这些可够?” 柳福儿极快的扫了遍,下意识的计数,几乎是早前押运粮草的二倍。 柳福儿挑眉。 没想到,朱家竟然这么有钱。 她略一点头,道:“郎君诚意十足,待见到我主,我定会为郎君美言。” 朱三金笑眯着眼,连连说有劳一类的客气,顺势塞了块美玉过来。 柳福儿不防,接了个正着。 圆润光滑的玉环入手即温,让人难想要一摸再摸。 即便半点不懂行的柳福儿也知道是个好东西。 “这如何使得,”柳福儿忙要推拒,朱三金笑着推回道:“不过一点心意,郎君莫要推脱。” 又道:“某备有其他谢礼,郎君若不受,两位好汉如何敢拿?” 柳福儿扭脸,见刘护卫十分理所当然的将一锦盒收入袖中,钱老四捏着锦盒正傻傻望他。 柳福儿只得拱手谢了朱三金,示意钱老四收礼。 众人随即登车前行。 没多久,前路忽然泛起一片烟尘,嗒嗒的马蹄声隐约传来。 柳福儿心里一紧,几乎立刻的就想起了兵匪头子梁二。 这一队里,除开刘护卫和钱老四,余下的都是朱家的家仆。 这些人如何是梁二那些人的对手。 刘护卫忙驱马来到窗边,紧张的道:“郎君,怎么办?” 柳福儿探头望了望粮队,又望了眼疾驰而来的骑兵,道:“让后面的都停下吧,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刘护卫领命离开,与她同车的朱小郎立刻挤过来,道:“柳郎君,要是粮被抢了,那咱们说好的事还算数吗?” 柳福儿斜眼,道:“你说呢?” “算吧,”这话朱小郎说得心虚。 柳福儿叹了口气,左手捏着右手食指,搓呀搓。 说话这会儿工夫,骑兵就近了许多,钱老四手按佩刀护在柳福儿车边。 柳福儿从车里出来,眯着眼望那队骑兵。 虽然一路烟尘飞扬,可也能估摸出来,来人最多十余人。 刘护卫从后过来,道:“郎君,是领队来接我们了。” “真的,”柳福儿一喜,问他,“你如何知道?” 刘护卫笑道:“我跟随领队多年,怎会不识领队模样。” 柳福儿长吐了口气,跳下车子。 待到骑兵再近些,便能看出,甲胄的确是徐家的。 柳福儿上前两步,远远就笑吟吟拱手:“多谢领队来迎,柳大受宠若惊。” 王领队勒住缰绳,一跃而下,眼见柳福儿谦逊温和,不但半点烟火气的笑脸,也不好再翻旧账,便道:“不过是分内之事,倒是你,短短一日不到便能筹得粮草,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柳福儿挑眉,笑道:“多谢领队高看。” 两人说着话便往粮车去。 朱三金和朱小郎忙过来迎接。 柳福儿道:“这是朱家父子,粮食、车队和押运之人都是他们所出,向往淮南之心已然可见。” 朱三金和朱小郎赶忙长揖一礼。 王领队斜着眼,冷淡一扫,便转开往粮车而去。 态度之傲慢,前所未见。 柳福儿眨巴下眼,转脸看朱三金。 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好似习惯一般。 王领队大略的看了粮草,便过来道:“郎君还在前面,咱们尽快赶上吧。” 柳福儿点头,往前去。 朱家父子也转头上车。 王领队看了眼马车,皱了下眉头,但看到柳福儿也在踩着脚凳上去,便忍了话头。 车队重又走了起来,王领队带来的骑兵护在车队旁边,以作呼应。 柳福儿坐定,这才发现朱小郎没跟他过来,想来是被朱三金拽走了。 王领队带着车队一路疾行,很快来到驻扎的地方。 徐四听说柳福儿当真带了粮回来,喜得从帐篷奔出来。 柳福儿忙快步来到跟前,并将信物奉上,道:“郎君,某幸不辱命。” “大郎辛苦了,”徐四抬手将她扶起,手指顺势捏了捏她细瘦的腕骨,皱了皱眉道:“大郎这身子着实太弱,待回淮南,需得好生补养。” 柳福儿呵呵笑着,等徐四拿了印信便收回手。 王领队远远一拱手,便去张罗清点数量。 柳福儿叫了朱家父子过来,道:“郎君,这些粮草都是朱家所出,两个粮仓尽数在此。” 徐四笑意浅浅的颔首,淡淡道:“两位高义,徐家不会忘记。” 说完,他转身回了帐篷, 朱家父子忙长揖及地,再起身时喜不自禁。 朱三金又拉着儿子给柳福儿作揖,道:“多谢郎君提携,”态度亦是恭谨许多。 柳福儿实在不太习惯这样,忙将两人扶起,未等说话,就听徐四喊她。 柳福儿歉意一笑,便入了帐篷。 徐四道:“我接到消息,大兄要来,你准备一下,与我迎他。” 第十九章 无用等于累赘 这些日子柳福儿对徐家也有些了解。 徐四除开这个大兄之外,还有一幼弟,三人都为徐家主母虞氏所出。 大兄徐昱一出生就有异像,被阿耶徐知诰寄予厚望,在一干手下人眼里,他理所当然的成为徐家下一任的掌舵人。 至于幼弟,柳福儿只知道此人深得虞氏宠爱,是名副其实的掌中宝。 柳福儿一路行到水边,蹲下来洗脸,同时也在思忖徐大来这儿的目的。 东桓乱势已经烧过来,这个时候可不是表现兄弟情深的时候。 王二一路疾奔至她身后,道:“大兄,你可回来了。” 柳福儿抽出巾帕抹脸,起身道:“我不是说了最迟晚上就见面吗?” 她站起来,转过身。 王二眨巴下眼,道:“大兄,原来你长得还挺好看。” 柳福儿睨他,什么叫挺好看。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不好看也好看。 他到底会不会夸人? 真想糊他一脸。 王二也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对,忙纠正道;“很好,是很好看。” 柳福儿还是很不满意,虽说她这长相在脂粉堆里只算清秀,但在一群糙汉子群中,怎么也是出类拔萃的。 她斜眼道:“找我有事?” 王二点头,道:“白马寺是乱贼老巢,里面囤着他们好些粮草,他们还在后山打造兵器。” 柳福儿皱眉,道:“郎君知道吗?” 王二点头。 “那就行了,”柳福儿提步就走。 她就是个门客,既然徐四不打算管,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大兄,”王二拦下她道:“你能不能帮我救人。” 柳福儿问:“救谁?” 王二把那晚情形讲了,又道:“他为了救我才挨打,如今这世道,就是报了官,也没什么用,我就想把他和他兄长救出来。” 柳福儿挑眼。 这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鉴于王二已经赖上她,为鼓励他继续保持这种风格,柳福儿觉得自己得帮这个忙。 “是得救,”她道:“不过我不通武艺,帮不上手。要不你跟钱四叔商量下,让他帮忙?” 王二摇头,道:“我已经跟常大叔说过,可是他说郎君没有吩咐,他不能妄自行动。” 柳福儿皱了下眉头,道:“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远处,孟三掂着脚左右四顾,当看到柳福儿,他一咧嘴,顿时欢快的跑来。 没等来到近前,他便道:“大郎,我阿耶答应回去接阿娘和阿婆她们过来了。” “大叔想通了,”柳福儿笑道:“正好我要去见郎君,顺带帮你要过所。” 她往帐篷方向行去,王二留着她衣角,道:“大兄,你就帮我想个法子吧,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睡觉都不能踏实。” 柳福儿被他缠得没辙,便道:“要不这样,我先随郎君接人,回头我就跟他说,随你去寺里救人,如何?” 王二大喜,道:“大兄,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我要不管,是不是就不好了。” 王二忙道:“不会,不管什么时候,大兄都是最好的。” 柳福儿睨他一眼,道:“那还不松手?” 王二这才想起自己还扯着柳福儿的衣角,他急忙松开,嘿嘿傻笑。 柳福儿摇摇头,赶去帐篷。 徐四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便道:“走吧,大兄的车驾已离这儿不远了。” 说着他便往官道走去,柳福儿赶忙提步跟上。 两人来到车道边缘,就见王领队一早已经过来。 王领队拱手一礼,叫了声四郎君。 徐四略一颔首,便转开脸。 柳福儿笑意浅浅的回礼,心里却在吐槽,就算是迎接自己真正的主子,也不用这么急切吧。 好歹他是跟着徐四办差,起码面子工夫总要装一装嘛。 远处一列车驾浩荡而来,三人敛襟束手,静等其行至跟前。 有人搬来好似台阶样的脚凳,搁在车辕处。 片刻,车门开启,有一身着素锦的俊俏小郎提步而出。 柳福儿瞄了眼,便低下了头。 瞧年纪似乎比徐四还小呢。 小郎站在车边,静候片刻。 很快便有个年约二十出头的郎君从车内走出。 月白色的素锦,绣着天青色的竹纹,倒是十分雅致。 徐四上前一步,拱手道:“景办事不利,请大兄责罚。” 徐大搭着小郎的手,下了车辕,道:“四弟莫要多礼。” 他扶起徐四,相携往里去。 “那些流民亦是被黄二所害,收编倒也无妨,只是我听说里面还有好些老妪妇孺,这个就不必带着了吧。” 徐四微垂眉眼,道:“大兄有所不知,这些人从逃难伊始就是生活在一处的,感情就如亲人一般,我总不好强行将他们拆开。” “有何不可?” 徐大见徐四不语,便加重些语气道:“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咱们自己尚且顾及不暇,哪还有余粮养活她们?” 徐四道:“大兄,咱们不能只看眼下,那些孩子以后也会长大,妇人们可劳作,也能方步,也是极好的劳力。” 徐大摇头,道:“你离家在外,不知道情况。黄二又纠结几股势力,前几日已攻下三座城郡。我过来之时,他还领兵打算入申州,阿耶正着人设法将其拦在钟山外,你这批粮草便是要用在这里。” “如今大战在即,”他道:“结果尚未可知,你还坚持要这些拖累吗?” “大兄,”徐四还欲再说,徐大却抬手一拦道:“此事你听我的,不然几位叔伯那里定会有微词,阿耶也不会再让你负责军需了。” 他道:“你自己的前程,和那些贱民,孰轻孰重,你要拎清。” 徐四抿着嘴,没有吭气。 徐大侧头道:“王领队,粮草可点算清楚?” 王领队忙上前应诺。 徐大道:“你立刻带人押运粮草去钟山西南处,那里有人会接应你。” 王领队领命而去。 柳福儿骨碌着眼睛,瞧着队伍的话语权顷刻间易主,心情顿时有点微妙。 随同徐大过来的护卫显然早前就接到徐大的指令,正往老常那帮人走去。 柳福儿轻轻扯了扯徐四衣角,挑起眉头。 徐四微微蹙眉。 柳福儿瞪眼。 无声问他,当真是要放弃。 第二十章 谁也不想当弃子 徐四眼神微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柳福儿眨巴下眼,便趁着徐大入帐篷的机会,几乎耳语的道:“我过去看看。” 她说完便走,徐四伸出手,却只摸到一点袖脚。 护卫们虎着脸从人群当中走过。 凡是女的和扎着丫髻的娃娃都被逐个挑拣出来。 当经过王老二时,他正转脸给阿娘倒水。 护卫扯着老太太胳膊,直接往外扯。 老太太腿脚不利落,跟不上护卫动作,疼得哎呦呦直叫。 王老二看到这情景,他先是一呆,之后便是暴怒。 他直接将水碗扣在护卫脸上,顺手抄起带着火星子的棍子劈头盖脸的打。 护卫已经习惯了被敬着顺着,哪里会想到有人敢暴起。 一个疏忽就被王老二打实了两棍。 护卫嗷的一声惨叫,拔出佩刀。 钱老四在稍远些的地方,来不及过来,就嗷一嗓子就喊起来,“兄弟们,抄家伙。” 随着这一嗓子,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把刀枪棍棒都举了起来。 负责这队护卫的领队赶忙过来,喝令护卫将刀放下,又好声气的道:“诸位兄弟,大郎君令,但凡妇孺一概不允跟随,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老常从后面挤过来,道:“敢问,这事四郎君可知晓?” 那领队笑了笑,问:“你觉得呢?” 老常脸色微变,正要再说,余光瞄见柳福儿正在招手。 老常给王老二个眼色,示意他按住钱老四,便在领队不注意的情况下来找柳福儿。 一见面,他便道:“这事怎么回事?” 柳福儿叹气,道:“能怎么回事,徐家大郎来了,就想要劳力,不要女的和孩子。” “这什么意思?” 老常勃然大怒,“要把妇孺和孩子扔这儿,不是让他们去死?” 柳福儿叹气。 谁说不是呢。 所以她才跟来。 老常道:“你读过书,脑子灵,赶紧想个主意。” 老常明了,他们和柳福儿不一样,这些人里也只有柳福儿才能在徐四跟前说上话。 柳福儿蹲在地上,小脸纠结的抄了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会儿,又拉老常跟她一道蹲着。 “大叔,你说要是不去徐家,咱们自立门户,你觉得有多少人会跟咱们走,”柳福儿问他。 “一半吧,”老常有点拿不准。 柳福儿道:“跟你说实话吧,徐四那里肯定是不行的,徐大已经放出话。我觉着,就算徐四带着这些人去淮南,以后也是没办法再管了。” 老常张了张嘴,末了也叹了口气,道:“那我过去问问,带会儿给你个准信。” 柳福儿点头,转头去找孟家父子。 孟三郎见她脸色不好,便道:“是不是郎君不允?” 柳福儿微微点头,道:“如今这队伍已经不是四郎君做主,老常那边的妇孺也都不许再带了。” 孟大叹了口气,道:“生死有命,既然去不了,那就回去。不论生死,好歹一家人也在一处。” 柳福儿垂着眼,没有吭气。 王二蹭过来,拉着她道:“大兄,我不算孩子吧?” 柳福儿揉了下他脑袋,笑了笑,心情复杂。 最初,她的念头是想办法活下来。 可是与徐四的交往里,她渐渐觉得,他是个识礼明事,宽容温和的人。 她很乐意在保障自己生存的情况下,帮着这样的人做事。 但是就在刚才,徐四在徐大给出选择时,只挣扎了一瞬就放弃了。 这让她失望之余又有了警惕。 人的一生想要抉择的瞬间实在太多了,她不想成为那个被放弃的人。 老常从人堆里出来,表情凝重的过来。 一瞧那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太好。 柳福儿拍拍王二,与老常去了没人的地方。 老常道:“家里有女眷和孩子的,大半都跟着走,其他人都跟徐家去。” 柳福儿道:“跟着咱们的青壮有多少?” “五十几个,”老常闷闷的回道。 柳福儿微翘嘴角,道:“还行,比我预期的多。” 老常道:“大郎,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柳福儿找了几个石子,将一枚放在地上道:”这里是你早前住着的寨子,”她又拿了个石子往西南方向摆了下,“这里还有处山坳。” 她道:“如今情势已经十分不妙,黄二已经占了好几个城,流民以后只会多,不会少。有前面那个山坳挡着,咱们藏在里面,开荒种地,除开盐巴需要买,其他都能自给自足。” “那都是以后,”老常道:“现下怎么办?” 他道:“徐家不可能让咱们带粮走,这一年你让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 “谁说没粮,”柳福儿笑道:“这里拿不走,别处未必就拿不走。” 老常定定看她,道:“你在打白马寺的主意。” 柳福儿笑了,“还是你了解我。” “不行,”老常道:“那可是匪窟,咱们根本不是对手。” 柳福儿道:“可我们还有得选吗?” 老常闷闷低了会儿头,问:“你是有什么法子?” 柳福儿叹了口气,道:“法子总会有的。” 老常见她面色沉重,便闷头回了人群。 此时那群人已明显分出两个阵营。 王老二,钱老四带着妇孺收拾行李,赵老三则与一众汉子去找王领队,要求护送粮队。 王领队带着粮车缓缓通过,孟家父子依依不舍的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跑过去道:“以后你们若遇到难处,就在城门的墙根画个福字,我要知道就回去找你们。” 孟大点头,道:“大郎啊,你一个人在外头可要当心,凡事莫要出头,出头的椽子最容易被凿破。” 柳福儿道:“我知道了,大叔,你们也要多保重。” 孟三红着眼睛,拉着柳福儿袖子,道:“等回去,家里没事,我就去寻你,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柳福儿点头,目送两人走远。 赵老三侧目看柳福儿,柳福儿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帐篷处去。 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蹄声,一队骑兵如从天而降的将粮队包围。 王领队高声喝令着命人将车点头,重新折返回来。 徐大和徐四从帐篷里出来,道:“怎么回事?” 第二十一章 好散才能好聚 骑兵好似赶羊一般,将粮队逼回驻扎之地后迅速围起来。 “梁二,原来是你,”徐大一眼就认出与王领队对峙的人。 梁二抬眼,瞧见徐大,顿时一乐。 他一夹马腹,悠悠来到帐篷前,笑嘻嘻的道:“呦,这不是徐家未来的家主吗,有些日子没见,你可还硬朗?” 徐大错了下牙。 他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自然是身体康健。 梁二见他不吭气,便转头来到粮车边,直接用鞭柄一扎,就把粮袋破个口。 麦粒簌簌的从破口流出,梁二跳下马,顺势将麦粒接住,放在嘴里咬了咬,啧道:“这都是今年的新粮啊,不错,能赶上军粮了。” 徐大眯了下眼。 王领队昂着下巴,冷声道:“梁二郎,你别太过分。” 梁二挑眉,无所谓的笑笑,“我就过分,你能拿我怎样?” 柳福儿拿眼看梁二。 此时他还是一脸黄沙,浑身泥猴的样子,可在柳福儿眼里,他还是略微的有那么点可取之处的。 比如,气人这方面,他就做得不错。 “我这人呢,有个优点,”他道:“不吃独食。” “这粮给你们留一半,余下的我就笑纳了。” 王领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道:“梁二郎,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徐家牵制,黄贼早就杀上汴州,直捣皇城了?” “知道,”梁二拉长了调子,道:“所以才给你们留一半,别不知足。” 梁二一个呼哨,骑兵们呼喝着杀将过去,赶了车夫,就套车赶马,全如入无人之境。 柳福儿一见不好,赶忙拉着王二就往老常那边跑。 开玩笑,有什么样的头子,就有什么样的兵,她可不想被鱼池之殃了。 徐四见她跑远,忙道:“大郎,过来。” 柳福儿看他一眼,脚下跑得越发的欢了。 徐四抿着嘴,皱眉望渐渐远去的她。 当看到她与老常和妇孺们站在一起时,他眼底微黯,明了柳福儿是弃了自己,选择那些妇孺。 柳福儿别开眼,没有看他。 平心而论,徐四待她以诚,事事宽容,实在是极好的。 可柳福儿与旁人不同,她是魂穿来的,本就严重缺乏安全感,时下又是乱世,这羹让她不安加剧。 徐大的颐指气使和徐四的轻易放弃让柳福儿明了士族对地位低过自己的人是何态度,她感觉没有半点依靠,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沦为弃子。 梁二顺着徐四的视线望了眼,只瞧着个白面弱鸡并一老一少,并没什么出奇。 他招呼骑兵们走人。 徐大岂肯看着粮草损失,他想要阻拦,徐四深知梁二性子,忙扯住他。 王领队领会徐大意思,立刻冲出来喝令众人将梁二等人拦下。 梁二一声冷笑,“谁要敢拦,就给我打,打不死回去吃军棍。” 骑兵们立刻解下佩刀,个个凶狠如狼的盯着靠近自己的脑壳。 徐家护卫脸色发白的往后缩脚,谁都不怀疑这些人会直接给自己开瓢。 徐大皱紧眉头,这般没有胆气,如何上阵杀敌。 他冷然喝道:“再退就以军法论。” 这下,徐家的护卫便不能再退,却也不敢进。 众人各自拔出佩刀,彼此对峙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逐渐紧张。 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官道边,负责警戒的骑兵疾奔而来,“参军,有大股流寇过来。” 梁二转头,道:“多少人?” 骑兵答:“目测千余人。” “住手,”徐大立刻喝令,徐家人很听话,都抽手后退。 梁二用左手食指擦了擦鼻尖,道:“不打了?” 他呵呵笑道:“众将都有了,咱们撤。” 他扯了缰绳,就要跨马。 梁家那些骑兵也都往外去。 “梁二,”徐大狠瞪眼。 从打一开始,他就被梁二各种的不放在眼里,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求援的软话。 徐四忙上前,温言道:“二郎,徐家如今有难,你不会袖手不理吧?” 梁二呲出一口白牙,道:“我是不想袖手的,只可惜我身负军令,”他做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道:“将士们要吃饭,我不能让他们饿肚子打仗。时间紧急,我也没奈何呀。” 徐四抬眼去望远处旷野,一片黑压压的人正往这边而来。 他看了眼徐大,道:“你我两家几代交情,我家有粮,与你家有何异?” 徐大侧目看徐二,又极快收回目光。 梁二笑眯眯的看徐大面颊抽搐,满意了。 他一摆手,道:“所有人分三个列队,一队在前驱离,二队尾随殿后,三队在旁策应,但有造次,就地格杀。” 骑兵们很快成三个队形,十分有序的策马奔出。 马蹄嗒嗒远去,柳福儿一直望阵容齐整的骑兵背影,暗啧梁家果然治军有道。 她瞄了眼梁二,想想王二所说的那些粮食。 他们这几百口里,能打能斗的没几个。 白马寺的粮食是多,可他们要想拿到,却不知要费多少劲。 倒不如借梁家之力,铲除贼匪,他们两下一份,各自得利。 柳福儿拉了老常,低声道;“去跟咱们的人说,就带必备的,那些锅碗都扔这儿。” “不带,以后用什么?” 老常问她。 柳福儿道:“白马寺不是有吗?咱们待会儿要轻装简行,带着那些,她们能跑得快吗?” 老常看她一眼,去找孟氏。 柳福儿挑了快平整的石头,扶着王二站上去看远处战况。 黑压压的流民在梁家骑兵的驱赶下,很快向东偏移,且越来越偏。 柳福儿抿了嘴,微微的笑。 从这儿徒步两天差不多就进淮南了。 帐篷边,徐大低骂了句“狗奴,”发狠说要给他好看,便折身进帐篷,来个眼不见为净。 徐四皱着眉头,无声一叹。 淮南如今的情况不好,如果再加上那些流民,只怕这里的妇孺就真的不能再带了。 他转眸去看柳福儿,虽然没有说什么,面上却有着难色。 柳福儿微微翘起嘴角,示意他去一旁。 徐四望了眼帐篷,见兄长正坐在榻上,背对门口生气,便与柳福儿转去一旁。 “四郎……” “大郎……” 第二十二章 亲兄弟也未必亲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开口,又同时住口。 柳福儿道:“四郎先说。” 徐四道:“你心思敏捷,又机变多谋,便是在别处也能安身,只是,”他道:“你心肠太软,要再秋日之前,倒也无妨,可时下纷乱,争斗不休,你若还这般,我担心你性命休矣。” 柳福儿有些感动。 徐四这么说就是已经应允她离开。 她微垂着头,道:“四郎,你待我以诚,我便送你两句,徐大凉薄寡恩,对你甚有防备,你在他身边,可要自己当心啊。” 徐四微微笑了笑,道:“好,我记住了。” 柳福儿又道:“还有,朱家父子是诚心来投的,两人虽身份不高,但都各有长处,四郎莫要错失人才。” 徐四点头,道:“外面风大雨疾,你若有难就来淮南,”他摸出早前交给柳福儿的印信,在上面的兽头上轻轻一错,竟分开上下两截。 他将兽头递给柳福儿,道:“拿着这个,就能随时见到我。” “我不能要,”柳福儿推回。 徐四坚持塞进她手里,道:“就当是临别馈赠,也给我留个念头。” 他声音温和低哑,不舍之意溢于言表。 小乙一路寻来,道:“郎君,大郎君有请。” 徐四按了按柳福儿的手,又把过所和一荷包塞进她手,转身而去。 小乙瞄了下柳福儿的手,狠瞪她一眼,才跟上。 柳福儿低头,见璎珞在手边拂动,不由苦笑。 她将璎珞重新打散,把兽头穿好,挂在脖子上,想想又塞进衣服里,与原主自来就带着的玉佩一块塞进贴着胸口的缠布里。 又开了荷包来看。 里面塞着几十片金叶子并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柳福儿低叹一声,将荷包收稳,才来到众人之中。 旷野上,梁家的骑兵策马奔来,梁二持缰扬鞭,驰骋在前,身上的暗色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发出点点光芒。 柳福儿错开眼,不愿多看。 梁二很快回到帐边,他垂眼睨候在帐边的徐四,道:“事我办了,粮我拿走了。” 他歪头示意。 徐四侧目看悄然无声的帐篷,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道:“二郎,如今黄贼闹得急凶,你我两家又何必自相倾轧。” 梁二斜眼。 徐四道:“我徐家在钟山屯兵,意图阻拦黄贼扩张,若没有粮草供给,便只能回撤。二郎心系边关,我能理解,但内乱也不能不治。二郎想想,若我徐家撤军,岂不等于变相助长黄贼势力?” 梁二哼了声,转着马鞭。 “不然这样,”徐四道:“你留我一半粮草,我徐家应允绝不赶黄贼北上,如何?” “当真?” 梁二有点意动,梁家的根基主要是在汴州,家中长辈女眷都安居在那儿,如果以一半粮草换得安稳,这买卖还是做得的。 他扬声道:“徐大,你怎么说?” 账内传来一声冷哼,片刻小乙出来道:“大郎君应了。” 梁二一笑,道:“成吧,那就跟早前一样,一家一半。” 他命人带着粮车就走。 柳福儿瞅准机会,示意老常带着所有人跟上。 几百号人一块走动,动静不小。 王领队瞧见妇孺里夹杂着的汉子,便直接拽住。 汉子不肯,挣扎着要走,却又抵不过王领队的力气。 他娘子上前帮忙,被王领队一脚踹开,几岁的童儿跌倒在地,哇哇大哭。 男子心疼娘子孩儿,挣扎得更厉害了。 王领队一个没抓住,就被汉子挣脱了。 王领队本就火气旺盛,见状便喝令道:“给我把人拦住,但凡过十二的,都不准走。”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护卫威风凛凛的冲过去,将汉子和小郎们扯出来。 人群里不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和哭嚎。 福儿咬了咬牙,错脚到王领队跟前,道:“你凭什么带人走?他们是卖给你了,还是许给你了?你都要,你顾得过来吗?” 营地边,猛地爆起一声朗笑。 梁二歪着脑袋,笑得前仰后合,道:“顾得过来,只要膏子备得多些就是。” 梁家的骑兵们见梁二这般,也都肆无忌惮的起哄。 军营里,荤话无数,骑兵们常年混迹,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都信手拈来。 柳福儿干咳一声,瞪了梁二一眼。 一时太气愤,不慎跑偏了。 “我要杀了你,”王领队羞恼的脸色紫涨,拔了佩刀就往柳福儿脑袋上砍去。 柳福儿哎了一声,脚下一滑,顺势一闪,便躲到粮车旁。 王领队一刀砍在车辕,几乎是入木三分。 柳福儿哆嗦了下,见他是来真的了,急忙抱头鼠窜。 梁二以鞭尖点掌心,道:“哎,那个谁,那粮可是我的,砍坏了可别怪我找你主子赔。” 王领队看也不看梁二,只盯着柳福儿,一副誓要杀了她的样子。 她一边躲,一边道:“王领队,我的话可没毛病,你不去找说你之人,反倒找我撒气,你这是柿子捡软的捏呀。” 王领队依然充耳不闻的追。 忽然他脚下也不知踩了什么,重心一歪,就摔倒在地。 柳福儿唬了一跳,小心的道:“王领队,你没事吧?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连路也走不好了?” 她道:“定是你犯了太岁,改天得去庙里瞧瞧。” 门口再度爆出哄笑,梁二扫了眼已经缩进人群里的王二,一勾嘴角。 有点意思。 王领队的脸几乎都要滴血,他挣扎着起身,又喝令护卫帮忙。 柳福儿见识不妙,急忙躲去徐四身后。 王领队过来欲抓,徐四却不想柳福儿受伤,便侧身变相维护。 帐篷里,徐大开口喝止,并道:“让他们走。” 王领队不甘的狠瞪柳福儿。 柳福儿一撇嘴,从徐四身后出来。 “四郎保重,”柳福儿正了正衣裳,俯身郑重一礼,以余光扫了眼朱家父子,便来到队伍最前面,与老常一起,带着巴巴捏住她衣角的王二和王老二、钱老四等人往外行去。 梁二瞧着众人过来,摸了摸鼻子,示意骑兵们让开一条道。 待到所有人都走过,他斜了眼余下众人,扯着嘴角带着粮队走了。 王领队待人走远,问徐四,“四郎君为何放他走?” 第二十三章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徐四看他一眼,明了他所指,回道:“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为何要拦?” “四郎君知道我的意思,”王领队急道:“柳大狡诈多谋,此等人若不能为徐家所用,杀之又何妨?” 徐四反道:“你如何知道他不会为徐家所用?” 王领队皱眉,徐四扯了嘴角,进帐篷。 徐大正抬眼看他。 徐四道:“大兄也认为柳大该除之?” 徐大笑了笑,道:“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我信你。” 徐四拱手道:“多谢大兄信任。” 他道:“柳大此人擅谋能断,只是心肠实在太软,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弱点,于谋士而言,并不合格。” “此番我由他带人离开,就是想让他看清世态炎凉,人性丑恶,待他了悟,便是他破茧之日,展鹏之时,那时他便是大兄的一大臂助” 徐大带出一点笑意,道:“所以你就把你的兽头送与他了?” 徐四眼神微动。 徐大指了他腰上,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没看见吧?” 徐四低头,这才想起适才小乙又把印信给系上了。 官道上,骑兵们驾轻就熟的驱赶粮车,往前狂奔。 柳福儿只是慢一瞬,就再瞧不见梁二身影。 粮车从她身边碌碌行过。 柳福儿拉也拉不住,只能双手拢在嘴边,大喊:“我知道一处有粮,敢问将军可敢随我去取?” 正从她身旁经过的骑兵听了这话,吆喝着将车拉住,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柳福儿点头,“千真万确。” 骑兵瞧她一眼,站上车辕,猛甩响鞭。 三声响鞭之后,梁二很快从前头过来,见到柳福儿,他一冷脸,道:“周小六,怎么回事?” 周小六跳下车子,道:“禀参军,此人说他知道一处还有粮。” 梁二看柳福儿。 柳福儿道:“那儿有粮食两千多石,我要五百,其余尽归将军。” “五百?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五百石能填饱多少将士的肚子?”梁二跳下马,居高临下的逼近柳福儿。 此时柳福儿才发现,梁二竟然高出她一头有余。 “我只知道五百石我们这些人吃到开春,并有足够的良种垦荒,”柳福儿温声回答。 梁二冷哼一声,道:“我要是不给呢?” “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柳福儿立刻转身就走。 粮食一天两天的搬不走,她就不信想不出辙弄走了。 “你给我站住,”梁二大跨步挡在柳福儿身钱,以俯视的姿态冷睨,淡淡的汗味夹杂着一点凛冽扑面而来。 柳福儿的心猛地一跳,她虚攥拳头,努力保持气息平稳:“将军叫我作甚?” 梁二挑眉。 以柳福儿浅显的观察,他这是要犯浑了,她忙道:“素闻梁将军爱护百姓,怜悯弱者,小将军应该不会为难我等无名小卒的吧?” 梁二脸颊肌肉一跳,道:“五百石太多,一百石换个消息。” 柳福儿张口欲言,梁二道:“不要就算,我只要顺着徐四的路途一寻就知。” 柳福儿微笑,“我也不会让将军吃亏,附加个铁矿怎么样?” “铁矿?你莫不是在耍我?” 梁二眯起眼,一点寒星如冷锋乍现。 “戏耍将军,与我有何好处,”柳福儿淡淡一笑,心却定了下来。 “我愿与将军约定,若没有矿洞,粮食我一粒不要,可若有,将军就许我三百石,并帮我们搬去暂居之处。” 梁二盯着她,道:“那粮食放在何处?” 柳福儿笑问,“将军答应了?” 梁二不耐烦皱眉。 柳福儿立刻道:“在白马寺。” 梁二狐疑。 这段时间他在这附近转了两圈不止,可没发现白马寺附近有铁矿。 柳福儿道:“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随我小弟一探。” 梁二斜了眼周小六,意思很明显。 谁惹来的麻烦,谁解决。 柳福儿喊来王二,道:“你陪周郎君去矿洞附近转转,注意些,别被人发现。” “大兄,你就放心吧,”王二答应得脆生,两只眼睛亮得吓人。 他就知道,但凡大兄答应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周小六瞧他兴奋异常的模样,吞了口口水。 他该不会是搬石头砸脚了吧。 几十丈外,徐家的临时驻地开始动了起来。 柳福儿不想再跟王领队照面,便道:”将军,咱们还是往西边慢行吧,运气好,今晚就能把事办完。” 梁二瞟了眼身后的妇孺,命骑兵们捎带上了年纪的和太过幼小的。 柳福儿望着妇孺舒展着眉宇和孩子欢快的笑脸,心里微软。 没想到这痞子竟然还知道爱护幼小。 老常过来道谢。 梁二摆手,道:“谢就不用了,我只是不想被拖后腿。” 老常讪讪退后,吩咐其他人快些。 柳福儿悄悄瞪眼,腹诽这个没有半点友爱精神的家伙。 队伍缓缓往西而行,略慢一步启程的徐家却是往东而去。 天色将将擦黑,众人来到白马寺所辖属地。 为安全,也为方便行动,柳福儿让老常带人护着妇孺们先转去早前的寨子等候,又挑出几个身手较好的随她跟梁二一起。 老常是瞧见梁家军的风采的,可就是这样也还是难掩忧心。 他几番叮嘱柳福儿多加小心,又连连交代钱老四定要护好了柳福儿。 梁二冷眼瞧着老常走时还忧心忡忡的模样,忽然的对柳福儿有了几分好奇。 他记得,徐四似乎对这个嘴皮子利索的瘦猴也很照顾。 柳福儿送了老常,扭脸见他怪异眼神,便道:“你看什么?” 梁二啧了声,反而更放肆的看,并道:“你怕看?” “你看吧,随便看,”柳福儿挺挺腰杆,努力忘记胸口那封似乎隐隐发烫的书信。 梁二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儿,见柳福儿不理他,也不恼他,便觉得没趣了,转而去粮车跟前转悠。 柳福儿直到梁二走远,才缓而轻的吐出憋住的气,悄悄摊开手掌,将汗擦干。 戌时将过,一骑飞驰而至。 周小六从马上跳下,奔到梁二跟前,道:“参军,寺后确有铁矿,洞口有黄贼把守,矿石都被运去后山山腹,用以打造兵器。” 第二十四章 咱们厉害着呢(推荐票加更3) 梁二呵了一声,茅塞顿开:“我就说他一个盐贩子,怎么说起势,就起来了,原来根子在这儿。” 他道:“里面有多少人?” 周小六道:“加上和尚,差不多五百。” “还不少,”梁二挑眼问身后:“一个对五个,你们可敢?” “敢,”骑兵们齐声高喝。 “好,”梁二想起前些时候家去时,阿娘和阿嫂满面惊慌的说有盐户造反的情形,绽出一丝冷笑:“儿郎们,今晚咱们就捣了他老巢,看他还敢张狂。” 众人纷纷整理佩刀等物。 柳福儿按住同样这般的梁二道:“参军,我有一计可制敌半数以上,参军可要听?” 梁二边整甲,便道:“说。” 柳福儿道:“此时天色已晚,参军不如命人乔装前去附近郡县,买些让人手脚无力,昏昏欲睡的药物,将其加入清晨的早饭之中,如此岂不事半功倍?” 梁二侧头,道:“招倒是不错,不过我不会用。” “收拾些蠢货无赖,还用这等下三滥,传扬出去,我梁二也不用混了,”梁二回得干脆,提步要走时,又道:“你和你的人就呆在这儿,等我收拾了那些玩意儿,再派人通知你。” “参军,”柳福儿忙上前。 梁二拦住她,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说要给你,绝不少你一粒。” “我不是这意思,”柳福儿道:“我等都略会一点武艺,过去多少也能帮些忙。” 梁二挑眼瞄了瞄她,轻轻呵了声,走了。 柳福儿瞪眼。 这什么意思嘛? 这是瞧不起她吗? 骑兵以布包住马蹄,翩然飞身而上。 要说这梁家的护卫不是盖的,近百余骑与暗夜里,飞驰起来可以悄然无声。 王二凑过来问柳福儿:“大兄,咱们不去呀?” 柳福儿摇头,转头道:“钱四叔,你带几个人守着寺里通往郡县的官道,看到有人形迹可疑,就立刻拿下,要是发可能,就地杀了。” 钱四叔点头,点了一半的人走了。 柳福儿带着余下的人把梁二扔下的粮车弄去官道下面藏好。 王二拉着重得要命的粮车,道:“大兄,你说这人是不是傻,听说别处有粮,就连现成的都不要了,他就不怕咱们把粮都拉走了?” “他才不傻呢,”柳福儿也累得气喘吁吁,脑子一阵阵发晕,“他知道,咱们要粮不光吃,还要留着垦荒,那就得要良种,这粮铺的粮食除开舂过的,余下的也不能做种,咱们拿了就只能吃。” “且粮车这么重,他们又把马带走,咱们真要带粮跑,他打完白马寺,回头再来打咱们,就连三百石也省了。” “那他把粮扔这儿,其实就是勾引咱们?”王二忿忿。 柳福儿抹了把头上的汗,道:“我才不上他的当,”她招呼后边干活的几个汉子,道:“都加把劲,待会儿还有事要做呢。” 汉子们此时对她言听计从,手上的动作立时加快几分。 将近子时,排在官道上的粮车才被彻底的安置稳妥。 柳福儿解了绑着粮车的绳子,拉出几道绊马索,把末梢拴在粮车上。 王二跟着她趴在道边,望着空无一人的官道,道:“大兄,咱们在这儿弄这个,有用吗?” 柳福儿道:“梁家军善战不假,可白马寺的贼人不光只在后山。我敢打赌,只要后山一有异动,一准就有人跑出去报信。郡县的驿站就有驯养的信鸽,以那个报信最快,再次就是从咱们这边的岔道,一路直奔申州,寻黄贼去。” 王二眨巴下眼,道:“那万一后山本就养了信鸽儿呢?” 柳福儿笑道:“训鸽耗时耗力,可不是银钱就成的,以黄贼的家世还有些勉强。不过凡事都有万一,要真有,就只能看梁二本事了,要让它跑了,活该他被黄贼记恨。” 柳福儿的话意里难掩幸灾乐祸。 让他瞧不起人。 王二骨碌下眼睛,道:“大兄,你说梁将军会拿矿洞那些人怎样?” “不会怎样,”柳福儿道:“我猜八成会塞给我们。” “真的,”王二眼睛一亮。 柳福儿斜他一眼,道:“你别高兴太早,要是那些人品性不好,我是不会留的。” 王二嘿嘿笑道:“旁人我不敢说,那个小郎定是好的。” 远处隐约传来一点声响,柳福儿急忙压低王二的脑袋,道:“别说话。” 声音在暗夜里被放得很大,过了两息之后,才有更加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柳福儿扯了几根草,朝对面晃了晃,片刻,对面立刻给了回应,显然也在时刻准备着。 柳福儿重又趴伏下去,盯着逐渐放大的影子,和王二紧紧的握住缰绳。 马蹄终于踏入缰绳之前,柳福儿用力一扯。 缰绳瞬间绷紧,并狠弹马蹄上方的球节。 马匹嘶鸣着向前摔去,背上之人猝防不及,被狠甩出去。 柳福儿和王二等人直奔那人,王二脚快,在人懵懵,还没爬起来之前,就将人按住。 柳福儿蹲下,借着不太明朗的月色可以清楚看到那人的光脑袋。 她用力拍了,疼得一呲牙,“绑起来。” 那人挣扎着起来,道:“朝廷昏庸无能,你等狗奴将死还不自知,待我主杀到,定将你们等狗头一斩下。“ 几个押着假和尚的汉子抬脸看柳福儿。 柳福儿掏掏耳朵,道:“吵死了,把他嘴堵上,明早跟梁二换粮。” 几人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把人五花大绑,顺带弄块不知从哪儿弄过来的麻布,把他嘴塞上。 假和尚岂肯罢休,还在呜呜不止。 柳福儿过去就是一脚,道:“少跟我在这儿扯没用的,我只知道人家在前边打仗,你们在后面搞破坏。人家在前面流血牺牲,你们倒好,直接把朝廷整得没粮可送。” “瞧把那些将士们饿得,四下窜着找粮。万一有个不好,真被外族入侵,烧杀抢掠,欺凌妇孺,到时你们去抗吗?” 假和尚瞪着眼睛挣扎。 柳福儿越想越气,直接照着他脸就是一脚,把他踹翻。 要不是这群混账胡搞瞎搞,她一个怀揣发财致富小锦囊的穿越人士,好赖不济也能在小康的路上欢脱快跑。 哪儿像现在啊,吃喝不保也就算了,还要时刻担心被人打劫丢命。 第二十五章 抠门梁参军 假和尚被柳福儿踢蒙了,仰面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官道上,有人无声无息的靠近,待到来了跟前,众人才发觉。 来人飞身而下,疾步来到跟前。 当看到是柳福儿等人,他将抽出一半的佩刀收起来,道:“多谢郎君擒下此獠。” 柳福儿看到来人身上甲胄,一撇嘴,道:“别谢,我还打算用他跟你们参军换粮呢。” 那人笑笑,没有说话。 柳福儿道:“寺里如何了?” 那人一拱手,道:“我出来时,尚未结束,不过胜负已定,余下之人也不过强弩之末。想来稍事休整,参军便会来请郎君过去。” 他说着话,眼睛往假和尚那边看。 柳福儿佯作没瞧见,拱手道:“那我就在此恭候了。” 王二一听顿时急了,赶忙扯柳福儿衣服。 柳福儿瞪他一眼。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这话绝对没错。 王二瘪着嘴,一脸哀求。 柳福儿恨铁不成钢的叹气,道:“舍弟有一相识还在寺里,不知能否带我等与贼人一同前去?” 那人看了眼被遮掩在荒草之下的粮车,点头答应。 柳福儿斜王二,道:“还不把人拖来?” 王二答应一声,欢快的拖了假和尚来。 柳福儿转去几个汉子跟前道:“我随他们去寺里,等梁家来接粮你们就尽快赶过去。我不事稼穑,还请几位帮我甄选良种。” 汉子们忙拱手,应道:“郎君吩咐,我等定会照做。” 柳福儿回了一礼,方随骑兵走了。 她并不担心这些人会拿粮走人。 既然他们肯随家眷留下,就说明心有牵挂,老常又带着他们的家人去了寨子,与他们也是一个无形的牵制。 因着林琪不会骑马,王二马术也不怎么样,梁家那位骑兵只能腿着将人带回去。 此时,寺里已经结束战斗。 骑兵们清理地方,并将困在矿洞里的众人解救出来。 柳福儿过去时,正看到个小沙弥在为众人分汤。 她微微挑眉,看王二。 王二忙解释道:“这是在厨房里帮忙的。” 柳福儿点头,来到梁二跟前。 梁家那位骑兵已将柳福儿的所为告知,梁二拱手,道:“多谢你出手帮忙。” 柳福儿一笑道,:“他没告诉你,这是我用来换粮的吗?” 梁二呵呵。 柳福儿道:“这人直奔申州,除开报信,还该有别的吧?用他换粮,你们不亏。” 梁二拧着眉头看柳福儿。 她说得没错,那人是后山一头目,前些时日他们才将打造好的兵器运走,如今知道地方的,这里就他一个。 梁二歪了歪脑袋,道:“你什么路子?” “你猜,”柳福儿笑吟吟的卖着关子。 梁二搔搔眉头。 自小到大,猜谜他就没赢过。 她又这么精,他还猜个鬼呦! “我给你四百石粮食,你把这些人一并收了。” 他指了指正没命喝汤,发狠咬饼的众人。 柳福儿瞧了眼,摇头,“五百石。” “不给了,”梁二翻脸,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柳福儿忙追过去道:“在商言商,你看,这些人饿得皮包骨一样,我要接手,非但不能让他们干活,还得帮他们将养身体。这耗费多大,你不能两件事就给一份工钱。” 梁二脚下不停,柳福儿个矮腿短,不得不猛追。 “就这么多,你不要就按原来说好的,”梁二双臂抱胸,斜眼看勉强到胸口的柳福儿。 柳福儿干笑一声,望了眼正绕着个坐靠在地上小郎打转的王二,叹了口气道:“要。” 她无力的朝梁二拱手,道:“烦请参将派人把我的人换来,明年所种良种,需得他们来挑。” 说话间,钱老四带着人过来,身后也有个五花大绑的和尚。 柳福儿指了指,道:“这个就算送给参军的吧。” 梁二挑眉,道:“那就谢了。” 他阔步去后山,顺带吩咐人把假和尚带走。 钱老四看到柳福儿,快步过来,道:“大郎,果然有人。” 柳福儿没精打采的点头,道:“四叔去挑种子吧,梁参军允我们四百石粮了。” 钱老四喜滋滋的带着人走了。 王二颠颠过来寻她,道:“大兄,谢小郎受伤不轻,好像深及肺腑了。” “你怎么知道?你会扶脉?” 柳福儿顺着他的力道,往前。 王二道:“是他兄长说的。” 柳福儿精神一振,瞟了眼只立在那里,便是衣裳褴褛,也如青竹一般淡然的男子,道:“他兄长会扶脉?” 王二茫然,“应该是吧。” 柳福儿翻个白眼,来到一立一躺着的两人跟前。 谢大郎拱手,道:“多谢郎君援手,我兄弟二人才得脱魔窟。” “郎君客气,”柳福儿回礼,道:“令弟脸色难看,看样子伤得不轻,郎君可要带他下山就医?” 谢大郎笑了笑。 柳福儿面带难色,道:“只是我这边实在人手不足,郎君只能自己带他过去了。” 王二在后偷扯柳福儿。 柳福儿一把拂开他,面上笑意浅浅。 谢大郎微笑道:“不需那般麻烦,某略通几分岐黄,只需采些草药,煎服就是。”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柳福儿道:“清点完东西之后,我等就要离开,不知郎君有何打算?” 王二在后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吭气。 谢大郎看她一会儿,笑意深了许多。 “若郎君不弃,我兄弟二人和矿洞里的所有人都愿与郎君通往。” “那自然好,还请郎君帮忙与他们说一下,晚些时候随我一同下山,”柳福儿真没想到随便一个搭讪,就捞到个头头,她忍着惊讶,笑得从容。 待到离开谢大郎的视线范围,她转脸问王二,“这两人什么来头?” 王二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们姓谢,两人是亲兄弟。” 柳福儿等了片刻,道:“这就完了?” 王二点头。 柳福儿踢他一脚。 王二灵巧躲开,赔笑道:“我这就去探不就是了。”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柳福儿摇摇头,去了粮仓找钱老四。 跟着钱老四的几个,都是种田的好手,几人几下分工,很快就挑出一车出来。 第二十六章 官兵?贼人? 钱老四见柳福儿过来,便道:“郎君,不成的我都挑出来了,这些舂好了一样吃。” 柳福儿点头,转脸见梁二过来,远处骑兵们赶着车子从仓外经过,其上摞着许多武器成品。 “参军找我有事?”柳福儿忙到梁二跟前。 梁二道:“我要先拉一批去山下郡县,留十人与你。” 柳福儿眨巴下眼,片刻明了。 他这是让她把守这里。 她眼睛蓦地瞪大,道:“参军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梁二睨她,“时间紧急,谁有时间与你玩笑?” “粮就在这儿,守不住,可别怪我。” 梁二说完,就招呼已经装好的粮车和骑兵们启程。 柳福儿盯着梁二背影,频频放眼箭。 奈何梁二皮糙肉厚,直到消失都没有半分感觉。 柳福儿磨了磨牙,扭脸见钱老四等人都在看她。 她勉强挤出一点笑,让他们继续,她转而去寻留守的骑兵。 一番沟通,她将人分成三队,分别守在左右和后山,她带着王二坐镇正殿。 此时的殿宇已是空空如也,柳福儿坐在正对着山门的大殿里,摸着瘪瘪的肚子,才想来她已经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 王二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胡饼,笑嘻嘻的递来。 柳福儿咬了一口,道:“打听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他道:“那个谢大好生狡猾,我问了半天,就只知道他们是家里遭难,出来讨生活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他不想说,那就算了。” 反正以后都要生活在一处,时间长了,什么秘密都不是秘密。 两人坐得百无聊赖,王二就不是个能做住的性子,没多会儿便跑去外面摘果子,顺带探察外面情况。 柳福儿觉得累了,便抄个蒲团当枕头,直接席地一趟。 白马寺的正殿殿宇极高,从下往上看,更觉巍峨庄严。 柳福儿将手环在脑后,逐一打量描在棚顶,逼真生动,又多彩分成的彩绘。 她不由想起早前看过的唐卡图片,其上的画像与她现在看到的十分相近。 只是她如今身处的朝代与她所知略有差异,虽然同为唐朝,但此唐非彼唐。 这里的皇帝就姓唐。 柳福儿幽幽叹了口气,抛开皇帝,似乎习俗、衣裳等等,两朝倒是十分相近。 既然老天爷能玩笑的把她送来,保不齐一时不慎就在哪儿拐了个岔道。 柳福儿胡思乱想了阵,困意袭来,也就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正睡得香时,王二一个高窜进来,道:“大兄,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柳福儿从地上起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兵?” “来多少人?” 王二道:“将近百人。” 柳福儿的心突突的跳。 这么些人,光论个数是比他们少,可论本事,他们几个捆成捆也不是官兵的对手。 可这后山的粮是他们这一冬的救命粮,是万万不能丢的。 柳福儿端量王二一圈,忽的笑了,“二郎,我是你大兄吧?” 王二点头,一脸莫名。 柳福儿道:“都说长兄如父,这句话也对吧?” 王二还点头。 柳福儿一咧嘴,道:“那就行了。” 她一路小跑的出去,很快寻了把剃刀过来,笑眯眯的往王二头上的发髻伸手。 王二大惊,急忙往外去。 奈何柳福儿一早就有防备,已经把门关上。 柳福儿道:“你乖点,我也会轻轻的。” 王二捂着脑袋绕着供桌打转。 柳福儿追了一圈,没追上,便道:“你说吧,你是要饿肚子,还是剃头发。” 王二站定,可怜巴巴的看她。 柳福儿道:“你要不剃头,不止你,咱们那些人,外带那哥儿两都得挨饿。” 王二瘪着嘴,蹭到柳福儿跟前,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柳福儿摇头。 王二眼泪含在眼圈,小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呀。” 柳福儿瞪眼,“那和尚呢?他们头发见天的剃。” 王二道:“他们是方外之人,不在乎世俗看法。” 柳福儿道:“那你以后蓄起来不就是了,”她道:“至于别人,我会跟他们说,你是为了他们做的牺牲。谁要敢说什么,就不让他吃饭。” 王二瘪着嘴,小小的点头。 柳福儿见他后脚微抬,似乎随时落跑的样子,便手起刀落,直接从正中剃出一道沟。 王二只觉头皮一阵发凉,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柳福儿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慰他,只扯着他一顿乱剃,很快将他头发剃得一干二净。 王二还低着头抹泪。 柳福儿道:“快别哭了,赶紧去把小沙弥的衣裳换上,去山门迎人。记住,把人带进来就开溜。” 王二点头,往外奔。 光光的脑袋在阳光下都反光。 柳福儿很有成就感,她这手艺还不错,早知道当初就该去学个美容美发啥的,说不准她现在就是名师了。 柳福儿啧了声,也赶紧去找梁家骑兵,三言两语的把情况说明。 梁家那些骑兵反应十分迅速,立刻分成两组,一队去最外的山门探察兼待会儿断其后路,一队则是直奔大殿,预计突袭。 柳福儿去找钱老四,命他带着那几个会点功夫的去厨房搬来菜油,与埋伏在大殿外面的骑兵汇合。 而后她去找谢家兄弟,将情况讲明,请他安排人在正殿空地。 那里才是正式厮杀的地点。 谢大郎很清楚,这就是他的投名状,若是不答应,只怕也就没有以后了。 他十分痛快的答应,并立刻去说服众人。 柳福儿想了想,此时去后山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去净房寻些火折子,便赶去正殿。 此时王二正面带平和的带着官兵进门。 领队的巡检官审慎的瞧着王二,道:“小师傅瞧着面生,可是新近入寺的?” 王二一礼,道:“我随师傅云游而来,师傅大彻大悟,圆寂于此,住持便收留我,暂做知客。” 巡检官点头,道:“原来是行脚僧人。” 难怪步伐轻快许多。 王二徐步往前。 巡检官边走,边看周围,道:“今天倒是清净,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王二骨碌着眼睛,琢磨该怎么说。 第二十七章 血与火,生与死,只在一瞬间(推荐票加更4) 殿宇侧面,柳福儿露出脑袋,做出垂目合手的样子,指了指大殿。 王二道:“主持今日偶有所得,在殿后讲法,师兄们都在那儿呢。” 巡检官哈的一声,往后招呼道:“听听,才来庙里几天啊,这就皈依佛祖了。” 其后,众人哈哈大笑。 王二眉宇微动,推开大殿的门道:“施主里面请。” 巡检官朝里望了眼,道:“你不听法?” 王二一笑,道:“自然是听的。” 他道:“诸位官爷走了一路定也渴了,我去为烹茶,去去就来。” 巡检官一笑,道:“谁爱喝那劳什子。走吧,咱们一道进去听听老和尚讲什么。” 他搭臂一捞,就把王二扯过来,硬是推进去。 一早守在侧殿门旁的几人忙停了准备泼菜油的动作。 柳福儿闭了闭眼,示意稍安勿躁。 巡检官等了片刻,见里面没有动静,才让身后的人进去找人。 柳福儿巴着墙头,探头望。 见巡检官一直站在殿门前,脚都不挪一下,估计肯定是不会进去了。 柳福儿转着眼珠,看了一圈,此时官兵们已经聚在门口,泼屋里和泼外面也没什么区别。。 她转过头,月洞门处人头攒动。 那是谢大郎带人来了。 柳福儿给钱老四递个眼神。 钱老四就扛起油桶,一个短冲,而后一泼。 菜油便如浪头狂猛的拍打过去,余下的菜油随着木桶咕噜噜的撒了一地。 柳福儿错步跟上,将一个个火折子点燃,扔了过去。 那位巡检官也还有些本事,与那些仓皇躲避,却还是溅了一身油的官兵不同。 在菜油抛来之时,他脚步一挪,立刻闪进了门里,而后迅速折出,将柳福儿扔来的火折子打飞。 只是他没想到,柳福儿不按常理出牌,火折子都备上好几个。 他打飞一个,还有两个三个,他就是再快也还是漏掉一个。 火星落在浸了菜油的衣裳上,又落到地面。 只听呼的一声,火苗就从人群中央窜起,快速蔓延开来。 痛苦的嘶嚎此起彼伏,柳福儿却根本顾不上,她推开大殿侧面的门扉,大声叫王二。 王二十分机灵,一听到声音就窜了过来,在他闪身出来之后,一记刀光贴着他头皮斩过,险而又险的钉在了门板上。 柳福儿急忙拉了脸色煞白,两腿哆嗦的王二出来,又将门扉一把拉上。 两人利索的躲去墙边,柳福儿朝谢大郎示意。 谢大抿着嘴看一个个行走着的火人,不忍的错开眼,余光看到众人都畏缩着往后退,他顿时皱起眉头,道:“你们若想继续饿着,就在这儿缩着。” 众人吃够了饥肠辘辘的苦,闻言忙往前走两步。 只是烧肉的气味实在难闻,他们才一迈过月洞门,就都被逼了回来,有些甚至扶着墙一阵反胃。 谢大没奈何,只得吩咐几人去井边抬水,又让他们撕块布条,等水来了。 而埋伏在另一侧和已经关了寺庙们的两家骑兵已是见惯了战场的厮杀,被火烧,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儿科。 十位骑兵分成两路,一路披瓜砍菜的杀将过去。 巡检官只呆了一瞬,就见眼前倒了几人,他大吼着命人去擒王二,又呼喝四散奔逃的官兵,脱了衣裳,他则拔了刀冲向梁家骑兵。 几番厮杀,鲜血四溅,火攻带来的震慑被死亡替代,官兵们以十来条性命换得骑兵们或多或少的伤口。 柳福儿见状不由皱眉。 一旁,谢大那些人始终没有动静,柳福儿便跑过去,道:“你们就躲着吧,等骑兵死干净了,他们定会杀了你们,给那些假和尚报仇。” 众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谢大扫了一眼,猛地举起手里的刀道:“杀了他们,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阔步冲了出去。 与刚才相反,知道这些人是贼匪之后,众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了。 柳福儿只觉一股风刮过,近百来号人就已紧随谢大冲了出去。 她揉了下鼻子,短暂的隔断臭气,转脸见有人抬了水来。 她扯了块布条,浸湿,堵住鼻子,而后缩到一边。 王二见他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呆了呆,道:“大兄,你不去帮忙?” 柳福儿斜他,道:“你大兄我就会花拳绣腿,擒个把人还行。跟这些人打,还不找死?” 王二一想,他也就是跑得快些,论打,他连柳福儿都不是对手。 于是,修饰简单的月洞门边,两人一左一右,同呈扒门缝的姿态,歪着半拉脑袋,往里瞧。 提了水来的汉子见两人这般,都呆住了。 柳福儿转脸问:“你们还愣着干嘛,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折磨你们的啦?” “就是,”王二瓮声瓮气的补充,“我可是亲眼瞧着他们往给你们的汤里吐唾沫,用胡饼擦手,蹭鞋底的。” 汉子们表情极快的变幻了下,都不约而同的抄起家伙冲了进去。 柳福儿等跟前没人了,问王二,“他们真这样?” 王二点头,道:“他们真的踩着吃食篓子,那篓子有缝,鞋底泥可不都进去了。” 柳福儿一脸嫌弃的啧了声。 这也忒不讲究了,好歹人家也是在帮他们干活,怎么能这么虐待。 场内的战况,在谢大等人加入之后,很快扭转。 两方由一面倒呈两方胶着的拉锯模式。 眼见己方负伤人数增加,柳福儿开始发急了。 她揪着头发,道:“你去外面看看,梁二也该回来了吧?” 王二直奔山门外,柳福儿想了想,直奔后边净室,矿洞里的病弱以及虚弱的人都被安置在了那儿。 柳福儿体力不强,又没吃多少东西,只跑来这里,就累得气喘吁吁。 她扶着门框,断断续续的道:“贼人凶狠,兄弟们都在拼死保护粮仓。如今情况危急,咱们不能出力,可也不能让他们孤军奋战。我提议大家伙一块去前面鼓劲,便是最后输了,咱们好歹多拉几个垫背的,也不枉遭这些天的罪。” 众人片刻的慌神之后,便互相搀扶着起身。 柳福儿帮扶着众人来到月洞门边,道:“用最大力气喊,给兄弟们鼓劲。” 第二十八章 是谁让我脸着地的? 此时,官兵已逐渐占据上风。 骑兵们虽然悍勇,可到底人太少,谢大带领的众人在这之前又都是老实的本分人,能鼓起勇气抡刀杀人,还是因着矿洞里的压迫,让他们逆反所致。 众人看到这样情形,都怕得厉害。 他们都很清楚,这些人要是都死了,他们也差不多可以去死一死了。 柳福儿将他们的恐惧看在眼里,高举拳头,扯了嗓子高呼:“为死去兄弟报仇。” 众人脑子一片纷乱,想也不想的就跟着大喊。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着传扬开来,将刀兵的锵锵声压下。 场中的厮杀顿了一瞬,接着便有官兵发出一声惨嚎。 柳福儿精神一振,再接再厉:“为故去亲人血恨。” 众人再度跟着嘶喊,这一次异常的整齐响亮。 场中,正在厮杀着的,衣衫褴褛众人明显凶狠起来。 柳福儿微微舒了口气,继续带领众人呼喝。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声音微弱许多。 他们到底被折磨许久,获救之后积攒下来的力气,已随着那几嗓子都喊了出去,有些才刚喊了半句,便力竭歪倒。 柳福儿叹了口气,只能从侧面贴近场内,捡了把落在地上的佩刀,顺势给歪倒过来的官兵一下。 刀锋割破皮肉,身陷在骨缝里。 官兵捂着腹部往前踉跄,指缝里鲜血在不断往外喷出。 血流落在刀锋上,沿着纹路,一路滑向刀柄。 柳福儿哆嗦着松开手,浑身发软的往后退,直到靠上冰冷的廊柱。 官兵踉跄着,扭曲着面容,向她伸手,似乎想要抓她。 柳福儿惊恐的看着他,想要躲开,身体却不听她使唤。 忽然一股外力袭来,她好似羽毛一样的飘起来,接着便撞到一片冰冷的坚硬中。 身后似乎传来扑通一声,柳福儿只觉鼻翼之间充满男子凛冽的气息,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再度飞起。 柳福儿惊慌的张着手,试图阻止自己的脸靠近地面。 王二惊叫的声音似乎很近,她急忙叫道:“快接住我。” 这张脸本就不算多么好看,要是bia在地上,那以后…… 柳福儿以极快的速度抬起脑袋,欣慰的看到王二正张着手来接她。 柳福儿安心了。 只是没等她吐气,一记刀芒劈砍过来。 王二赶忙一个侧倒,顺势捡起地上的长枪,以一个横扫千军将来人逼退。 他满意一笑,扔了枪,转过身,就见柳福儿已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大兄,你没事吧,”王二急忙过来扶她。 “你说呢,”柳福儿涕泪横流的抬起头,两管血顺着鼻孔往下流。 “大兄,我错了,我不该忙着打人的,”王二扶她起来。 柳福儿痛苦的哀叫,努力忍着去抚剧痛前胸的冲动,蹒跚站起。 她环顾一圈,道:“刚才害我的那个呢?” 王二指了正被人砍得一脸血的官兵,道:“在那儿,我给你报仇。” 他拎着枪冲了过去,速度之快,堪比流矢。 那人在两下合击中,很快嗝屁。 王二颠颠回来邀功,“大兄,解决了。” 柳福儿抹了鼻血,瓮瓮的道:“我是说把我扔出来的那个?” 王二恍然,立刻道:“是梁参军。” 柳福儿扭头。 此时,战斗已接近尾声。 梁二正把佩刀从挑翻了的巡检官身上拔出,看到柳福儿,他呲牙一乐,道:“你还挺行,真把这儿守住了。” 柳福儿用力磨牙,道:“不客气,作为回报,再给一百石粮吧。” 梁二哈了声,转脸招呼骑兵,“都挨个给我看一遍,有半死的再补一下。” 柳福儿狠狠的盯着他,大有等个答复的意思。 梁二余光瞄见,便指了被烧成一团团的尸体,道:“把这些都跟着一并处理了。” “哎,我说话你没听见啊,”梁二阔步过去,似乎忘了正在与柳福儿说话。 柳福儿用力吸了口气,感觉鼻子里一阵温热。 她忙抬起头,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憋屈的招呼钱老四和随着梁二一并回来的几个汉子去后山装粮。 谢大安置受伤人员歇息,带着十几个只带着轻伤的人来。 “他们都是种过地的,不如让他们帮着一并选种,”谢大微笑,道:“这样更节省时间。” 柳福儿点头,看了眼他然后的袖子,道:“你没事吧?” 谢大微抬了下胳膊,道:“一点轻伤,不碍事。” 柳福儿笑了下,正要说话,就见梁二从门外走来。 她面色一冷,道:“你先回去歇着,等点清了粮,咱们就启程。” 谢大微微点头,转身出去,途径梁二,他拱手一礼。 梁二道:“没瞧出来,你功夫还不错,学过六艺?” 谢大淡笑,“不过是皮毛,仅能对付些毛贼而已。” 梁二呵呵一笑,提步朝柳福儿走来。 柳福儿才懒得搭理这个无赖,她扭过身往另一边走去。 梁二笑嘻嘻的跟过去,道:“你这人可真是,话说一半,怎么就走了。” 柳福儿道:“跟我说话要付钱,你有钱吗?” “没有,”梁二一晃脑袋,道:“不过我有粮啊。” 柳福儿侧头,定定看他。 梁二道:“你缺粮,我也缺粮,要不咱两想法一块弄粮?” 柳福儿哈了声,转过脸,理也不理他。 梁二挑眉,心知刚才自己有点过分,便忍了脾气,道:“你看啊,你有脑瓜,我有武力,咱两合起来,还不想弄多少粮就有多少粮?到时候区区一百石,你都看不上眼。” 柳福儿摸摸鼻子,似乎被他说动了,问:“要得了粮,咱们怎么分?” 梁二道:“我九你一。” 柳福儿皱眉。 梁二道:“我人多,还出力,你只动嘴皮子就行。再说咱们做的都大大活,一成,不少了。” 柳福儿点头,道:“好吧,” 梁二大喜,柳福儿道:“不过我的人还在西边等着,他们现在正饿着呢,我得先把粮送过去。” “这个好办,”梁二转脸喝令道:“所有人都有了,抓紧时间装粮,未末之前必须启程。” 骑兵们很快从四下里赶来。 他们的速度实在比钱老四他们快很多,未时才过一半便已将粮装车。 第二十九章 送佛送到西 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 有钱老四领路,大家抄了捷径,赶在天黑之时正好来到山坳。 老常一早派人在坳外瞭望,众人过来时,他已带着妇孺们在坳子口迎接。 钱老四看到老常十分激动。 “辛苦了,”老常拍拍他肩膀,见他身上负伤,不由一惊,“这是……” “没啥,遇上贼匪,挂了点彩,”钱老四很豪迈。 老常转脸看向后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其中还夹杂这许多面容陌生,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 柳福儿笑着上前道:“他们被贼匪困在矿洞里,梁参军将他们解救出来,如今与我们一处。” 老常反应很快,几乎林琪话音一落,他就转成热情洋溢的模样请众人入内。 转脸他又让王老二赶紧把人和粮车安置下来,再生火做饭。 柳福儿带着梁二、谢大来到半敞开的议事棚子里。 老常命人拿些热水,而后和钱老四进来。 这时钱老四已经将发生的事情与老常说了。 对于谢大,老常的态度明显比开始多了几分真诚与恳切。 谢大态度温文有礼,话里话外都是尊敬和服从。 柳福儿抱着温热的茶碗,微微的笑。 两方可以友好相处,是她所乐见的。 一番寒暄之后,梁二提及借柳福儿一用的意思。 老常一愣,问柳福儿,“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见,”柳福儿道:“不过粮食,我要预支。” “不行,”梁二立时变脸。 “那就算了,”柳福儿无所谓的喝了口水,道:“反正这些粮也够我们过冬,等到开春,这林子里什么没有?总饿不死我们。” 梁二瞪眼。 柳福儿呲牙。 梁二闭了闭眼,气自己太单纯,竟然被忽悠着把粮给运来,现在用不着了,就被随手丢开。 柳福儿摸摸依然胀痛着的鼻子,歪头看他气得脸色发青,心底这个畅快。 老常见势不妙,连连给柳福儿使眼色。 柳福儿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片刻后,梁二吸了口气,压下蹭蹭上冒的火苗,道:“一百石是吗?” “我给。”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两字,两眼冒绿光的看着柳福儿,大有她要敢说个不字就干一架的模样。 柳福儿拱手,道:“多谢参军信任,柳大万分感激。” 梁二斜她一眼,坦然受礼。 “不过,”柳福儿蹙着眉头道:“我们这里多是老弱病残,我若就这么随你去了,实在是不太放心。” 柳福儿道:“不如参军帮人帮到底,送他们去最后落脚地方,如何?” “柳大,”梁二暴怒,“你别得寸进尺。” 柳福儿露出怕怕的样子,道:“要不,那粮,参军还是收回去吧。” 她重又落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嗞嗞喝水。 梁二咯吱咯吱的咬牙。 柳福儿的本事他也见识了,以一敌十,对骁勇战将来说并不是很难。 可对她这么个杀人都吓得半死,又能轻描淡写的把十来个汉子烧死的,他还第一次见。 而今这附近方圆几百里的粮草,能搜刮的都被他刮净了。 再想弄粮,就得去别处,他就这么点人,只拼拳头怕是不成。 他实在需要个鬼精鬼精的人出谋划策。 但是这人实在是得寸进尺,还算计他把粮给拉来,让他没了筹码,不得不妥协。 他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梁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送他们去,这总行了吧?” “那太好了,”柳福儿弯着眼睛,笑眯眯的道:“多谢参军爱护。” 梁二哼了声,一脚踹开木墩,大步流星的出去。 老常点了点柳福儿,道:“你要,真是胆大。” 老常赶忙追了出去。 “没事,在他用完我之前,且慎着呢,”柳福儿呵呵的抻着脖喊道,不小心牵动鼻子,似乎又有一点温热流出。 柳福儿赶忙仰头,一摇一摆的坐在木墩上。 谢大郎过来,温和的道:“需要我帮忙吗?” 柳福儿眨巴着眼,瓮瓮的“嗯”了声。 谢大郎轻轻按住柳福儿的肩膀,用力按压几下。 感觉到线条的走势,他不由侧目打量。 少顷,他轻轻咦了声。 柳福儿斜眼,道:“怎么了?” 谢大笑了笑,道:“没什么,你的经络有些发紧,需要松泛松泛了。” 柳福儿这会儿感觉鼻子好了些,便恢复正常坐姿,“好了,我没事了。” 谢大郎收回手,道:“你要跟梁参军一道,难免风餐露宿。眼见着冬天就来了,你就别去吃那个苦了。咱们大家熬一熬,日子总能过去的。” 柳福儿微微摇头,“你没看见吗?他是盯上我了,我要不去,他就会逼我跟他走。与其闹僵,不如多弄些好处,这样也能皆大欢喜。” 可这就太委屈她了。 谢大郎微微蹙眉,菱唇抿成一条细线。 若他判断没错,她可是一个娘子。 要这么跟那些糙汉子日夜相处,实在是…… 柳福儿一拍他肩膀,笑呵呵的道:“没事的,他不就是要弄粮,弄来了,不就放我走了?” 谢大抬眼,见她笑得洒脱,便浅浅的勾起嘴角。 既然她不在意,也就没有什么了。 翌日清晨,梁二未免柳福儿再次狮子大开口,也为了不多走冤枉路,便把余下的粮食押运去边关,他带着二十不到的骑兵护送众人往林子深处进发。 密林枝缠蔓绕,车子行得艰难。 梁二提议把车子撤了,以马匹和人力背粮。 几十辆的车子,就这么丢了,老常心疼不已,却也没有办法。 男人们或抬或背的拿着米袋,女人和孩子们提着日常所需的其他用品,众人就这么一步一挪的往密林深处行进。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大家停下来歇息。 老常来问柳福儿,“你说得那里地方离这儿还有多远?” 柳福儿回想了下地图上的距离,含糊道:“应该还要再走大半天吧。” 老常道:“你到底肯不肯定啊?” 这深山老林的,真要没个去处,可怎么办? “你急什么,”柳福儿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吃的,昨晚不是炒了好些面吗?不行咱们砍树建房,总会让大家有顶遮头的。” 老常有些讪讪。 梁二听到两人说话,嗤笑一声。 柳福儿抬眼,就看到他戏谑的眼神。 她知道他是在嘲笑她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第三十章 蛇精病啊,蛇精病(打赏加更!) 柳福儿斜他,道:“你笑是有主意了?” “激将法?” 梁二撇嘴,“这招对我没用。” “就知道你不知道,”柳福儿收回视线,“再往里走走看吧。” “再往里走,可就有瘴气了,你确定能扛得住?” 梁二顺嘴接了句。 柳福儿一惊,可看梁二玩笑似的模样,便道:“你吓我?” 梁二哈了声,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转身就走。 柳福儿蹙着眉头,也开始拿不准。 老常道:“那还往不往里走?” 柳福儿扭脸看梁二。 他正站在自己的马跟前,喂它吃草料。 柳福儿摆了下手,起身来他跟前,道:“你说有瘴气,可是真的?” 梁二头也不抬,随后答:“你说真就真喽。” 说得好生随便。 柳福儿憋了口气,陪着笑脸,道:“我孤陋寡闻,还请梁参军指点迷津。” 梁二转脸,见她笑得咬牙切齿,心里十分受用,便道:“我是在军用地图看到的,至于真不真,你自己掂量。” 柳福儿心里一动,要是有地图,那不是可以再谋更好去处? 她问:“那地图何在?” 梁二笑呵呵的点点自己脑袋,笑眯眯。 柳福儿一噎,道:“敢问参军,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更安全的地方所在?” 梁二斜眼,“你问我?” 他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他颠了下手里的草料,道:“不过我这最近劳累过度,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他一屁股坐在颗树下。 柳福儿忙道:“参军请坐,某略同些按摩,或许能缓解一二。” 她赶紧的过去,小意捶腿。 梁二挑眼盯着她,见她捶完左腿,捶右腿,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不由有些奇怪。 “你说,你跟这些人非亲非故,你犯的着这么帮他们吗?” 梁二相信,就凭柳福儿的本事,不管在哪儿,都可以过得不错。 柳福儿笑了笑,道:“适逢乱世,大家已经活得很艰难了。既然能帮,为什么不帮一把?或许日后,他们也会这么帮我呢?” “怎么可能?就他们?” 梁二哈了声。 真不是他看低他们,一群老弱妇孺,就是种地,也没办法多种吧。 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心被这话弄得晃悠一下。 这让他不太舒服。 柳福儿笑了笑,是不是的谁又知道,她只是想给自己个心里安慰。 她揉着酸痛的手腕,道:“参军可还满意?” 梁二叹了口气,道:“再往西有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是个避灾躲难的好地方。” “真的,”柳福儿眼睛晶亮。 梁二道:“不过那地方可远,你先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吧。” “好,”柳福儿从地上一跃而起,结果脑供血不足,眼前一片金星。 梁二眼瞧着她要往地上栽,赶紧跳起来,拉住她。 略带着薄茧的手冰冷纤细,入掌沁凉。 柳福儿才一觉出温暖的大掌,便反应过来,她借着按压脑门,抽开手,并笑着道谢。 清淡的笑容如羽毛轻搔过心扉,勾得人心里直跳。 梁二将掌用力擦了两下腿边的衣服,粗着嗓子道:“走了路也能摔跤,你还能干点什么?” 柳福儿瞪眼。 这什么意思? 她是有毒吗? 这也太嫌弃人了。 柳福儿心里突突直往上蹿火。 只是想到他提供的消息,接下来又要他带路,她只能拿出对待难缠客人的耐心,道:“下次我注意。” 梁二哼了声,扭头走了。 柳福儿哈了声。 她被嫌弃,她都没说什么,他耍哪门子脾气。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再次表扬自己未卜先知,提前跟这蛇精病划清界限。 这货谁要赶紧领走,别放出来祸害别人。 柳福儿找到老常,将梁二的提议说了。 老常听完,二话没说的拍板答应。 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与他们而言,是绝佳的生存之地。 歇息很快结束,老常来找梁二,请他带路。 梁二倒也不意外,那样的地方,只要长了脑子,就不会拒绝。 众人调转方向,往西边横向深入。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两天,依然还没有到。 队伍里开始有人质疑,去那等没有人烟的地方,不就成了野人。 梁二对此报以一声冷笑,“爱去不去,爷还不愿伺候呢。” 他扯了缰绳掉头,骑兵们立刻摆出撂挑子不干的模样。 骑兵们的马都是战马,耐力极好。 也因此,每一匹马的身上,都摞了好几袋的粮食,如果他们走了,不提其他,就这些粮食,他们就未必能都抬走。 柳福儿蹙眉,见提出异议的都是从矿洞出来,便道:“我不强求诸位,那里本就是荒僻之地,没地没房,更没有什么吃食,即便能生存也十分艰难,你们若有更好去处,那就请便。” 人群里安静了一瞬,有人站出来道:“柳郎君,便是要走,也该有个说法,毕竟早前大家也是出了力的,你莫不是要我们大家空着手走吧?” 柳福儿呵笑了声,摇摇头,道:“放心,所有粮食一概以人头均分,只是我们这边需要种地,所以良种归我们。”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良种长得成,吃着更饱。” 柳福儿抬眼望去,却没有找到是谁,但她却记住那个声音。 梁二冷笑,“这粮本来也不是给你们的,你要不愿要就滚。” 骑兵们刷的拔出佩刀,眼神冰冷的盯着人群,如同在看死人。 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柳福儿请骑兵们将粮卸下来,王老二和谢大一起点了人头,而后均分。 当一切都分派下去,柳福儿道:“好了,有想走的,现在可以走了,我绝不阻拦。” 人群里传来极小声的窃窃私语,而后站出来二十几人。 这些人都是年纪略轻,且在早前那场大战里没有受过重伤的。 柳福儿道:“沿着原路就可以出去,我只要求一点,不可以透漏我们在这儿的消息,如果有人嘴不严,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诛杀,并且我会连坐,到时你们一个个都会被我找到,”她微微的笑,“相信我,我绝对可以做到。” 谢大同样的淡笑着道:“大郎放心,这些人的祖籍以及亲眷故友,我多少都知道一点。我想到时他们会不吝告诉我行踪的。” 第三十一章 害群之马不能留(推荐票加更5) 正扛着米袋,准备走人的那些人立时变了脸。 柳福儿诧异,“怎么,莫非你们真的打算出卖我们?” 一瞬间,打算继续跟着走的众人都阴冷的盯着他们,有人掏出早前打架时偷藏的佩刀和枪尖,打算来个斩草除根。 柳福儿淡笑的望着,一言不发。 有了这种情绪在,以后便是这些人再想回来,留下来的人也不会答应。 人群里,有人见机快,急忙表态,“我们可以起誓,绝不把你们的行踪说出去。” 柳福儿微笑,“那就请吧。” 二十几人互相看了看,迟迟没有说话。 骑兵里已有人拔出佩刀,并默契的将他们去路堵死。 寒刃就在眼前,这些人逼于无奈,一一站出来起誓。 柳福儿含笑听完,道:“你们可以走了。” 话音才落,骑兵们就闪出一条小路。 这些人赶忙扛着粮袋,匆忙往外奔逃。 柳福儿环顾一圈众人,笑意转淡,“适才那个想把良种当米吃的,站出来。” 人群霎时静了,所有人都没有动。 柳福儿道:“或者把传出声音那一片都请走?” 这话如同一点水花落在油锅里,人群立刻向四下扩散,最终只留下一男一女。 男人正猫着腰,想要钻进人群,却被众人推了出来,惊得四下张望,女人面容消瘦得厉害,带着认命的颓然和沧桑的老态。 柳福儿缓步走到两人跟前,细细睃了圈,道:“你们走吧,我们这里不留害群之马。” “郎君,”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那话是她说的,我可做不出那等败家之事。” 女人惊愕的张了张嘴,直扑男人身上,死命的捶打。 “你这狗奴,哪个说的,哪个说的?” 女人把男人打得扑倒在地,才仰脸,道:“是他让我说的,我敢对天发誓,要有一个字撒谎,就让我被雷劈死。” “我信,”柳福儿道:“可我依然不能留你,”她道:“我们这里的良种就只这么一点,实在是太珍贵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一点坏念头。” 她道:“粮食你们可以拿走,以后自谋生路吧。” 她环顾一圈,淡淡的道:“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纷纷摇头,背起各自的粮袋子。 几袋良种与年纪长些的妇孺们分到的粮食被平均分配在马匹身上。 爱马承重减少,骑兵嘴上没说,可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小小的插曲之后,众人再度踏上路途。 又走了三天,柳福儿也有些无力。 她趁着旁人没有留意,悄悄问梁二,“还有多远?” 不想梁二也很迷糊,“应该就这附近了吧。” “应该,”柳福儿咬牙,“你不是说地图都记在脑子里了吗?” “是记了,”梁二振振有词:“这林子密得连光都透不过来多少,你让我怎么辨认。” 柳福儿闭了闭眼,大喊一声,“二郎。” 梁二张嘴,没等说话,就听王二哎了声,并一个跨步窜到跟前。 柳福儿道:“上去看看。” 王二转眼看了圈,摸了根粗壮的树干,如灵猴一般的窜了上去。 梁二仰头,见他没多会儿就摸到树梢,啧了声道:“这可是侦查的好苗子,”他道:“要不他跟我得了。” “不行,”柳福儿拧眉。 战场上,刀箭可不长眼睛,侦察兵又总是冲在前面,稍有不慎,就被敌人干掉了。 梁二切了声,仰脸见王二顺着树干往下溜。 便道:“小子,身手不错,跟着我吧。” “不去,我要跟着大兄,”王二搓着手上的树皮,脑袋一个劲的摇。 柳福儿得意睃他,勾唇笑道:“怎么样了?” 王二指了西边,道:“那儿有水源,还有山。” 柳福儿道:“走吧,咱们的水都喝得差不多了,也该补充了。” 她带着王二率先走了,马匹依着惯性,也跟着往前。 梁二用力捏了下鞭柄,盯着柳福儿背影,目光变幻了一瞬。 众人来到潺潺溪流旁,先自己灌了个饱,接着便灌水囊。 王二跟着王老二和钱老四等人在周围转了圈。 没多会儿,他便跑回来道:“大兄,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 “在哪儿,”柳福儿叫了谢大和老常,捎带着也喊了梁二,一道过去。 王老二正站在一片树林面前发傻,看到众人,他笑道:“快来看,要是把这片树林砍了,就跟梁参军说得一样了。” 柳福儿笑眯着眼,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叫人来干呀。” 王二答应着,往回跑。 老常眼睛冒光,连连搓手掌,道:“我这都等不及了。” 谢大进林子,转悠一会儿,才出来道:“跟来的人里有木匠,等把树放倒,让他归置一下,先把屋舍简单的搭建起来。” 柳福儿笑着点头,对这个心里总是十分有数的谢大,真是十分好奇。 梁二捕捉到柳福儿频频转向谢大的眼神,撇了下嘴,道:“你说得倒是容易,建房子不得用工具,咱们这儿可什么都没有。” 谢大淡笑,道:“现做就行。” 他叫来两个汉子,道:“周家兄弟家传的木匠手艺,祖师曾拜与公输门下。” 柳福儿眉头微动,暗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公输。 两汉子拱手,道:“周大、周二见过郎君,见过参军。” “两位请起,以后建屋之事,就有劳两位了,”柳福儿笑得温和,“需要什么,或者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大家都听从差遣。” 梁二斜了柳福儿一眼,腹诽不过两个手艺人,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那嘴再咧就露出后槽牙了。 谢大带着周家兄弟往林中去。 适才走了一圈,他已对如何修建这里,有个简单的规划。 柳福儿赶紧去找老常。 此时天色已晚,还要尽快清理出个平整的地方安歇才是。 吃过晚饭,谢大拿了张勾画着线条的布片,来到柳福儿和老常。 这是他今天下午转了几圈之后,构想出来的方案。 柳福儿对这个完全不懂,老常也只是一知半解,梁二凑过去瞄两眼,除开黑线和圈圈,完全不知道所以然。 第三十二章 万事开头难 谢大道:“咱们这里依山傍水,又远离外界,是一个极佳的世外桃源。” 他道:“我打算在山坳中间修建屋舍,靠近山边的周围开垦成农田,且依次向上蔓延,如此咱们的农田也能增加。” “这个好,”柳福儿击节。 这就是活脱脱的梯田啊。 柳福儿两眼冒光,这个谢大还真是个宝。 谢大受到鼓励,温和一笑,道:“另外我还想把溪水引来这边,这样大家取水方便,遇到雨季,也能让水顺势外排。” 柳福儿点头。 就是排水渠,不过还有个取水的功用。 谢大看老常,见他也没有意见,便道:“还有,咱们这里离外面比较远,所有物什都需要自己打造,我想先弄个打铁的灶台,先把造屋的家什弄起来,等把屋舍建好,其他再买就是。” 老常看柳福儿一眼,见她没说话,便点头,道:“你看着办,我招呼人手帮忙。” 王老二和孟氏等端着汤饼过来。 老常招呼众人就坐吃饭。 谢大笑道:“我就不了,舍弟身子不适,我去看看他。” 他收了图纸离开。 柳福儿望了眼他背影,道:“大叔,他是个人才,我走了,你遇到事就与他商量就是。” 老常点头,很认同柳福儿的看法。 梁二哧溜溜的喝了半碗饼汤,抽空道:“赶紧吃完歇了,明早还得赶路呢。” 老常立刻转眼看柳福儿。 “要不要这么急呀,”柳福儿道:“总得让我喘口气吧。” “你够了啊,这都多少天了,“梁二跳起来,想要把碗摔了,可看还剩下的几片汤饼,他又哧溜哧溜扒拉完。 只是此时他气势已失,只能重重搁下,表示自己还是十分愤怒。 柳福儿瞄了眼,慢斯条理的道:“我知道你急,可这事也得一件件办。你也看到了,这儿除了林子,什么都没有。这些人又都只会种地,万一来个野猪猛虎,他们怎么办?” 她道:“我辛苦一大顿,合着就是来给它们送口粮的?” “就是你在又如何?你难道能教他们,”梁二撇嘴,“你会什么呀?” 柳福儿一笑,道:“我不会,你们会呀。” “柳大,”梁二眯眼,“你又算计我。” “这怎么是算计呢,”柳福儿笑道:“这是交换。要知道,以后不管弄了多少粮,可都是归你的。” 她弯着眼,“这买卖多划算。” 梁二油盐不进:“我就是不教,你弄来的粮也是我的。” 他可是提前预支了的。 “这样,”柳福儿笑道:“那我就这么走了,可是会担心这里。一担心,想法就多,没准想办法的速度就会慢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梁二咬牙,直到后槽牙犯疼,才道:“两天,两天之后,立刻动身。” “好,”柳福儿笑眯眯的点头。 梁二却觉得分外刺眼,一个弹跳起来,走了。 老常叹着气的给柳福儿添了勺热汤,道:“他好歹也是参军,你总这般,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这么气他,他都没拿身份压我,还如数给了咱们粮,我赌他不是狭隘之人。” 老常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我们这些拖累,你也不会落到这般。” 在徐家,徐四可是十分器重他的。 “大叔,说什么呢,”柳福儿笑道:“离开徐家是我自己的选择。再说,跟着梁家也不错,好歹梁二是个说话算话,有担当的。” 老常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福儿实在不适应这种温情脉脉的场面,赶紧寻个借口,去找王二。 此番离开,她不打算带着他。 一来,这里才刚起头,他身法灵活,探察环境一类的事情需要他来帮忙完成。 而来,她也真是怕梁二打他的主意,王二年纪太小,还是在这林子里锻炼几年,以后他若有想法,她也不会拦着。 柳福儿将自己的想法与王二说了,并道:“这两天,你要好生跟梁家的骑兵们学,尤其侦查、猎捕,打埋伏,这些咱们都用得着。” 王二瘪着嘴,揪着柳福儿的衣角,道:“大兄,你就让我跟你去吧。” 柳福儿道:“那这儿怎么办?” 她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这里是大兄最后的退路,大兄希望你能把这里守好,等大兄回来。” 王二听了这话,顿时感觉任务深重,他用力点头,道:“大兄,你放心,我肯定把这守好,绝不让人把这儿抢走。” 柳福儿笑着揉了下他光溜溜的脑袋,道:“要是大兄在外混好了,就带你出去,让你也威风一把。” “好,”王二眼睛带光,笑得灿烂。 翌日,天才刚蒙蒙亮,大家便起身各自忙碌起来。 柳福儿自觉干不了什么,便从砍下来的大树上,掰几根枝丫,带着几个小童去溪边。 昨天喝水时,她就瞧见这河里有鱼,不过那时顾着别的,就把这茬给忘了。 溪水潺潺,一路蜿蜒而下。 柳福儿瞄了眼周围,见孩童们都奔跑在期间玩耍,便偷偷的脱了鞋,小心的涉入水里。 冰凉的温度,让她不由微微哆嗦了下,但更多的是入水之后的舒适。 水流从她脚踝边流过,带起细微的触感。 柳福儿将脚细细洗过,见孩童们都往跟前聚拢,忙把鞋袜套上,顺便挽了袖子,把枝丫休整妥当,道:“瞧着点,以后就这么抓鱼。” 她示意孩童们噤声,后把注意力集中在水面。 很快,有鱼从石缝里摆尾游出。 柳福儿屏住气,猛地往下一扎,一挑。 一尾足有一斤沉的肥鱼便在枝丫上连连挣扎。 柳福儿哈哈一笑,道:“今天中午有鱼羹了。” 孩童们则在七嘴八舌的说鱼鲙更鲜。 柳福儿开始还不懂什么是鱼鲙,细一问才知道就是生鱼片。 柳福儿笑道:“就这么一条,要是做成鱼鲙,一人还不够分一筷子,不如做成羹,每人都能喝到。” 孩童们咽了口口水,互相看看,几乎不约而同的都往回跑。 柳福儿转脸望了眼,呵呵的笑。 打猎需要技巧和经验,非得花下时间和力气磨练。 叉鱼与之相比就简单多了,孩子们要是学会了,起码可以保证每天不缺蛋白质补充。 柳福儿继续站定,很快又有鱼来。 第三十三章 手起刀落绝不含糊 时近正午,柳福儿带着孩童们满载而归。 孟氏和几位妇人十分熟练的给鱼去腮刮鳞。 大约早前孩童们跟她们说了,众人分工,很快切出两盘鱼鲙,余下的都做成鱼羹饼汤。 略带腥气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已然断了许久荤腥的众人都精神一振。 待到谢大扬声招呼歇工时,众人急忙忙的跑去吃饭。 谢大与周家兄弟讨论着,徐徐行来。 梁二和一众骑兵与一群汉子阔步走近,谢大看到众人手里或多或少的提着猎物,有些惊讶。 梁二轻哼一声,命骑兵将山鸡和野兔送去厨下,他昂着头来到正与老常和王老二说话的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诧异看他一眼,道:“你回来的正好,开饭了。” 梁二嗯了声,看了看桌上的一点鱼鲙,很轻描淡写的道:“晚些再吃吧,我打了些野味。” “你打了什么?” 柳福儿很好奇,他们又没有弓箭,只有佩刀,莫非是逮了个鹿或者野猪? 王二从后面过来,喜冲冲的道:“大兄,我们抓了好些山鸡和野兔。” “抓,”柳福儿瞠目,“活的?” 王二点头。 柳福儿站起来往外就跑,跑两步,想起王二比自己快,便扭头道:“二郎,你去跟孟婶子说,那鸡和兔子不能杀。” 王二哦了声,听话的奔了过去。 梁二跟过来道:“你要作甚?” 既然有人通知,柳福儿也不急了,她放缓了脚步道:“野鸡能下蛋,每日养着,吃蛋不是更好?兔子能下崽,等小兔子长大,除了吃肉,还能用皮毛做袄。” 梁二挑眼,腹诽这家伙可真精,都算计到子子孙孙头上了。 柳福儿道:“这些还得劳烦你,教教他们怎么抓。等到养得多了,他们就能自己自足,以后没准还能拿去外面卖了,换布料和盐巴回来。” 梁二却不耐烦,道:“打猎是要打牙祭,既然吃不成,谁耐烦出去转悠。” 梁二转脸走了。 柳福儿笑了笑,经过几次之后,她现在对他的犯浑已经不是很意外了。 她先去厨下,跟孟氏讲明厉害,转脸见谢大过来。 她便让他找人扎个结实的篱笆棚子,好把这些东西圈养起来。 谢大对这个还真不熟悉,柳福儿便告诉他,未免野鸡跑了,得用绳子拴起来,或者用罩笼罩起来,至于兔子,就弄个笼子关着就行。 另一边,梁二走了一段,见柳福儿还没追来,便又折身回去,正好看到柳福儿跟谢大连说带比划,说得热闹。 他大步走到跟前,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道:“你不去吃饭?今天是鱼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梁二问:“你不吃?” 柳福儿笑道:“我守着灶台,还能少了吃的?” 梁二瞄了眼,见锅里还有点鱼羹,便道:“给我来一碗。” 孟氏盛了一碗递来,便退下去。 谢大看看他,又看看一脸莫名的柳福儿,笑了笑,道:“我去找周家兄弟,待会儿先把这些东西赶出来。” 柳福儿点头,转脸就见梁二已西里呼噜的吃了大半碗,灶上剩下的鱼羹本就不多,差不多也就只能再盛一碗。 柳福儿心有所求,自然不好跟着争抢,她拿了张胡饼,在一旁慢慢啃。 梁二吃完,抬眼见她好似兔子似的磨牙,一撇嘴,正要开启嘲讽模式,就见柳福儿拿着勺子,把鱼羹舀到他碗里。 梁二一梗,粗声道:“你不吃?” 柳福儿举着胡饼,“不是正在吃?” 梁二端着大碗,半晌没动。 柳福儿拐他一下,道:“赶紧的,待会儿就腥了。” 梁二闷闷答应,端起碗,三两口解决了,道:“待会儿我要去山上转转,你去不去?” “去,去,”柳福儿笑着搁下饼。 “吃完再去,”梁二皱眉,道:“不然没力气爬山,可没人管你。” 梁二语气实在说不上好,柳福儿却好脾气的答应着,拿起饼继续啃。 梁二挠了挠头发。 柳福儿的配合,并没有让他舒坦,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和烦躁。 他起身往外走去。 柳福儿赶忙要跟。 “坐下,”梁二凶狠瞪眼。 柳福儿眨巴眼,暗自嘀咕。 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抽风了。 歇过午时,梁二带着人进山。 柳福儿跟着王二一道。 王二从打柳福儿跟他说完话后,深觉责任重大。 为了让柳福儿放心,一路上他十分详细的展示他学习一上午的成果。 比如,设陷阱要在上面铺上落叶,以免野兽发觉,再比如探查前路是否有猎物,要怎样隐藏自己身形。 柳福儿笑眯眯的听他说,看他做,不时赞叹,“二郎聪明,只要用心学就会做得极好。” 王二得意的昂着下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在前几步的梁二冷哼。 聪明个屁,要没他手把手教,哪有他嘚瑟的份。 几丈外忽然有点声响,梁二反手一比,王二立刻噤声,并示意柳福儿安静。 梁二手掌来回摆动,三十多个人就如被快速分割开来的海水,迅速像两边滑去。 王二极快的闪入树后,顺带捎上柳福儿。 远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间或还有粗重的哼唧声。 柳福儿探出头,悄悄瞄了眼。 一头浑身发黑,体型彪悍的野猪正四下里拱着。 柳福儿急忙缩回脑袋,有些兴奋,又有点紧张。 这种只在电视机里看到的情景,她现在正亲身经历着。 梁二手按佩刀,谨慎的盯着野猪的腰身,快速计算距离。 野猪悠闲的左晃晃,右摆摆,并没察觉危险来临。 它拱开地面,不知找到了什么吃食,低头去咬。 梁二轻且缓的换了个姿势,一个快速俯冲,就把长长的刀刃整个刺入它腰腹中。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挣扎着就往梁二身上撞。 梁二纵越而起,跳到它后面,手灵巧一别,把长刀拔了出来。 鲜血如泉眼,汩汩的往外冒。 野猪晃了晃,发出一声气若的哼声,便一头栽倒。 柳福儿见危机解除,便从树后出来。 梁二则在听到背后声响之后,脸色一变,低喝道:“快回去。” 第三十四章 没有不散的宴席(推荐票加更5) 柳福儿一呆,梁二已折身面对野猪出现的方向,其他骑兵也快速奔了过去。 几乎同时,草丛里一阵剧烈晃动,一阵腥风袭来,一头体型更大,也更加凶悍的野猪猛地窜出。 它似乎知道谁是凶手,从一出来就直奔梁二而去。 粗壮的蹄子有力的蹬着地,带出星星点点的泥土,两根长长的獠牙粗得如同象牙,其上的尖角带着一点褐色,像是干涸了的血迹,一双豆眼更是黑的泛光,只瞧着就瘆得慌。 柳福儿头皮一阵发麻,三步并两步的躲去树后。 梁二脚下及肩宽,身体缓缓伏低,两眼一瞬不瞬的与其对视着。 野猪似乎被激怒了,它低吼一声,低下头,以獠牙的尖端去挑梁二腰腹。 梁二一直等着这一刻,待到獠牙既要触碰之时,他猛的一个弹跳,结实有力的双腿蹬着旁边的树干,来到野猪后面。 野猪察觉不对,急忙回转。 只是它适才冲势太猛,此时就是反应过来,也来不及调转。 梁二在将将倒地之时,将刀探到野猪两腿之间,以所能发挥的最大臂力向上一挑。 利刃自下而上,将其直接破开。 野猪仰头嘶嚎,他则在地打了个滚,避开鲜血的同时也缓冲了力道。 鲜血从野猪的臀腹下方如注般倾倒而出,染红接近半丈宽的地面。 野猪挣扎着转过脑袋,只低低哼了声,便倒地身亡。 梁二抹了把脑门的汗,抬眼睨只露半个脑袋的柳福儿。 柳福儿吐了口气,缓缓从树后出来。 骑兵们四下分散,有人道:“参军,小的往那边跑了。” 梁二握着刀要去追。 “别去了,”柳福儿蹙着眉头,声音很轻。 梁二见她面带戚色,心说就他矫情,食指却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骑兵们很快归来,有人还拎着个尺许长的小野猪后腿过来。 小野猪十分惊慌,连连踢腾着发出哀嚎。 梁二哈了声道:“正好,养起来。” “是啊,”柳福儿附和着转眼看梁二。 虽然他表情正常,语调也平淡,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在嘲笑她。 柳福儿别开眼,装作没发现的随合力抬起野猪的众人往山下去。 梁二见柳福儿没有接话,有些悻悻的收拾佩刀。 王二秉持好学的精神,来问梁二猎捕诀窍。 梁二见柳福儿始终都不回头,便歇了斗气的心思,转而教授王二关于猎捕野猪等一众猛兽所要掌握的要诀。 柳福儿侧耳听了两句,又见两人一问一答,十分认真,不由笑了下。 待到回到营地,两头分量不轻的野猪引起轰动。 老常和谢大等人得知是梁二一人所为,都十分钦佩。 听着一迭声的赞叹,梁二再次看向柳福儿,却见她没事人样的溜达着去看鸡笼。 梁二顿时有些闷闷。 吃了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饭,柳福儿来找盯着篝火发呆的梁二,道:“那地图你都记了哪儿了?” 梁二睨她一眼,见她认真模样,便实事求是的道:“方圆几百里,差不多都记下来了。” 柳福儿捡了脚边的树枝,扔进火里,道:“那你肯定知道这附近哪的城郡富庶。” 她道;“跟我说说,从这儿出去,你打算先去哪儿。” 梁二道:“我离开北地时,跟阿耶保证,定会弄来六千石粮草,而今差不多一大半吧。” “四千,”柳福儿问。 “差不多吧,”梁二如是答。 柳福儿结合白马寺占地情况,粗略盘算,估摸着北边和中部都已经被他搜刮遍了。 便道:“那现在咱们最好是南下或者西去。” 梁二侧目,“两边你挑哪儿?” 柳福儿道:“我选西边。“ “那儿?” 梁二抬手一指,道:“那边都是山,得全翻过去才能见着人烟。” 柳福儿笑了笑,道:“徐家承诺不放黄二郎北上,他们也不可能让他去东边,黄二郎的老巢又被咱们抄了,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梁二闷头,捡了跟树枝,在地上乱画。 “黄二郎带着大军过来,西边对他来说就如天堑,”柳福儿道:“咱们没有辎重,又身手灵活,完全可以翻山而过,何必去南边跟黄二郎争食?” 梁二用力抿了抿嘴,将树枝扔掉,道:“行,听你的。” 柳福儿微微一笑。 翌日,梁二早早带着人进山。 柳福儿在经历一番之后,再没兴趣看人打猎。 与她而言,吃是一回事,真要动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山坳里,谢大和周家兄弟忙活得热火朝天。 周小六几个正在教钱老四他们如何设置明暗岗哨,又不被人发现。 孩子们欢笑着跑去溪边,继续捕捞肥鱼。 女人们或织补衣裳,或舂粮食,磨面粉,各有各的忙碌。 一切都好似逐渐上了轨道。 柳福儿四下里转了一圈,淡笑的转去厨下,请孟氏多做些胡饼,要干一些的,能多放些时候的,接着找到老常,将早前徐四给她的荷包和朱三金给她的玉佩递过去,道:“需要置办什么,尽快去买。快过冬了,棉花和布料得赶紧置办起了,还有盐。人可以不吃肉,可不能不吃盐。“ 她道:“要是现在去买,这些差不多还够。” “大郎,我不能要,”老常赶忙把荷包推回来,“你这就要出门,手里得有点银钱傍身。” “拿着,”柳福儿推过去,道:“我是跟梁参军出门,他们总不会让我饿着冻着的。” “大郎,要是没有你,我们这些人就完了,”老常低叹着收了荷包,抬眼时,眼圈红红。 柳福儿笑着拍他肩膀,道:“别说这话,没准以后我还得靠你们救命呢。” “大郎放心,”老常正色道:“以后只你一句话,上刀山滚油锅,我老常绝不含糊。” 柳福儿笑道:“大叔,我就那么一说。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死地?” 老常见她痞痞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又摇头道:“你这小郎,让我说什么好。” “大叔放心,我心里有数,”柳福儿呵呵的笑。 第三十五章 谁还不是个宝宝 清晨,柳福儿带着个小小包袱,挥别老常和谢大王二等人,与梁二以及麾下的一众骑兵踏上路途。 山岭陡峭,十分难行,梁二只挑了几匹耐力更强的马负重,余下的都尽数留给老常。 柳福儿很有预见的准备根顺手树枝当拐杖,本以为可以坚持下来。 可真要走起来,她才知道,这难行到底有多难。 梁二和骑兵们都是常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个个皮糙肉厚,倒也扛得住。 柳福儿却是意志顶得住,身体禁不住。 才刚翻过一道山梁,她便在某个夜里发起烧。 待到第二天清晨,她已经烧得迷糊了。 梁二探手一摸,都觉得烫手。 梁二赶紧让周小六去打些水来,又张罗余下的人去打猎弄柴。 没多会儿,篝火便架设起来,周小六把胡饼捏碎,混着烤好又剁碎的肉末,熬了蛊肉羹。 梁二拖抱起额头搭着湿巾的柳福儿。 抱在怀里,他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轻。 他腹诽着柳福儿就是不好好吃饭,才干巴瘦的同时,手劲也跟着轻了许多,就连语调都平缓得带着诱哄,道:“醒醒,该吃早饭了。” 柳福儿哼了一声,感觉惬意的凉爽远离,周身顿如置身火炉。 她烦躁的扯了衣领,去推支撑自己的热源,结果一把呼在巴巴凑来的大脸上。 梁二身体僵硬,立刻变脸。 可是看到烧得整张脸都红如茱萸的柳福儿,他又生生憋了回去。 周小六挤着眼,闪去一旁,佯作没看到梁二的囧样。 梁二一手端着羹,一手小心扶她肩膀,根本没办法推开,只能面容扭曲的歪着脑袋,含糊道:“你起烧了,得喝点热羹,发发汗。” 柳福儿这会儿哪还管什么发不发汗,她现在就是一门心思的要重回大地怀抱,感觉舒心的凉意。 梁二怎敢让这样的她席地而卧。 他环住她,并俯身以身体压住她,又叫了周小六过来,把肉羹拿开,才能腾出手,坐卧下来,打横把柳福儿抱在怀里。 不同于己身的细弱,带着极高的体温贴近胸膛,梁二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别扭的歪着身子,努力拉开距离。 周小六纠结的看两人过分亲密的姿势,建议道:“参军,不然还是把他放下吧。” 梁二粗声道:“地上寒气那么大,你是怕他烧不傻,是吧?” 他抬手一推,道:“要不你来。” 周小六急忙摇头,并立刻退后半步,表示抗拒。 梁二递棒失败,只能把柳福儿暴力镇压在怀里,又用毛毡把她裹紧。 确定她不会乱动了,才舀了肉羹,送到柳福儿嘴边。 柳福儿正烧得厉害,根本没有半点食欲,肉末的香气飘入鼻翼,只让她觉得反胃。 为摆脱这种气味,也为挣脱桎梏,她摇着脑袋,不停的蠕动,如垂死挣扎的虫子。 梁二试了几次,也没法喂进去,只好让周小六就近再架两堆火,他以毛毡把她从头到脚的裹好,并环在怀里。 众人见这情形,估计今天是走不了了,便四下里散开。 该警戒的警戒,该打猎的打猎,捎带着多弄些柴火回来。 将近正午,温度升到一天当中最高。 柳福儿难受得厉害,梁二以浸了温水的布巾给她擦脸和手。 受困一上午的双手骤然得了解脱,柳福儿第一时间去扯衣领,想将憋在衣服里的热气散出。 “哎,别动,”梁二急忙给她掩上,重又把她裹好,免得才刚发出来的汗又被激回去。 柳福儿哼唧着踢着脚,眼角沁出一点泪花。 “你别哭啊,”梁二瞄了眼周围,低声道:“不就是发个烧吗?熬一熬就好了。” 他难得耐心的哄着。 远处,周小六瞄见梁二眼角眉梢的柔意,转头与郑三低语,“参军可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郑三转脸看一眼,道:“这不挺好的吗?” “哪儿好啊,”周小六凑近了想要八卦,可瞧郑三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又忍下了话头。 算了,还是找个机会提点下参军,他也都快十八了,是该准备准备迎亲了。 一天很快就这么过去。 入夜时,梁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哄得柳福儿喝了点饼汤,沉沉睡去。 梁二这才腾出手来,吃今天第一顿安生饭。 周小六不能忍的凑过来,道:“参军,待会儿我把篝火扒开,那地方烤了一天,最是热乎,柳大郎睡那儿,一准能发出汗来。” 梁二把肉羹喝净,点头,道:“把毛毡多铺几层。” 周小六大喜,赶忙照做。 梁二抱着柳福儿过去,将她放下,顺便也跟着躺下。 周小六嘴巴张合一下,转去几步外的篝火边,闷头守夜。 火光轻摇,将附近的一切晕染成温暖的晕黄。 梁二扯了毛毡把柳福儿头脸罩上,又确认没透一点风,而她也睡得很香之后,才躺在迎风面。 照顾一天的病人,梁二前所未有的累,没多会儿便睡过去。 身旁半尺之外,柳福儿半张着小嘴,呼呼的吐着热气,额角逐渐沁出一点汗意。 没有外力压制,在不知尝试了多少次的努力之后,她终于摆脱外面的桎梏,成功将胳膊和腿探出毡毯。 带着山林独有凉意的夜风空立刻贴上潮湿的衣衫,拼命往毛孔里钻。 柳福儿打了个哆嗦,快速缩回毡毯的同时,身体缩成个球,并自动自发的寻找热源。 梁二十分警觉,在身体才一被碰触时,便醒转过来。 看到柳福儿哆嗦成一团,他叹着气,带着两分认命的抱她回到毡毯上,重新裹紧,并准备起来再架堆篝火。 冷风在他起身之时,灌了过来,柳福儿赶紧挪到暖和屏障跟前,就像幼兽寻找温暖一般。 梁二拿她没辙,想要唤周小六,却见他正靠着树迷糊。 此时已有几许浅淡的天光从树叶的缝隙透来,梁二仰头望了望,便重又躺好,客串屏风的同时,也担任警戒事宜。 秋日的阳光清透明丽,候鸟迎着光呼啦啦与树梢飞起,因得几许落叶脱枝。 叶片飘摇的顺势而落,其中一叶刚好轻擦过梁二肩头,落在柳福儿的脸颊。 第三十六章 翻山越岭终来到 梁二探手将叶子拿起,却见柳福儿抖着睫毛,缓缓睁眼。 因着角度问题,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微微起伏的喉结。 柳福儿一惊,下意识去推。 不想自己手脚均被裹在毯子里,变相的被裹成个粽子。 紧急关头,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滚,并且她也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待到身上毡毯散开,她才发现,原来梁二适才一直都醒着,且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柳福儿扯下挂在鬓角上的几片落叶,讪讪拢好松散的领口,道:“你醒了?” 梁二起身,根本不想回答她的明知故问。 他往熄掉的篝火边去,并跟惊醒过来的周小六和另外两个骑兵道:“还有时间,你们先去睡会儿。” 周小六也真是累了,他搓了下眼睛,与同伴打着呵欠往柳福儿早前歇着的毡毯去了。 柳福儿赶紧把地上的毡毯捡起来,递给他。 周小六谢过,笑道:“睡了一天,感觉可好些?” 柳福儿干笑着点头。 梁二捡了柴火,开始架火。 柳福儿捧了瓦罐过去,低声道:“昨天是你照顾我的?” “不然呢,”梁二吹吹火折子,将干枯的树叶引着,“就你那样,你觉得还有谁肯管你?” 柳福儿是知道自己病了之后的熊样的,她殷勤的架上干细的树枝,道:“多谢你。” 昨天她虽然烧得糊涂,可多少也记得些事,比如她拼命挣扎,而身边有个人一直执拗的扯着她,并坚持给她温暖。 梁二把火苗扇旺,顺手把瓦罐搁在上头,道:“把水囊拿来。” 柳福儿答应着,颠颠去拿。 梁二听到脚步声有些距离,才抬眼看她。 早前照顾时,他并没觉得怎样。 同袍有难,本就该互帮互助。 可就在刚才柳福儿滚开之时,他竟然生出一点的怅然若失。 这个绝对不可以有。 梁二握紧树枝,将情绪发泄在上头,并在柳福儿靠近时,扔进了冒出的火苗里。 柳福儿拔了木塞,问:“要倒里吗?” 梁二哼了声,道:“看着,烧开了。” 他转去一旁,拿昨晚烤得半熟的猎物和胡饼。 柳福儿见他阴阳怪气,也不敢吭气。 没多会儿,骑兵们也都陆续的起来。 看到柳福儿好了,大家都很高兴。 柳福儿笑眯眯的打着招呼,并递上碗烧开的热水驱寒。 梁二板着脸,端着剁得碎碎的肉末和胡饼过来,道:“都把水舀出来,你怎么做羹?” 柳福儿赶紧又倒了水下去,并接过肉末等物,待到水开始翻花,便都倒进去,并耐心的搅。 很快,肉羹便做好了,只是汤碗有限,众人分几波吃饭,便准备上路。 一天的歇息,让大家体力都恢复不少,将近午时之时,众人已经来到另一道山梁的山腰。 简单的啃了些胡饼,稍事休息,众人再度上路。 依照梁二的估计,再翻过一道山梁,便可以入此行的目的地,蜀地。 有了盼头,大家精神都很振奋,没等天黑便已越过山梁。 众人一直坚持,直到来到山脚,才停下来歇息。 郑三带着人去附近打猎,周小六和柳福儿与另外几人寻来树枝,夹起篝火。 梁二懒洋洋的斜靠着树干,神情有些懈怠。 柳福儿憋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问周小六,“我发烧的时候,冒犯参军了?” 周小六极快的扭曲了下脸,摇头。 人在烧糊涂的情况下,做点出格的事,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事人都不在意,他多哪门子的嘴。 柳福儿却误会他的意思,心里顿时惴惴。 莫不是自己的女儿身被梁二知道了,所以他才一整天都阴阳怪气? 郑三很快带着人回来,周小六便忙着收拾猎物,架在火上烤。 柳福儿也把胡饼穿在树枝上,就着火烤的略有些烫手,才要拿给梁二。 周小六顺手扯下烤的滋滋冒油的兔子腿,道:“正好就着吃。” 柳福儿瞄着还在冒油的表皮,深觉自己的耐热力达不到那种程度,便托着胡饼,接过来,又一路小跑的送去梁二跟前。 梁二抬了抬眼皮,淡淡的道:“拿开。” 柳福儿听出他话里的不耐,心就更虚了,她小心的觑着他的神情,道:“你昨天照顾我一天,又走了一天的路,肯定是累坏了。” 梁二斜眼看她。 柳福儿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便陪着笑脸,把胡饼重又送到他跟前,道:“还是得吃东西,不然怎么有力气走出去?” 梁二垂下眼,拿过胡饼。 柳福儿微微松了口气,又悄悄搓了下手指,刚才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热度。 梁二把兔肉撕下,卷在饼里,大口的吃着。 郑三扬声喊柳福儿过来端羹。 柳福儿答应着,跑去端羹过来,等到回来就看到梁二几乎把饼吃完。 她呵呵笑了笑,暗道自己神经过敏,胃口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被她传染。 搁了碗,她跑去火边,拿自己那份吃了,并把其中一堆渐熄篝火灭了,收拾出来以便睡觉。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了饭,就起身赶路。 大约是好运气用完了,才刚启程不久,天边就阴了下来,隐约还伴有雷声。 众人十分默契,不约而同的加快速度。 只是不论他们怎么快,也不可能立刻翻过山梁。 在将将要到半山腰时,雨簌簌下了起来。 此时天已经昏暗了大半,骑兵们就地取材,以树枝和宽大的叶子,很快搭建出两个勉强能够避雨的棚子。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将近一整夜,天色微明时,才勉强停了。 大家简单的整理一番,便准备启程。 梁二懒懒的走到马旁,扯了缰绳,道:“加把劲,争取今天过了这山。明天兄弟们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骑兵们笑闹两句,呼喝着马匹前行。 柳福儿总觉得梁二哪里不对,便问:“你没事吧?” 梁二回她,“我能有什么事。” 他牵着马,随着众人前行。 柳福儿探出手。 梁二侧身躲开,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柳福儿见他一脸防备又嫌弃的样子,呵了声。 她难道是怪阿姨吗? 会随便占他便宜? 第三十七章 伤寒大家庭,有你也有我(推荐票加更!7) 柳福儿白他一眼,快走两步,越过他,去前面了。 梁二苦笑着按了按额角,他是一队的领头羊,此时此地,可不是他倒下的时候。 他咬了咬牙,努力坚持着继续。 终于,众人翻过了山梁,望着变得橙红的夕阳,柳福儿笑眯眯的道:“要是速度再快些,天黑咱们就能到了。” 话音尚未落下,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 泥泞的湿地上,梁二面色苍白的躺倒着。 众人围上来时,他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柳福儿第一个反应就是摸他额头。 当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她的心就咯噔一下。 看来,她的担心是对的。 他是真的被自己传染了。 想想早前他的反应,应该是一早就病了的。 柳福儿当机立断:“把他绑在马背上,咱们立刻下山。” 郑三力气大,三两下把梁二坐骑上的重物卸下来,把梁二绑了上去。 众人一路疾行,直奔山下。 只是与预期的不同,这边的山路与他们早前走得都不太一样。 不但越走越窄,还越来越陡峭,到最后,那路竟窄得就连马都过不去。 众人没有法子,只能舍了马匹,精简物品。 至于梁二,就由大家轮流背负。 柳福儿在旁不时用湿了的巾帕裹住他头上。 但这并不能缓解多少。 眼见天色渐晚,山脚却连边都望不到。 柳福儿叫来周小六道:“你们当中谁速度最快?” 周小六一拍胸脯。 柳福儿便道:“你带着两个手脚利落的兄弟先行下山,去附近的村子找个郎中来与我们汇合。” 周小六看了眼趴在郑三背上的梁二,点头道:“大郎放心,我定会带人回来。” 他点了两个骑兵,攀折山壁,从仅能一人通行的小路快速往下挪动。 柳福儿望了眼天,这会儿急也急不来,她扯开半湿的毡毯,挑出略干些的铺好,把梁二安置了。 郑三带人去附近拾捡了些湿柴,艰难的把火升起来。 柳福儿把湿了的毡毯架设在周围,烘烤的同时还能当做屏风来用。 水囊里的水大半都倒进瓦罐,烧开之后,柳福儿吹凉了,一点点喂给梁二。 不同于拿出半条命来对抗的柳福儿相比,梁二的配合度十分高。 不但老实把水喝了,就连柳福儿胡乱弄出来的饼羹也都吃得一干二净。 郑三打了猎物回来,来看梁二。 柳福儿正在给他擦头、胸口和手。 郑三把水囊递过去,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柳福儿看看周围已经干了大半的毡毯,道:“帮我把毯子都翻过来,等都干了,好把地上的换了。” 郑三一一照做,并贴心的毡毯拉到与地平齐。 梁二痛苦的皱眉,并缓缓蜷成一团。 柳福儿微惊,忙凑过去,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梁二眉头紧紧的打结,半晌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 柳福儿探手摸了摸,温度还是高得厉害。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所知的,能治这病的特效药都是西药,可在这儿,哪儿会有那些。 现在只能期盼周小六顺利,能尽快带了郎中过来。 郑三摸摸毡毯,感觉全干了,便来把梁二躺着的那张换下来。 梁二经这一折腾,还醒了过来。 只是没等别人问什么,他就又迷糊过去。 柳福儿摇了摇头,把毡毯给他掖好之后,小声与郑三说,砍两颗茶碗粗细的树干,制成担架,明日要是不成,就抬着下去。 郑三初时还不知道什么东西,柳福儿只好在地上画出图样。 郑三笑道:“这不是板舆吗?” 梁二难受得重又蜷缩起来,柳福儿很怕他滚出毡毯,加了句“多扯些藤蔓,”便赶紧去跟前。 柳福儿本想给他敷额,可没想到梁二竟把头搁在她膝头。 柳福儿往后挪了挪,梁二就又往前蹭了蹭,并试图把头放稳当。 柳福儿低下头。 这时的梁二并没有清醒时的英武和霸气,总是飞扬起来的剑眉难过的蹙着,不是撇着便是抿着的嘴唇微微撅起,线条分明的棱角转而柔和,就像个想要寻求关爱的孩子。 柳福儿心里一软,抬眼再觑周围,见都是毡毯,便没再推开,而是将他乱动掀起的毡毯掖好。 梁二似乎觉得很是舒服,他舒展开眉宇,竟然打起了小呼。 天色逐渐开始发白,周小六并没有按照预期那样归来。 众人草草啃了些胡饼,便把梁二挪到担架上,绑好,准备强行穿过那段陡峭的山路。 远处,负责警戒的骑兵从树上下来,道:“周小六带着郎中回来了。” 众人大喜,郑三疾步来到山壁前等候。 没多会儿,便有一白发老者一步一挪的过来,其后则是身背竹篓的周小六。 老者才一过来,便道:“病人何在?” 郑三不敢耽搁,赶忙带他过去。 老者扶了脉,又看梁二眼皮,又看舌苔,之后便捋着胡须久久不语。 郑三很着急,忙道:“到底怎么样?” 老者耷拉着眼皮,摇头道:“这位郎君的病症,小老儿只怕看不了。” “怎么可能,”周小六上前道:“我可是打听过的,你住的地方可是都说你医术极好。” “医术好不代表能治病,”老者道:“这位郎君是身有内火,又劳累太过才导致高热不退,我便是让他退了热,以后也还是会烧起来。” “那就先退热,之后再说。” 郑三瞪起眼睛。 因着心急,他语气难免差了许多,老者蹙着眉头,生出些许不悦。 郑三见他没有言语,便过去想要扯他。 柳福儿忙拦下他,拱手道:“我等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老先生既能看出病症,想来就知如何医治。劳烦先生出手,先让他退热。至于之后,该用什么,或挖或买,我们去找就是。” 老者挑眼,见柳福儿身形瘦弱,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便道:“你是何人?” 柳福儿道:“我是他小弟。” 老者点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流露异样,便拎过周小六带来的竹篓,从里面依次捏出几味药,道:“煎煮熬成一碗。” 郑三赶忙接过去,带人去点篝火。 柳福儿赶紧让人铺好毡毯,请老者落座,又殷勤的倒了水来。 第三十八章 想要进城怎么就那么难(推荐票加更8) 老者喝了口,才道:“退热不难,要想让他彻底好,却是修复内里。” 他道:“我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是能定下来的,我便是给他治了,你们也不会按着医嘱来办,最后结果都是一样,那又何必费钱又费事呢?” 柳福儿道:“老先生放心,这药我定会盯着他服,绝不枉费老先生的心血。” 老者看她一眼,道:“既如此,那我就开方子,只是那方子里需得加人参和冬虫夏草。那等药材,我这里可没有,得进二十里外的城郡去买。 “行,”柳福儿道:“等兄长喝了药,咱们这就下山。” 老者看了柳福儿一眼,笑了。 “小郎,你不用防备与我,我既然接手,便会妥善医治,”他道:“毕竟我孙儿还在你们手里押着呢。” 柳福儿微蹙眉头,起身去找周小六。 听到柳福儿质疑,周小六道:“我也是没法子,不然他怎么肯随我来。” “为何?” 柳福儿诧异。 梁二好歹也是带着官职的武将,请个把郎中有什么问题。 周小六觑了眼老者,小声道:“我等这次出来,没有与朝廷知会,好些地方都十分不便。” 柳福儿眨了下眼,道:“既如此,那早前你们怎么进的城郡?” 周小六道:“参军与梁帅十分肖像,梁帅早前南征北战,各地守军哪个不识得的?” 柳福儿了然。 好嘛,合着这位官二代一路横行,其实是靠刷脸过关呢。 “那发运呢?” 船家总不可能也认识他吧! 周小六道:“郡县里有与梁家来往的商铺,参军是请他们帮忙发运的。” “那这里不行吗?” “蜀地地处一隅,基本很少与外面来往,只怕没有几人认识梁帅,梁家的名号在这儿怕是不成,”周小六越说声音越小。 柳福儿脑子也是一阵阵发昏。 她就说嘛,铁公鸡样的梁二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了,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呢。 周小六瞧出她黑脸,小意唤她。 柳福儿回过神,摇摇头。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既然没有过所、角符一类的证明,他们就都是黑户,周小六把人扣住,也是以防万一。 柳福儿理好捋起来的袖袍,道:“你身上可有值钱物什?” 周小六摸出干瘪荷包,打开就半片金叶子。 柳福儿咧嘴,道:“这能买人参?” 柳福儿可不觉得以现在的生产力能发展成人工养殖人参的地步。 周小六也觉得不好意思,便道:“我去参军那儿看看。” 他又去梁二那儿和郑三那儿溜达一圈,又加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珏并一片金叶子,外带一包铜板。 柳福儿估摸,他大约是把所有值钱的都拿来了。 她将东西收好,叮嘱周小六,等梁二醒了,就尽快下山。 周小六小声告诉她,回来跟着老者一起,他会去接她。 柳福儿点头,带了几张胡饼,来到老者跟前,道:“老先生莫要担心,我已经与他们说好,待会儿他们下山,便会放令孙归家。” 老者勾唇笑了笑,道:“我方子上的药有几味家里便有,到时可以一并取来。” 柳福儿有些尴尬,但此时情况特殊,她只能厚着脸皮,硬挺。 顺着陡峭山路,一路往下,将过正午,两人来到山脚。 老者约莫常走山路,一路行来,竟脸不红气不喘。 反倒是柳福儿脸颊泛红,额角冒汗,连连喘着粗气。 老者眯着眼,看看天,道:“还是快着些吧,晚了怕要被雨留在路上。” “又下,”柳福儿心头微惊,也不知梁二他们能不能赶得及下来。 老者转脸看她,道:“小郎,你们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吧?” 柳福儿抿嘴不语。 老者道:“但凡蜀地的人都知道,这里一到秋天,可就说不好几时来雨了。” 柳福儿摸摸鼻子。 一个不慎,露底了。 老者边走边道:“我姓仇,他们都叫我仇翁。” 柳福儿拱手,道:“鄙姓柳,行二。” 老者道:“我时常出入城郡,守城的兵将都识得我,你与我同往,定是不成的。” 柳福儿蹙眉。 “你不必担心,”仇翁道:“我会找人带你进去,你去铺子买了药材,再原路回来就是。” 柳福儿微微侧目。 仇翁笑道:“我与县里的药铺掌柜有些私怨,我若帮你去买,怕他连半钱也不会卖我。” 柳福儿笑笑,道:“不碍的,我去就是。” 正好观察下城里的情况,最好这里就有足够的粮,那他们也就不用再去别处奔波了。 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在夕阳斜照之时,来到距离城门不远的一个窝棚。 一个身穿麻衣的汉子正窝在里面啃个足有他拳头大小的梨。 看到仇翁,汉子忙搁了梨,阔步过来。 仇翁指了柳福儿道:“他要进城,你安排一下。” 汉子上下端量了柳福儿一番,道:“这时候就只有泔水车了。” “行,”柳福儿只求尽快把药买来,哪还会挑怎么进去。 汉子摊开手,道:“一贯钱。” 柳福儿一呆,道:“这么贵。” 汉子挑眉,“嫌贵?那就别去。” 他重又回到窝棚里,抱着梨开啃。 柳福儿忍了气,把所有的铜板都划拉出来,数了数,道:“差五个,行不行?” 只这会儿工夫,汉子已经被把梨啃得只剩个核,他随手一扔,道:“行吧,谁还没遇到个难处呢。” 柳福儿把钱递过去,心里腹诽,真要像说得那么好听,就该不收钱才对。 汉子出去准备。 仇翁这时才道:“你给他是对的,不然他下次就不会再做你生意了。” “他这么有脾气?” 柳福儿有点不可思议。 仇翁看了眼外面,道:“他在县里有关系,不然你以为城门守卫是傻的,不知道里面藏人?” 柳福儿眉头微动,道:“他是有什么关系?” 远处传来车轮的碌碌声,仇翁赶忙噤口。 汉子和个推着散发浓重馊臭味道车子的老汉很快过来,汉子指了上面的大大木桶道:“钻进去。” 柳福儿正掩着鼻子,无声作呕,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有种就地晕厥的念头。 柳福儿斟酌着道:“不能换个味道略微轻点的吗?” 第三十九章 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能,”汉子道:“一片金叶子可以走菜筐,那个气味好。” 柳福儿摸摸腰间干瘪的荷包,在袖子里面扯了块料子,把鼻子堵上,利落的进桶。” 汉子轻哼一声,重回窝棚。 老汉拿起大大的盖子,一下扣在了泔水桶上。 黑暗骤临,柳福儿心里一慌。 只是没等开口,就被冲人的气味顶得她眼睛酸胀。 柳福儿赶忙掩住头脸,因着动作太急,撞到尚未完全恢复的鼻梁。 柳福儿一个机灵,眼泪唰的下来了。 车子摇晃着往前行着,桶里的气息似乎也在摇晃的往内里侵蚀。 柳福儿闭着眼,憋着气,尽可量的延长呼吸频率。 可就是这样,她也快要被熏晕过去。 终于,在她意识即将脱离脑壳,罢工之前,她听到外面传来热闹的吵杂。 柳福儿精神一振,赶紧老实蹲好。 耳听得有人问了句莫瓮如何了,老汉含糊的答应着说好,便推了车往里进。 柳福儿微微挑眉,暗忖这也太容易了,连对个基本暗号都没有。 车子又碌碌往前行了一段,老汉掀开了盖子。 光明和新鲜空气同时降临,柳福儿从桶里站起,竟然有种重回人间的幸福感。 她晕晕的从桶里出来,落到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奔去路边,撑墙狂吐。 老汉啧了声,甚是同情道:“吐成这个样子,回去可咋办呢。” 柳福儿吐了口酸水,道:“回去还坐这个?” 老汉诧异,“不坐这,你要咋个出去?” 柳福儿哀嚎一声,踉跄往前去。 老汉在后喊:“我就在这儿候着,天黑之前,你可要回来,不然就出不了城了。” 柳福儿胡乱摆摆手,转过拐角,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 此时夜幕已经隐约落下,家家户户都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和浓重的茱萸味道,孩童们嬉闹着穿过街市,留下一连串的笑声。 柳福儿撑着石阶起来,往最为热闹的街市走去。 待到来到高悬药字幡板,她歪头往里望。 里面空落落的,与周围铺子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对比。 柳福儿略迟疑了下,拦住一经过之人,轻声道:“此地可是就这一个药铺?” 来人捂着鼻子,胡乱点头,没等柳福儿再问,便仓皇奔走。 柳福儿也知道自己身上酸爽得很,人家嫌弃也很正常。 但她还是整了整袖袍,才跨进铺面。 高高的柜台后,掌柜正在扒拉算盘珠子,看到柳福儿,他立刻露出笑脸,“郎君可是来抓药?” 柳福儿点头,来到柜边。 掌柜这时才闻到她身上的怪味,他立刻后退两步,并掩住鼻子。 柳福儿歉疚笑了笑,很自觉的也退了两步,道:“我想买些人参和冬虫夏草。” 掌柜一听,忙撂开手道:“郎君来这里买就对了,小店今年才刚进了一批上上品的冬虫夏草,保管你拿回去,不会吃亏。” 他转身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让柳福儿看。 柳福儿哪懂这些,只浅笑着道:“各拿二两就好。” 掌柜一听数量,纠结了下,道:“郎君,这冬虫夏草倒是可以,可这人参,不单卖。” 柳福儿微微蹙眉,道:“那总有些须子吧,给我点儿那个也行。” “也行,”掌柜呵呵笑着拉开抽屉,取出几根堪比头发丝粗细的须子,问:“郎君看看这个可行?” 柳福儿囊中羞涩,怎敢多挑剔,只点头问,“多少钱?” 掌柜道:“承惠三两金。” “多少?” 柳福儿不可置信。 便是这玩意儿贵,也不可能一两值一金,他只是再蒙傻小子呢吧! 掌柜重复“三两金。” “你怎么不去抢?” 柳福儿怒声道。 掌柜呵呵一笑,道:“我卖与郎君,不是比抢还划算?” 柳福儿攥拳,掌柜往后退了半步,道:“郎君,我这一嗓子要是喊出去,不出两息就会有公差过来,郎君可要去尝尝牢饭?” 柳福儿抿住嘴,心知他是认出自己身份,未免麻烦,她扭身往外走。 掌柜又道:“我敢跟你放眼,这整个郡县,除开我这里,就没有别处再有这冬虫夏草,郎君若是出去,再回来可就六两金了。” 柳福儿冷冷看他片刻,将荷包拍在柜台上。 掌柜数了数,笑道:“这么大点的玉可不值一两金。” 柳福儿默了默,将挂在脖颈上的,原主的那枚鱼佩拿了出来。 掌柜接过来仔细端量,心头大喜之时,余光又瞄见柳福儿脖颈上还有道细线。 他撇嘴,道:“这成色差了些,再添点就差不多了。” “你够了,”柳福儿一拍柜案,咬牙道:“你信不信,在公差过来之前,我先把你弄死。” 掌柜斜睨干巴瘦的柳福儿。 刘福儿一勾嘴角,双臂一曾,竟从及胸高的柜台上跃了进去。 因着憋气,她直接扯了掌柜胳膊,用力来了个过肩摔。 掌柜被摔得哎呦一声,柜上包好的药包簌簌落下,砸在他脸上。 后面有女人疾步往后门来,边走边问:“怎么了?” 柳福儿立刻蹲下,顺势踩在他肩胛上。 掌柜惊恐的看着那只距离脖颈只有两指远的脚面,颤声道:“没事,我不小心碰掉了药包。” 女人探头看了眼,柜台高高,她什么也看不到,便啰嗦了句“怎么也不小心点,没得浪费药材,”又折身回了厨房。 柳福儿低声道:“给我拿药。” 掌柜哆嗦着指了指她的脚。 柳福儿拿起来,站开一些。 掌柜将药包好,怯怯推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收了药,把柜台上的玉佩摆件以及金叶子等抓在手里,挑出一整片,道:“够药钱吗?” “差不多,”掌柜可怜巴巴的。 柳福儿随手扔在他身上,又从柜台上跳过去,回身浅笑道:“你既然知道我身份,那你猜猜我会不会是一个人?” 掌柜两手合十,捂在胸口,整个人都贴在柜子边。 柳福儿露齿一笑,将钱和玉佩放好,便疾步跨出门去。 此时天色已近渐沉,柳福儿很怕耽搁出城,也就顾不得打听城中情况。 第四十章 友谊互助,没毛病 她重又回到泔水桶里,随着出了城门。 等走了些距离,柳福儿敲了敲桶。 老汉乐得省力,看到城门处没人留意,他便停车,放她出来。 站在地面上,柳福儿吐气吸气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好些。 老汉憨厚笑道:“你这小郎模样挺俊,作甚黑户?不如给莫翁些银钱,让他牵线,娶个寡妇不是更好?” 柳福儿无声呵呵,问:“莫翁还做这生意?” “他什么都做,县令可是他郎子呢,这郡县的公差哪个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柳福儿没想到那么个貌不惊人的人竟然还是县令的岳丈,她灵力一动,道:“那他做这些生意没少赚钱吧?” “这个咱就不知道了,”老汉呵呵的笑。 柳福儿见他十分避讳的模样,便转而道:“我打算买些粮食,只是不知哪里有卖。” 老汉笑道:“那城里有米铺呢,要是买的多,人家还给送呢。” “哪儿都送?便是出蜀地也行?” 老汉忙收了要点的头,道:“那可是不成,人家小本生意,哪个能去那么远。” 柳福儿干笑几声,没再继续。 既然城里没有大型的米粮铺子,就没必要进去冒险。 回到窝棚出,仇翁正在那里等她。 柳福儿笑呵呵的朝莫大一拱手,随仇翁回去。 此时已经阴云压下,两人才一出门,天上便落起了雨点。 柳福儿急忙将药包塞进怀里,生怕被淋湿。 仇翁见路途不远,便折回窝棚取来蓑衣。 仇翁递给柳福儿,柳福儿见他白发苍苍,又推回去。 仇翁也没客气,披上蓑衣,拿过药包,道:“趁着雨还不大,咱们赶紧去前面的打谷场避避。” 说罢,仇翁便大步向前。 柳福儿急忙紧随,可没多会儿就被落了下来。 到此时,柳福儿才发觉,原来早前仇翁一直都在迁就她。 她一路疾奔的随仇翁来到宽阔的打谷场边上的两间屋舍旁。 没等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叫喊,还有年轻男子的附和声。 仇翁只顿了下,就大阔步的过去,将门踹开。 柳福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男子的声音正是梁家其中一位骑兵。 门板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电石火光间,柳福儿只看到男子仰面倒在靠近门口的地上,一个扎着丫髻的小童正高举着木剑,十分勇猛的做出进攻的样子。 柳福儿唬了一跳,赶忙喊了声“手下留情。” 屋里静默一瞬,一阵窸窣声响之后,门被拉开。 “小郎说要随我过来玩,”梁家那位骑兵一脸尴尬的瞄着柳福儿,强调:“我真的送他回去了。” 他转脸去边上拿来个药包。 仇翁一眼看出上面打着的绳结是自家人的手艺。 他垂目看小童。 适才英勇无比的小童则耷拉着脑袋,贴着骑兵的腿怯怯看来。 当看到仇翁板着脸的模样,他往后一缩,将身体彻底的藏在骑兵身后。 屋里,郑三听到动静出来,看到两人,他忙道:“回来了,可还顺利?” 仇翁把药从怀里拿出来,示意了下,问明梁二所在,便与柳福儿过去。 此时,梁二已经醒转,看模样也是清醒了的。 仇翁扶完了脉,道:“夜里要是起热,便依着早上的药方熬一碗服下,若是不好便去家里寻我。” 柳福儿点头答应,仇翁将人参和冬虫夏草分好,才准备回去。 郑三道了谢,又道:“麻烦先生归家时,告知我的两位兄弟,大郎已经过来这边。” 仇翁点头,道:“还不与我回去?” 他没有点名,小童很自觉的道:“我还想在这儿玩一会儿。” 仇翁瞪眼,道:“今天要背的药典记了几章?你可是要挨手板?” 小童没有吭气,只是瘪了嘴,眼泪含在眼圈的往前挪蹭。 柳福儿心有不忍,便道:“军队里也有军医,你若医术好,以后既可以上阵杀敌,也能救死扶伤,岂不两全其美?” 小童转着眼珠看柳福儿,又去看旁边的骑兵。 骑兵点头如捣蒜,肯定柳福儿的说法。 小童抹了把眼泪,才来到仇翁跟前。 仇翁摸摸小童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晚上的药我配好的就会送来,你们把我配好的药加进去就行。” 柳福儿目送他出门,转而去里间。 梁二半靠着床围,身旁还摆着一碗肉羹,里面掺杂着掰成碎块的饼渣。 柳福儿道:“你烧才刚退,不能吃太油腻的。” 她直接端去外面临时搭起来到灶台,就着正烧的热水重做一碗。 回来后,她将羹吹凉,送到他唇边。 梁二定定看她,道:“多谢你昨晚照顾我。” 柳福儿笑:“你这病有大半都是我传染的,我要不管,可不是太没良心了?” 梁二眼神一晃,低低哦了声。 柳福儿把调羹又往前送了送。 梁二含住,慢慢的咽下。 柳福儿又喂一口,道:“吃完饭,再睡一会儿,其他的事等你好些再说。” 梁二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道:“你没有过所,进城吃了不少苦吧?” 柳福儿笑了笑,“我可是坐着车子进去的,能吃什么苦。” 她侧头问问自己身上未散的酸臭气,道:“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去收拾一下。” 柳福儿真是受够了身上的味道,即便知道冒险,她也还是打算清理一下。 她起身去灶上烧水,完全不知梁二万分纠结的盯着门口,带着薄茧的大掌握了松,松了握。 入夜时,柳福儿偷偷摸摸的洗了个澡,确定把味道清除干净,就赶紧穿上干爽衣裳,又把搓成细条的信从散发气味的衣襟里拿出来,才把衣裳洗了。 此时她真是万分庆幸孟氏心思细腻,又勤快手巧,只一夜就给她改了身衣裳。 也幸亏她没客气,不然这会儿她怕是要纠结死了。 周小六等梁二喝了药,觉得没有大碍之后,便和郑三等人歇下了 柳福儿记得仇翁的叮嘱,便在夜半时,过去里间。 屋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出一点浅薄的月光。 柳福儿凭着记忆来到床边,小心的探手摸了摸。 感觉到他温度正常,柳福儿才放心。 她掂着脚,往门外走去。 梁二却在此时睁开眼,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砰砰急促的心跳。 第四十一章 谁还没点小脾气(推荐票加更9) 第二天清晨,梁二吃过药,便昏沉睡去。 柳福儿找了周小六,道:“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你去哪儿?” 周小六问。 柳福儿扭脸看他。 周小六解释:“这里不比别处,若是有个闪失,我们也有心无力。”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去弄个身份,方便出去打探。” 周小六狐疑,“没有大赦,也能立户?” 柳福儿笑着晃了晃荷包,道:“不是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能使唤得动,何况人?“ 周小六不放心,道:“不然让郑三陪你去吧。” “不用,”柳福儿道:“多个人,那个见钱眼开的肯定多加钱。” 柳福儿一摆手,依着记忆去找窝棚处找莫大。 莫大听了要求,倒也不意外。 这世道,走到哪儿都得有户籍证明,他就是这会儿不办,以后也躲不过。 莫大上下瞧了柳福儿一遍,一天工夫就又换了身衣裳,虽然也是补丁摞补丁,可能这么讲究,八成也不是一般人。 他搓了搓牙,道:“你这事有点难办。” “当今世人哪个不知,要想洗白,只有等大赦,不然县簿上面不好记,其他人那儿也不好交差。” “莫翁,你帮帮忙,”柳福儿陪着笑道:“我流离落难于此,本想此生皆休,好在天不绝认路,让我得逢你老。” 柳福儿偷眼觑莫大,见他眼睛微闭,眉头舒展,忙再接再厉。 “我知莫翁仁厚,见不得旁人受苦,这才厚着脸皮求上门来,还望你老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帮忙周旋一二,”她上前一步,将荷包递到他盘坐的榻边。 莫大挑了下眉毛,抽开荷包的系带,将仅有的半片金叶子并一小块玉拿出来。 “就这点?” 他将东西塞回去,作势递给柳福儿,“这连打点县丞都不够。依我看,你还是拿回去,买点什么东西,讨好旁人,看能不能暂时留下,待到以后大赦再说也不迟。” 柳福儿哪儿能等到那时,她忙推回去,又牙痛的伸到袖子里,拿出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来。 “这个乃是我家代代相传之物,莫翁看加上这个可够?” 她顺嘴胡说着,摊开手掌,将鱼佩送到莫大跟前。 莫大眯着眼看了片刻,琢磨自家闺女归家来时,显摆的玉镯似乎比这个还逊色几分。 看来他早前想的没错,这人是有点来头。 他拿过来迎光细看,半晌没吭气。 柳福儿不懂玉,但昨天药铺掌柜瞄着这玉的神情,已经证明了价值。 一个贪财的人明知道值钱却不痛快收了,那就是起疑了。 柳福儿细微磨蹭着鞋底,忽的一跺,道:“翁翁临去前,再三交代,祖宗之物不能失。罢了,我还是再苦些时候吧,” 她作势要去那玉佩。 莫大下意识闪开,道:“小郎,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柳福儿苦着脸,带着哭腔道:“我,我……” 她纠结着,哽咽着,蹲下来痛苦的揪头发。 莫大见她这样,反而安心了。 他从榻上起来,扶了柳福儿坐下,道:“行了,这事我接了,你先回去等着,过两天我就给你答复。” 柳福儿抹着眼泪,目光一直流连在玉佩之上,似乎还有反悔之意。 莫大很怕她真个把玉佩要回去,便推她出去,道:“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这就进城去,你也赶紧回去吧。” 柳福儿一步三回头,莫大欢快摆手,半轰半赶的把柳福儿送走了。 重又扎回榻边,他摩挲着玉佩,喜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 “这下可发财了。” 莫大抽出块带着些污渍的帕子,把玉佩裹好,又在巴掌大的窝棚里转了几圈,才找了个自认十分隐秘的角落埋好踩实,往城门而去。 另一边,柳福儿披着灿烂的夕阳回到打谷场。 一进门就被周小六急急拉进屋里。 梁二半靠着床栏,道:“你去哪儿了?” 柳福儿看周小六。 周小六睃她一眼,又极快的避开。 柳福儿瞪他。 就知道这个嘴碎的留不住话。 周小六在她的目光里败退溜走。 柳福儿讪笑一声,来到床边,道:“今天可吃药了?” 梁二嗯了声,道:“我在问你话呢。” 柳福儿撇嘴。 他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问? 梁二看出柳福儿的不服,一股气顿时从胸腹烧到了脑子,连带着也红了眼睛。 “周小六。” “到,”周小六被他一个呼哨招来。 “恣意妄为,不听约束,擅自行动者,当受何军法?” 周小六啊了声,偷偷瞟了柳福儿,吭哧半天,没有答话。 梁二胸膛猛地起伏一下,道:“莫非你也想受军法?” 周小六神情一凛,忙干脆道:“当受二十军棍。” 梁二抬眼睨柳福儿,又看他:“那还愣着干什么?” 周小六面颊抽搐,看看柳福儿,又看看梁二。 柳福儿瞪了梁二,又瞪周小六。 大有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的意思。 周小六无奈又无辜的苦着脸。 这两人,一个不敢得罪,一个不能得罪,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柳福儿见他这般,也不好再为难他,只冷笑问梁二:“你说军法?我倒想问问你,我要受谁的军法?你梁家军吗?” 梁二气头上,说话没过脑子,这会儿反应过来,正在给周小六递眼色,示意赶紧把人拖走,好把这事就此揭过。 不想柳福儿竟然说了这话,他脸色顿时转冷,因为生病儿略微发暗的唇瓣用力抿成细线。 周小六一看事要僵,赶忙道:“大郎,说什么呢,赶紧跟参军赔不是。” 周小六赶紧挤眉弄眼。 柳福儿冷睨他,拂袖而去。 “哎,你去哪儿,”周小六想要扯柳福儿,又被挣开,他赶紧看看梁二。 梁二正面色铁青的狠盯着门口。 周小六背脊一阵发凉,也不敢耽搁,急忙去追柳福儿。 薄薄到了帘子起了又落,留在门边听着的众人,也都赶忙做鸟兽散。 顷刻间,屋里安静得厉害,梁二静默片刻,忽的举起拳头,用力的捶向床榻。 第四十二章 竟然走眼了 开阔的谷场上,柳福儿恨恨踢着石子,腹诽早知道梁二这么混账,她就不跟他跋山涉水的来了。 周小六急追过来,道:“大郎,你别生气,参军也是关心则乱。” 他道:“从打知道你出去,他就急的不成,要不是我们按着,他都要去寻你了。” “瞎操心,我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可急的,”柳福儿可不领情,脚下用力将石子踢飞。 石子划着弧线,落在了半丈开外,咕噜噜的滚远了。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周小六瞄了眼,道:“不过参军说你身子单薄,又弱质彬彬,万一那人生恶起意,你跟前又没有人接应,那后果……” “什么后果?我能被个老汉放倒?”柳福儿挑眉,歪曲道:“他都知道我弱,还要打我军棍,他这是怕我不死呢?” “怎么会,”周小六干笑一声,道:“参军哪会真打,没瞧他直跟我使眼色吗?再说,参军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典型的嘴硬心软,也就嘴上过瘾。真要打,他怕不是得剥了我的皮才怪。” 柳福儿嘴角微勾,她不是没看到梁二的举动,只是适才一时气愤,没能忍住。 现在周小六又居中做调节,聪明人就得借坡下驴。 她自诩聪明,绝不做让自己没脸的傻事。 当下,她缓了口气,道:“行吧,时辰不早了,我去熬羹。” 她转去灶台。 周小六摸了摸额头隐见的汗水,又赶紧跑去屋里。 进了门,梁二正冷眼瞪他。 周小六在心里叹了口气,凑到床边,道:“参军,大郎已经认识自己错误,悔不该跟你顶罪,刚才跟我深刻反省了一番,只是他脸皮薄,实在不好意思过来说,就托我带个话,他去给你熬羹了。” 梁二哼了声,嘴角不禁勾起,却又以一种轻漫嫌弃的态度道:“他的手艺实在差得紧,你去盯着些,免得待会儿我吃不下。” 周小六瞧他雷雨转晴天,心里暗笑,答应着往外去。 郑三带着其他人候在外面,见他出来都忙聚上来。 周小六照着他胸口就是一下,道:“你倒是跑得快。” 郑三讪讪的笑,小意道:“我嘴笨,不如你会说,过去也添乱。” 周小六与他多年兄弟,怎会不知他的性情。 不过有福同享,有难自己当的英雄主义,他没有,于是便道:“柳大郎在烧饭,我正准备去抱些柴火,你看……” “我去,”郑三立刻往灶台去。 周小六乐得清闲,转去外面转悠,看能不能打只野鸡什么的,打打牙祭。 入夜,柳福儿烧了满满一锅热水,除开自己的,她又端了些给梁二。 他整天躺在床上,连动都少动。 加上这里的天气潮得很,走到哪里都感觉湿漉漉的。 泡泡脚,对他有益无害。 柳福儿叫来周小六,让他把水给梁二送去。 她借机躲去暗处,匆匆泡了会儿,感觉解乏了,就赶紧收拾着穿好鞋袜。 周小六端着木盆从里面出来,正好瞧见柳福儿倒水,便跟着过去,道:“你这招还挺管用,参军泡完,脑门都出汗了。” “管用就好,”柳福儿笑道:“灶上还有点水,你要不要也试试。” 周小六有点心动。 柳福儿笑笑,进屋。 周小六颠颠木盆,转去灶上。 柳福儿往自己睡觉的地方走了两步,想想又转而进了里间。 梁二已经躺在了床上,因为怕被人瞧见这里不对,屋舍里并没有点灯。 柳福儿抹黑来到床边,扶着床栏站定,道:“你睡了?” 梁二垂着眼,没有吭气。 柳福儿道:“今天这事是我有些欠考量,下次我会注意,多带几个兄弟一起。” 梁二终于嗯了声。 柳福儿道:“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她转身往外去。 梁二忙道:“这里这么空,何必大家挤在一处?” 柳福儿转脸。 从打发烧好了之后,她就怀疑梁二发现了她的秘密,只是后来他的病让她解除了怀疑。 但是现在,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又要她过来这里? 是男女有别吗?那他不是也在? 莫非是那封信…… 她微微攥拳。 梁二脸颊一阵发烫。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 柳福儿的视线正一瞬不瞬的看着。 他张了张嘴,低声道:“你去把郑三几个叫来这边,给其他兄弟挪腾些地方。” “好,我知道了,”柳福儿轻轻松开拳头,提着的心缓缓落定。 门外,一早占了地方的郑三从地上起来,顺带踢了踢身边的几个,示意抱着毡毯去里间。 柳福儿从郑三手里拿过毡毯,顺着郑三几个的铺盖,去了窗边。 躺下之后,她便转身背对众人。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她嘴角略微上翘,暗笑自己做贼心虚,明明人家只是好心,她却顷刻间误会成了别的。 柳福儿摸摸衣襟,那封信正安稳的躺在那里。 身后,呼噜开始此起彼伏。 柳福儿走了一天的路,累得着实不轻。 她习惯性的蜷起双腿,把整个人缩成个团,头枕着手背,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当阳光才一透过窗纸,柳福儿便清醒过来。 她翻身坐起,习惯性的看向四周,见没有人醒转,才蹑手蹑脚的出门。 秋日的清晨空气新鲜,柳福儿舒展着手臂,做深呼吸。 远处,仇翁疾步赶来,见到柳福儿,他忙道:“你昨天是不是去找莫大了?” 柳福儿点头,道:“怎么了?” 仇翁摇头,道:“孙老汉说他一夜未归,他过去刘家寻,却没寻到,估摸怕是出事了。” 他道:“你们赶紧,趁着公差没来,快逃命吧。” 柳福儿一呆。 “怎么回事?他不是县令的丈人吗,在这儿地界,谁还敢找他麻烦?” 仇翁讶了下,道:“他是县令哪门子的丈人,他家小娘是跟了县令不假,可也就是个妾。” “可昨天,那老汉不是这么说的,”柳福儿喃喃道。 这憨厚人要是忽悠起来,真实性实在太高。 她是真信了孙老汉的,,哪知道原来是扯大旗的。 仇翁摇头,“那孙老汉是帮莫大做活计的,他又怎会不给主家脸上贴金。” “那城门守卫为何卖他面子?” 梁二声音幽幽。 时下是有规定的,黑户见到就得抓起来,不然要负连带责任,因此并不是有钱就一定好使的。 也正是因此,才让人县令就是莫大郎子的这一虎皮更加真实。 第四十三章 纨绔子弟哪家强 柳福儿转头,见梁二眉目浅浅,神情淡淡,已经听了个完全。 她微微低头,露出做错事的表情。 梁二扫她一眼,来到仇翁跟前,肯定的道:“定那莫家娘子是在知县那里能说上话。” 仇翁点头,道:“莫娘子已有孕四月有余,我去扶过脉,是个男胎。” 柳福儿皱眉。 梁二挑眼看向远处,淡淡道:“看来有人来给我们答案了。” 他转头道:“所有人都有,立刻列队。” 屋里传来一阵声响,周小六和郑三等人俱都快步奔出。 梁二眯着眼看着远处那一道长长的烟尘,道:“仇翁,你先暂且避避吧。” 仇翁怎愿惹祸上身,他看了眼远处,就顺着边上的小路转回家了。 柳福儿扫了眼周小六和郑三,发现两人均持枪配甲,一幅英挺军姿。 但也相对的,身上放不下一点多余东西。 柳福儿二话不说就往屋里去。 梁二皱眉喝了声“柳大。” 柳福儿答应着,手忙脚乱的把摆在桌上的药包捆好,放在包裹里,才跑出来。 梁二皱着眉头,冷声道:“待会儿跟着我,别再乱跑了。” 柳福儿点头,老实的站在他身后。 官道上,十几个人挥舞着鞭子,策马而来。 梁二习惯的略过后面身穿官服的公差,去看最前面头戴玉冠,身着大朵芙蓉遍地蜀锦的年轻小郎。 身为横行汴州多年的纨绔,他只一打眼便能分辨出同类。 他拉过佩刀,大声喝道:“所有人都有了,待会儿把马都给我抢来,一匹不许留,也不许伤。” 众人齐声回应,俱都将佩刀横握,以快碎布呈扇面分散开来。 为首的小郎眼倒不拙,一见势头不对立刻勒缰,吆喝着,催促马掉头。 梁二岂会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冷哼着拔地而起,如一头迅猛的猎豹直扑小郎侧面。 小郎面色微变,厉声喝道:“我乃奉令办差,你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梁二面带冷笑,去势不减,佩刀随着距离的拉近,转而脱鞘,森冷的刀芒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更晃得人一阵炫目。 其后,慢了几步的公差连忙喝着“手下留情,”双腿急忙夹了马腹,想要奔来。 郑三微一冷笑,就地滚了两滚,人就钻到就要靠近梁二的那匹马腹下。 他直接抄住踩着脚蹬的大脚,往下一扯。 那公差惊恐的长大嘴,从空中画了个弧度,摔落在地,同时口鼻皆往外喷血。 郑三这时已攀着马鞍,灵巧的跨上了马背。 周小六喝了声好,疾步奔向距离最近的马匹跟前。 坐在上的公差见他过来,唬得面无血色,手脚发软,没等周小六动手,他就自动自觉的滚下马背。 周小六笑呵呵的扯了缰绳,顺着马奔跑的惯性,一跃上去。 没走几步,他就控制了马匹,方抬眼看向斜前方。 梁二正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拉着柳福儿,抽空还探出结实有力的大脚,准确无误的踩在衣裳光鲜的小郎身上。 而那面色惨白的小郎堆畏在地,眼前还立着一把颤颤晃动,刃口雪亮的佩刀,冰冷的刀面不时轻碰他白嫩嫩的面颊。 周小六跳下马,转过来把梁二手里缰绳接过。 梁二空出手,直接踩着小郎的腰腹,重心前移,去拔佩刀。 小郎疼得痛苦哀叫着仰倒。 柳福儿听到那声变调的叫喊,唬了一跳,梁二个子可是不小,这么个着力法,还不把人踩个好歹。 她赶紧扶了梁二,在他看来时,小声道:“先问问莫大是怎么回事。” 梁二起身,道:“你要不要一起?” 柳福儿赶忙摇头,道:“趁着还有时间,我先去把药煎了。”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二扬着眉毛,看她背影,呵呵发笑。 小郎转着眼睛,见梁二没看他,便悄悄往后退。 梁二看也没看,直接踩在他脚踝上。 小郎痛得脸扭曲变形,哀哀痛叫着说再也不敢了。 梁二这才道:“你要再跑,我就把你腿踩断,”他道:“那样的骨茬可不好接,你这辈子估计就得靠拐走路了。” 此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散,这让他古铜色的面庞带着些温和。 小郎看着这样的他,浑身哆嗦,只觉得眼前之人比那些酷吏恶鬼还可怕。 郑三和周小六把公差们挨个绑成粽子,周小六是知道自家情况的,顺带着刮了圈,竟弄了一袋子铜钱和几片散碎的金叶子。 周小六笑呵呵的把钱收了,柳福儿过来时,他喜滋滋的道:“大郎,咱们有钱了。” 柳福儿见他眉飞色舞,不由忍俊不禁,问:“多少?” 周小六道:“差不多两贯钱加两片金叶子吧。” “还不少,”柳福儿笑道:“问出结果了吗?” 周小六道:“郑三和参军在问呢。” 那就是还没有结果了。 柳福儿不想去凑热闹,便道:“折腾了一早上,大家伙也都饿了,我去弄些热的来吃。” “我来帮你,”周小六转而去抱柴火。 很快,一缕食物的香气发散开来。 得知审讯完毕,柳福儿和周小六便张罗着骑兵们吃饭,她端了热羹和汤药去屋里。 梁二正一脚踩着小郎肩膀,一手翻转着佩刀。 看到柳福儿,他握住刀柄,顺手一按。 锋利的刀刃立刻贴着小郎的膝头,没入土里。 小郎瑟瑟抖如筛糠,强撑着没有晕厥过去。 柳福儿侧目,见小郎小脸还是那么白嫩,没挂半点彩,便知道梁二完全就是在吓他。 梁二收脚,坐稳,慢悠悠的喝着饼汤,道:“莫大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柳福儿皱眉。 梁二呵了声,一挑眉,“被他弄死的。” 柳福儿转脸去看小郎。 小郎急忙往后缩脖,道:“不是我,是他害了我刘家骨血,自己心虚,跳了井。” 梁二撇嘴,道:“你唬谁呢?外面可是有人说了,那个姨娘是昨晚落胎,他当时不心虚,过了一晚上心就虚了?” 那位刘姓小郎嘴角翕翕,没有言语。 柳福儿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郎看梁二。 梁二继续喝羹,藏双的眼睛里像是湖面,平静的无波无澜,再一看,又像藏着个火山,随时能爆发。 小郎这会儿是彻底怕了,便道:“是姨娘,她告诉的阿耶。” 第四十四章 定情信物?定亲信物?(推荐票加更10) “那他有没有说别的?” 柳福儿追问。 小郎摇头。 梁二侧目:“你想问什么?” 人质在手,还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没什么,”柳福儿看他一眼。 一块玉佩而已,没了就没了。 “到底什么,”梁二看出柳福儿的在意,开始不依不饶。 小郎也歪头来看她,略带氤氲的桃花眼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意味。 “都说没什么了,”柳福儿不确定关于那块玉佩是不是自己想歪了,看到小郎这般,她下意识的虚了下。 这让她很不自在,于是狠瞪小郎一眼,扭身走了。 梁二见她这般,拧着眉毛,一脸莫名奇妙。 说得好好的,发哪门子火呀。 小郎似乎窥到什么,为了保住小命,他低咳一声,小心往前凑了凑道:“我猜肯定是不好跟你说的东西。” 梁二斜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看到他带着锋芒的眼神,小郎下意识背紧。 片刻,他舒缓下来,露出男人都懂得的笑容,道:“你没注意她耳朵根红了?” 梁二脸色一冷,抬脚就把他蹬到了墙边。 小郎整个人直接飞起,重重撞在墙上,后脑壳发出一声脆响,算是终结此次短暂飞行。 木木的疼痛让他瞪大眼睛,整个视野里全是闪烁着的金星。 梁二端了药碗,一饮而下,才一步步走过来,揪着他头上的发髻,往上一提,淡淡的道:“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刘家小郎又不傻,哪儿还敢说呀。 他脑子里快速的转了一圈,道:“我是说,那东西不好说与人知的,比如情人送他的信物” “当真?” 梁二手指微松。 他竟然有情人了? 也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也订了亲的。 莫非是定亲信物? 梁二心里一阵翻涌,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郎偷眼,见他脸黑如碳,便道:“又或许是亲人送给他的物件。” 梁二看他一眼,松开手。 紧绷的头皮终于松弛,小郎松了口气。 梁二还纠结,道:“你说他耳根红了,亲人送的东西,他耳根红什么。” 他冷冷盯着小郎,如饥肠辘辘的蛇盯着肥美鲜嫩的青蛙。 小郎浑身冷汗,只能道:“或许那东西是他贴身的,不好与别人说吧。” 梁二点头。 这倒是能解释的通了。 他站起来,垂头打量小郎道:“你还挺机灵,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吧,你觉得自己值多少石粮?” 小郎抬眼,可怜巴巴,“我家就我一独苗,你要多少,我阿耶都会给。” “独苗啊,”梁二啧了声道:“那个姓莫的姨娘怀的可是男胎,莫非是你们不想有人出来碍眼,便想法把人弄落胎,嫁祸给莫大?” “怎么会,”刘大郎急忙否认。 梁二呵笑,道:“你不用怕,我既不是县令,也不是公差,你们家的烂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刘大郎呵呵干笑。 老实说,这事就是秃子脑袋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不过心里明白就行,说出来可就不大好了。 溜达在顷刻间改了主意,为了家中和平,他觉得还是把这些人带离这里为好。 他瞄着收拾佩刀的梁二,道:“只是,好叫你知道,我阿耶治下这里,本就极小,每年的收成仅能自给自足,将军若要大批粮食,不如去百里外的武安县。” 梁二笑了声,转头就是一脚,道:“我说你机灵,你就给我抖机灵。” 他道:“你当我傻,是不是?” “你也说了百里之外,等我过去,那边早就张好了天罗地网,等着逮我们,是不?” 他抬脚要踹,柳福儿刚好进来,道:“都收拾好了,这就能走了。” 梁二道:“不急,他阿耶是县令,正好可以从这儿弄粮。” “不行,”柳福儿道:“这地方不大,富户有限,粮铺药铺拢共就那么一两个,要是咱们把粮都弄走了,这里的百姓吃什么?” 柳福儿可不想无数人戳着脊梁骨,骂娘。 梁二挑眼。 他们吃什么,关他什么事。 刘大急忙道:“我娘舅在武安,那里是个大县,肯定够你们所需。” “你是不是找死,”梁二目露凶光,抬手就打。 “参军,”柳福儿皱眉。 梁二不想惹她不快,便收回手。 柳福儿道:“你说武安县,你娘舅在那儿做何差事?” “是县丞,”他道:“你们无需担心我家,我会让外面的人回去去报平安,至于武安,”他顿了下,道:“我娘舅最是疼我,一点粮食而已,他不会不给的。” 柳福儿看梁二。 梁二也在看她。 刘大又道:“武安靠江,你们可以直接用船把粮送走,很是方便的。” 梁二目光微动。 柳福儿立刻知晓若走水路,定也能往边关。 她道:“咱们去武安吧。” 梁二拎了刘大脖领,把他跟拎玩偶似的扯起来,道:“小子,别耍花样,不然我就让你变成花样。” 刘大两脚不能着地,不由脸色微变,忙道:“绝对不会,我敢拿性命保证。” 梁二斜眼,“你的命就在我手里,你凭什么保证?” 刘大哭丧脸,道:“那你要我如何做?” 梁二眨巴下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了笑,道:“先带着他走吧,等到地方再说。” 她转身出去。 梁二揪得也挺累,当下手一松。 刘大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梁二弯下腰,小声道:“给你个任务,给我问出他到底把什么给了莫大。” 刘大瞠目。 “有问题?”梁二危险的眯了眯眼。 “没有,没有,”刘大头摇得像拨浪鼓。 梁二满意了,踢踢他道:“那还不快走?” 刘大不敢耽搁,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的门。 外面,公差们都鼻青脸肿的绑在一堆,刘大过去,找了还在吐血的县尉道:“吴少府,我跟他们出去一趟,过些天回来,你跟我阿娘说,让她别担心,也别乱折腾。” “郎君不可啊,”县尉道:“你若不归,娘子和明府怎会安心?” 刘大瞥了眼虎视眈眈的梁二,摆手道:“我意已决,你将我话转告耶娘就是。” 第四十五章 砍头可以,骑马不行 郑三等人收拾妥当,便准备走人。 柳福儿瞧着水光溜滑,腰健腿壮的马匹,开始犯难。 梁二正了正马鞍,扭脸道:“过来。” 柳福儿干笑,往后退了两步。 开玩笑,梁二可不是粗枝大叶的钱老四,接下来的路程也不是往白马寺的那一小段。 即便她干巴瘦得像个男的,性格大咧的像个男的,可她毕竟不是个男的,先天上她就跟男不同。 长时间的靠在一处,她没把握骗过梁二。 “磨蹭什么,”梁二丢下缰绳,跨步过来。 柳福儿忙躲去廊柱后,道:“参军,要不还是弄辆车吧。” “不行,那太慢了。” 即便有刘大为质,梁二也不想在此多加耽搁。 他见柳福儿还畏蹭着不动,便不耐烦的来扯。 柳福儿哪里有他力气大,直接被他揪着胳膊拎了出来。 柳福儿紧抠着廊柱,不甘心的垂死挣扎,“参军,病去如抽丝,还是坐车妥当。” “我已经好了,”梁二皱眉,看到她指甲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色,松了松手劲。 柳福儿得以缓了口气,急忙又缩回去,只探出一双眼睛瞄他,道:“你身强体健,自然无惧,我可不成。” 梁二拧眉,上下看她。 面色红润,眼睛有神,上蹿下跳得他都抓不住,这也叫有病没好? 柳福儿见他不为所动,索性放赖:“反正我是不会骑马去武安的,你要硬逼,就宰了我,我反正就这百十斤,参军看着办吧。” 她扬着脖子,做出受戮的模样。 梁二瞪眼。 他费劲把人弄来是帮着想辙的,人死了还想个屁。 梁二转脸去马边。 柳福儿保持梗着脖子姿势,眼睛悄悄跟着瞟过去。 周小六瞧见梁二脸色发青,不由摇头。 大郎就是关心参军也不要这么强硬嘛。 他来到梁二跟前,道:“我去弄辆车,这就回来。” 梁二斜瞪他,没有吭气。 周小六便顶着阵阵的头皮发麻,带了两人往仇翁家去。 柳福儿静等周小六几个走远,才挪到梁二跟前,笑呵呵的作揖,“参军体恤下属之心,某已感知,某感激不尽。” 梁二收回视线,看她,道:“你也是我下属?” 这是翻小肠,来强调主谓宾呢。 “我现在也是队里一员,自然要受参军领导啊,”柳福儿呵呵赔笑。 “只是现在?” 梁二哼了声。 “啊?”柳福儿眨巴着眼道:“这个,某不比郑三他们身负军职,某只是一略同文墨的小郎,想来以后就是想要被参军领导也不够格了。” 算他识相。 梁二再度哼哼,翻身上马。 柳福儿哪知他会抽风,一个不防,险些脸蛋跟他脚底做个亲密接触。 簌簌的尘土迎风而落,柳福儿急忙往边上闪,才擦着边躲开。 望着头也不回的背影,柳福儿只能保持面带微笑,心里却在腹诽,又不是天蓬元帅,哼得再欢也吃不着人参果。 刘大郎骨碌着眼珠瞄了圈,赶紧过来道:“参军,我体力不济,百里与我也是难事,不如让我与郎君同乘吧。” 梁二垂眸睨他。 刘大郎呵呵笑,眼睛频频暗示。 梁二淡淡嗯了声,算是首肯。 刘大郎赶忙道谢,并巴巴跑去柳福儿跟前。 对于这个凑上来的同车人,柳福儿报以淡笑。 与她而言,刘大就是个移动粮仓,是先探探底也好。 周小六很快拖着辆平底板车过来,见大家都各自找好同伴,上了马,他只好把自己的马卸了马鞍牵来。 柳福儿很领情,悄声道谢。 周小六笑道:“你这身子着实是弱了些,等得空,我教你套拳,”他睨了眼梁二,小声道:“可别外传。” 他三两下套好了车,坐上车辕。 柳福儿赶紧蹭到里边坐定,想了想,又奔去屋里,扯了床被褥铺好。 梁二斜着眼见她这般,嘀咕了句“矫情,”便一扬马鞭,当前而行。 余下众人俱都赶紧跟上。 车队碌碌行在宽敞的官道上,柳福儿这会儿已经铺好的被子,在车子上了官道之后,就动作迅速的展开被子,把自己包住,只留出眼睛看路。 刘大郎见她这般,先是眨巴了下眼。 但是很快,在众人策马奔腾之时,他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挡尘防风。 刘大郎哎了一声,没等再说,就赶紧闭上嘴。 淡黄色的尘土随风飞扬,没出一息,便都轻飘的路过车子,往后飘散,他这一张嘴,正好灌一嘴沙土。 刘管两家没有男丁,作为唯一独苗的刘大郎,非但是刘家掌中宝,还是娘舅管县丞的眼里珠,不论任何东西,他都是头一份,就是走路,那也从来都是第一位的。 他自小放纵恣意,哪里知道跟在后头之人,会受什么苦。 柳福儿把额前的被沿掩了掩,确定没有一点风沙进来。 转脸见刘大郎吐得昏天暗地,险些被风推着掉下车子,便发了同情心,伸手扯住他袖子,确保他别掉下去。 刘大郎吐了好一会儿,迎着风艰难转身。 瞄见松开一点的被角,他十分自觉的就往里钻。 “边去,”柳福儿抬脚去踹。 刘大郎揪着被角,可怜巴巴,“郎君,就让我进来吧,大不了等回来,我帮你寻东西就是了。” 柳福儿挑眉,道:“你怎知道我有东西在这儿?” 刘大郎一撇嘴,趁着柳福儿没注意,赶紧往里挪了挪。 抬脸见柳福儿要翻脸,赶紧道:“那个莫大最是贪财,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他住得地方里县城可是不近,要是没有足够好处,他能过来?” 柳福儿呵道:“这机会你们等挺久吧?” 刘大郎呵呵笑,转移话题,“郎君贵姓?” “柳大。” “柳郎君有礼,”刘大郎顺势挪着屁股坐过去一点。 柳福儿扫他一眼,没揭穿他的把戏,反而分了他一点被子。 刘大郎呵呵拱手,道:“郎君放心,我这人嘴最严实,你的物什我找到便还你,绝不会多说半句。” 柳福儿睨他。 他弯腰凑到柳福儿跟前,小声道:“作为交换,我家的事,你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柳福儿浅笑一下,又见刘大得寸进尺的往前来,便狠撞他一下,道:“边上点。” 第四十六章 梁家军真不是吃素的 马车沿着宽敞的官道一路疾驰,刘大郎和柳福儿安逸的窝在被子里,眼望顺风瞟向后面的黄尘,随口闲聊。 刘大郎问:“郎君,还没说你要找什么?” “一块鱼佩,”柳福儿淡淡道。 刘大郎转着眼睛,道:“长辈所赐?”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答话。 刘大郎摸摸鼻子,顶着明显的冷淡,继续道:“我刚才瞧见那位小将的刀上有个梁字,我猜,你们该不会是梁节度使麾下的吧?” “你知道梁帅?” 柳福儿终于正眼看他。 “听我娘舅说的,”刘大郎道:“据说梁帅用兵如神,麾下战将如云,个个都好生厉害的。” “马屁拍的不错,”柳福儿道:“不过你拍错地方,”她斜周小六一眼,道:“你该跟他们说。” “那就是了,”刘大郎兴奋的晃悠着,险些把柳福儿搭在肩上的被子扯落。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柳福儿斜他一眼,把被子拉好。 刘大郎笑道:“我娘舅年轻时曾有幸随梁帅清剿外过贼,可惜后来负了伤,这才归家。我自小听说梁家军,早就想一睹真颜了。” 柳福儿呵呵的转过头。 等到歇息吃饭的空档,柳福儿叫来梁二。 梁二随父征战多年,也曾参加多场大战,对部属也算了解。 一番细问,梁二表情和缓下来。 柳福儿就知道,这是对上号了,便道:“既然都是同僚,那就好说了。” “我们不方便进城,”她道:“你写封信,邀管县丞出城聚上一聚。” 刘大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 周小六瞄了眼柳福儿,赶紧翻出笔墨纸砚,郑三则将车板收拾出来。 众人的默契让刘大知道,只凭自己一面之词,他们是不会完全相信的。 他知趣的上前磨墨,一蹴而就。 梁二拿过来,等墨迹干了,递给周小六道:“你去一趟。” “是,参军,”周小六利落上马,扬鞭而去,其后唾弃一道长长的黄尘。 郑三把笔墨等物重又收拾妥当,梁二拍拍刘大,拉他坐去卸下来的车辕旁。 坐定后,他吩咐几分骑兵去附近看看,能不能逮个野兔野鸡一类。 郑三瞧他这架势是要长待的意思,便将毡毯卸下来,铺在地上,以便兄弟们轮流休息。 另外一些则去周围弄些柴火,没多会儿便点起了火。 柳福儿拿来瓦罐,倒水放药,架在火上熬。 待到涩涩的药香浮动周围时,负责打猎的几人都提着收拾差不多的野鸡野兔过来。 柳福儿确定火候到了,便把瓦罐撤了,腾出地方。 刘大趁着柳福儿没注意,把打听来的消息告知梁二。 梁二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在意。 以鱼为形的玉佩数不胜数,他自己就有好几块。 他叮嘱刘大,说话就要算话,一定要把玉佩找到,交给他。 夜幕时分,众人团坐在火堆旁,吃着烤肉,就地安寝。 待到天色将明,众人便动作起来。 因着周小六不在,郑三暂时担当车夫。 一行人往武安方向挺进,待到将将能看到城池的距离,一单骑飞奔而来。 待到近前,柳福儿定睛,认出是周小六。 周小六快步来到梁二近前,拱手道:“禀参军,昨日黄昏,城门守卫已将信收入城中,直到此时,城里都未有异动。” 梁二挑眉。 看来,这个管大郎到还能沉得住气。 他道:“你继续留守,到了约定时间,他若未出现,不必滞留。” 周小六领命,重又上马,远去。 梁二转头看看四周,指了不远的树林,道:”就去那儿吧。” 众人驱马入林,迅速进入布防准备。 刘大眨巴着眼,看着才一进去,就有两个攀上高树,当起了瞭哨。 郑三将车赶到树林的正位,等柳福儿和刘大下来,才把车卸了。 又几息,有人从里面出来,道:“禀参军,发现三条踩出来的小路,可以确定最近两天都有人走过。” 梁二点头,道:“就地歇息。” 众人很快散开,柳福儿发现刘大愣神,便拐了下,“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见梁家军的风采吗?怎么着,惊着了?” 刘大干笑一声,蔫蔫的寻了个树根坐下。 柳福儿浅勾嘴角,从褡裢拿了胡饼,递给他,又去给梁二送去。 梁二一早瞧见两人窃窃私语,便道:“他说了什么?”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待会儿让兄弟们警醒些。” “我有数,”梁二把手指放在嘴边,打了几个短短长长的呼哨。 响亮的哨音在林中回荡,待到消散,周围已是万籁俱寂。 秋日的阳光露过已然稀疏的枝叶照射进来,缓缓的熏染上一点暖意。 就在众人都有些懈怠之时,远处出现两个黑点。 瞭哨仔细查看半晌,扭头喊道:“参军,小六带着人来了。” 梁二睁开眼,淡声道:“带了多少人?” 瞭哨看了会儿,道:“就一个。” 梁二从地上起来,微挑着眉毛,道:“走,去迎迎管县丞。” 刘大笑呵呵的跟着,似乎并不知晓早前柳福儿的防备一般。 这反倒让梁二高看他些许。 众人出了林子,才一上官道,就见管大郎与周小六一前一后过来。 还没到近前,管大郎便拱手阔步行来,待到两三步外,便长揖一礼,道:“仁勇校尉管大拜见梁参军。” “管校尉快快请起,”梁二忙长揖回礼,道:“二郎见礼了。” 管大郎忙扶住梁二,两人抱臂起身,四目相对,均漾出丝丝笑意。 初次见面的生疏顷刻间消散,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众人簇拥着两人进入树林。 盘膝坐定,梁二单刀直入,言简意赅的表示边关此时缺粮,继续救急。 管大沉吟半晌,没有开口。 柳福儿道:“你在此偏居一隅,可能还不知晓。如今的中原各处战乱频起,各地节度使劝都囤兵自重,即便边关危在旦夕,也都推诿着,不肯应敌。唯有梁帅怜惜百姓,不忍其流离失所,慨然帅兵以抗。” 管大微微点头,以他的了解,梁帅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第四十七章 小炉醅小酒(推荐票的加更11) 柳福儿又道:“按说梁帅之举,朝廷本该大力鼓励,奈何,”她顿了顿,道:“朝廷积弱已久,便是原本从淮南拨掉的粮草也因乱民横行,而彻底搁浅,更别提防守外敌所需的辎重和甲胄刀枪了。” “这如何能行?” 管大不止一次的上过战场,最知道工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谁说不是,”柳福儿叹气。 “梁帅清廉,财帛有限,即便倾尽家财,也只顾得了将士们身上的甲胄和武器,其他的就,”她微微摇头,露出无奈之色。 管大紧抿着嘴,抬眼见梁二及众人都露出戚然之色,心不由软了几分。 “县里倒是有粮仓,存了些去年的沉粮,明府前两天才刚发话,说要典卖出去,你们若是急需,我可以做主,把那些拿出来。” “当真?” 梁二惊喜不已,片刻又有些为难。 管大知他囊中羞涩,便道:“银钱之事你不需担心,我来想办法。” 刘大偷瞄管大,咧了咧嘴。 依他的了解,这位武安县的县令可不会贱卖沉粮。 上千石的粮食,买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管家这次可要倾家荡产,没准舅娘的嫁妆也保不住了。 柳福儿捕捉到刘大那一瞬间的神情,否决道:“这样不好。” 她道:“武安有囤积大批粮食的仓库,想来这里的明府跟上层关系不错。” 管大点头。 柳福儿道:“自古以来,上下级维系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利。大约,这些粮食所得银钱,不会全数归武安明府。” “如果我估计没错,再过些时候,还会有人过来川蜀之地寻粮,到时粮价定会上涨。” “别处涨价,你这里却没有半粒,明府怎会不怪罪与你?” 梁二想要粮,却不想牵连袍泽,便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没有本钱,就只能做无本买卖了,”柳福儿笑眯眯的。 “这个好,”梁二哈哈大笑。 管大侧目看侃侃而谈的柳福儿,没想到瘦弱单薄的小郎出手却很霸道。 柳福儿拱手道:“只是此事还需县尉帮忙,不然定不能成事。” 管大没有出声,刘大着急的扯他袖子。 管大看了眼他,才道:“管粮仓的就两个护卫和一个小吏,我可以帮忙调开,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船,另外出城的闸口,没有明府的手令,他们根本不会放运粮船出城。” “这么严,”柳福儿皱了皱眉,问管大,“这附近几百里,除开武安,还有别处有粮仓吗?” “有,”管大道:“不过都比较小,只有武安靠水,地也好,每年都能得个好收成。” 柳福儿左手捏着右手指尖,半晌她侧目看梁二,道:“若再等些时日,边关那边可要紧?” 梁二眉头皱紧,最终轻摇了下。 柳福儿舒了口气,道:“那咱们再等等吧。” 她道:“只是要劳烦县尉家眷多出来游玩几遭了,不然那些兄弟可是进不去了。” “没问题,”管大笑道:“我这就回去准备,傍晚内子便会过来。” 管大说罢,起身告辞。 待到天色擦黑,一辆马车姗姗而来,孟三娘撩了车帘下来。 因着天晚,宵禁就要开始,众人匆匆见礼,也顾不得寒暄,便按事前说好的,由柳福儿和梁二与周小六先打前锋。 车子在宵禁的前一刻来到城门外,守门兵丁急着关门,见到车上的标记,只草草看一眼,便放他们入内。 耳听得城门吱呀吱呀的沉重声音,柳福儿和梁二对视一眼。 如此真材实料的大门,想来闸口那边也不差多少。 车子摇晃着进了管家后门。 刚一挺稳,就听管大招呼人来拆车板。 几声咔咔的响动之后,车板拆下。 挤成一团的三人分三个方向散开。 梁二和周小六各有武艺在身,只一个翻转,便扶着车板站定。 柳福儿为怕自己身份暴露,一直紧紧缩成个团,这会儿松开,她脑子是反映着要扶着车子站好,可惜身体不争气,胳膊腿全酸麻得好似坐上电门。 眼见她就要后脑壳着地的摔个结实,管大急忙上前去扶。 梁二一个滑步技巧的挡开管大,健臂一捞,就把柳福儿如拎包袱样的揪起。 “疼,疼,”柳福儿痛苦的皱着眉头,凄哀惨叫。 梁二收了收手劲,也跟着皱眉。 看到她站定,才松手道:“你就不能稳当些。” 柳福儿四肢和肩膀都胀麻得厉害,胳膊还残留着他手指钳过的痛楚。 过多的疼痛渐弱了她语言的对抗能力。 这让她实在很不甘心,奈何此时不成,便只好拿眼一下一下的剜。 管大呵笑着打圆场道:“车子狭小,委屈诸位了。” “哪里,”梁二道:“劳烦二位冒险带我等入城,我才要过意不去呢。” 管大侧身请三人入厅堂。 孟三娘笑吟吟道:“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她轻拢披帛,往一旁行去。 管大招呼她窖好的烧酒取一并出来,又道:“内子擅厨,更擅制酒,经她手制出来的酒那是清冽醇厚,极是好喝。” “当真,那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了,”梁二舞勺之年便随父兄在军中厮混,战场撕斗的汉子没谁喜欢甜兮兮软绵绵的果酒花酒,唯有烧白才最得他们的心。 梁二随管大入内,柳福儿眼见跟前眨眼就没了人,赶紧抓着周小六,一步一挪的跟着进去。 少顷,孟三娘带着个扎着丫髻的女童上进来摆上酒具,并在每人案前都摆上一瓮酒。 巴掌大的小炉炭火极旺,间或蹦起一点点的火星。 柳福儿挑眼去看小炉边上的小小浅口小锅,暗揣这玩意儿是干嘛用的。 梁二低咳一声,将铜锅摆在小炉上,并捏着长长的勺子,去瓮里舀了勺酒,搁在里面,而后抬眼看下首的柳福儿。 柳福儿微张了张嘴,这就是传说中的红泥小炉醅小酒了呗。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干白老先生做过的事。 可惜她墨水有限,做不来文绉绉的诗,只能多喝两杯了。 第四十八章 发酒疯的最新模式 柳福儿欢快的舀了一勺,放在铜锅里 带着浅浅琥珀色的酒液在铜锅里荡了又荡,随温度高升,酒中的酸气尽散,随之而起的是诱人的酒香。 柳福儿虽然不好酒,可这香味实在太香,勾得她嘴里唾液泛滥。 柳福儿咽下口唾沫,抬眼看到梁二似笑非笑。 管大将酒倒入碗里,双手举杯,平举与胸道:“梁帅仁义,以己挡外敌与外,参军勇毅,不远千里奔走筹措,某虽不才,可也有一颗爱民之心。某愿竭尽全力,助诸位不辱使命。” 他得慨然无比,言罢便往前一推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梁二听得心头澎湃,高喝一声,将铜锅里的酒倒出,跟着干了。 柳福儿比较精,端起来先舔了下。 才一探到温度,她就急忙去吐舌头。 乖乖,这也太烫了。 柳福儿转脸去看。 管大到出酒后,还说了些话,这会儿工夫也就凉了,可梁二却是直接倒出来就饮,那温度想就知道有多高。 看到梁二痛苦的想要吐舌,却又顾忌颜面而不得不忍耐的舀了勺凉酒喝下,柳福儿偷笑着挑着眉毛。轻吹酒盏,等稍适口了才一口饮下。 不得不说,这里的酒真是不错,非但不杀口,还十分的润,咽下之后,温热的酒让整个十分温暖,就连口腔都散漫着粮食的香气。 柳福儿赶忙又舀一勺放在锅里,并耐心的等着温热。 酒过三巡,饭菜才摆上桌。 因着明日还有事情要做,众人不敢贪杯,只饮了几杯便开始用饭。 在座四人,除开柳福儿,都是在军旅里混过的,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柳福儿才刚吃半碗汤饼,三人已经搁筷。 别人都不吃,就她一个人在那儿扒拉,也不像话。 柳福儿犹豫的摸摸还没饱的肚子,能恋恋不舍的跟着放下。 梁二斜了眼她碗底,道:“粮食珍贵,都吃了。” 柳福儿闻言,正中下怀,她歉意的朝管大一笑,忙抱着碗开吃。 管大回以一笑,与梁二道:“此番行动,最难的便是弄船。我明日先去船坞那边看看情况。” “那个不急,”柳福儿把脸从碗里抬起来,道:“还请县尉明日起多去城门处,若有东南方,尤其是江淮地区的人员入城,那时再去探察也不迟。” 梁二侧目,道:“你是说徐家?” 柳福儿点头,道:“黄二能这么快起势,肯定有两把刷子,淮南富庶,他不会那么容易退走。” “何况你又往淮南赶了那么多人过去,徐家粮食不多,不出来寻粮,是等着饥民暴乱吗?” 梁二皱眉,“你怎么肯定他们会来这儿?要知道,这附近可是还有粮仓的。” 柳福儿淡笑,“因为这儿最大。” 她道:“徐大做事只想要直接利益,这里粮仓最大,又占了地利,可以以最短的时间运回。他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 孟三娘来到门边,道:“屋子已经收拾出来,可以安歇了。” 管大看梁二,见他没有反对,甚至还隐约同意的模样,便起身送三人去客房。 管家不是很大,出了厅堂,转出正房边上的圆月门,便是一片绿树花草。 三人的屋舍就掩在这边花红之后。 进入小院,柳福儿笑问在哪里烧水,便去了那边 梁二的汤药还差几幅,正好趁着再次歇息,一并喝完。 入夜时,柳福儿端着才刚熬好的药出耳房,周小六正好路过,柳福儿想着再烧些水,好生清理一番,便顺手把碗递给他,示意送进去。 周小六连连摇头,道:“参军酒醉,我可不敢招惹。” 柳福儿嗤笑,“他哪儿醉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嘛。” “你有所不知,”周小六道:“参军喝酒从来都是那般,等到过后没有人了,才会再次反劲。” 柳福儿不信,撇嘴嘀咕,“不想去就直说,还再反劲,就没听说还有这样的。” 她又把碗往前送了送。 周小六连连后退,软声道:“你可饶了我吧。” 柳福儿无奈,这院子里除开他,就没别人,她只得自己过去。 正房的门扉虚虚的掩着,柳福儿推开,歪着脑袋,小声喊了声参军。 耳畔传来自己略显发虚的声音。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往屋外,发现周小六不知何时也挪蹭到门边,正在她上方探着头张望。 柳福儿反手向上,把碍事的脑袋拍开,直起身,佯作镇定的往屋里行去。 屋里十分安静,半开的槅扇吹来夜风,将垂地的帐幔吹出一层层波浪。 柳福儿掂着脚,来到内室。 宽阔的矮床上,梁二手脚打开,正面朝天的仰躺着。 柳福儿转脸看向身后,周小六无声鼓励,表示他会在后面支援。 柳福儿瞪他一眼,心说吓唬谁呢? 她又不是没照顾过梁二,这位睡起觉来,比她养过的中华田园犬都乖。 周小六好心反被嫌弃,顿时憋屈得很。 想要走,又见到柳福儿搁了药碗,还大无畏的往前凑,甚至有叫醒梁二的打算。 他赶忙溜去门边,提醒道:“赶紧走,参军醒了,自己会喝药。” “药凉了,药性会减,得趁热喝。” 她说着话,就去推梁二。 周小六想说能差多少,转眼就见梁二睫毛剧烈一颤,他一个箭步,跨到门口,又想起屋里还有一个,赶紧回身。 床榻上,梁二茫然的睁开眼睛。 他先是看了看屋顶,而后转眼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药好了,趁热喝。” 她侧身去端药碗,梁二一手擒住她肩胛,一手横栏她腰际,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长腿一勾,两条结实有力的大腿就已经把她锁住。 接着他一个翻身,就把她俯趴着按倒在了床上。 薄薄的软垫之下是坚硬的床板,柳福儿的前胸被剧烈挤压着,疼得她凄惨大叫。 周小六急忙奔到跟前,拉着梁二道:“参军,那是柳大郎,快松手。” 梁二看也不看周小六,以身体压住柳福儿,只以一手一脚就将周小六拦下。 柳福儿则趁着这个机会捞到边上的瓷枕,反手扣到梁二头上。 瓷枕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千百瓣散落四方。 第四十九章 人手失手,在所难免 梁二攻势一顿,他呆呆的看柳福儿,迷离茫然的眼睛有了瞬间聚焦。 柳福儿小心肝颤颤,赶忙赔笑,道:“失手,失手,一时失手。” 梁二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人就栽倒在她身上。 强壮的身体重重撞上她肩胛,柳福儿张大嘴,感觉胸腔里仅剩的一点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她就是三明治里的肉饼,被彻底压成个扁。 她痛得手脚抽搐,连话都说出来。 周小六顾不得被踢得生疼的腰际,赶忙把梁二扶去一旁,把柳福儿解救出来的同时,又顺带扫清床上的碎瓷片。 梁二脑袋边气吹似的鼓起个大包,两人看到,面面相觑。 周小六没柳福儿耐性好,先问““怎么办?” 柳福儿转了下眼睛,把小桌几往跟前挪了挪,道:“快去拿个瓷枕过来。” 周小六折身回自己屋。 柳福儿听到西厢传来开门的声音,赶紧揉揉疼痛不已的前胸,自我安慰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压完之后,还是会反弹的。 待到疼痛舒缓,她寻来抹布等物,急三火四的把床榻地上,边边角角的碎瓷片收拾妥当。 等周小六过来,又和他把梁二重又扶去枕上,把床榻重新收拾一遍。 确认没有问题,才端着药碗和周小六一并退出。 坐到耳房的凳子上,柳福儿抚胸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周小六苦着脸,揉着腰际,道:“让你别去,你偏不听,这回吃着苦头了吧。” 柳福儿很不服气,道:“你满天下打听打听,有谁有这怪病?” “真是的,就算喝醉了不认人,也不能跟头疯牛似的,逮谁打谁呀。” 周小六叹气,道:“这也不能怪参军,都是那些老兵油子太坏。欺负新兵,给他们灌酒,醉了之后就作弄戏耍。参军那时人小,没能受住,这不就落下病根了。” 柳福儿挑眉,想起坐在电脑前等着客户上门时无聊看到的某些网页消息,便道:“后来呢?” 周小六道:“后来事闹大了,梁帅都知道了,赔给那些老兵银钱,送回去养好伤了呗。” 柳福儿呵了声,又好事的道:“那参军有没有,啊……” 她拉长了调子,韵味悠长。 周小六先是一呆,片刻就明白她想得什么,忙道:“没有那事,不过是腊月天让他穿着单衣去营外蛙跳,又故意给他泼冷水。” “哦,”柳福儿咂吧了下嘴。 适当的八卦可以松懈紧绷神经,闲聊一会儿,柳福儿也困了,沐浴的心思也没了,两人便各自回屋歇了。 第二天清早,柳福儿还没起身,就听到周小六一阵急敲门板,道:“大郎,赶紧的,参军起来了。” 柳福儿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确认胸前衣襟合好,才套上外衣,把门打开。 周小六一步跨进屋里,又赶紧合上门板,压低了嗓子道:“参军正研究小桌几呢,我瞧着像是骗不过去。” “怎么不行,”柳福儿瞪他道:“待会儿你就咬死了,昨晚你和我谁都没过去,知道吗?” “也只能这样了,”周小六叹气。 他转过身要出去,梁二正按着脑袋也出了门。 周小六赶紧缩去柳福儿身后,并推她道:“你先出去。” 柳福儿鄙视瞟他一眼,轻咳一声,挺直腰板往外去。 梁二正轻揉右边脑壳,看到柳福儿,他咧嘴道:“你昨天是不是进我房里了?” “什么,没有啊,”柳福儿做出舒坦的样子道:“这两天可累坏我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又问:“怎么了?” 梁二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柳福儿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道:“我去给你熬药,就差几幅,可不能断了。” 她快步往耳房去,状似无意的道:“参军,今天没事咱们出去逛逛,看看这武安县城如何?” 梁二点头,不慎带着脑袋一疼。 “啊,我忘了昨天吃酒,这会儿你还宿醉着,”柳福儿道:“要不改天?” “不用,”梁二瞧了眼身上的衣裳,除开泥,就是灰,便道:“我去跟管县尉借一身去。” 梁二阔步往正院行去。 柳福儿见顺利蒙混,便叫出周小六,道:“你都听到了,那就宿醉。” 周小六点头,佩服道:“你还真能掰,参军他怎么就信了。” 周小六话里带着完全的不可置信。 “怎么就不信,”柳福儿斜他,道:“参军这是用人不疑。” 她道:“去搬些柴火来。” 周小六听话的抱柴火,过后才反应过来,用人不疑这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吃过早饭,柳福儿和梁二便去街市。 管大怕两人不识路,特地告诉两人西边富荣坊更繁华些,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东边的和合坊多是牲口、人口买卖,东北边是渡头,往西不远就是船坞,往东的话,如果遇到公差把守,那就说明前面不远就是粮仓。 管大叮咛两人多加小心,多避让着些公差,便去县衙当值。 柳福儿和梁二则在出了管家之后,直奔合和坊。 柳福儿以为,一地稳定与否,只从人市买卖就能看出端倪。 合和坊里,十分热闹,除开卖人的,过来买人的也不少。 两人绕着坊市转了一圈,挑了个牵着插着草标的女童的汉子,道:“多少钱?” 汉子伸出两个手指。 柳福儿微微皱眉。 汉子立刻收回一根,道:“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不然就一贯半吧。” 女童也凑上来,道:“郎君,你就买了我吧,我会厨下事,也会缝补,还会洗衣做饭。” 汉子见她这么懂事,顿时抹泪。 柳福儿瞧着两人互动,就知道定是一家人。 但这也太奇怪了。 这汉子和女童的虎口都或薄或厚,带着条形的茧子,这表示两人都是长期参与耕种劳作的。 时下才刚刚秋收结束,正是农民日子最好的时候,怎么就能混到卖儿卖女的份上了? 她给了汉子三个铜板,道:“先买张胡饼垫垫吧。” 汉子先是愣了下,忙拉着女童跪下磕头。 第五十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柳福儿退后半步,蹲下来,道:“你先别多谢我,我跟你打听些事,我满意了再给些也无妨。” 汉子一听还有这好似,忙道:“郎君请问。” 柳福儿望了周围一圈,状似随意的道:“我听说这武安的地别处都肥上许多,只要肯花力气,定会有好收成,怎么你这反倒混成这样?” 汉子仔细的把钱收好,道:“郎君不是蜀地人吧?” 他道:“武安地好不假,甚至这方圆几百里也不错,只是赋税也高。每年收上来的粮食大半都被公差收上去了。余下的,除开嚼用,半粒都剩不下。” 他看看女童,道:“前些天,家里一个娃儿病了,就吃了两副药,一年的收成就全都没得了。一家老小十几张嘴,真是没有活路了。” 女童瘪嘴,露出哭意。 柳福儿叹气,给了汉子半贯铜板,道:“小娘子这么乖,还是留在跟前吧。” 汉子颤抖的接了钱,拉着女童连连叩头。 柳福儿笑着扶两人起来,便离开和合坊。 走在路上,梁二问她,“你问得那么细,想干什么?” 柳福儿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这里的当权者横征暴敛到什么程度。” “你是说,这里也会出乱子?” 梁二几乎是下意识的警惕起来。 柳福儿摇头,道:“他们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如果没有黄二那样的人挑头,是不会出乱子的。” 梁二看她,不明白她云山雾绕的到底在说什么。 柳福儿浅笑,道:“徐家看架势是自立了,你们梁家呢?有何打算?” 梁二眨巴下眼。 这种高深的问题,那是大兄和阿耶该操心的,他哪儿知道这些。 柳福儿见他两眼茫然,便转开眼,道:“走吧,去别处看看。” 说完她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梁二见她头也不回,不由忿忿低语:“他徐家自立了不起吗?他能立,我梁家也能?” 柳福儿扭了头,挤出个笑脸,道:“他能立,你还真不能立。” 梁二急了,“为何?” 柳福儿呵笑,问他,“朝廷下诏,梁帅宁可贴着家当也要让突厥止于边境,为何?” 梁二瞪眼,“突厥几次三番侵我唐地,捋我百姓牛羊无数,毁我百姓耕地不知几何,此等外贼怎能容他?” 柳福儿摇头,道:“本朝有多少个节度使?梁帅所任之地距离边关将近千里之遥,难道往北就没有节度使了?” 梁二抿了嘴,没有吭气。 柳福儿笑道:“梁帅是忠臣,一片丹心只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为那位已经使唤不动别人的君主。” “够了,”被人拐弯抹角的说亲爹傻,梁二气得不行,当即皱起眉头,怒声厉喝。 柳福儿被震得往后仰了仰。 梁二狠狠瞪她一眼,气哼哼的往前去了。 柳福儿哎了一声,道:“我这暴脾气。” 她狠踩着鞋底,大步去追。 梁二见她赶上,便立刻加快速度。 柳福儿见他还来劲了,也跟着较上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坊市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缓过气,柳福儿道:“你这人是不是听不出好赖话?” 梁二本来已经消气了,听了这话茬,又瞪起眼。 “行了,我也不跟你争,”柳福儿,道:“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等你回去边关问问梁帅,看到底是好话赖话。” 梁二听出弦外之音,气也顾不得生了,忙问:“你要走?” 柳福儿笑道:“任务完成,不走干嘛,等你请我吃酒?。” “你可以跟我去边关啊,”梁二赶忙接话。 柳福儿笑道:“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杀个人都吓得丢半个魂,去那儿不是找死?” “不会的,”梁二道:“你那么聪明,可以给我当军师,”他顿了下,道:“边关有一户卖得烧白极是好喝。” “那也不去,”柳福儿道:“二郎还等我回去呢。” 柳福儿的断然,让梁二顿受打击。 他自认已经放低身段,可这依然无法打动柳福儿。 回到管家,管大还没下衙。 郑三和另外两个骑兵正与周小六在小院里说话。 梁二叫了郑三和周小六进去,问了下城外兄弟的情况之后,又把船舱里的情形与两人一说,问:“你们怎么想的?” 郑三顿时脸色一苦,道:“参军,我笨。还是你说怎么办,我照着做吧。” 梁二瞪眼,“那以后也这样?我还能永远跟着你?” 周小六瞧出梁二这是不知在哪儿惹了邪火,忙拉郑三出去。 待到午后,郑三等人吃饱喝足,都躺下睡午觉了,周小六瞧着正房没人,便悄悄进去。 梁二正躺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盯着棚顶出神。 周小六快步来到跟前,道:“参军,有心思?” “你又知道,”梁二哼了声,语调轻柔。 “碰巧,”周小六笑道:“参军所愁何事,小六能否帮上?” 梁二叹了口气,实在没法张口与他言说突然升起来的怪癖。 一阵清风卷着若有似无的药香轻拂鼻尖。 梁二转头道:“大郎又在熬药了?” 周小六笑道:“柳大郎这人还真言而有信,说不落一顿的盯着,还真就这么做了。” 梁二问:“他跟谁说的?” “仇翁啊,”周小六赶忙将当时的情景讲了一遍。 “这样,”梁二勾了嘴角,眼里漾起柔和的笑意。 周小六看他这般,顿时一阵胆战心惊,恨不能打自己嘴巴几下,让自己多嘴。 梁二脑中闪过一帧帧两人相处时的情景,最后停留在她毫不犹豫的说不去之时。 末了他幽幽叹了口气,郁郁的望着窗外。 周小六也差不都摸清了,八成又跟柳大郎有关。 他摸摸鼻子,果断出门,去耳房找柳福儿。 听说梁二抽风,柳福儿笑笑,道:“没事,过两天他自己就好了。” 周小六瞪眼,这都整成忧思绵绵的娘娘腔了,再过两天,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他推推柳福儿道:“你过去劝劝,徐家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了,总这样哪儿成。” 第五十一章 淮南来人(推荐票加更12) 柳福儿被动的被推出耳房,忙道:“你先让我把药端上。” 周小六手脚利落的把药滤出来,搁上托盘,不由分所的塞进柳福儿手里,道:“赶紧的。” 柳福儿无奈,去了正房。 推开门扉,就见梁二正头枕手臂,歪头望着窗外天空。 柳福儿走过来,淡声道:“想出夺船的计划了?” 梁二转过脸,把手伸向托盘。 柳福儿顺势把碗递给他,等他喝完了,道:“徐家还没来,人力和部署咱们都不知晓,你在这儿冥思苦想也无用,不如跟周小六他们出去转转。” 梁二把头复又扭过头,道:“我想静静。” 柳福儿点头,识趣的出去。 周小六等她合了门板,赶忙溜过来问,“怎么样了?” 柳福儿微微摇头。 周小六失望不已,柳福儿把托盘递给他,折身回自己屋子。 关上门,柳福儿靠着门板,轻轻叹了声,复又振作起来。 傍晚时分,刘大随另外几人入城。 没多久,管大也带来了徐家人的消息。 就在宵禁初初将起之时,一艘楼船通过闸口,停在了县里最大酒楼客云来的阜头。 据他打听,船上之人所持过所便是淮南一地的。 听到这个消息,梁二顿时振作精神,问:“来了多少人,领头是谁?” 管大道:“据说姓杜。” “姓杜,”梁二皱眉想了会儿,道:“左眉毛有一长疤?” 管大点头。 梁二哈哈大笑,“原来是这草包,”他道:“真是天助我等。” 柳福儿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又问:“没有徐家人跟着?” 管大微微摇头,道:“不曾见到。” “不对呀,”柳福儿左手捏着右手,来回的搓着,“早前不过几百石,徐四就亲自押运,徐大还亲自来接。这次可是上千石啊,怎么就派个别人主事。” 她客气欠身,道:“这事烦请管叔再细探探,以防徐家另备后手。” “这个自然,”管大回了一礼,朝梁二一示意,转身离开。 此时跟前的全都是自家人,柳福儿便问梁二,“你认识徐家领队?” 梁二点头,道:“你该知道徐四还有个亲弟吧?” 柳福儿点头。 梁二哼道:“这个姓杜的就是徐九的看门狗。” 柳福儿见梁二一脸凶光,忽的灵光乍现,“那眉头那疤……” 梁二转脸,眉眼弯弯,“我干的。” 柳福儿摇头。 好嘛,徐家就那么几个嫡出,这位几乎都给得罪光了。 吃过晚饭,已经进城的几个骑兵如泥流入海,消失在了街市里。 柳福儿继续熬着汤药,等梁二喝完,便道:“明天再喝一副正好完事。” 梁二抹了把苦涩的嘴角,转眼看她。 柳福儿佯作未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身离去。 第二天清早,管大早早奔去县衙。 才刚坐在案前,就听有人前来拜访县令。 管大顿时安坐不住。 好在没多会儿,便有公差来传,说明府有请。 管大佯作才刚忙完的样子,理袖正冠,才阔步入了装饰华美的后堂。 县令正与一身着胡服的男子对面而坐,看到管大,忙道:“大郎,我与你介绍,这位来自淮南,姓杜,行五。” 管大客气的称呼杜五郎。 杜五起身,温文尔雅的一礼。 各自落座,县令道:“徐家有意购粮,你与杜郎君说说,咱们粮仓情况。” 管大起身应是。 县令温和道:“坐坐,自家人,不必生疏。” 管大笑着应是,面上淡定自若的将粮数报出,心里却在嘀咕,几时徐家与明府成一家了。 县令等管大报完,笑吟吟道:“这些杜郎君可还够用?” “尽够了,”杜五笑道:“临来前,卢郎君就说,明府素来爽朗大气,足为知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卢郎君过誉了,”县令呵呵的笑。 “怎会,正是再贴切不过,在下就是见到卢郎君,也是这话,”杜五轻松完成此行任务,心情十分的好,也就不介意为旁人美言几句。 管大则在听了卢姓之后,耳朵微动。 管理本地的郡守正是姓卢。 县令拍马屁拍到点子上,心中欢喜,忙让管大开仓装粮。 杜五拦下管大,道:“我此番过来匆忙,没有带那么大的货船,待我去船坞租好船,下午再开始装货吧。” 县令连连称是,又道:“大郎,杜郎君初来乍到,对这里也不清楚,你带他过去,再跟掌柜说,务必挑好些好手随同。” 管大拱手称是,转身请杜五随他往船坞去。 一路,管大旁敲侧击。 杜五有心以实力震慑,便坦言此行他们一众共百余人,只是大部分人都随九郎君和卢三郎去了别处,过几天会与城外汇合。 知道这里一共三十来人,管大放心了。 对于梁家军,管大有着谜一般的信任,以一当二绝对是小意思。 船坞里,掌柜听说县丞亲自过来,赶忙诚惶诚恐的迎了过来。 管大神情淡淡问可有能容千石的货船。 掌柜脸犹豫都没有,立刻就说有,并在前领路,带着杜五和管大过去。 杜五带着几个护卫登船查看,管大板着面孔道:“这些人可是明府的贵客,若他当真看好,你可要配些听话又肯卖力气的人力。” 掌柜连连保证,绝不敢蒙骗。 甲板上,杜五巡视完毕下来,二话不说拍板定下。 交完订金,掌柜问明装货地方,便张罗去了。 管大笑吟吟的请杜五往杏花楼吃酒。 杜五笑着摆手,道:“县丞好意,某心领了,只是某身负军令,不敢轻忽。” 军令啊! 管大眼神微闪,笑着应是,又给他指了粮仓所在,才道:“午后三刻,某就在那儿候着郎君了。” 杜五笑着点头。 管大步履平缓的出了船坞,待到离开船坞视线范围,他便快步直奔家中。 梁二和柳福儿等人正在吃饭,见到管大上气不接下气的进来,都吓了一跳。 周小六赶忙过去,扶他坐下。 柳福儿顺手舀了碗汤递过去。 管大也不挑,咕嘟咕嘟喝了半碗,缓过起来,才将探知的情况告知。 听说就有三十人跟船,梁二冷笑。 “他这是把蜀地当成自家粮袋子了,想拿随便派点人来拉。” 第五十二章 心猿意马为哪般 柳福儿斜眼睨他。 他不也带着百十号人四处的晃悠,弄到现在,跟来蜀地的,比徐家现有的还少一点。 “可不是,”管大喘了口气,半点也不亏心的附和。 周小六立刻点头。 柳福儿转眼,发现在座的每一个都是十分认同的模样。 她低下头,扒拉口汤饼,默默的咬。 吃过午饭,梁二道:“除开哨探,你们都收拾一下,装成苦力,混上船去。” 周小六应了声是,与郑三几个都快步出门。 匆匆两日,城外的骑兵被尽数接近城来。 是夜,梁二与管大告别。 管大有些不舍,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惜别之时,他轻捶梁二胸口,道:“待到边关无事,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这个老家伙,倒是可别忘了拎上几瓮烧白。” “到时定与管叔一醉方休,”梁二拱手。 其后,柳福儿暗自翻着白眼,腹诽就他那酒品也敢跟人喝。 刘大挤着眉眼,探了脑袋过来,道:“参军,倒时可别忘了带上我。” 梁二一笑,豪迈的道了声好。 墙外,热闹的声音逐渐响起,那是店铺陆续开门的响动。 梁二再不敢耽搁,忙拎着包着甲胄的包袱与柳福儿,趁着尚未亮起的夜色,往阜头奔去。 此时的阜头,火把三五处就一个。 宽阔的场地被火光点得通亮。 只是随着渐渐泛白的天色,火把的光亮转而微弱,渐渐泯灭在万丈的阳光里。 阜头边,开阔的场地,许多或穿或搭着麻衣短褂的汉子逐渐聚拢过来 梁二看那些半露精壮上身的汉子,闷不吭声的解开衣襟。 “你这是做什么,”柳福儿见他这般,顿时大惊。 梁二面无表情,“外面都这样,我特立独行,岂不一眼就被认出来。” 他剥完自己,就要剥柳福儿。 “那不是也有没脱的吗?” 柳福儿揪着衣襟,缩成一团。 梁二盯着她不语。 柳福儿把衣襟撕开个小口,把里面东西拿出来,悄悄塞进包袱,才丢给他道:“我这么瘦,不论脱不脱,只要眼不瞎,就不会相信我是人力。” 这点梁二倒是赞同。 柳福儿见他点头,很是心塞。 她起身往外,梁二忙问:“你去哪儿?” “我从水里潜过去,”柳福儿丢下一句,往远处的水面行去。 梁二抬起的脚立刻落下。 没办法,谁叫他是旱鸭子呢,落到水里,跟石头相差无几。 他紧跟了句,“我在船尾等你,”等到柳福儿走远,才挺直脊背,做出急匆匆的模样往船上跑去。 把手货船的公差手扶佩刀,眼望前方,就连半个眼神也没分过来。 负责掌舵的船主清点完人数,确定其他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号令船员各就各位。 杜五立在船头,笑吟吟的与特地赶来的县令拱手,而后喝令开船。 公差将固定货船的绳索一一解下,扔在水里。 随着船帆高升,搭板撤下,货船悠悠离开阜头,沿着水流往城外而去。 船尾,柳福儿抓着绳索的解扣,艰难的往上爬。 梁二趁着周围没人,赶紧把她拉了上来。 柳福儿哆嗦着佝偻在一起,细细的微风好似一把把细小的冰锥,顺着她毛孔狠很扎进去。 梁二见她冻得嘴唇青紫,脸色煞白,便把外衣搭在她身上,侧身立在风口,道:“这里人多,那是下去底仓,小六在那儿找好藏身地方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扶着梁二的胳膊,往舱底去。 柳福儿的手比冰还要冷,颤颤的,好似被冻坏了的柔弱幼兽。 梁二心弦一颤,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把她抱入怀里的念头。 柳福儿低低打了个喷嚏,抱歉的笑笑。 看着她没有半点防备的眼神,梁二脸上一热。 柳大把自己当兄弟,他却生出那样的情感。 他很想扇自己一嘴巴,却又实在难以压抑那种念头。 柳福儿沿着台阶下到舱底。 才一落定,就觉得周身一阵暖意。 她放开他的胳膊,拢了拢衣裳,沿着窄仄的通道,扶着粮袋慢行。 梁二望着她背影良久,直到她彻底走进黑暗,才合拢斜开着的小门。 将所有一些都掩在黑暗之中,包括他心里的那一点悸动。 柳福儿还在往前走着,一直走到货舱尽头,才隐约看到一点光亮。 周小六听到动静,探出头来。 柳福儿清楚,他在明,她在暗,他未必能看清自己,便先道:“好香,什么东西?” “烤羊腿,”周小六笑道:“咱们兄弟有个混去厨下,我趁着夜里,弄来的。” 柳福儿抽抽鼻子,转过去,见尺许宽的空地上铺着纸包,上面有烤的表皮微焦的羊腿和六七个胡饼。 周小六把油灯递给她,道:“委屈你和参军在这儿先躲一会儿,等出了城,咱们就动手。” 柳福儿笑笑道:“不急,等天黑些,才好动手。” 周小六看她。 柳福儿笑眯眯:“你去游山玩水会急三火四的吗?” “听他的,”梁二从后面过来,道:“徐九且疯着呢,就算有人报信,起码也得两三天才会过来汇合。” 周小六答应着,侧身让梁二过去,才转而往上去。 柳福儿把油灯搁下,把羊腿和胡饼收起来。 梁二将包袱扔过来,道:“把湿衣裳换了。” 柳福儿正好也这么想,便想解包袱。 梁二侧头看到,顿如扎了眼睛一般,忙转回去,道:“我去前面守着。” 柳福儿拿起油灯,道:“那边黑,把灯拿着。” 梁二很不耐烦的摆手,道:“别废话,赶紧的。” 柳福儿撇了撇嘴,把油灯搁在稍远些的过道上,让远处的梁二可以看到跟前的事务。 她躲在粮垛后面,把包袱角落的字条先拿出来,确定没被人打开过,才把衣裳层层解开。 待到最后一层缠胸时,她顿了顿,手指微抖的把绷带解下。 绷带太湿,如果继续缠着,才刚穿上的衣裳也会被打湿,到时梁二定会察觉不对。 柳福儿将绷带藏在湿衣服里,将衣裳一层层穿好,而后将信妥帖的塞进衣襟里。 梁二双手攥拳,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耳根一阵一阵的往上冒热气。 熏得他眼红喉紧,恨不能就地打一套拳,或是耍一套刀。 第五十三章 人生在世,逍遥自在最重要 第五十四章 死而复生 掌舵的汉子惊惶不已,叠声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梁二呲牙一笑,举起佩刀,“你觉得呢?” “我只是船主雇来的,混口饭吃,家里还有十几张嘴等着我养。好汉说什么,我照做就是,只求好汉留我条性命,”汉子吓得哆嗦成一团。 “你老实听话自然不会伤你,”梁二见他这般没胆,便想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道:“小六,这里你看着。” 他转身出去。 柳福儿赶忙跟上。 梁二止住她道:“你帮着小六一起,我拿了杜五就来。” 柳福儿皱眉,“还是我在这里盯着,你带小六一起。” 梁二脚步一顿,笑问:“你关心我?” 柳福儿扭曲了脸,奇怪道:“你抽什么疯?” 周小六捂脸,不忍直视自家主子挫样。 梁二倒是皮厚,碰一鼻子灰,也只摇摇脑袋走了。 柳福儿歪头看他往上面的客舱去,一脚狠踢正要醒过来的船主腰腹,确定他再次晕厥,才抬眼道:“你跟着一块上去,杜五跟前肯定跟了不少人,参军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人一拥而上。” 周小六被柳福儿说得也担心起来。 他抄起佩刀,道:“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吧,”柳福儿道:“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这话一出,周小六就发现掌舵的汉子立刻乖巧不少,大手紧扶舵轮,加足马力往前行驶。 眼望岔口就在眼前,柳福儿指了北边的河道,道:“往那边。” 汉子也不敢吭气,只老实的指哪到哪。 楼上传来呼喝,接着便是刀兵相碰发出的锵锵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周小六不敢耽搁,急忙跑了过去。 柳福儿耳听冲突越来越烈,不由探头去看,正好瞧到有人影翻落下来。 她眼神还算不错,只借驾驶室里的灯光,便瞧到那人眉毛上的疤痕。 即便没见过,柳福儿也知这人就是杜五。 她赶忙拉住门板想要关上。 杜五在地上滚了两滚,一蹬地板,窜了过来,在柳福儿合上门的瞬间,以刀刃挡住。 柳福儿心知不好,赶紧从另一边往外逃。 杜五爬起来就追。 梁二见柳福儿危急,忙从围栏跳到驾驶舱上方,又从另一边翻落。 只是他动作再快,也还是没有杜五直线距离快。 待他落地,耳听得重物落水声响,船舷边,灯光映照着杜五和他的佩刀,上有鲜血横流。 梁二第一个反应就是柳福儿被他杀了。 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充到脑中。 他嗷的一声怒吼,举起佩刀,直劈杜五脑门。 杜五大惊,赶忙去拦。 可他的力气怎敌得过已然癫狂了的梁二。 锋利的刀芒碰撞着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厚实的刀背狠狠的压在肩头。 杜五开始还硬撑,可随着刀痕的加深,他也不由得服软道:“梁郎君,在下认输,这船,这货归你了。” “归我?”梁二冷笑,线条分明的脸上显出暴虐和冷酷:“我看还是送你归西更好。” 他手下猛地用力,鲜血顿时从皮肤之下喷涌出来。 杜五一声惨嚎,再扛不住的栽倒。 梁二一脚踏在他腰上,高挥佩刀,直冲杜五脖颈而去。 “梁二,你要杀我,杜家与你们没完,”杜五盯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瞳孔缩得比针孔还小。 梁二嗤笑,他怎会在乎这个。 他加快挥臂速度,那力道足可将他斩得头身分离。 周小六从上面赶来,在他挥下的瞬间抱住他后腰,道:“参军,杜五杀不得呀。” 梁二哼了声,挡住周小六的力气,往下横劈。 周小六无奈,只得用力一转。 森冷的寒光紧贴着杜五脸庞极快的划过,冰凌凌的刀身刺激着杜五的神经,让他身体的肌肉不能自控。 一滩水渍和异味从他的腰部快速蔓延开来。 梁二一刀劈空,恼火的推搡周小六,顺腿踹上一脚,道:“滚开,今天我定要结果了他,给大郎陪葬。” 水面上,郑三冒出脑袋,扬声,道:“小六,快拽我和大郎上去。” 梁二动作一顿,他迟缓的望向船舷,疑心自己幻听了。 周小六顿时一振,忙道:“参军,这人就在这儿,他跑不了。还是等救上大郎,咱们再说吧。” 梁二看着他,眼底冒出一些火花。 忽然,他一把扒拉开周小六,阔步来到船舷旁。 水面之上一片漆黑,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个人影正扯着绳子往上爬。 梁二赶忙扯住绳子拉,同时还叫了其他人一起。 很快,柳福儿和郑三爬了上来。 秋夜的水面实在冷得厉害,郑三扶着船舷猛喘粗气,道:“赶紧给我拿个东西披上。” 梁二目光温柔的看着柳福儿,脸上笑容灿烂,“你还活着。” 柳福儿抱着胳膊浑身哆嗦着道:“我活不活,你不都瞧见了吗?” “是啊,”梁二呵呵的笑。 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胸口,他忍不住展臂紧紧抱住她。 “哎,你放开我,”柳福儿挣了下,没能挣开。 梁二将头搁在她肩头,略带哽咽的道:“你还活着,真好。” 一点温热随着他的话语,透过布料,烫在她的肌肤上,也烫在她心口。 柳福儿动作一顿,半晌才轻轻拉着梁二胳膊,想要拉开些距离。 梁二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相,硬是躲在她颈窝,直到情绪平复一些,才展开些。 此时驾驶室侧面的甲板早已没有人在。 柳福儿缩了缩脖子,问:“能不能给我找间屋子呀,我这样实在很冷。” 梁二这才想起来这码事,赶紧带她上楼。 经过驾驶室,柳福儿瞧见一滩血,她皱了下眉头。 里面只有还在晕厥的船主。 柳福儿转眼看梁二。 梁二却误会她害怕,忙拉她走,同时吆喝人赶紧过来掌舵。 两人沿着楼梯来到舱室。 进了门,梁二顺手将门板关上。 柳福儿手才搁在襟口,正要解衫,见梁二还立在那里,她松开手,瞪起眼。 梁二这才想起,这会儿他不好在的。 他干笑着转身出去。 门扉轻扣,听着沉重的脚步越走越远,柳福儿忍不住抿嘴轻笑。 她抬手摩挲适才承接了热泪的肩膀,半晌才将衣裳脱下,挂在四处漏风的窗上。 而后灭灯睡觉。 第五十五章 勇保货船,奈何力不逮 才刚熄灯躺好,柳福儿忽然从床上蹦起来。 她跳到窗边,扯过衣裳,去摸衣襟。 被水打透的衣裳湿漉漉的,针脚整齐的衣襟边有隐约凸出一点痕迹。 柳福儿伸手一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重新点起灯盏,小心的把藏在那里的信拿出来。 水已将信纸彻底泡透,此时已全粘在一起。 柳福儿随手扔了衣裳,将信万分小心的揭开摊平。 橙黄色的信纸上,字迹已经大半模糊,只有寥寥几个尚且还能瞧出模样。 柳福儿端量半晌,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她悸动的时刻,动摇的转瞬,提醒她,她与梁二其实并不合适。 柳福儿熄了灯,重又躺下。 望着随风浮动的床帐,她却没有了睡意。 天边渐渐露出点白色,外面陆续传来走动的声音。 周小六试探的来到门边,轻扣两声,道:“大郎,你醒了吗?” “有事?” 柳福儿赶紧起来,拿了已然半干的衣裳和绷带。 周小六道:“杜五被押在下面,该怎么办,你给句话。” “这事我说管什么用,你去问参军,”柳福儿边说,边快速缠绕绷带。 周小六偷摸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就又敲两下门,道:“一两句话数不清楚,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柳福儿将绷带尾端掖好,捞了里衣套上,才披着外衫,把门打开。 又在周小六进来的瞬间,背过身,把衣服摆弄整齐。 周小六做贼样的溜进来,赶紧把门关上。 柳福儿听到动静,转过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小六听到外面没有动静,轻吁了口气,道:“你昨晚遇险,参军发怒,要把杜五生剁了。” 柳福儿抿嘴。 昨晚惊险的一幕再次历历在目,杜五的凶残,让她毕生难忘,要不是她当时突生机智,直接跳水,这会儿她怕是凉透了。 周小六又道:“杜家在淮南是势力不小,杜五是杜家家主的嫡幼子,若真要他命,梁家跟杜家肯定结仇。” “那你要我怎么做?” 柳福儿蹙眉。 梁家此时主力还在北边,乱军又在中原一带乱窜,如今全靠淮南牵制。 如果与淮南交恶,除开陡添一个敌手,并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想到要去给想要杀害自己的恶人说情,柳福儿心里很是别扭。 周小六又在旁拍着胸脯,“咱们梁家也不是好惹的,他敢出手,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过去。该怎么出气,你只管说话,我绝不含糊。” “行了,”对他的慷慨激昂,柳福儿半点也不感冒。 她斜他一眼,道:“少跟我耍嘴皮子,再说参军都把人砍了。” 周小六被识破心思,只嘿嘿的笑着带她去甲板后面的桅杆处。 杜五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杆子上,动也动不了。 梁二把佩刀架在杜五的脖颈上,歪着脑袋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参军,”柳福儿眼见杜五肩上鲜血再次流出,急忙叫了声,并快速奔来。 梁二扭头见是她,不由皱眉,“你怎么来了?” 柳福儿瞄了眼杜五,拉他去一旁,道:“算了,待会儿随便找个阜头,把他和那些护卫扔下去吧。” “就这么便宜那狗奴?” 梁二很不甘。 柳福儿笑道:“他们此行是为了粮,如今都被我们劫了,你还想要怎样?再说,我不也没事嘛。” 梁二看柳福儿红润的小脸,柔声道:“昨晚睡得可好?” 柳福儿目光一闪,想起晕染成一片墨迹的信,躲开他的视线,微微点头。 梁二还想再说,柳福儿已侧身转开,吩咐周小六靠去岸边浅滩,把人搁下。 梁二望着柳福儿背影,深吸口气。 此时才刚离开武安,距离边关还远,他还有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货船悠悠,来到接近浅水的地方,周小六和郑三一手提一个,跟扔饺子似的,把杜五、徐家护卫以及船主全都扔了下去。 杜五还被绑着,掉入水中,只能眼睁睁的沉底。 好在徐家护卫们还不算迟钝,才一站稳,就七手八脚的把人捞出。 当解脱桎梏,杜五挣扎着站起,遥望远去的货船,咬牙道:“这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面容扭曲,整张脸都被揍得变了形。 徐家护卫对视片刻,有人道:“杜郎君,郎君那边如何交代?” 杜五眯了眯眼,斥道:“我等誓死护卫,然寡不敌众,又能奈何?” 护卫们垂下眼,杜五道:“怎么,莫非要我跟郎君说,是我没用,护不住粮食?” 他道:“我被罚了,与你们有何好处?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过罪责?” 护卫们沉默片刻,其中有一人上前拱手道:“实在是梁家人多,不敌也属无奈,郎君为保货船,险些丧命,这些都是我等亲眼所见。” 杜五眉头微动,转眼看其他人。 众人赶忙拱手,以示都是此意。 杜五满意的微勾嘴角,搭着适才说话那人肩头,踩着淤泥,费力的上了岸。 那护卫将杜五的乌皮短靴脱下,仔细的去掉淤泥,复又帮他蹬上之后,才道:“杜郎君,这会儿还有些时间,要不咱们就在附近转转,或许还能再买些粮呢。” “是要买粮,不过他也不能放过,”杜五望着货船远去的方向,狠咬几下牙,指了身边的护卫道:“你顺水往南,遇到乱军就做畏敌状,把梁二行程告知。” 他道:“我就不信了,这么肥的鱼,他们会不咬钩。” 护卫们侧目睨了杜五一眼,又在他看来时,转开眼。 而被吩咐差事的护卫则是脸色大变,乱军之流他虽然没见过,但他们的穷凶极恶已被经历过的护卫口口相传。 而今杜五吩咐他孤身前往,那他还有命回来吗? 杜五见他不动,便瞪眼,道:“你想违逆军令?” 那护卫摄与他的气焰,只得往就近的村子行去。 杜五又坐一会儿,才挣扎起身,不慎扯动伤处,他抽着凉气,呵斥道:“都傻了,不知道扶我去给郎君传信?” 护卫们俱都不敢吭气,老实的随他往人烟聚集的地方去。 第五十六章 应战对敌谁都不傻(推荐票加更13) 这厢,徐九正与卢三郎畅游在青山绿水间,喝酒吟诗,听曲赏舞,好不逍遥。 卢家收到杜五传讯,急忙飞鸽传与卢三。 卢三看过,一挑眉头,转手递给徐九。 徐九见他这把家里的信递来,还很诧异。 可看过信里的内容之后,他气得当即摔了杯子。 卢三郎唬了一跳。 徐九气咻咻道:“梁二这个混账,大兄和四兄念着两家情谊,不与他计较,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得寸进尺,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他这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卢三呵呵,轻拍他肩膀:“那你打算怎么做?” 徐九冷笑,“自然要让他尝尝厉害。” 他起身道:“我要去寻杜五,你呢?” 卢三笑着摇头,道:“你是知道我的,这几天要不是你的面子,阿耶根本不会容我出来。” “我得归家了,”他拱手道:“我在这儿祝徐弟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徐九知他是怕惹事,一摆手,转身往山下行去。 卢三立在亭中,遥望他远去的背影。 其后,随侍跟来的仆从里,有位年长的过来道:“郎君,你这般,徐九郎怕是要对你生出嫌隙的。” “无碍,”卢三目光依然停在徐九身上,声音淡淡,“此番咱们已经出过力,算是结了份香火情,至于以后,”他笑笑,“等他顶上的两位兄长有了结果再说吧。” 而此时,被卢三看好戏的徐大徐四正在钟山督战。 战况激烈,徐家护卫多不擅团战,但他们甲厚墙高,即便黄二等人骁勇,可也攻不进去。 经过几轮冲击之后,黄二的拜把兄弟尚大提议,此地如此难攻,不如绕道北上,他在汴州之北还有些知交,说不准还能收拢一批义士。 而且,梁帅身在边境御敌,他麾下的强将强兵都跟了过去,此时的汴州防御薄弱,以他们的能力应该可以就此盘踞。 黄三考虑片刻便同意下来。 于是黄家大军趁夜后撤。 徐四见状,忙与徐大说,速去淮水之北布防,以阻乱军北上。 不想,徐大却道他们此来是为了逼迫黄家军入淮,如今兵既已退,其他地域就与他们毫不相干。 徐四急道:“可是早前不是这么说的。” 徐大悠哉,“说什么了?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徐四嘴唇紧抿,压抑着心头的怒意,半晌他平缓些许,才道:“不然大兄借我三百护卫,我去阻上一阻,若是不成,也算我尽了承诺。” 徐大拧眉,“梁家与我不仁,你又何必与他讲义?” “君子一诺,”徐四笑笑,道:“大兄不是早就知道,我就这个脾气。” 他拱手,道:“还请大兄成全。” “随便你吧,”徐大端量自己弟弟两眼,皱眉摆手。 徐四笑着道谢,出门领兵,登船直奔淮水之北的一个窄仄卡口。 那里早有他提前设下的布防,只等人员一到位,便可牢牢卡住,半只船也通不过去。 徐四很清楚,黄二等人要想北去,就得抢时间,他们必须在梁帅回防之前,掌控住汴州。 如此梁帅才会投鼠忌器。 只是此地距离汴州足有千里之遥,黄二马匹不多,只够承载辎重。 因此徐四断定,他们定会走水路。 夜幕很快降临,徐四立在高高的城上,遥望远方。 那里影影绰绰的显出些影子,像是帆布高起的战船,又像薄雾聚散产生的虚幻景象。 徐四吩咐:“让他们打起精神,黄二的人到了。” 赵老三瞪大眼,看向外面。 只觉迷雾漫漫,水意朦胧。 徐四侧头,神情淡淡,眸色冷而厉。 赵老三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吓得赶忙打了个立正,急忙往后面传话。 徐四复又望着船队缓缓行来。 船上,有瞭望一早发现架设的布防。 黄二闻讯,立刻登高远眺。 果然发现峡谷两侧建有层层布防的高墙。 他细细端量许久,道:“传令下去,后队转前队,顺水往南。” 传令官得令,立刻奔去船尾,将号令传下。 其后有船缓缓靠近,搭板才一架设,就有一身形彪悍的汉子阔步而来。 看到黄二,他便扬着嗓子道:“二兄,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掉头?” 黄二叹了口气,道:“三弟,你看前方,徐家人已经张开了网子,正等咱们往里钻呢。” 曾三顺着黄二所指望去,果然看到高高竖起的护栏,以及泛着寒光的箭头。 他不由骂道:“这徐狗竟如此狡猾。” 说着,他指了一处道:“二兄,你看,那里只有两人把守。如此薄弱的防守,只一个强攻就能进去。” 他道:“不若你令人将船靠岸,待我杀上去,将这等虫狗杀个干净。” “三弟,”黄二拍拍他肩膀,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待到日后,我定让你出气。” 曾三还不肯罢休。 黄二睨了眼身后,小声道:“我等粮草不多,再耽搁下去,只怕要乱军心了。” 曾三眉目一凛,也不敢犯浑了。 赶忙道:“那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加紧南下。” 说完,他又大阔步的回了自己船上,喝令往南。 徐四冷眼瞧着船队复又钻入薄雾之中,不由蹙眉。 赵老三见他这般,不由泛起嘀咕。 徐四一路心事重重,返回驻地便去找徐大。 看到兄弟平安回还,且带去的护卫一人未伤,箭矢一枝未发,徐大惊讶之余,更生警惕。 平心而论,这般云淡风轻的退敌与外,别说是他,就是阿耶和其他叔伯也都做不到。 徐大的情绪转瞬即逝。 徐四正低头复命,并未察觉。 徐大很快展开温和的笑意,拉了徐四坐定,道:“你可威风了,不费一兵一卒,就逼退黄二,快说与我听听,到底如何做的?” 徐四浅浅一笑,道:“大兄,我要说的也是这个。” 他道:“我与淮水两边的峡谷布防,工事并不是多么缜密,甚至我还卖了几个破绽,只等黄二来攻。” 徐大眉头一动,道:“你在后面布下后手了?” 徐四微微点头,淡声道:“可是他并没有来。” 第五十七章 损兵折将丢战船 营帐里,安静得厉害。 徐大看徐四,徐四也在看他。 良久,他低声道:“大兄,趁着此时黄二羽翼未丰,你我率兵南下,将其剿灭吧。” “不行,”徐大一口回绝。 “远攻损耗太大,阿耶和叔伯们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徐四道。 徐大转眸,“拔营行船,多大的动静,他们会不知道?” “大兄,”徐四深吸口气,道:“黄二不同其他聚众闹事的乱民,若放任他做大,我担心以后他会成为徐家心腹之患。” 徐大背着手在地上接连踱了几个来回,也还无法拿定主意。 徐四站起来,道:“大兄,我只带一千人出去,三天后必归。” “四弟,”徐大皱眉。 徐四道:“恳请大兄帮我拖延三天。三天后,若我未归,大兄便如实禀告阿耶。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一应责罚,我愿一力承担。” “四弟,”徐大重重叹气。 徐四淡笑出了营帐,喝令王领队,点兵出发。 徐大站在原地连跺两下脚,猛地奔去门边,吩咐长随宋小七,道:“去给四郎君备粮草辎重,不许打半点折扣。” 宋小七领命,直奔后面军需库。 徐四在点将台将护卫们整队完毕,便带着众人南下。 水流轻缓,船行缓慢。 徐四心急如焚,便命护卫与人力一起,轮换着划桨。 很快,船队便在随州与安州将将交界的地方追上黄二,并成扇形徐徐将黄二围住。 黄二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命舵手有多快就开多快。 曾三却是个暴脾气,瞧着徐家步步紧逼,他如何能忍。 刚巧,他所在的战船最为靠近徐四的主船,他二话不说,命人放箭。 王领队忙命人上盾牌,并命人回击。 徐四拦住他,道:“只上盾,命舵手把船速放缓。” 王领队侧目,立马有人往后急奔。 徐四道:“我让你备下的火油呢?” “在舱底,”王领队答。 徐四道:“待到距离再近些,命盾手掩护力气大的,把火油扔过去,弓箭手在油瓮炸裂之后,立刻放火箭。” 王领队应诺,去外面布置。 徐四眯着眼看对面的战船。 这些人大多来自东桓,那里可没有多少地方有池塘啊。 两船逐渐接近,在一阵急过一阵的箭雨里,油瓮在空中飘忽的移动着。 有些油瓮会被凑巧飞来的箭矢射中,坠入水里,但更多的则是落在船上,并摔得粉碎。 油渍在甲板上肆意蔓延,曾三感觉不好,急忙呼喝转舵快行。 然而,战船笨重,不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缓冲。 然而徐四却不会给他。 一枝枝绑着布条的火箭如暴雨梨花,纷迭而至。 有落在甲板上的,也有落在舱室、桅杆、船帆上的。 很快,整艘船便陷入火海。 “这天杀的徐狗,”曾三一边呼喝人救火,一边还命人还击。 瞧着士兵屡屡无法穿透防线,甚至还有惶恐之下跳入水里的。 眨眼功夫,船上的士兵已经折损近半。 曾三气得不成,他夺过长弓,拉满射出。 利箭打着唿哨往徐家船头飞去。 徐四正是站在那里。 盾手们急忙来护。 怎奈曾三力气实在太大,他们挡了两轮,才勉强将箭矢挡下。 徐四眼望烈火熊熊中的曾三,淡淡一笑。 曾三被激得眼瞳充血。 跟前亲兵拼命拽他,道:“曾副将,火势太大,咱们还是撤吧。” “撤,往哪儿撤,”曾三转脸,朝他怒吼,“好端端的一艘船,就这么没了,这让我怎么跟几个兄弟交代。” 他再度拉满弓,这一次他是连发。 盾手们赶忙去挡,这一次他们还特地加上一层,以作完全。 适才的成功让他们坚信,这一次同样没有问题。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在拦截了第一枝箭之后,还有第二枝,第三枝。 眼见箭矢就要射中徐四,立在跟前的王领队想也没想的挡了上去。 箭矢一前一后,将王领队扎了个对穿。 王领队只晃了晃,便倒在地上。 “王领队,”徐四大惊,急忙蹲下去探他鼻息。 见还有一口气,才放下心来。 随军的郎中很快过来,一番检查之后,才道:“四郎君,这箭已深及肺腑,若此时拔了,可能会要了他性命。” “那你说怎么办?” “回去,”郎中道:“庆德堂的止血药见血即封,只有用它才能将血止住。” 徐四望着烧了大半的战船,犹豫片刻,便道:“传令下去,即刻回营。” 一旁担任王领队副手的护卫迟疑了下。 徐四转眸,冷冷盯着他。 护卫背后一凛,赶忙呼喝,命鼓手发令。 战鼓轰隆作响,排列整齐的船队徐徐后撤。 赶来救援的黄二命人在两船之间架设搭板。 曾三正走在上头,瞧着这一情景,他紧咬着牙齿,齿缝顷刻渗出丝丝的红色。 待到落定,他一头拜倒,道:“二兄,弟弟无能,失了战船,请二兄以军法惩处。” “三弟,此事非你之错,”黄二吸了口气。 他拢共就只四艘战船,而今眨眼之间就折损一艘,他如何能不心疼? 只是他清楚,徐四这是巧计不成,便想痛下杀手。 就算换了别人,也是一样,或许还会更糟。 毕竟谁也没有曾三那样的臂力,那样的箭术。 他拉起曾三,进了舱里。 片刻,尚大也急匆匆过来,随他同来的还有一同结拜的申四和卫五。 三人进了舱,卫五顺手就把门带上。 此地落座后,曾三起身道:“承蒙几位兄弟信任,让我领一战船,而今因我之过,失了战船,还害许多兄弟丢命。该怎么办,几位兄弟说句话,要杀要剐,我曾三绝无怨言。” 他说着说着,热泪含在眼眶,挺阔的背脊弯下,似乎无法承受一般的缓缓跪地。 “三弟,”黄二赶忙起身,将他搀起,环顾余下几人,道:“今天情况如何,大家也都看见了。” 他道:“徐家本就是要致我们与死地的,要不是三弟箭法高超,伤了他们其中一人,此时我等只怕已陷入死战。” 尚大与卫五懂兵法,通谋略,闻言都微微点头。 申四左右看看,见大家都一个意思,便也跟着附和。 第五十八章 战船逼近,来者不善 当徐家船队彻底撤离,黄二这边也清点清楚折损。 跟在黄三身边的应三过来回禀。 此战共死六百余人,伤三百余人,其他的都被救上来,只是灌了一肚子水,吐出来,稍作歇息,便没有大碍。 听到这样的伤亡,曾三攥着拳头狠狠捶着桌案。 黄二叹了口气,道:“你带着些人,把他们就地安葬了吧。” 应三领命,转去舱外。 黄二见曾三悲痛难当,便道:“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 曾三忿忿,“若是一刀一枪的拼杀,死了就死了,技不如人,怨不得谁。” “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些人连徐家人的毛都没碰到,就被淹死、烧死。” 他哽咽道:“他们死的冤啊。” 黄二拍拍他,道:“这仇不会这么算了,等以后咱们杀回来,到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真的?” 曾三眼睛一亮。 黄二浅勾嘴角,微微点头。 知道还能找回场子,曾三郁猝的心情略好了些。 他走出船舱,遥望缓缓靠岸的小舟,发誓一般的道:“诸位同袍,你们不能白死,我曾三定会为你们报仇。” 应三带人将尸体一一搬下,正准备挪去里面葬好,就见负责挖坑的士兵压着个汉子过来。 “应副将,抓到个徐家的。”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话果然不假。 此时应三看到这人,眼睛就是红的。 他一把揪住护卫的领子,硬生生薅到自己面前,恶狠狠的盯着。 护卫吓得浑身哆嗦,半晌才蚊子叫一般的道:“我知道徐家运粮船在何处,若好汉放我离开,我愿告知。” 应三眯了眼,冷冷一笑。 护卫忙道:“真的,我本就是运粮船上一员,后犯了错,被郎君赶下来,这才遇到你们。” 应三是知道自家此时什么状况,粮食是他们紧缺的东西之一。 他命其他人将人安置了,带着护卫去见黄二。 黄二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这或许就是失之桑榆失之东偶吧。 他笑呵呵的问护卫,“你所说可是真的?” 护卫赶忙点头,并道:“那可是上千石的粮食,是徐家家主亲命九郎君去办的。” 黄二微笑。 护卫跪地道:“我愿带将军前往,只求将军能留我一条小命,回去奉养老娘。” “你放心,”黄二道:“只要消息是真的,我就不会为难你。” 他摆手,让把人带下去,接着叫来卫六,道:“这事你去办,如果事情不对,立刻回撤,我在后面接应着。” 卫六点头,道:“放心吧,二兄,我知道怎么做。” 卫六转身出去,喝令把徐家护卫带去他所在战船,并在肃整之后立刻往许家护卫所指方向进发。 而此时,梁二并不知危险已经接近,他正琢磨着怎么给柳福儿补身体。 他颠颠跑来问柳福儿喜欢吃那种鱼,他好让船员去捞。 柳福儿回了句随便,见梁二转身,忙道:“你等一下。” 梁二啊了声,问:“有事?” 柳福儿点头,道:“我承诺的已经做完了,你看是不是该就近找个阜头,让我下去了。” 梁二笑容尽收,道:“可这粮还不够。” 柳福儿笑了笑,“蜀地富庶,几百石粮,哪儿还弄不到?” 她道:“那里你都熟门熟路了,应该不需要我了吧?” “怎么会不需要,”梁二眨巴着眼,心头突突急跳,胸腔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可他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没奈何,他只能夺门而出。 柳福儿哎了声,探出头却只见他背影一闪就去了楼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舱门,她将那张已成一团团墨渍的信纸拿出。 便是留下又能做什么呢? 她这两日一直腹胀酸痛,腰背更是无力。 作为学过生理卫生,又有几年经验的穿越者,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她的女儿身瞒不了多久了。 她必须在暴露之前,赶紧离开。 这头,梁二闷闷的去了船尾。 周小六正好跟那儿捞鱼,见到梁二,他笑嘻嘻的拎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黑背鲜鱼,显摆他才刚学会的捞鱼技术。 “郎君快看,这鱼多新鲜,晚上就用它熬汤。” 梁二哼道:“要熬就赶快,待会儿船靠岸,就没人喝了。” “什么?” 周小六一个箭步过来,道:“柳大要走?” 梁二望着水面,没有搭理他。 周小六在他身后转了一圈,道:“他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梁二依然没有理他。 周小六索性把提着的桶子一扔,道:“我去问问他。” 他阔步直奔楼上。 梁二扭脸望了一眼,又转过去低语,“人家惦记着别人,你就是说出大天,人家也听不进去。” 桶子在洒着水的甲板歪斜滑行,眼看就要倾倒,梁二顺脚一勾,成功将桶子勾住。 他把正挣扎着努力逃出生天的鱼又压回去,道:“待会儿鱼跑了,我看你拿什么熬。” 肥鱼不甘,再度蹦跶。 梁二哼道:“他欺负我就算了,你也敢蹦跶。” 他曲起长指,一下一下的弹鱼脑瓜崩。 拿惯了长刀的手指十分有力,没两下,鱼就蒙圈了。 梁二总算找到点安慰,指了鱼道:“算你识相。” 周小六这会儿已从楼上下来,看到梁二根于较劲,他摇摇头。 梁二转头,即便理智觉得事情没有转圜,心里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怎么样?” 周小六摇头。 梁二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他把桶塞进周小六手里道:“那还愣着干嘛,还不去熬汤?” 周小六偷眼觑梁二,却见他正瞪自己。 他忙收回视线,溜了。 梁二仰脸,看看上面,幽怨的叹了口气,复又趴在船舷上看水面。 桅杆上,负责瞭望的歪头向下喊道:“有船来了,是战船。” 候在下面的一惊,赶忙找到梁二。 梁二皱眉,道:“蜀地安逸,怎么来战船?” 他阔步上楼,柳福儿已然听到,正从舱室里出来。 看到他,柳福儿道:“准备迎战。” 梁二也知道这点,他扬声传令,并带着柳福儿去她舱边,那里有一处平台略高,可暂做指挥用的高台。 第五十九章 待俺一把火,烧他个干干净净 郑三和周小六等人急匆匆赶来。 梁二道:“派几个人去舱底,防止那些狗才玩阴的。” 郑三和周小六对视,郑三带几个人下了舱底。 柳福儿眯着眼,看越来越近的战船,道:“战船都这么伤痕累累?” “不知道,”梁二摇头。 柳福儿侧目,梁二道:“我梁家只在陆地作战。” 柳福儿了然。 就是说这会儿在船上的梁家人本事都废了大半。 再看眼前这船,兵丁林立,枪箭众多。 他们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战船越靠越近,梁二一眼瞄到畏缩在卫六身后的徐家护卫,磨牙骂了句“狗奴。” 柳福儿也瞧见了,便道:“看来是黄二那边的人。” 她转头跟梁二道:“这粮保不住了。” 梁二拧眉。 柳福儿下令,“小六,你带着几个人去货舱,起至少二十个火头,再把人都赶去靠近岸边的船舷。” “船员会水,让咱们的人一人揪一个,让他们带着上岸。” 周小六看梁二。 梁二瞪眼,“还不快去。” 柳福儿道:“参军,劳烦你在这儿稳住来人,千万给大家争取点时间。” 她说着直奔驾驶室而去。 梁二摸摸鼻子,望着她背影,暗自嘀咕。 粮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下令,粮也不是他烧的。 他和柳大的协议是他运粮回变关,现在没粮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柳大还得留下来? 这个念头才一升起,他的心情就雀跃起来。 但是很快,他又唾弃自己。 上千石粮啊,能填饱多少将士的肚子。 现在可好,一把火都给烧没了。 他冷着脸端量已经近在咫尺的战船,手轻轻按在佩刀上。 驾驶室里,柳福儿正喝令舵手把船靠岸。 舵手十分为难,“郎君,这岸边只有陡峭山石,靠过去,船就毁了。” 柳福儿微微一笑,慢悠悠的道:“你要是不愿意,就去撞前面那艘战船。两个,你挑一样。” 舵手想都不想,直接一打舵轮,道;“我就是听差干活的,哪轮到我选,我听郎君的。” 柳福儿道:“行了,告诉我怎么靠岸,你去船舷吧,趁着船还没撞,趁早逃命。” 舵手迟疑,“那早前说好的过所……” 柳福儿笑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你这心也够宽的了。” 舵手赔笑,听话知意,明白过所已然无望,便道:“你往左打圈就行,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反正也都会撞毁的。 他退后两步,望向船舷。 见已经有人往那儿奔去,赶忙也往那儿跑去。 舵轮来回轻晃,柳福儿怕船偏移,赶忙过去把住,按着舵手所教,连打几个来回。 船尾随着她的动作猛地往左偏移。 正与卫五说话的梁二微微晃了下。 卫五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出不对,他转头喊:“给我靠过去强攻。” 柳福儿把头探出驾驶室,仰头喊道:“成了,差不多了。” 船舷传来好似下饺子的响动,柳福儿奔出来,与梁二汇合,也跟着跑了过去。 此时梁家人已跳下去大半,柳福儿转脸问梁二,“会水吗?” 梁二看她,不会两个字怎么也不好出口,只好含糊的道:“算吧,”如果在及腰的浅池塘里的话。 柳福儿一听,二话不说,扯了他胳膊就往下跳。 河水冰冷,顷刻间将人淹没。 柳福儿几下蹬水,人便浮了上来。 转过眼,发现梁二不在,她忙吸了口气,往下潜。 这会儿她才看到,梁二正咕噜噜的冒泡,四肢胡乱舞着,如石头一样往下落。 她赶忙打水过去,将他拉住,想要往上扯。 梁二感觉有东西,忙去拽。 柳福儿知道,溺水的人抓到什么都跟救命稻草一样死拉着。 她避开他的手,转到他身后,准备拉他脖颈向上。 不想梁二多年戎马,戒备、反应都十分的强。 她才一搭手,他就一把按住,并用力一甩。 柳福儿在水里翻了个空翻,连番打水才勉强稳住。 她瞄了眼被梁二紧扯不放的胳膊,趁着他还没能贴过来,赶忙往上浮。 梁二感觉到自己向上,便奋力睁眼,正好看到柳福儿折身来拉自己的样子。 此时柳福儿的发髻已经散乱,白皙的小脸在水里有着异样的清透。 梁二的目光定在那里,看着她一点点的靠过来。 柳福儿并未留意他已清醒,正小心翼翼的转去他身后,手抓他衣襟,徐徐往上挪。 梁二微微合眼,控制想要去抓她的冲动。 很快,两人来到水的表层,在柳福儿猛地一个打水之后,两人破出水面。 柳福儿拉着他往岸边去。 待到将至时,几个船员也过来帮忙。 众人合力,将梁二抬了上去。 柳福儿这才踉跄着从水里出来。 空气里浮动着粮食的焦香,柳福儿转头远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货船。 周小六扶她上来,道:“放心吧,货舱里我起码点了一百来个火头,那粮食他们肯定得不着。” 柳福儿微微点头,踏上干爽的石面,她略缓了缓,便来到梁二跟前。 船员们正在给他压水,而他也已经清醒过来。 柳福儿蹲下,对上他的视线,道:“此地不能久留,咱们还是入山再说。” 梁二点头,挣扎着起身。 周小六和郑三急忙来扶。 柳福儿环顾着逃上来的船员和人力,道:“贼人残暴,这会儿又是在气头上,要是你们当中有人被抓,一定要记住,能把自己说多惨,就说多惨,如此才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众人纷纷点头。 柳福儿歉疚躬身拱手,道:“本来早前说好要给大家办过所,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众人一片哗然,俱都窃窃私语。 “不过,“柳福儿略提高几分音量,道:“若诸位信得过我,便就此话别,等些时候,我会着人把酬劳送去,也不枉大家辛苦一场。” 众人互相对望。 柳福儿道:“我知在场诸位有些可能不识字,这样,”她转过身,从身上扯了块大大的布,“转脸吩咐周小六,“去数数,有多少人?” 周小六利落的点了下人头,道:”八十九人。” 柳福儿便将布头扯了八十九份,道:“诸位保存好这个,以后这个就是凭据。” 第六十章 跋山涉水遇人烟(推荐票加更14) 周小六领着骑兵们将布条分下。 柳福儿深揖一礼,诚恳的道了声抱歉,这才与梁二等一同进了山。 待到柳福儿等人走远,人力里有人道:“拿着这个当真能给工钱?” 负责掌舵的那个舵手转脸,没能找到人,便道:“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众人没有吭气。 他看了圈,道:“咱们的命算什么命,可他都能想着给咱们找条活路,就凭这,信一回又何妨?” 他道:“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我话可说前头,谁要是嘴巴不严实,坏了大家财路,可别怪我马二不客气。” 几个与他交好的也都纷纷站出来。 大家都是在武安求生的,其他人力见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 水面上,卫五抢救货船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千石粮食连带货船被烧成灰。 他气怒的一锤桅杆,却也无可奈何。 有人来报,船上之人俱已逃脱上岸,问是否跟上去抓捕。 卫五望了眼水面,摆手。 徐家势力雄厚,此时过度激怒,与他们并没有好处。 此番徐家毁了自家一艘战船,他弄垮徐家一艘货船。 他们两清了。 他道:“全体都有,调转船头,去跟大兄汇合。” 战船悠悠转头,护卫偷偷觑着,见没人留意,便溜去船舷,在士兵赶来之前,一头扎进水里。 兵士急忙要去追捕,卫五道:“算了,一个小卒子,由他去吧。” 他眺望层峦叠起又森然陡峭的山峰,道:“命舵手全速前进。” 战船渐渐驶离这一片区域,卫五不知,在他头顶不远的一块突起山石上,梁二和柳福儿正立在那里眺望着她。 待到战船彻底消失,柳福儿才一屁股坐下来。 小风轻吹,柳福儿摸摸没了小半的里衣,感觉分外凉飕的外襟,呵呵了。 短暂的休整,众人淌着厚厚枯叶藤条缓步前行。 待到天黑,便寻个略微干爽的地方休息。 如此过了好些天,众人来到块平缓的地域。 隐约的似乎还有粮食的香气。 哨探登高远眺,下来后,道:“参军,山下有个村子。” 梁二大喜,“走,过去看看。” 他阔步向前,直奔山下。 柳福儿哎了声,道:“你等等。” 她想要去扯梁二,可她腿短人矮又不擅山路,一转眼就被落下好几步。 柳福儿气恼鼓腮吹起。 本以为就此落下,不想梁二忽的停下来,转脸看她。 柳福儿赶忙收了怪样,道:“咱们没有过所,且徐家又在伺机报复,若他们提前通知公差,咱们可就插翅难飞。” “不会吧?” 梁二不以为然,“这山大得都看不到边,他能知道咱们从哪儿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柳福儿坚持。 梁二无奈,道:“小六,你带两人过去瞧瞧。” 周小六笑望柳福儿一眼,带着人走了。 梁二睃了一圈,指着一处平整地方,道:“歇歇。” 柳福儿也不客气,将地上的枯草踩平,便坐下,又道:“上去两个人盯着。” 梁二看她。 柳福儿皱眉也在看他。 梁二摇摇头,示意人上去,又让郑三在周围戒备,而后道:“这样行了吧?” 柳福儿点头,垂下头,努力以不着痕迹的姿势按压腹部。 早前的落水让她预计的事情没有发生,但这也加剧了她的腹痛。 梁二过来,坐在她跟前。 因着用力过猛,不慎撞到她肩头。 柳福儿抬眼斜他。 梁二呵笑。 柳福儿这会儿难受得紧,才懒得搭理他,便又低下头。 树上,哨探来报,“参军,下面安全。” “知道了,”梁二从地上弹跳起来,道:“全体都有,三人一小队,在村子周围留守。” “郑三,你领队,”说着,他垂下眼帘看柳福儿,“走吧。” 柳福儿点头,费力起身。 梁二见她慢吞吞的,便一把拉起来,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没事,就是走几天山路累着了,”柳福儿道。 梁二听她声音发虚,便抬手搭在她额头,见温度正好,便信以为真。 一路来到村口,周小六从边上过来。 眼见柳福儿脸色难看,便道:“你没事吧?” 柳福儿轻轻摇头。 周小六道:“这村子一共二十来户,由一张姓村正管制。” 梁二点头,“那就先去他那儿。” 周小六在前,引两人往里走过两户,轻叩一家院门。 门里话音微顿,一个略哑微低的声音问:“谁呀?” “我,”周小六话音才落,门就从里面打开。 来开门的正是梁家的骑兵。 梁二看他一眼,转而望向里面。 小院里,有一老汉正从小杌子上起来,往这边望来。 梁二阔步过来,拱手道:“张村正有礼。” 张村正赶忙回礼,道:“将军莫要多礼。” 梁二看看身上的甲胄,又见老汉眼里难掩的惊慌,道:“我等遭遇些事情,需得暂歇些时候,还请张村正见谅。” 张村正颤颤点头,转脸叫人。 屋里有人怯怯探出脑袋,看到院里之人也在看她,忙又吓得缩了回去。 梁二挑眼。 柳福儿忙按住他,上前两步,道:“两位莫要害怕,我等并非乱民。相反的,我们正式与乱民交锋,才流落到此。” 她道:“我们不会停留太久,只歇一歇便会去和队伍汇合。” “另外,我们也会给你们报酬,算作答谢。” 张村正转着眼珠看众人,尤其看众人走得已经磨得飞边的鞋子,才道:“你们当真是官家的?” “如假包换,”柳福儿笑着点头,顺手扯了梁二过来。 梁二身形高大,站在张翁跟前,压迫感极足。 张村正唬了一跳,赶忙后退。 柳福儿指着梁二胸前的护心镜道:“张翁请看,这上面的花纹乃是前几年皇王特许赐给梁家的,梁帅,你可知晓?如今他正帅兵驱逐突厥呢。” 张村正时常去乡里,偶尔也会去县里,倒是知道梁帅,他道:“莫非你们是梁帅派来清除乱匪的?” “正是呢,”柳福儿道:“只是贼匪狡猾,我等前去追击,结果不慎走散了。” 张翁连连点头。 这深山老林的,走不惯的很容易转向。 他忙请梁二和柳福儿坐下,又叫老婆子赶紧做饭。 第六十一章 能帮一把是一把(打赏加更) 农舍的饭食非常简单,汤饼配酱菜。 热乎乎的汤水下肚,小腹立时温暖起来,就连疼痛都减轻不少。 柳福儿惬意的吐了口气,笑吟吟的道:“张村正,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啊?” “那就远了,”张村正道:“不过我们这里离乡里很近,也就四五里,走上大半天也就到了。” 柳福儿咧嘴。 只靠腿着去,要是不想耽搁办事,还不得天不亮就出门啊? 张村正笑呵呵:“村里有一户有牛,你们要想去,明天我就去借来,送你们去。” 柳福儿眉头微动,笑道:“不用了,歇半天就差不多了。我们要去寻队伍,不好在这里久留的。” 张村正笑着点头。 柳福儿侧目看周小六。 早前她打算离开,便把刮刘大的那点银钱她都交给他了。 周小六意会,忙拿出来。 柳福而推到张村正跟前,道:“这钱你老看着给我们都换成胡饼吧。” “这,这怎么好,不过一点粮食,”张村正赶忙推道:“你们过来,也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我哪好收你们的钱。” “你们辛苦一年,末了就只能赚出点嚼用,我们吃了,你们吃什么,”柳福儿把钱袋放在他手里,道:“况且我们也不止眼前这些,村正还是看看,这些钱能换多少吧,这样我们吃着也安心。” 张村正握着钱袋,默了默。 柳福儿一直注意他的神色。 当看到他嘴角微微下撇,腮边肌肉微颤,后缓缓舒展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表示他对他们的戒备已经降低,起码此时此刻他不会再想着找人来抓他们。 梁二对她这么小心有些不以为然。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入夜之前,要是胡饼好了,咱们就走。” 梁二皱眉。 他赶惯了路,风餐露宿与他是家常便饭,但看到柳福儿苍白的脸色,他道:“不然歇一晚再走?” 柳福儿摇头,“我去歇会儿,晚饭前喊我起来。” 她去找张村正,问哪里能歇会儿。 张村正赶忙拉开侧边厢房,道:“小将军一路辛苦了,赶快睡一觉缓缓神。” 柳福儿笑道:“村正抬举,叫我小郎就是”她指了指身上衣裳,戏谑道:“村正可有见将军穿成这样?” 张村正呵呵的笑。 柳福儿道:“不知家中可有针线,”她略带窘意的道:“一路急行军,我这衣裳都快要成渔网了。” 张村正看了眼,歪头道:“小郎脱下来就是,待会儿醒转,自然就补好了。“ “不用,兄弟们还在等着,早些做好胡饼才最要紧。” 张村正微微点头,看向她衣服。 柳福儿扯了破开的地方,道:“不过几个口子,我自己缝缝就是了。” 张村正笑呵呵道好,转头拿了针线篓子过来。 柳福儿接过,方才进屋。 闩好门,她便将里外两层长袍脱下,把撕了半截的那件拎出来,就着破口又撕了两条下来。 而后穿针引线,熟练的把布条缝成个可以塞一点东西在中间的布袋子。 她扯了扯留出来的富余,又撕一条,量好距离,绑在上头。 而后她将布袋子妥帖的放在衣襟里,又把衣服穿好,才躺在铺着草席的榻上,迷糊睡去。 天色越发暗了,浓郁的粮食香气随着蒸腾的水汽飘散出来。 张村正和他娘子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周小六看不过眼,也跟着忙活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戌时。 柳福儿一觉起来,来到院里,见院里的竹篾上都是晾着的胡饼。 柳福儿过去看了看。 张村正正好过来,见柳福儿捏着胡饼,便道:“小郎莫急,我这就去借些石头来,一烫立马就好了。你放心,一准不耽搁你们的事情。” 他说完,急匆匆出去,没多会便扛着一个大袋子进来。 柳福儿赶忙要去帮忙。 梁二迈步过去,一把接过,道:“送去哪儿?” 张村正笑呵呵的指了厨房。 梁二把袋子提过去。 张村正笑呵呵的与柳福儿道:“小将军人真好。” 柳福儿笑着道是,又道:“是我们做属下的福气。” 张村正忽的叹气,道:“希望我家大郎也能有这福气。” 柳福儿一怔,道:“你家也有人在军中?” 张村正点头,道:“前年征兵,规定每户必须出一人,我就他这一个,要么我,要么他,最后他就替我去了,”说着他不由抹泪,“这一晃就是两年,没音没信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柳福儿轻叹。 梁二从厨房出来,见柳福儿表情戚戚,便道:“怎么了?” 柳福儿道:“张家大郎也在军中,好久没给家里传信了。” 梁二挑眉,问:“你可知道他在哪个所?” 张村正摇摇头。 “那大概跟那个将军,或者在哪个军种呢?” 张村正还是摇头。 梁二皱眉。 张村正看他这般,便道:“要是难为,就算了。生死有命,他若运气,总会归家的。” 柳福儿转眸看张村正,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同情和感伤。 即便这个朝代一切都是以人力完成,可通讯却十分发达。 两年都没有消息,这实在不太正常。 柳福儿心里已经有了不好推测。 张村正佝偻着背脊往厨房去。 柳福儿觉得,或许他已经想到了,只是他并不想承认。 厨房里,有个头发半白的娘子出来,将竹篾里的胡饼抱进去。 柳福儿注意到她眼圈有些发红,她想了想,紧跟着过去。 厨房里,周小六正抄着小儿手臂粗细的擀面杖跟面团较劲。 柳福儿过去拍拍他,悄悄递个眼色,又看了眼张村正。 周小六立刻明白,便叫正把胡饼搁在烫热了的石子上的张村正出去。 柳福儿凑到灶台边,偷眼望了望妇人,低声道:“张家娘子,敢问你家大郎身上可有特征?” 妇人转头看她。 柳福儿道:“我们这就要去寻队伍了,途中带弟会遭遇其他节度使的军队。” 她笑道:“我们相遇便是缘分,你和张翁都是好人,我想帮你们寻一寻。” 妇人的眼圈顿时红了,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的道:“我儿右手臂有一小儿拳头大小的胎记,是青色的。” 第六十二章 粮没了再抢就是 柳福儿点头,妇人又道:“那孩子肖母,与我还有几分相似。” 她抓住柳福儿的手,道:“小郎,你若寻到他,就与他说,让他千万保重自己,莫要担心家里,我和他阿耶一切都好。” 温暖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裹上柳福儿细瘦的手指,便感觉到粗糙。 但她的力道很重,也很紧,就像时刻悬在心头的担忧,那么沉,那么暖。 柳福儿用力点头,道:“放心吧,我若找到他,定会原话转告。” 想想,她又道:“只是军中不比别处,有些事情需要保密,三五年不往家里传信都是正常。” “像我,就三四年没往家里去信,你看我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活的硬朗?” “是这话,村里同去的也都没有消息,八成也是跟小郎一样,”妇人含泪朝柳福儿一笑,抹了眼泪,转而继续把已经烙熟了的胡饼拿出,又拿几张放上去。 柳福儿走出厨房,转到妇人看不见的角落,她轻轻吁了口气。 如此也算给两人一个希望,让他们能凭依着,努力的活下去。 梁二靠在藤椅里,歪斜着脑袋盯着她。 柳福儿走过去,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梁二坐起来,把边上的椅子往跟前拖拖,道:“过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商量什么?” 柳福儿坐下,顺手倒了杯水。 梁二轻咳一声,道:“早前咱们说好,你帮我运粮去边关,现在这样,你说怎么办?” 柳福儿道:“什么怎么办?路都是熟的,你就照着早前模式再来一遍就是了。” 梁二咬牙,“可这一回没有徐九,也没有杜五,我又没钱,怎么弄粮?” “会有的,”柳福儿道:“咱们没粮了,他们也没有,你就跟着他,”她顿了下,道:“或者不用跟,你可以埋伏在蜀地通往淮南的河道附近,等他们靠岸,你去抢就是了,”她淡声道:“这回应该没有人再来捣乱了。” 梁二小心睨她,道:“你说得简单。蜀地往东,阜头无数,我哪知道他会在哪儿停?” 柳福儿笑,端起杯子喝水:“你打什么算盘?” 梁二心虚,别开眼,小声嘀咕,“你那么精,我哪还敢有什么算盘。” 柳福儿道:“梁家和徐家是世交,我都知道徐九喜欢诗词歌赋,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梁二抿嘴。 柳福儿一笑,送上高帽子一顶。 “你可是战将,谋略比我只强不弱,你会不知道该在哪儿设伏?” 梁二被夸得心花怒放,挑着眉毛问:“你当真觉得我能谋善战?” 柳福儿呵呵,反问,“你觉得呢?” 梁二得意。 他自然觉得自己极好,不过这种事情自己不好讲啊。 他呵呵一笑,道:“我不知道。” 柳福儿淡笑,没有回答,反而道:“你知道在哪儿设伏。” 她说的肯定。 梁二笑:“蜀地有三都,尤以新都文人学子最多,我想徐九定不会错过。” 柳福儿挑眉,“新都在西,与淮南可不顺路。参军为何这般推测?” 梁二同样挑眉,哼笑:“你又考我。” 他道:“徐九自诩文采过人,新都文人遍地,他怎会不去那里凑热闹?” 柳福儿抿了嘴浅笑,没有言语。 周小六提着个袋子从厨下出来,道:“参军,胡饼都弄好了。” 梁二起身,来到厨房边。 张村正与娘子正熄了炭火出来。 梁二长揖一礼,道:“多谢两位仗义,来日若有机会,某定会报答。” 张村正摆手,看了眼柳福儿道:“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报答就算了。” 梁二有一礼,转身向外走。 张村正哎了声。 梁二转头,张村正道:“我说句话,若是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梁二停步:“村正请讲。” 张村正沉吟片刻,道:“你们这些小郎,都是一样,出来了就想着杀敌立功。我老汉不懂那些个大道理,只知道你们出门,家里人都是担心的,”他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立刻低头,做出羞愧模样往梁二身后缩。 张村正摇头,道:“行了,天色晚了,你们要赶夜路,”他看了眼妇人,妇人立刻将点好的灯笼递来。 柳福儿赶忙接过,并小声道:“我保证,完成任务就给家去信。” 妇人朝她温和一笑。 张村正微微点头,道:“我就不送你们了,适才我过去借东西已经被人问了,若在走动,会让别人起疑。” 梁二点头,拿过柳福儿手里的灯笼,“噗”的吹灭,道:“等走远了,我们再点。” 说完,他带着众人出了院门,直奔早前下来的林子。 夜色暗得厉害,秋日已经过了大半,夜晚的深山凉意阵阵。 众人汇合至一处,便沿着村子的边缘向西而行。 没有过所,没有角符,他们便只能远离人烟。 没有人敢保证,下一次碰到的是否还是张翁这样善心的老人。 梁二在前领路,侧头问柳福儿,“你跟他们说什么了,怎么好端端,张村正会说这些?” 柳福儿一笑,道:“没什么,我答应帮他们找找张大郎。” 梁二侧目看她。 柳福儿笑道:“怎么?觉得我骗人?” 梁二哼了声。 柳福儿道:“我是真的会帮他们去找的。” 梁二撇嘴,道:“你怎么着?现在这世道,都乱成一锅羹了,两年前入伍,到现在都没有音讯,你觉得这人还能活着?” 柳福儿道:“怎么不可能,张家大娘子说了,一个村子出去的全都是这样,难道二十几个全都死了?” “怎么不可能,”梁二道:“你知道打一场仗需要死多少人吗?有时候就一个交锋,一个前锋营就没了。”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那我就去查查,不论死活,总要给老人个交代。” 梁二又哼了声。 柳福儿止住他的话头,道:“再说了,我要不用这个事稳住,如何确保他们守口如瓶?” 梁二一怔,柳福儿笑了笑,“怎么,吓着了?” 她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梁二默了默,道:“所以你在水边给那些人布条,目的也是一样?” “是啊,”柳福儿斜着眼睛,神色淡淡。 她就是有疑心病,而且很重,所以对谁她都不会完全彻底的信任。 第六十三章 按图寻人 梁二侧头。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柳福儿微冷的侧脸。 梁二勾了勾嘴角,用力揉了下她发髻。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他难道会为了不相干的,生她的气? 柳福儿此时腰腿无力,能正常走着已是极限,现在被他这么一带,她脚下一歪,头直奔树干而去。 柳福儿唬得不轻,嘴里哎呦这,赶忙伸手去撑。 梁二已先她一步将手掌挡在她额前。 “你干什么,”柳福儿有些歪斜的站起,没好气的喝道。 梁二转脸,见周小六和郑三等人十分识趣的落后几步,便撑着树干,微微靠过去一点。 “做得好,甚得我心。” 柳福儿脸一热,赶忙低下头。 此时她万分庆幸天色昏暗,灯光也不甚明亮,可以将她的脸色以及心情遮掩起来。 “谁用你夸,”她一手把他推开,继续往前走。 梁二往后歪了歪,撑树看她片刻,才哈哈笑着迈步追去。 郑三瞄着这样的梁二,小声跟边上的周小六道:“我怎么觉着参军有点不对呀。” 周小六翻了个白眼,道:“你才知道啊。” 郑三牙疼的抽了口凉气,道:“梁帅那性子,要是知道参军,啊,还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周小六哼道:“参军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帅是把他交给咱两的。现在他这样,等回了边关,你和我估计没好果子吃。” 郑三深以为然,便道:“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周小六哼唧,“左右就是一顿军棍,也不是没挨过。” “那倒是,”郑三摸摸屁股,道:“可惜徐瘸子的金疮药没了,不然还能少痛几天。” 周小六道:“参军面子大,咱们两个是替他受过,不如让他出面?” “好主意,”郑三笑呵呵。 身后一众骑兵面面相觑之后,都低下头,好似没听到一样,该干嘛干嘛。 一行人在夜色中,徐徐前行。 而众人早前出事几里外的阜头,杜五正大队护卫过来。 望着人流不断阜头,淡声吩咐,“把这里的乡长找来。” 身后一护卫领命,快步往前奔去。 杜五又道:“你们分散着打听,他们人不少,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 护卫们手持画像,迅速散开。 大约是已经做熟了,大家各有分工,有寻年纪长些的娘子打听的,有问走街摊贩的,还有专门找扛柴提篮,像是从城外过来买东西的问询。 如此差不多两刻钟,街市上的人,护卫们大抵都问遍了。 乡长也在此时被护卫请了过来。 杜五笑意浅浅的点了下头,打断乡长打算说的废话,道:“我要找人,烦请把你管辖的里长、村正,但凡管事的都给我叫来。” 乡长赶忙应是,转头吩咐跟来的仆从抓紧去通知。 杜五问乡长,“此地可有谁画工不错?” 乡长忙赔笑,“不瞒郎君,犬子倒是略通一二。” 杜五扫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觉悟,便道:“那就请小郎君过来一趟,我有些画需要他描摹。” 乡长赶忙答应,转头吩咐下去,又道:“我家离这儿不远,犬子很快便到,”他抬手道:“郎君不妨移步,去那里稍作片刻。” 杜五抬眼,几步外便是家酒坊,其上伸出来的一个小小平台上,有胡女怀抱琵琶,随着节奏欢快的鼓点翩然起舞,身上飘逸的长裙随着她的旋转飘扬起来,好似一朵突然展开的鲜花。 杜五与徐九脾性相投,兴趣自然也就差不多。 他只看了两眼,便点头答应。 乡长堆笑,殷勤的将人请了进去。 掌柜看到来人,赶忙从柜台后迎出。 乡长一个眼色,掌柜就明白,立马上楼清人。 楼上看得正兴起的众人并不愿走,但架不住掌柜轰赶,只得嘀咕着下了楼。 掌柜低声吩咐伙计们将楼上收拾齐整,这才下楼来请两位上去。 此时,二楼已然收拾齐整,两张坐榻端正的摆在观赏歌舞最佳的角度。 掌柜亲自捧着一瓮酒来,道:“这是小店窖藏三年的烧白,还请贵客品尝。” 乡长殷勤的捧过酒瓮,巴巴搁在杜五跟前,道:“这家店在这人开得有些年头,它的烧白乃是一绝,三都的许多人都慕名而来。” 他道:“杜诗仙喝了这儿的酒还特地题诗一首,而今还在掌柜家里珍藏着。” 他说着拍开瓮上泥封,一缕醇厚的酒香顿时散逸出来。 乡长闻到这味,不由偷偷的咽了口唾沫。 而后,他拿起长勺,舀了一点入铜锅。 小炉烧得很旺,浓郁的酒香很快散逸出来。 乡长斟酌着时候,将酒倒入盏里,恭敬的请杜五先尝。 杜五轻抿一口,入口温润,过喉不辣,咽下之后还有一抹淡淡的暖和香气。 便是他这等不善酒的,喝着也很顺口。 他一饮而尽,侧目示意。 乡长赶忙凑上前,殷勤的舀上一勺,并小心询问歌舞是否继续。 杜五垂下眉眼,捏了块肉干,慢慢的咬。 乡长意会,立刻招呼胡女和乐师过来。 胡女漫步而来,浑圆又弹润胳膊妖娆舞动,蛮腰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声铮铮的琵琶音猛地传来,鼓点很快应和。 胡女腰肢一扭,妩媚俏丽的舞了起来。 杜五嘴角噙笑的看着,指节偶尔随着鼓点轻点。 乡长知情识趣,垂着眉眼老实的温酒倒酒。 少顷,一个眉眼清秀的小郎拾阶而上,看到乡长和杜五,赶忙过来行礼。 乡长赶紧起身,拖着小郎过来给杜五介绍。 杜五淡淡的问:“你会丹青?” 小郎躬身,道:“略会一些。” 杜五一摆手,胡女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乡长赶忙张罗掌柜拿来纸笔。 杜五将怀里的画像取出,道:“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小郎端量片刻,便伏身与案前。 没多会儿便将一张画像奉上。 乡长赶忙接过,并托道杜五面前。 杜五瞄了两眼,点头,“不错,有九分相似,”他道:“你继续,画出百张便可。” 第六十四章 有商有量,和谐共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像也随着越叠越多。 乡长见杜五再没交代自己事情,便去张罗把人聚集一处,以便待会儿吩咐办差。 杜五见屋里没有人,便放松的歪斜在榻上。 早前被俘一幕再次浮现,他咬牙切齿的捻起一张,端量片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密林里,梁二等人在绕过几个山头之后转到改去水边。 介于大家身份,柳福儿提议在浅滩处设伏,而后趁夜劫船往蜀西。 梁二想着水里寒凉,停留太久,她可能会生病,便坚持去偏僻些的阜头。 柳福儿劝了两次,都没有效果,便也只好跟着。 时值月底,又遇阴天,乌云浓密,与墨色的天际交织,将整个世界全部拢入黑暗之中。 梁二带着周小六和郑三几个来到阜头边。 此时这里泊着三艘乌篷小船,梁二等人不善泅水,便只能挑个距离阜头最近的下手。 柳福儿担心他们,想要帮忙。 不想梁二坚持不许她跟,还特地吩咐两个骑兵盯着她。 众人跟前,柳福儿不好与他多番争执,没办法,她只能守在阜头边上,提着心,祈祷他们运道够好,动作也够迅速。 如此才不会惊动其他船家。 前面传来一点细微的水声,像是水波拍打堤岸。 柳福儿手指微微收紧,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住。 终于,船上传来几声轻而急的木板敲击声,这表示事已经成了。 直到这时,柳福儿才放松的长吐口气。 小船悠悠,轻滑水面,很快离开阜头。 待到确认身后没有动静,梁二笑呵呵的凑到柳福儿跟前。 “怎么样,我说能行,就肯定行。” 柳福儿没搭理他,反而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船家四口,道:“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梁二扫了眼,道:“等待会儿找个浅滩,把他们扔下就是了。” 柳福儿皱眉,“这艘船就是他们一家的生计,没有船,你让他们喝风啊?” 梁二本是过来显摆自己本事,结果表扬没有,反倒被柳福儿数落,他不由变脸。 柳福儿深吸口气,道:“要是把他们扔下,就得把船留给他们。” 梁二气得不成,道:“把船给他们,我们怎么办?” 柳福儿转头看他。 梁二吸气,压抑火气,“你还坚持截船?” 柳福儿点头。 梁二站起来,去船头发散怒气。 柳福儿轻叹一声,从小杌子上起来,去他身边,道:“我知道你怕我撑不住,可现在我们有船,我就不需要泡在水里,”她转头看梁二,道:“再说,这船家没有过所,出了这段江面,更远些的卡口我们也通不过。” 梁二侧目看她一眼,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他复又回到船舱,问船家,“这附近哪里有浅滩?” 船家哆嗦着往外瞟了眼,道:“往前有个鬼见愁,那里到处都是暗礁,水也浅得很,只有一处能通船。” “很好,”梁二道:“你刚才也听见了,老实配合,我们若是有船,这船就还是你的。” 船家忙点头。 梁二命周小六带着人去船头,他们这些人行船都是半吊子,还需有经验的老手指点。 柳福儿听着他吩咐,微微的笑,随他一同进了船篷。 小船轻摇,昏黄的油灯也跟着轻晃。 柳福儿提起小炉上的小壶,倒了杯水递到梁二跟前。 梁二睨她一眼,接过来却没有喝。 柳福儿也倒了杯,默了片刻,她小声道了声“多谢。” 梁二哼了声,嘴角微勾,举起杯子喝了口。 温热的水顺喉而下,让人心头暖暖。 柳福儿侧头,看惊恐的缩在一起的两个小童,柔声道:“要喝水吗?” 年纪小的女童乖巧点头。 柳福儿淡淡一笑,倒了杯水递过去。 想想,她又从包袱里拿了小半块胡饼,一并送去。 女童显然是饿了,看到胡饼就立刻伸手。 大些的男童赶忙抱住她,并警惕的望着柳福儿。 柳福儿笑了笑,将胡饼搁在两人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又把水放下,才试图抱着两个孩子的妇人道:“抱歉,大娘子,我们也是遇到难处,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等过了这个坎,这船一定原物奉还。” 妇人紧抿着嘴,没有吭气。 梁二看看妇人,又看了眼柳福儿,无奈。 如果说那些人力和船员以及张村正是柳福儿的计策,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梁二以为,柳大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明明就是不忍心,他偏要找出许多的借口。 船篷外,周小六忽的探头进来,道:“参军,船家说鬼见愁要到了。” 梁二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要动,梁二抬手挡住,道:“你留在这儿,该怎么办,你说就是。” 柳福儿笑,“设卡搞伏击,不是你强项?我可不班门弄斧。” 梁二眉眼一弯,钻出乌篷。 很快传来几声落水之声,船业跟着摇晃几下。 柳福儿忙撩了篷布,抬眼去望。 大约真是到了浅滩,几个略微懂水的骑兵正和船家把船缓缓的推离暗礁,并试图将其掩在某一高高凸起的礁石之后。 梁二便把周小六和郑三等叫来一处,谋划如何埋伏。 一番商量之后,众人各自坟头准备行动。 柳福儿道:“寻常的客船就容他们过去,咱们只堵装饰华丽,里面歌舞升平的。” 梁二正整理衣裳,听了这话,他笑道:“怎么,你还仇富?” 柳福儿瞪他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为何。” “知道,”梁二撇嘴:“那些个酸腐平常家国天下叫得别提极欢,真要说到奢靡享乐,没谁能胜过他们。” 柳福儿浅笑。 “行了,你就呆这儿等我消息吧,”梁二收拾好佩刀甲胄,迈步出去。 余下骑兵也都随他涉水往仅能过一条大船的水域行去。 柳福儿将篷布撩开,正要出去,余光瞄见甲板光光。 她侧过头,正好看到女童正小口小口的咬着胡饼,男童则端着水,看样子是打算等妹妹吃完,好喂她喝。 柳福儿动作一顿,记忆里忽然划过她曾经遭遇的某个片段。 只不过抱着蛋糕大快朵颐,甚至因为太饱,吃不下而胡乱糟蹋的是她后妈所生的弟弟。 她即便口水泛滥,即便饿得头晕眼花,也只能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而已。 男童轻抚女童后背,适时的把水送上。 柳福儿目光一转,极快的钻出去。 第六十五章 碰巧有船可同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沉寂一夜的水面很快热闹起来,大小客船货船不时从鬼见愁的浅滩徐徐而过。 梁二淌着将将及腰的河水,以礁石作为掩护,耐心的等着。 太阳越发越高,待到将到正午,终于行来一艘高大的楼船。 高昂的笑声以及急如骤雨的鼓点声从敞开的窗子里飘出,飘荡在整个河面上。 梁二冷冷一笑,悄悄探头朝对岸打了个手势。 周小六伸手回复,表示明了。 待到楼船行过,他和其他人攀附捆绑浮漂所悬下来的绳索,灵巧的往上攀爬。 梁二从礁石后闪出,眺望这楼船。 没出半刻钟,楼船便转了个方向,缓缓往梁二跟前靠来。 周小六笑吟吟立在船舷边,船家弯腰往下放软梯。 梁二摆手,示意他把船停好,便转身走了。 周小六挑眉,见他淌水走去的方向,不由摇头,拍拍船家赶紧跟去。 船家顺着软梯下来,先梁二一步上去,接着又搭手扯他上来。 没多会儿,不大的乌篷船便从礁石后驶了出来。 待到来到楼船跟前,梁二先勾过软梯,顺手扯了扯,才递给柳福儿。 周小六看在眼里,不由摇头。 看来汴州城里的传言当真无误。 梁家出情种。 不管梁帅、中郎将,还是参军,还真是一脉相承的。 梁二和柳福儿很快登上楼船。 才一站定,梁二便道:“船上的人怎么处置的?” “都绑起来了,”周小六笑呵呵,“说来真是运气,这些人就是要去新都,参加什么诗会,那个元白居士也会来。” 梁二哼了声,道:“这世道,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他们还有心思在哪儿拽酸诗发酒疯。” 他环顾一圈,道:“有那银钱不如换成粮食,捐给军队,让将士们也能吃饱饭,打突厥除乱贼。” “可不是,”周小六深以为然的点头,所以刚才他才会暴揍那些人一顿。 梁二来到二楼舱室。 一进门就见角落里蜷着一群人,梁家骑兵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梁二悠然来到中央,顺手捞过一软榻,正想坐下,又想起身后的柳福儿。 他示意了下,让她自己落座,才坐定问:“这船是谁的?” 一群人里,有人小心站出来。 梁二见他嘴角有些发青,不由看周小六。 周小六呵呵。 要制服这些人,总要用些手段的。 梁二转回眼,问:“要去参加诗会?” 那人点头。 梁二微笑,“能去那儿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要不你即兴来一首。” 那人轻啊了声,有些不知所措。 柳福儿斜了梁二一眼。 他当这人是舞伎胡女呀,说来一首,就来一首? 她轻咳一下,道:“我们对诗会也感兴趣,只是可惜我等都是些粗鄙之人,没能受邀。若郎君能带我们一程,我们感激不尽。” 那人怯怯看梁二。 梁二歪头,“有难处?” “没有,”那人连忙摇头,奉上过所一张。 梁二拿过来,习惯性的从上到下看了遍,道:“姓司空。” “这姓倒是少见,”他道:“不知与司空侍郎……” 那人赶忙拱手,道:“正是学生五服内的族叔。” “这样,”梁二摸摸鼻子,看了眼屋角的众人,示意骑兵将人都带去别处。 等屋里再没旁人,他抬手示意司空八郎坐下,道:“你叔父、我父兄都在朝为官,我也就不跟你绕晚了了。” “而今边关高急,我奉命出来筹粮,但因小人作祟,我好容易弄来的粮草被乱军毁了,”他道:“我现在打算去揪那小人,让他赔。” 他看着司空八郎,淡声道:“当然了,这事若成,功劳也算你一份,我可不是吃独食的。” 司空八郎呆了呆,道:“多谢小将军抬举。那个,我能问问,我能不掺和吗?” 梁二表情一冷。 司空八郎忙道:“我是说,我帮你们去新都,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不参与。” 他小心的看梁二,又瞟了眼笑意淡淡的柳福儿,道:“这样行吗?” 柳福儿问:“司空郎君觉得行吗?” 她道:“或者我们去信问问司空侍郎?” 司空八郎用力抿紧嘴。 半晌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早这么说多好,”梁二满意他的识相,道:“行了,这里该怎么样照旧,我们去客舱歇息。” 他起身向外,柳福儿紧跟。 待到进了客舱,柳福儿才问他,“好端端的,怎么把司空郎君扯进来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不舒坦,”梁二道:“我在这儿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给他们筹粮,他们的子侄却在那儿逍遥快活。” “错,”柳福儿摇头,道:“咱们筹粮是为了边关的将士,为了百姓平安,为了中原不卷入战乱,为了这个王朝不彻底垮掉。” “梁帅之所以慨然接过重担,想来也是这般想的,”她话说一半,忽的感觉腿根一热,她赶忙起身,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以为。具体为何,你自己好好想想。一夜没睡,我先去睡一会儿。” 说完,她几步出了舱门,一头转进自己的屋子。 关上门,柳福儿手忙脚乱的把早前准备的草木灰拿出来,填装、捆绑,一气呵成。 待到坐定,她长吐了口气。 此时,她真是万份庆幸,这具身体对于姨妈的反应期不短,如此她才能做好充分准备。 她夹着两腿,将外衫脱了,拿了从船家娘子那儿要来的针线,又缝一个备用,才缓缓的平躺在床上。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昨晚一夜没睡,她也真是累了,没多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已经全黑,周小六过去敲门问她要不要吃饭。 柳福儿腰腹酸痛,四肢冰凉,她实在不想动弹,便说不饿。 周小六想着她这些天脸色都不太好,便道:“那我去吩咐人做些热羹过来,你多少喝些。” 说完,他便往厨下行去。 柳福儿难受了换了个姿势,闭了眼,没多会儿又沉沉睡去。 第六十六章 奢靡不论家族大小 第六十七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楼船顺流而下,在绕过几处县城之后,终于来到通往新都的唯一卡口。 遥望卡口内外布设的兵士,梁二换上一身仆从衣裳,道:“司空郎君,我陪你一并过去。” 司空八郎上下端量他片刻,道:“你身形太高,我跟前都没有你这般高的,”他指了周小六道:“倒是他,长相还与我长随仲六有几分相似,只要略微弓腰,个头就相差不多。那些兵士只是大抵看过的,倒也蒙混得过去。” 梁二看了眼立在门边的仲六,又看看周小六,点头。 周小六转去屏风后,快速换了衣裳过来。 柳福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森冷匕首,朝司空八郎淡淡一笑。 司空八郎眉目微凛,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柳福儿不可置否道:“过了这儿,我就信你。” 司空八郎知晓柳福儿的的意思。 帮着他们过了这里,就等于上了贼船,过后就是想甩也甩不脱干系。 他微挺背脊,微恼柳福儿不信任的同时,更气梁二竟也不阻拦。 他梗着脖颈,手持过所,与周小六出门。 待到司空八郎走远,梁二才把柳福儿手里的匕首拿下。 柳福儿淡淡睨他。 梁二道:“阜头离这儿这么远,你能瞄得准?” 柳福儿抿嘴。 梁二转身立在窗后,食指与母子轻捏匕首末端,遥望司空八郎与公差交涉片刻,又转身回来。 待到他和周小六徐步上来,收了搭板之后,公差都没有异样,方收了匕首。 楼船缓缓过了卡口。 司空八郎昂首阔步入门。 没等他兴师问罪,柳福儿率先拱手,道:“八郎仗义,可当托付背脊。柳大以小人之心揣度,八郎要打要罚,任凭处置。” 司空八郎一梗,柳福儿这顶高帽子一戴,他打算兴师问罪的话,也就憋住了。 身后,周小六上前道:“八郎君,大郎身子单薄,受不住罚,不然我来代替,如何?” 门口,郑三冲过来道:“我身子壮,我来。” 周小六忙拦下他,道:“我先说的,别跟我抢。” “这种事哪里会分先后,”郑三瞪眼分辨。 司空八郎转眼看梁二。 见他眸色发暗的脱了上衣,道:“都别争了,我来。” “都别闹了,”柳福儿蹙眉,道:“这是我该给八郎的交代。” 她上前一步,笑意浅浅的望着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挑眉,道:“大郎当真诚心请罪?” 柳福儿点头。 司空八郎呵笑一声,道:“打罚太过粗蛮,不好。” 他道:“不然大郎陪我畅饮一番,我若尽兴,此事便揭过,如何?” 柳福儿笑着道好,又道:“今日我舍命陪君子,与八郎一醉方休才好。” “好,”司空八郎击节,转头道:“来人,上酒宴。” 他转头招呼,道:“你等作陪,也做裁断,今日我要与大郎一醉方休,哪个不醉,都不能离席。” “要不我来,”梁二皱眉。 柳福儿推开他,与司空八郎相携入座。 仆从很快上酒菜,并几瓮酒来。 柳福儿见没上小炉,估摸着就是要冷着喝的。 她此时虽然已过了那几天,但也不想在秋日之时喝冷酒。 她舀出一些出来,立时便有果子独有的芳香散逸入鼻息。 柳福儿挑眉,又尝了口,比她在超市买来的果酒味道要淡上几分,不过果子的倒是浓郁很多,若是夏日,镇过之后,喝着肯定很爽。 她搁了勺子,道:“做什么喝这些甜腻腻的,要喝,就喝好酒,来几瓮烧白。” 司空八郎哎呦一声,笑道:“大郎倒是会吃。” 他扬声道:“仲六,把我带来的几瓮烧白拿来。” 仲六迟疑,斟酌着道:“郎君,那个不是要等到新都再用的吗?” 司空八郎摆手,道:“不用,就现在喝,”他道:“好酒要与知己同饮才好。” “正是这个理,”柳福儿笑着应和。 梁二挑眼看笑吟吟的柳福儿。 罢了,既然他要喝,那就喝好了。 仲六转身去下面舱室取酒上来。 柳福儿笑呵呵的让人备红泥小炉,等酒上来,她便连饮三杯以示赔罪。 司空八郎慢了一拍,等她喝完便赶忙叫停,道:“这可是好酒,我就这几瓮,都叫你喝了,我们几个可怎么办?” 说罢,他赶忙舀了一勺,放入铜锅,待到温热,也跟着喝下。 柳福儿见状,呵笑的转眼看梁二。 梁二摇摇头,坐去上首,同时摆手示意郑三、周小六一同作陪。 仆从依次搬来坐榻和酒案以及酒瓮过来。 柳福儿是知道自己本事的,行酒令、做诗文,她就是门外汉,未免司空八郎提及,她先开始一轮灌酒轰炸。 当然,为表诚意,她也一并作陪。 如此几次,待到仆从把东西搬好,柳福儿和司空八郎已经喝了小半瓮。 并且两人越喝越对脾性,司空八郎索性来到柳福儿的案几前,席地而坐。 柳福儿率性与他共用一个瓮,一个锅。 梁二瞧着两人越喝越近乎,司空八郎还笑得那么欢,不由嘀咕,笑什么笑,再笑,就把那两排大板牙全都敲掉。 周小六见梁二已然眼冒凶光,赶忙凑过来,道:“参军,万万不可冲动,要以大事为重。” “我知道,”梁二瞪他,手摸向酒瓮。 周小六忙拉住他,软语道:“参军,你可不能醉,不然待会儿大郎醉了,谁来管?” 梁二看他一眼,搁了杯子,道:“你知道什么?” 周小六的心突突急跳,他忙松开手,装糊涂:“参军说什么?” 梁二摇摇头,道:“行了,你们下去吧,瞧他俩这样,估计也不需要仲裁了。” 周小六赶忙溜之大吉,捎带着也带走正在贪杯的郑三和一瓮酒。 而这厢,柳福儿已经与司空八郎喝完自己跟前的一瓮,司空八郎扬声命人再拿酒来。 柳福儿也是微醺,但她还是听出来司空八郎舌头已经硬了,便笑他醉了。 司空八郎不服,声明没醉,并想起自己的案几上还有酒。 他折身回去,想捧瓮过来,不想酒意在他一起一搬间,猛地上头。 他脚下一软,脑子一昏,倒在了案几边。 柳福儿抓起筷子,敲桌大笑。 梁二走过来,柔声道:“你醉了,我扶你回去歇了吧。” 第六十八章 刎颈之交可信否(推荐票15加更) 柳福儿迷蒙的转过眼,笑看梁二,“参军,你也要与我对饮?” 淡淡的酒意随着她的话语扑面而来。 梁二闭了闭眼,忍耐的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我没醉,”柳福儿笑道:“想当年,我可是踩着箱子跟他们对拼呢。” “他们,”梁二一怔,问:“你还有兄弟姐妹?” 柳福儿惊觉失言,赶忙往回找补,“是我家附近的邻里,家中儿郎都与我要好,时间长了,我们便如亲兄弟一般,不分彼此。” 梁二哦了声。 柳福儿抚了抚额,看来真是醉了,嘴上都没把门的了。 她再不敢贪杯,赶忙撑着案几起身。 梁二见她身形踉跄,忙道:“还是我扶你吧。” 柳福儿干笑一声,没想到这烧白后劲还挺大。 她努力稳住身体,缓了缓,便站了起来。 梁二见她没有搭腔,也不好强求,只一直紧随她身边,又在她迈过门槛之时,体贴的扶了一把。 河面的凉风略带寒意,迎面拂过之后,发烧的脸上顿感凉意。 柳福儿精神一振,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感觉脑子清爽一些,她轻轻挣开梁二的手指,道:“我能行。” 梁二侧目看她。 柳福儿笑笑,垂目盯着脚下的甲板。 她有自信,以她目前的情况,完全可以自己走回舱室。 梁二拧着眉毛,看她脚步虚浮的回了屋,只觉心头有火再烧。 他用力一锤舱板,折身回厅中,舀了酒来,一杯杯的灌,直到瓮里的酒喝光,他才一步步的回了舱室。 翌日,天气晴好。 柳福儿一觉酣睡,起来后,便将已然晾干了的里衣以及月布等物妥善收好,方才打开门,换人送水。 仆从很快提着温水进来,柳福儿摆手示意他退了。 正在他舀水入盆,准备盥洗之时,周小六一个闪身走了进来。 听到舱板吱呀的合拢声,柳福儿从盆里抬起脸。 看到是周小六,她便绞了巾帕,一边擦脸,一边道:“别关门啊,今天天气好,正好换换空气。” “还换气,”周小六斜眼瞪她,道:“你都快把参军气死了,我看你是要换主子了。” “你这话可冤枉人啊,”柳福儿道:“我昨儿可就跟司空八郎喝酒了,完事我一没吵,二没闹,乖乖的回来睡觉。他生气,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小六继续瞪眼。 柳福儿也以别想赖我的表情回瞪。 半晌,周小六摇头跺脚,转身走了。 柳福儿看他背影,得意一勾嘴角。 收拾整齐之后,她便往大厅行去。 途中刚好遇到司空八郎。 看到她神清气爽的模样,司空八郎服气拱手,道:“大郎酒量,我不及也。” 柳福儿呵呵笑道:“客气,我其实也有几分醉了,再几杯就倒了。” 司空八郎顿足,认真问:“当真?那我再练一练,岂不就能胜过大郎了?” 柳福儿呵呵笑着点头,一脸肯定的回他,“当真。” 司空八郎也跟着呵笑,与柳福儿一同进了大厅。 正位上,梁二端坐其上。 看到两人同时进门,他脸顿时拉长几分。 柳福儿见他这般,暗自嘀咕,又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面上则乖巧老实的行礼,并坐在惯常的位置上。 仆从立刻进来,将热腾腾的早饭摆好。 司空八郎待仆从全部退出,才面带赧然的道:“参军见笑,昨日是我失态了。” “八郎言重了,”梁二笑意淡淡,道:“酒逢知己千杯都嫌少,八郎昨天也不过百余杯,好在两位都已尽兴,倒也无妨。” 司空八郎开始还含笑,可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味。 他摸摸鼻子,借着低头的嫌隙偷瞥柳福儿,以眼神问询怎么回事? 柳福儿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回以讪讪一笑。 梁二位置正好就在中间,看到两人眉来眼去,他顿时握紧了拳头。 正要发火,周小六便走了进来,“参军,前面不远就到新都了。” 梁二深吸口气,理智快速回笼。 “令所有人戒备,尤其货舱里的那些人,全都看牢了,不得走失一人。” 周小六领命离开。 司空八郎看了眼周小六背影,拱手道:“梁参军,我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参军答应。” 梁二正准备起身,闻言便重又坐定,道:“八郎有话直说便是。” 司空八郎道:“通船郎君皆是我知交,还请郎君给我个薄面,放他们下船可好?” 梁二皱眉。 柳福儿则道:“不可。” 司空八郎转眸,问:“为何?” 柳福儿瞧出他的不悦,忙笑着安抚,“八郎莫恼,我知你品行高洁,待友忠义,我信你,也愿将背脊托付,然那些人我就不信了。” “大郎信我就该信了他们,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我刎颈之交,”司空八郎忙道。 “他们与你刎颈,却未必与我等掳船之人相交,”眼见司空八郎焦急起身,柳福儿道:“八郎莫急,我等不是贼匪,并不会伤他们性命。只是需要委屈他们几日,待到事成,便会放他们归家。” 司空八郎长长吐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元白居士难得与这边设下诗会,他们却要擦肩而过。” 柳福儿淡笑,他们听或不听酸诗,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舀了勺以青精米熬成的稠粥,慢慢的咬。 梁二垂目拨弄着稠粥,心情忽然的就好了。 他西里呼噜的吃完一碗,又命人盛了一碗过来,就着炙烤的肉片,吃得欢实。 柳福儿见他筷筷直奔肉去,不由劝道:“烤肉火气大,参军不妨多吃些时蔬。” 梁二筷子一顿,很不情愿的挪向一旁的芸苔,小心翼翼的拎起一根,放在嘴里,皱着眉头咬。。 司空八郎则在见了梁二这般之后,便熄了再行劝说的心思,只叹息着把眼前的粥喝光。 一顿饭后,三个各自回房收拾。 待到船靠了阜头,周小六先去司空八郎下船,柳福儿和梁二则混迹在搬抬箱笼的仆从里,趁着混乱,一并混去司空家的别院。 第六十九章 闲话几句道利害 简单的整理过后,梁二和柳福儿佯作前来收拾院落的仆从,乘人不备,溜进司空八郎所住的小院。 周小六看到两人,忙让进屋里。 司空八郎正坐在榻上喝水,见两人过来,便抬手一请。 两人是跟着仆从一路腿着过来的,外带还搬抬了许多东西,这会儿正渴得厉害。 一连喝了两杯水,柳福儿道:“不知八郎可晓得元白居士在哪儿落脚?” “元白居士是要往泸州赴任,途径此地,我想他应该住在官驿吧。” 梁二侧目看了眼周小六。 周小六立刻往外行去。 司空八郎见状,心顿时提起来,道:“你们该不是是要掳截元白居士吧?” “不是,”柳福儿笑道:“只是我们要找那人素爱沽名钓誉,元白居士难得到此,他定会过去拜访。” “那就好,”司空八郎微微松了口气,道:“不过说来说去,你们都没说要绑之人究竟是谁。” “八郎此时再问,不觉得太晚了吗?” 柳福儿失笑。 “晚总好过不知道啊,”司空八郎耸肩道:“你们那时拿我叔叔前程说事,除开合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梁二回答干脆利落。 “那不就是了。” 柳福儿则好奇的道:“当初我们可没有任何凭证,只凭我们说,你就信,不觉太过草率了吗?” 柳福儿很清楚,司空八郎可不是乡野小吏,不是随便唬唬上两句,就会言听计从的。 司空八郎转眼看梁二,道:“我早年有幸在汴州见过梁帅与二郎,再见怎会错认?” 梁二皱眉,道:“你见过我?” 司空八郎道:“六七年前了吧,那时二郎初立功勋,得蒙圣人召见,我去叔叔官邸,刚巧在皇城外遥见一面。” 梁二了然。 他就说嘛,要是真面对面的见过,他不会不记得的。 解释了因由,司空八郎微笑,道:“现在两位可以告诉我,所要拿的到底是谁了吧?” “或许这人你也认识,”柳福儿笑道:“是徐家徐九。” “他,”司空八郎微惊,道:“他跟前可从不断护卫,就凭你们三个,能成事?” “所以此事还需八郎帮忙,”柳福儿笑道。 司空八郎眉头一皱,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做主,我想去信一封去家中,不知两位可愿成全?” 梁二和柳福儿对视一眼。 柳福儿朝梁二用力一眨眼。 梁二颔首道:“这里是你家,八郎尽可自便。” 司空八郎起身,略一施礼,便阔步往书房而去。 梁二耳目灵敏,听出司空八郎走远,便朝柳福儿勾手指。 柳福儿小心的过去案边。 梁二又勾了勾指头,示意她近些。 待她几乎就要贴到跟前,才凑到她耳边,低而缓的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淡淡的热气顷刻笼罩着整个耳朵,并推着汗毛,直往耳孔里钻。 柳福儿只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了过去。 她忍耐着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努力保持镇定。 “司空家的根基大半在朝堂,离开那里,司空家就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世家,随便来个谁都能把他们尽数碾压。” “如今,徐家将最为富庶的地方化为己有,这无疑是断了整个王朝的后路。如果这个王朝垮了,对司空家可没有半点益处。” “现在,有我们在前面叫板,损害徐家的同时,得利的是这个王朝。司空家虽然也没有明显益处,可也不会因为徐家与我们为敌,我猜最后的回复大抵是两不相帮吧。” 梁二垂目,看那两片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喉咙一阵阵发紧,脑子里嗡嗡作响。 柳福儿等了片刻,没见梁二呆呆的,便往后退了些,看梁二。 梁二赶忙回神,道:“大郎所言有理,”他道:“那接下来该如何办?” 柳福儿笑,“八郎发了信,总要等家里回信,这段时间足够咱们探察徐九的动向。” “哦,对了,”她道:“参军也写封信去武安,烦请刘大和管县丞在事态平息之后,将酬金代为垫付了。” 柳福儿说完重又坐回位置。 难得亲近的机会就这么没了,梁二有点遗憾。 抬眼见司空八郎提步而来,他忙端正姿态。 司空八郎落座,道:“我已命人将信飞鸽传送,不出两日,家中便会有回复。” “也好,”梁二点头,道:“那这两天我就好生歇歇。” 司空八郎转眸,道:“参军这般,就不担心我心生悖意,与徐家勾连,出卖与你吗?” 梁二笑道:“我信守正克己的司空侍郎,信几代在朝为官的司空家,更信你的人品德行。” 司空八郎垂眸,低语,“参军胸怀气魄胜我多矣,八郎惭愧。” “八郎说哪里话,”梁二呵笑,道:“八郎只凭一面,便肯冒险带我等来此,这又岂是旁人所能做的?” 司空八郎赧然摆手。 柳福儿转眼瞟梁二。 话倒是说得漂亮得很,又不是刚才吃不准的时候了。 仲六这会儿已悄然溜回,过来复命时,见三人或坐或站着说话,便问询如何安置。 司空八郎顾忌别院里人多眼杂,便让仲六把边上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两人住。 梁二借机要了信鸽,给管大去信,请他代为赔付船员人力的工钱。 待到黄昏时分,周小六回来禀告。 元白居士的确如司空八郎所说,歇在官驿。 徐九,周小六并没看到,只是在新都最为豪华的酒楼聚仙楼里看到徐家护卫。 梁二问:“聚仙楼何在?” 周小六笑答:“正好就在这个坊里。” 梁二挑眉。 如此只需避开坊里的公差,便能进入聚仙楼打探。 待到入夜,梁二身着暗色衣裳,与周小六往外行去。 柳福儿正好坐在窗前,看到两人这般,便将窗子往外推得大些,待两人看来时,她小声道:“看看就行,别打草惊蛇。” “知道了,”梁二看了眼司空八郎住着的正房,里面安静一片。 他朝柳福儿摆了下手,一个箭步消失在夜色里。 第七十章 自家兄弟,需得爱护 翌日,柳福儿早早起来。 推开窗,就见梁二和周小六从对面厢房出来。 柳福儿望了眼正房,见没有动静,便推门去院里。 梁二正伸着懒腰,抻着胳膊,一副要打拳的样子。 柳福儿便叫了周小六去一边,道:“昨晚怎么样?” 周小六呵笑:“找到人了,不过酒楼里的人有点多,参军说等他出来再动手不迟。” 柳福儿点头,问:“没惊动他们吧?” “放心吧,”周小六笑,“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参军?” 柳福儿斜眼睨他。 周小六一拍她肩膀,道:“徐家那些人就是酒囊饭袋,我和参军就从窗边过去,他们都没发现。” “行,就你能,”柳福儿笑道。 身后,梁二坐蹲起势,忽的打出一记猛拳,结实长腿就地一扫,带得夜晚落下的枯叶霎时飞起。 周小六嘻嘻笑,正要说话,忽觉背脊一阵凉风扫过。 他微转过头,只见梁二虎目圆瞪,两个钵大的拳头舞舞生风。 周小六笑容不变,手指由按改扫,道:“大郎,你这是碰哪儿了,怎么弄上灰了?” “哪儿,”柳福儿歪头去看,见肩膀干干净净。 周小六一摆手,道:“别看了,都让我弄干净了。” 说了这话,他歪头看看正房,“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司空郎君还没动静?” 柳福儿看了眼天光,此时还有些早。 周小六已道:“要不我去看看吧,八成是睡过时辰了。” 他大步往正房走去,柳福儿伸手摇拽,却没能拽住。 梁二眸色淡淡的望着她,道:“时辰不早了,也该起来用饭了。” 柳福儿勾唇淡笑,道:“想好怎么拿人了?” “不急,”梁二道:“等司空家回信,再定也不迟。” 柳福儿问:“昨晚你可看到杜五?” 梁二摇头。 柳福儿道:“八成是去筹粮了。” “也不知他筹得怎么样了。” 梁二不太喜欢柳福儿这么关注别人,便道:“不管筹多少,最后都归我。” 柳福儿挑眼,睨他一眼之后,又笑着摇头。 梁二被她笑得莫名,便问:“你笑什么?” 柳福儿道:“笑你说得对,说得有理。” “哎,你,”梁二听出柳福儿话里的伪意,想要上前分辨。 正房的门就在此时开了。 司空八郎束冠宽袍,脚下高履,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柳福儿扫了眼他那身素雅又不失华贵的衣袍,心里有了几分揣度。 梁二并没想那么多,直接问他,“你要出去?不先用过早饭吗?” 司空八郎微微点头,道:“我去拜访元白居士,早饭已经备好,就在厨下。” 他提步往前,周小六自然而然的跟在后面。 显然是司空八郎提前招呼过的。 柳福儿皱眉道:“你可想好了?” 司空八郎抿了抿嘴,道:“我已经想了一整夜了。” 柳福儿道:“元白居士不会这么快走,还是明天再去吧。” 柳福儿不懂世家里的门道,但也知道人多事就多,若司空八郎未经长辈允许便擅自行动,万一出了岔子,他肯定不会很难做。 司空八郎定定看她,忽的漾出一点淡笑。 “同船几日,我已认你和参军为友。既是友,帮友人跑跑腿,又何妨?” “八郎,”忽然间,柳福儿意识到,是自己狭隘了,有时这些看似酸腐的文人其实也会行仗义热血之事。 她轻叹着收回手,放他过去。 梁二这时已明白两人话里的玄机,也过来拍了拍司空八郎肩膀,道:“你认我这个朋友,你就是梁家的朋友,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司空八郎笑道:“放心,我是不会客气的。” 他笑着带周小六离开小院。 梁二和柳福儿对视一眼,柳福儿去厨下端来饭食,直接搁在小院的竹制小桌上。 梁二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坐定。 柳福儿盛了碗粥搁在梁二跟前,忽的道:“八郎是真君子,早前是我小人了。” “早前咱们都是泛泛之交,怎会知他人品如何?且当时咱们全都在船上,小心一点是对的。” 梁二见柳福儿情绪低落,赶忙劝道。 “可他已流露帮我们的意思,我该柔和一些,委婉一些的,不该那般明火执仗的,”柳福儿还在纠结。 “事已至此,再想又有何益?” 梁二道:“以后当自家兄弟一般待之就是。” 他盛了碗粥,搁在柳福儿面前,道:“好了,赶紧吃饭。” 柳福儿看他一眼,端起碗,埋头把碗里的粥解决。 而后她起身,道:“我回去歇了,待会儿八郎回来,再过来叫我。” 梁二搁了筷子,看西厢的门合拢,微微摇头。 这读了书的就是喜欢东想西想,司空八郎既然能担着责任帮忙,就说明他已经不记恨那事了。 柳大平时也是挺聪明的,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 梁二把物什拿去厨下,在庭院里摆开架势,先热身,后打拳,再舞刀。 待到司空八郎回来,他已练得浑身热气蒸腾。 司空八郎见他汗流浃背的模样,惊讶的瞪大眼。 梁二抹了把汗,笑道:“八郎且去安坐,我收拾一下就来。” 司空八郎点头,进了正房。 梁二去东厢侧边的水井边,打了桶水,又脱了上衣,直接从上往下一淋。 沁凉的井水顺着他平直的肩膀倾泻而下,滑过他结实有力的腰腹,直侵入腰带以及里裤。 水滴沿着裤脚滴滴答答落下。 梁二紧了紧腰带,爽快的一甩脑袋,回东厢换了衣裳,才来西厢叫人。 柳福儿这会儿正睡得昏沉,听到动静,她还有点迷糊。 梁二推了推门扉,见从里面闩着,便道:“八郎回来了。” 柳福儿答应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收拾好自己,便打开门,道:“怎么样?” 梁二咧嘴,道:“我没问。” “那你怎么不问?” 柳福儿见袖边翻起,便低头去理。 梁二道:“我若问了,他不是还得跟你再说一遍?” 柳福儿睨他。 梁二眉眼弯弯,“自家兄弟,总要爱护几分。” 柳福儿转开脸,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迈步往正房行去。 第七十一章 奇货才要待价沽 屋内,司空八郎已换了宽松舒适的半旧袍衫,见两人过来,便把两人让到坐榻上。 没等两人说话,司空八郎便道:“元白居士已与徐九见过面,还约好去新繁出游,同行的有几个世家子,”他道:“我也在受邀之列。” “太好了,”梁二喜道:“新繁山多水阔,四处皆可藏身,想要搜寻却十分不易。” 他转头与柳福儿解释,“那里有一处河道可直通帝都。只要到了那儿,徐家就是有力,也使不上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又问:“八郎,你家可有族人在淮南定居?” 司空八郎道:“我两位兄长皆安家在那儿。” 柳福儿道:“不然你传讯,让他们携家出游吧,或者回祖宅也行。” “你怕徐家对他们不利?” 柳福儿点头,道:“徐九出事,徐家定会彻查新都和新繁两地,我和梁二是生面孔,即便遮掩也不敢保证一定未露痕迹,未免意外,还是先把族人迁出来为好。” “行,我这就去写信,”司空八郎准备起身。 柳福儿按住他,道:“八郎,你可要想好了,此事一做,司空家与徐家交好的几率可就微乎其微了。” 司空八郎勾唇一笑,拉开柳福儿的手,道:“适才我归来时,已经接到阿耶回信,大郎的担忧,阿耶已做好准备。徐家小人,与危难时弃黎民于不顾,我司空家不屑与之为伍。” 他看向梁二,道:“只是以后,可能要麻烦参军一家了。” “没问题,”梁二道:“宣武辖内,保管不叫你家人受委屈。” 司空八郎要得就是这句,他当即起身,转去书房。 柳福儿倒了杯甜浆,慢慢的喝。 梁二歪头道:“你担心什么?” 柳福儿瞟他一眼,道:“那些郎君总不可能一直关着,等他们出去,咱们劫船的事肯定遮掩不住。徐家聪明人不少,一想就会明白,徐九被掳,司空家逃不开干系。” 她道:“杜五和徐九报复心太强,咱们屡次跟他们作对,他们找不到咱们,定会拿司空家出气。” 梁二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徐家那群怂蛋从来都是柿子捡软的捏。” 他道:“我这就往家里去信,让他们一路多关照些。” 他起身出去,周小六本也要跟,想想又回来道:“大郎,要不咱们把那些郎君一并带去帝都好了。” “不可,”柳福儿道:“他们出门定跟家里打过招呼,短时间未有音讯,家里或许不会在意,可若长了,定会起疑。” “且八郎也会为这些人求情,”她道:“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与八郎离心。” “不过现在还是得关着,等咱们过了新繁卡口,再放也不迟,”见周小六要走,柳福儿又多说了句。 “放心吧大郎,没你和参军发话,郑三看得且严实呢,”周小六嘿嘿的笑着走了。 柳福儿淡淡一笑,将碗里的甜浆喝完,回屋继续睡觉。 如此过了两日,梁二收到武安来信。 管大已命人暗地里去寻船员和人力,刘大则在归家之后,递来消息,莫姨娘在他离家期间,趁着旁人不备,挟裹细软跑了,他还去了莫大的窝棚,里面乱成一团,角落里有个新挖不久的坑洞,刘大猜测,那枚鱼佩或许已被莫姨娘带走。 知道信物消失,梁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把纸条拿给柳福儿看。 柳福儿只叹了口气,便把纸条就着灯盏烧了。 梁二道:“她一个娘子,又没有过所,跑是跑不远的,细寻寻,总能找到。” “算了,”柳福儿道:“不过一物件,没了就没了。” 梁二小心的暗睨着,见她并没有伤感一类的情绪,心头微松。 或许真如刘大所说,不过是长辈留下来的念想。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很应该找到。 柳大的家里人全都故去,有个东西看着,总是好的。 他面上淡淡,转头就又给管大送了封信,请他转告刘大,务必把鱼佩寻来。 翌日,便是与元白居士出游的日子。一大清早,司空八郎便准备去官驿。 临行前,柳福儿悄声叮嘱他,“开心去玩,莫要心生顾虑。” 司空八郎扭头,柳福儿弯起嘴角,笑吟吟的。 司空八郎也跟着微笑,不想面上的肌肉却跟着一抽。 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整张脸都是绷着的。 他揉揉脸,深吸口气,出了院门。 梁二等他走得远些,便和柳福儿以仆从身份与其他人搬着箱笼上船。 时近正午,一队十几艘船组成的船队徐徐从卡口出去。 梁二立在船头,遥望一马当前的三层高楼船。 柳福儿见他面带冷意,便道:“徐家的?” 梁二冷哼一声。 柳福儿笑道:“不过是些物什,再精美,再华丽,一把火不是也没了?” 梁二斜眼。 柳福儿眉眼弯成月芽。 生理期那两天的痛不欲生,她可是牢记在心的,不回报一下,怎么行? 梁二似乎也想起即将溺闭时的痛苦,他勾了勾嘴角,将这事记在心里。 船队徐徐,没走多远便停靠在一风景秀丽的河岸边。 仆从们似乎约好了一般,不约而同的来到岸边,寻一平整空地,摆案设榻,拉起帷幔。 柳福儿眯眼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帷幔,啧了声,道:“这料子够做二十几个人的衣裳了吧。” “何止,”梁二嗤道:“不过徐家财大气粗,花得起。” 柳福儿侧目。 梁二似乎看出柳福儿的执意,道:“那是丝锦,出自淮南以东,正是他徐家的地盘,蜀地的世家子,没有哪个脑子进水,用以金论价的丝锦做帷幔。” 这下柳福儿是真的惊了。 这帷幔少说也用了几十匹丝锦,如果按照金价,那得换多少粮食啊。 柳福儿想起徐四在说囊中羞涩,无法再行购买粮食时的窘意,不由摇头。 看来传闻非虚,徐九是当真十分受徐家主母疼爱的。 不过这样正好,只要捏住他,想要多少粮,杜五都会乖乖弄来。 第七十二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河岸上,长髯飘飘的阔袍男子与几位束冠华服的少年饮酒作诗,偶尔兴起,还击碗助兴。 梁二指了坐在主位男子旁边的一面带稚气的少年,道:“那就是徐九。” 柳福儿定睛细看。 倒是与徐四有几分相似,不过不同于徐四的疏朗温雅,徐九的眉眼更为柔媚,有些女气。 梁二见柳福儿看得仔细,心里开始咕噜噜的反酸。 他低哼一声,嘀咕道:“长于妇人手,就是娘里娘气。” 柳福儿收回视线,睨他。 梁二心虚,又不想柳福儿看出来,便道:“难道不是吗?” “是,”柳福儿道:“不过徐家人的样貌倒是都生的不错。” 不管徐大徐四还是徐九,不论秉性作风,但看皮相,俱都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 梁二摸摸略显粗粝的脸颊,很不服气。 他这是被风沙扫的,早年他也细皮嫩肉的好吗? 再说他现在也不差。 丰神俊朗,英姿飒飒,那就是形容他的。 柳福儿又瞄了眼徐九,拢了下袖口,道:“找机会让小六带几个人上去看看。” 水面不时吹起凉风,柳福儿觉得冷,便回了船舱。 梁二立在那里,望了会儿徐九,招手叫来周小六,低声吩咐一番,也跟着进舱。 太阳从正中缓缓落下,当最后一抹余辉沉入地平线下,帷幔四周燃起明亮火把,场地中央以及坐席旁都设有篝火和炭盆。 众人喝得兴起,便将同船而行的胡女叫出来。 羌笛悠悠,羯鼓阵阵,随着语调悠长的歌声,胡女一身环佩叮当,与场地中央狂放热情的欢舞,层叠而又飘逸的衣裙随着她的舞姿飞扬开来,与夜风里,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 柳福儿听到乐曲,从舱室出来。 楼船外面并没有点灯,立在船头可以清楚的看到岸边的情景。 梁二听到隔壁舱门动静,赶忙也跟了出来。 看到柳福儿遥望着岸边,便道:“在边关,将士们在闲暇时也会跳,不过都是手鼓羯鼓,才不唱这些酸掉牙的玩意。” 柳福儿见他这般,顿时恍然,原来这歌是岸上之人所作。 她侧耳细听了会儿,说实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她就云山雾罩了。 短暂的新奇过后,柳福儿便道:“小六回来了吗?” 梁二摇头,道:“这些人半夜能歇都是早的,小六会赶在那之前回来。” 柳福儿点头,道:“徐九船上的,应该都会水吧?” 梁二问:“你问这个干吗?” 柳福儿道:“那些船员人力可跟我无冤无仇。” 梁二笑了,“放心吧,淮南靠水,那边的童儿都是不会跑就先会水的。” “这样,”柳福儿也跟着笑了笑,又望了眼热闹非凡的岸边,才回去歇了。 翌日,柳福儿从梦里醒转,便听到窗外传来阵阵水浪拍打的声音。 推开窗,才发现,不知何时船已经继续前行了。 她收拾好自己,出了门来。 梁二刚好也开门,看到她便道:“你过来一下,我有事与你商量。” 柳福儿看了眼手里的铜盆,道:“过会儿不行吗?” 梁二同样瞄了眼,道:“我屋里有水,何必再麻烦一遍。” 柳福儿一想也是,便搁了盆子过去。 梁二往盆里舀了水,顺手把帕子浸湿,绞得半干才递过去。 柳福儿接过,将巾帕抖开,覆在面上细细的擦。 湿润的帕子温度适宜,擦完之后,只觉面上的汗毛孔全部张开。 柳福儿舒爽一叹,抬眼见梁二定定看着自己,便道:“怎么了?哪儿没擦干净?” 梁二赶忙摇头,指了临床的案几,道:“小六画了楼船平面图,那小子怕死,住在二层,上下左右都有护卫盯着。” 柳福儿皱眉,道:“不会是消息走漏,他提前知道了?” 梁二垂目想了会儿,摇头,道:“不会,如果知道咱们就在,以他的小胆,肯定立马缩在新都。我估计,是害怕了,才这般防备着。” 柳福儿抿嘴,既如此,何必折腾着,逼他们烧粮。 她将图纸摊开,一张张看过。 梁二从身后探出脑袋,“小六画得潦草,哪儿不懂,我给你讲。”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直扑脸颊。 柳福儿脸上微热,不自在的往边上挪了下,略微泛出蜜色的手指往一角指了指,道:“这里是哪里?” 梁二瞄了眼,道:“那是瞭哨。” 柳福儿侧身,挪去案几对面,坐定后道:“这船队都是在夜半之后行船,那前半夜,定然都会休息。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三个瞭哨,只要解决,就一切好办。” “大郎所说极是,”梁二笑眯眯点头。 柳福儿抬眼看他,皱眉道:“你该不会早就想到了吧?” 梁二呵笑,“大郎与我心有灵犀。”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你既已想好,干嘛还寻我?” 她起身往外去。 梁二忙拉住她,道:“大郎才思敏捷,又处事周全,我不问问,心里没底呀。” 柳福儿撇嘴,心里略微美了下。 梁二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参将,能被他肯定,说明她军事素养多少还能过得去。 柳福儿觉得,自己就是被淘宝小店耽误的天才。 如今来到这里,才发现,她非但擅长与人打交道,还能造型、定策,兼带出谋行军啊。 柳福儿挺了挺胸腹,余光瞄见胸前似乎鼓了点小包,她猛地想起,早上起来着急,似乎忘了检查绷带了。 她赶忙恢复常态,并侧过身掩饰。 “参军身经百战,区区一个徐九,还不是手到擒来,哪里还用我再多言?” 她略一拱手,赶忙回了自己的舱室。 闩上门,又检查了窗子,确定都关好,才解开衣襟。 褐黄色的绷带略有些紧的绷在胸前,只是最近伙食甚好,她非但气色好了,就连花苞也圆润起来。 这在她来看,是好也不好。 好的是,事实证明,她不会一干丰腴娘子之中,特立独行的成为前后一样平的骨感美人,坏处是,这会儿还不是时候,被人发现,总是不太好。 柳福儿尝试的往里按了按,立时疼得抽了口凉气。 半晌她叹气的把绷带缠松些,至于外面的衣裳,只松垮的系着。 而后她揽镜自照,如果不太过挺胸,倒也看不大出来。 第七十三章 轻松擒获 时近傍晚,船队再次停下。 司空八郎借更衣间隙,来找梁二,道:“往前不远就是新繁,你们要动手就尽快,不然等过了卡口,再出来就要费周折了。” 梁二点头,道:“放心,我会把事办完,你就当一切都不知晓就好。” 司空八郎看他一眼,道:“那我那些朋友……” 梁二笑道:“出了新繁地界,我就把他们放了,保证毫发无伤。” 司空八郎拱手,道谢。 “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梁二摆手,说得随意。 司空八郎却知他是看在自己情分上,才会放过那些人。 他重又回到岸上,仆从们已经摆开了酒宴。 如昨天一般的情景,再次上演。 只不过此处的景致与别处不同,拿来的酒也比昨日更加香醇。 周小六带两个擅长攀爬的骑兵,扮作搬抬吃食的仆从上了徐家楼船。 柳福儿立在船舷边,紧紧的盯着远处那艘影影绰绰的船影。 差不多小半刻后,船影之中似乎亮起一点火点。 梁二侧头道:“第一队、第二队,过去接应。” 一早坐在小舟上的骑兵闷声滑动船桨。 小小的急行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周围除开细微的水声,便是沉沉的寂静。 约莫一刻钟左右,夜空响起一声亮而清的鹰鸣。 “成了,”梁二击节,喜滋滋的道:“把那些人带来。” 郑三低应一声,往舱底行去。 没多会儿,便带来一串蓬头垢面的男子,看年纪都与司空八郎仿佛。 柳福儿拱了拱手,道:“我等尚且有事要办,还请几位郎君再委屈几日,待到事成,定放诸位归家。” 众人俱抬眼看柳福儿,个个眉眼都很不善。 梁二歪了歪嘴,一脚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道:“要不想活,就趁早说,免得浪费我米粮。” 众人闻言,忙垂下头,生怕被煞星拎出来当吓猴的那只鸡。 梁二朝柳福儿一挑眉。 柳福儿微微摇头。 这些人就连基本的气性都没有,柳福儿可以想见,如果徐家有人来问,他们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示意郑三把人都带上船,转眼四顾,看到仲六,忙疾步奔去。 仲六拱手道:“郎君可还有事?” 柳福儿道:“劳烦提点八郎,我等走后,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或回族里,或去汴州。只记得,千万莫要与我带走的那些郎君接触。” 仲六啊了声,想要详问。 可柳福儿已经没有时间做解释,只重复“切记切记。” 而后便下了急行舟,直奔徐家楼船。 仲六慢了半拍,只能望着小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待到天色将明,司空八郎醉意熏然的回来。 仲六将柳福儿的话告知。 司空八郎搭着他的手回了舱室,歪坐在榻上之后,才笑道:“他就是太谨慎,做事总是想这想那。” 仲六递上温热甜浆。 司空八郎猛灌两口,长吐了口气。 “郎君,”仲六在旁帮他抚背,“柳郎君说这话时,神情十分严肃,我瞧着不像随便说说的。” “没事,”司空八郎摆手,“他们与我是何交情,怎会出卖与我?” 他踉跄着起身,往床边走去。 仲六赶忙帮他宽衣,并扶他过去。 楼船轻轻一晃,徐徐动了起来。 司空八郎只看了眼头顶的床帐,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此时,位于船队为首的楼船上。 徐九一摇一晃的在甲板上晃悠。 忽然,也不知他哪脚没有踩稳,人一头往前栽去。 其后,亦步亦趋的护卫赶忙上前来扶。 奈何,想要献殷勤的人实在太多,你一拉,我一扯。 徐九摇晃着,仰面倒了。 “郎君,”长随谷大惊叫一声,急忙去扶,却还是慢了半拍。 当后脑勺结结实实的磕在甲板上,发出响亮的咣当声时,众人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徐九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着,两眼定定的盯着空中一点,微张着嘴巴。 桅杆上,周小六紧盯着下方,动也不敢动,他觉得已从徐九的眼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心里默默了骂了句太衰,这地方竟也能被发现。 夜风轻拂,带着船帆发出簌簌响动。 周小六借着帆布的晃动,悄悄探手,摸上佩刀,琢磨哪个角度才能成功的把人穿成串。 甲板上,徐九蒙圈了很久,才觉得眼前金星稍减。 他声音细弱的骂咧:“你们这些蠢奴,就是田舍汉也比你们强。”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来。 护卫们赶忙来扶,谷大也跟着伸手。 徐九一把搡开,道:“待到回去,我就让阿娘把你们换了,这会儿有多远就滚多远。” 护卫们知道他的脾气,都不敢在靠过来。 谷大迟疑片刻,还是随着他进了舱室。 做工考究的舱门徐徐合拢。 谷大抬手去摸火折子。 一直带着薄茧的大手无声无息的捏住他手指,并在他准备大叫之时,一把捂住他的嘴,并反手一转,将他反扣在舱壁上。 细微的碰撞声,惊动正轻车熟路的往床榻行去的徐九。 他转过头,问:“怎么了?” 一个黑影从床帐后转出,出手如电的钳住他细瘦的脖颈。 感知到大手在快速收紧,徐九浑身一抖,僵如木头。 他看着只能朦胧的看出轮廓的来人,颤颤的道;“你要什么,只要我有,全都给你。” 梁二沉默的盯着他,感觉手下的肌肤颤抖加剧,才低哑一笑,道:“只要你合作,咱们一切都好办。” “梁二,”认出来人是谁,徐九惊恐到极致的心才缓缓回落。 手指下,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了些,梁二笑了笑,手指收得更紧了些。 呼吸骤然困难,徐九忍不住去掰梁二的手,并挣扎着呼救。 屋外,忽然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徐九面色微变,动作也跟着停了。 梁二呵呵一笑,粗暴的扯了徐九去案边,单手将灯烛点亮。 昏黄的灯光瞬间将屋里照亮。 徐九这才发现,桌案一侧竟还坐着一个人。 柳福儿淡笑的略一颔首,将手边的纸笔摊好,道:“烦请郎君手书一封,请杜郎君过来汇合吧。” 第七十四章 软硬兼施得书信 徐九怒目,“你们要作何?” 梁二一搡,将他推上在桌案上,“你说作何?毁了我上千石粮,这帐怎么算?” “那粮本就是我徐家的,”徐九咬牙。 梁二轻哼,“可它那时是在我手。” 徐九紧抿着唇,手指紧紧的抠着桌案,不肯就范。 梁二只等了一瞬,就没有耐性。 他伸出结实的大腿,以膝抵住徐九的脊椎,用力一压。 徐九以脊椎为中心,头和屁股猛地往上一撅,面上显出几许痛苦。 柳福儿同情的瞄了眼他暴起青筋的脖颈,心里暗啧,这可怜的娃子,落到梁二手里,硬抗只会更惨。 她叹了口气,“郎君这又何苦?” 说着话时,船微微一晃。 柳福儿推开窗子,外面的河风顷刻吹拂进来。 徐九盯着摇摆不定的灯笼,脸色青得厉害。 柳福儿望了眼隐约可见的河岸,倒水入砚台,耐心的研磨成汁,又把笔摆在黄纸旁边,笑意浅浅的道:“徐郎君,你说,如果水里多一浮尸,大家会怎么猜度?” “是被谋害?还酒后不慎,溺水而亡?” “我自幼善识水性,说我溺闭,便是七岁童儿也不会信。” “那可未必,自古溺死的多是善游者,”柳福儿挑眉,“我想这点,旁人不信,但你大兄肯定信。” 徐九脸色微变。 柳福儿笑了,“看来,你也这么认为。” 梁二伏低了身体,歪头看徐九因他的重量而扭曲起来的脸孔,道:“我数到三,你若不写,我就把你扔水里喂鱼。” 徐九牙齿咬得咯吱吱的响,坚持着,不肯妥协。 柳福儿不知从哪儿摸出根绳子,递给梁二。 梁二利落的在他手腕上绕了几绕,又缠了几缠,就把徐九困成了个粽子,揪着绳头和他脖领往门边扯。 柳福儿起身开门。 风从门外吹来,刮得徐九眼睛又涨又涩。 柳福儿轻叹一声,道:“黄泉路上,还望郎君一路走好。” 她侧身让开路。 梁二跟拎死狗似的拖着徐九出去。 “可惜这风骨了,”柳福儿低声呢喃,“若徐大能有一半,便足矣坐稳家主之位呢。” 徐九心猛的一颤,他想要扭头,却因脖子被紧紧的勒住,只能用余光瞄柳福儿不忍又感伤的脸。 几步外,便是低矮的船舷,若翻落下去,以他此时的样子,无疑死路一条。 猛然间,强烈求生的念头撷住他的心脏,他手指自动自发的扳住门框,哑着嗓子道:“不就是粮吗?我给就是。” 梁二手指略微放松。 “郎君真俊才,”柳福儿将他扶稳,道:“审时度势,可比令兄强上几筹不止。” 徐九呛咳着,涨红了脸。 柳福儿看了梁二一眼。 梁二立时将手松开。 柳福儿忙扶着徐九坐与案几后。 徐九抚着脖颈,垂目看着纸笔。 良久,他道:“我若写信,你就放了我?” 梁二冷笑,柳福儿道:“我等无意与徐家为敌,只要粮船一到,定恭送郎君离开。” 徐九看了眼柳福儿,道:“希望你言而有信。” 他说着拿起笔,蘸墨书写。 柳福儿道:“烦请郎君说明,让他从早前经过的岔道往北,与咱们汇合。” 徐九看她一眼,复又垂眸。 梁二冷哼,等他写完,便拿过来查验。 觉得无误,又递给柳福儿。 柳福儿摆了下手,转眼示意郑三把谷大带出去。 而后道:“我等就在外面,郎君若有所求,尽管吩咐。” 她笑着退了出去。 梁二则吩咐道:“来人,把窗户都给我钉牢了。” 候在门边的骑兵应声。 没多会儿,窗子就被暴力合上,一阵叮当作响之后,就连窗缝都被钉死。 徐九面色阴沉的看着窗子不语。 梁二淡声道:“你若老实,我定言而有信。” 他提步去楼下鸽房,寻人送信。 另一边,柳福儿备些温热的甜浆,来徐九的舱室,道:“郎君受惊了,喝些热浆,定定神,早些安歇了吧。” 没有梁二那个煞神,徐九沉稳许多。 他抬手示意柳福儿落座,道:“我看郎君知书识礼,为何要与梁二这等粗蛮之人为伍?” 柳福儿笑了,“九郎君这话差异。” 她道:“梁参军千里奔波,即便手段粗暴,但他所求的也只是边关将士温饱,”她抬手止住徐九的话头,道:“我知道,徐家为了百姓,亦不惜流血的抵御内贼。” 她道:“可是郎君可有想过,如果没有梁家军在外抵御,待到外敌来喜,只凭徐家一家,可能全部抵挡?” 徐九轻哼,面色蔑意。 柳福儿道:“我猜,你是觉得中原一地尚有几位节度使在,定会将其拦截。” 徐九倒了杯热浆,一口口的抿。 柳福儿又道:“素闻梁帅乃不世出的战将,梁家军更是骁勇。若他们都无法阻拦,试问,时下还有谁是他们对手?” 徐九眉宇微动,抿了抿嘴。 刘福儿道:“突厥生存之地贫瘠、寒冷,困苦的环境让他们性情如狼般残暴。淮南富庶,是举世都知的,你觉得他们会拼命攻打没有多少油水的城池,还是策马南下,掳截而归?” 柳福儿定定看徐九片刻,才道:“郎君两位兄长便是想到这些,才宽手与参军共分粮草,指望尽快平息内乱与外患。” “你放心,”徐九抬眸道:“我会配合你们。” “多谢郎君,”柳福儿笑着起身,复又叹息道:“其实若早起那艘粮船未被烧毁,你我此时都已经踏上归期。” 徐九抿了抿嘴,望她单薄背影,道:“郎君,你若愿意,入我府可好?你放心,我定会以礼相待。” “多谢九郎君赏识,”柳福儿转眸一笑,道:“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般,如果可以,我更喜欢悠闲的躺在太阳下度日,因此,郎君的美意,我只能辜负了。” 她略一拱手,出了舱室。 门外,梁二正立在几步之外的船舷边。 柳福儿踱步过去,道:“都听见我说了?” 梁二点头,道:“要不是我知道那粮是怎么来的,都要相信徐大徐四是如此深明大义了。” 第七十五章 粮食、主子,两者不可兼得(推荐票加更16) “人家本来也不小气,”柳福儿斜他道:“乱军南下,就说明他们当真言出必行。” 梁二撇嘴,转开眼。 柳福儿望着荡漾波纹的水面,眯眼看隐约露出来的一点天光,道:“命船全力加速吧,徐家楼船脱队的消息,大约也快传遍船队了。” “已经在加了,”梁二道:“时候不早了,你去补一觉。” 柳福儿打了个呵欠,懒懒的走了。 待到进了船舱,她便倒在床上,很快入睡。 而此时,高卧在枕的一众世家子,连带元白居士都已惊跳的聚在一处。 堂堂徐家郎君,所乘之楼船不知在何时消失了,他们当中却没有一人知情。 元白居士胡须颤颤,世家子们也派出急行舟在周围水域搜寻。 奈何,直到太阳西下,二十几艘急行舟都已全部归来,也还是没能带来一点消息。 司空八郎立在众人之后,望着一张张心急如焚的面孔,悄然垂下眼帘。 如此,又煎熬了一夜。 元白居士拍板,命人前去新繁和新都报信,请当地公差前来搜寻。 而在另一河道,接到传讯的杜五正带船前来汇合。 货船悠悠拐过岔口,刚好与报信之人擦肩而过。 瞭哨探察到货船靠近,立刻回报。 梁二阔步出仓,叫上柳福儿,来到船尾。 看着沉沉压过水线的货船,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柳福儿侧头吩咐,“把徐郎君请来。” 骑兵领命而去。 梁二哼道:“你倒是对他客气。” 柳福儿一笑,道:“人家几番送粮,客气一些又何妨。” 梁二撇嘴,没有言语。 货船缓缓靠近,杜五徐步往船头行来。 正在准备两船相靠搭板的船员赶忙行礼。 杜五淡然点头,转眸看到梁二和柳福儿,他立时面色一变,正待喝令,就见徐九被押至梁二身边。 “梁二,”杜五面色铁青的喝道:“你若敢伤郎君半根汗毛,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梁二冷嗤,问:“你要对我如何不客气?” 他伸手揪过徐九,威胁之意明显。 杜五咬牙,却不敢再说狠话。 梁二冷笑。 柳福儿推开梁二粗鲁的大手,体贴的扶着徐九站定,才道:“杜郎君,委屈你与其他护卫换乘去别船吧。” 杜五盯着徐九,没有吭气。 柳福儿笑了笑,道:“杜郎君放心,只要我们将粮运走,就会将徐郎君妥善送去岸上。” 杜五依然没有做声。 柳福儿有些为难,道:“徐郎君,你看?” 徐九瞪着杜五,道:“你没听到他的话吗?” “郎君,”杜五面带难色,道:“蜀中粮食有半数在这船上,若给了他们,咱们回去该如何交差?” 梁二大手开始蠢蠢欲动。 徐九余光瞄见,咬牙,“粮食与我,哪个更重?” 杜五迟疑片刻,方才拱手,道:“郎君,如今我徐家已驱贼南下,一干儿郎仍甲胄在身,枕戈待旦,梁参军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引我徐家北上之事的。” 梁二啧了声,道:“倒是看得清楚,”他歪头问徐九,“你呢,你觉得我敢不敢?” 徐九用力的抿着唇线。 梁二的混账他在幼时就领教过,且梁二若真不敢,前些年就不会打破杜五的头,现在也不会劫掳他在此了? 柳福儿抿了嘴,面带戏谑淡笑,“徐郎君,你确定这位杜五郎是忠于你的吗?” 徐九脸色一黑,缩着袖袍里的修长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梁二喝令楼船继续前行,并道:“杜五,我给你半天考虑,过时就等着我送你礼物吧。” 他笑着阔步而去。 “徐郎君请,”郑三抬手一礼。 徐九定定的看了眼杜五,随郑三走了。 柳福儿笑道:“杜郎君心慧眼明,只是郎君忘了,边关一众儿郎方是梁家立世之根本,为了梁家基业不倒,有时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船快速向前滑去,她朝面色阴沉的杜五拱手一礼,往船舱行去。 舱室里,梁二正烦躁的灌水。 柳福儿坐定,也倒了杯甜浆。 梁二等她喝了几口,便道:“若杜五当真不肯,该怎么办?” 柳福儿笑道:“参军不是说,要送上礼物吗?” “不过是恫吓,”梁二瞟她一眼,悻悻道:“徐家和梁家是几代世交,我总不能为了那点粮,真卸了徐九胳膊腿吧。” 柳福儿笑,“放心,以徐九的受宠程度,杜五也不敢真的让他少点什么。” 她道:“说不准,喝完这一壶浆,杜五就妥协了。” 船顺水向前行着,杜五待楼船行出些距离,才重重一锤船舷,垂下头,大口喘气。 护卫小心觑他一会儿,道:“杜郎君,现在该怎么办?” 杜五闭了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郎君跟着船队同行,身边还有人护卫,梁二那些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护卫嗫嗫,不知该说什么。 杜五道:“你带着几个人去寻船队,查查是谁勾结梁二,来害郎君。” “可是杜郎君,”护卫脚下未动,“郎君那边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杜五眼神凶狠,“我与郎君相交莫逆,难道会看着他受伤?” 护卫忙应声,转身去调急行舟,并迅速往新繁而去。 杜五手撑船舷,深吸几口气,才有气无力的道:“命瞭哨向前喊话,我答应他们的要求。” 护卫忙奔去桅杆下,仰头喊话。 瞭哨赶忙向前打旗语。 周小六得知消息,疾奔到舱室。 梁二正在猛灌甜浆,听说杜五妥协,他喜得直接站起,险些碰到了杯子。 柳福儿赶忙扶住,并往里挪了挪。 梁二咧着嘴,道:“大郎,你果然料事如神。” 柳福儿失笑。 这种事情明眼一看就知道,哪里用得着她来料。 梁二阔步往外行。 柳福儿忙拦下他,道:“参军太过喜形于色,还是稳一稳再出去吧。” 梁二听话的立定,深吸两口气,缓缓收起面上表情。 见柳福儿微微点头,方往外行去。 迈出船舱,梁二侧目,道:“你不来?” 柳福儿摇头,道:“我去看看徐九,顺便安他的心。” 第七十六章 不守承诺,实非得已(推荐票答谢!) “也好,”梁二顿了下,道:“让小六陪你去。” “不用,”柳福儿笑,“我还能对付不了个孩子?” “别小看他,”梁二道:“徐家人都是六岁就开始修习六艺的。” 想了想,又道:“他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在他这年纪都能娶妻生子了。” 柳福儿看他一眼,忽略莫名的后半句,问:“是不是世家子都从幼年便开始修习六艺?” “差不多吧,”梁二点头。 柳福儿微微皱眉,想起谢家兄弟。 梁二看了周小六,径直走了。 周小六道:“大郎,还是我跟着过去吧,以防万一。” 柳福儿点头,与他一同来到二楼的舱室里。 徐九坐在棋案边落子,见她过来,便将手里的棋子扔在桌案上,道:“梁二想好取我哪儿了?” “郎君说笑了,”柳福儿笑着坐在他对面,道:“参军不过一句玩笑,郎君怎么就当真了?” 徐九轻哼着别开头。 柳福儿将棋子一粒粒收回棋盒,摆好之后,道:“好叫郎君知晓,杜郎君已答应让出粮船,此时正在交接。” “当真?” 徐九眼睛一亮。 柳福儿点头,道:“只是郎君也知,梁家军不善水,在这河里,他们先天就弱过你徐家护卫,”她微笑望着徐九,道:“未免再生波折,烦请郎君再送我等一程。” “送多远?” 徐九面容微紧,眼带提防。 柳福儿笑着拿起边上的小壶,给徐九斟了杯桃浆,道:“那就要看杜郎君了,若他穷追不舍,我们也没办法。” “所以,我想请郎君规劝杜郎君,免得大家最后都不好看。” 徐九定定看柳福儿,“若他离去,那我岂不如砧板上的肉,由着你们宰割?” “徐郎君,”柳福儿道:“我愿与郎君起誓,只要我等离开,便放你登岸。” 柳福儿拢着袖管,伸出手掌,道:“郎君可敢信我?” 徐九看了眼她略显细瘦的手掌,抬手用力一拍,道:“希望你不会违逆誓言。” 他提着袍脚起身。 柳福儿淡笑,道:“郎君且看就是。” 周小六打开舱门,三人并肩,来到船尾。 此时,杜五已下到急行舟上,看到徐九,他眼睛一亮。 “郎君可还好?” 徐九点头,柳福儿道;“杜郎君莫急,梁参军说话算话。只是劳烦你等在这儿候上些时候,待到后日清晨,去前面的阜头接人就是。” “这么久,”杜五皱眉。 如此岂不是彻底失了货船行踪。 “自是要这么久,”柳福儿似笑非笑,“杜郎君该知道货船所行速度有多慢,若没有一两天富裕,我怕没多久,船就要沉了。” 杜五面色一变。 柳福儿笑了笑,抬手一请。 徐九转身回去,却没有忽略杜五那一瞬的变化。 他悄悄的捏住手指,忍下这怒意。 待到回到舱室,他再忍不住的踢翻桌案。 柳福儿听到里面动静,微微一笑,道:“检查完毕,就开船吧。” 货船缓缓前行,楼船紧随。 杜五眯眼瞄着两船离开视线之外,便道:“跟上去。”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杜五怒道:“都聋了,没听到我说话?” 护卫们偷偷使了个眼色,悄声来到船舷边,握着船桨滑动起来。 楼船之上的瞭哨早早发现杜五踪迹。 周小六回禀时,柳福儿淡淡一笑,道:“不用理会,盯牢就是。” 她问梁二,“从这里到帝都要走几天?” “货船走得慢,差不多七八天吧,”梁二也没走过水路,只能凭航速估量。 柳福儿想了想,道:“小六,让郑三照顾好谷大,莫要轻慢。” 梁二酸酸的道:“你这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谁,你都要怜惜一番?” 柳福儿笑,问他,“我怜惜谁了?” 梁二躲开柳福儿视线,不语。 柳福儿摇摇头,又跟小六道:“过两日,若杜五还这般紧跟,就带谷大去转转,也让徐九知晓,不是我不守诺言。” 周小六领命离去。 梁二转眼看她。 柳福儿问:“怎么了?” 梁二叹息道:“杜五与徐九从牙牙学语就厮混在一处,你这伎俩,没用。” “有用没用,看看不就知道了,”柳福儿笑道:“参军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梁二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柳福儿出舱,眯眼看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回去睡觉了。 如此又过两天,徐九见迟迟还不放他,便使起脾气,踢翻案几小凳,还不解气,又把帐幔、床帐扯了个一塌糊涂。 他的本意是想让人过来,奈何柳福儿就是不肯露面,窗门又都紧闭,他使尽了力气,也是徒劳。 清晨时,舱内没有了动静。 周小六带着谷大与船尾处行过,望到紧追不舍的急行舟,他轻啧着摇头。 谷大疑惑的转去看,当看到立在船头上的细瘦身影,他揉了揉眼睛。 周小六佯作未见的带他来到二楼舱门边,便离开。 守在门边的两骑兵将门打开,顺手将谷大推了进去,道:“把屋子收拾好了,再出来。” 谷大踉跄着进门,没等站稳,舱门就咣当一声合上了。 徐九正歪靠着的坐榻,坐在地上。 看到谷大,他有气没力的招手。 谷大赶忙过去,把他扶去床上。 徐九喃喃嘀咕被骗一类的话语。 谷大听了几句,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九斜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有话就说,我这个样子还能吃了你吗?” 谷大忙跪在脚踏之上道:“郎君,此事或许怪不得梁二郎。” 徐九转过脸,问:“怎么说?” 谷大道:“适才奴过来,看到杜郎君就在后面随行。” “什么,”徐九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细瘦的手指紧攥,手背青筋直跳。 “郎君,”谷大见徐九面容狰狞,不由满脸惶然。 “我要见梁二,”徐九从床上跳下,扑上舱门,用力拍打。 门口看守着的骑兵对视一笑,一人看守,一人去请梁二与柳福儿过来。 舱门在两人将来之时,便已打开,柳福儿推开门,见屋内大抵已恢复整齐,不由看了眼谷大。 谷大正恭顺的立在徐九身后,为他疏散筋骨。 梁二见他这副大爷做派,又是一哼,道:“你找我何事?” 第七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几人能做到 徐九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不过他深知形势没人强的道理,只能按捺住,道:“听说杜五不放心我的安危,我想让谷大过去,让他知道我近况如何。” 梁二挑眉,道:“来人,找个船员把谷大送去。” 谷大侧头看徐九。 徐九微微摆手,和颜悦色的道:“帮我跟杜五说,我知他辛劳,回去定会为他请功。” 谷大边走便喏喏应声,没走三五步都回头望一望。 梁二瞧他这么黏糊,有些不耐烦了。 柳福儿忙按住他,柔声道:“我等只是暂留郎君,只要杜郎君合作,最晚后日便会放郎君归去。” “你听到了,”徐九回了句,目光严厉的瞪着谷大。 谷大再不敢耽搁,快步随骑兵走了。 另一候在门口的骑兵知趣离开,梁二这时才道:“你养得狗还挺黏人,就是不太听话。” 徐九脸顿时一黑。 柳福儿忙拐了梁二一下,笑吟吟的道:“徐郎君,如果没有意外,后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时。” 她拉了梁二出门,道:“郎君可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一并收拾妥当,若是落下什么,可就未必能再找回了。” 舱门随即轻轻扣上,徐九轻轻摸摸已经空了的腰际,抿了抿嘴。 货船和楼船缓缓前行,柳福儿转脸望灿烂得有些过分的阳光,感慨这几天天公实在太过作美,竟然没下半滴雨。 这厢,杜五接了谷大,便立在船头遥望,待到船彻底消失,便道:“还不继续跟着。” “杜郎君不可啊,”谷大赶忙阻拦。 杜五冷睨他,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谷大忙拱手垂眸,退后一步。 杜五冷哼,正要号令行船,余光瞄见身后有船过来。 “戒备,”他冷声一喝,并按住腰际的佩刀。 小舟极快驶到近前,位于后面的急行舟将人拦下,后来回禀,是早前去新繁探察的人回来了。 杜五松了紧绷着的神经,道:“让他过来。” 小舟极快划至跟前,护卫起身回禀,道:“据一众郎君以及元白居士说,在郎君的楼船消失之前,他们全都不曾察觉半点异样。” 杜五面容冷冷,道:“那些出入频繁的仆从也查问了?” 护卫点头,道:“也不曾有人看到生人。”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是飞过去的?” 杜五用力磨后槽牙,还不肯放弃。 谷大冷眼瞧他只顾追凶,没有半点关心徐九安危的意思,心里不由盘算开来。 他与杜五不同,郎君有事,杜五可以靠着家族,逃脱罪责,他的身家性命却都要靠郎君维系,若主母怪罪,别说是他,就连一家老小也都要丢掉性命。 谷大捏了捏袖口,下了决心。 待到杜五喝令开船时,他深吸口气,道:“杜郎君,便是越谕,奴也还是要说。临来前,郎君亲口授命奴,莫追莫赶,静待两日,方可前行。” 谷大说着,又深揖一礼,道:“郎君还说,若杜郎君心急,不妨转到去别处筹措粮食。” 杜五深吸口气,大声喝道:“若我执意要追呢?” 谷大颤颤的从袖中取出兽头印章,平平的摊在掌心,平举在头上。 杜五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徐九的印信,徐九从来都是不离身的。 其他护卫同样也认出,悄悄的缩回握着船桨的手。 杜五抿了抿嘴,道:“行,既然郎君有话,那我就去新繁筹粮,这船留给你接应郎君可好?” 谷大喏喏,只盼他赶紧离开,好早些时候接徐九归来。 杜五看出他的意思,气得气血上涌。 他招来另外一艘急行舟,跨步过去,没能站稳便道:“去新繁。” 护卫看了眼谷大,见他没有吭气,便划舟而行。 谷大又示意另外两个急行舟跟上,半是监视,半是听差。 待到杜五走远,他才带着余下两舟人遥望空空的水面,轻叹了口气,道:“就近找个阜头停下,明天再往前去。” 护卫领命,带船往旁边一条小岔口拐去。 而在宽阔河道行驶的楼船里,柳福儿道:“前面寻个荒僻无人的阜头,让那些郎君下船吧。” 梁二道:“这会儿就放人?” 说话时,他看了眼门口的骑兵,示意去叫郑三过来。 柳福儿回他:“现在正好,再晚,那些人的家人没准就闹开了,到时引起注意,反而不好。” 她道:“谷大与那些人都没见过吧?” “没有,郑三把谷大关船尾,那些人在船头,根本碰不到面,”梁二笑回。 “那就好,”柳福儿道。 那些郎君身处的家族并不是很大,只要时间差恰当,徐家人便是追根究底,也来不及了,只要司空八郎一早离开蜀地,便是他徐九和杜五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去司空家的族里或是汴州吧。 时近傍晚,楼船近乎轻飘的靠在阜头,一串蓬头垢面的男子被暴力驱赶下船。 当站在结实冰冷的石阶上,男子们转头回望。 楼船以无声无息的离阜远去。 柳福儿立在船头,望着河道不远的层峦叠嶂,听着下面传来阵阵的雀跃高呼,微微一笑。 月升月落,很快又是一天, 柳福儿盘算着路程,也计算自己的归期。 如今,粮已顺利拿到,只要把徐九这一关完美收官,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是她没有过所,又不认识路,想要回去山坳,实在有些困难。 她考虑是不是该去趟武安,劳烦管大叔弄个过所,最好再跟个船队,一道离开蜀地。 柳福儿盘算着来到隔壁舱室来寻梁二。 梁二正在纸上写画着什么,见她过来,便招手,道:“我把从帝都去边关的两条路标注出来,你来看看哪个更好?” 柳福儿站定,道:“参军,我想与你借只鸽子。” 梁二抬眼,道:“你要鸽子作何用?” 柳福儿笑了笑,道:“过了明天,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趁着天气还不太冷,我想早些回去。” 梁二猛地吸了口气,头垂了下来。 柳福儿没等到答复,便又喊了声参军。 这一会儿梁二抬起头,但他眸色黑沉如墨,面色很是复杂,“是不是不论我如何待你,你都决意要走?” 第七十八章 这是表白咩? 柳福儿一呆,脑子有些乱。 是她错觉吗? 为啥她感觉梁二是在对她表白腻? 她微微低头,以余光瞄胸口,最近正在蠢蠢欲动的小笼包被她遮掩成弧线优美的胸肌。 不错,很完美,没有破绽。 她赶忙仔细回想一番,很确定自己在别处并未出纰漏。 又再回忆一番梁二的话,似乎,好像,也许大概,并没有什么歧义。 大约是自己多心了。 刚猛爽气的梁二怎会画风突变,好起耽美来呢。 她在心里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梁二则在柳福儿低头的瞬间,心也跟着软了。 他将挤压着胸腔的空气吐出,耷拉着肩膀道:“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没有过所,不然你随我去帝都,我找人帮你办个回去的过所。这样你就是走,我也能放心。” 柳福儿抿着嘴,眨巴眼看他。 梁二误以为是默许,便道:“时候不早了,早点歇了吧,明天放了徐九,就没这么悠闲了。” 柳福儿转身往外走,余光一直在看顷刻变得颓丧的梁二,猛然间她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莫非刚才不是她错觉。 柳福儿想到早前他失控抱着自己,热泪轻撒的情形。 一瞬间,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几个跨步回自己舱室,当把门合拢之后,她翻出被水浸泡得一塌糊涂的信,又仰头看舱顶,双手合十,嘀嘀咕咕的念叨多谢。 上辈子她肯定频频走过老天爷后门,不然没法解释她为何这般受老天爷关爱,一瞧她春心荡漾,就立马提示,那位跟她不是一个cp,让她趁早歇了心思。 没了绮念,柳福儿也就不七想八想了,她考虑片刻,才把信纸重新收回衣襟,抚压平整了,转头睡得没心没肺。 而在一墙之隔的梁二心头郁郁得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发白才眯了眯。 天光斜照入室,柳福儿神清气爽的来敲梁二舱门。 梁二皱着眉头起身,将门打开,见是柳福儿,便转身去摆着铜盆的架子旁盥洗。 柳福儿看眼屋里,见被褥都散落在床上,便立在门边道:“参军,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把徐九放了?” 梁二布巾蒙脸,含糊道:“到了与我说什么,放人就是。” 柳福儿瞄他,心说他不发话,谁敢放呀。 梁二扔开布巾,转身往桌案边去。 柳福儿试探道:“参军,那我这就去了。” 梁二没搭理她,兀自伏案忙碌。 柳福儿悄悄撇了撇嘴,往二楼行去。 舱室里,徐九,见柳福儿过来,便起身。 柳福儿见他两手空空,道:“郎君不带些东西?” 徐九摇头。 柳福儿捞过放在架子上的软貂毛披风,道:“外面风大,近水更冷,郎君莫要受寒才好。” “你倒是体贴,”徐九将披风系好 柳福儿含笑抬手一请。 徐九上下端量她一眼,轻啧一声,随柳福儿来到船舷边。 楼船正好靠在阜头边上,郑三正往下递搭板。 徐九见那阜头的石阶满是苔藓,便微微皱眉。 柳福儿道:“前面倒是有大些的阜头,只是需要转到岔路。这货船来回出入不太方便,再有时间太久,你家仆难免生急。” 她拱手道:“九郎君,你我就在此别过吧。” 徐九点头,踏上搭板之时,他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愿来,我扫榻以待。” 柳福儿笑着作揖,道:“郎君慢走。” 徐九轻叹,徐步下楼船。 郑三瞄着徐九步子,待他将要落下最后一步是,一把抽回搭板道:“大郎,别听那小儿胡吣,徐家人个个奸猾,比咱们参军可差远了。” 柳福儿瞄了眼踉跄站稳的徐九一眼,笑而不语的随他往里行去。 楼船再度航行起来。 徐九一直盯着楼船消失,才转而望向后面。 等了约莫小半天,谷大便带着人过来。 徐九瞟了眼人群,问:“杜五呢?” 谷大小心睨他白净如羊脂玉样的侧脸,垂头道:“杜郎君带着人去筹粮了。” 他身体微躬,双手平托,将印信举过头顶。 徐九接过来,习惯的摩挲上面花纹,问他:“你过多久才追过来的?” 谷大道:“奴怕激怒梁参军,不敢太早过来,等了一夜方动身。” 徐九微微点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一个奴仆都知道遇到这事该如何做,他杜五却不知道。 徐九握紧手指,道:“走,咱们去寻他。” 谷大赶忙扶他上舟,低喝护卫划桨,直奔西南方。 而此时,身在新繁的杜五正走访组成船队的世家子。 因顾忌他是身份,加上徐九尚无音讯,大家都十分配合。 杜五没有多加询问只会伸手,听凭伺候的世家子,他请人将跟船的仆从全都叫来,他一一盘问。 徐家护卫开始还配合着他,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心里犯起嘀咕。 说好是来筹粮的,却把时间都耽搁在这等琐事上,等到郎君脱困,他们无粮可交,到时责任谁付? 杜五却不管这些,他在心里将这些仆从的供词一一整合,来到说自己好像听到水声的一仆从跟前,道:“你确定在诸位郎君开怀畅饮之时,船外有奇怪的水声?” 那仆从皱着眉头,微微摇头,道:“当时十分混乱,我去拿火炭时,感觉听到水声,不过也或许是我听错了。” 仆从十分拿不准。 杜五一脸冷笑。 他敢肯定,这人定没听错。 梁二那群人就是借着楼船遮掩,与暗影里悄悄划舟过去的。 只是他们一行人不少,若是从后追来,没可能没有人发现。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定是有人在中间暗通款曲,悄悄的把人渡去徐九的楼船。 可究竟是谁做了这事呢? 杜五把目光转向那些世家子。 一一甄别之后,他把目光放在只孤身一人,并没带任何故友,却又乘着一艘宽敞精美楼船的司空八郎身上。 而在司空八郎所住的院落。 仲六正在劝司空八郎回祖宅。 司空八郎很倔强,执意不肯走。 仲六叹道:“郎君,我已经派人打探了,那位杜郎君审问与旁人不同,我怕他疑心到咱们这里。” 司空八郎笑道:“他就是疑心又能怎样?这里是蜀地,不是他淮南,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第七十九章心虚之下露破绽 仲六忧心忡忡,“可是柳郎君,” “他那是担心过度,”司空八郎打断他道。 仲六皱巴着脸,还算俊朗的五官纠结成一团。 “郎君,不管怎样二样,这都是柳郎君的心意,若他知道被你辜负,该多伤心啊。” 司空八郎皱眉,想想几人相处的时光和柳福儿浅笑吟吟的模样,道:“知道了,等明日拜访过元白居士,我就随你回去。” “哎,我这就去准备,”仲六乐颠颠的去箱笼跟前收拾,准备明天回来便即刻启程。 门外传来节奏分明的叩门声,仆从开门与来人对话。 仲六凑去窗边,瞄了眼,忙跑去东边里间道:“郎君,杜五来了。” 他怎么来了? 司空八郎虽然不怕,但他心虚,听说来人,他心里难免泛起嘀咕。 仲六赶忙把他褶皱了的衣袍抚平。 才来到厅堂,仆从就已撩了帘子,入内通禀。 司空八郎忙露出笑容,道:“杜郎君,稀客稀客。” 杜五笑容浅浅的拱手施礼,道:“贸然打搅,失礼了。” “哪里,杜郎君少负才名,某想要拜见,却因郎君远在淮南,数次不得成行。而今郎君能来,某求之不得呢,”司空八郎抬手一请。 杜五笑着随司空八郎落座。 仲六蹑手蹑脚的去茶水房备了些温热的甜浆来。 杜五抬手一挡,道:“素闻司空郎君豪爽大气,怎的用小儿之物待客?” 言辞犀利,又十分无礼。 “惭愧惭愧,”司空八郎心微微一跳,眉头微动,嘴角浅勾,以眼神示意仲六,道:“把我早前带来的烧白拿来。” 仲六垂下眼,出门拿酒。 出门时,他吩咐一仆从道:“快去请元白居士,就说杜郎君邀其共饮。” 仆从要走,仲六扯住他道:“从后门去。” 仆从又转去院落后面,悄悄离开。 仲六转头四顾,见没人发现适才的动静,才迈步入内。 此时司空八郎正笑道:“早年就听说杜郎总角之时,便以五步之距,创七言小词,此等才思,吾辈不及也。” “哪里哪里,不过游戏之作,当不得郎君赞,”杜五做羞惭样,摆手。 仲六将酒瓮摆在其跟前,正好觑到他眼底的得意。 他转而来到司空八郎身边,借着身形的遮掩,暗暗递了个眼色。 司空八郎心里略定。 但论酒量,他是有自信胜过这个喜欢听奉承话的白面郎的。 想要酒后吐真言,套他话,那就是做梦。 只是论武力,他跟前这几只三脚猫,还比不过杜五带来的护卫。 元白居士虽是受了贬斥就任,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有他在场,晾杜五也不敢明火执仗的干啥。 司空八郎将火炭放入巴掌大小的红泥小炉,摆上铜锅,便道:“杜郎君且尝尝,这酒可是几番蒸滤才得以小瓮,我是央了兄长好久才拿来两瓮的。” 杜五将酒舀入铜锅。 琥珀色的酒在铜锅里轻轻荡漾,浓厚的酒味随温度蒸腾起来。 “果然好酒,”杜五轻抽鼻翼,笑赞。 司空八郎端锅倒酒,举杯道:“我敬郎君。” 他抬手便一饮而尽。 杜五笑容浅浅,待司空八郎亮了空空杯底,才将手边的酒喝了。 司空八郎见他这般作态,更肯定他来者不善。 他佯作无事的与杜五对饮,也如杜五所想频频举杯。 正待酒意酣畅之时,门外仆从来禀,元白居士到访。 司空八郎搁了杯子,扬声道:“快请。” 他含笑与杜五示意,去门口恭请。 长髯飘飘的元白阔步而来,宽大的衣袍随着走动而微微浮动,十分清雅飘逸。 两人略作寒暄,便来到厅里。 看到杜五,元白爽朗笑道:“杜郎君也在。” 杜五理所当然的受了个全礼,只原地起身,拱了拱手,道了声元白居士。 司空八郎微微皱眉,侧身请元白入主位,又让人把自己的杯盏撤下,坐与下首。 元白舀了勺酒入铜锅,嗅到酒香,他笑道:“庆直,你可不厚道啊,这般好的酒,竟不早拿出来,就只留与杜郎君小酌。” 司空八郎赧然,翕翕不成语。 他总不好说,这酒本来是拿了不少,只是被梁二和柳大两个酒桶一顿牛饮,就只剩两瓮了吧。 元白居士性子洒脱,只说一句,便端杯畅饮。 杜五转眼看看元白,又看看司空八郎,起身道:“两位慢饮,我有些不胜酒力,少陪了。” 司空八郎抿嘴睨他。 元白笑着打圆场:“这酒越香,后劲越大,杜郎君以后可莫要贪杯了。” “居士说得是,”杜五笑意淡淡的拱手,出了门。 待到离开小院,他站定回望,“给我仔细查司空八郎,不论船员还是仆从,威逼利诱,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给我问清他此番是怎么过来的。” 护卫门很快分出一波,往官驿和客舍通用的阜头行去。 一护卫小心觑着杜五,道:“郎君,司空八郎与其他世家子均交好,更有元白居士保驾,咱们这么做,怕是不太好吧。” “我许杜两家根基都在淮南,这里好与不好有能如何,”杜五冷嗤:“且他既敢勾结梁二意图对徐家不利,就该做好被徐家报复的准备。” 护卫垂头退步,不语。 杜五道:“可是奇怪我为何笃定一定是司空八郎?” 护卫的头垂得又低了些。 杜五道:“适才我一见面便隐露锋芒,若他坦然无私,自可与我针锋相对,或冷淡客气的送我出门,”他侧目看护卫,道:“你看,他可有这般?” “司空郎君好客豪爽,待郎君极为热情,”护卫抬眼看杜五,微微躬身。 杜五冷哼,“我又不是孩童,岂会被他表象所骗,且好端端的,元白为何会来?” 他道:“他越是这般,越说明他心虚。” 护卫偷睨杜五微扬的下巴,忙道:“郎君心思缜密,吾等不及。” 身后,又护卫急匆匆过来。 见到杜五忙回禀,“杜郎君,郎君已到新繁,命奴请杜郎君过去。” “这么快,”杜五提步。 护卫应诺,不敢耽搁,忙在前引路。 第八十章 塑料兄弟情 小院里,当确认杜五已经远去,元白舀酒入铜锅,道:“庆直,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是与杜家交恶了?” “不曾,除开那日他来问询,今日可是我与他见的第二面。” 司空八郎一脸无奈。 元白微微颔首,道:“这位杜郎君年轻气盛,我观他心胸不甚开阔。以我之见,你还是在此地多盘桓些时日,待他离开,你再走吧。” “也只能这样了,”司空八郎苦笑。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杜五竟然这么厉害,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竟也能疑到他身上。 想想一早预见的柳福儿,品品桀骜敏锐的杜五,司空八郎深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而此时,被司空八郎敬佩的杜五正立于满面寒霜的徐九跟前,早前梳拢得极为整齐的束发正湿哒哒贴着脸颊,几点乳白的甜浆正沿着他下颌的曲线,缓缓滴落。 杜五拱手道:“梁二狡诈,惯会巧言令色,郎君莫要上当。” 徐九冷笑,“我这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立马推卸责任,我看是你狡诈吧?” “郎君,”杜五双膝跪地,道:“郎君可还记得你我幼时歃血所喝之酒?” 徐九冷冷睨他。 杜五道:“从打那日起,杜五就已决心把命交与郎君,一生护佑郎君左右,为郎君披荆斩棘,不论何人挡与之前,我绝不后退半步。” 徐九抿了嘴,唇齿之间似乎又泛起那日的血腥气。 杜五道:“郎君,此时他梁家兵力在北,属地空虚,我徐家却是兵强马壮,全无后顾之忧,我笃定梁二不会与此时跟我徐家交恶。所以步步紧随,”他道:“是想借势,迫他露出破绽,借此保全郎君,也能保粮船不失。” 徐九冷哼,“粮食而已,买就是了,岂能与我性命并重?” 杜五轻叹,“郎君,我们两番采购,已经抬高蜀地粮价。且我们仅剩的那点钱物都在郎君船上,而今怕再无力购买了。” 徐九面色微变,手微微动了动,有些后悔那会儿该带些物什出来的。 杜五与徐九几乎是朝夕相处的长大,他一动,杜五便知徐九的杀心已消减大半。 他心头微松,言辞却更恳切了,“郎君,我已探知梁二与何人勾结,只要确凿,便可擒之。以他诱那梁二折返,到时粮船还是咱们的。” 徐九吸了口气,俯身将杜五搀起,道:“船上拘禁的日子实在难熬,我一时失态,五郎可会怪我?” 杜五摇头,道:“你我兄弟,说这些岂不生分?” 徐九呵笑,扶他去坐榻,又扬声命谷大拿来干爽的巾帕,想想又道:“五郎一路奔波,还是好生泡泡,也解解乏。” 他复又吩咐谷大。 杜五按住他,道:“郎君,此事需得快刀立断,再晚些,证据怕就全没了。” 徐九眉目一凛,露出些煞气,“五郎既然确定,又何须什么证据,把人抓来就是。” 杜五摇头,“此人家族在此地不弱,且还有命官保驾,若没有确凿实据,只怕动不得分毫。” 杜五起身,道:“郎君且安坐,某去去就来。” 谷大托着厚厚的棉巾进来。 徐九道:“外头风冷,五郎擦干头发再去不迟。” 杜五拱手,接了巾帕,转去外面。 徐九睨了眼谷大,道:“你跟着一块去,探明了回来报我。” 谷大应诺,轻步退去。 徐九一手掌心撑案,手指轻点桌面,最终只摇了摇头。 他承认,柳福儿所说有理,边关失守,与徐家并无益处,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给这一船粮食。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钱。 没钱就等于没粮,那他也就交不了差。 他此番能来筹备军需,可是阿娘使了好大力气,几番许诺阿耶,才办成。 若他空手而归,阿娘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他又如何在一众兄弟面前立足? 至于柳大所言的突厥南下,自有叔伯兄弟应对,与他无干。 另一厢,司空八郎送了元白出门,仲六悄悄凑来回禀,“郎君,杜郎君派人去咱们楼船了,据报是在问咱们船上有何许人。” 司空八郎微微点头,侧目见仲六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便道:“别怕,如今留在船上的,家眷都在司空家,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仲六扯扯嘴角,微微点头,又道:“郎君,咱们当真不走了?” “不走了,”司空八郎道:“这儿可比船上安全。” 仲六低低叹了声,懊悔自己早该劝郎君离开。 司空八郎道:“你去给其他世家子送拜帖,打从今天起,我要日日宴客。” 仲六望他一眼,躬身出去。 司空八郎转头,遥望阜头方向。 良久,他轻轻一笑,转身回屋。 而此时身在阜头的杜五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负责询问的护卫道:“杜郎君,全船之人俱都口径一致,司空郎君的确孤身而来,并没有携友。” “不可能,”杜五两手背与身后,左右踱了几圈,道:“你们,立刻去新都,听说司空家在那里有座别院,去那再行探问。” 护卫拱手,带着其他人与阜头登舟远去。 杜五磨了磨牙,侧目看谷大,道:“你去以郎君之名与世家子中探问,司空八郎与谁十分交好。” “杜郎君,这只怕不太好吧,”谷大没有动,只陪笑说道。 杜五冷笑,“或者你去问问郎君,看他意下如何?” 谷大拱手,道:“杜郎君,奴冒犯了。” 他转身往徐九的住处行去。 杜五冷冷看他背影,修长的指节攥得发白。 许久,他提步跟着来到徐九暂居的院子。 才一进门,就被请入正屋。 徐九笑着招他落座,并给他倒了盏酒,道:“谷大木讷,行事古板,半点不会变通。我已骂过他了,五郎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怎会?是我莽撞了,该先行与你商量才是,”杜五勾了勾嘴角,心知即便几番解释,早前他紧追粮船一事,还是在徐九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心里清楚,此番若顺利拿回粮船还好,若不然只怕兄弟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第八十一章 竟是请君之空瓮 时近傍晚,谷大将司空八郎关系密切的一干友人列了个单子。 杜五捏着单子,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放眼看去,一整张单子里,除开也在此地的世家子,他就只隐约的听说过两位。 他叫来护卫,命人去他略有印象的丁高两家,道:“去这这里问问,这两位郎君此时身在何处,若在,便问问可有听说司空八郎来新繁,打算与谁同行。” 护卫领命,杜五又道:“若是可以,带一两个人,或一些书信回来也无妨。” 护卫只想片刻,便明白他的意思。 立时沉声道:“杜郎君放心,某定不会空手而归。” 杜五点头,摆手示意他下去。 转过头,就见候在一边的谷大偷偷看他。 他道:“有事?” 谷大摇头,道:“郎君交代,奴近日就候在杜郎君跟前,但凡差遣,必全力去办。” 杜五微扯嘴角,道:“那就劳烦你去盯着司空八郎的院子,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谷大垂头拱手,退去门外,他偷睨一眼屋门,微微撇了下嘴,方迈开大步走了。 屋内,杜五来回踱步,末了只叹息着躺上床榻。 照他推算,两船差不多再有三天便到帝都了。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新都,希望那里有证据让徐九相信自己的推断,更信自己,如此才能继续维系这段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杜五只觉一天一夜的时间如同一个月那么长。 终于信鸽传来消息,据给司空别院的人讲,那几天的确送了好些菜蔬等物进去,不过倒是并未听说有什么生人。 捏着细细的纸条,徐九道:“五郎,应该不是他吧。” 要说别院的小厮护院可能袒护主子,但送时蔬的摊贩可不是司空家的,没理由也为司空八郎说谎。 “不可能,肯定是他,”杜五咬牙,道:“等去丁高两家的护卫传信,郎君就知,我所言是真。” “可是,等到那时,梁二应该已经入帝都了吧,”徐九皱眉。 到了那里,徐家可就鞭长莫及了。 “郎君放心,时间尽够,以咱们鸽子的速度,半天外加一夜便能送到梁二手里。” 徐九微叹着轻轻点头。 第二天,往丁家护卫飞鸽传信,丁三郎与前些时候便与司空八郎同游,此时尚未归家,随信还府上丁三郎早前诗文一篇,另晚些时候会与丁三郎兄长一并回来。 杜五笑吟吟的道:“郎君,该收网了。” 徐九看杜五。 杜五手捏信纸,拱手,“我先去做准备,如果顺利,咱们明天启程往帝都。” 杜五转身,兴冲冲的直奔自己的住所,以丁三郎的口吻笔迹写一请帖,邀司空八郎与揽月楼一叙。 没出半刻,帖子便送到司空八郎的小院。 此时,司空八郎已经略有薄熏,他展开帖子,见的确是丁三郎亲书,便笑呵呵与跟他饮酒的几位世家子道:“丁三郎也到了,待我过去接他过来。” 众人喝得正酣,闻言便道:“哪里用得着你去,派个人去就是了。” “不成,”司空八郎摆手,道:“三郎过来,我得亲自去接,”顺带问问其他人如何了。 仲六担忧的望着他,借着扶他去门边的机会,小声道:“郎君,不然我去吧。” “你不行,”空八郎摆手,道:“早前那事他们心里定然存着疙瘩,我若不过去解释清楚,他们定会以为我不仗义,倒是说出什么,岂不是惹祸?” “可是我听说徐家郎君和杜五就住在揽月楼。郎君,丁郎君该不会被他们买通了,借此陷害你吧?” 司空八郎朗声一笑道:“不会,丁三与我是何交情?怎会出卖与我?” 仲六却很不放心,他再度拦住司空八郎,道:“郎君,还是我先过去探探,若无事,再来请郎君过去,如何?” “何必那般麻烦,”司空八郎皱眉,迈步要走。 “郎君,”仲六道:“丁郎君既已发帖,就是明了郎君的为难,我此番过去,会与丁郎君说明情况,毕竟郎君饮酒不少,需得缓缓再行。” “不然我与你同往,你先上楼,这总行吧?” 仲六摇头,道:“还是我先去吧。” 他道:“郎君且歇息片刻,喝完醒酒汤再来也不迟。” 他说着叫来仆从,照顾司空八郎,自己往院外走去。 司空八郎望他背影微微摇头,心里却在好笑。 他与丁三郎相交,少说也有五个年头,此等莫逆怎会被徐杜之辈收买? 马车悠悠,仲六很快来到揽月楼。 此时楼里正忙,茶博士四处奔走。 仲六贴着边缘进到楼里,趁着茶博士没留意,便拾阶而上。 雕花裹缎的厢房里,歌舞升平,谈笑不断,仲六两耳紧竖,不放过一点声响。 待到来到丁三所说包厢,仲六先是侧耳听了片刻,里面并没有声响。 仲六微微皱眉。 丁三有个喜好,但凡饮酒,未必有胡女,却一定要羌笛和琵琶为伴。 这般安静,可实在不太对头。 仲六当机立断,转头往外走。 不想才一跨步,厢房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一群护卫从里面跳出。 仲六大惊,想也不想直奔楼下,边跑还便喊:“有贼人啊,有贼人。” 杜五从厢房里出来,手缓缓抽出佩刀,道:“给我追,务必把人拿下。” 顷刻间,四周的厢房针落可闻,随着杜五这声吩咐之后,便有沉重凌乱的脚步响起。 那些过来饮酒作乐的郎君俱都吓得面无血色,战兢兢的,不敢动弹。 仲六转眼,开阔的走廊里一片空荡,只有如狼似虎的护卫直奔而来。 他心里一阵绝望,手抓着围栏,以惯性顺势而下。 眼见将要落到地面之时,他心里一喜。 不想就在此时,一记刀光从上而下,直劈他脑壳。 仲六急忙松开围栏,想要借着下落的惯性,滚去旁边。 只是他高估自己的灵敏,也低估杜五的六艺,更没想到杜五本就没打算要他的命。 就在他想要转身滚开之时,锋利的刀锋一转,擦着仲六的耳际,直接扎进了他的肩胛。 仲六痛呼一声,无法控制身形的掉落的下来。 一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后,地面溅起一片灰尘。。 三楼上,杜五抓着栏杆,往下看了眼,淡笑着下楼。 护卫们见人已重伤,忙争先恐后的往下扑。 仲六眯眼望了眼护卫,咬牙拔出佩刀,挣扎着往门口爬去。 待到将至门口,他猛地憋了口气,拼着全身的力气嘶吼,“让郎君莫要过来,这是个陷阱。” 第八十二章 忠仆?忠仆 听到这声时候,杜五微微变脸。 他扬声冷喝:“把他嘴堵上,拖去后面。” 他从楼梯下的侧门急忙转去徐九居住的院落。 徐九正诗兴大发,写了两阙绝句,见杜五过来,便道:“五郎,你来看看,下面该如何接?” 杜五拱手道:“郎君,适才抓捕的动静有些大,我们需得立刻启程。” “哦,”徐九眼睛一亮,道:“抓到司空八郎了?” 杜五摇头。 徐九微微蹙眉。 杜五道:“不过捉到他一忠仆,有他在,司空八郎定会乖乖过来束手。” “会吗?” 徐九不太相信。 “会,”杜五道:“据那些世家子说,司空八郎为人爽直,又十分仗义,仲六随他多年,极为忠心,司空八郎绝不会丢下他不理。“ 徐九微微点头,拿起放在榻边的披风,道:“那行,走吧。” 杜五来到徐九身后,帮他系好披风,因他去停在阜头的船上。 此时,护卫们已将仲六押上楼船,见到杜五,仲六鄙薄的呸了声,结果不慎扯到伤处,鲜血冒出,将本已红得滴血的衣襟再度洇湿。 徐九眉头不知觉的一挑,侧过头往楼上走去。 杜五厌恶的瞪了眼仲六,呵斥道:“还不把他压下去。” 护卫应声,要带人走。 杜五又道:“给司空八郎送信了吗?” 两护卫对看一眼,有一人道:“送他过来的车夫已经逃了,口信还用送吗?” 杜五深吸口气,嘀咕了句“一群蠢货,”又道:“不送,司空八郎怎知如何赎人?” 他想了想,吩咐立在船舷边的护卫,“把地点定在往帝都的河道上,另外让谷大盯牢了,若有事情,即刻传信。” 护卫领命,在搭板扯掉的前一刻,跳去岸上。 楼船悠悠顺水而下,徐九立在窗边,望着徐徐远去的房屋和街市,道:“若司空八郎当真如你所言那般看重那人,其实也未必劫掳,”他转眼看徐步走来的杜五,道:“司空家田地不少,定有存粮,不妨让他以粮换人。” 如此也算两全其美。 “郎君所言有理,”杜五脚步一顿,淡道:“只是司空八郎不过是家族一小郎,他说话分量定不会太高。上千石的粮食,司空家会为一小郎长随割舍?” 徐九抿唇不语。 杜五微微一笑,道:“因此我才想用司空八郎与梁二交易,梁二此人最是沽名钓誉,司空八郎为他被掳,便是为了梁家的名声,他也不会袖手。” 徐九侧目,没能忍住心里的疑问,道:“五郎所为,当真不是因梁二掳截所生的报复?“ 杜五的心一晃,抬眼去看徐九。 却只看到一些好奇和疑惑。 他定了定神,做出郁愤而又难过的样子,道:“郎君,你难道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徐九眉宇微动。 杜五眼眶一红,哽咽着垂头,道:“郎君且细想,你我兄弟相交十余载,我可有因己身,而损了郎君一点?” 徐九嘴唇蠕了蠕,想起这些年他在大兄和阿耶面前替自己背的黑锅,叹气道:“是我失言,某给你赔不是。” 杜五掩面,低低抽涕。 徐九将他扶去坐榻上,道:“你是知我的,总是有口无心,以后我注意就是。” 杜五以袖擦干泪痕,俯首与地道:“郎君言重了。” 他道:“郎君与我这般想说便说,便是以心相交,我心生欢喜还来不及。” 他拿了案上的雕花小壶,斟了杯甜浆,放在徐九跟前。 徐九侧目望他,眼神温暖和顺,一如从前。 杜五心里微松,起身道:“郎君,我去下面舱室看看,那个仲六受伤颇重,总要着人包扎一下。” 徐九摆手,由得他出去。 杜五退到舱门外,转眼望河岸低矮的屋舍,微微吐了口气。 没想到徐九竟然还能想到就此换粮,但若如此,岂不坏了他的打算?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那般羞辱过,此仇不报,他怎会甘心? 杜五来到底下的货仓,仲六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这里。 杜五走到距离他几步开外,半蹲下身体,端量他。 “你说,要是用你换你家郎君,你家郎君可会愿意?” 仲六迷糊的睁开眼睛,好半晌才看清来人。 他呵呵一笑,猛地抬头,呸了口。 唾沫划着弧线往杜五飞来。 杜五忙歪头闪躲,却还是有星星点点落在衣袍之上。 “你这狗奴,”杜五略微有点洁癖,登时变脸。 他狠踹仲六伤处一脚,见仲六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才觉得解了几分气。 他吩咐把手舱室护卫,“只给他水喝,不许让他睡觉。” 他拂袖而去,并没看到仲六因此释然的模样。 两护卫领命。 待到杜五离开,一把守的护卫低语,“那不会把这人饿死吧。” “怕什么,”另一个则道:“这不是杜郎君吩咐的吗?” “可这人要是死了,那司空八郎还会愿意交换吗?” 这话一出,货舱里便安静了,两护卫谁也拿不准这事。 仲六浅浅的勾了勾嘴角。 他家郎君聪明着呢,只要他死了,郎君是绝不会过来送死的。 而此时,被仲六心心念念的郎君正心急如焚。 他本就酒意未退,此番更是面红如赤。 好在他早前灌了几碗醒酒汤,此时神志清楚。 他一边派紧急过来报信的车夫往元白居士与此地明府的府邸,将长随被劫掳的消息详细告知,一边又命车夫车马疾奔,随楼船航线,直奔城外。 车夫顾念街上行人,无法策马驰骋,眼见楼船越走越远,便道:“郎君,这样不行,还是回去再想办法吧。” “回去就晚了,”司空八郎怒吼,“还不与我追上。” 车夫无奈,只得一鞭抽下,并大呼街市上的人群让路。 一时间街市乱作一团,高头大马痛得发出嘶鸣,撒开蹄子就往街道尽头奔去。 司空八郎往后仰了下,忙扶住厢板,道:“再快点。” 车夫努力稳住己身,道:“郎君,已经最快了。” 司空八郎急怒,却也知车夫所说乃是实情,再快只怕车轴将会承受不住。 远处有一小厮四下张望,见马车疾奔,他眼睛一亮,赶忙追赶着呼喝,“司空郎君,我家郎君命我来传话。” 第八十三章 皮肤太白惹的祸 听到这声呼喝,车夫扭头去看,认出是元白居士府里的,便道:“郎君怎么办?” 司空八郎撩帘一望,迟疑片刻才道:“停下吧。” 车夫吆喝着将车子拉停,小厮气喘吁吁的跑来跟前,道:“司空郎君,我家郎君让我与你说,稍安勿躁,徐家将人带走,便是打算要挟与你,望你莫要乱了分寸,慌了阵脚才好。” 司空八郎垂眸沉默,半晌他道:“多谢居士提点,某明白了,待到此事了结,某定与居士再行痛饮。” 小厮拱手,退去人群里。 车夫问:“郎君,那咱们现在?” 司空八郎有气无力的摆手道:“回去。” 车夫答应着调转马头,将他送回小院。 此时,早前赴宴的世家子已散了,仆从们早将空瓮酒器等物收拾妥当。 司空八郎回到自己屋子,有些颓然的歪在坐榻上。 仲六的劝慰还在耳旁,人却已不知生死,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再听到那些关怀的唠叨了。 门外有仆从探头探脑。 司空八郎振作起精神道:“何事?” 仆从进来,道:“郎君,有人送来这个。” 他两手平摊,露出一枝短箭,上面还绑着一个布条。 司空八郎拿过,微微摆手。 待到仆从退下,才打开来。 其上写着,欲救仆从,亲身来换。 字字殷红如血,笔笔直透布面。 司空八郎将布条凑到鼻端,没有闻到一点血腥气,才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来到书案前,写了份字条,交与仆从,吩咐用最快的信鸽送走。 又过半刻,仆从再送来一布条,这一次写得是在哪里交换。 司空八郎闭了闭眼,信鸽才一发就来指令,这说明这个院子已经被徐家人尽收眼底了。 他起身来回踱步,最终来到桌案前,一连写了几张帖子,才叫来仆从,道:”把这些连夜送出去。” 仆从见上面署名均是这些日子常来拜访的世家子,便恭顺的退了出去。 司空八郎仰头望着屋脊,久久方大喝:“来人,备船。” 仆从闻言,忙去后面阜头准备。 但司空八郎已经等不得了,他抓起披风,阔步放后面行去。 仆从在后追赶道:“郎君慢些,等将一应物什备好。” “不用,”司空八郎摆手,想想又道:“准备些金疮药和疗伤的草药即可。” 仆从闻言一惊,忙道:“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司空八郎没有回答,只推开厚重的角门,直奔不远的楼船。 候在在暗处的谷大看到这一幕轻出口气,悄悄的溜上一早准备的小舟。 楼船很快动了起来,此时天色还亮,河道上舟船川流不息,谷大混在后面,倒也不显眼。 待到将过关卡,谷大悄然进了等待出卡的船堆里,一番排队等下来,竟比司空八郎还要先出卡口。 飘在四下散开的篷船之间,谷大无奈了。 他坐在船尾,痴痴回望,很怕一眼错开,就丢了司空家的楼船。 好在司空八郎也没让他多等,只一刻钟多些便悠悠滑出。 谷大长出了口气,赶忙把留下来的信鸽放飞,并命护卫将小舟好好划起来。 楼船上,司空八郎满脸郁郁,一旁仆从陪着笑脸。 “郎君,你别跟那些小差小吏计较,”仆从小心睨他,道:“再说,他们给我面子,还不是因为你的面子够大?” 司空八郎斜他一眼,道:“行了,别跟这儿絮叨了,赶紧把药煎了,免得仲六上船还得等。” 仆从答应了声,又迟疑道:“郎君,那徐家护卫众多,咱们就这么去呀?” “不然呢?” 司空八郎道:“你还指望明府先行派一队公差随行?” 仆从垂下眼,司空八郎走到船舷边,迎着略显冷厉的和风,猛吸一口气。 忽的,他定睛往前,道:“你来看,那人是不是在看这边?” 仆从闻言赶忙过来,看到频频望来的谷大,道:“好像真的是看咱们。” 司空八郎嘴角下撇,脸色转冷,道:“贴上去。” “郎君,”仆从迟疑。 仲六被擒,郎君心情不好,他也是能理解。 只是百姓生活不易,不好因为人家多看两眼,就把人家吃饭家伙毁了吧? 司空八郎冷睨他。 仆从唬了一跳,赶忙去吩咐舵手。 楼船徐徐转了个方向。 正应谷大吩咐,准备撑船的护卫惊恐的发现,那楼船竟然是在朝着自己这边开来。 他急忙叫了谷大道:“这怎么办?” 谷大急得额际冒汗,道:“什么怎么办,还不快些撑?” 护卫频频拉杆、落杆,努力将舟划远。 奈何两人的力量怎及得十几人的力量,没多会楼船就贴上小舟。 经过一阵剧烈的摩擦,小舟颤颤,几欲翻倒。 谷大无奈,只能做惊恐状,道:“郎君,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恳请郎君饶过啊。” 很是仆从不忍,道:“郎君,要不还是算了。” 司空八郎哼道:“你瞎了,哪个讨生活的船家脸和脖子会那么白?” 仆从这才发现,即便小舟上的三人,皮肤都白得很。 司空八郎道:“把船撞翻,把人捞上来。” 他说着回了船舱。 仆从在知道这些人不对之后,也就没有了怜悯之心,他朝舵手打了个手势,抓紧船舷示意。 楼船立刻就往小舟方向荡了过去。 就如漂浮在水面的一片枯叶,小舟顷刻便在碰撞里倾覆。 仆从扶着船舷往下张望,当瞧见谷大和两护卫时,他扬声问:“几位可要帮忙?” 说话间,已有七八个人立在船舷,以绝对标准的姿势弹跳如何。 谷大捏着呛水的鼻子,连咳都来不及,就忙憋气往岸上潜去。 他很清楚,自己和杜五不合,此时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做主,若自己被擒,以他的脾性,除开怪自己无用外,是绝不会用答应交换仲六的。 他还不想死,求生的欲望让他拼了命的游着。 在他将将摸到岸边之时,他转过头去望,借机恢复些体力。 此时,那两个护卫已被擒获,还有两人正往他这边游来。 谷大再不敢耽搁,忙硬撑着爬上岸去,试图在一片败黄的枯草里,挣扎出一条路来。 第八十四章 心急火燎去救人 仆从此时已来到岸边,遥望一人多高的枯草,又扭脸往楼船上看。 司空八郎已经出来,立在高高的甲板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逃出一段距离的谷大,以仆此时的距离,已经很难追上。 他不愿仆从浪费力气,便示意他们回来。 待到众人都回到船上,司空八郎命他们回去休整,而后信步来到被扔在甲板上的护卫跟前。 “你们可是徐家的?” 两护卫闷闷的低着头,不语。 司空八郎扯开两人衣领,捏着湿透了的衣襟仔细捻了捻。 地道的江南细麻,做工考究,质地柔软。 司空八郎轻笑一声,道:“把他们押起来。” 仆从领命,扯了来两人走开。 司空八郎一直紧绷着的心,微微松懈,有了这两人做筹码,他多少也能谈些条件。 几乎差不多的工夫,司空家的祖宅里,司空八郎的阿耶司空茂接到儿子传讯,知道儿子要以身涉险,他气得跳起来,直道胡闹。 他绕在厅堂转了两圈,道:“阿良,谷仓里的粮食还有多少?” 担当管家一职的阿良拱手,道:“今年收成不错,差不多八百石的样子。” 司空茂道:“装一半上船,即刻赶去新繁。” “是,”阿良撩了袍脚,直奔谷仓,同时招呼院子里的仆从小厮全都过去帮忙装船。 司空茂等声音远去,才闭眼叹息道:“孽障,我就知道他那性子早晚会惹来祸事。” 而在另一边,元白与新繁县令那里得知司空八郎出城的消息,他复又捏了昨晚送来的贴子看了遍,长叹一声,又去拜访县令,请他派公差前往新繁通往帝都的水路上。 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之下,徐家的楼船上,终于有一莹白如雪的鸽子落下。 护卫急忙将鸽子拿去楼上。 一早等得不耐烦的徐九一把揪过,当看完鸽爪上拴着字条之后,徐九露出一点笑意。 “五郎,你果然料事如神,这司空竟当真来了。” 杜五微微的笑,修长的手指松开紧捏着的袖口。 徐九拉他坐定,把字条递给他。 杜五仔细看了遍,道:“我这就去给梁二去信。” “好,”徐九点头,复又拿来字条看。 杜五转身离开,隐约似乎听到徐九在嘀咕“傻儿。” 杜五脚步一顿,复又迈步出门。 片刻,一只鸽子精神抖擞的拍打翅膀,一个振翅飞入长空,眨眼便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了。 待到第二日正午,它一身疲乏的落在一艘楼船之上,啄啄羽毛,迈着步子来回踱着。 楼船上,大家各司其职,该忙什么忙什么,直到郑三经过船舷,才发现这儿不知何时落了个鸽子。 秉着凡是都要回禀的态度,郑三捏着鸽子上了二楼。 柳福儿正在临时挪出来的榻上晒太阳,见到鸽子,便道:“哪儿来的?” 郑三摇头,把鸽子连带腿上的小竹筒递过去。 柳福儿把竹筒拿下来,展开字条。 上面的字弯弯曲曲,她只认出个八字。 她干咳一声,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她捏着字条,递给边上同样在晒太阳的梁二。 梁二拿过来,一扫,就从榻上蹦了起来,一脸怒容的道:“岂有此理。” 柳福儿看不懂字,又不好问,只拿眼睨他。 梁二见她一脸淡然,便迁怒道:“八郎都被擒了,你还如此淡定。” 柳福儿心里一跳,道:“是徐九?” “除开他,还能有谁?” 梁二咬牙切齿。 “不应该呀,”柳福儿摇头。 早在离开之时,她就已经跟仲六示警,未免意外,她还把那些人错开释放。 且当时同一船队的世家子那么多,就是徐九起疑,也没可能那么快拎出他呀?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柳福儿百思不得其解。 梁二却已经忍不得了,他号令郑三,即刻返航,重往蜀地进发。 郑三遥望已经隐约能看到边缘的城池,道:“郎君,前面不远就是帝都,要不咱们把粮卸了,空船回去?” “空船怎么救人?” 梁二瞪眼,道:“命舵手升帆,全力回航。” 郑三看柳福儿。 见她垂着眼眸,没有吭气,只好下楼去吩咐。 楼船悠悠转了方向,梁二嘀咕,“徐九那个怂货,也不知会怎么折腾八郎。” 身边十分安静。 梁二不甘寂寞,歪头道:“喂,你倒是说个话呀。” 柳福儿摇头,道:“跟徐九想比,我更怕杜五做什么。” 她道:“我早前没料到咱们会有人落到他们手里,可没少在徐九跟前上眼药,我想杜五这会儿心里定憋着火呢,没准就会撒在八郎身上。” “那怎么办?”梁二一听,顿时急了。 柳福儿道:“那不是有信鸽吗?你写封信回去,就说咱们定会过去,粮也会双手奉上,但前提是,八郎必须好模好样,不能受半点伤害。” “行,我写,”梁二立刻冲进屋里,写了字条,一阵风的下楼。 鸽子很快被放飞,因着没有充分休息,它飞行的速度明显慢了几分,但好在它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即便疲累,也还是坚定的飞着。 而此时,它将要降落的目的地正与司空家的楼船对峙。 司空八郎命人押来护卫,淡笑的问杜五,“这两位可是郎君家仆?” 两护卫被司空家的仆从强迫着抬起脸。 杜五瞳孔猛地一缩,认出两人。 司空八郎呵笑,“杜郎君,你我做个交换如何?一个换两个,你不亏。” 杜五哼道:“司空郎君倒是会做生意,可惜这两人的分量不够,要是你司空郎君来换,或许就差不多了。” 司空八郎轻哦了声,歪头看两护卫。 杜五冷笑,吩咐道:“把司空郎君的家仆带来。” 护卫望了眼被押住的同袍,沉默的退了下去。 很快,一身是血,神志昏迷的仲六被两人拖行上来,。 “仲六,”司空八郎一下子变了脸。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何这般折辱与他?” 杜五呵了声,道:“劳烦司空郎君看清些,我可是没有对他如何,他身上的伤,是他逃跑之时留下的。” 司空八郎才懒得理会,他不停高呼仲六名字。 第八十五章 以粮换人可否? 仲六一直低垂着头,无论司空八郎如何呼唤,他都动也不动一下。 司空八郎焦急不已。 杜五浅笑,道:“郎君若想知他如何,何不亲自过来看看?” 司空八郎冷冷看他。 他有命过去,怕没命再回来了吧? 杜五呵笑的面对他冷眼,神情淡然自若。 两方僵持片刻,司空八郎到底耐不住心焦,破功,命仆从搭设搭板。 “郎君,不可呀,”仆从慌忙阻止,道:“还是奴过去看看吧。” 杜五微微侧目,候在仲六边上的护卫立刻拔出一点佩刀。 冷厉的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靠后点,”司空八郎推开仆从,道:“我若不去,他们是不会放了仲六的。” “可是郎君,”仆从焦急的扯了他袖摆。 “好了,”司空八郎一抖袖子,躲开他的拉扯,从已然搭好的搭板往徐家的楼船走去。 “司空郎君好胆识,”杜五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司空八郎鄙薄的嗤了下,两步跨到徐家楼船,跳下船舷,他直接来到仲六跟前。 略带着些薄茧的手指探到仲六鼻下,一直绷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呼吸虽有些微弱,好在均匀,所伤之处,大抵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性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他转头问杜五,“我人已经来了,他也能回去了吧?” “请便,”杜五抬手,笑得温文尔雅。 两个徐家护卫十分识趣的松手,退后。 司空八郎望向自己楼船。 几乎是立刻,几个仆从从楼船冲了过来,两个去架仲六,另外两个护在司空八郎跟前。 杜五见几人两手空空,偏还要草木皆兵的样子不由失笑。 “司空郎君,你打算让你的家仆全都命丧与此吗?” 司空八郎皱了下眉头,道:“我要与徐郎君对话。” 杜五淡笑,“你觉得你够格吗?” 司空八郎也笑,“我有粮,你说我够不够格?” 杜五微微皱眉。 司空八郎见状,笑得就更欢快了。 楼上,有护卫疾步下来。 杜五咬了咬牙,不用听都知道徐九说了什么。 他深吸口气,静听护卫道:“郎君请司空郎君上来一叙。” 司空八郎挑着眉毛,挑衅的看杜五。 杜五微勾嘴角,似笑非笑的道:“但愿司空家能满足徐家的胃口,不然,”他呵呵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司空八郎心里一跳,但在杜五面前,他不愿意露怯,便道:“不知可否让我家仆先行去回。” 护卫看了眼生死不知的仲六,点头。 两个司空家的仆从便将仲六带了回去,另外两个则打算跟着司空八郎,却被司空八郎一并打发回去。 与此同时,被司空八郎擒获的护卫也被释放回来。 司空八郎提步上了二楼,护卫将他引至半开的舱门口。 推开门舱室的厅堂便能瞧见徐九端坐正位,一手持着小扇,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巴掌大小的红泥小炉,上面敞口的瓦罐里正氤氲冒气。 司空八郎拱手一礼,徐九抬手道:“司空郎君不必多礼。” 司空八郎看了眼水面,将开未开,的确不能歇手。 他笑着坐在下首位。 杜五淡笑着坐他对面。 只片刻工夫,茶水便开始翻花,徐九娴熟的捏起竹筴,一手捻了些磨好的茶粉,浅浅的撒,慢慢的搅,待到均匀,他捻了些盐,而后道:“司空郎君可有什么忌口?” 司空八郎摇头,徐九便又加了葱花生姜胡椒等等一系列的配料。 待到烹煮完毕,徐九所烹刚好三杯。 一一送出,三人各自品评一番。 徐九便入了正题。 “适才司空郎君说有粮,不知可是我想的意思?” 司空八郎点头,道:“实不相瞒,在下以给父亲传了讯息,如果不出意外,此时粮船已在来的路上。” 徐九与杜五对视一眼,徐九笑道:“实不相瞒,我需粮千石,不知司空家可有?” “我不知,”司空八郎立刻回他,心里则很清楚,千石粮绝对没有。 徐九微微变脸。 司空八郎苦笑,又有些惭愧,“郎君年纪小小,便为家族操劳。与郎君一比,镇日浑浑噩噩的我不如郎君多矣。” 徐九默了默。 其实如果不是身在徐家,身在阿娘的宠爱里,他或许也如司空八郎一般,整日吟诗作对,游戏山水间,乐不思蜀。 杜五见徐九心有戚戚焉,忙道:“司空郎君,你这可就不对了。” 他这一开口,厉害打断徐九正在酝酿的情绪。 杜五微笑道:“你自己尚且不知是否有粮,却来与我等承诺,你这是红口白牙的哄我们玩呢?” 徐九面色微变,有些不虞。 “杜郎君,你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司空八郎察觉徐九变化,心里暗叹,人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太小,轻易就会被别人左右念头。 杜五道:“愿闻其详。” 司空八郎道:“我是不清楚家里有粮多少,但我司空家也非那等浅薄短视之辈,家中良田还算有些。郎君家大业大,非我等小家族可比,因此不敢说一定能满足郎君所需,但应个急,想来还是能做到的。” “你当真愿把粮给我,”徐九眉头一动。 司空八郎点头,道:“但我只是家族的一份子,虽说阿耶是族长,可他能拿多少出来,我自己也没有数,”他笑笑,“毕竟族里还有许多儿郎,阿耶也不好偏心,只望郎君不要嫌少才好。” “郎君愿帮忙,便是我徐家的朋友,我又怎会嫌东嫌西,”徐九弯了眼睛,笑得温和。 司空八郎所做所说全与他早前设想一般,徐九在先天上就信他三分。 杜五眼见事态朝自己最不想要的方向而去,不由握了握拳。 良久,他微微一笑,道:“说了好半天,还不知司空家主几时过来,可知晓在哪里与我等汇合?” 司空八郎回以一笑,“我所乘楼船回去,不就知晓了。” 杜五点头,转眼道:“看来司空郎君要在船上待些时候了,我去着人收拾一下,总不好亏待司空郎君。” 徐九笑着点头,等杜五出门,便笑道:“这茶是我淮南茶山秋后的最后一捧,滋味比雨前的更加浓厚。” 司空八郎笑着点头,捧起还有些烫手的茶杯,细细的品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谁比谁更奸 杜五信步下到船舷边,凝望平静的水面。 片刻,他转身来到一护卫跟前,道:“邹三,跟着司空家的船去,司空家郎主还是不出现在这里为好。” 邹三侧头看他。 杜五冷冷回睨。 邹三拱手,沉默转去船尾,一点涟漪过后,便再无动静。 杜五微微一笑,招来护卫道:“收拾间舱室给司空郎君。” 护卫领命走了,杜五回了自己的舱室,却不知道司空家的楼船在回去之时遇到正好赶来的公差。 听说司空郎君被劫,负责此次差事的县史急得额头冒汗。 司空家在蜀地势力不算小,而徐家在这里,州府县也都有熟人,同样也不好惹。 他一个小吏,平常也就管管邻里纠纷,偷鸡摸狗,这等大人物之间的纷争,他哪里搞得定? 他绕着案几转了几圈,道:“来人,去两个差吏送司空家的船回去,其他的继续随我跟着。” 很快,几艘小型的舟船与司空家的楼船交错驶过。 好容易才跟上司空家楼船的徐家护卫小心掩藏身形,直到舟船走远,才松懈几分。 而在另一边,梁二急三火四的连赶几天,终于与徐家的楼船短兵相接了。 当听说梁二果真回返,杜五得意一笑。 倒是徐九微微皱眉,暗道一时疏忽,忘了与梁二通气。 他起身要往外去,杜五拦住他,道:“郎君这是要作何?” 徐九道:“既已有粮,何必再与梁二硬碰。” “郎君,”杜五笑道:“且不提司空家存粮几何,我只问,郎君当真能咽下被梁二囚禁之仇?” 徐九默了默,没有吭气。 “也罢,徐梁两家乃是世交,郎君该以大局为重,”杜五道:“只望此次归去之后,郎君切切谨记,两番失粮都是我计算疏漏所致,与郎君并无干系。郎主要罚,罚我就是。” “五郎,”徐九有些动容。 杜五淡然拱手,道:“传话这等小事,无需郎君出面,我去就是。” 他信步往外行去。 “五郎,”徐九扯住他袖摆,顿了半晌,才道:“罢了,梁二既已回来,那就以人换粮吧。” 杜五嘴角微勾,转头道:“此事非同小可,郎君可想好了?” 徐九咬牙点头。 此行带来的护卫里不知有多少是大兄的眼线,他不能因妇人之仁而坏了阿娘期许和自己前程。 他转身折回榻上,如鸵鸟一般,歪进软褥里。 杜五神情淡淡,眼底却带着笑。 他拱手一礼,转身去了船头。 此时,梁二的楼船已越来越近。 当相聚只有一搭板距离时,杜五拱手道:“几日不见,梁参军安否?” 梁二磨牙,问:“你说呢?” 杜五笑,“我又不曾与参军同船,如何得知?” 梁二翻了个白眼,道:“司空八郎呢?” 杜五侧头,护卫将司空八郎请了过来。 梁二从上到下的端量一番,见司空八郎气色红润,似乎还胖了几分,不由撇嘴。 杜五道:“参军,我可是依着你的吩咐,好吃好住的待着,半点不敢怠慢。” 司空八郎看到梁二有些讶然。 梁二斜他,“还不过来?” 司空八郎提步要走。 “且慢,”杜五拦下他,道:“梁参军可是忘了什么事?” “瞧你那心眼,”梁二哼道:“粮船在后面,你派人去接手吧。” 杜五笑:“劳烦梁参军稍后。” 他侧目示意,让护卫去接应。 很快,粮船上传来讯号,并缓缓驶到徐家楼船之后。 梁二道:“这回可以放人了吧?” “自然可以,”杜五侧头。 司空八郎冷哼着上了搭板。 柳福儿眯着眼,盯着相聚咫尺的楼船,总觉得此时站在这里的徐家护卫有些少。 忽的,她低叫了声不好,急忙道:“小六,去舱底看看。” “晚了,”杜五似乎听到她的吩咐,当即长笑一声,命人把搭板抛下船,楼船也在顷刻间后撤。 司空八郎只觉脚下一空,人往下坠。 梁二忙伸手去拉,却只擦着他指尖,便、眼睁睁看他落下。 “混账,”梁二拔出佩刀,横眉怒瞪的要跳过去。 “不能去,”柳福儿拉住他,道:“郑三,火箭。” 郑三得令,仰头打了个呼哨。 几乎同时,十几枝火箭从高空射下,牢牢的钉在摆在粮船甲板上的高大木桶上。 木桶极薄,一受外力便支离破碎。 略带橙色的油翻滚着倾泻出来,火势随着油在甲板肆意蔓延。 杜五看到,顿时脸色一变,忙道:“快派人过去接应,不能让火着起来。” 柳福儿冷笑,扬声道:“徐九,你不讲信誉,我等诚心换人,你们却凿船暗害,实在卑鄙。” 梁二撇嘴,“你这么点动静,给谁听啊。” 他道:“儿郎们,给我喊。” 骑兵们俱都一清嗓子,道:“徐九小人,凿船背信,实在卑鄙。” 柳福儿点头,总结的不错。 她拉着梁二,道:“赶紧,趁着船还没沉,坐疾行舟。” 梁二很不甘心,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柳福儿笑,“此行我们不就要用粮换八郎吗?现在粮都给了,再不捞回八郎,可就亏了。” 梁二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醒过神时,他已经坐在小舟之上。 柳福儿问后上来的骑兵:“小六他们呢?” 骑兵答:“就在后面,马上下来。” 柳福儿仰头,见急行舟正在一只只下落,周小六正坐在其中一只里,方才安心。 此时司空八郎正扑腾着从两船之间游出,看到柳福儿,他急忙招手。 柳福儿一指前方,道:“快去救人。” 郑三和骑兵们猛的挥舞船桨,待到近前,便把司空八郎硬拖上来。 司空八郎湿哒哒的立在小舟之上,满脸感激。 柳福儿一把将他扯低了,道:“走,回新繁。” 梁二还在回望着火的粮船,柳福儿拍他一下,道:“别想了,都已经不是咱们的了。” 郑三笑着回应道:“参军放心,那粮他们救不回来了。” 梁二眨巴下眼,郑三道:“大郎就是怕他们背信弃义,一早做了准备,让他们粮人全空。” 第八十七章 跟旱鸭子比水性 梁二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淡笑,“昨晚我让人把甲板都钻了小孔,又把所有的油都依着布局分散在甲板周围。徐家护卫急着验看粮食,定不会注意那些细节。” 她道:“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梁二转头看火势已然凶猛起来的粮船,喃喃道:“你这以防万一,手笔可不小啊。” 蜀地的粮被她两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他这要去哪儿再弄粮呦~ “心疼了?” 柳福儿听出他弦外之音,斜眼看他。 司空八郎绞了绞两袖子的水,道:“二郎莫要担心,我已传信与阿耶,二郎所需,我司空家定鼎力相助。” “那就多谢了,”梁二眼睛一亮。 舟行不远,便见到几座官船。 梁二神经一绷,司空八郎反倒笑了。 “参军莫惊,我临来前托好友帮我请来公差,他们是来帮咱们的。” 司空八郎扶着船帮起身,朝船上奋力招手。 有公差见是他,忙入舱回禀。 只片刻,县史便奔了出来,一边招呼救人,一边道:“司空郎君,你可让我们好生担心。” 司空八郎呵呵笑的上去,等公差把其他人一并拉上来,后道:“这是我的朋友,接到我遇险的消息,特地过来帮忙的。” 梁二和柳福儿赶忙施礼。 县史回了一礼,端量两人几眼,指了指正烧得很旺的粮船,道:“那个,没关系?” 空气里浮动着粮食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梁二脸颊抽了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福儿淡笑摇头,道:“不打紧,如今那个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县史神情郑重,为了救朋友,一船粮食都不要了,果然够朋友。 他拱手道:“郎君高义,某佩服。” 他抬手往里,将众人请入。 几十丈外的楼船上,徐九疾奔出舱室,看到烈火熊熊的粮船,他惊声质问杜五,“怎么回事?” 他就小睡一会儿,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五急着救火,只匆忙一拱手,道:“梁二耍诈,射火箭烧船。” “怎么会这样?” 徐九躲开扑面而来的热浪,想起隐约听到的高呼,问:“适才他们可是说我卑鄙背信?” “郎君,”杜五吩咐惊恐奔来的船员过去帮忙,而后答,“郎君,那不过是他们毁船的借口,不足为信。” 他道:“郎君且回去稍作,待我救下粮船再与你细说。” 他说完,便指挥人再往粮船上架设搭板。 但护卫回答,火势太大,已经救不下,若强求只怕会折损人手。 杜五颓然的望着熊熊烈火,猛地想起早前吩咐,他转头找了一圈,才找到忠于杜家的护卫邹大。 他将人拉到一边,道:“你速去新繁寻你兄弟,让他切莫对司空家粮船动手。” 邹大一怔。 杜五推他,“快去,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邹大见杜五脸上焦色,不敢耽搁,借着众人都在忙碌,乘急行舟快速溜走。 待到暮色四合,杜五望着已然烧了一半,又淹了一半的粮船,两脚一软,坐在地上。 同时倒地的还有凑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徐九。 夜幕很快拉开,偌大的楼船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待到天色微熹,徐九从舱室里出来,道:“回新繁,我去亲自拜访司空郎主。” “郎君不可,”杜五从甲板上起身,道:“如今我们没有人质在手,郎君若是这般过去,岂不要受怠慢。” “怎会?” 徐九道:“我徐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我虽只是其中一郎君,可也不是谁想轻忽就轻忽的?” “况且,”他一顿,道:“我们失礼在前,司空郎主便是有所不满,也是我们该受的。” 杜五一梗。 徐九已吩咐护卫即刻折返。 楼船悠悠调转,直奔新繁。 杜五眼见徐九决心已定,心知自己几欲遮掩之事已经瞒不住,便拜伏在地,道:“郎君,我有事要禀。” “五郎,你这是作何,”徐九弯腰来扶。 杜五将头重重扣在地上道:“郎君且听我说完。” 徐九垂眸。 杜五道:“郎君被梁二所囚,我心中既责又悔。本打算借着换人之际,给梁二一个苦头,不想梁贼狡诈,还粮是假,偷袭是真,结果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徐九看他乌黑的后脑壳,心里荡起滔天浪涛。 所以他听到的唾骂并非幻听。 杜五没听到徐九声音,便伏低了些,从来都是挺直的肩膀紧紧的贴着甲板,道:“我曾刻意以司空八郎和查验粮船为借口,拖延时间。” 他顿了下道:“听闻,司空八郎甚得司空郎主喜爱,我怕……” “你怕司空家不会给我们粮了,”徐九接过话头,咬牙道。 杜五重重叩了个头,道:“是我莽撞,一切责任都在我。郎君,不然你缚了我,送去司空家,我愿听凭一切处置。” 徐九闭了闭眼,道:“你非徐家家奴,我怎会如此。” 杜五垂下头。 就是说他其实已经有过这想法了。 徐九没有理会杜五,他抬头望了望天,转身道:“打道回淮南。” 护卫领命,杜五道:“郎君且慢。” 徐九转眸,杜五道:“我有一计,尚可挽回些许损失。” 徐九深吸了口气。 杜五道:“司空郎主是带着粮来的,梁二定会出口相借,”他道:“梁二几番劫掠与我,我们何不依法效之?” “效他?” 徐九道;“他手底下一干悍将,你打得过他,还是打得过他那些下属?” “郎君这话可就错了,”杜五道:“郎君没发现吗?但凡在水上,他们从来都不与旁人硬抗,不管事早前乱贼来袭,还是这次的换人,他们都是一触即退,绝不恋战。” 徐九想想,摇头,道:“算了,此番已经与梁家闹僵,若再夺粮,怕彻底成了死仇,到时阿耶知道,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可是郎君,”杜五道:“若你我就此打道,怕回去那一刻就无法担待了。” 一旁有护卫抱着信鸽惯常携带的竹筒而来。 徐九问:“哪儿来的?” 第八十八章 终于带粮回边关 护卫答:“淮南家里。” 徐九拿过,打开看完,长叹一口气。 他弯腰将杜五扶起,将信递给他。 杜五极快看完,心里不由暗道真是老天助他,面上则露出担忧之色。 “钱塘吴节度使竟据城自立了?” 钱塘距徐家盘踞的江宁只有不到一天的船程,但两地却是分属两个节度使管辖。 江宁以及周边郡县由徐九的亲叔,才名远播的徐四郎出任,钱塘一地则是吴江吴节度使管辖。 杜五在心里盘算片刻,道:“据我说知,吴节度使本人并不善战,若是操控得当,一波强攻,便能攻克。” 他道:“郎君,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大郎君定会请战。” 徐九叹了口气,点头。 杜五道:“大娘子既然传讯,定是想要郎君也去争这功劳。” 徐九皱了皱眉。 他筹粮都弄得一塌糊涂,不用想,阿耶肯定不会答应让他去攻城。 杜五睨了眼徐九,道:“时逢乱世,战将更受推崇,若大郎君此番拿下钱塘,只怕大局便会落定。” 徐九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杜五侧头沉吟片刻,道:“郎君,不然你先去新繁与淮南交界的水道,待我得粮,便去寻你,如何?” 徐九没有吭气。 “郎君,”杜五道:“此时可不是优柔寡断之时,当断需得断啊。” 徐九看他一眼,道:“这船他们都认识,你不能再用,我送你去前面阜头,你再寻一只篷船吧。” 杜五微笑,点头。 待到来到阜头,他遥送楼船。 转过身时,他面色一沉,道:“去新繁。” 跟随他同去的护卫偷偷对个眼色,谁也不敢吭声。 而此时新繁县衙的阜头上,司空茂再三谢过县史,才带着梁二和司空八郎等人回小院。 司空茂笑意温和,热情又不失长辈关爱的招呼柳福儿和梁二暂且歇息。 而后拎着耷拉着脑袋的司空八郎去书房。 司空八郎认错态度极好,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的叙述一遍,而后道:“阿耶,梁参军为了救我,把粮都给徐家了。” “我知道,”司空茂瞪他一眼。 司空八郎立马老实窝回下首。 司空茂吸了口气,道:“我这次来只带了几百石,让他们先带回去,余下的等我筹齐了,再派人押送过去。” “阿耶英明,”司空八郎倒杯甜浆,递到司空茂手边,乖巧无比。 司空茂喝了口,叹息道:“梁参军瞧着年纪似乎比你还小,你看看他,再看看你,有何想法?” 司空八郎蠕了蠕嘴唇,小声道:“没想法。” 别人家的孩子神马的,最讨厌了。 虽说司空八郎自己也会反省,但被阿耶这么明晃晃的鄙视,他天然的生出逆反。 “什么,”司空茂两道浓眉一动,表情一厉。 “儿子是说甚为惭愧。” 司空茂捋着胡子点头。 忽然,司空八郎灵机一动,道:“不然下次送粮,儿子也跟着去,也算帮家里尽一份心。” 司空茂挑眼,司空八郎呵呵的笑,并讨好的上前给司空茂敲背。 司空茂闭目享受了会儿儿子的殷勤,想想骁勇无比的梁二,微微点头。 也罢,或许接触多了,儿子也能变得懂事些。 司空八郎暗喜,待到离开正房便喜滋滋的去边上的小偏院去邀功。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发现他不管怎么转动视线,总是巧妙的避开她。 她不由好气又好笑,便道:“八郎,可是我脸上长了花,骇到你了?” 司空八郎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看柳福儿,“大郎,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 柳福儿摇头,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 她转开话题,“杜五脑子灵光,心性却狭窄得很,且他手段毒辣,心思还缜密,真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尤其是你,”她看向梁二,道:“徐九受宠,连带的杜五也会被重用,与梁家并非好事。” 梁二很不以为然,道:“他再厉害,不也被整得灰头土脸?” 柳福儿道:“但咱们也被他逼得两次烧粮。” 梁二顿时一萎,心在噗嘞噗嘞的痛。 一千多石粮啊,就这么化成灰灰了。 柳福儿成功暴击梁二,又跟司空八郎道:“杜五没拿到粮,必定不甘心,不知世叔带来的粮船可安置妥当?” “没事,”司空八郎笑道:“我这就去命人将粮船入库。” 柳福儿摇头,“杜五狡诈,只有些看守怕是不成。” 梁二点头道:“未免意外,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将粮送回去才行。” “这么快?”司空八郎有些失望。 “来日方长嘛,”柳福儿笑道:“你不是还要运粮过去吗?到时边关再聚。” 司空八郎一想也是,便道:“那我随你们去县衙,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开个过所应该不是问题。” 众人随即上了阜头,一路来到县衙后身。 司空八郎与梁二进去办理过所,柳福儿转去厨下问菜蔬等物可置办齐全。 船娘睃了一圈,说少了些时蔬。 柳福儿便让她赶紧趁着这空档去买。 将近两刻钟不到,梁二两人回来。 柳福儿下到阜头,与司空八郎道别。 司空八郎很是不舍,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目送粮船徐徐走远。 待到来到关卡,柳福儿立在甲板之上,看周小六只交涉片刻,便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在这个朝代里,如果手续合格,又薄有家财,外出行走实在方便又惬意。 柳福儿觉得,自己该努力赚钱,就算不混个婢仆如云,也得有三五个人伺候,不然岂不枉费穿这一回。 梁二见她眉宇舒展,不由撇嘴。 柳福儿睨他一眼,算后帐:“既是办过所,为何不把我的一并办了?” 梁二啊了声,讪笑道:“这次本就是人家瞧着司空郎主面子,又知道这是运往边关才特地发放的,我总不好单独再要一张去别处的吧。” “真的吗?” 柳福儿狐疑。 “是,”梁二肯定点头。 暮色四合,暖黄的夕阳落在他蜜色的脸颊,映照他的诚恳和憨厚。 可越是这样,柳福儿越不相信。 混世魔王能憨厚,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 她有点心塞,却也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这样,就只能等到帝都再说。 第八十九章 让你跳,你跳不跳? 已是宵禁,新繁城外,杜五与护卫们盘桓在卡口之外,商量怎么才能混进城去。 负责瞭望的护卫瞧见楼船上的徽号,忙进去回禀,“杜郎君,司空家的船出城了。” “在哪儿,”杜五一下子站起来,疾步出船篷。 护卫指了指十丈开外的宽敞货船。 杜五眯眼看片刻,呵的冷笑一声,道:“所有人潜水下去。” 护卫们忙整理衣裳,沿着船边下水,一个猛子扎下去,随着几点波纹荡漾,护卫们已如游鱼,轻盈无比的往货船边靠去。 杜五将外面的长袍脱下,把里面衣裳紧紧,也跟着下了水。 货船上,前后两个瞭哨只看开阔的水面以及远处的船只,并未留意水下。 杜五一行人便在这疏漏里很顺利的潜到船边。 司空家的小型货船航行速度不慢,杜五等人几番努力,还是被甩脱几个。 杜五拔出绑在袖口的匕首,狠狠扎进船板,借此来稳住身形。 其他护卫有样学样,这才勉强跟上船行速度。 如此挂在船帮做了一夜的水漂。 将近天亮时,船娘准备做饭。 因着梁二吩咐,要给柳福儿熬鱼羹,船娘便叫自己男人帮忙捞一网活鱼。 男人撒网之后,便帮着生火。 杜五抓住时机,扯了渔网,哆嗦着上了货船。 待到男人回来收网,诧异发现竟然没有一条鱼。 船娘拿来一看,拍了自家男人一巴掌,道:“网子都破这么个大洞,你还捞什么?” 她碎碎念的回到厨下,道:“好在缸里还有几只活蟹,不然可就坏事了。” 她快步来到缸子跟前,掀开厚重的缸盖看。 男人低头看甲板上的水渍,奇怪道:“这儿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水?” 他沿着水渍寻去通往下面货舱的门口。 看到从这儿消失,他大惊,忙扯了嗓子道:“有贼人,有贼人啊。” 守了一夜的瞭哨一惊,忙探了身子望来。 舱室里,正准备起身,或是已经起来的骑兵们都抄起佩刀冲了出来。 男人往后退了两步,冲门口一指。 骑兵们便一阵疾奔的往下冲。 舱室里,杜五环顾四周。 宽敞的货仓被满满当当的粮袋填满,就连转身都很是费劲。 杜五紧了紧腰带,道:“不想死的就杀出去,但凡我还剩一口气,你们的家人我管了。” 护卫们转眼去看,但在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声响。 杜五憋了口气,一脚踹开舱门。 明媚的骄阳里,他只看到惊恐,想要奔逃的船夫。 他二话不说,抽刀就砍。 一道血箭自男人背脊飞出,男人瞠目张嘴,即将死亡之时,他看到惊怒奔来的郑三。 他抖了抖嘴角,一头倒在地上。 郑三骂了句粗话,从男人身边跨过,举刀拦住杜五的第二下。 杜五浑身一震,往后踉跄。 他力气本就没有郑三大,加上在冰冷的水里泡了一宿,实力能发挥出一半都是多的。 郑三见一刀建功,便立刻补刀。 杜五面色微变,想要抬手去挡,却因迟缓而慢了几分。 眼见刀锋就要加身,杜五身后的护卫猛地冲了出来。 此时,梁家的骑兵们已经冲了过来。 这些人深知今天十有八九有死无生,抱着惠及家人的念头,他们豁出命的护杜五,很快和郑三等人战做一团。 杜五悄悄撤出战团,舒展下手脚,便顺着不远的阶梯往上行。 梁二正在此时舱室,看到杜五,他一声不吭的就砍了过去。 森冷的刀锋直逼脑门,杜五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依靠栏杆,以刀架住。 此时梁二的刀势已是用老,他立马撤回刀,微微侧身,极快的调整身体,在杜五还不及收手之时,再来一下。 尖利的兵刃发出刺耳的锵锵声。 杜五良好手合力,勉强撑了片刻,便被压到肩膀上方。 脚下的台阶,以及背后的栏杆,承受他的重量,以及梁二的力道,颤巍几下,便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杜五心惊,清楚若他翻落,梁二便会趁着他失重的瞬间,取他性命。 梁二见杜五脸色由红转白,便露出嗜血的笑容,道:“早前留你一命果然是个错误,好在还能弥补。” 甲板另一侧,舱门缓缓打开。 有人从里面慢慢挪出。 杜五余光瞄见,忽的露出一点笑。 梁二虎目圆瞠,手下有用力几分。 台阶立时传来剧烈的咔咔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 杜五惊得不行,忙大喊:“你看后面。” 梁二呵笑,“砍了你再看也不迟。” 身后,邹大扬声,“梁参军,我建议你还是看看吧,不然柳大郎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梁二力道一顿,他缓缓转过头。 甲板尽头的舱室边,柳福儿被船员打扮的邹大以刀挟持着。 看他看来,柳福儿苦笑。 “你敢,”梁二危险的眯了眯眼,手下有用力几分。 栏杆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杜五感觉到背后一荡,身形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闪。 “郎君,”邹大心急,不知觉的紧了紧手,柳福儿轻嘶一声,微微侧头。 “狗奴,”梁二恨声骂了句,到底收了几分力气。 杜五险而又险的立足脚,面上的表情缓和些许。 邹大这是才看到柳福儿脖颈上的鲜红,便道:“你看我敢不敢。” 他作势把刀往前,实则把刀锋远离她的脖颈。 柳福儿紧敛下颌,瞄了眼距离几寸远的刀锋和持着刀柄的手。 这个距离,若是速度够快,一个过肩摔就能搞定。 她已最自然的神情给梁二递眼色。 奈何此时的梁二已经乱了心,他的眼里只有那把随时能割断柳福儿细瘦脖颈的佩刀。 眼见他收回长刀,任凭杜五上来,柳福儿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 杜五小心绕过梁二,快步来到邹大身边,道:“听闻梁参军不擅水,不知是真是假?” 梁二冷哼,斜斜瞪他。 杜五也不生气,他将刀锋提到柳福儿胸口,道:“我想要求证一下,不知参军可愿成全?” 梁二冷冷看他,楼下厮杀声音渐渐转为安静。 很快,周小六和郑三等都从楼梯往上狂奔。 第九十章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杜五瞄了眼下方,并不着急,反而还戏谑的看梁二。 梁二气怒,却不得不抬手阻了周小六等人。 杜五满意一笑,道:“参军不但骁勇还很善解人意。” 梁二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杜五一勾嘴角,“参军这么快就忘了?” 他侧头看了眼水面。 梁二道:“你把他放了,这船粮归你。” 杜五呵笑,“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冷声道:“让你的人都下去。” 梁二瞄了眼他手里的刀,朝下摆了摆手。 “参军,”郑三哪里肯依,忙要上来。 “我说下去,”梁二眉头一皱,怒声喝道。 周小六偷偷瞄了眼上面,柳福儿赶忙抓紧机会示意。 周小六了然,立马扯了郑三,带着其他人下去。 杜五悠哉的晃到栏杆边,见周小六等人果然已经退到甲板上,便道:“你们参军说了,下去,没听懂吗?” 梁家众人先是一怔,很快明了他的意思,郑三满脸怒容。 他们这些人里会水的只有寥寥几个,且还都是半桶水,便是游到河岸边也都勉强。 杜五这般,就是要让他们都死呢。 周小六望了眼楼上,做出畏水的样子,道:“杜郎君,可否容我们放下一疾行舟?” 杜五笑眯眯的看他们,把玩着手里的佩刀,良久才道:“不可以。” 周小六叹了口气,来到船舷边。 “小六,不行,”邹三赶忙扯住他。 小六抬眼,却只看到杜五半侧着身,可恶的笑。 他摇摇头,只能笨拙的爬到船舷上,松手往下跳。 一声重物落水的扑通声响起,郑三崩溃的扑倒船舷边,边喊周小六的名字,边跨过船舷。 其他骑兵急忙拉住他,连声劝慰。 郑三开始还不肯依,坚持要跳下去救人,但随着众人的苦口婆心,郑三松动。 就在他准备折返,也不知是谁手松了,郑三重心没能找准,一个手滑,掉进水里。 梁家众人惊呼着,乱成一团。 杜五撑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 邹大见状,不由也起了一点好奇。 他歪着脑袋想要去看,手也不自觉的往边上偏了偏。 但也只是一瞬。 就在他准备将刀架好之时,柳福儿一把钳住他手腕,一翻一捏。 邹大手里的佩刀当啷一声便落在地上。 接着,柳福儿用力一扯,将他架在肩头,一个侧转,邹大便在空中画个弧线,摔倒在地。 柳福儿利落的一个翻转,把邹大手臂一扭,迫使邹大平趴在甲板上,而后以膝头顶在他脊椎上,道:“还愣着干嘛。” 梁二哦了声,压住因柳福儿突然爆发而引起的震惊,一个箭步冲去正要冲来的杜五跟前。 杜五大惊,急忙挥刀就砍。 但他哪里是自小就在刀光箭影里求生的梁二对手,两个回合不到就已显出颓势。 这厢,柳福儿已经彻底制服邹大,并以腰带将他的手脚困在一处。 正要起身,梁二已打飞杜五的佩刀,并将刀架在杜五的脖子上。 柳福儿笑着赞了句不错。 梁家的骑兵们并没错过这场交战,见梁二占了上风,便招呼会水的救人,余下的则冲上来帮忙。 忽然身后划过一缕凉意,柳福儿下意识侧身,却见梁二面色大变的喊着当心,同时人也飞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 坚硬的地板略微硌着肩胛,身上温暖的躯体一颤,浑身肌肉猛地一僵,耳畔传来梁二压抑的闷哼。 “参军,”柳福儿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她大叫一声,才一抬手,就觉一缕温热自胸腹之间流过。 柳福儿急忙歪过头看上方,邹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眼见他解救被捆缚的兄长,杜五正提起地上的佩刀过来,柳福儿用尽力气将梁二推开些。 只见梁二面如金纸,早已不省人事。 “参军,”柳福儿大怒。 两家争粮,的确时有损伤,但她从来都没想过害他或者徐九的命。 柳福儿将梁二推开一点,如灵巧狸猫从梁二腋窝处钻出,在杜五挥刀看来之前,滚到他脚前。 杜五深恨柳福儿适才的举动让他先机全失,他当即改变方向,直劈柳福儿的背脊。 感觉到杜五的杀机,柳福儿一咬牙,双手紧抱他脚踝,以肩膀为支撑,想要将他扳倒。 杜五没料到柳福儿竟然耍起了无赖,他趔趄了下,很快站稳,再度砍去。 此时,其他骑兵已奔上二楼,看到梁二生死不知和柳福儿的险境,忙赶去救人。 邹三与邹大见到众人,急忙拉住打算奔柳福儿脑袋去的杜五,并费了好大力气把柳福儿扯开,道:“郎君,时不我与,还是再寻机会吧。” 杜五还迟疑不定,心里还想要再给梁二补上一刀。 柳福儿阴冷的盯着他,手悄悄摸上邹大不慎落下的佩刀。 邹三见劝不动杜五,便跟兄长使了个颜色,两兄弟一左一右夹起杜五就往最靠近水面的栏杆奔去。 柳福儿正好握实刀柄,她连翻几个滚地龙,在栏杆前追上三人。 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大腿,她想也不想直接砍去。 刀锋划过皮肉,砍在坚硬的骨头上,杜五凄厉长嚎,划着抛物线落在水里。 鲜血随着他的落下,簌簌落在一层和二层的甲板上。 柳福儿靠着栏杆喘着粗气。 骑兵里总是跟着周小六的全四小心凑来。 柳福儿看他一眼,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奈何她此时已手脚酸软,努力几次也还是不成。 全四便将她扶回舱室。 将要进门,柳福儿摆手道:“去看看参军。” 全四又扶她去隔壁。 此时梁二的上衣已经被骑兵们划开,精瘦的背脊上,一道从肩胛直到腰际的刀伤深可见骨。 骑兵里,略懂医术的谷林正撕扯着帷帐,并以其来紧紧的捆在伤处。 鲜血从伤处汩汩留下,快速洇湿麻布,柳福儿急道:“药呢,不用上药吗?” 谷林将伤口彻底捆好,才道:“伤口太大,药根本上不上去,只能先止血。” 柳福儿走过去,看还在洇湿的麻布,道:“这能行吗?” 谷林点头,道:“战场上,我们都是这么处理的。” 他道:“只要挺过去,就好说了。” 柳福儿见他说得笃定,便转眼看面朝外,面白如纸的梁二。 第九十一章 不好,要挂 谷林确认伤口血流略缓了些,方才松了口气。 郑三和周小六互搭着手臂过来。 看到梁二人事不知,两人大惊。 郑三直接转身,道:“兄弟们,跟我去杀了那狗奴,给参军报仇。” 门外,骑兵们立刻群起响应。 周小六想要说话,却被淹没其中。 耳听得众人往楼下行去,柳福儿再顾不得伤感,忙去门口喝令他们停下。 郑三道:“参军被害成这样,怎么能算了?” 柳福儿道:“他们生在水乡,进了水比鱼还活,你们这群人,谁行?” 众人耷拉下脑袋,不吭气了。 这些人里不乏骁勇善战之辈,但要落到水里,那就废废了。 郑三很不服气。 不能下水,他们可以用船好吧。 就算狗奴厉害,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他们只要齐心协力,就不信抓不住。 柳福儿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寻个热闹地方,找郎中来给参军瞧病抓药。” 众人悻悻,偷眼看郑三梗着脖子,便也不走。 柳福儿皱眉,道:“怎么,不服气?” 以郑三为首的还闷不吭声。 柳福儿脸色微微发青,明显是怒了。 “对对,大郎说得极是,”周小六赶忙打圆场,并给郑三使眼色。 郑三磨了磨牙,被好兄弟硬是扯走了。 骑兵们见主心骨走了,也就不敢再犟,都三三两两的下去一层。 谷林从屋里出来,道:“我房里还有些药,我去煎了,参军这里你看着些,两刻钟左右,就把绷带松松,绑太久不行。” 谷林比划着,指导她该怎么做,见她用力点头,才放心下去。 屋里随着谷林的离开,很快安静下来。 柳福儿立在原地好久,才缓缓坐到床沿上。 她侧头看乖巧无比的梁二。 他两道飞扬的剑眉正紧紧的皱着,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柳福儿将手指放在他鼻间,感觉他似有若无的呼吸,低叹着拉被子搭在他腰际,默算着时间,待到差不多了,便依着谷林的方法松上些许。 又过一会儿,周小六端着药碗进来。 柳福儿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才舀一点往梁二唇边送。 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不想却被梁二拒之与外。 柳福儿试了又试,还是不行。 “要不还是我来吧,”周小六自觉照顾过病号,自告奋勇。 柳福儿把碗递给他,让出位置。 周小六来到床边,温声道:“参军,你受伤太重,需得服药才能好。” 梁二依然牙关紧闭,不为所动。 周小六又道:“放心,我一早跟谷林说了,这里加了甘草,不苦的。” 柳福儿歪头,见他碎碎念个不断,便道:“要不拿根筷子,撬开吧。” 周小六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道:“不然你有别的法子吗?” 周小六看看梁二,摇头。 柳福儿便下去一楼厨房。 船娘并不在那里,柳福儿直接找了跟筷子。 正准备上楼,便遇到谷林。 两人便一同进来。 屋里,周小六正试图给梁二挪动身体,见来人,便道:“过来搭把手。” “别动,”谷林见他这般,急忙拉住他,道:“伤口才止住血,你这一动,不是又要流了。” 周小六低头,果然看到麻布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渍又湿润了。 谷林瞪他一眼,推开他,小心的剪开麻布绷带。 好在此时虽然流血,但血势极缓。 谷林将带来的药粉细细撒上,道:“参军这时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动也不能动一下。” 说这话时,谷林一直在看周小六。 周小六面红耳赤,怯怯的缩在一边。 柳福儿看了眼药碗,去边上的架子拿来布巾,而后轻轻撬开梁二嘴角,沿着边缘一点点喂药。 药汁划过雪白的牙齿,从另一边嘴角缓缓溢出,又顺着下颌流下。 柳福儿便将药汁擦净,再继续。 药汁依旧的流,柳福儿继续的擦。 谷林看了眼,微微摇头。 这个样子,只怕一碗药,连一半也落不到肚里。 他提步下楼继续煎药。 周小六赶忙凑过来解释,道:“你看参军这个样子,不翻过来,根本没办法灌药。” 柳福儿转头沉默而持续的瞪他。 周小六缩了缩肩膀,重又缩了回去。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可是多数都喂给了布巾。 柳福儿把碗递给周小六。 周小六十分自觉的端碗下去。 少顷,又端碗上来。 如此反复四五次,换了三四条布巾,才算喂够药量。 谷林过来查看,见柳福儿一直看顾着,道:“这里有我,你先去吃饭吧。” “我不累,”柳福儿道:“待会儿看看有什么,拿点上来好了。” 谷林点头,道:“船娘的男人被杜五杀了,如今都是兄弟们做饭,味道什么的,要是不好,你别挑。” 柳福儿笑道:“山里没有味道的烤肉都啃了,这里有油有盐,味道还能差到哪去?” 谷林笑着退去门外,转眼望向屋里,正看到柳福儿轻柔的给梁二拭汗。 谷林心里一动。 想起偶然听到周小六和郑三的窃窃私语,他又看了眼柳福儿,才轻轻扣上舱门。 待到夕阳西下,货船停靠在意阜头。 周小六和郑三忙奔下去,没多会便带来长须飘飘的郎中。 郎中细探过后,道:“郎君受伤太重,若能醒过来还好,若不能,”他摇摇头。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揍你,”郑三急得眼睛发红。 周小六急忙拉住他。 柳福儿道:“先生,他这伤已经止住血,难道还不行吗?” 郎中摇头,道:“他现在正在发热,若高热一直不退,怕是好人都会烧坏。” 言外之意已十分明显,柳福儿表情微黯。 这里治病全靠药汤,可那玩意儿见效极慢,梁二这病来势汹汹,他又死犟着不肯配合,一来二去,这病只会拖到无药可治。 送走郎中,柳福儿轻搭梁二额头,果然温度有些高。 她打了盆略有些冰的水,给他擦身,兼带敷一块巾帕在他额头。 谷林过来道:“你也累了一天,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能行,”柳福儿摇头。 谷林浅浅笑了笑,道:“一般而言,病人多会夜半热得厉害,我多少还算懂些医术,看着他也能稳妥些,等明早你来接我,如此我也能放心。” 第九十二章 冲喜神马的,都是骗人哒 吃过晚饭,柳福儿洗洗便吹灯上了床榻。 照例,她蜷起膝盖,好似个球一般的抱紧被子。 她的睡眠一向极好,几乎到了秒睡的境界。 然而今天,他才一合眼,早上的一幕就历历浮现。 那一瞬流淌在胸腹的温热和他紧紧抱着她的感觉,以及闷哼时喷在耳朵上的热气,和她汗毛浮动时的痒和热。 黑夜里,感官上的感觉似乎被放大了很多倍。 她捂着耳朵,想要制止不断升起的温度,更想抑制渐渐加快的心跳,她不断催眠自己,梁二是个弯的,就算他英雄救美,大不了想办法还他就是了。 夫妻生活是婚姻起码的基础,他们两个真心不成啊。 也不知碎碎念了多久,她终于迷糊的昏睡过去。 而在隔壁,谷林正和周小六忙着给梁二擦身喂药。 清晨,柳福儿先去厨下端了碗浓稠米油。 进门见两人眼底发青,便知一夜没睡。 “我来吧,你们去歇歇。”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朝柳福儿点了下头,出门了。 片刻,周小六端着盆带着冰块的水进门,柳福儿看了眼,继续喂米油,“放那儿吧,我来就行。” 周小六放下盆,凑过来道:“大郎,这个,我和谷林昨晚商量一下,刚才我也和郑三碰了个头。” 柳福儿抬头。 周小六牙痛的嘶了声,道:“你看,参军现在这般,以后怎么样都不好说,所以,我们想……” 周小六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福儿一头雾水。 “我们想冲喜,”周小六说完,连带又叹了口气。 深觉自己罪孽深重。 参军明显对大郎情根深种,依照梁家人对感情的专一,这么做怕是要害人家娘子一辈子了。 柳福儿微微挑眉,这位可是弯的,娘子娶回来当摆设啊? 她搁了碗,道:“参军这般大的年纪,应该是订了亲的,若此时娶了别人,女方该怎么办?” 周小六又叹了口气,道:“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或许这就是劫数,保不齐那位娘子另觅郎君,姻缘还会更好呢。” 听到周小六这么说,柳福儿心里还是升起一点点别扭,“那么三书六礼呢?” “现在哪有时间置办这个?” 周小六回得顺溜。 柳福儿哼道:“就算冲喜,这些事情也是要做吧?” 周小六道:“不然我们先去寻个普通人家,若是行,就先过礼,其他手续之后补办。” 只要没有官方凭证,就相当于买个死契丫头,就算参军醒了,不喜欢也不打紧的。 “随便寻?娶进门,就是梁家的二夫人,这般草率,梁帅能认,梁夫人能认?” 周小六顿住。 “要是不认,你要那娘子以后如何自处?” 成功把周小六堵住,柳福儿道:“我看你们是病急乱投医了。” 她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把药端来。” 周小六蔫蔫走了。 待到脚步声走远,柳福儿摸摸碗底,已经凉了。 她索性停手,转而从上到下的打量梁二。 平心而论,梁二长得真心不差,身材也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样子。 更别提他武艺高超,嗯,想来体能也不错。 柳福儿摇摇头,挥掉突然兴起的念头。 再次催眠,他取向不同,就算体能爆表,也跟她木有一毛钱关系。 但是想到他的救命之恩,柳福儿又犹豫了。 或许只是假装一下,也不要紧吧? 入夜,坚持照顾梁二的柳福儿端坐在铜镜前。 昏黄的灯光摇曳,柳福儿将长发散开,乌黑浓密披在肩头,折射着淡淡的光泽。 柳福儿细细将头发通开,想学着这个朝代的女子挽个造型优美的发髻。 但她手艺不佳,摆弄半天也不得要领。 没柰何,她只能在发尾松松的扎起。 来到梁二的床榻边,柳福儿坐在脚踏上,一本正经的把藏在衣襟里的信纸拿出来在梁二跟前晃了晃。 “看好了,这是我阿耶写给你阿耶的信,大概的意思就是交代你跟我的婚事该办了。” “周小六打算给你冲喜,但是我觉得吧,你现在都这样了,有我这个现成的,你就别害别人了。” 梁二眼珠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反应。 可惜柳福儿正心虚外带激动,见怕别人发现,并没留意这点变化。 “现在事急从权,咱们一切从简,你我只行个礼就算完事。” “你要醒了,这就算我还你救命之恩,以后你该找俊男找俊男,我该找郎君找郎君,咱两互不相干。” 梁二静静躺着,如同陷入沉睡。 柳福儿再晃了晃信纸,道:“你要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梁二静默无声。 柳福儿点头,收回信纸,起身正了正衣襟,又转悠一圈,也没能找到什么能替代梁二的活物,便直接给梁二来了个三鞠躬,自说自话的说了句礼成。 末了,她弯腰,凑到梁二耳朵边,强调道:“行吧,你跟我就算夫妻了。先说好,你死了,我可不会给你守寡。” 梁二手指微微颤动,嘴唇也跟着一抖。 柳福儿有些感觉,忙定睛去看。 依然还是个安静美男子。 柳福儿撇嘴,“我就说吧,冲喜根本没用。” 她摸了摸梁二额头,皱眉,“怎么又烧了。” 她抓着散开的头发,熟练的在头顶挽了个髻,用麻布一缠,便端盆出去打水。 床榻上,梁二似乎硬撑着张了下眼睛,又很快陷入昏迷。 柳福儿回来,将帕子浸湿,反复的给他手脚头脸降温。 夜半,周小六不放心的过来,见柳福儿这般,便道:“还是我来吧,你回去歇着。” 柳福儿昨晚就没睡踏实,今天又忙了一天,这会儿在这儿全是靠意志力撑着。 既然有人愿意接手,她也就没有推辞。 回到舱室,她只随便抹了把脸,便一头栽在床上,一个呼吸不到,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柳福儿还在呼呼大睡,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欢呼,接着便是周小六熟悉的嗓门,喊道:“参军醒了。” 柳福儿从床上跳起来,直奔隔壁。 第九十三章 堂都拜了,还想不认账 此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郑三、周小六、全四以及两眼通红的谷林,外带几个腿脚快些的骑兵。 柳福儿推开众人,来到床边。 梁二这时已经睁开眼,虽然还很虚弱,但从他的神态,可以断定,他已经恢复神智。 “参军,”柳福儿弯着腰,声音轻柔的道:“感觉怎么样?可有那里不适?” 梁二微微撅嘴,低低哼唧了声疼。 柳福儿挑眉,反射看身后。 在这么一大群的下属跟前,跟她这么撒娇,真的好吗? 一步外,正在挤着往前凑来的人群忽的一顿。 “好了,参军已经没事了,大家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周小六轻咳一声,张开手臂,好似哄小鸡一样的赶着众人出去,顺带把还没反映过来的郑三拎走。 “我去煎药过来,”谷林摸摸鼻子,也紧跟着出去,顺带关上门。 柳福儿转头看瞬间一空的屋子,摇摇头,顺手浸了块帕子,转过头见梁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柳福儿心里一跳,手自动自发的盖在梁二脸上。 梁二轻呜一声,乖巧的闭着眼。 柳福儿的手顿了顿,力道轻柔的将他脸擦净。 待到收回帕子,梁二重又看了过来。 柳福儿将帕子扔回盆里,道:“饿了吧,我去拿些米油来。” 她起身往外走。 “等等,”梁二想要抓她,却不慎扯到伤口,不由啊了声。 柳福儿止了步子,道:“有事?” 梁二微微点头,软软的抬起眼,道:“你坐。” 柳福儿心头微软,便依他所言坐定。 “你,”梁二声音细弱的吭哧,脸颊却是越来越红。 柳福儿皱眉,探手覆上他额头,道:“怎么又热了。” “我去叫谷林来,”莫名的,她就是不想听他说什么。 梁二看着她大跨步的去了门边,他咬牙,用全身的力气,却自发出细细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柳福儿一僵,缓缓的转过头,道:“你都听到什么?” “听到你是我的妻,”梁二满脸绯色,声如蚊蝇。 柳福儿眯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都和我拜堂了,你不能不认,”梁二见柳福儿翻脸,立马急了。 柳福儿这会儿还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她一翻白眼,问:“你说拜堂就拜了呀,谁看到了?文书呢?聘礼呢?” “你想骗婚啊?” 知道他听到昨晚的事,柳福儿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了,她索性耍起无赖。 “你,”梁二气得满脸通红,“是你自己说你阿耶给我阿耶写信,催促你我完婚。” “你说这个啊,”柳福儿从衣襟里拿出信纸,打开来,将上面的墨迹晃了晃,笑眯眯道:“骗你的,这你也信。” 梁二定定看着她,良久才道:“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梁二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发烧之后的低哑,可不知怎的,柳福儿的心却在这一刻被骚动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瞬她竟然生出就这样与他将错就错的继续下去的感觉。 柳福儿往后退了一步,手摸上门把,想也不想的打开,逃了出去。 “大郎,”眼见柳福儿消失,梁二赶忙撑起身体去追,不想拉动伤口。 感觉到背脊的湿润,梁二立马想起柳福儿说不做寡妇的话,他考虑一下后果,再不敢妄动。 隔壁传来一声快速关门声,而后便再无声息。 梁二懊恼的轻捶床板。 可恶,要不是这身体拖累,他就可以追上她,一诉衷肠。 舱门轻轻合上,又被人悄悄推开。 周小六蹑手蹑脚的来到床边,满脸鬼祟的道:“参军,如何了?” “你说呢,”梁二斜他一眼,四肢平摊。 “参军别急呀,”周小六窃笑,道:“咱们早前只是想要探知大郎心意,如今非但知道她对你十分紧张,还知道她的身份。” “参军,你可是她的未婚夫婿。以后合成一家,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说得简单,”梁二哼哼,“她那封信乌团团的,除了墨迹,什么也看不出来,估计是早前毁了。” “怎么会?” 周小六一愣。 昨天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二叹气,“我是听她一说,才想起来跟我定亲的那家也是姓柳,加上我又怕她发现,都不敢睁眼,哪知道那信都成那个样子了。” “这可就难办了,”周小六道:“郎君,既是定亲男女,那也该有文书、信物为证吧。” 梁二点头,忽的去望周小六。 “那块鱼佩,”他猛地醒悟过来。 所以那时柳福儿才欲言又止,并阻止他们去寻。 梁二忽然忧伤了,看来她是铁了心的要不认账啊。 周小六干笑道:“大郎用了鱼佩也是想帮咱们,说明她心里还是有参军的。” “出去,我想静静,”梁二有气无力的哼唧。 周小六道:“郎君,我拿来米油,你喝完了再静可好?” 梁二沉默看他。 “要不我去温着,”周小六干干一笑。 想也知道,任谁知道未婚妻想方设法的不想嫁给自己,都会心塞的吃不下,何况这米油可是参军最不喜欢的食物之一。 他端了碗要出去。 “给我,”梁二拿过来,咬牙切齿的一口灌下。 他得活的硬硬朗朗,结结实实的,改嫁神马的,她妄想。 “药呢?” “谷林在煎呢,”周小六卡巴着眼,端着碗出门。 待到走到楼下,他忽的叹气。 瞧瞧,这个柳大都把参军逼成什么样了,米油都能一气干了。 来到临时辟出来,专门煎药的小屋,周小六跟谷林表示了自己忧虑。 谷林淡笑着将药汁滤出,道:“你就是瞎操心,这种事还是看当事者,你跟着在里面掺和什么?” 周小六瞪眼,道:“你这话说的,要不是我掺和,大郎的身份你会知道?” 谷林摇头。 周小六得意。 谷林把药碗给他,道:“大郎可不好惹,要是被她知道是你们里应外合。” 谷林呵呵。 周小六眨巴眨巴眼,不确定道:“我跟她关系这么好,她应该不会生我气吧。” 谷林回他一个自求多福眼神。 周小六小心肝一阵突突,抖了抖有点转筋的小腿肚,暗自做心理建设。 第九十四章 补个鬼,我要回家 柳福儿这一闷,就在舱室里憋了四天。 要不是因着帝都将至,她只怕还不会出来。 货船随着弥长的队伍缓缓进入这座代表皇权与繁华的都城。 柳福儿扶着栏杆,迎着拂面的秋风,望着河堤两旁。 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让人就算没有身历其境,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氛围。 周小六正好从梁二舱室出来,见柳福儿微眯着眼,十分惬意的模样,便过去道:“大郎,这两天参军一直在念叨你,你不过去看看?” 柳福儿侧头睨他,神情淡淡,“他还好吗?” 周小六露出苦色摇头。 柳福儿一笑。 真要不好,周小六早就急的火烧眉毛,哪里还有工夫跟她磨牙。 柳福儿复又打量河堤。 周小六想了想,凑到柳福儿跟前,道:“大郎,咱们是兄弟,有些话参军不好说,我却不能不说。” “想说什么?” 柳福儿道:“说冲喜?还是说梁二几时醒转?” 周小六一呆,霎时忐忑起来。 柳福儿笑了笑,道:“这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人。左右已经到了帝都,我该做的已经做完,等下了船,咱们就各奔东西吧。” “大郎,不用闹成这样吧,”周小六傻了。 万没想到柳福儿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决绝。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回到自己舱室。 关于冲喜一事,柳福儿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了几遍。。 虽然这事有梁二和周小六的责任,可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乱了心,所以才会钻进圈套。 但她深知自己和梁二不成,未免自己弥足深陷,她决定远离。 周小六急得不成,急忙跑去梁二跟前禀告。 “她不能走,”梁二也急了,赶忙撑着身体起来。 “参军,你伤口才刚愈合,还不能动,”周小六赶忙按住梁二。 “走开,”梁二推他,道:“我必须把她留下。” “参军,你再动伤口就真的裂开了,”周小六带着恳求的道:“你要当真要去,且容我片刻,我让人抬了板子,抬你过去。” 梁二喘着粗气,忍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微微点头。 周小六叹了口气,快步出门。 没多会儿便和郑三以及谷林等人过来。 众人合力将梁二抬上搭板,来到柳福儿的舱门。 谷林轻叩几下门板。 屋里十分的安静。 谷林转头,众人都一致的示意他再敲。 谷林微微摇头,照着做了。 梁二喘了口气,道:“大郎,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若我说完,你还要走,我会让小六帮你去办过所。” 屋里趁机片刻,门板便被打开。 看到围在门口的一群人,柳福儿皱了皱眉,才侧身让开。 周小六赶忙和郑三把人抬进去,并在柳福儿开口之前懂事的退走。 舱门很快合拢,柳福儿将两边的槅扇推开,让新鲜的空气能够串通。 “行了,说吧。” 柳福儿神情淡淡。 梁二歪过头看她站到自己跟前,才温声道:“你能不能不走?我不想你走。” 柳福儿的心猛地一跳,微微转开脑袋。 几天不见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梁二见她不说话便撑起身体,去看她表情。 柳福儿转身去拿瓷枕,转回时,她已恢复淡然。 梁二被动的被柳福儿垫高。 柳福儿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坐榻上,道:“世上的许多事不是你不想就不发生的,不是所有事都会如你所愿。” “我知道,”梁二往前挪了挪,试图靠近柳福儿。 “从小到大,但凡想要,我都是凭着自己本事去拿,”他成功往前挪动一步,粗喘两下,才道:“只有你。” 他道:“在还不知道你身份时,我就动了心。” 他望着柳福儿,却见她面色冷然,完全没有看自己,不由苦笑。 “那会儿我吓坏了。” 他还在往前努力,“我挣扎过,否决过,可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割舍。” “我也想过去抢去夺,甚至在你与八郎对饮时,还有过龌龊念头。” “但我不能,也不忍,”他道:“你已在我的心里生根,长成参天大树,你就是我的命,不管怎样,我都认了。” 柳福儿的心砰砰跳得几乎都要跳出来。 有生之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诚挚而又露骨的表白。 而且知道现在她才知道,他其实不是弯的,只是在对她动心之后,才变成那样。 柳福儿垂眸,看面前的案几,脑子随他的话意一帧帧闪过两人相处的画面。 从他在山坳里的别扭到攀山过林时他耐心的照顾,以及后来的种种。 柳福儿微微紧了紧手指,心里乱糟糟的。 她从没被人这般珍惜的爱护过,也从没想过会有一人爱她爱到就算改变取向也不惜。 梁二试探的伸出手,想要去碰她搁在软榻上的柔荑。 柳福儿一个眼风过来,梁二吓得一缩手,人也变得小心翼翼。 “天地辽阔,人海茫茫,你我有缘,才会先许白头,后在旷野相遇,相识相惜。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梁二偷眼睨她,小声道:“这是老天的意思,你不会违逆吧?” 柳福儿抿了嘴,看他。 拜托,老天爷可是她的靠山,怎么可能向着他? 还有就是…… “你骗我。” 这话一出,柳福儿自己都想扶额。 只要脑子清楚的就明白,她这是明晃晃的服软了。 抬眼,果然看到梁二眼睛晶亮,蜜色的脸庞几乎都能发出光来。 “我没有,这真的是我的真心话,若有半点妄言,就叫我天打雷劈。” 梁二一本正经,举着手指发誓。 柳福儿见他这么紧张,心里不由一软。 罢了,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是不来电,试一试总还是行的。 梁二见她眉眼下垂,神情变得柔和,心中大喜。 他很小声的道:“等去了边关,我就与阿耶禀明,咱们立马补办仪式。” “补办,”柳福儿斜眼,“为什么是补办?” 梁二讶然,“咱们不是已经行过礼了吗?那就已经是夫妻了呀。” “谁跟你是夫妻呀,立刻给我办过所,我要回去,”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梁二,柳福儿脑袋里的弦忽的断裂了。 第九十五章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 货船轻轻一震,靠在阜头上,周小六过来敲门,道:“参军,大郎,已经到了。” 陷入呆滞而不晓得怎么挽回局面的梁二如蒙大赦,急忙道:“快来抬我下去,这里手续严格,需得尽快我亲笔手书,才能倒换过所。” 周小六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柳福儿铁青的脸。 “大郎啊,谈完了吗?” 柳福儿斜着眼睛,眼仁几乎全都滑到眼角。 周小六立时觉察不对,他赶紧叫了郑三把努力爬回担架的梁二抬回舱室,周小六问:“参军,大郎,呃,是柳娘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梁二叹了口气,道:“说得好好的,突然就气起来。” “不会吧,”周小六嘀咕,“以她的脾气,要不是太过分,应该不会气成那样吧。” 梁二瞪眼,“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 周小六干笑,心里却在嘀咕,他和参军联合起来骗她,她都没生气。 这么好的脾气,要是不惹毛了,怎么会那么吓人? 梁二苦恼挠头,道:“难道她也跟我一样,觉得仪式什么的都好麻烦,不想补办?” 周小六咧嘴,想想梁二平常的作风,道:“参军,你该不会说随便补办一下婚礼就行了的话吧。” 梁二眨巴眨巴眼。 周小六闭了眼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小娘子一生的大事,怎能轻忽?” “可是,前几天我们都已经拜过堂了啊,”梁二不觉自己哪里有错。 周小六道:“早前是为了救你,柳娘子才不顾世俗礼仪。如今你人好端端的,没理由再草率了呀。” “你忘了,”周小六凑到梁二跟前,小声道:“中郎将娶亲的排场有多大,你难道想她以后在妯娌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梁二自小就在军营,对一些该有的常识,十窍通九窍。 听到周小六说得这般严重,他不由笑道:“阿嫂人很好,才不会那么对她。” “你阿嫂对你自然好,可对柳娘子就未必了,”周小六道:“你别忘了,她可是郡主,阿耶是宁亲王。” “柳娘子是谁?父亡母故,没有一个兄弟帮衬的孤女。” “这种差距,你若轻忽,那她在家里还有地位吗?” 梁二看另一边的郑三,见连连点头,也开始重视起来。 “这样,那我要好好筹谋一下,绝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周小六点头。 这样梁家就会知道柳娘子在参军心里的位置,加上他们一票兄弟撑腰,应该勉强可以跟那位郡主不相上下了吧。 捏着梁二拜帖,打算去司空府拜访的周小六不太确定的想着。 楼上,柳福儿烦躁的在屋里踱步。 虽然她处事爽朗,行事大气,凡事不弱男人几分,可她骨子里毕竟是个女人。 凭什么人家结婚就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到她这儿就成了随随便便的补办了? 那她算什么,是奔来的妾吗? 俗话说,男人说话靠得住,母猪也能爬上树,这话果然没错。 她刚才就是脑子犯浑,一时抽住了。 现在想想,还是趁早一拍两散的好。 柳福儿折身回床榻,把随身衣裳三两下收进小包里。 反手搭在肩头,准备下船。 郑三端了饭菜上来,见柳福儿这般,忙拦下道:“大郎,你要去哪儿?” 柳福儿自知武力值比不得他,索性站定,“我要走了。” “走,”郑三胳膊微支,似有若无的挡住过道,“参军知道吗?” 柳福儿瞄了眼只余半人宽窄的过道,挑眉道:“正要去。” “那正好,我也要去,一同一同,”郑三憨笑着展开手臂,想要搭上柳福儿肩头,又想起她是女儿身,忙讪讪收回。 柳福儿见他这般,微微摇头,道:“不必拘束,你我是兄弟,这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变。” 郑三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两眼带笑,眼神柔和。 郑三嘴角勾起,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适才那一点点尴尬也随之烟消云散。 进得舱室,梁二懒懒抬头,看到柳福儿,他眼睛一亮。 柳福儿已经打定主意,在他没开口前,便道:“我要走了。” 梁二正打算撑起身体的动作一顿,呆呆看柳福儿。 柳福儿浅浅的抿了下嘴,躲开他投射过来的视线,道:“至于过所,你若想帮忙,我多谢,若不愿,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梁二回过神,看郑三。 郑三领会,悄悄退去门外。 感觉舱门关上,柳福儿侧头去看。 梁二忙道:“你还没吃饭吧,刚好这里有,你用过再走也不迟。” “不用了,”再看到梁二,柳福儿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动摇,此时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对梁二动心那么多。 她转过身,往外行去。 “你等一下,”梁二叫住她。 “昨天是我错了,娶妻嫁夫是一辈子的大事,来不得半点轻忽,”他望着柳福儿背影,道:“你放心,我定会依照古礼,半点也不打折扣。” 柳福儿垂头,看着袍脚。 半晌她低低的道:“你能这么想很好,祝你和你未来夫人幸福。” 她用力握住门柄,借此将掌心的湿意蹭去。 靛青色的袍脚在门边一闪即逝。 梁二大急,再不顾得伤势,一个挺身从床上蹦起来。 背脊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湿热,但他此时已顾不得了。 他疾奔至门口,一把抱住柳福儿。 “你到底怎样才愿做我的妻?” 温热的气息长长短短的扑在脖颈上,一丝细细的酥麻如强弱不一的电流自上而下的划过脊椎。 柳福儿腰肢一软,几乎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瘫软在梁二怀里。 她用力捏着手指,深吸口气,才道:“你做得很好,是我的问题。” 梁二的话的确敲中她的软肋,她也确实软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家世的差距,思想的迥异,是盘桓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其中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 但梁二对她实在极好,她知道,若再待下去,她极有可能会舍不得离开,进而为此失去自己。 她不想自己变成那样,那就只有离开一途。 柳福儿伸手去掰抱她腰肢的手臂。 第九十六章 稀里糊涂来边关 梁二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将两臂收紧,只是这样需得加大背脊拉伸力道,伤口也随之崩裂得更加厉害了。 柳福儿折腾一会儿,见实在无法挣脱便道:“你放开。” 她自以为冷厉非常,殊不知,她的声音颤颤软软,就像虚张声势的奶猫在张牙舞爪。 梁二低低一笑,歪头看她圆润的下颌和她正快速泛红的耳垂,心里唾弃,这么柔和纤巧,这么细腻通透,也只有娘子才会这般,为什么早前他就眼瞎,没看出来呢? 不过,那耳垂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好生诱人,也不知含在口里会如何? 梁二脑子里冒出曾经偶然一瞥的种种情景,浮想联翩。 柳福儿听到他笑,顿时恼羞成怒,一脚错开,狠踩在身后。 脚趾被人暴力突袭,梁二闷哼一声,才刚浮现的绮念顷刻消散。 柳福儿扯了他手臂,想来个暴力过肩摔,又想起他背脊的伤,手不由一顿。 货船轻轻一震,缓缓离开阜头。 柳福儿手一松,望着前方,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梁二窃喜,暗道干得漂亮,面上则是一片茫然。 柳福儿咬了咬呀,既然已经离开,那她暂时就是走不了了。 歪过头,看梁二一脸无辜,柳福儿心头的火气直冒,“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看到柳福儿眼冒凶光,梁二啊了声,遗憾的松开手。 他朝柳福儿咧嘴一笑,没等说话,人就一头栽倒在地。 “梁二,”柳福儿大惊,急忙扶他。 触手才知,他背脊早已被鲜血打湿,血正从里衣渗出,流在光洁的甲上。 柳福儿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想要喊人,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参军,”楼梯上,周小六与郑三正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上来邀功,见到一昏一吓傻,忙跑过来,道:“怎么回事?” 周小六转去后面,见到地板上的血迹,忙扯了脖子喊谷林。 柳福儿这时也缓了过来,她示意周小六与郑三先把人抬进去。 谷林赶过来,查看完伤口,眉头紧皱道:“谁让参军下床的?” 周围一静,周小六和郑三同时看柳福儿。 柳福儿干咳一声,心说她也没有,问:“伤口怎么样了?” “全裂开了,”谷林命全四拿来蒸煮晒干后的绷带,先把伤口附近的血渍擦了擦,撒了药,重新捆上。 而后他吩咐周小六,“早上的药不能用了,你随我去煎药,”又叫郑三,“把这些麻布全都洗好。” 接着嘀咕,“这伤这么反复,也不知道几时能好。” 屋里,所有人都谴责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脸颊一热,头埋得低低的。 耳听几人陆续离开,她自动自觉的来到床边,盯着时间,以便适时松绷带。 另一厢,周小六和谷林等人来到熬药的茶水间,周小六轻捶谷林道:“行啊,够诈。” 谷林淡淡瞟他一眼,道:“行了,赶紧干活吧。” “得嘞,”周小六去刷药罐,准备熬药,全四跟谷林去称量药材,郑三左右看看,去厨房抱来许多的柴火。 半个时辰过后,汤药熬成。 谷林把药倒出来,看周小六。 奸诈是一回事,面对被诈过之后的怒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周小六干笑。 他也不想去呀。 他看郑三。 郑三望天。 周小六拐旁边的全四,“你去。” “我,”全四指自己。 “嗯,”一屋四人,三人同时发出如此声音,并目光灼灼的望来。 全四耷拉下脑袋。 谁叫这些人里,只有他官阶最小。 出了茶水间,周小六压低嗓子道:“顺便看看两人如何了?” “是,”全四答应。 郑三从上面冒出脑袋,“别被发现。” 全四脸一苦。 柳大郎那么聪明,参军那么机敏,以他这点本事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不过想想郑三钵大的拳头,全四还是蹑手蹑脚的凑到舱门边。 屋里安静极了,全四听了半晌也没能听到什么。 他摸摸已经转温的药碗,敲几下舱门。 几声脚步声后,门被打开。 全四一笑,把托盘递上。 柳福儿接过,道:“参军这种情形,还是继续喝米油吧。” 全四答应着借机往里望了一眼。 参军看起来似乎已经醒了,只是他伏在枕上,头埋得有些低,根本看不到什么。 他又看看柳福儿,脸上好像也没有什么表情。 柳福儿回望着他,道:“还有事?” 全四赶忙摇头,道:“我这就去拿。” 目送他离开,柳福儿回到床边。 将药一勺勺喂给梁二,她起身要走。 梁二歪头,可怜巴巴的问:“你要去哪儿?” 柳福儿紧了紧包袱,道:“我去放东西。” 梁二眼睛一亮,柳福儿斜他,“你别想多了,只是暂时的,等到停船,我还是会走。” “我知道,我知道,”梁二连连点头,心里打定主意,货船一路北上,阜头什么的绝不停靠,同时过卡勘验,最好也在她尚未起床或者已经入睡之后办理。 于是,柳福儿便在北方实在地广人稀,就连座城池都很少见的感慨里,抵达目的地。 此时,梁二的伤已经好了许多,靠人搀扶差不多也能走上两步。 但周小六等人还不放心,下船时还是坚持将他抬下去。 下到阜头,柳福儿有些发懵。 阜头四周全部都是身披重甲,头戴铁盔,手拿森冷长枪的兵士。 柳福儿问周小六,“这是哪儿?” “幽州。” 柳福儿张了张嘴。 不是吧,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来了边关。 负责阜头查验的小吏堆着笑脸来到跟前。 看到周小六等人身上的甲胄,便拱手道:“几位大人,一路辛劳,还请去官驿歇息。” 周小六点头,道:“去寻两个高明点的郎中来。” 小吏扫了眼趴在担架上的梁二,赶忙差一兵士去寻,又在前领路,将众人领去不远的官驿,又道:“下官已经派人去请方军需官,想来再过片刻,便会到了。” “劳烦了,”周小六随意摆手。 小吏赶忙躬身连称不劳烦,毕恭毕敬的退走。 柳福儿转眼看小吏走远,不由轻啧了声。 没想到梁家军的名号在这个地界竟然这么有面子。 片刻,她又醒悟,这可不是她感慨的时候。 第九十七章 边关狮吼胜河东 没多会儿,军需官带人清点粮食。 按照惯例,需得主事之人对接,但因梁二身上有伤,不能随意走动,军需官便来官驿。 确认完毕,方军需官收了公文,方正严肃的脸上露出点笑意。 “你小子行啊,这么短时间就能弄来这么些粮。“ “方叔,”梁二半侧着身,呵呵的笑:“我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完不成,就得军法处置了。” 方军需官微微摇头。 话是那么说,但谁都知道几千石粮在当下的局势,并不是那么好弄,便是少些,大家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没事,小伤,”梁二笑呵呵,余光瞄见门边的一点袍脚,他道:“方叔,我阿耶呢?” “前些时候,突厥不老实,在朔县打了几场小仗,梁帅去那儿坐镇了,明后天差不多就会赶到这里,到时二郎便能见到了。” 梁二嘿嘿。 等阿耶到了,他就可以禀明他和大郎的事了,到时就可以准备聘礼。 虽然步骤繁琐麻烦,但是可以理所当然的跟大郎朝夕相对,日日同进同出,想想就觉得万分美妙。 方军需官见他眼神游离,便以为他是累了,识趣的提出告辞。 柳福儿听到里面动静,急忙往旁边闪了几步。 方军需出来,见到柳福儿,觉得有些眼生。 柳福儿淡笑着略一颔首,带方军需移步,她才进梁二屋里,道:“你是故意的是吧?” “啊,”梁二一脸茫然,道:“什么?” 柳福儿恼,“你还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里的船都是受管制的,没有角符不得下水。” “哦,这个啊,”梁二道:“你得理解,战时是得这样。”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柳福儿咬牙,“赶紧给我弄艘船,我要回去。” “什么,”梁二装傻。 “什么什么,”随着这声怒吼,梁二哎呦连连,却始终不肯松口。 屋外,方军需微微摇头 这小郎还真是纯良,到了这儿,来去可就不由自己了。 远处,周小六端着汤药过来,见到方军需忙行礼。 方军需摆手,指了里面道:“赶快去吧。” 眼见方军需表情怪异,周小六莫名的眨巴下眼,才来到梁二的屋门口。 没等进去,就听到柳福儿处于暴怒的声音,周小六一缩脖,蹑手蹑脚的溜去边上的屋子。 隔壁很快传来一声暴力摔门声,周小六静等好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人,才溜去梁二屋子。 屋里一切都很井然有条,唯有参军的耳朵似乎好像有点红得过分。 周小六错开眼,将药碗端来,道:“参军,药有点凉了,你将就下。” 梁二拧着眉头,问:“你刚才听到什么?” “啊,什么,”周小六两眼茫茫,一脸懵懵。 “没事,”梁二抓起碗,咬牙切齿的喝了,道:“你只记得,大郎要是找你办角符,你可不能松口。” “是,我知道了,”周小六连连点头。 原来参军被揪耳朵是因为这个呀。 周小六抱着这个暗搓搓的念头,回到茶水房。 谷林见他一脸怪笑,便道:“你又憋什么怀招?” “我哪有,”周小六窃笑,八卦道:我觉得参军以后肯定惧内。” “你又知道,”谷林将药扔到石臼里,拿药杵慢慢的捣。 “我自然知道,”周小六眉飞色舞的将自己发现说了。 谷林淡笑,道:“家学渊源,也是正常。” 周小六点头,又啧了声,道:“不过男儿大丈夫,立地与世间,正该三妻四妾才是,只听凭娘子一人吆喝,岂不太过无趣?” 谷林斜他一眼,笑着摇头。 翌日,将将到达开门的时候,守城官吏以及负责此地的郡守便急急将城门开启,一路小跑的奔至驻扎在外的大军。 居中营帐内,梁帅一声甲胄的阔步行来,其后一众将士紧紧跟随。 看到郡守过来,梁帅朗笑拱手。 郡守急忙回礼,道:“下官来晚,还望梁帅赎罪。” “哎,某到此地已是宵禁之时,驻扎城外本是应当,城门吏恪尽职守,正该嘉奖,这正是郡守之功,又有何罪?” 郡守悄悄抬眼,见梁帅眉宇舒展,并不像怪罪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梁帅说着话已提步往前。 壮得像头老虎一样的儿子重伤在榻,即便知道他无碍,可不亲眼见见,还是不能放心。 其后,方军需也正赶到。 梁帅便招他近前,问明此番带来的粮食,又合计这两日收到的飞鸽传书,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侧头吩咐几个亲近的将士将大军安置了,再准备些人押运粮食,而后便来到官驿。 守在门边的骑兵见到梁帅忙单膝跪地见礼。 梁帅摆手,道:“你们参军呢?” “在里面,”骑兵起身,在前引路,将梁帅引到梁二屋门旁。 屋里梁二正与柳福儿对峙。 为了能把柳福儿留住,梁二一味装傻充愣,就是不正面回应。 柳福儿的脾气本就不是什么柔顺的,一来二去便再度上演全武行。 负责引路的骑兵听到梁二喊疼的叫声,尴尬看梁帅。 梁帅忍着突突上涌的火气,挥退骑兵以及自己的亲卫,才轻咳一声。 听到父亲声音,梁二精神一振,忙做出肃穆状,小声道:“我阿耶来了。” 柳福儿吓了一跳,忙敛襟垂眸,立于一旁。 梁帅静等两息,确定屋里差不多恢复原样,才推门进去。 简洁的屋舍一目了然。 儿子趴在靠里的榻上,身上搭着一床被子,除开耳朵红如茱萸,其他倒也正常。 一旁身形单薄的小郎束手而立,眉眼清秀,若不是亲耳听到一些不雅的声音,瞧着倒是温文尔雅的。 梁帅从上到下,仔细端量柳福儿两三遍,再看儿子虽一脸惊喜,却还以余光时刻关注柳福儿的样子,浓浓的剑眉打成个死结。 怎么一阵时候不见,儿子竟染上这等癖好了。 他低咳一声,冷睨柳福儿。 柳福儿很识趣,立刻拱手告退。 “大郎你等一下,”梁二赶忙拦住,道:“阿耶……” “什么?”梁帅冷声一喝。 堪比金铁交击的声音震得屋内所有人耳朵一鸣。 梁二知道,阿耶这是气急了。 他缩了缩脖子,还是勇敢道:“阿耶,我有事要禀。” 第九十八章 婚约还是认的 梁帅嘴唇紧抿着,冷冷看梁二,满身的风雨欲来。 梁二道:“这是柳世伯的独女,柳娘子,”他顿了下,见梁帅依然拧着眉头,便提示道:“就是我那位未婚妻室。” 梁帅恍然,转眸重新端量柳福儿。 不说还真不觉得,此时再看,眉眼五官还真与柳伯山有几分相似。 且若是娘子,适才的违和也就顺了。 梁帅表情瞬时放柔,温声道:“适才是世伯失礼,世侄女莫要见怪。” 柳福儿淡淡一笑,有些别扭的行了个屈膝礼,道:“是我唐突,冒昧过来边关,还望世伯见谅。” 梁帅笑了笑,道:“世侄女与二郎同来,可是伯山有事相托?” 梁帅是知道柳伯山因得罪帝都某人进而被贬黜的消息,只是他这边战事频发,实在没能来得及顾及。 柳福儿表情黯淡,声音细缓,“家父已在回乡的途中,不幸病逝了。” “怎会如此,”梁帅叹道:“没想到帝都一别,竟成永诀。” 柳福儿见梁帅一脸感伤,心里有些怪异。 她并没有原主与父亲相处的记忆,与柳父没有半点印象,未免梁帅问东问西,她微一曲礼,道:“世伯与二郎君多日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她往外走去。 “大郎,”梁二要拦。 梁帅转眸,以目光止住。 目送柳福儿出了门,梁二才微恼的道:“阿耶,你为何这样?” 梁帅寻了靠近床边的坐榻坐下,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与我说清楚。” 梁二拉着脸,把与柳福儿相遇相识的经过说了遍,尤其着重为救自己,柳福儿不计较名分,行冲喜一事,又道:“阿耶,我要娶她。” 梁帅斜眼,道:“你与她本就定亲,你不娶她,还想娶谁?” 梁二大喜。 “只是,”梁帅话锋一转,道:“如今你柳世伯已逝,我又不曾见过柳娘子,她手里又没有确凿凭证,我如何断定她便是你柳世伯亲女?” “那阿娘呢,她可曾见过?” 梁帅摇头,“这事是我与你柳世伯定下的,后来我领命下汴州,许多事便耽搁了。” “那怎么办?” 梁二急得脸都变了色。 梁帅见他乱了方寸,便道:“你怕什么,真的假不了,柳家虽然败了,可柳家的家仆总不会消失,我会派人去寻,若是证实她就是柳家娘子,我会传讯给你阿娘,让她帮忙操持就是。” 梁二松了口气。 也对,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若阿娘帮着办,肯定不会委屈大郎。 他呵笑的看梁帅。 梁帅摇头。 家里的混小子终于开窍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有点心酸呢。 “行了,你好生养伤,等好些就去檀州。” 他起身道:“别忘了温柔乡,英雄冢。” “是,阿耶,”梁二回得响亮无比。 梁帅走了两步,又道:“对了,司空侍郎传信与我,司空家要举族迁去汴州,我已经让你大兄去做了,过些时候,司空家还会送来两船粮食,你若赶上,就一并带去。” 梁二眉头微凛,道:“契丹人又不安分了?” “他们什么时候安分过?” 梁帅道:“我接到消息,耶律阿保机正在联合各部,有意在入冬之前南下劫掠,以备过冬。” “他想得美,”梁二咬牙切齿。 梁帅道:“我还怀疑,早前突厥突袭朔县,便是与契丹联盟。若如此,这回契丹人可是所图非小。” 梁二皱起眉头。 檀州武州乃是通往中原内地的要地关卡,一旦突破,能骑善射的契丹便可一路直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阿耶,我这就去檀州。” 他撑着身体,要起来,不慎拉动伤口,不由呲牙。 “不急,我会暂时在檀州坐镇,”梁帅按住他道:“且我已经传讯给你大兄,待到安顿了司空一族,他会来武州,到时你再去檀州与他策应也不迟。” 梁二老实的趴好,问:“大兄要来?那家里呢?” “那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梁帅笑了笑,往外行去。 门扉吱呀一声合拢,梁二轻叹。 战事将起,他和大郎的事怕是要押后了。 周小六从门边悄悄进来,见梁二面色沉凝,忙道:“参军,可是梁帅不满意大郎?” “阿耶最是守信重诺,怎会对大朗不满?” 梁二挑眼。 “那就好,那参军这是……”周小六松了口气,但见梁二脸色似乎并没有好转,不由奇怪。 “契丹要进犯了,”梁二淡声道。 “什么,”周小六跳起来道:“参军,属下请战。” 梁二斜眼,“我这样,你请什么战?” 周小六一梗,道:“不然属下带几个兄弟先去檀州打前站?” “行,”梁二呵呵,“你去跟阿耶说吧。” 周小六顿时蔫了。 他们是梁二麾下属军,主将不行,他们这些属军没理由先走。 梁二招手,示意周小六到跟前,搭着他肩膀起身,道:“所以,你就盼着我早点好,这样你们也能早点出关杀贼。” 周小六咧嘴,蔫蔫应是。 “不过这样也好,”梁二道:“前些日子你们着实散漫了些,趁着这点时间,你赶紧把人召集起来,你和郑三负责训练,把丢了的功夫赶紧捡捡,别等到大兄来了,给我丢人。” 周小六赶忙应是,扶他坐到榻上,道:“中郎将几时能来?” 梁二挠挠鬓角,含糊的道:“军情紧急,应该不会太慢吧。” 周小六一听,再不敢耽搁,忙出去寻人操练。 时近傍晚,柳福儿一直没能等来要等的人,便只能去梁二那里。 看到柳福儿,梁二笑呵呵道:“阿耶答应你我婚事,只是需得等战事停歇。” 柳福儿咬牙,“谁跟你说这个了。” 梁二装傻,“不然呢。” 柳福儿一甩头,直接往外走。 “你去哪儿,”梁二急忙去扯她。 柳福儿冷笑,“我去哪儿还用不着你管。” 梁二见歪不过去,只好道:“边关战事将起,你等我打完这一仗,我便送你出关,这样行了吧?” “当真?” 鉴于梁二几番扯谎,柳福儿对他的信任已经降低到水平分以下。 “当真,”梁二举手发誓,“我保证。”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获取最新内容 第九十九章 他乡遇故友 柳福儿定定看他,没有吭气。 梁二又道:“此时定然已经下了车船管制令,便是有角符也不能出行,我就是想帮你,也无法。” 柳福儿磨牙。 心知他就是故意拖到这时,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冷淡的道:“但愿你言而有信,”便无视梁二的频频点头,径直拂袖而去。 待到柳福儿走远,梁二才轻吁口气,塌下一直紧绷的肩膀。 总算是顺利蒙混过去。 如此又过半月,妫州郡守据城自立。 梁二得知大怒,立刻张罗去檀州。 周小六进言:“参军,要不还是等一等吧,中郎将不是传信,这两天便会到了吗?” 梁二瞪眼:“阿耶此时三面受敌,我怎能在此干耗?” 周小六嗫嗫,心知自己劝不住他,便只能让谷林多带些草药,有备无患。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骑兵们整装待发。 周小六环顾一圈,发现少了柳福儿,便道:“参军,大郎不跟着吗?” 梁二道:“战场残肢四散,血光横飞,就她那个小胆,去了还不吓得夜夜不得安枕?” “可是,”周小六还想再说,梁二抬手止住,道:“再说军帐之内不好留她一个娘子,还是让她呆在这里好了。” 他健臂一挥,示意骑兵们进发。 周小六小声道:“可是大郎聪明,鬼点子又多,有她在,可是能省好多少事呢。” 身边响起沉重的甲胄摩擦以及马蹄踏步的声音,他的嘀咕才出口便被淹没其中,只有他自己知道说了什么。 郑三从后面过来,见他还扯着缰绳不动,便挥了挥鞭子,示意他赶紧跟上。 周小六转头,见长长的队伍就只剩个尾巴,余下的都已跟着梁二往前进发。 “哎,我说,等等我,”他一甩鞭子赶上,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太阳高起,柳福儿一觉好眠。 当伸着懒腰打开窗子后,她有些诧异。 平日里喧嚣热闹的校场变得安静极了。 她伸出脑袋去看,空旷的校场空无一人,只余几片落叶随着秋风起起伏伏的飘过。 柳福儿披上披风出门。 负责官驿的小吏见她,忙堆笑的迎上来,“敢问郎君想要去哪儿?” 柳福儿转眼看四周。 平日进出不断的骑兵们此时一个都不见,本就不大的官驿空落的可以。 她表情微冷,“梁参军呢?” 小吏干笑,道:“参军接到命令,出城了。” “去哪儿了,几时回来?” 柳福儿的声音冷得几乎结冰。 想也知道,梁二这个混球趁她睡觉,偷偷开赴边关了。 “这个,我不知,”小吏声音颤颤,后脊梁一阵发凉。 柳福儿冷哼,折身回房。 小吏步步紧跟,当看她快速收拾包袱,顿时额际冒汗。 “郎君,你万万不能啊。” 柳福儿才懒得理会,她将东西打成小包,背起来要走。 小吏扯了他袖口,滴泪横流:“郎君,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参军走前已经下令,若他回来看不到你,便会禀明郡守,让我回家吃自己,到时我一家老小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柳福儿恼怒磨牙。 梁二这是抓准了她的弱点,以旁人要挟他。 小吏见有效,便再接再厉,道:“边关本就苦寒,战乱一起,米粮价格惊人。若我没有这差事,我那三个孩儿就只能插草卖身了。” 柳福儿停下脚,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走就是了。” “多谢郎君,”小吏感激道:“我帮郎君把包袱送回去吧。”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柳福儿瞧他手背上的水渍,咧嘴。 小吏呵笑,跟在柳福儿身后,边走边掏帕子把脸手收拾干净。 放好包袱,柳福儿又往外去。 “郎君可是要去外面逛逛?” “我这里地头最熟,不如我带郎君去,如何?”小吏急忙跟上。 柳福儿站定,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留下,就不会出尔反尔。” 小吏干笑,在袖子里摸了会儿,递上个荷包。 柳福儿挑眉。 小吏道:“我俸禄微薄,身上就只有这么多,还请郎君莫要嫌弃。” “这个就不用了,”柳福儿把荷包推回去,道:“我只是出去走走,不会买什么东西。” “这样啊,”小吏收好荷包,见柳福儿往外行,便道:“郎君,你若要买,就与他们说,可来官驿找山馆吏。” 柳福儿摆了摆手,出了官驿。 立在宽敞的官道之上,柳福儿循着人流一路往北,很快来到一个热闹的坊市。 坊市的道路很宽,两旁的店铺和路旁的摊贩在不停的叫卖,米铺、杂货、生铁、绢行,各式各样的招牌悬挂在外,热闹繁华不逊与蜀地。 柳福儿转着眼睛,边走边看,发现这里不单单有唐朝人,还有突厥、契丹人,甚至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人种。 柳福儿呵了声,看来边关还挺繁华,那位馆吏便是不做那差事,在别处也能谋生。 她谢过几位打算引她入楼,喝浆听曲的酒水博士,回到官驿。 没等进门,就看到山馆吏候在门边,连连踱步。 看到柳福儿,山馆吏大喜过望,“郎君你可回来了,适才阜头来讯,说有人要来拜访参军与你呢。” “谁呀,”柳福儿诧异。 她在这儿可不认识什么人。 山馆吏摇头。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馆吏,那些事情旁人是不会跟他说的。 柳福儿点头,道:“可否请山馆吏帮忙备些浆水?” 山馆吏赶忙点头。 柳福儿回了屋里,洗了个把脸,才刚收拾妥当,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柳福儿侧耳一听,听出其中一人应该是司空八郎。 她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起身去门边。 宽阔的廊道里,山馆吏在前引路。 其后,司空八郎与一面容刚毅,线条有些硬朗的男子并肩而来。 “八郎,”柳福儿笑着拱手。 “大郎,”司空八郎眼前一亮,大步过来。 “你是跟着押粮船过来的?” 柳福儿淡笑着问道。 “什么,”司空八郎道:“我可是专门负责押运粮船的。”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获取最新内容 第一百章 梁家军危矣 “真的,”柳福儿抿嘴浅笑。 “当然,”司空八郎抬头挺胸,余光瞄见旁边男子,忙道:“忘了与你介绍,这位是梁中郎将,二郎的大兄。” “柳大见过梁中郎将,”柳福儿拱手一礼,目光极快的一睃。 论长相,与梁帅没有多少相似,倒是气质如出一辙的铁血硬朗。 “柳郎君,”梁大郎拱手的同时也在打量柳福儿。 同船一路,他可是没少听司空八郎说起这位,现在一见,倒觉聪明尚需再看,这身板却实在单薄瘦弱了些。 三人转入屋内,落座之后,山馆吏便送来浆水。 润过嗓子之后,柳福儿道:“八郎,之后你有何打算?” “边关告急,我打算去那儿帮忙,顺便长长见识。” “这样,”柳福儿笑着拿了杯子,抿甜浆。 梁大郎见柳福儿神情淡淡,便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多少男儿心生向往,莫非大郎不做此想?” “我?还是算了。” “我胆子小,怕见血,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杀敌什么的,怕是无能为力,”被点名的柳福儿干笑着答道。 梁大郎微微皱眉,有些失望。 司空八郎凑到近前道:“上阵杀敌自有骁勇的将士,你脑子活,在后面出谋划策就是。” 柳福儿抿嘴,没有吭气。 梁大郎只一眼,就能猜出,八成就是因为柳大郎不想去战场,兄弟义气的小弟才放弃这一强劲臂助,独自去边关。 他沉吟片刻,道:“大郎,我并非定要强人所难,只是妫州此番自立实在突然,边关又有契丹虎视眈眈,咱们这边粮草有限,经不得消耗。” 他起身道:“柳郎君,还请你看在二郎的交情上,助我一臂之力,将妫州尽早拿下。” 柳福儿转眼看他,半晌她道:“我可以帮你。” 梁大郎大喜。 柳福儿道:“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梁大郎忙道。 柳福儿浅笑,“收复妫州,你给我角符和船,放我南下吗?” “当然可以,”梁大郎满口答应,心里却在奇怪。 听司空八郎所言,他与二郎交情甚笃,要船南下,也不过是二郎一句话的事,他又何必特地拿出来说。 “行吧,事不宜迟,那咱们这就走吧,”柳福儿起身,笑吟吟的道。 梁大郎答应着,看司空八郎。 却见司空八郎已喜滋滋的站到柳福儿跟前,并往门口行去。 山馆吏看着柳福儿与他们一同前行,急得不成。 柳福儿笑道:“我随梁中郎将一同北上,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哪里哪里,郎君客气。某祝诸位一路顺风,”山馆吏看看一同出来的梁大郎,笑呵呵的作揖。 柳福儿笑吟吟的摆手,目光清扫,见梁大郎眉宇舒展,不由轻笑着出了官驿。 此时阜头上的粮船已将随军的粮食清点出来。 趁着整军,柳福儿找到梁大,道:“中郎将,在下四肢不勤,实在无力策马,恳请中郎将为我备一马车。” 梁大很痛快,立马让人弄来辆两马并驾的宽厢花开富贵缎面的平顶车。 瞧着这辆华丽非凡的马车柳福儿有些惊讶。 梁大解释道:“军务紧急,实在耽搁不得,这是郡守帮忙寻来的。” 柳福儿了然,八成是郡守把自家马车贡献出来了。 她上了车子,推开造型精致的小门,发现里面竟然是分里外两间。 前面可跪坐小酌,后面有铺设厚厚毛垫的卧榻,以供歇息。 司空八郎挪蹭过来,道:“大郎,这车这么大,你一个人坐着很闷吧。”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要坐就上来,别婆婆妈妈的。” 司空八郎嘿嘿笑着,爬上车,顺带把仲六也带上来,并道:“他伤才刚好,太颠簸不好。” 说着,他将嵌在车板下的小桌弄上来,不知从哪儿摸出壶甜浆,倒好了,赶忙送到柳福儿跟前,在厢板上敲敲打打,很快拿出匣点心。 柳福儿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觉得饿,便也没客气,没多会儿便解决半匣子点心。 仲六等柳福儿歇了手,便适时递上湿帕子。 柳福儿顺手将洒落的碎渣子收拾干净,才道:“那个妫州郡守,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司空八郎答着,反手撩开车窗帘,探头出去,喊:“中郎将。” “怎么了?” 少顷,经人通传,赶赴过来的梁大与马车并驾齐驱。 大约是同船之时,两人相处不错,司空八郎半点也不见外的道:“不知妫州郡守是怎样的人?” 梁大望了眼车里,只影绰的看到柳福儿的轮廓。 他想了想,从马上下来,示意跟来的将士将马带着。 司空八郎赶忙挪去后面的门打开。 柳福儿歪头,只见梁大几步助跑,一个纵跳便直接跳进车厢。 柳福儿往边上让了让,给身材高大的梁大腾出更多的空间。 司空八郎关上厢门,又赶紧凑过来。 仲六倒了杯甜浆,摆到梁大跟前。 梁大抿了口,才道:“据说妫州郡守乃是琅琊王氏之后,因其少时才思机敏,被卢氏前任郎主欣赏,将膝下小女许之,后汲营多年,才在前几年得了郡守一职。” 梁大说完,便看柳福儿。 司空八郎摩挲着下巴,道:“琅琊王氏,没想到竟然还有族人活下来呀。” 据传闻,前朝时,琅琊王氏被政敌打压,几乎灭了族呢。 柳福儿不知这些辛密,只凭着两人语气,连猜带蒙,估计王郡守是个落魄世家子,这个卢氏应该是个比较厉害的家族,便道:“中郎将可知,王郡守自立之后,卢氏的反应?” 既然是落魄的,自然没有家族可依,想来王郡守的凭借的是卢家。 时下的家族都是划地而出的,一般来说,只要是圈出来的,不论地或是人,就都属于哪个家族。 如果卢家是望族,那么可以想见,他们手里握着的人必定不少。 梁大摇头,道:“估计是在围观,但若我们不能尽快将其拿下,卢氏见有机可乘,带弟会很快就有行动。” 梁大将桌上的三个杯子呈三角状环绕在点心匣子外围,后点着其中两个道:“卢氏在幽州与涿州势力不小,”他又指着另外一个道:“若他们与妫州联合,”他点了点中间的点心匣子,“梁家军危矣。” 第一百零一章 谁说我要进城啦~ “如此,就打破他们联合,”柳福儿道:“历经千百年还留存下来的世家,最在乎的莫过于家族名望。” 她道:“还请中郎将请示梁帅,若能请皇王颁布诏令最好,要让幽州涿州等地的所有人都知道王郡守所为,不齿他所为。” 梁大挑眼看柳福儿。 如此就可斩断卢氏与妫州之间的联系,便是卢氏想要暗中活动,怕也要思忖再三了。 梁大看了眼司空八郎,含笑从袖中拿出一道明黄卷轴递过来。 柳福儿不明所以。 梁大道:“这便是你所说之物,只是我本打算征讨之时,与阵前诵念的。” 他将头探出窗子,道:“命前方就地休整,一刻钟继续赶路。” 一直跟在车边的兵士得令,分别去前后两边传达指令。 车夫也吆喝着将车停下。 梁大就地将圣旨誊抄出两张。 待到墨迹干涸便给车外的兵将,道:“车二,邓乙,你二人速速转幽州与涿州,请郡守将圣谕贴遍城中所有坊市,并鸣锣诵读。”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就在那里监督,务必保证圣谕家喻户晓,让所有人都知道。” 车二和邓乙领命,又将纸折好,塞入怀中,便策马而去。 梁大笑问:“之后还要做什么?” 柳福儿沉吟片刻道:“朝廷积弱并非一朝一夕,王郡守驻守妫州多年,却又为何在此时心生反意?” 梁大眉目一凛,想到某个可能。 与他相比,柳福儿就显得淡然多了,“显然,除开卢氏,他定然还寻了其他靠山。” “是契丹,”梁大眸色深冷。 柳福儿点头,道:“我建议,组织一只贩货商队前往妫州,中郎将领兵驻扎城外,施以威压。” 她道:“如此便可促使他冒险与契丹联系。” “待到拿到证据,中郎将可以与商队里应外合,将郡守盘踞在妫州的势力彻底清剿,当然如果能够无声无息,那就最好。” “好主意,”梁大一顿,有些意动,“但卢氏那边?” “卢氏那边不必担心,”柳福儿笑道:“只要中郎将握有王郡守通敌卖国的书信,卢氏即便再不满,也不会在明面表露什么。” “况且,若梁帅和二郎能顺利击退契丹,将边关牢牢守住,卢家又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或许明年的军粮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她端着茶杯,喝甜浆。 细瘦的手腕间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就依你所言行事,”梁大拍板之余,不禁在心里喟叹。 阿耶常说,人不可貌相,他是见识了。 今天之前,他是绝不会想到,就这么个弱不禁风,他一拳就能揍倒一串的书生,谈笑间,却能翻转一个城郡,乃至一个族群的命运。 不得不说,小弟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马车悠悠,柳福儿跟着晃悠一会儿,便有些困了。 梁大很识趣,立刻从后门跳出去。 柳福儿挪蹭到后门,关上车门,又拉上可以隔开车厢的竹帘,抱着毛茸茸的被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歪着。 司空八郎蹭到竹帘跟前,道:“大郎,我跟你去妫州城吧。” 柳福儿困得迷迷糊糊,只求速睡,便道:“随便你。” 司空八郎大喜,忙拍胸脯保证,“大郎,你尽管放心,这种事就交给我。” 柳福儿把脑袋缩了缩,转过身继续睡。 待到一觉醒来,夕阳已将沉。 她伸了个懒腰,来到前面车厢,见司空八郎正跟仲六低声嘀咕着什么。 她听了两句,竟是在为了两个铜板磨牙。 柳福儿倒了杯甜浆,一口干了一半,道:“你们在干什么?” 仲六扭头,道:“郎君在学怎样讨价还价。” 柳福儿转着酸痛的脖子,道:“学那个干嘛?” “自然是随你去妫州城啊,”司空八郎挪蹭过来。 柳福儿惊讶,“谁说我要去?” 司空八郎眨巴眼。 柳福儿道:“不是你们说的吗,凡事只让我出谋划策便好。” “你不去啊,”司空八郎显得很是失望。 柳福儿坚定摇头。 开玩笑,那城里全是王郡守的人,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还不得被人直接包圆。 她就是想要混艘船而已,没必要豁出命去拼吧。 再说梁家军个个能干,她一个弱弱的小娘子还是留在马车里,静等结果就好。 “可是,”司空八郎吭哧道:“刚才,我已经跟中郎将说了,我会和你负责带队进城。” “什么,”柳福儿眼睛蓦地瞪大,声音提高八度,“谁让你帮我做决定的?” 司空八郎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早前我跟你说,你不是说随便嘛。” 柳福儿皱眉,冥思苦想。 她记得半睡半醒时,司空八郎似乎是跟她说了什么,可她是怎么回的呢? 司空八郎小心挤过来,殷勤的给柳福儿倒了杯甜浆,道:“大郎,你就跟我一起去吧,不然我心里总是毛毛的。” “司空郎君,再过两年你就及冠了吧,”柳福儿斜他。 又不是小孩子,凡事量力而行就是,干嘛逞能啊。 司空八郎干笑,只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她。 仲六实在耐不过,便道:“柳郎君,你就帮帮郎君吧。” 他道:“为了弄这两船粮,郎主费了好大力气,有些还是花高价买来的。临行前,郎君跟郎主做了保证,此番定会出成绩,给族里的其他人看。” “好吧,”既然事情与她脱不开,那就只能接下。 柳福儿叹了口气。 转眸就见司空八郎精神抖擞,忙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司空八郎连连点头,道:“放心吧,我已经跟仲六练好了,凡事都有我,不用你费唇舌。” 柳福儿啼笑皆非,做大生意岂会在乎锱铢。 不过想想他的积极,她还是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入夜,队伍下了官道,就近驻扎。 秋夜寒风乍起,柳福儿才一出车子,就立刻哆嗦着回去。 司空八郎也冷得不行,但他还是强撑着弄了个手炉,又让仲六弄了个炭盆进车里。 梁大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捧栗子,让人送来。 柳福儿笑呵呵的道谢,将栗子扔到炭盆里,边烤火,便静等栗子爆裂开口。 第一百零二章 人傻钱多,欢迎来宰 翌日,大军开拔,待到距离妫州几十里之时,梁大带了精心挑选的二十名兵士过来。 “八郎,大郎,这些人,你们看可行?” 梁大笑呵呵,虽是问两人,目光却一直在看柳福儿。 柳福儿看了几眼,连连摇头。 “不行吗?” 梁大道:“这可都是我煞费苦心训练出来的猛将,个个以一当十。” 兵士们闻言,都挺起腰杆,恨不能在脑门上刻着我最棒,不选我,是你的损失。 柳福儿睃了一圈,将心思尽览。 “不是不行,是太好了,”她道:“中郎将,你看看这些勇士,个个孔武有力,目露精光。以我的了解,就是淮南徐家精心养起来的护卫,百个里也寻不出一个这样的。” 她面带无奈的摊手,“我们就只是寻常商人,即便有些铜臭,有些关系,可地位在那里,如何能养得出这样护卫?” 柳福儿不着痕迹的吹捧让梁大以及那些兵士均眉眼带笑。 梁大道:“那你说什么样的,我这里的人随便你挑。” “不用挑,”柳福儿道:“只要低眉顺眼,丢进人堆里都寻不出的那种。” “这好办,”梁大转头,睃了一圈,道:“车大,你来。” 车大脚下轻飘的走了过来。 梁大道:“你瞧他如何?” 柳福儿端量一圈。 人灰扑扑的,像是才从灰里拎出来的,身形有点单薄,眉眼往下耷拉,一副深受生活拖累的模样。 梁大还道:“你别瞧他这样,他可是我手底下最出色的的瞭哨。” “就他吧,”柳福儿没等他推荐完就直接拍板,又道:“照着这样的再来几个,再来些皮肤细嫩,面容清秀的。” 梁大抽了抽嘴角。 要是随便就有好几个还能叫最出色的的吗? 再有清秀细嫩是什么鬼? 又不是去做面首。 梁大拧着眉头去挑人。 秋风阵阵吹来,柳福儿缩了脖子,紧紧围在脖领上的镶毛,一头钻回温暖车里。 司空八郎紧随其后,柳福儿扭头道:“你不跟过去看看。” “中郎将心里有数,”司空八郎哆嗦一下,赶忙凑到炭盆边。 差不多两刻钟,梁大带着重新挑过的人选过来。 这一回大抵都是身量细瘦,面色微白,就连说话都带着软软的哝音,乍一瞧倒真有几分长在淮南水乡的模样。 柳福儿笑着颔首,道:“还请诸位换了衣裳,咱们这就出发。” 兵士们转眼看梁大,见他并不反对,便脱了甲胄,将里面的衣裳紧了紧,来到马车后。 柳福儿摩挲几下下巴,又道:“中郎将,给我们些瞧着健壮,其实却不实用的马吧,另外弄些上好盐巴和锋利点的匕首。” “那种没有,”梁大道:“不然我给你将要到退役年限的老马吧。” “也行,”柳福儿点头。 梁大让人去准备,又道:“我会派瞭哨守在城门外,若有不妙,立刻出城,我会接应你们回来。” 说罢,他拱手,神情郑重:“柳郎君,拜托了。” 柳福儿回礼:“中郎将,咱们过些时候见。” 马匹很快前来,随即车子便晃悠着离开队伍。 柳福儿转眼看司空八郎,道:“你这身衣裳太华丽,换毡吧。” “不要吧,这里靠近边地,不会管那么严的。我好歹也算商队首领,怎么也该着裘吧,”司空八郎可不想挨冻,忙软语打商量。 “也行,”柳福儿想了想,从后面寻出一兽皮织就的披风搭在身上,将他露在脖颈之处的镶毛遮了个严实,道:“从现在开始,你姓王。” 司空八郎呆了呆,问:“为什么?” 柳福儿睨他,“你做坏事习惯留自家名号?” 司空八郎:“……” 车子碌碌,行了差不多半天,终于来到城门处。 司空八郎手持梁大紧急让人弄来的过所来到城门边。 因这梁大弄来的手续不错,没费多少事,守城的兵士就放他们进去。 车夫赶着车子来到妫州城里最繁华的坊市,寻了个装饰华丽,相对得也分外热闹的酒楼。 负责迎客的酒水博士见车子停下,忙不迭的从屋里奔出。 仲六轻快的从车上跳下来,搭好脚凳,便恭谨的立在一旁。 柳福儿从里面出来,立在车辕环顾一圈,步履悠然的走下。 “郎君,”酒水博士忙不迭的迎来。 柳福儿淡淡一挥手,止了他话茬,手腕轻扬,将车帘拂开,将头戴玉带,身着双色遍地菊锦缎圆领长袍的司空八郎请了出来。 酒水博士眼尖,一眼瞧见司空八郎袖口间的狐裘短毛。 只看那毛色,酒水博士就是一喜。 没想到,这次接待的客人竟然这么有实力,想来赏钱也不会少。 柳福儿抬臂,等司空八郎扶着走下马凳,才与仲六立于身后。 “这位贵人,”酒水博士银钱的躬着腰道:“小店后苑有一幽静别致院落,亭台小桥,俱都十分典雅,很具江南风情。” 司空八郎略一皱眉。 柳福儿忙道:“那些个景致看都看腻了,给我们换个更新鲜有趣的。” 酒水博士忙躬身道:“如此,贵人可就来对地方了,本酒楼有整个妫州城都数得着的豪华居所,前院设有小型的狩猎区域,可狩猎,可篝火设宴,若是贵人高兴,还可以搭设帐篷,可席地可卧高榻,其后还有典雅精美的大屋,里面装饰都是最时新的,保管让贵人满意。” 柳福儿侧头,看司空八郎眉目稍展,便道:“既如此,还不带路。” 酒水博士连连答应,带着众人往里行。 走了小半刻,众人来到一片足有两个校场左右大的小草原上。 酒水博士指了掩映在造型别致树障后的屋舍,道:“那边便是大屋,贵人看想要在哪儿歇息。” 柳福儿瞄了眼草原,商量道:“郎君,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歇一晚,明日再行酒宴吧。” 司空八郎适时的露出疲态,点了点头。 柳福儿便道:“劳烦给我们多多的备柴草,我们要烧热水。” “没问题,”酒水博士道:“我这就吩咐人搬来。” 柳福儿笑着点头,与司空八郎往里行去。 仲六探手袖口,捏出个荷包,递了过去。 酒水博士一捏,竟然是硬硬圆圆的,一搓还特别的滑溜。 是产自南边的上好珍珠。 酒水博士心口一阵急跳,好容易才忍下兴奋,恭送仲六与其他人进去,便急忙忙奔去前院跟掌柜报信。 第一百零三章 醇酒美人乐逍遥 短暂的休整过后,柳福儿拖着泡得酸软的身体来到正房。 司空八郎懒洋洋的倒在坐榻上,捏着装着热浆的杯子悠悠的喝。 仲六将趁着这段时间打听出来的妫州城的富商名单递上。 柳福儿看了几眼,便搁在司空八郎跟前,而后寻了个地方,喝两口热浆,感觉舒坦了,才道:“你抽空把帖子都写出来,明天一早让人都送出去。” 司空八郎瞄了眼,上面没有一个出身世家,便道:“不用了吧,我们不是要做盐铁生意吗?他们应该没有能力接吧。” 要找也该找城郡府,或者在这里暂居的卢氏族人啊。 柳福儿斜他,“我们是生面孔,你觉得没有这些人引荐,那些跟郡守挂上钩的商人会轻易的信任我们?” “好吧,”司空八郎坐起来,让仲六拿来笔墨和厚厚一叠帖子,提笔开始奋战。 柳福儿道:“你且记着,一旦那些问起家世,你需推脱几次,再半遮半掩的透漏族兄在徐大跟前当差。” 她道:“徐大跟前有个领队就是姓王。” 司空八郎哦了声,这才明白为何她早前给自己改姓王。 交代完事,柳福儿干了甜浆,满意的回去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伸着懒腰,推开窗子。 车大无声无息的来到窗边,低声道:“柳郎君,我带着兄弟们去郡守府看过。那里戒备森严,轮岗很频繁,若想潜进去,尚需要时间。” 柳福儿点头,对这一点倒也不意外。 王郡守才刚自立,肯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待到诏令一事,与梁大带兵压境的事情传来,他就会更加紧张。 待到他撑不住,开始向外求援,才是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 柳福儿道:“这两天摸清楚路数就行,暂时还不急着行动,累了一晚,早些歇着吧,晚些时候这里可就不能这么安静了。” 车大点头,悄无声息的走了。 柳福儿探头,瞄了瞄他脚底。 梁大推荐果然靠谱。 这人就连平常走路也跟猫似的。 中午过后,酒楼里开始热闹起来。 仲六叫来酒水博士张罗酒宴一事。 待到太阳偏西,受邀的商人们络绎到场,宽敞的草原很快被人潮填满。 柳福儿本来还打算过去帮忙,可是看到随之而来的莺莺燕燕,她当机立断,回屋睡觉。 司空八郎捯饬得水光溜滑的出来,正巧瞧见厢房晃动的帘子。 他过去叩门,道:“大郎,你不随我去?” “不了,”柳福儿声音懒懒,一听就睡意十足。 司空八郎摇头,只得自己去前面。 小草地上。已经落座的众人见设宴主人来了,纷纷起身寒暄。 司空八郎快速回忆了下杜五的德行,表情淡淡的走了过去。 商人们热情凑过来的脚步微微一顿,面上带出些迟疑。 司空八郎来到主位,矜贵温雅的拱手道:“感谢诸位莅临,某初来贵地,许多事情尚需请教,还请诸位多多帮衬。” 商人们见司空八郎说得客气,面上重又挂起笑容,纷纷说哪里哪里,互相帮衬一类的话。 司空八郎略一抬手,请众人入座。 一早候在侧的胡女纷纷来到桌案旁边,将醇香的美酒倒入快要烧红了的铜锅里,待到烧开,手臂微转,将酒斟入杯里。 “干杯,”司空八郎端起杯,修长的手指白皙细滑,姿态温文优雅。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揣度几分。 司空八郎仰头,将酒喝下。 略微烫口的酒液顺喉而下,将侵入身体的冷意顷刻间驱走。 众人见状,也忙跟着干了。 司空八郎清楚,要说诗词他是拿手,可要说到生意,他就是个生手,只几句可能就会被识破。 于是乎,他拿出昔日纵横酒场的风范,文雅又不失礼仪的一杯一杯再一杯的劝酒。 如此几轮,大家都有些微醺。 场地周围,篝火已经点燃,温暖通亮的火光打在脸上,柔化了白日的锱铢必究,也淡化了大家的生疏和距离。 场地边缘,一声低沉的羌笛突然响起,羯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商人们微讶了下,便想明白。 边缘处,一队打扮清凉,身段窈窕的胡女们踩着急促的鼓点妖娆而至。 轻飘的裙摆随着她们的舞姿,与夜风中轻扬,划着精美的花纹的披帛在火光中折射着光泽,悠然的飞舞。 在场的男人们俱被这一绚丽吸引了目光,有些还不自觉的随着羯鼓,微微摇摆身体。 胡女们见机,便摆着腰肢,如暗夜精灵,摇曳着来到这些人身边,或邀请同舞,或落座对酌。 一时间,整个场地都变成歌舞升平的场地,女人的娇笑与男人的肆意交织在一起。 上首位,司空八郎推开试探凑来的胡女,自斟自饮。 一直候在边上的酒水博士见状,不由忐忑。 他搓了搓手,去寻仲六,表示可以请掌柜出面邀城里最为当红的梦姬过来。 仲六开始还很无所谓,可是听说梦姬时常会被请去郡守府里赴宴,才重视起来。 打发了酒水博士,仲六立刻禀告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精神一振,道:“人什么时候到?” “说是很快,”仲六道。 司空八郎拢了拢袖袍,拿出世家子的风姿,道:“如何?” 仲六笑着点头,“极好。” 司空八郎微勾嘴角,慢慢的啜酒。 没多会儿,酒水博士急忙过来,悄悄与仲六示意,已经安排妥当。 少顷,一声幽幽琵琶音透过鼓点,与夜空回荡。 司空八郎微一挑眉,看向场下。 院门口,一身着浅白衣裙的梦姬娉婷而来,丰腴白嫩的手指轻捏琵琶琴头,另一只则似有若无的划过琴弦。 场内,鼓声小了许多,羌笛也转为情意缠绵。 梦姬美眸半眯,步步来到司空八郎的案几之前。 司空八郎微微后仰,挑眼看她。 梦姬浅浅一笑,腰肢一扭,手指猛地一拉,铮音突现,羯鼓顿时应和着高昂起来。 梦姬脚下轻点,人如随风摇摆的花枝,吐芳之余,还散发着她独有的娇艳。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唯有司空八郎歪靠着案几,闲闲的看。 梦姬微一咬牙,侧眸示意。 酒水博士立刻明了,命人推来大鼓。 第一百零四章 我们真的没什么! 梦姬足间轻点,将履蹬掉。 将白生生的脚丫踩在只有一层薄草的地面上。 而后,她急弹琵琶,在声音将散未散之时,用力一抛。 琵琶甩着抛物线,落入司空八郎怀里。 司空八郎微怔,询问的看向梦姬。 梦姬柔媚一笑,将搭在外面的那层衣衫扯下,一抛。 衣衫轻飘,散落地上,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梦姬的内里,除开颤颤束在胸口的襦裙,就只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覆在手臂之上。 梦姬轻拢薄纱,雪白圆润的手腕微转,精心保养的手指抚上衣襟,与半遮半掩,闪烁着细腻柔光肌肤相触,在经过系在胸口的绳结时,她轻轻一顿,大大的眼眸若有似乎的扫了一圈,指尖沿着布料缓缓落下。 所有悄悄提气的商人都轻轻一叹。 梦姬轻笑,风情无限的大眼微挑,将视线落在司空八郎身上。 司空八郎淡笑,一手操着琴头,一手轻拨琴弦。 琴音一起,梦姬便轻点足尖,竟就这么赤足舞了起来。 司空八郎呵笑,手指陡的一快。 欢快的乐曲与他指尖雀跃的飞出。 梦姬莞尔,忽的与地面跃起,薄薄的轻纱在火光里似有若无的浮动,脚尖却在瞬间磕了下鼓皮,以鼓声接上琵琶的尾音。 司空八郎挑了挑眉毛。 梦姬浅笑,足跟频频敲着鼓皮,应和。 后面大屋里,瘪着肚皮被冻醒了的柳福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她披上厚厚的毛大衣来到外间,却发现案几空空。 这时,她才想起,酒楼都为了这场宴会忙碌一天,厨下根本就没准备其他糕饼。 肚子叽里咕噜的不停抗议,柳福儿无奈,只得出门觅食。 不想才开门,抬眼就见一黑影。 “谁,”柳福儿浑身一紧。 “柳郎君,是我,”黑影走到被灯光照耀的地方,圆圆的脸上露出喜庆的笑:“车军史说,今晚太乱,怕有人酒醉乱闯,让我二人守在这里。” 说话间,又有一人来到他边上。 瞧着两人呲出来的白牙,柳福儿反倒安心许多。 她看了眼几乎照亮半边天的火光,道:“有吃的吗?” “有,”圆脸道:“前面在烤全羊,我给郎君切些过来。” 柳福儿点头,道:“顺便拿些酒来。” 迎着两人目光,她笑道:“这种天气,喝几杯才能暖和。” 两人瞄了眼她单薄的身子板,很快把东西置办齐全。 柳福儿将酒舀入铜锅,问:“要不要一起?” 两人同时摇头。 “那就吃点肉,”柳福儿将肉分出两碗,等两人坐定,便自斟自饮一杯。 感觉身上暖和了,才道:“两位怎么称呼?” “我姓孟,家中行二,”大约见柳福儿没有什么架子,圆脸的兵士笑呵呵道。 “他们都叫我高大,”另一个也跟着。 柳福儿端量明显比孟二小一圈的高大,呵呵。 宵夜过后,孟二和高大继续守夜。 柳福儿摸摸滚滚的肚子,挪去漱口,而后决定进行最消耗能量的事情。 睡觉。 一夜好眠,清早起来,柳福儿习惯性的打开窗换气。 正想出去,就见一身着浅白长裙的女子翩然走过。 柳福儿眨巴下眼,赶忙冲出来,道:“那人是谁?” 高大回:“昨晚跟郎君一块回来的,听说是这里当红的胡姬。” 柳福儿瞠大眼。 有没有搞错。 她是让是司空八郎搞好关系,但这并不包括这方面。 柳福儿阔步的来到正房,一脚蹬开虚掩的门板。 “大郎,早,”司空八郎正披着被子,从榻上起来,感觉冷风嗖嗖吹进们来,他哆嗦着挥了下手,便几个箭步,窜到床上。 “你给我起来,”眼见他缩成个球,就要睡去,柳福儿将他身上的被子扯开,道:“我问你,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司空八郎抖了抖,捞起边上散开的被子,顾不得上面散发的淡淡香气,一头钻了进去。 柳福儿瞪着眼睛,用力磨牙。 司空八郎想了会儿,估计柳福儿是看到梦姬,便道:“昨晚喝得太晚了,梦姬的住所又离得太远,我就留她在这儿了。” 柳福儿抽抽嘴角。 要留宿,这酒楼有得是地方吧? “你别误会,我们没什么的,”对上柳福儿怀疑的视线,司空八郎赶忙解释。 柳福儿呵呵,眼睛斜斜。 深更半夜的,一个酒劲上头,一个美貌妖娆,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发生? 大家都是老司机,一夜春宵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你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怎么可能,我的嘴可是很严的,而且我们根本也没发展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啊,”司空八郎瞪大眼睛。 柳福儿松了口气,扔下被子,道:“那就好。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她出了正房,体贴的把门带上。 司空八郎盯着门扉,磨牙。 他正当少年,精力充沛得很,就算真的这样那样一个晚上,也不会累得贪睡不起的好吗? 仲六从门外进来,见司空八郎两眼晶亮,便道:“郎君,灶上煮了米羹,我这就端来。” “不要,拿我刀来,”司空八郎从床上跳起来,换上胡服,抄起仲六递上的佩刀,气冲冲出门。 边上的厢房,柳福儿正在看车大连夜赶出来的郡守府平面图,听到动静,她只瞟了一眼,便继续研究。 待到差不多搞清郡守府的结构,柳福儿道:“辛苦车军史了。” “柳郎君客气,”车大笑笑,没有半点居功的意思。 “车军史办事利落,我很钦佩,只是咱们这到底是商队。,我以为,这称呼上是不是也该跟着改一改,”柳福儿笑道:“不如我就称呼你车领队,如何?” “是,柳郎君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车大一下子警醒。 他们早前盯梢打探,或者在队伍前面打前站,都不需要与人长期接触,称呼上,也就一直延续军中叫法。 而今跟着柳郎君做事,他也习惯如此,倒是忘了此地已非战场。 第一百零五章 秋波一顾,压力好大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中天,仲六一脸愁苦的看场中挥刀的司空八郎。 明明是宿醉未醒,却要这么勉强,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 仲六想想郎主的黑脸,腰杆一紧。 不行,得赶紧弄点补药才行。 可是弄什么呢,这里不是繁华的蜀地,就是想要寻大药,怕也没有人有。 仲六睨了眼练得汗流浃背,浑然忘我的司空八郎,咬咬牙。 既然没有补身的大药,那就弄些补汤吧。 起码也是聊胜于无。 仲六搜肠刮肚的想着曾经看到过的成品,脑中自动转化成食谱,直奔厨下。 待到饭时,柳福儿瞄着单独摆在正位案几上,也不知飘着什么东西的淡褐色液体,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仲六一脸神秘。 司空八郎揉着湿湿的头发从净室出来,道:“什么好东西?” “是我特地让厨下做的,”仲六殷勤的把汤勺摆在碗边,道:“很补元气的。” “哦,”柳福儿尾音拉长,余韵荡漾。 “拿走,”司空八郎脸色一黑,抬眼见仲六不动,便瞪眼道:“没听到吗?” “是,”仲六怯怯看他一眼,耷拉着脑袋,捧着碗走了。 “其实,”柳福儿咂吧下嘴,“喝喝也无妨。” 司空八郎两眸带火,紧盯仲六背影,闻言立刻转向柳福儿。 柳福儿一凛,忙端起碗,埋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司空八郎瞪了会儿,挫败的搓几下脸,才端起碗,化悲愤为食量。 门外,高大来报,有访客上门。 柳福儿赶忙搁了筷,并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那份饭食收好,恭顺非常的立在司空八郎身后。 一阵环佩轻碰的声响,高梁碧眼,肤白胜雪的梦姬盛装而来。 “怎么是你,”司空八郎起身。 梦姬浅浅一笑,问:“怎么?郎君不欢迎吗?” “怎会,”司空八郎干笑着请梦姬落座。 柳福儿侧身退后,戏谑挑眉,在司空八郎发作之前,端了甜浆后,便知趣退下,顺带拎走守在门边的高大等人。 脚步声越来越远,司空八郎咬牙。 他都说没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走啊,喂。 司空八郎十分悲愤。 梦姬轻啜一口甜浆,搁了杯子,道:“听说郎君打算在这儿做生意,不知是何生意?” 司空八郎脑子一清,精神顿时集中。 梦姬见他面带戒备,便笑道:“我虽与郎君初见,但郎君风流不羁,却恪守礼仪,乃是真君子,便想帮上一帮。” 司空八郎拱手一礼,以谢她称赞。 “说起来,我这次过来,不过是带些盐铁的样品。” 梦姬眼神微闪,这可是朝廷禁制的物什,不过边关之外的那片贫瘠之地却很短缺。 若能运去那里,不管多少,都不愁卖不出去。 司空八郎淡笑:“当然,若有人真心合作,便可大批运来,到时就不是我这样的小卒子来了。” 梦姬眉头一动。 这位王姓商人一到妫州城便广宴宾客,排场之大,说是一掷千金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竟然只是个小卒子。 “郎君自谦了,”梦姬掩嘴轻笑道:“若郎君信我,我愿帮忙引荐一两位有实力的商人。” “那就多谢了,”司空八郎起身一礼,道:“若事成,某愿以一匣珠酬谢。” “哪个要你酬谢,”梦姬声音娇软,尾音微挑,余韵悠悠。 司空八郎的心突突急跳。 昨晚酒意上头,还不觉得,此时近距离接触,还真是心神摇曳。 梦姬轻撑案几,起身道:“明日傍晚,来我住所,定会让郎君如愿,”她美眸微转,如水的情意缓缓流动。 司空八郎忙拱手,眼睛下意识的避开,“梦姬放心,到时某定会到。” 梦姬见他看也不敢看自己,便抬起皓腕,掩着嘴角,轻笑几声,方才步态轻盈的出了院子。 司空八郎重又坐定,思忖这意外之喜是否是个陷阱。 柳福儿和仲六一左一右的巴在门边,偷偷往里张望。 眼见司空八郎神情凝重,柳福儿和仲六对了个眼神。 仲六挑眉,示意柳福儿进去。 柳福儿赶忙摇头。 开玩笑,里面那个又不是她的主子。 仲六苦着脸,双手合十的连连作揖。 柳福儿耷拉下脑袋,比了个一。 示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仲六赶忙点头,顺势推柳福儿进去。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沉思的司空八郎。 柳福儿干笑,道:“天下美人多的是,你又何必神伤。再说了,你阿耶也不会同意你带着个胡姬进家门,与其想着不切实际的,不如琢磨些当下要办的。” 司空八郎一怔,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大声强调。 “是,是,当然没有,”柳福儿点头,“谁要说你跟她有关系,不用你,我都跟他急。” 柳福儿一脸坚定,十分坚决的表明立场。 司空八郎无语。 虽然话听着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别扭。 仲六见气氛融洽,也跟着进门,道:“炉子上还温了些羹,要不要再喝些。” “好啊,”柳福儿摸摸肚子,刚才才吃两口,梦姬就来了,这会儿还真觉得饿了。 司空八郎示意他去拿,便招柳福儿坐下,道:“梦姬想请我明天去她住所赴宴,说会介绍几个人给我认识。” “她没说是谁?” 司空八郎摇头,道:“不过据说她时常出入郡守府,也许要介绍的便是府里的人,也说不定。” “还是不能大意,”柳福儿道:“明天我会和车大一起去。” “大郎也去?” 司空八郎顿时精神抖擞。 如果大郎作陪,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翌日,午后小憩过后,司空八郎如约赴宴。 此时,梦姬所住的小楼外已停了好几辆平顶厢车。 车大十分随意的贴近车窗,小声道:“听说郡守有位受宠的姬妾,本家就姓庞。” 司空八郎撩了帘子一角,瞄了眼挂着庞字名牌的车子,道:“厢围用的是淮南一带的上好织罗,在这里,就算是普通应该也很昂贵的吧。” 第一百零六章 论何为合格的宠妾 车夫吆喝着将车子停下,三人依次下车。 门口一差不多十岁左右的胡女见来人面容陌生,便知是谁,当即转头唱名。 很快,便有一同样肤白高挑的胡女迎来,看其身上叮当的环佩,应该也是胡姬一类。 柳福儿上前报上姓氏。 胡姬一礼,道:“娘子一早吩咐我在此迎接,几位请随我来。” 柳福儿示意车大在外等着,跟着司空八郎和仲六,随胡姬来到院里。 走过开阔的中堂,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烧白经过小炉烘焙之后的浓郁香气已充斥在整个院落里。 显然,宴席开始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胡姬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忙转头带路。 司空八郎微皱眉头,露出些许不悦。 柳福儿轻轻扯了下他袖口,示意他莫被牵动情绪。 司空八郎略一颔首,表情重又淡定。 胡姬这时已走到门边,向里面回禀。 “有客到,”梦姬笑着从主位案几的侧边起身。 主位上,正与旁人谈笑的庞大头也不回的道:“你去哪儿?” 梦姬动作一僵。 “坐下,”庞大冷淡命令一声,继续与人觥筹交错。 梦姬等了片刻,见庞大还没有松口,便望了眼门口,胡姬正在跟她递着眼色。 梦姬心里着急,便央求:“郎君,来者总是客。” 庞大撇着嘴,轻哼。 不过帮人跑腿的小卒子而已,也能称之为客? 梦姬小声道:“不管怎样,总得先让他进来,待到郎君看完样品,要觉不满意,赶走就是了。” 庞大挑眉,端起案上的酒盏,与下首人对饮。 梦姬偷眼看着,试探的迈了一步。 庞大扫了眼,继续喝酒。 梦姬心头一松,忙奔到门边,屈膝一礼,道:“劳王郎君久候,是妾失礼。” “无碍,”司空八郎早已脸色发黑,只是迫于身后频频的拉力,只得勉强挤出点笑容。 梦姬抱歉起身,侧身一请。 柳福儿便提着袍脚,随司空八郎转入屋内。 梦姬屋舍的厅堂十分宽阔,从正位到下面共摆了四个席位,其中三个已有人占下,唯独最下首的一个还空着。 司空八郎转眼,除开正位方脸红颊的汉子,其余两人皆曾来赴过他的酒宴。 时下,社会等级划分十分明确。 即便司空八郎与外公布的身份是世家家仆,但在世人眼里,他的地位还是比在座的商贾只高不低。 司空八郎脚步一缓,慢慢站定,目光所及,那两位坐在下首的商人便收拢脚跟,手臂撑桌。 “别动,”庞大搁了酒杯,淡淡的说道。 正准备起身的两人动作一顿,对视一眼后,都十分为难的看司空八郎。 庞大复又拿起酒杯,慢悠悠的喝。 司空八郎脑袋嗡一下,只觉血气上涌。 他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柳福儿瞥了眼庞大,疾步跟上。 梦姬急忙追来。 “王郎君,王郎君请留步,” 司空八郎却是在这里多待一瞬,都无法忍受,耳听梦姬娇声,只觉聒噪。 柳福儿拦下想要追过去的梦姬,将仲六带来的盐巴和匕首递上,淡淡的道:“区区薄礼,还请收下。” 梦姬眼圈红红,泪花在眼圈打了两转,缓缓滑过白皙细腻的脸颊,“劳烦两位帮我与郎君说,改日我定会登门赔礼。” “娘子不必如此,”柳福儿将东西塞给梦姬,道:“错不在娘子。” 她略一拱手,出门登车。 车子摇晃着往前疾行,很快离开梦姬所住的巷道。 眼见司空八郎还涨红着眼,一副气怒难平的模样,柳福儿微微摇头。 她倒了杯甜浆,搁在他手边,道:“气大伤身,不过是些粗鄙之辈,你又何必跟他们计较?” 司空八郎嘴唇抿得很紧,几乎都要失了血色。 仲六在旁道:“可是他们也实在是太过分了,郎君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这般轻漫过。” 柳福儿看了眼仲六,示意他别雪上加霜,而后拍了拍司空八郎肩膀,道:“好了,你若实在气不过,以后报复过来就是了。” 司空八郎垂眸,想起筹谋的事,面色渐渐放缓。 柳福儿撩了车帘,看临街开设的商铺。 司空八郎等了一会儿,便歉疚道:“是我不好,太过意气用事,坏了大事。” “没事,咱们有东西在手,还怕没有买家登门?” 柳福儿眯眼看沿街巡视的兵士,探头问坐在后头跟车的车大。 “城里一直都是这么戒备吗?” 车大从后面一跃而下,快步跑到窗边,边跑边道:“昨天之前还不是这样。” 柳福儿敲厢板,吩咐车夫缓行,以便迁就车大的步子。 车大瞄了眼经过的兵士,耷拉着眼皮,低声道:“想来郡守已经收到消息,中郎将也到城外了。” 柳福儿点头,道:“郡守府里就只有一庞姓宠妾?” 车大摇头,道:“还有两位,不过都是卢氏陪嫁过来的。” “可有子嗣?” “有个嫡子,才刚一十二岁,”车大道。 柳福儿撑着手臂,摩挲下巴。 有嫡子,妾室却一个都没生育。 要说身体有问题,也不可能这么巧吧。 作为隔三差五就刷宫斗神剧,三五不时翻阅宅斗红文的时尚达人,柳福儿立刻想到各式各样的避孕妙招。 她微微勾起嘴角。 看来这位卢氏也不简单啊。 不过,从古至今,不想做皇后的宠妃,不是好宠妃。 同理,不想扳倒主母的宠妾,肯定不是好宠妾。 此时,皇帝的痛斥王郡守的诏令已传遍幽州和涿州的大街小巷,卢氏一族很快就会表明立场。 到时,这位郡守夫人就会被架在火上烤。 而那位能在如此手段之下,占得一席之地的庞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柳福儿有些期待,她敲敲厢板,“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车子很快调转方向。 司空八郎问她,“大郎,你可是有主意了?” 柳福儿微勾嘴角,露出个迷之微笑。 司空八郎眨巴下眼,“到底有没有啊?” “你猜,”柳福儿倒了杯甜浆,慢悠悠的喝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有人抢才能卖个好价 回到酒楼,柳福儿照常吃饱了就睡。 司空八郎却因自己早前的沉不住气而心生懊悔。 随着时间推移,梦姬和庞家一直沉寂不懂,司空八郎心急之下,懊悔愈发的重了。 夜半时分,他辗转反侧之时,开始掰着手指头反省。 如此又过两日,就在他黑眼圈已转成青黑之时,车大来报,城中已成战时戒备状态,城墙上,有兵士日夜把手,郡守府里更是日夜亮着火把,巡视从不间断。 司空八郎大喜,去寻柳福儿:“大郎,时候差不多了吧?” 柳福儿摇头,道:“庞家人还没拉下面子寻来,想来那位郡守还没有乱了方寸。” “大军都快要杀过来,他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司空八郎起身踱步。 “大约是在等卢家吧,”柳福儿微笑,“等到他明白自己已成弃子,那就差不多了。” 司空八郎看她一眼,复又转圈,“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不会太久,”柳福儿扶额,道:“八郎,你能不能坐下,你这样我头晕。” 司空八郎站定,一屁股坐到坐榻上。 柳福儿给他倒了杯甜浆,道:“何为人是为忍,八郎你要能想通,就不会睡不着了。” “不错,”眼前有了王郡守这个例子,司空八郎的感受更深了。 他起身,郑重长揖到底:“多谢大郎教我。” 他道:“早前先生说,阿耶也说,可我从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快别这样,”柳福儿笑着摆手,“不过是朋友之间的闲话,你这样,我以后可不敢说了。” 司空八郎起身,道:“大郎,这乃是我肺腑之言。所谓,三人行必我有师,择善而从之,便是这个意思。” “行,你要从就从,”柳福儿笑着招他坐下,道:“不过你下次敢不敢别突然行大礼,我胆子小,会被你吓坏的。” 司空八郎挠着脑袋,呵呵的笑。 门外,孟二来报,梦姬来访。 司空八郎和柳福儿对视一眼,均莞尔。 “快请,”司空八郎起身往正屋去。 柳福儿扯了扯褶皱的袍脚,紧随其后。 梦姬带着早前在自家宅邸迎客的稚龄胡女随高大走了进来。 方一站定,梦姬便屈膝行了大礼。 司空八郎忙道:“梦姬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梦姬微弯着雪腻脖颈,敛颌垂眸道:“妾思虑不周,使郎君颜面尽失,妾是来领罚的。” 司空八郎失笑,来到梦姬跟前,将她扶起,而后温声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至于其他,”他道:“与你无干。” 梦姬听出司空八郎的话外之意,不由轻蹙淡眉。 门边孟二回禀,有客到。 “没看到我这里有客吗?” 司空八郎轻斥。 “可是,”孟二小声道:“来人说他是郡守府的。” 什么? 司空八郎瞠目,下意识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动眉头,往前上了两步,眼睛往边上示意。 司空八郎立时明了,柳福儿这是要把人带走。 梦姬也很知情识趣,没等柳福儿来请,便道:“既是郡守府来人,王郎君且忙,妾等着就是。” 司空八郎含笑点头。 梦姬屈膝一礼,便随着柳福儿去了东边书房。 门外传来几许沉重的脚步,很快便有人说话寒暄之声传来。 梦姬时常出入郡守府邸,认出这声音便是郡守府的管事。 她赶忙竖起耳朵,去听。 厅堂里,被赐了卢姓的管事将礼物打开,将里面的毛皮展示出来。 “郎君请看,这成色可愿交易?” “不错,”司空八郎来到管事跟前,摸摸顺滑浓密,堪比上品的皮毛,微微点头。 仲六十分专业的拎起皮毛,从头到位的顺一遍,道:“熊皮完整,没有破损。这大小,可值细盐两斗。” “这么少,”卢管事道:“我手里这等成色的还有百余件,不知郎君可否让上一让。” 司空八郎轻啧了声,道:“不然这样,三件同等成色的,换七斗细盐,如何?” 卢管事皱了皱眉,将卢氏所给的数目与司空八郎所说数目一比,道:“九斗再加一只匕首?” “两张毛皮可换一把匕首,”司空八郎摇头,让仲六把细盐和匕首样品交给卢管事,道:“管事请看,这是过五筛才出的盐,不管成色还是口感都是上上品。这匕首更是工匠千锤百炼,件件皆是吹毛立断的上品。加上我要从淮南运送过来,一路船马人力,如今幽州已受管制,我要过关就需上下打点。这些算下来,我的价格已经很低了。” 卢管事眉头一动,道:“郎君过来时,幽州管制了?” 司空八郎点头,道:“已经进入战时戒备了。” 卢管事推算了下时日,脸色微变。 这么长的时间,卢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郡守所料不错。 他咽下早前打好的腹稿,道:“如此我需回去请示,方能给郎君答复。” “请便,”司空八郎送卢管事至院门口,回到屋里,便见梦姬已出来。 见到司空八郎,梦姬让小胡女把带来的礼物拿来,摆在卢管事送来的皮毛旁边,道:“郎君请看,我这个如何?” “你这是,”司空八郎做出愕然的样子。 梦姬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天除开请罪,还是来与郎君做生意的。” 司空八郎挑眉,请她落座。 柳福儿蹑手蹑脚的将桌几上的杯盏等物换上新的,又倒上温热的甜浆,才寻了个最佳观察角落站定。 梦姬啜了口浆水,平定下心情,才道:“前日,庞郎君酒醒,深觉自己轻狂,有心赔礼,又怕郎君不愿露面,便在昨日托了妾来。” 她将叠得整齐的毛皮推到案前,道:“这个便是他带来的。” 司空八郎呵了呵,心明镜是怎么回事。 只是此时已有卢氏接洽,这个庞家也就无所谓了。 柳福儿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回绝。 司空八郎抿了下嘴,示意仲六。 仲六过去,摸了摸毛质,才打开来。 一番细查,他道:“若是两张这样的,可换五斗细盐。” 梦姬蹙眉,不过想想适才报给卢管事的价格,倒也略微平衡了些。 第一百零八章 开门迎军来 送走梦姬,司空八郎便道:“你为何拦我?” 在司空八郎看来,与世家子做生意,可远比跟粗鄙之人打交道舒服。 柳福儿笑道:“既然有人接手,又何必扯上卢氏?” “有问题吗?” 司空八郎诧异。 “没问题,”柳福儿道:“只是卢氏毕竟是卢家人,若她跟契丹有了直接瓜葛,卢氏一族怕要颜面扫地,”她笑笑,道:“咱们跟卢家又没仇,何必弄成那样。” 司空八郎很不认同,“可你我都已经帮着梁家弄垮王家,与卢家而言,就已是仇敌。” “不然,”柳福儿道:“现任的族长与卢氏只是堂兄妹,只看他这么轻易的撇开关系,就能看出,他对卢氏的亲疏。” 司空八郎没有吭气。 柳福儿又道:“且庞大如此没有章法,行事必定比卢家调教出来的家仆粗糙许多,咱们要的是他们勾结契丹的证据,能轻易拿到,为何要加大难度?” 司空八郎想想,觉得也对,便没有再言。 翌日,柳福儿才刚起身。 正盥洗时,就听孟二在正房的廊下禀告,“庞郎君来访。” 柳福儿抹了把脸,赶忙往外去。 才推开一点门扉,就见高大已引着庞大从院边的游廊过来。 柳福儿忙合上门,只留个缝隙。 待到庞大进了正房,才悄悄出来。 仲六正好从里面出来,见柳福儿便使了个眼色。。 柳福儿睨了眼并未留意这边的庞家仆从,佯作从外面回来的模样,进了茶水间。 仲六将准备好的托盘递来,柳福儿见是甜浆,便道:“换烧白吧。” 仲六看了看天。 一大清早就喝烈酒,可是要伤胃的。 柳福儿笑道:“你听我的没错。” 仲六只得将甜浆换下。 柳福儿将酒拿去正房,借着走动偷瞧屋内情况。 此时司空八郎正与庞大闲话。 庞大将带来的皮毛摊开,笑说此乃他去岁之时,狩猎所得。 柳福儿将酒瓮摆在案几边,庞大一见,当即朗笑。 “王郎君果然豪迈,早前是某先入为主,犯了糊涂,待会儿我定自罚三杯,以作赔罪。” 仲六端炉入内,闻言不由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跟他使了个眼色,待到他出来,便道:“赶紧去熬些热羹,让郎君先垫垫肚子。” 仲六急忙去准备。 柳福儿侧头,听到屋里已经开喝,便笑着转去车大所住之处。 车大昨晚前去窥探郡守府动静,此时才刚归来。 见到柳福儿,他忙起身行礼。 柳福儿摆手,道:“赶紧出城报信,让中郎将去北城门外拦人,余下的,你带一半,潜入郡守府,待到有人攻来,里应外合。” “事成了?” 车大眼睛一亮。 “差不多了,”柳福儿笑了笑,道:“记住千万隐蔽妥当,万万不可惊动府里兵士。” “谨遵郎君号令,”车大肃容行了个军礼。 柳福儿点头,转身出去。 车大放下手,这才想起,此时的身份还是领队。 他懊恼的啧了声,暗在心里反省。 夕阳西斜,庞大脚步踉跄的离开酒楼。 趁着尚还情形,他指了跟前的仆从,道:“去趟郡守府,跟三娘子说,事成了。” 他歪歪扭扭的把才刚得来的嵌宝匕首递过去,道:“还有这个,也一并送去。” 仆从赶忙揣入怀里,趁着尚未宵禁,急忙赶去。 第二天一早,一骑轻骑从北门而出。 守城兵士见有人从此门过,不禁泛起嘀咕。 距离这里不远的檀州武州正在打生打死,这会儿竟然还有人不怕死的往外族人的地盘去。 城门吏见他们探头探脑,厉声道:“看什么看,还赶紧把门关上。” 兵士唬了一跳,忙叫其他兵士帮忙。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包着厚厚铜皮的城门被一道道厚实的栓木扣紧。 兵士再度登上城墙,挑眼望去,适才那人竟已跑得没了踪影。 戌时末,城内响起来闭城鼓声。 离开坊市的人群都急忙望回赶,柳福儿和司空八郎便趁兵士维持秩序的空档,转去酒坊后身的高墙。 费力翻过,眼前便是两车并驾的开阔大路。 月色微朦,隐约可以看到前面高高的城墙。 两人紧贴墙壁,以小碎步慢慢挪到接近城墙附近,静等。 约莫过了两刻钟,城墙上隐现两声响动,接着有人举着火把,探头出来。 柳福儿歪头,见是孟二,便知事情已成。 她拉着司空八郎跨过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的兵士,直奔城门。 此时,已有七八个人聚集这里搬挪门闩,看到两人过来,都不约而同的让出地方。 柳福儿瞄了眼比自己大腿还粗几分的栓木,挥爪子,“大家再加把劲,能不能一举拿下妫州,就看各位的了。” 众人精神一振,鼓着劲头,以肩扛着栓木,合力挪下一根又一根的栓木。 司空八郎见大家干的热火朝天,也不甘示弱,当即挽着袖子加入其中。 很快,城门被合力拉开。 梁大身跨骏马,立在最前。 明亮的火光从他背后打来,为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端是英朗轩昂。 负责开门的众人十分兴奋,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几个解决城墙瞭哨的也都赶紧下来。 梁大策马来到近前,神情温和的说了声辛苦,便转头看站在最后面的柳福儿。 柳福儿拱手,淡声道:“中郎将,火把什么的,还是灭一灭吧。” 梁大转头一望,通亮的火把几乎将周围照得如白昼。 “是我疏忽,”他歉疚点头,吩咐熄火。 光线次第暗了下去。 梁大含笑望来,意思明显。 柳福儿侧头躲过,心里呵呵。 早前她就说过,此行最好无声无息,他现在少说惊动半坊市,还有脸来跟她邀功。 她歪头看了眼后面整齐划一的骑兵,道:“中郎将要骑马过去?” 梁大一怔,道:“有何不妥吗?”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想说没有,可是看到洋溢着小脸的高大和孟二,想想大家相处的时光。 她吸了口气,道:“若中郎将只想要妫州城,那就没问题。” 第一百零九章 能不能干点正事? 梁大皱眉。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柳福儿淡笑,侧身让开。 梁大轻夹马腹,往前行了几步,忽又停住。 他想起早前柳福儿曾提到的无声无息,醒悟自己因成功在即,不经意的得意忘形。 他侧头看了眼垂眸而立的柳福儿,微勾嘴角,下了马。 “大郎这是在生我的气?” 柳福儿笑道:“中郎将何出此言?” 抬眼对上梁大自以为的了然,柳福儿抬手,“车大还在郡守府里等着,还请中郎将莫要耽搁。” “好,”梁大低应,目光不离柳福儿,道:“把马蹄包起来。” 一瞬间,几百骑兵整齐划一的下了马,手法熟练的将马蹄包紧。 “是某一时忘形,还请大郎莫怪。” 柳福儿忙拱手说不敢。 梁大微勾嘴角,还是坚持道:“待我清理了杂事,再来与大郎赔礼。” 言罢,他翻身上马,一甩马鞭。 骏马轻嘶,甩开四蹄往前奔去。 其后众将紧紧相随。 柳福儿一直垂着眼睛,待到队伍彻底入城,便拦下孟二高大几人,命他们赶紧关闭城门,并把守这里。 司空八郎悄悄蹭过来,道:“大郎,中郎将对你如此亲和包容,看来是起了爱才之心了。” 柳福儿斜他一眼,问他:“这么晚了,你不困?” 司空八郎摇头。 这么振奋人心的时刻,他恨不能亲眼参与,又怎会困。 柳福儿打了个呵欠,懒懒的耷拉下肩膀,“你不困,我困。” 她转头走了。 司空八郎哎了声,见柳福儿很快走远,转眼看周围,大家俱都忙着各自的事情。 他泄气的耸耸肩,只得快步跟上。 回到酒楼,几个酒水博士和掌柜正胆战心惊的站在内院的假山之上遥望。 见柳福儿和司空八郎过来,掌柜急忙奔下来,道:“郎君可是从外面回来?” 司空八郎啊了声,道:“怎么了?” “不好了,”掌柜道:“城东出事了,瞧方向,像是郡守府呢。” 他道:“这可怎么好啊,该不会是契丹狗打过来了吧?” “不会的,”柳福儿见掌柜手脚都开始哆嗦,便道:“妫州城高门厚,防守严密,若契丹狗过来,定会一早示警,又怎会如此悄无声息?” 掌柜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早前契丹打来,也都是兵士鸣锣通告的。 柳福儿又道:“依我看,八成是谁家不小心起了火。这天气,燥得很,园子里的树又多,一不小心火势就大了,等灭了就好了。” “是吗?” 掌柜声音依然发虚。 “定是的,”柳福儿道。 掌柜叹了口气,见从柳福儿这里打探不到什么,便喊酒水博士下来,并呵斥着让他们回去睡觉,顺带的把满楼的灯都熄了。 周围瞬时黑寂下来。 柳福儿低着头,努力辨认路径。 司空八郎环顾一圈四周,道:“这里明天就换郡守了,你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柳福儿弯腰避开垂下来的枝条,道:“我只是不喜欢引人注意。” 翌日,天才刚蒙蒙亮。 酒楼掌柜一脸战兢的引着梁大来到自家最为豪华的院子门口。 听到叫门,仲六答应着将门打开。 看到梁大,仲六赶忙见礼。 梁大笑吟吟的跨步进来,问:“你家郎君呢?” 仲六呆了呆,道:“郎君才刚起,还请中郎将稍后。” 他一溜小跑的冲进正房。 “郎君,郎君,中郎将来了。” “什么?” 正在酣睡的司空八郎一下子掀开被子,转头道:“他怎么会来?”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料理府务,处理王家人,以及其党羽,外带封锁消息吗? 梁大不耐烦在外等着,便迈步进来,透过半掩的帘子,他道:“自然是来看望你们两位功臣。” 司空八郎讪笑,急忙起来,手忙脚乱的套上衣裳,小声问仲六,“大郎起来了吗?” 仲六递上投好的帕子,小声回:“中郎将阵势不小,我想柳郎君应该听到了吧。” 司空八郎抹了把脸,道:“你过去催催,让大郎赶紧过来。” 司空八郎很有自知之明,不会以为梁大撇开许多要务,是来见他的。 仲六侧头望了眼厅堂,低应着从侧边出去寻人。 柳福儿被吵醒,出门打水时,见到仲六便道:“大清早的,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看你和郎君,”仲六接过盆子。 柳福儿略一沉吟,隐约明白梁大的意图。 她微勾嘴角,回了屋里。 待到仲六打来温水,她气定神闲的净面,又重新梳拢了头发,才来到正房。 此时,司空八郎的讲述也到了尾声。 当听说柳福儿不想牵扯卢氏,诱使庞氏出手时,梁大微一挑眉。 不同于沉浸诗词歌赋,凡事皆由心情的司空八郎,梁大对此时情势十分清楚。 明了柳福儿这般,是在变相的稳住卢家。 如此,在梁家防御武州和檀州,驱逐契丹时,幽州和涿州两处军事要地也很安定。 眼见司空八郎由心而发的信服,梁大眼神一晃。 此等人才若是就此放走,岂不暴殄天物。 柳福儿从门口进来,见两人相谈甚欢,便淡笑着拱手。 “大郎,你来了,”司空八郎笑呵呵招呼。 “大郎不必多礼,”梁大则从正位起身,来到柳福儿跟前,虚托她手臂。 淡淡的铁锈以及男子凛冽的气息袭来,柳福儿略一颔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小半步。 梁大见她这样生分,眉目一动,便朗笑着回到自己位置,指了司空八郎对面,道:“大郎,过来坐。” 柳福儿答应着坐到案几后面,顺手倒了杯热浆,暖胃。 梁大也端杯喝了口,道:“妫州城这么顺利拿下,大郎居功至伟,”他道:“我已传书武州,为你表功。” “万万不可,”柳福儿一惊,忙道:“中郎将只需按早前约定好的,予我过所和船只便好,其他的,柳大不敢多求。” “大郎不需客气,”梁大道:“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此方为治军之道。” 柳福儿微笑,很想喷他一脸。 告诉他,她真不是客气,与其做那些没用的,不如直接把过所和船给她,那更能让她感激。 第一百一十章 脚底抹油开溜 武州城里,梁帅刚小胜一场。 回到营帐,又收到梁大捷报。 梁帅看着字条,先是朗笑,接着微微挑眉。 跟他一并进来的幕僚葛先生见他这般,便道:“怎么了,可是妫州有事?” 梁帅将纸条递给他,行至案几后坐定。 葛先生看完,笑着捋胡子,道:“中郎将果敢睿智,更胜梁帅当年。” 梁帅摇头。 要说真刀真枪,上阵杀敌,大郎定不含糊。 可这般里应外合,掐着卢氏喉咙,逼着他们捏鼻子认账,就只有古怪精灵,下手果决的柳家娘子能干出来。 葛先生还在感叹梁大青出于蓝。 梁帅摆手,道:“你看他后面那句,幸得柳大从中斡旋。” 葛先生看了眼,名字陌生,问:“这是何人?” 梁帅道:“便是她让杜家五郎残了腿,还断了徐家的粮。” “他,”葛先生瞠目。 据说,徐家进退维谷,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塘据城自立,便是因为军粮短缺,无力征讨。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葛先生两眼放光。 这样人才,搁在后方实在太可惜了。 “梁帅,此君多谋善算,不若请中郎送他来此,如何?” 梁帅看他一眼,提笔快速写了封信,叫了门边的兵士,道:“尽快送去檀州。” 儿媳什么的,还是儿子自己去管好了。 兵士拿着比小手指还细几圈的竹节走了。 葛先生:“?” 不是该送去妫州才对? 梁帅瞧出他的疑惑,微勾嘴角。 有个聪明到被人频频夸赞,又太过能干的儿媳,还真是有点负担呢。 此时,被梁帅惦记的柳福儿一脸便秘送走梁大。 想想梁大从头到尾都没提早前的交易,柳福儿吩咐酒楼马上做些可口的胡饼出来。 司空八郎过来寻她,见她正收拾东西,便道:“你这是作何?” 柳福儿将包袱系好,道:“没看到,在打包。” 她背起包袱要走。 司空八郎扯住她道:“你不是设计直捣契丹王庭的计划吗?就这么走了,甘心?” “甘心,”柳福儿道:“招我是出了,可不论是之后跟踪还是快速出击,都不是我能干的。而且,这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与其在这里空耗,不如尽早回去。” “可是我想看,大郎计划那么精妙,我想知道到底如何,”司空八郎央求:“不然你陪我在这儿等一等,看完结果,我送你回去,如何?” “不如何,”柳福儿十分利索的否决。 开玩笑,别说等结果,就是再等几天,梁二就会追来。 到时她要能走,就有鬼了。 对于前一分百般哀求,下一分就把她甩下的家伙,柳福儿只想跟他再也别见。 柳福儿掰开司空八郎的手,往外走。 “大郎,”司空八郎哼唧。 好歹朋友一场,怎么这么无情。 柳福儿板着脸,不为所动。 司空八郎抹了把脸,道:“仲六,赶紧打包。” “你这是做什么?” 柳福儿问。 “跟你回去,”司空八郎答得理所当然,手顺势摸上她包袱的边角,捏住。 感觉到背上的重量,柳福儿看了眼。 司空八郎生怕被甩脱,赶忙紧紧手指。 仲六急三火四的从茶水房过来,道:“郎君,你叫我。” 司空八郎见他手里还拿着碳夹,便道:“没听到我说的,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了。” “这么急,”仲六呆怔,道:“可是我还没去办过所呢。” 柳福儿闻言,忙去扯包袱。 司空八郎急忙拉住,道:“那还不去办?” 仲六搁了碳夹,赶忙往郡守府去。 柳福儿见实在摆脱不掉,抱着侥幸心里,她道:“不然我来帮你收拾东西,咱们就在城门口等仲六。” “真的,”柳福儿的态度转变太快,司空八郎有点不太敢信。 柳福儿点头,索性把包袱塞给他,去了正房。 仲六做事,十分有规矩,司空八郎的衣裳,除开现用的,其他都收进箱子,余下的只是些常用的物什。 对于淘宝店主,打包小达人的柳福儿来说,这点事情只三两下的事。 利落将两个箱笼捆好,柳福儿道:“去叫掌柜备车,咱们这就出发。” 司空八郎答应得脆生,抱着包袱出门了。 柳福儿见他宝贝一般的搂着包袱,微微摇头。 包袱其实就是个形势,不带其实也可以的。 柳福儿拎了拎箱笼,有点沉,便把其他箱笼弄来,堆到一起,去了前面。 掌柜正招呼伙计去后面,自己端着烫口的甜浆过来。 见柳福儿,他忙将她引到司空八郎坐着的桌边。 柳福儿望了眼门外,空荡荡的。 掌柜赶忙觑了眼司空八郎,解释道:“装车需要些时间,我这就去催,郎君且先用些浆,暖暖身子。” 司空八郎笑着点头,示意柳福儿坐下,又把甜浆送到她面前,道:“仲六办过所还要些时间,与其在城门那儿等,还不如在这儿烤着火,喝点热浆舒服。” 柳福儿端着杯子,慢慢抿,眼睛不时的瞟向门口。 终于,马车姗姗赶到门口。 柳福儿站起来,道:“走吧。” 她一马当前的往前去。 司空八郎慢了半拍上去。 才一坐定,柳福儿就敲厢板,示意可以走了。 一声细微的响鞭,车子摇晃起来。 在一片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轴的吱呀声里,司空八郎盯着柳福儿,露出沉思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这么问?” 柳福儿斜他。 司空八郎拧着眉头道:“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好端端的,说走就走,还这么急,像谁在后面追你。” 柳福儿呵呵,十分想说,你真相了。 车子摇晃着来到城门口,望着开阔的大门,柳福儿轻舒口气。 城池的易主与那些每日里只关心吃喝的百姓来说实在遥远。 柳福儿敲着车厢,吩咐,“先去城外吧。” “不着急,”司空八郎道:“等会儿仲六。” “去外面等还不是一样,”柳福儿瞪眼。 “可是那样很不好找,”司空八郎弱弱的分辩。 柳福儿佯作没有听到,又吩咐车夫过去排队。 车子重又晃悠起来,司空八郎撩开帘子往外张望,而后郁闷的把脑袋收回。 一旁,排队等候出城的人群里,有人见到他的模样,蓦地握紧了扶着担子的大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不留客,伤留客 队伍缓缓的往前移动,很快到了柳福儿这辆。 车夫报上名号,兵士忙笑道:“原来是司空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声音就在车窗边响起,柳福儿十分机敏,一下子窜到角落,并顺手撩了车帘,将自己遮了个严实。 司空八郎心里暗一嘀咕,堆出笑脸,凑到窗边,道:“家中有事,需得尽快回去。” 因着昨晚,梁家的兵士都知道司空八郎在收复妫州这事上出了大力。 听说他有急事,兵士不由暗赞司空八郎大义。 为了边关的百姓,他宁可耽搁自己的事情,也要把事做完。 兵士郑重行了个军礼,放他们过去。 待到彻底通过城门,柳福儿重又挪回位子上,并顺手把帘子挡好。 司空八郎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柳福儿咧了咧嘴,道:“你干什么?” 司空八郎道:“你是不是该跟我说点什么。” “说什么?” 柳福儿装傻。 司空八郎眯了眯眼,道:“不然我让车夫这就回去。” “好,知道了,”柳福儿道:“我不想跟梁大去边关,所以才想离开。这下你满意了吧?” “为什么不想去?” 司空八郎诧异,“你脑子这么灵光,一个主意就能夺下一个城。这样的本事,不用来保家卫国,岂不浪费?” “这世上灵光的人多了,可也得看合不合适,”柳福儿伸出爪子,上面隐现青筋,“你瞧我这风一吹就倒的德行,能护谁?护住自己都谢天谢地。” 司空八郎一梗,用力喘了两下,大声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柳福儿吓了一跳。 司空八郎道:“我原以为你是个热血仗义的顶天男儿,没想到你是个心性凉薄的怂蛋。” 他用力一锤厢板,等车停下便跳下车来,喝令车夫:“给我把行李搬下来。” “你要干嘛,”柳福儿撩了帘子,探出半张脸问。 司空八郎哼了声,别开脸。 柳福儿有些无力。 成熟点好不好? 明明都是青年了,为什么还那么孩子气。 车夫将绑在后面的行李逐一拿下,司空八郎摸摸袖口,扯出个荷包,信手扔进车里。 柳福儿赶忙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全部都是金叶子。 “八郎,”柳福儿低唤。 司空八郎偷眼去瞄,见柳福儿望来,又急忙转头。 柳福儿摇摇头,从车上下来,道:“你到底想怎样?” 司空八郎眼睛一亮。 柳福儿道:“去边关就别想了。” 司空八郎失望的哦了声,平直的肩膀一耷拉,人有点萎靡。 “不过,”柳福儿拉长调子,等他希翼望来,才道:“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 “比如,当下许多流民都是被黄二逼得离开自己的田地住所,我可以帮他们回去。” “送回去是没有问题,不过是几艘船的事。可是距离开春还有好久,这段时间他们怎么过活?” 司空八郎见柳福儿看他,忙戒备道:“我那点家当全都给你了。” 柳福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朝你要的。” “蜀地富庶,世家子又喜奢成风。我可以去收集些上上品的绢罗和各式珍品,再番一些价钱卖去,如此不就有钱买粮了?”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过所呢?” 司空八郎道:“北地还好说,淮南如今可是徐家当家。” 他们已经把徐家彻底得罪到家了。 柳福儿挺了挺脊梁,感觉胸口的硬物,道:“到时总会有法子的。” 司空八郎见柳福儿说得像是很有把握,便一挑眉头,道:“莫非你有门路?” 柳福儿淡笑,“你又不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司空八郎看看堆在地上的箱笼,示意车夫重新装好,笑呵呵道:“外面那么乱,你一个人四处乱走,我怎能放心?还是我和仲六陪着你,再让我阿耶派些护卫跟着。” 柳福儿呵笑,问:“那边关呢,那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不去吗?” “不去,”司空八郎呵呵,“我本就胸无大志,建功立业什么的还是留给中郎将和梁二郎吧。” 柳福儿抿了嘴笑,转身上车。 司空八郎赶忙过来帮忙踩稳脚凳。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快速接近。 车夫转过头来见,顿时大喊,“郎君,快躲开。” 司空八郎忙往侧边一闪,一道寒光忽的在眼前一闪,直奔他身侧的柳福儿腰腹之处。 司空八郎大惊,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抬腿踢上那人腰际。 那人不防,匕首重重拍在马屁股上,他也撞上车辕,惯性带着车厢往反方向作用。 正准备跳下来反击的柳福儿被撞到踝骨,人不受控制的软倒在车辕上。 吃痛的马匹同时抬起后边蹄子狠踹了脚距离最近的人。 而后便仰头嘶鸣着,往前狂奔。 后面本就沉重的车厢跟着重重一耸,痛得蜷成一团的柳福儿一咕噜滚进车里。 车厢后尚未绑牢的绳子一圈圈松开,箱笼随着颠簸一个个滚下,未曾上闩的厢门也跟着四敞大开。 被动进了车厢的柳福儿正随着凳子卧榻一并往后滑。 紧追在后的司空八郎眼见柳福儿也掉下半只脚,不由大喊,“抓住厢门。” 柳福儿浑身冒汗的拉着当做隔板的帘子,以作缓冲。 听到这话,她极快的看向忽闪撞向外面的厢门,以她此时的样子,基本没戏。 她睃了圈,上面倒是有个放灯的卡托,看着就很结实。 但是位置实在太高,以她此时歪倒着,实在够不着。 好在她惯常裹来睡觉的毛褥子被夹住一角,此时正在地上拖行着。 她以不加重帘子负担为前提,一点点把褥子扯回来,胡乱的把头脸和上半身裹上。 而后眼一闭,松开帘子,顺着惯性落地。 厚实的毛褥子很好的起了缓冲,柳福儿只觉胸腹和脑袋一震,便咕噜噜的滚动起来。 司空八郎从后面追来,将滚成土球的柳福儿拦下,拨开褥子,道:“你没事吧?” 柳福儿微微摇头,搭着他的手想要起来。 不想,才一用力,她就倒在地上,脸也跟着变得煞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怎么了?” 司空八郎忙蹲下来,将褥子打开,上下端量。 柳福儿抱着左腿的胫骨,低声道:“有点疼,可能是骨头裂了。” “那怎么办?”司空八郎傻眼了。 柳福儿轻抽几口气,叹道:“回城吧。” 她扶着司空八郎手臂,以右脚撑地,艰难起身。 城门处,梁大与仲六等人一路疾驰而来。 见一地狼藉,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福儿摇摇头,指着昏迷倒地,却又有些眼熟的歹人,道:“劳烦中郎将将那人擒住,此人该是王家余孽。” 梁大侧头,吩咐跟来的车大。 “郎君,我来吧,”仲六上下看了遍司空八郎,见一根汗毛也没少,便凑过来,想要接手来扶柳福儿。 司空八郎摆手,指挥他去归置箱笼。 梁大见柳福儿只这么一会儿就额角冒汗,忙问:“你受伤了?” 柳福儿扯起嘴角,道:“一点小伤。” 梁大拧眉,“不可大意,还是让郎中看看吧。” “有劳中郎将了。” 柳福儿客套一句。 梁大微笑,吩咐高大赶紧去弄辆马车过来。 高大着悄悄的注意这边,听到吩咐,他立马上马,直奔城里。 没多久,高大便架着辆平顶厢车过来。 梁大伸手来扶。 柳福儿笑着婉谢,转去车厢后面,以坐轿车的姿势跨坐进去。 眼见梁大弄了个没脸,司空八郎佯作什么都没见,跟着闷头钻了进去。 高大捏着鞭子,故作专业的查看车辕。 听到他收紧绳索的嚓嚓声,梁大微一摇头,上马直奔城里。 高大赶忙收了脚凳,扬鞭策马的跟着。 车厢重重一晃,往城里行去。 柳福儿撩了车帘望一眼,幽幽叹气。 估计最迟三天,梁二人不到,信也会到,到时就更走不成了。 司空八郎自诩知道她的心思,便道:“没事的,等回去,我会跟中郎将说,咱们不去边关。” 他道:“你不愿,他总不能逼着你去。” 柳福儿看他,笑意浅浅的勾了下嘴角,又再往窗外看去。 司空八郎摸摸鼻子,暗下决定。 若大郎伤势无碍,那就依照计划继续南下好了。 马车碌碌很快停在一座府邸门口。 梁大下马过来,道:“到了,里面有些乱,过两天就好了。“ 柳福儿抬眼,顶上门楣空空荡荡,似乎隐约有些痕迹。 大约是早前悬起的匾额留下的。 她用力吸了口气,垂下头时,露出点苦笑,抬眼便已消失。 “中郎将客气,我们是客,客随主便。” 梁大呵笑,引两人入内,又吩咐门房的兵士,赶紧去请郎中过来。 几人一路缓行,来到书房边上的小院。 “那是,”柳福儿转眼,见距离不远,有人把守的月洞门。 “哦,这府里千头万绪,有些地方不放人看着,我不放心,”梁大笑道。 柳福儿点头,搭着司空八郎进去。 郎中很快过来,一番查验之后,他命药童拿来木板。 柳福儿看了眼绕在周围的梁大和司空八郎道:“两位请回吧。” 梁大点头,转身走了。 司空八郎则道:“我还是留下来吧。” 柳福儿等梁大出去,道:“上夹板疼着呢,我可不想在你面前出丑。” “没事,我不会笑你的。” 大郎脸色难看以极,不亲眼看看他怎么能放心。 郎中已经挽好了袖子,准备动手。 柳福儿瞪眼,“让你出去,你就赶紧的,费什么话。” 司空八郎一番好意被驳回,只得蔫蔫出去。 郎中去撩柳福儿袍脚。 柳福儿抬手止住,命药童出去,才道:“不知先生在妫州行医多久了?” 郎**手,道:“回郎君,某在此地正骨少说?几十年,经手的伤患少说也有千人。” 他道:“郎君只是小伤,只上了夹板,待到骨头长好便可。” 柳福儿点头,道:“那先生在此地可有家室?” 郎中呵笑,“有妻有孙,三代同堂。” “先生好福气,”柳福儿跟着笑,声音温和:“那先生应该很惜命的,尤其是子孙的命,对吧?” “郎君,这话何意?”郎中悚然。 柳福儿摆手,道:“别紧张,”她道:“你只需要隔着里衣给我上好搭板,并确保我腿无碍,你和你的家人就不会有事。” “可是,”郎中结巴道:“可里衣质地细滑,搭板若是没能箍好,可就要出岔子的呀。” “那就箍好,”柳福儿道。 “这,这,”郎中已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福儿道:“你若做不到,我便会请外面那位把你一家驱出城。” 她微笑,加了句,“从北门逐出。” 郎中蓦地瞪大眼。 柳福儿撩了袍脚,把袜套往下拨拉了下。 在不露出肌肤的前提下,把左边裤脚拉下。 布料沿着小腿的轮廓垂下,软软的落在褥子上。 郎中盯了片刻,抹了把头上的汗,道:“上板有些痛,郎君且忍耐,莫要动。” 柳福儿含笑,道:“先生尽管施为就是。” 郎中将木板拿好,左右斟酌,来回比量,好一会儿才动手。 门外,司空八郎侧耳听了半晌,也没能听到什么,不禁急得抓耳挠腮。 他问同样被撵出来的药童。 “上个搭板还用这么久吗?” 药童也很奇怪,便道:“八成是位置不太好,需得多加固定吧。” “什么不好?” 司空八郎瞪眼,道:“你这小郎,再出口无状,当心没有赏钱。” 梁大侧头,淡淡瞥了眼。 多年铁血的凛冽霎时扑面。 药童唬了一跳,再不敢言语。 又过小半刻的工夫,郎中佝偻着腰出了门来。 司空八郎赶忙过去,道:“怎么样了?” 郎中抹了抹头上的汗珠,道:“已经妥当,只需卧床安养便可。” “多久?” 司空八郎还惦记着柳福儿早前的情绪,忙加了句。 郎中道:“伤筋动骨一白天,郎君骨头有些细,平日也要尽可量的别动太多。” 司空八郎沉默了。 如此,他们的打算也只能搁浅了。 梁大示意兵士把人送出去,而后笑吟吟道:“我去吩咐厨下做些吃食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大郎的去留问题 入夜,柳福儿望着头顶的帷帐,脑子里纷乱不已。 留在这儿就意味着面对梁二。 她很清楚自己心软又重感情的毛病。 此时她尚能把持,是因为感情并不是很深,待到时间一长,以她的性格定会忍不住全身心投入。 可是,生活里只有感情是不行的,即便是婢仆成群的家里,也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争执。 万一两人真要发生争执,她都不敢想她会怎样伤心。 而能避免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 只是,一想到就这么离开,她便有些不舍和愧疚。 总觉得这样是辜负一颗热情诚挚的心。 或许这辈子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宁愿改变取向,也要全心爱着她的人。 柳福儿动了动腿,除开小腿骨略有些刺痛外,倒也无碍。 她又纠结了会儿,才长吐一口气,在心里默念,若明早醒来,梁二已至,那就给彼此个机会,若不来,就说明两人没有缘分,她便和司空八郎南下。 柳福儿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将困扰的难题交给天意决定。 似乎只是一晃,便已是早上。 柳福儿动了动眼皮,先是听屋里动静。 安静,十分的安静,她似乎听到院外兵士走动的声音。 柳福儿心底微微叹气,看来是要远行了。 她睁开眼,想去摸床边的衣裳,却觉得被头被压。 转过眼,就见床畔边一泥猴趴在那里,几缕挂灰打缕的碎发垂下,随着他吐气,微微抖动。 “这人,”柳福儿无奈又嫌弃,却不知嘴角已弯起优美弧度。 柳福儿将搭在被子上的手臂挪开,小心的套上外袍,打算出去外面喊人把这泥猴弄出去。 泥猴感觉到动静,警觉的睁开眼。 看到柳福儿,他裂开一口白牙,“你醒了。” 柳福儿想要点头,又立刻醒悟,当即板着脸道:“你怎么睡这儿?” 梁二挠挠脑袋,呵笑,“本打算过来看你一眼就去找大兄,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 尘土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 柳福儿赶忙拂开,道:“你这是从泥塘里钻出来吗?” 梁二低头看遍及甲胄的泥灰,嘿嘿笑道:“我听说你来这儿,怕你有闪失,一路奔来,有点狼狈。” 柳福儿心里一暖,嘴上却道:“你既知道有我,为何开拔还把我丢下?” 话音平淡,难掩娇嗔。 梁二难得开了窍,道:“檀州苦寒,战场血腥,我这不是怕你适应不来吗?” “是吗?那就谢谢了,”柳福儿微一撇嘴,他又不是她,怎知她会适应什么。 梁二干笑。 似乎、也许、大概,他又办错事了。 柳福儿动了动腿,斜睨他,问:“你还有事?” “没有,”梁二笑着往后退,道:“我去盥洗,待会儿来陪你吃饭。” 柳福儿轻哼,歪头斜睨。 梁二当机立断,开门退走。 门扉吱呀一声合拢,柳福儿抖开被子,把上面的尘土抖下去。 重又盖好之后,睡意忽然袭来。 太阳渐渐高起,梁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收拾干净,正往柳福儿这儿来,迎面碰到梁大。 看到梁二,梁大有些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梁二回了句要走,才一迈步,又转回来道:“大兄,伤大郎那人现在何处?” “你要做什么?” 梁大警惕问道。 梁二呲牙,“没事,我就问问。” 梁大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会这么问,八成就是要给柳大报仇。 他拦下梁二,道:“车二正在提审呢,你别去捣乱。” 梁二瞪眼。 他去也可以提审啊。 梁大拉住他,道:“跟你说个事,我打算等这里事情了结,就带柳大去武州。” “不行,”没等他话音落下,梁二便否决了。 那可是他媳妇,怎么能跟大兄走。 梁大听到梁二如此果决,不由一怔。 梁二摸摸鼻子,道:“武州打得正热闹,她都伤成那样了,不能去。” “无碍的,”梁大道:“我已经问过郎中了,只要不走动就没事。” 眼见梁二不松口,他又道:“我要用的是他的脑子,使力气,还用不着他。” “那也不行,”梁二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别任性,''梁大微蹙眉头。 他此番过来,寸功为立,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我没有,”梁二眨巴眼,道:“大兄,你和阿耶都在武州,就我一人守檀州,你忍心吗?” 梁大心里一软。 这种软软的撒娇,从打小弟上了战场就再也没见了。 “行,留给你。” 梁大不自觉的道。 只是话已出口,他又有些后悔。 梁二已嘿嘿笑的道:“多谢大兄。” 梁大摇头,道:“他是个人才,你可好好好待他。” “大兄放心,”梁二道:“我肯定待她极好极好的。” 梁二转身往前去。 梁大见他是要去找柳福儿,便也跟着。 进了小院,仲六正在廊下收拾昨日碎掉的物什,见两人过来,忙见礼。 梁二略一点头,道:“大郎起来了?” 仲六看了眼没有动静的正房,摇头道:“还没有动静,八成是在睡呢。” “这样,”梁二看了眼已斜挂着的太阳,道:“这时辰也该起了,不然该错过喝药时辰了。” 仲六笑道:“不碍的,我已经煎好了,柳郎君醒了便能喝。” 梁二啧了声,空着肚子喝药可不好受,还是得先吃点东西垫底。 他提步就往正房里冲。 梁大一边跟,一边道:“就这么进去不好吧。” 梁二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道:“大兄说得对,”他抬手敲了几下门板。 屋里传来几声窸窣声,柳福儿有些疏懒的道:“门没锁。” 梁二轻咳一声,道:“我和大兄进来了。” 柳福儿嗯了声,挣扎着坐起来,把松散开的衣襟整理妥当,又顺手把帐幔挂起半边。 梁二迟缓的推开门,率先进来。 见柳福儿已经妥当,他笑着侧开身,以便梁大进来。 柳福儿抬手,道:“我身体不便,还请两位见谅。” 梁大笑着拱手,坐去上首。 梁二次之。 柳福儿转眸,见梁大神态悠然,便道:“不知早前的计划,中郎将进行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梁大笑道:“我以王郡守的笔迹写信邀契丹来订立盟约,这会儿已在路上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走咱就走 “那接下来呢,中郎将不需要去准备?” 比如拷问王郡守通敌细节,找人乔装改扮,伪装成王郡守,再或者策反府里管事,以免契丹人来时怀疑。 柳福儿以为此时梁大应该十分忙碌才是。 梁大闻啊了声,道:“那些,我已经交代车家兄弟去办了。” 柳福儿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梁大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小竹节,道:“这是今早送来的。” 他起身要送过去。 “我来,”梁二一把夺过来,大跨步的奔到床边。 柳福儿无语。 就是递个字条,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 梁二干笑,打开竹节,把里面的字条递过去,身体也跟着倾泻过来。 柳福儿微微向后倾,借着梁二身体遮掩,翻了白眼,道:“我头有些昏沉,劳烦参军帮我看看。” 梁二眨巴眨巴眼。 柳福儿略带戏谑的挑眉睨他,手小小的伸出。 那意思就是要不看,她就自己来了。 梁心里一喜,大郎是在体贴他呢。 他赶忙捻开字条,一扫而过之后,他道:“是卢家郎主来信,他想要接回卢氏,问几时合适。” 柳福儿微笑,道:“中郎将怎么打算?” “人肯定送不回去了,”梁大道:“那晚强攻,卢氏慌不择路,已不小心溺水身亡。” 柳福儿呵呵,道:“那王家小郎呢?” 梁大道:“当时王家小郎是同母亲一起,发现时母子皆亡。” 柳福儿点头。 很好,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那就请中郎将把早前留下的那封信给卢家送去吧,”她道:“派专人送去。另外,再多备些厚礼。” 梁大眉头微动,“把信给卢家?” 柳福儿点头。 梁大迟疑。 如此可就没有把柄拿捏在手,万一卢家生事,定会给武州和檀州制造事端。 柳福儿笑道:“中郎将放心,咱们只需态度诚恳些,姿态放得低些,便可保证幽州和涿州暂时安好。” “至于以后,”柳福儿道:“就要看中郎将能否一举拿下王庭了。” 梁大周身微微一震,他思忖片刻,便起身道:“多谢大郎解惑,我这就办。” 他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行去。 梁二等梁大走远,便拿来早饭。 吃完饭,柳福儿皱着眉头灌下药汤,问赖在窗边,晒太阳的梁二。 “你不回檀州?” 柳福儿道:“结盟一事要想顺利,还得檀州和武州配合。不把他们打疼了,他们怎么会签约?” 她道:“相比出本钱的买卖,肯定没没本的划算。” “是啊,那群契丹狗就是欠打,”梁二应和了句,便合上眼睛。 眼看着就要睡着,柳福儿道:“你没听到我说话啊。” “有,”梁二懒懒的道:“只不过就算着急,也只能等着。” “等我?” 柳福儿道:“我要好,起码得三个月,你等得?” “不用那么久,”梁二将身体摊开,眯眼避开阳光。 “怎么说?” 柳福儿挑眉。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不好预感。 果然,下一刻梁二便道:“我已经知会大兄,等把府里的车子减震做好,就能走了。” 柳福儿气结,“谁要跟你走?” 梁二睁眼,问:“你不跟我走,打算跟谁走?” 柳福儿问:“照你这么说,我是不能自己走,非得赖着谁,是吗?” 梁二敏锐的嗅到火药味,他一下子从坐榻上起来,道:“我不是这意思。” 他巴巴凑到柳福儿床边,软语道:“契丹人悍勇,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我一个人独守檀州,艰难的很。你不跟着我去,你放心?” “放心,”柳福儿别过脸道。 早前没遇到她的时候,他不也把契丹人撵得跟兔子似的四处乱跑? 别以为随便卖卖萌,她就心软。 这种未经她同意就擅自做主的毛病,必须得纠正过来。 “大郎,”梁二伸出手,捏住她袖口摇啊摇。 “干什么?” 柳福儿把袖子扯回去,人一骨碌,钻进被子里。 梁二歪靠了会儿床沿,觉得就是这么看着她背影也很是甜蜜。 他干脆席地而坐,手臂叠在床边,脑袋一歪,与柳福儿脑袋大抵排成排。 柳福儿放缓了呼吸,两只耳朵紧竖。 不想没出几息,身后就传来几声细微的呼噜声。 柳福儿柳眉一竖,用力转过来。 却见梁二趴睡在自己旁边,总是飞扬着的眉毛软软弯下,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一瞬间,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搔了下,让她浑身酸软得厉害。 她轻拍他一下,道:“要睡回去睡。” 梁二哼了声,眼睫颤悠一下,便又陷入沉睡。 柳福儿柔柔叹气,将被子打横,一半搭在他身上。 太阳渐渐西斜,梁二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轻松,早前狂奔一天一夜的疲累全都消除了。 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没等伸直胳膊,便醒悟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收回手,抬眼去往。 咫尺间,他心心念念的人乖巧的躺着,纤细的睫毛略有点短,末端却是微翘着。 他抬手轻拨。 睫毛轻软的贴上他指肚,略微一抬,便沿着弧度弯起。 手指一松,睫毛便服帖的落下,好似一把柔软的羽扇从指肚刷过。 梁二呵笑。 抬眼,见柳福儿还睡得香甜,骨节分明的手指顿时蠢蠢欲动。 睫毛一弯一落,来来回回。 终于在睫毛即将被玩坏之时,柳福儿醒了。 她侧头躲开他的魔爪,问:“你在干嘛?” 梁二一呆,急忙忙的收回手,道:“适才有蛛网掉下,我帮你拿了。” 柳福儿摸摸有点痒的眼睛,问:“真的?” 梁二点头,一脸忠厚老实。 柳福儿瞪他不放,记忆里,床帐上面似乎没有蜘蛛网的。 她张开嘴,就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会儿说还来得及,不然等我查出来,可有你好受的。” 说完之后,她弯唇乐了下。 梁二眨巴几下眼,呵呵笑。 柳福儿一下子板起脸,道:“谁跟你笑呢。” 梁二赶忙收了笑,用最无辜的表情对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现敌踪 梁大办事效率很高,只半天就把郡守府的车子加装一遍,并把减震改到极致。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便被抬进铺着起码三层毛褥子的车里。 梁二愉快跟梁大告别,带着柳福儿和死活非要跟去的司空八郎主仆前往檀州。 夜半才刚赶到的周小六等人才刚打了个盹,就又再度上马。 车队徐徐出城,因着要策应妫州这边的计划,众人不敢耽搁,一离开妫州城周围,便一路直奔檀州。 柳福儿窝在毛褥子里,感觉自己就是锅里翻炒的栗子,被翻过来覆过去的颠着。 就这么坚持了整整三天,终于在傍晚时,梁二喜滋滋策马到窗边,道:“大郎,咱们这就到了。” 柳福儿挣扎着从褥子上起来,撩开车帘去望。 远处隐约有一点城墙的轮廓。 柳福儿解脱的吐了口气,道:“既然要到了,能不能把车速放慢?” “你不舒服,”梁二这才发现,柳福儿的脸色实在难看。 柳福儿摆手,道:“没事,慢点就好了。” 梁二赶忙让车子慢些,又赶紧来窗边,道:“有没有好些,不然停下歇一会儿?” “不用,”柳福儿道:“就这样就行。” 梁二示意周小六先进城去安排,他将马交给旁人,一个箭步便跳上车辕。 感觉车子一震,里外缝了好几层的毡帘被挑开,梁二一头钻了进来。 柳福儿才刚抬起身,梁二就已来到隔间。 他探手去摸柳福儿额头,道:没发热。” 柳福儿摇了下脑袋,把他的手晃下来,道:“我真没事,就是闷在车里久了,有些喘不上气。” 梁二看了眼前面烧得正旺的碳炉,将自己的外氅解下,堆叠着放到柳福儿脑袋上方。 长臂一伸,就窗子彻底打开。 略带寒意的冷风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将温暖和碳气顷刻间全带走,也将轻飘的碳灰扬起。 梁二眯着眼,盯着碳灰,以大氅把柳福儿头脸压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感觉车里彻底没了碳气,他才把帘子罩好。 待到彻底没风,柳福儿拉下大氅,想要去够木炭。 因着刚才的寒风,炭盆里的碳基本都要燃烧殆尽。 梁二赶忙拦下,道:“这边都是灰,我来。” 他抄起碳夹,夹了几块木炭,搁上去。 车子缓行,将近入夜才来到城门口。 守城兵士一早就被周小六打了招呼,见车子过来,便要放行。 梁二拧着眉毛从车里出来,冷声叱问,“为何不查验?” 兵士一呆,嗫嗫道:“周都尉说……” “不管谁说,我只问你,为何不查验?” 梁二道:“万一有人知晓我等行踪,借此冒名,你这般轻忽,后果会如何?” 兵士缓缓低下头,膝头一弯,单膝跪下。 梁二道:“自领二十军棍,扣一月饷。” 兵士拱手,大大的应了声“是。” 梁二复又回到车里,见柳福儿已经坐起,他笑着坐去边上,道:“刚才吓着你了?” 柳福儿摇头。 治军最要紧的就是严明。 这城门兵士或许只是想要卖个好,若在从前或许倒也无伤大雅,但此时是战时,他的一个疏忽就有可能放进奸细,倒是可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了。 梁二嘴角微勾,将搭在柳福儿身上的毛被子往上拉了拉。 车夫吆喝着将车停靠在城门附近的一处府衙边。 梁二望了眼,便跳下车,打开后面车厢,展臂来抱。 “你干什么?” 柳福儿吓了一跳。 梁二呲牙,“抱你进去呀。” “不用,我自己能走,”柳福儿推开他,手扶着车厢门,探出一条腿。 梁二见她磕磕绊绊,其后司空八郎又巴巴凑过来,便道:“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他蛮横的搂住她腰,另一只手搭在她腿弯,将她连同身上的毛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蓦然离地,让柳福儿大惊。 “你快放下我,”她急忙勾住梁二脖子,边偷眼看周围,边低声命令。 梁二听她声音软软,不由呵呵低笑,侧头便能看到一抹绯红沿着她脖颈一路攀爬,染红她精致的耳垂。 梁二阔步迈上台阶,三两步便走了进去。 落后几步的司空八郎呆呆转头,问仲六,“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仲六动动又痛又僵的腿,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不然梁参军怎么会那么坚决的把他们都赶去骑马。 入夜,梁二带着才刚煎好的药来找柳福儿。 盯着她喝下,他又一屁股坐下,道:“大郎,我是这么想的。” “这两天,咱们就把婚书定下,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办事。” 柳福儿抬眼睨他。 梁二又补充道:“你放心,规矩我都已经研究过了,一准依照古礼,一丝一毫也不带差。”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若是定下婚书,就得公布我的身份,你觉得,现在是时候吗?” 梁二叹气。 他也知道不太合适的,但是大兄的欣赏和司空八郎的热情,让他浑身紧绷,不做点什么,他连觉都睡不踏实。 柳福儿微笑,道:“不如再过些时候,等妫州那边定下,再考虑这事如何?” 梁二很不情愿的点头。 柳福儿心里微松。 愿意与他相处是一回事,但被套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现在还没有这个准备。 门外,有人来报,城外有异动,疑似契丹来袭。 梁二霍然起身,边走便道:“来人,即刻整军。” 来人急忙出去着急。 梁二已阔步来到城门下,守城兵士急忙来报:“禀参军,城外五里发现小股敌踪,。” 梁二微微点头,扯了嗓门道:“所有人都给我藏严实了,谁要敢冒头,老子军法从事。” 城墙豁口处,正时刻准备着的兵士急忙蹲下,小心翼翼的枪手、箭头收回。 梁二摸着下巴,望了望天,又琢磨了会儿,道:“去开库房,拿箭矢、石投机,烧滚油。” 兵士急忙去办。 周小六一身重甲,身背满满的箭袋过来。 “参军,要打了吗?” 梁二挠挠脸颊,拉他过来道:“你跑得快,你带几个闪骑营的兄弟去外面看看情况。”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布疑阵,谁骗谁 “属下领命,”周小六转身就走。 “你等等,”梁二道:“你且记住,要一触即溃,且战且退。” “啥,”周小六咧嘴。 打从上战场,他就没惧过谁。 还退,就那些扎着两撮毛的狗奴,也配让他退? 梁二瞪眼,“耳朵不好使了?要不你去烧火吧,我让郑三去。“ “别,”周小六赔笑。 “我去,不就是佯败溃逃吗?参军放心,我一准表现到位,”周小六边说边叫了几个兄弟直奔马厩。 梁二见他火烧屁股的模样,摇摇头,上了城楼。 今夜无月,星子也都掩在薄薄的云雾之后。 周小六几个从城门呼啸而出,沿着宽阔的官道往前疾驰。 梁二眯着眼看几人消失在暗色里,待到马蹄声也听不见了,才吩咐兵士,“命城门吏时刻准备,周都尉一旦进门,便将闩全部上上。” 兵士拱手而下。 梁二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差不多两刻钟,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闪骑营的几人疾驰而归,周小六留在最后,不时补上一箭。 奈何紧追而来的契丹人骑术高超,很是轻巧的便躲开箭矢。 周小六神情一慌,脸色跟着变色。 契丹人朗声,弯弓搭箭,直指周小六背心。 周小六大惊,急忙弯腰闪避,双腿轻轻一叩马腹,催促它尽快进城。 契丹人一副誓要取周小六性命的架势,在他才一起身的当口,便将箭拉下,直奔他胯下骏马而去。 此时周小六距离城门近在咫尺。 城门吏眼见那箭袭来,急忙呼喝,“都尉小心。” 周小六转头,当看到箭头过来,他像是慌了手脚,好几下才险险的击中箭头,将其打偏。 箭头射在包着厚厚铜皮的城门上,几个城门吏拼命的去关城门。 周小六就在城门合拢的那一瞬间,成功冲进城里。 城门接连发出一声闷响,便再没有动静。 契丹人不甘的扯了缰绳,调转马头。 其后,十几个契丹人紧随而来,略微叽里咕噜几句,才消失在夜色里。 城楼下,周小六三并做两步的跑了上去,看到梁二,他笑呵呵道:“怎么样,我刚才表现的如何?” “不错,”梁二转头看已然彻底安静下来的城外。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城外依然静悄悄的。 梁二不由泛起嘀咕,道:“你说这几个,深更半夜的,跑这儿来干嘛?” 周小六道:“八成是走迷路了。” 梁二转眼看他。 周小六道:“适才射我那个,他腰上挂着个狼头,金的。” 梁二挑眉。 契丹人多以狼头作为吉祥守护,但也多数是佩戴狼牙等物,能戴金的,地位肯定不低。 梁二让城门吏将得来的箭矢拿来,仔细看了会儿,上面的那个弯弯曲曲符号,才抛给周小六。 “是奚部,”周小六道:“据说,奚部前阵子跟迭次部出了点问题,这回八成是想探探咱们的虚实,以作联合其他部落的筹码。” “就在外面晃一圈,算什么打探?” 梁二道:“我倒觉得是迭刺部搞的鬼。” 楼下,兵士过来道:“参军,滚油还烧吗?” 梁二道:“先停停,锅再架两口,另外把木料石头准备好,城门守卫一个时辰一轮换,务必保持高度警惕。” 周小六看梁二。 这般是要进入战时了。 梁二笑道:“若他们信了你,这会儿应在准备攻势了。” 他道:“城外二十里有一山坳,你带着闪骑营赶快去那里埋伏下。看到契丹人来,万万莫要动作,待到他们回去,就给我狠狠的杀。” 周小六提步要走。 梁二道:“带足了胡饼,要是饿得手脚发软,看我怎么收拾你。” “参军,”周小六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跟大郎越来越相似了。” 从前参军可从来没操心过口粮这等小事。 “这就对了,”梁二呲牙。 夫妻夫妻,没有夫妻相,还叫夫妻吗? 周小六咧了咧嘴。 大郎可还没点头呢,这么得意真的好吗? 他摇摇头,转身走了。 梁二轻吁了口气,望望黑得越发厉害的天,下了城楼。 适才军情紧急,他就那么走了,大郎肯定担心了。 他阔步回到住所,进到正院就看到一片漆黑。 梁二信步来到柳福儿门口,听了会儿,才转去厢房。 屋里,柳福儿问道:“回来了?” 梁二答应着,脚步跟着顿住,道:“我来跟你说一声,就是小股敌军骚扰,都已经解决了。” 柳福儿轻哦了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梁二答应着去了厢房,这一次他的步子明显大了许多。 门扉吱呀一声,便再没有声息。 柳福儿轻蹭回被子里,扯好边角,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和梁二正在用饭。 兵士送来武州来信,契丹人昨晚偷袭,无功而返,梁帅叮嘱梁二务必小心,契丹人定会再寻他法。 梁二咧了下嘴,柳福儿道:“昨晚小股骚扰可是跟这有关?” “可能吧,”梁二道:“昨晚那些人故意挑衅,还留下带有部落印记的箭。” “估计他们是觉得我年纪小,骗我以为是实力弱小的部落偷袭,引我轻视,进而夺城。” 梁二一笑,道:“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有胆子就来,让他回去就算他厉害。” 柳福儿笑道:“回去还是得回去的。” 她道:“你忘了妫州了?没有人去何谈,怎能找到他们王庭?” “也对,”梁二笑道:“我忘了还有这茬。那就等他们来时,我就留情几分。” 柳福儿微笑。 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总是喜欢展露英雄气概。 柳福儿觉得这样的梁二,还真挺可爱。 她笑着给他倒了杯甜浆。 梁二喝了口,想起柳福儿的汤药,赶忙出去拿来。 盯着那碗散发苦涩味道的褐色液体,柳福儿用力咽了口唾沫,默默催眠,这是黑咖啡,这是黑咖啡。 而后一口气灌下。 搁了碗,她皱巴着脸,打了个激灵。 门外,司空八郎轻巧两下门板,道:“我能进来吗?” 柳福儿无语看他。 这地方陈设简陋,她所住的就只有一个房间,此时房门是开着的,他有什么不能进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结为兄妹,如何? 司空八郎讪笑,小心的看梁二,道:“二郎,是不是要起战事了?” “早晚的事,”他问:“你如何得知?” 司空八郎道:“我早上出去时,看到城楼底下架了五六口大锅,我估计就是这样。” 梁二道:“你来的正好,”他道:“这两天我可能顾及不到这边,大郎的药,你记得煎。” “放心吧,有仲六在,绝不会有差,”司空八郎眼仁下移,正好跟柳福儿的视线才一碰上,就立刻躲开。 梁二端着托盘起身,往外行去。 司空八郎一前一后的挪蹭,不坐也不走,尤其脸上还是便秘的表情。 “再磨地上就出坑了,”柳福儿话音淡淡,不用猜就知道看到昨天那幕的他在想什么。 司空八郎干笑,看了眼屋外,两步凑到柳福儿跟前。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身为你的朋友,我还是要说,你跟参军,你们两个真的不行的。” “为何?” 柳福儿抬眼。 “那还用说吗?” 司空八郎道:“梁家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中郎将成婚几年才只得一个子,以后有没有还两说。这种情况下,梁帅怎能允许参军跟你” 司空八郎纠结着脸,给柳福儿一个你懂的眼神。 柳福儿呵呵。 “我知道,我知道,”司空八郎打断柳福儿才刚要吐实的话头,道:“你们现在是有情饮水饱,但是以后呢?参军总是要有后的。” 司空八郎语重心长,“你不要冲动,不然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柳福儿扯了嘴角,已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有,你们柳家就剩你一个了吧?” “莫非你要因为任性,断了柳家香火?” “那可是大逆不孝啊。” 司空八郎越说越溜,到最后嗓子都开始发干。 他顺手倒了杯甜浆,仰头就灌。 得了说话空档的柳福儿道:“谁说我不能生?” 司空八郎“噗”的一下把嘴里的甜浆喷出。 “你说什么?”他狼狈的把嘴角擦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如同在看神奇生物。 柳福儿愉快的笑眯了眼。 “我说我能生。” 司空八郎嗤笑。 男人能生娃,开什么玩笑。 “我没说胡话,”柳福儿一字一句道:“我是个娘子。” 司空八郎一怔,柳福儿淡笑回望。 司空八郎渐渐收了笑。 柳福儿道:“你若不信,可找人来验,便知真假。” 司空八郎见柳福儿言之凿凿,再想她平日为人行事,倒是信的。 “你可真行,”司空八郎道:“我都被你唬住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刚开始,我孤身一人,害怕被人绑了。你也知道,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柳福儿笑道:“后来便觉得这样更自在,也就一直这样了。” 司空八郎笑道:“不错,世间与女子禁锢太多,不如易装而行,倒也逍遥。” 柳福儿微笑。 司空八郎道:“不过,便是这样,我也要劝你三思。” 柳福儿挑眉。 司空八郎道:“我听说,参军有位自小定亲的未婚妻,以梁帅的性格必定履行承诺,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柳福儿眨了下眼。 “做妾?” 柳福儿微微起身,想要澄清。 司空八郎却没给她机会,“你为人坦荡,不知内宅的生活比你想象的要阴暗的多,以你的性格,我劝你还是死了那份心。” 身为世家的一员,司空八郎见多了被主母欺凌,最终凋零在花样年华里的妾室,当然也有苟活下来的,但那也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躲在暗处,就连所生子嗣也无缘教养。 司空八郎是真心当柳福儿是挚友。 他不希望她以后的日子是那样的。 柳福儿心底暖融融的,她明白司空八郎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关心她。 老实说,司空八郎担心的,也真是她担心的。 她微勾嘴角,道:“你说的,我会好好想想。” 司空八郎起身,道:“那行,我去给你弄两盆碳火,你也再睡会儿。” 司空八郎出了门去。 柳福儿重又窝回温暖的被子里。 本是打算考虑一下以后该怎么跟梁二相处,以及之后的日子,不想才晃过个念头,就一下子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已经是午时。 司空八郎敲门问:“大郎,醒醒,到饭食了。” 柳福儿睁开眼,摸摸一点也不饿的肚子,道:“我不饿。” 司空八郎默了默,有点后悔早前的直言不讳,道:“便是不饿也得用些,不然药会伤胃。” 说到喝药,柳福儿嘴里顿时发苦。 她从被里钻出来,拢好衣襟,道:“那就喝些羹吧。” 司空八郎答应着,转头示意仲六去拿。 他等了几息才慢慢推开门。 柳福儿转头,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笑了。 “你我认识这么久了,现在再来讲究,是不是有点晚啊?” 司空八郎干笑,道:“不晚,不晚,礼不可废。” 柳福儿摇头,道:“那要真讲究起来,你跟我是不是还得隔个帘子什么的?” 司空八郎望了眼空空四壁的屋子,有点尴尬。 这个,条件也不允许呀。 柳福儿笑道:“行了,这里又没有别人。早知道你这么别扭,我就不跟你说了。” 司空八郎搔搔脑袋,呵呵的笑着坐下。 仲六将饭羹等物拿来。 眼见只一副碗筷,柳福儿道:“你不用?” 司空八郎侧头看仲六。 仲六赶忙又拿来一套,并将他那份饭羹端来。 司空八郎拿起筷子。 柳福儿笑着捏了勺子,一口口喝羹。 吃过饭,司空八郎吭哧道:“大郎,我有个想法,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柳福儿歪头,把脸从药碗上挪下来。 司空八郎道:“我想与你结为异性兄妹,你若愿意,以后我便是你兄长。” 柳福儿重又埋头,把药喝完,才道:“不必这样,早前同乘也有仲六在场,便是其他时候也有别人,你没必要因此做这些。” 柳福儿自诩行的端,坐得正,谁要误会就误会去好了,左右她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着。 “不是的,”司空八郎脸颊一红,道:“我不是因为那个,”他道:“我是真的想要护你。” 柳福儿看着他,半晌道:“随便吧,反正你也比我大,我认你为兄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命要呜呼 入夜,忙了一天的梁二归来。 他轻车熟路的直奔柳福儿屋门,正要进去,司空八郎从边上窜出,道:“参军,你要不忙,就来我这边喝一杯吧。” “待会儿吧,”梁二随意回了句,继续前行。 司空八郎斜跨一步,将他拦在柳福儿的门前的廊下。 “大郎已经睡下了,参军还是与我去喝一杯吧。” 梁二用力抿了抿唇,又看了眼紧闭的门扉,随司空八郎去不远的厢房。 入了屋,只见案几上已经摆了酒和火炉。 司空八郎坐定一边,示意梁二。 梁二拧着眉头坐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八郎将酒倒入铜锅,待到酒热了,便分入两人杯盏之后,而后端起来道:“此酒敬你我之前的情谊。” 梁二捏着酒杯,顿了下,便一口干了。 司空八郎坐定,一脸郑重,道:“你我是朋友,有些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八郎但讲无妨,”到了现在,梁二要再感觉不出不对,那就是猪了。 司空八郎道:“听闻参军有位自幼定亲的娘子,不知打算几时完婚?” “八郎,你这是,”梁二皱眉。 司空八郎笑道:“参军若不愿说,也无妨。” 以后他就严防死守。 梁二要能再进那屋,就算他赢。 “没有,只是,”梁二欲言又止,末了只含糊道:“应该快了。” 司空八郎面色微变,道:“已经有眉目了?” 梁二眉眼含笑,忍着咕嘟嘟冒泡的心情,微微点头。 司空八郎大怒。 这混球竟然一边谈婚论嫁,一边跟义妹暗送秋波,更混账的是,还一再利用义妹的痴心,弄粮杀敌。 司空八郎忍了又忍,才没发火。 这里是梁二地盘,若这闹翻了,吃亏的还是他和大郎。 司空八郎微勾嘴角,又倒了杯酒,道:“如此,那就恭喜参军了。” 梁二呵笑。 司空八郎转眼,瞄了瞄梁二腰上的令牌,微笑的给梁二满了盏酒,拿出他最得意的劝酒功夫。 梁二惦记着战事,不敢多喝。 可架不住司空八郎口才了得,一套套酒话说话来,他也跟着一杯一杯再一杯的干。 没多会儿,他便感觉到微醺。 未免误事,他也顾不得被埋怨,赶紧的起身告辞。 司空八郎笑呵呵的送脚步踉跄的梁二回去。 转过身,他就去耳房寻了把剪子。 又等了差不多小半刻,梁二的屋里传来细微的呼噜声。 司空八郎轻轻推开门扉,借着廊下的灯光往里看。 梁二正俯趴在床上,腰际上的令牌歪斜,露出半边。 司空八郎暗喜,若能拿到令牌,他便可以带义妹出城。 此时战事将起,身为主将的梁二肯定不得离开。 待到他们南下周游之后,定会打开心胸,至于这个朝秦暮楚的家伙……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故交好友遍天下,总会有一个能被妹子看上。 他将门妥善固定,踮着脚,小心翼翼走近。 梁二嘴巴微张,呼吸缓缓,睡得极沉的样子。 司空八郎猫下腰,撑着脚踏,巴上床边。 而后,他捏着令牌一角,慢慢的往外扯。 令牌顺着他的力道一点点露出。 眼见就要露出拴着的丝绦,司空八郎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他摸出剪子,打算动手。 不想梁二忽的睁开眼,正好与凑过去的司空八郎对上。 梁二动也不动,就那么定定看着。 司空八郎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干笑着道:“二郎,你这睡觉也得脱了衣裳,好好睡,这么着,容易落枕。” 他边说便把剪子藏起来,并往后挪蹭着打算开溜。 梁二察觉他意图,一把扭住他打算抽回的胳膊,用力一拉一扭,便将他俯趴着扣在床沿上,并抬脚压住。 司空八郎的腰腹刚好卡在坚硬的边缘,剧烈的疼痛袭来,登时疼得他呲牙咧嘴。 梁二却还不罢休,他身体微侧,位于里侧的手似乎去扭司空八郎的脖颈。 眼见小命就要休矣,司空八郎再顾不得颜面和惊动柳福儿的担忧。 他扯了嗓门呼救,并大喊:“二郎是我啊,你怎么了?” 梁二闷不吭声,两眼如狼,只盯他最为脆弱的喉咙。 距离不远的耳房,仲六从睡梦惊醒,听到是自家郎君的动静,忙奔进来。 见自家郎君正跟梁二扭做一团,便过去拉架。 不想,此时的梁二已是六亲不认。 当下一个飞踢,就让仲六原路退到门外的廊下。 因着用力,梁二手上略微缓了下。 感觉背脊的重量减轻,司空八郎急忙用力一扭被缚手臂,只听嘎巴一声脆响,肩头顿时酸痛至极。 他牙关用力一咬,一个急缩,将身体挣出。 梁二撑臂,如饿虎直扑下来。 司空八郎手脚并用的往后爬,终于在他抓到之前,退出了门口。 他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扯了半昏迷的仲六直奔柳福儿那屋。 院外,郑三一路疾奔过来,道:“参军,敌袭。” 司空八郎脚步一顿,转头望来。 郑三瞧见他衣衫凌乱,肩膀歪斜的模样,一下子停住。 “参军喝酒了?” 司空八郎点头,道:“只喝了几杯。” 郑三嗟叹着连连跺脚,转而去井边提了桶水来。 司空八郎就看郑三十二万分警惕的推开门,直接朝屋里扬去。 井水倾泻而出,郑三却往后连退两步。 待到梁二正趴在地上,人还是睡着,他轻吐口气,再去拎了桶水。 这一回,他是照着梁二的身上浇去。 冰冷的井水顷刻间将衣裳打透。 梁二迷糊着睁开眼,郑三急忙跑去门外,只露出双眼睛小心的看着。 梁二从地上起来,不悦的看郑三。 “参军敌袭,”郑三保持安全距离,怯怯的道。 梁二捋了湿湿的头发,道:“来了多少?” “不足千人的样子。” “这么少?” 越是如此越让人起疑。 梁二道:“你带着鹰击营从两边合围,初时攻势不必太猛,但也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另外投石机和滚油都准备好,等后面人到了,一并行动。” 郑三见梁二指令清晰,意识清楚,才算放心。 他响亮的答应一声,阔步出去办差。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脾气暴躁的舅哥 目送梁二和郑三出去,司空八郎低头看懵懵的仲六,叩响面前的门板。 柳福儿这会儿已经挪下床,正走到门边,道:“谁?” “是我,”司空八郎道。 柳福儿拉开门。 “义妹,”司空八郎见到人,哽咽了声。 柳福儿侧身让他带着仲六进门,而后步履蹒跚的点了灯。 混光的灯光将主仆俩的狼狈照了个分明。 柳福儿大惊道:“你们这是……” 联想到刚才司空八郎的鸡猫子鬼叫,柳福儿眼神怪异。 司空八郎歪斜着身子,来扶柳福儿,“刚才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柳福儿摆开他的手,表示自己能行。 不过,好端端的,梁二杀他作甚。 她心里奇怪,便直接问了。 司空八郎干咳一声,略过梁二左右逢源的混账事,只把自己干的好事说了。 柳福儿好气又好笑。 “梁二酒品不行,一喝酒就耍酒疯的。” 司空八郎苦着脸,“这我哪知道啊。“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你胳膊没事吧?” 司空八郎动了动,抽了口凉气。 柳福儿歪头看仲六,见他已恢复了些,面色也和缓许多,便道:“赶紧去叫人吧,谷林懂些医术,让他过来看看。若是不行,就去请正骨郎中吧。” 仲六巴着凳子站起来,微晃着脑袋出了门。 司空八郎已成功上了眼药,便也跟着出去。 临关门前,他道:“契丹人打过来了,不过我瞧梁二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你就不用担心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道:“参军一早就有准备,大兄且安睡就是。” 司空八郎抽抽嘴角。 梁二那家伙,又来跟义妹讨主意。 门扉吱呀的合拢,柳福儿半靠着床栏。 想想司空八郎所为,她微笑的摇头,心底却是十分熨帖。 清晨时分,天才将要蒙蒙亮。 梁二手持佩刀兴冲冲的进门。 依照惯常的路线,他又直奔正房。 只是走到一半,他又停住,转而去了井边。 仲六正在那里打水,见他一身血迹的过来,顿觉肺腑一阵闷闷的痛。 他扯了绳索将水桶提上,便往后让了让。 梁二诧异看他一眼,道:“你拿走就是,我自己来。” 仲六闷不吭声,提着水桶,急忙忙走了。 梁二看了眼他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今天走得特别的快。 简单冲刷了身上的血迹,梁二回屋擦头发,换衣裳。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来正房门口。 轻扣几声,便出来柳福儿道:“门没闩。” 梁二咧嘴,迈步进来。 淡淡的晨曦从他背后打来,朦胧的微光将徐徐近前的他笼罩其中,有种如梦如幻的错觉。 柳福儿眯起眼,掩饰她一瞬的晃神。 梁二大咧咧的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呲牙笑。 柳福儿问:“此战如何?” “大获全胜,不过,”梁二一挑眉头,强调:“遵照你的吩咐,我只斩了一大半,留一小半回去报信。” 柳福儿微笑。 此战是保家卫国,是为梁家添彩,与她可没什么利害关系。 梁二还喜滋滋的,柳福儿道:“你可知道昨晚做了什么?” 梁二一呆,微微摇头。 柳福儿道:“你把八郎的手弄折了。” “什么?” 梁二瞠目,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喝完酒之后,”柳福儿隐带幸灾乐祸。 早前她和周小六也是受了罪的,不过她已小小的报复回来。 现在,把司空八郎搞成这样,看他怎么交代。 梁二搔搔脑袋,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柳福儿笑。 他要是记得,那才是怪事。 仲六端着早饭过来,见梁二还在,忙垂下头。 柳福儿道:“仲六也挨你一脚,好在没受什么内伤。” 梁二尴尬的挠头,道:“对不住啊,我给你赔礼了。” “不用,不用,”仲六搁下饭羹,道:“柳娘子已经跟我们说了,谁没点小毛病,不碍的。” 他摆着手,退了出去。 梁二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八郎已知道我非儿郎。” “也好,”梁二舒展眉心。 如此,便需遵守礼仪,保持一定距离了。 柳福儿见他这般,突地起了坏心,又道:“之后我又与八郎结为异姓兄妹。” 梁二眨巴下眼,看柳福儿,忽然的就明白昨天司空八郎的反常了。 他抿了抿嘴唇,道:“你先吃饭,我去看看八郎。” 他起身去了边上的厢房。 司空八郎正好从门里出来,看到他,便冷哼着折回屋里。 梁二眉头一跳,心虚的跟着进去。 关上门,梁二道:“昨晚是我的无礼,我给你赔罪。” “不用,”司空八郎拉着脸,借题发挥道:“你要真赔罪,就给我办张过所。” 梁二瞄了眼挂在他胸口的手臂,道:“你这个样子去哪儿都不方便,不如暂且留下来安养,待好些,咱们一起回汴州。” “谁说我要去汴州,”司空八郎没好气的哼道。 “那你,”梁二询问的看他。 此时已经快要入冬,转眼便是新年,这个时候他要去哪儿。 “总之是不会去,”司空八郎怎会告诉他,他是要带着柳福儿开溜。 梁二沉吟片刻,道:“不然你再容我几天,到时我先送你走,如何?” 既然已经荣升成大舅哥,梁二以为,还是要捧着,托着哄着才好。 司空八郎眨巴下眼,道:“不用,我就一只手坏了,又不是人废了,再说还有仲六,哪里还用送。” “要的,要的,”梁二道:“你我好兄弟,就别跟我客气了。” 司空八郎憋屈。 他真不是客气。 他急着走,就是想尽快把两人分开,梁二跟着,那还费这劲干嘛? 梁二见司空八郎不语,自觉已经哄好,便道:“那个,昨晚关于我未婚妻的话,我有些还没说完。” 司空八郎火冒三丈,他是有多紧张他那个未婚妻呀,竟然跑到他跟前再三的强调。 司空八郎扭了脸,道:“我累了,你请回吧。” 梁二被生呛了回去。 司空八郎起身,态度强硬的把梁二请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 孤队奔袭 如此又过两天,妫州来信。 早前递出去的橄榄枝,有回音来了。 梁二大喜,忙去寻柳福儿。 司空八郎正好在,闻言便哼:“该说的,义妹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 “我兄妹既非朝廷之人,也非军中之人,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梁二被噎了够呛,却连怒都不能,只好转眼去看柳福儿,无声询问。 柳福儿但笑不语,尽情享受有人撑腰,有人出头的感觉。 得不到解答,梁二很是郁闷,他低头道:“我还有些军务,就去忙了。” 柳福儿点头,目送他离开。 司空八郎等梁二迈过门槛,便哼了声,道:“你这性子也太好了。怎么说,你也是个小娘子,小脾气总要有点吧。” 他道:“你放心,以后谁要再敢让你做这想那,你就跟大兄说,我给你做主。” 柳福儿笑着道谢。 梁二脚步一顿,反复咀嚼这两句。 待到来到临时的官衙,他问一脸兴奋跑来的周小六。 “你说,我平常是不是太依赖大郎了?” 周小六眨了下眼,不太确定的道:“还好吧。” 也不是经常,只是在有事的时候而已。 梁二抿着嘴,低头看案几。 郑三从外面进来,道:“参军,大郎可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小六听了前半句,就赶忙挤眉弄眼。 奈何郑三少了根筋,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好兄弟的眼色。 梁二抬眼,很是严肃。 “以后遇到事,先自己想法子。别总是指望别人帮忙,谁能一直一直的跟在你们身边。” 周小六赶紧应是,喏喏的拉着郑三去官衙后面。 梁二拧着眉头,暗道:不然就听大兄的,带兵入北地,左右这边有大兄帮忙盯着。 梁二叫来军需官,清点粮草,静等梁大传信。 又几日,梁二收到妫州来信,契丹来使不日将会折返。 梁二急忙喝令郑三集齐闪骑营,并命军需官备足了粮草,入夜出城。 梁二离开悄然无息,要不是司空八郎,只怕柳福儿还不知道梁二已经离城。 知道自己又被扔下,柳福儿倒也不太意外。 她瞄瞄自己还残着的腿,吩咐仲六,“去把守城的叫来。” 司空八郎很是气恼,连灌两杯甜浆才哼道:“梁二实在狡猾,竟以这等行径逼人就范。” 周小六疾步赶来,闻言立时给梁二抱不平。 “司空郎君,你这话可是有欠公允,我们参军出城杀敌,怎么就成逼人就范了?” 司空八郎瞪眼,“他带着大军,拍拍屁股走了。这城谁管?” “最后还不是要义妹来顶?” 啥? 周小六眨巴着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解惑:“如今他是我义兄。” 周小六脸颊抽了下,语气缓了缓道:“参军只带了闪骑营和半数鹰击营,其他人都留守城中,以作万一。” 柳福儿皱眉。 司空八郎脸色微变,道:“就带那么点人?” 周小六道:“这回你放心了吧?” 司空八郎深吸口气,道:“这我就更不放心了。那么点人,够干什么,契丹人可是吃素的?” “你赶紧的,再派些人追上去,这边有我和义妹呢。” 司空八郎皱着眉头道。 周小六诧异看司空八郎。 这态度变化得可有点快。 司空八郎面上一热,有些挂不住的瞪眼,“还不快去。” “大兄,”柳福儿拦了他,道:“参军走时,有没有说妫州那边如何安排?” 周小六点头,道:“中郎将会在后面接应。” 柳福儿皱眉,道:“不是参军接应?” 周小六摇头,道:“中郎将说,契丹人十分警惕,若他们派人怕会被察觉,没有参军事前在路上埋伏稳妥。且他们骑兵没有参军手底下的迅速,不如参军直捣王庭,他在背后接应。” 柳福儿揪着手指,眉头打结。 周小六见状忙问:“大郎,可是不妥?”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妫州现正与契丹交好,便是为了暂时的合作,契丹也会维持和睦的假象。” “咱们这里却是打开中原的大路,相比重兵吞驻,又有梁帅的武州。你说契丹人会把兵力放在哪里?” 周小六面色微变,道:“可是咱们才刚重创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再来吧?” “也许吧,”柳福儿道:“不过要依我来提议,正应该中郎将出兵,由参军接应,如此既可呼应咱们这里,又能拦下追兵,岂不两全其美?” 周小六垂了头不语。 柳福儿笑笑,道:“好了,也许是我多想了,没准契丹人已经被你们打怕了,就此偃旗息鼓了也说不定。” 周小六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 那群狗贼连年的打,连年的犯,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主。 回去前面,周小六便命守城兵士一时辰轮换,依然维持战事警戒。 而在小院里,司空八郎问始终眉头不开的柳福儿。 “你在担心什么?” 柳福儿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或许是我多疑。” 柳福儿以为,梁大不会没想到她早前所说的可能,但他却没有规避。 这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毕竟,梁二早前就立下大功,而今又驻守这里,且成功击退契丹,若再加上合围王庭这一功劳,这军功…… 若加上直捣王庭之事,彻底重创契丹,那可就是泼天大功。 但若因他带军奔袭,导致檀州危急,刚巧梁大又至,顺利守住,那么梁二的功绩只怕顷刻间就会打了折扣。 起码在军中老成的将士眼里,临危救城的才是稳重干练的。 梁二虽然善战,但太过鲁莽冲动,不堪大任。 柳福儿缓缓的搓着手指,微微勾唇:“大兄,你去跟周小六说,注意鸽笼,一旦发现有人未经允许传讯,就地扣押。” 司空八郎起身外行。 柳福儿将床帐落下,把自己的面容挡住,这才露出一点冷意。 想想梁二对梁大的依赖和信任,柳福儿只希望是自己多疑了。 她合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安逸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兄的小心思 三天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因着柳福儿的一席话,周小六神经紧绷,连觉也没能睡个囫囵的。 正午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身上软融融的,好似身上蒙了蹭轻薄暖和的绒毯。 周小六的眼皮不受控制的打架,终于他实在熬不住了,裹着毛毡子,窝在靠窗的小榻上。 就在他将要睡过去时,兵士来报:“周都尉,鸽房里有人截留传信,私用信鸽传递。” 周小六一下子睁开眼,道:“信呢?” 兵士探手,露出指节大小的竹筒。 周小六轻轻一搓,将上面的蜡封捏开,一目十行之后,道:“人呢?” 兵士道:“已经盯住了。” 周小六扯了毛毡起身道:“鸽子是给谁的?” “是给中郎将的。” 兵士声音又弱又低。 “谁,我没听清,”周小六抬头道。 兵士重复一遍,脑袋怯怯低下。 周小六用力喘了几口气,打发了兵士,去小院寻柳福儿。 听说字条去处,柳福儿反应平淡。 司空八郎看完字条,他怒声道:“梁大这是想干什么?亏得二郎如此信任他。” 柳福儿轻吹药碗,才喝一点就皱巴着脸。 司空八郎转脸,见柳福儿悠哉模样,便道:“小妹,契丹人正集结几个部落的兵力过来,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呀。” 柳福儿喝了口甜浆,缓过来些,道:“参军不是说了,必要时求援。” 周小六抿着嘴,不语。 若没有鸽房这事,他接到指令,兴许就做了。 可是现在,一想到中郎将是越过了他这般,再去求援,他只觉得膈应。 柳福儿微笑,道:“咱们兵力少,没必要死撑。” 周小六皱眉,很不情愿。 柳福儿道:“梁帅麾下善战之人不少,也未必非要中郎将不可。” “可是那样就会分兵,参军并没有查证契丹人的具体动向,万一他们是去武州呢,”周小六迟疑。 “武州在妫州和檀州之间,又有梁帅镇守,契丹人又不是活腻歪了,怎会过去那边被人包抄?” 周小六迟疑了下。 柳福儿笑道:“你若不放心,就让人从城北传出风去,就说军中粮草不足,中郎将去幽州押运了。” 周小六眼睛一亮。 柳福儿笑道:“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你就放心吧,”周小六兴冲冲走了。 司空八郎等周小六彻底走远,才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柳福儿笑了笑,道:“这也正常,如今是诸侯争雄的时代。梁帅位高权重,以后成就谁又能估计?梁大所为,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多争些筹码。” “毕竟他是长兄,不好被弟弟比下。” 司空八郎听柳福儿说得如此冷静,不由侧目。 柳福儿淡淡一下,道:“难道大兄不是这么以为吗?” 司空八郎点头,道:“你不气吗?” 他道:“他算计的可是二郎啊。” 小妹不是对他青睐有加吗? 柳福儿微笑,避而不答:“不叫他参军了?” 司空八郎赧然的呵呵。 柳福儿端起碗,将凉得差不多的药喝了,叫住准备离开的司空八郎,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能跟你说。” 司空八郎转过身。 柳福儿示意他坐定了,才道:“其实,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未婚妻。” 司空八郎眼睛蓦地瞪大,嘴巴微微张合几下。 柳福儿略带讨好的笑道:“那时我想说来的,后来说到别的,再之后我就忘了。” 她道:“大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司空八郎脑子快速倒带,忆起说这事时,他正跟小妹普及内宅的黑暗,想来是他太过危言耸听,把她吓着了。 司空八郎揉揉脸颊,扯了点笑,道:“不会。” 是他没掌握好分寸,才会这样。 柳福儿道:“不过你说得对,内宅深深深几许,我的性格只怕不太适合。” 司空八郎傻眼。 柳福儿道:“所以我只想当下,至于以后,”她笑了笑,“我没想好到底如何。” 或许觉得不合适,就分开。 天下这么大,总能有她容身的地方。 “小妹,”司空八郎正色道:“你与二郎既有婚约,那便等于是他家的人。你便是再想,又有何用?” “怎的没用?” 柳福儿笑:“我如今就是一孤女,没背景没依靠,你怎知梁家不想另聘他人?我总得提前未雨绸缪吧。” “若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梁帅,定会信守诺言。” 柳福儿闭了闭眼,放弃争辩。 司空八郎道:“你莫忘了,我可是司空家的郎君,你是我小妹,司空家不就是你的靠山。” 柳福儿笑而不语。 她相信司空八郎所说是发自肺腑。 但是,就如他说,他是司空家的郎君,司空家又搬去了汴州。 身在梁家管辖内,一旦梁家的谁与她发生激烈冲突,即便他站在自己这边,但司空家的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司空八郎见柳福儿这般,心里郁郁,同时按下决心,回去就跟阿耶说,把这事正是敲定了。 入夜,城门关闭。 周边村镇的农户商贩们三三两两的出去,有人嘴碎,说起昨晚临回去时瞧见大军出城,后面还拉着好些辆车,八成是去拉粮去了。 人群里,有人耳朵一动,悄悄靠过去听了大概,而后有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没等天亮,消息便传至契丹大军当******卫军帐的兵士只听得大将军朗笑几声,便跨步而出。 “狼崽子们,丰收的时候到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兵士们急忙的收拾东西,耶律齐喝道:“留一小队收拾东西,慢慢跟来,其他的随我即刻奔袭。” 兵士们即刻整队。 谋士闻讯,急忙来劝道:“将军,此事尚需查探,不若先缓缓行之,待探子回报,再做打算也不迟。” “等那时就完了,”耶律齐瞪眼,扯过兵士递来的缰绳,道:“石军师就随小队缓行,我先去打个前阵。” 他抬手一鞭,抽的骏马撒蹄狂奔。 自小长在马背上的兵士们急忙夹着马腹追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石军师转头。 身后只余寥寥几个年老兵士在收拾物什。 石军师揪着胡子叹气。 明明此行是要去攻城的,将军这样,他该如何跟可汗和几位单于交代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将起 密云附近的山坳里,百余名日夜兼程过来的兵士气喘吁吁歪躺着。 负责此次行动的队正放飞了信鸽,便吩咐就近的伙长,道:“去看看,那车有没有藏好。” 伙长答应着蹒跚起身,依次看了圈,回来禀告道:“放心吧,都藏好了。” 对正点头,略微提高几分音量,道:“以十人为单位,两个时辰轮班换岗,其他人隐蔽休息。”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队正也往下挪了几分。 有伙长递来半块胡饼,队正笑着接过,顺手咬了一大口。 漫天晚霞斜照,队正望了眼被夕阳温暖着的同袍,笑道:“也不知城里现在如何了?” 跟前,一伙长接话,“定然没事。都尉不是说了嘛,那些狗奴一听有粮,跑得比狗都快。咱们都尉,再加上咱们,两下一合,还不把那些狗奴杀个片甲不留。” 队正撸了下他脑袋,笑骂道:“你小子,马屁倒是拍得山响。” 伙长呵呵的笑,递上水囊。 檀州城里,周小六接到梁帅发来的书信,他急忙忙去找柳福儿,道:“大郎,梁帅派人来了。” 柳福儿喝过了药,正用甜浆甜嘴,闻言便道:“谁来?” “周将军,”周小六道。 “就是号称飞骑将军的那位?” 正准备收碗的司空八郎接口。 “正是,”周小六将字条递过去,道:“大抵入夜,周将军就会到了。” 柳福儿看了眼转暗的天色,道:“你赶紧派人去迎,请飞骑将军暂时在城外东北方驻扎,待到契丹人去抢粮,就由他包抄后路。” 周小六赶忙出去。 柳福儿也没了睡意,便拉着司空八郎,道:“大兄,给我讲讲飞骑将军吧。” 司空八郎搁了碗,道:“你且躺好,我细细与你道来。” 柳福儿腿一缩,便进了被子。 司空八郎将床帐挡好,又灭了两盏灯,才低声道:“这位周将军出身寒微,能坐上今天的位置,都是靠一次次军功积累起来的。” “据说他最擅急攻,有一次,他一个冲锋就把敌阵冲散,他调教出来的兵士也很厉害,几下就把敌军收拾得清洁溜溜。” “那他跟梁帅的关系如何?” 跟骁勇善战相比,柳福儿更关心这个。 “他是梁帅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说关系如何?”司空八郎道。 柳福儿点头。 派铁杆来帮衬,看来梁帅还挺疼小儿子的。 这她就放心了。 司空八郎静等片刻,见柳福儿没有说话,便蹑手蹑脚的起来。 吹熄了灯,小心翼翼出门。 翌日,黄昏时候,一兵士过来回禀,东北方发现敌踪,周都尉已带着人追击。 柳福儿赶忙收拾妥当,单腿挪到门边。 司空八郎过来,道:“你要去哪儿?” 柳福儿道:“小六出城了,我去城楼上坐镇。” “你这样怎么去啊,”司空八郎拧眉。 柳福儿道:“你去让人抬个担架来,把我送过去。” 司空八郎也知情况危急,便去叫人,又吩咐仲六找两个最厚的披风给柳福儿套上。 仲六十分老实的一层层的给柳福儿裹好。 待到司空八郎回来,就只看到个立着的毛球。 司空八郎忍着笑,唤了声义妹。 柳福儿立刻摇摇晃晃的挣扎,好半天,才勉强露出小半张脸,道:“大兄,救我。” 司空八郎过来,把兜帽拉高些,让柳福儿视线无碍。 柳福儿喘了口气,道:“大兄,这个太热了,脱一件吧。” 司空八郎摇头,道:“这几天冷得厉害,城楼上风还大,这样刚好。 兵士抬着担架进来。 司空八郎笑呵呵的搀着她,道:“义妹,请吧。” 柳福儿瞪他一眼,半倚半靠的随他力道,上了担架。 担架摇晃的上了城楼,风从围墙的豁口刮来,落在脸上刺刺的痛。 柳福儿立刻一缩脑袋,把脸都埋下,又拉拉脖颈上的镶毛,捂严下巴。 司空八郎打了个哆嗦,问柳福儿,“还热吗?” 柳福儿立刻摇头。 开玩笑,这地方撑死两三度,还狂风大作,要没这点毛皮,她分分钟就被吹成腊肉了。 司空八郎抱着胳膊,搓了几下脚,哆嗦着声音道:“义妹,你且看着,我去去就回。” 柳福儿艰难转头,司空八郎已头也不回的窜了下去。 柳福儿幸灾乐祸的嘿嘿几声,蹭到城墙边,巴着墙沿看。 适才回禀的兵士指了斜前方,道:“敌军便是从那边绕路去密云方向。” 柳福儿看了两眼,却只一片浓重晕黄的夕阳。 柳福儿眯了眯眼。 记忆里,这样的天气一般会伴随着大风或者大雨。 柳福儿吸了口气。 若当真落雨,骑兵的优势基本废了大半。 柳福儿摩挲着下巴,道:“城里还有多少兵士?” 兵士莫算片刻,道:“差不多五百人。” 柳福儿摇了摇头,道:“你们有蓑衣吗?” 兵士一呆。 柳福儿啧了声,道:“趁着有功夫,赶紧的去城里人家去寻,不管是借是买,务必每人一件。” 兵士没有动弹。 柳福儿笨拙的把兜帽弄下,冷声道:“怎么,我说话不好使吗?” 兵士赶忙行礼,道:“都尉出城前已交代,所有事情都听郎君吩咐。” 柳福儿没有说话,只淡淡看他。 兵士偷睨她一眼,忙一拱手,转身直奔城下。 司空八郎与他擦肩,上来后道:“他怎么了?” 柳福儿淡笑,“没什么,”她道:“也不知这城里还有谁在。” 这些兵士都不熟悉,用起来好不顺手。 “谷林在呀,”司空八郎很自然的答。 柳福儿眼睛一亮,侧头吩咐,“去把谷林请来。” 立于边上的兵士立刻下去。 片刻,谷林便跟着上来。 尚未近前,柳福儿便闻到淡淡的药味。 正与她平日所喝的汤药一致。 柳福儿霎时明了,周小六留下谷林的用意。 谷林上前,道:“大郎可是哪里不适?” “这都是小事,”柳福儿道:“我怕明天天气有变,想请你带着兵士埋伏去敌军奔逃的必经之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撵鸡得靠赶 谷林皱眉,道:“周都尉走时已把能带的兵士都带走,留下的仅够守城,若我把人带走,这儿怎么办?” 柳福儿想了想,道:“只给我留下平常查验城门的兵士便可,其他人都跟你走。” 谷林抿了嘴,没有言语。 柳福儿道:“你若不放心,便离得近些,若有敌来袭,我会点狼烟,唤你来援。” 谷林定定看她。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道:“此战我们必须打得漂亮,要让旁人看看,参军便是离开,他手底下的兵也不是孬种。” 谷林眼神晃了晃。 周小六郁闷之时曾来与他抱怨,中郎将所作所为他也是知晓的。 身为参军死忠粉,谷林自然是气愤的,但此时天气尚好,谁知道会不会变天。 他沉吟片刻,道:“不然我先带着人准备着,一旦天气变化,我便带人出城,你看如何?” “也行,”柳福儿微笑。 对于熟人,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谷林拱手,下城楼。 司空八郎凑过来道:“这天真的会变?”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八九不离十。” 司空八郎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义妹,你小时是不是镇日泡在书里呀?” 怎么懂得那么多。 柳福儿淡笑,“差不多吧。” 司空八郎很是同情。 义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童年大约都是关在屋里,与书为伍的。 柳福儿神情淡淡。 身为新新人类,谁不是埋头苦学九年,经历早考晚考中午加考,补习自习晚自习,几经挣扎才得以飞升的呢。 夜色渐渐黑沉,兵士们已经换了一班岗。 仲六提着食盒送饭。 司空八郎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支了个简单的小桌。 仲六去下面寻了个红泥小炉,塞了火炭,将瓦罐搁在上头。 “不错呀,”司空八郎掀开盖子,氤氲的热气立刻浮上,又转瞬消散,露出炖了好些时候的鸡汤。 司空八郎过去,扶了柳福儿过来。 才要落座,柳福儿忽的抬手。 一点湿润落在她手心,接着便是两滴三滴。 司空八郎惊奇不已,道:“下雨了。” 柳福儿抿了嘴,道:“仲六,去告诉谷林,让他立刻出城。” 仲六答应着急忙往下跑。 柳福儿仰头看黑沉沉的天,轻吐口气,道:“希望这雨大些才好。” 司空八郎也跟着看了会儿,忽的道:“二郎此时也不知道到哪儿了,这雨应该下不到那边吧。” 柳福儿回正了脑袋,才想起这码事,她吩咐边上的兵士道:“你连夜赶去妫州,请中郎将尽快出兵接应。” 兵士急忙忙走了,司空八郎小声道:“你就派这么个人去,梁大不会借口不可信,拖延不出吧?” 柳福儿紧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不会。梁大不是个糊涂的,大局还是要顾的。” 司空八郎轻叹一声,道:“二郎可是很尊崇他呢,若知道他这样,得多受打击。” 柳福儿道:“中郎将所为也只有传信一事,能被人说嘴,但也可强辩成兄长关心弟弟之举。梁二神经粗着呢,没准中郎将一说,他反倒以为是爱护他之举呢。” 司空八郎哈了声。 这可是安插奸细,明晃晃的窥伺,正常人都知道不对啦。 柳福儿笑,道:“不信,那就等着瞧。” 众人极快的动作起来,柳福儿重新回到城墙之下,目送谷林一行人出城。 仲六拿了油纸伞上来,一手一个给两人撑伞。 柳福儿摇头拒绝,去城楼下边,搭设简陋的茅草棚里。 雨滴簌簌的落下,柳福儿张开双手,凑近碳盆烤火。 仲六往里添了几块炭,顺带把没吃一口的鸡汤放上。 很快浓香的味道飘散开来。 待到滚热,他盛出两碗。 柳福儿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再看砂锅里还有许多,便让仲六拿出去给守城的将士们分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就在天色微明之际,瞭哨来报,远处发现敌踪。 柳福儿忽然起身,司空八郎急忙叫来担架,把她抬上去。 进了靠近东边的塔楼,柳福儿便赶忙趴过去看。 开阔的平地上,几百余契丹人在往北溃逃。 其后,身着重甲的骑兵正在步步紧追。 只是下了一夜的雨,地面很是泥泞,骑兵频频挥鞭,却也还是慢了许多。 柳福儿眯眼,静静的看着契丹人在泥泞里挣扎。 显然他们也知道,若是上了平坦又略微硬实的官道,就只有死路一条。 柳福儿侧头问瞭哨,“谷林他们呢?” “再往前两三里就是。” 柳福儿明了,瞭哨所说是距离契丹人两三里。 柳福儿摸摸下巴道:“来人,把鼓搬上来,助阵。” 瞭哨转眼看她。 柳福儿呲牙,道:“撵鸡,总得有个动静啊。” 瞭哨呵呵,下去通报。 柳福儿扶着司空八郎去到一旁坐下。 很快,兵士搬着两个打鼓上来,两个体型彪悍的兵士将重甲和外面的厚皮袄脱了,活动活动肩膀,道:“郎君,这就开始?” 柳福儿笑着点头。 两兵士抓起鼓槌,对望一眼便抡起来。 鼓声划破天际,阵阵传开。 正在追赶的骑兵望了眼隐约可见的城池,振作精神,而正逃命的契丹人霎时乱了阵脚。 作为交战多年的老冤家,大家对各自战鼓代表的意思都很是清楚。 这种节奏激昂的鼓点是代表大军即将冲锋。 为首的耶律齐立时看并不遥远的城池,心里也是一片乱遭。 此时他后有追兵,若边上再有夹击,那他小命休矣。 他脚下微顿,生出些许颓心。 身侧,有忠心属下拉住他道:“将军莫急,待属下助你。” 他忽的转身奔去后面。 耶律齐转身,只见那属下拼着被砍两刀也还是抢下一匹骏马。 属下疾驰至耶律齐身前,翻身而落,未等说话,便已吐血到底。 “纳罕,”耶律齐急忙喊了声。 身后,追兵已至,耶律齐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跨马上去。 因着没有马鞭,他便抽出佩刀,狂拍马臀。 马匹刺痛,撒开蹄子直奔官道。 余下众人见将军领路,也都自发的跟在身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就是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官道旁,本以为埋伏失误,不得不放弃某些安排,暴露身形的谷林眼见契丹人直奔自己这边过来,不由暗喜。 他悄悄示意其他人准备。 待到耶律齐带着所有人都上了官道,才扬声喝道:“动手。” 顷刻间,所有伪装成枯草垛的梁家军皆甩掉蓑衣草棍,抄着佩刀杀了上去。 负责拉扯绊马索的兵士也跟着顺势一扯,一马当前的耶律齐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就跟甩出去的土豆一样,咕噜噜滚进梁家军里。 冰冷的佩刀顷刻间架在他脖颈上。 轻轻一划,耶律齐瞠大眼睛,咯咯的吐着血沫子倒地 余下逃得丢盔卸甲的契丹人眼见领头羊死了,登时乱了。 谷林带着众人如饿狼入羊群,一路切瓜砍菜,待到周将军赶到,官道上已经解决战斗,正在给没断气的补刀。 周将军下马过来,见谷林,便朗笑道:“好个小子,还真给你老子长脸。” 谷林浅浅的笑,拱手道:“周世叔夸奖,小侄不过侥幸。” 他道:“世叔一路劳顿,不如先入城歇息。” 周将军点头。 此番奔袭,是一路急行军。 他麾下将士虽然勇武,可也是血肉之躯,需要休整。 众人来到城下,谷林上前叫门。 片刻,城门大开。 柳福儿和司空八郎出城相迎。 看到一站一坐在担架上的两人,周将军一怔。 谷林笑吟吟的介绍道:“周世叔,这是司空郎君和柳郎君。” 司空八郎和柳福儿都拱手行礼。 谷林又道:“早前设伏之计便是柳郎君的主意。” 周将军恍然,道:“可是早前烧了徐家粮船的那位?” “正是,”谷林点头。 周将军上下端量包成毛球,又半残的柳福儿,心里大大惊讶。 柳福儿不愿引起注意,便拉了拉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意会,上前寒暄着将人引入城里。 柳福儿趁机回了自己小院,宽衣睡觉。 周将军随司空八郎且走且看,见城内只寥寥几人守城,不由心底暗叹。 待到来到住处,他轻啧一声道:“这柳郎君好胆识。” 司空八郎呵笑。 谷林赞同点头,道:“非但如此,她还断定昨夜有雨,路面泥泞,不利于骑兵,这才安排我去城外埋伏。” 周将军眉头大动,“当真?” 片刻又道:“此人能在吾军之中,当真之幸。” 司空八郎呵笑,谷林也跟着笑。 两人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道:这人非但是梁家军的,还是二郎(参军)的,旁人羡慕不来。 太阳高起,周小六和负责诱敌的众人也都回返。 短暂歇息之后,众人聚集一处。 在场之中,周将军年纪最长,官职也最高,又是奉梁帅命令而来,便当仁不让的成为檀州成的守将。 又两天,周将军正在交代布防,就听门外来报,妫州派军来援。 周将军话头一顿,眉头皱起,道:“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周小六悄悄给谷林使眼色。 谷林眨巴眨巴眼,微微摇头。 于是两人都低头不语。 周将军瞄到两人动作,解散众人,方淡声说请进来。 待到车二进来,他道:“你奉谁的命令过来支援?” 车二拱手,道:“是早前柳郎君派人传讯,我等担心檀州有失。中郎将又深入契丹腹地接应参军,我等无法联系,只得擅自前来援。” 周将军眉目不动,问:“无令带兵离城,你可知罪?” 车二跪地道:“属下知罪,愿领责罚。” 周将军淡淡嗯了声,道:“你是中郎将属官,该怎么罚,他做主。” 他道:“此时妫州兵力空虚,你且带兵回返吧。” 车二领命,快步出去。 待到走得远些,才感觉背后的凉意。 他轻吁口气,命跟前的领些粮草,没停歇的回了妫州。 官衙里,周将军沉默片刻,转去校场。 另一边,柳福儿听说妫州来人又被周将军赶走,不由微微一笑。 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坏心的。 但若梁大当真没有别的心思,在兵士到达之后应即刻传书与武州,而不是越过位于中间的武州,派兵跋涉而来。 又过十来天,妫州传来书信。 梁二已成功捣毁王庭,并与梁大顺利回返,不日将会抵达檀州。 周将军将喜讯告知众人,屋里瞬时响起一片欢呼。 周小六一路飞奔的跑去小院,道:“大郎,参军成功了,契丹人彻底退居更北之地。” 正在跟拐杖较劲的柳福儿抹了把汗,笑道:“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冷,兵士们的保暖也是个大问题。 周小六点头,道:“估计差不多了。” 又两天,某个深夜。 柳福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觉得身边忽然的多了个人。 她警觉的睁眼,朦胧的月光中,竟然当真有个人立在屋中。 她惊得心肝一颤,却不敢动弹一下。 来人来到床边,似乎是在听。 柳福儿紧盯着来人,将呼吸拉长,放缓,已示还在熟睡。 来人听了一会儿,忽的吐了口气,而后蹑手蹑脚的搬来个凳子,摆在床边。 沉重的甲胄发出细微的锵锵声,眼见他端坐下来,还不见外的拨弄床帐。 柳福儿忍无可忍的坐起来道:“大半夜的,你要干嘛?” 梁二一愣,呵笑道:“你醒了?” 柳福儿柳眉倒竖,“大半夜的,冷不丁跟前多个人,谁能不醒?” 梁二咧嘴,道:“大郎,我把契丹的可汗宰了。” 柳福儿默了默,撩开床帐,扭身将床头的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顷刻间将屋里照亮,映照着梁二硬朗的脸庞。 多日的风餐露宿为他添上风霜,浓密的眉毛上扬,彰显着他极度飞扬的心情,唯有干燥起皮的嘴唇,隐约透漏他这些时日吃下的苦。 柳福儿微勾嘴角,拱手道:“恭喜参军一举定功。” 梁二呵笑,道:“功不功的倒无所谓。” 他坐下来,上身前倾,凑近柳福儿道:“去的时候,我就想把这群狗奴打服。” 他道:“这样咱们就能班师回去,你跟我的事也能提上议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班师回朝 柳福儿定定看他,道:“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偶尔见见面,说说话,就跟谈恋爱一样。 梁二眨眨眼,一脸懵懵。 柳福儿轻勾嘴角,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有话明天再说。” 梁二点头,将床帐放下,端了灯出去。 柳福儿遥望他身影渐渐远去,轻而缓的叹了口气。 翌日,梁二起了个大早,先去官衙寻周将军。 两人将公务简单交接,闲话起早前打得那场仗。 千余敌军尽数歼灭,所用军力只堪堪与敌军平齐,可是伤亡却几乎没有。 这样的战役,在整个王朝的历史上也是极少的。 听着周将军对柳福儿赞不绝口,梁二抿着嘴,很是自矜的笑。 待到离开府衙,他再忍不住,一张嘴咧得老大。 跟在身后的周小六抿着嘴,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谷林硬是按住了。 郑三瞧着两人这般,心里生了好奇,便趁着梁二进小院寻柳福儿时,把两人堵在耳房。 正房里,柳福儿正和司空八郎商量先走。 梁二听了半句,面色有些不虞的进来,道:“你们要去哪儿?” 司空八郎笑呵呵抬眼,道:“二郎来了,我和义妹正说怎么走才好?” 他道:“大军开拔在即,我兄妹非军中之人,加上我们两个这样,不好与大军同行。不如我们自行折返汴州,也免得你们麻烦。” 梁二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梁二快速思忖了下,不愿与柳福儿分离的念头占了上风,便道:“不碍的,我可以先带着麾下骑兵顺船南下,大家都是熟人,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也行,”司空八郎笑道。 柳福儿抿了抿嘴,垂下眼。 梁二定定看柳福儿。虽说昨晚才刚见过,但他就是觉得看不够。 司空八郎见他两眼发光,恨不能把柳福儿吃了的模样,不由暗笑。 他寻了个借口,识趣离开。 走前,他特地把门打开,以示只可说话,旁的都不可以。 梁二撇撇嘴,暗道司空八郎小人。 他是不懂规矩的人吗? 柳福儿请了他坐下,柔声道:“参军,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你若觉得不成,那你我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 “但凡你所命,我无不应从,”梁二道:“只除了一件事。” 他道:“你我姻缘天定,此生你便是我的妻,我亦是你的夫,绝无可能更改。” 柳福儿轻叹,道:“参军,我的情况与从前已是天差地别,如今的梁家却是鲜花着锦,鼎盛之势。” “你觉得,你和我还合适吗?” “有何不合适?” 梁二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你与我的心意才最为重要。” 他道:“我欢喜你,你也欢喜我,这就够了。” “谁欢喜你了,”柳福儿脸颊微热,忙错开眼道:“如果你家人不喜欢我呢?” 她道:“我听说你阿嫂是公主,你阿娘也非寻常人家。你觉得,她们会愿意接受与一个庶民平起平坐吗?” “自是愿的,”梁二道:“阿耶一早就传书归家,阿娘正在准备,前两日,大兄还与我说,阿嫂正挑选礼物,准备送与你呢。” 柳福儿抿了嘴。 即便在做,可心里却未必这么想。 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跟梁二说她的担忧和惶恐,这样的表达在她来说,已是极限。 但梁二似乎并不明白。 她担心的,在他这里好像就是无理取闹。 柳福儿心里堵得难受,撑起拐杖起身。 梁二赶忙过来,道:“你要去哪儿?” “去外面,”寻个看不见他的地方。 柳福儿一瘸一拐的走了。 梁二亦步亦趋的跟。 柳福儿扭头,道:“别跟着我。” 梁二被凶得缩了的脚,带着委屈和莫名看柳福儿。 柳福儿心头微软,忙转过头,用力迈过门槛。 梁二遥望柳福儿出了游廊,转去后面的小花园,便去寻司空八郎。 待到确认司空八郎陪在跟前,他去寻周小六。 周小六听完梁二转述,挠挠头皮道:“大郎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道:“所以我说,婚事一定要办得隆重。” 梁二点头,道:“这样,等大军拔营,你和郑三去趟淮南,把大郎的嫁妆采办了,要十里红妆。” “行还是行,”周小六道:“只是床和物什都甚费功夫,起码也得半年有余。” “那么久?” 梁二瞪大眼。 周小六点头,道:“要不问问司空郎君?看他们有没有提前备好的?” 梁二深以为然。 大舅哥的谱不是那么好摆的。 “你先去采办别的,这些物什就留给八郎想办法。” 这回,周小六答应得十分痛快。 又几日,梁帅下令,整军拔营。 因梁二一早传书,梁帅便命他先行动身。 才一得令,梁二兴冲冲的来寻柳福儿。 柳福儿反应平平,只是问能否中途脱队,她先去山坳看看。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那些人过得怎么样了。 梁二摇头。 大军开拔是有规制的,他很为领队,怎好脱队? 柳福儿有些失望,“那算了。” 梁二却不忍柳福儿失望,又道:“不然这样,咱们先会汴州,之后我陪你去看他们,如何?” 柳福儿看他。 心说不如何。 不过若他跟去,万一真个过得艰难,倒也能请他帮忙,一并迁入汴州。 柳福儿微微点头,道:“那多谢你了。” “你跟我还客气,”梁二呵笑。 从打那日之后,大郎就没再搭理他,现在看来,是雨过天晴了。 梁二让柳福儿赶紧收拾行装,又急忙去寻周小六和郑三,让他两立马南下。 两日后,大军准备出城。 城中百姓知道梁家军要撤走,都纷纷走出家门来送。 柳福儿坐在车中,看着热泪盈盈,将带着鸡蛋胡饼硬是塞到兵士怀里的百姓,心生感触。 车子走了好远,百姓还不舍的跟在后头。 梁二无奈,只得奔去后头,谷林等人也跟着过去,好一番劝慰,并保证上任的郡守是清廉爱民的好官,且也是梁家军中之人。 百姓闻言,这才陆续停下,遥送到直到看不见才散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到梁家 大军从幽州登船,顺着河道南下,直奔汴州。 司空八郎早前来时便是走的这路,对周围倒也还算了解。 当经过沧州时,船短暂停靠片刻。 没多会儿,梁二提这个竹篓来寻柳福儿。 看着压得都快变形的竹篓,柳福儿道:“这是什么?” 梁二掀开盖子,拿出鸭梨和红润润的小枣道:“尝尝,好吃得紧。” 柳福儿看他,道:“刚才停船……” 梁二眉开眼笑,“刚巧看到有卖,就把它包下了。” 柳福儿抿了嘴,捏过小枣放到嘴里。 甜甜的汁液混着唾液滑入喉咙,沁入心里。 梁二一脸期待,问:“怎么样?” 柳福儿点头,道:“很甜。” 梁二眉开眼笑,也捏了个枣,咔呲一声咬了个稀碎,又捏了一个送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弯起眉毛,笑道:“别这么吃,先过遍水。” 梁二答应着,又拎了竹篓出去,没多会儿又捧着水淋淋的梨和枣子来。 两人对坐,你一个我一个,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盘。 柳福儿摸摸肚子,往后仰靠着叹气。 梁二胃口大,几个枣跟就是零嘴,他又抓了个梨。 柳福儿眯眼看看外面明媚的阳光,回头见他啃得没心没肺,转而道:“前几天那场大战过后,妫州来人了,你可知晓?” 梁二啃了口梨,点头道:“大兄跟我说了,是车二擅作主张,大兄已经罚过他了。” 柳福儿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你怎么看?” 梁二将最后一口梨肉啃光,甩了个抛物线,把梨核扔出去,道:“能怎么看?车二也是担心檀州失守,只不过他不该擅离职守。大兄一向军法严明,即便跟前亲近的,也不会徇私。” 柳福儿见他不疑有他,微微挑眉,没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沧州,接下来的河道几乎是一条直线。 没多久便到了宣武辖内,才一入关,坐在舱室里的柳福儿就听到外面震耳的欢呼声。 她赶忙推开窗,只见卡口附近早已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 欢呼声一直持续了十几里,待到安静下来,柳福儿只觉得好生清净。 梁二脸泛红光的从外面进来,柳福儿扫了眼,便知道他刚才定然在外面没轻嘚瑟。 梁二一屁股坐下来,灌了一大杯浆水,才道:“等到天黑,差不多就到家了。” 他道:“我得去军营述职,你跟我一起去吧。” 柳福儿无声呵了声,就这么跟他回去,算怎么回事。 她道:“我还是跟义兄一起吧。” 梁二皱眉,道:“司空家没在汴州城,他要回去,也得先在梁家安顿,明天再回去。” 柳福儿抿了嘴。 梁二笑道:“你放心,我阿娘和阿嫂人很好的,你见到就知道了。” 柳福儿勾唇浅笑。 船队晃悠停靠在阜头边。 柳福儿一手扶拐,慢悠悠挪出船舱。 阜头上,停着两辆平顶宽头的马车。 梁二瞧见上面的徽章和立在阜头上的老者,不由高兴起来。 待到下了阜头,他便直奔老者而去。 片刻,他回转道:“大郎,平伯怕你们陪我等太久,先来接你们回去安顿。” 司空八郎含笑拱手,与跟着梁二过来的平伯拱手,“有劳了。” 平伯含笑回礼,道:“郎君不必多礼,此乃小老儿分内之事。两位请随小老儿来吧。” 司空八郎朝梁二点头,用还能活动的胳膊扶着柳福儿来到车边。 平伯搬来脚凳,司空八郎望了眼道:“可否从后面上。” 他道:“小妹的腿尚未痊愈,不好单个使力。” 平伯恍然,忙道:“是我疏忽了。” 他转而来开后车厢的门。 司空八郎扶了柳福儿过去,等她坐定,才关上厢门,又示意仲六坐在后面车板,以作接应。 他上了另一辆车。 车子晃悠着往前两刻钟不到,便轻晃着停下。 仲六跳下车,拉开厢门。 柳福儿支着拐,单脚独跳下来。 司空八郎已亏阿布来到她跟前,低声道:“别怕,万事有我呢。” 柳福儿轻轻嗯了声,面上带出点笑。 平伯过来道:“夫人正在里面候着,两位,里面请。” 他说着,率先在前领路。 司空八郎含笑,迁就柳福儿的速度,一点点慢行。 平伯走了两步,似乎才刚想起来,步子也放缓了许多。 柳福儿扫了平伯一眼。 一次这样,两次还这样。 一个能在这样府邸担当管家多年的人,当真这般粗心? 不过是觉得无关紧要,所以不尽心罢了。 三人来到灯火通明的花厅。 平伯朝端坐正位的贵妇施礼,道:“夫人,司空郎君和柳娘子到了。” 刘氏淡淡嗯了声。 平伯恭谨一礼,轻而快的退出。 司空八郎拱手道:“在下司空八郎,拜见夫人。” 刘氏嘴角弯起,面上带着慈和的笑意,道:“不必多礼,过来这边坐。” 司空八郎笑笑,坐去下首。 柳福儿一手扶着拐,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福礼,道:“柳福儿见过夫人。” 刘氏自上而下缓缓打量着柳福儿,末了她嘴角缓缓下撇,淡淡的道:“柳家郎主之事,老爷已说与我知晓。你孤身一人,难得很,若有什么需要,与我说就是。” 看似关切随和,实则已将关系拉开。 察言观色,听话听音,这些柳福儿从来都不缺。 她微微一笑,道:“没有,我挺好的,多谢夫人关心。” 大抵是觉得柳福儿识趣,刘氏嘴角弯起,面上也和善几分。 柳福儿看了眼司空八郎,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流露去意。 司空八郎赶忙起身,道:“本来是该叨扰府上,然我还有些事要与义妹去办,却是要辜负夫人美意了。” 刘氏面色外边,想要说什么,又强自忍住。 司空八郎已与柳福儿一起行礼离开。 出了门,柳福儿轻吐口气,道:“抱歉,因为我,带累你也被轻漫。” “什么话?你我是兄妹,是亲人,哪有什么带累不带累,”司空八郎呵笑,道:“再说,住那里,我也不自在。不如在自己地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义岂是儿戏? 仲六驾着车过来,待两人上车,便道:“郎君,我知道这城里有个佛寺,咱们去那儿安歇可好?” 司空八郎看柳福儿。 柳福儿问:“你家离这儿多远?” 司空八郎道:“差不多几十里吧。” 柳福儿抿嘴,道:“不然买些干粮,趁着还没到宵禁,咱们这就出城。” 司空八郎没有异议,仲六就近买了些胡饼酱肉,扯了缰绳,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 马车晃悠着跑在寂静的官道上。 柳福儿只吃了小半块胡饼,便裹了毛褥子,歪靠着车厢,看明明暗暗的炭盆出神。 司空八郎见状便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梁家夫人是出身书香世家,思想难免守旧,你又穿成这般,她定然是想差了。” 柳福儿看他一眼,微勾起嘴角。 男人粗枝大叶,有些事情,只要不摆在明处,就会发现不对。 但女人不同,她又尤其敏感善思。 只从刚才平伯的表现,便已能看出梁家人的态度。 她自有自己的傲气,不想,也不愿自取其辱。 如此走了差不多大半夜,待到天际微微发白之时,仲六很是兴奋的道:“郎君,咱们到家了。” 司空八郎撩了帘子,遥望远处屋舍高墙,道:“小妹,咱们到家了。” 柳福儿探头过去,只见一片白墙青瓦间,隐约可见高高的飞檐和线条优美的屋脊。 放眼望去,白墙圈起来的地方差不多要几里的样子。 仲六重重一抽鞭子,吆喝着将车赶得更快。 很快,车便停在的靠近官道一边的角门旁。 仲六跳下车,去拍门板。 司空八郎扶了柳福儿下来。 门从里面打开,门房见是司空八郎,不由赶忙作揖见礼,“是八郎君回来了。八郎君一路辛苦,奴这就去禀了郎主。” 门房一溜小跑往里面去。 很快另有人出来,引三人去书房旁的花厅。 司空茂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八郎,”司空茂上下端量着儿子。 司空八郎笑吟吟拱手,道:“阿耶,儿子幸不辱命,随大军凯旋归来。” 司空茂叠声说好,看到柳福儿,他略一挑眉。 司空八郎便道:“柳娘子与我意气相投,而今她是我义妹。” 司空茂错愕片刻,板了脸道:“认亲是何等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阿耶,”司空八郎一怔。 柳福儿抿了抿嘴,握着拐杖的指节有些发白。 司空茂道:“待我去庙里选定个吉日,你与柳娘子再行结拜。到时我与你阿娘一同观礼,也算做个见证。” “阿耶,”司空八郎眉开眼笑。 柳福儿微垂头,行了个福礼。 司空茂捋了胡子,笑呵呵的吩咐仆从赶紧收拾出个院子,让赶了一夜路的柳福儿过去歇息。 又叮嘱找几个妥帖细心的丫鬟过去服侍。 而后,他叫住司空八郎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司空八郎笑着打马虎眼:“就是那么回事,义妹与我说了身份,我怜惜她孤身一人,漂泊无依,就认她做妹了。” 司空茂道:“就这样?” 司空八郎正色,“那你以为还有什么?” “没有就好,”司空茂点头,道:“你可是订了亲的,我可不想以后都愧对老友。” “阿耶,”司空八郎瞪眼,声音反倒降了八度,“义妹可是跟梁参军定了亲的。” 司空茂面色微变。 司空八郎道:“昨天我们去梁家拜访,刘夫人态度有些不虞,我怕小妹吃亏,便带她回来了。” 司空茂点头,道:“那位刘夫人系出名门,最是讲究规矩。想来是见柳娘子扮作郎君模样,心生不喜吧。” 司空八郎点头,道:“不过无妨,义妹在边关可是立了大功的,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梁帅和军中将领全都对她赞不绝口,我想待到梁帅回来,刘夫人态度自然就变了。” 司空茂点头,道:“这样,那这场认亲也要办得隆重些才好。” 他叫来管家,让他这就去庙里求个吉时,又道:“你阿娘这几天总在念叨你,你去见了她,再去歇息吧。” 司空八郎答应着转去后院。 汴州城里,梁二忙了一夜,总算把所有事情都交接明白。 他赶忙策马疾驰,赶回府里。 一进门,就问:“夫人呢?” 丫鬟看看天时,道:“夫人这时候都在花房。” 梁二又道:“那昨天过来的客人呢?” 丫鬟眨巴下眼,一脸懵懵。 梁二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 他挥退丫鬟,快步去后面园子。 刘氏正与儿媳唐氏说话,看到儿子过啦,不由得舒眉展笑:“二郎,你回来了。” 梁二点头,朝唐氏喊了声阿嫂,便道:‘阿娘,八郎和柳福儿呢?” 刘氏面色顿时转冷。 “你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好容易回来了,一不问婆婆身体,二不关心阿娘怎样,却来问旁人如何?” “阿娘,”梁二这才想起,一着急,忘了这事,赶忙放软了语气。 “叫我作甚?” 刘氏含着薄嗔的瞪他。 梁二瘪了嘴,一脸乖巧看她。 刘氏心头一软,侧头看儿媳。 唐氏很识趣,朝梁二温和一笑,便告退离开。 待到走远,她侧头看了眼花房,微微勾起嘴角。 而在花房里,梁二拉了刘氏衣角,道:“阿娘,我错了。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刘氏瞪了眼儿子,道:“不好,你们爷三个都在千里之外,我得多大的心,能不担心?” 梁二笑嘻嘻的蹭到刘氏跟前,“阿娘尽管放心,我已经把他们王庭给抄了,那群狗奴能安分好些时候。” 刘氏倒不关心这个,只是见儿子瘦了好大一圈,不由心疼的摸摸他脸颊,道:“阿娘让人炖了补汤,待会儿别忘了喝。” 梁二呵笑的点头。 应对完刘氏,他出了花房,转而去寻平伯。 听说要找柳福儿和司空八郎,平伯道:“司空郎君有事,只坐一会儿便与柳家娘子离开了。” “走了,”梁二皱着眉头嘀咕。 早前他就已经跟八郎和柳福儿说好了的,那时也没说有事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瞧了眼毫不知情的平伯,转而去后面的延寿居。 虞氏正在吃饭,听说小孙儿回来了,急忙扶着丫环的手,下了榻来。 梁二一路婆婆的喊着,跑了进来。 虞氏拉着他,上下的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瘦了,”接着便絮叨边关伙食太差,需得好生补补。 梁二摸摸脸,呵呵的笑着随虞氏上榻。 虞氏又急忙命人再去做早饭,另外多加几个梁二爱吃的菜来。 梁二便陪着虞氏聊天。 待到饭好,他又捧场的吃了好些,还频频说香,又说,“还是婆婆这儿的饭好吃,怎么吃都不腻。” 虞氏笑眯着眼,给梁二布菜,又问梁帅和大孙子,得知两人都是好模好样,且过几天都要回来,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吃过饭,梁二转回自己的院子。 一早得到消息,候在院外,频频张望的淡彩和灵犀急忙迎上来。 “郎君,你可回来了。我和淡彩都等了一早上了,热水和热汤都备好了,郎君赶紧进屋吧,”灵犀嘴皮子快,手也利落,一边轻拍梁二身上的灰尘,一边笑吟吟道。 梁二由着她动作,面色淡淡的吩咐一旁的淡彩,“去打听下,昨天来访的司空郎君去哪儿下榻了。” 淡彩屈膝一礼,快步离开。 灵犀随梁二进门,拿了一早就备好的常服,搁在净房,又去提半桶烧开的水。 梁二宽了外衫进去,想要再脱,却见灵犀一反常态的没有动弹。 他转头去看。 灵犀整张脸泛红,神情扭捏的捏着衣角,好半晌才磕磕绊绊的道:“郎君,奴伺候你沐浴吧。” “不用了,”梁二皱眉。 他洗澡从来都不喜旁人跟着,灵犀也是伺候几年了的,怎么还明知故犯! 灵犀步子挪蹭了下,小声道:“是,是夫人吩咐奴……” 她妩媚又娇羞的睨梁二,手指轻勾,系在胸口的丝绦将散未散,颤巍巍的,很是勾人。 梁二冷冷扫过,言简意赅:“出去。” “郎君,”灵犀脸庞唰的一下子白了。 “滚,”梁二不耐烦的抬脚。 伺候梁二多年的灵犀明了,要再不识趣,那么接下来就不是骂了。 想想郎君可将几石大石轻易踢飞的力道,她眼眶发红的收拢微松衣襟,低着头,快步出去。 净室的门缓缓合拢,梁二将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倒进已盛了大半水的桶里,而后宽衣,跨坐进去。 略微有些烫的热水熨帖的洗刷着疲劳,梁二微微闭眼,躺靠在桶沿,脑中则在琢磨,待会儿该如何与柳福儿相见。 门外,淡彩轻扣几声门板,低声道:“郎君,城中几家好些的客舍都已派人去问,可都没有姓司空的下榻。” 梁二霍然睁眼,一下子从桶里起身。 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淡彩恭谨的立在门边。 片刻,梁二着着单衣跨步出来,“马上派人去城门口,”他话头一顿,道:“算了,我自己去吧。” 他三两下穿好衣裳,侧头见头发湿哒哒的,便用力一扭,将水分挤出,就要走。 淡彩从后面追来,拿着个布巾,道:“郎君,外面冷,不擦干些会得头风的。” 梁二扯过布巾,把发髻打散,随便擦了擦,觉得差不多了便甩给淡彩,一边挽发,一边往外去。 淡彩睨了眼碳炉上煨着的补汤,默默的端了下来。 收拾完满是水渍地面和凌乱扔着的衣裳,她又去净室。 待到收拾得差不多了,两眼红肿的灵犀遮掩的挪蹭过来。 淡彩瞟她一眼,把衣服递了过去。 灵犀接过,转身就走。 淡彩在她身后道:“看在你我几年相依的份上,给你个忠告,管好自己的心思,别想那些不属于你的。” 灵犀脚步一顿,目光凶狠的转过头。 却见淡彩眼底只有关切和诚恳,她顿时一梗,复又扭过头,倔强的哼了句,“不用你管,”便大步流星的走远。 城门口,梁二一路疾奔而来。 城门守吏沈二见有人策马奔驰,担心撞到正排队等着过卡的百姓,忙迎了上去。 梁二勒住缰绳,怒瞪守吏。 沈二看清来人,忙赔了个笑脸,手半点不含糊的拦在马前:“二郎君,这是有何急事?不知小人能否帮上一二。” 骏马歪头,似乎不屑他太过谄媚的模样,打了个响鼻。 热热的呼吸喷到脸上,沈二顿时被熏得一个倒仰。 梁二摸了摸下巴,道:“昨晚你可看到有辆马车出城?” 沈二往后退了半步,戒备的看了眼马匹,才道:“这里每日都有车子出入,不知二郎君所指的是哪辆?可有标识?” 梁二磨牙。 他要是知道,还这么问吗? 他捏着马鞭,道:“开中门,我要出去。” 沈二侧头跟同僚示意,又陪着笑道:“二郎君稍后,门这就打开。” 梁二扯了缰绳往门边去。 待到城门打开,他侧头道:“你叫什么?” 沈二一个激灵,心肝颤颤,后悔不是没有,却也只得强壮着胆子报上姓名。 梁二点头,道:“你,过两天来梁家寻我。” 能在看到他之后,还坚持拦在前面,虽然卑躬,却不忘自己的职责,并努力将事情化解。 这样的人做个守城小吏可有些屈才了。 梁二策马出城。 沈二遥望他背影,脑子里顷刻间闪过完蛋两字。 前些日子,关令还在说梁二郎君打破敌军的事迹,今天他却狗胆上身,拦他在关卡。 沈二颤颤抬眼,正看到黑着脸的关令立在城头,垂眼看他。 同僚快步来他跟前,一脸同情的道:“沈二,关令寻你。” 沈二呆怔转头。 同僚小声道:“你小心些,我瞧着,关令的脸色可不太对。” 沈二答应着,迈步往前,腿肚子无法控制的转筋。 司空家的内宅里。 汪氏带着才刚豆蔻年华的十娘笑呵呵的瞧着被丫鬟围着,面带囧色的柳福儿。 丫鬟们手脚不慢,只两刻钟不到便收了手。 汪氏上前,拢了垂在柳福儿脸颊两侧的弯髻,瞧着面目一新的她,道:“瞧瞧,多俏生的小娘子,做什么弄成小郎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升级了的认亲仪式 “可不是,柳姐姐这样,我都不敢认了,”十娘也跟过来,白生生的小脸爱娇的凑到柳福儿旁边。 昏黄的铜镜里,隐约可见两人面容。 因着总是在外,柳福儿的肤色略微泛着蜜色,跟只在闺阁戏耍十娘起码差了两个色号。 汪氏捏了根珠钗别在柳福儿侧边的发髻上,映衬得她脸色好看许多。 柳福儿新鲜的晃了晃脑袋,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流苏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声。 门外,有丫鬟来禀,说梁家的二郎君来访,郎主请夫人过去。 汪氏弯了眼睛,笑看柳福儿,见她垂着眼,面色淡淡,便道:“我这就来。” 柳福儿抿了抿嘴,等汪氏出门,才侧头看向门口。 却见司空十娘笑吟吟的看来,显然是知道她和梁二的关系。 柳福儿脸颊一热,忙转开眼。 司空十娘笑道:“柳姐姐,不然我过去听听,回来告诉你?” 柳福儿笑了。 “你若好奇,尽管去听,我却不想知道。” 司空十娘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柳姐姐,你当真不想知道怎么说的?” 听阿娘说,柳姐姐可是在梁家受了气的,难道当真不在意未来夫婿的态度? 柳福儿摇头。 如果说早前她还是犹豫再犹豫,那么现在她已经考虑清楚。 这个时代的女人,成亲之后,大部分的生活都在内宅。 手握内宅大权的刘氏已经表明态度,她又不是自虐狂,何必硬要找块硬骨头啃。 司空十娘歪着头,见柳福儿面色淡淡,真是不感兴趣的样子,便不再说这个,转而教柳福儿识别首饰和各式各样的脂粉。 花厅里,梁二脸已经笑得僵了。 司空茂和汪氏总算放过了他,把场地留给儿子。 梁二揉了着僵硬的脸,问司空八郎,“不是说好了留在梁家,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司空八郎哼了声,想着不好议论长辈,便道:“左右也不是很远,索性回来了。” 梁二挑眼,道:“不对,你肯定是瞒着我什么。” 司空八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又能说什么?你要真想知道,回去问自家人去。” 梁二默了一瞬,道:“是不是我阿娘失礼了?” “倒也不算,”司空八郎见梁二脸色微黯,语气也软了几分,道:“只不过,义妹的性子你也知道。” 他顿了片刻,道:“总之,你先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再说吧。” 这一次,梁二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我想见见她。” 司空八郎起身,道:“我去问问。” 他往厅外行去,没多会儿又面带难色的回来。 “我知道了,”梁二勾了点笑,努力不把情绪表露出来。 却不知他笑得实在难看,让人看了不忍。 司空八郎轻拍他肩膀,道:“你也别气馁,昨天回来时,我瞧着她也是挺在意的。只不过她素来喜欢把心思放在心里,不愿意让人瞧见。” 梁二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司空八郎送了他出门,又道:“阿耶已经同意我收她为义妹,过些天会办个结拜仪式,你若有空就过来观礼吧。” 梁二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便用力点头,道:“到时我定会过来。” 送走梁二,司空八郎去了柳福儿的小院。 见他面带着些微微的不忍,她转开眼,道:“他走了?” 司空八郎点头,道:“知道你不见他,他挺失望的。” 柳福儿的心一颤,又很快冷了下来。 “这样挺好。” 早先她就不该犹豫,结果反而给了他希望。 司空八郎见她这样,有些莫名,“小妹,你这是……” 柳福儿抬眼,语破天惊,“我想退亲。” “你,”司空八郎结巴道:“你可想好了?” 柳福儿点头,道:“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硬往一起凑。” “他该有更合适的贵女相配。” “胡说,”司空八郎道:“你跟二郎两人同风雨,共患难,还有谁比你更加合适?” 柳福儿笑了,道:“我想,刘夫人肯定不这么想。” 司空八郎抿唇。 所以,一切的症结其实都是在刘夫人身上。 往深了说,就是在身份上。 丫鬟端了补汤和汤药过来,道:“八郎君,柳娘子,该喝汤药了。” 司空八郎端了碗,一饮而尽,道:“我出去一下。” 他说完就走。 柳福儿从喝了一半的药碗里抬起眼,就只看到他匆忙走远的背影。 柳福儿晃了下脑袋,感觉到鬓边晃动的珠钗。 她抬手拔下来,搁到桌几上。 如果不出意外,她将会去山坳务农,这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也就没必要讲究了。 司空八郎一路寻到正房。 司空茂正交代汪氏妥善料理好柳福儿一应所需,看到儿子过来,他道:“梁参军走了?” 司空八郎点头,拱手道:“还请阿耶早些敲定认亲日期,并让相熟世家也都知晓司空家与小妹的关系。” “你要做什么?” 司空茂挑眼看儿子。 司空八郎拱手,道:“阿耶照着我话做就是了。总之一定要让大家知晓,小妹并非孤身一人,她还有司空家做后盾。” 司空茂想了想,道:“你与我老实说,梁帅当真承认这桩婚事?” “那还有假?” 司空八郎道:“二郎说,梁帅一早就知会刘夫人做准备,只等班师回朝便操办起来。” 司空茂用力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司空八郎朝父母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司空茂命人传唤管家。 汪氏拢了拢披帛,道:“柳娘子这人不言不语,性子却是温柔和顺。我瞧着也很可心。干脆就由我出面,认了她做女儿可好?” “夫人,这主意甚好,”司空茂挑眼,笑呵呵的看汪氏。 近午时,柳福儿和司空八郎便知晓汪氏有意认女,并准备大宴宾客。 柳福儿感动之余,又派人请了司空八郎来,道:“夫人这么做,旁人不会有意见吧?” 柳福儿很清楚,与族中子弟的结拜和成为族长夫人的义女,两者之间的区别可是很大的,司空家嫡支分支人员众多,不可能都是一个想法。 第一百三十章 婆媳永远都是天敌 司空八郎笑呵呵的摆手,道:“不会,又不是上族谱。就是认个义女,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就是有意见也会被阿耶压下。 柳福儿抿唇。 如此倒是欠了司空家良多。 汪氏从外面进来,见柳福儿面色微沉,便笑道:“说什么呢?” 司空八郎转身,见托着格式颜色的蜀地锦罗和几张或黑或褐或灰毛皮的丫鬟鱼贯而入。 汪氏指了物什,道:“事情太过匆忙,也没有准备,我就从库房寻了些花色,这两天抓紧赶制,应该能赶得及。” 柳福儿睃了一眼,便道:“夫人,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汪氏似真似假的板起脸道:“这可是我在库房里翻了半天才挑拣出来的,你要推脱,我可是会伤心的。” “以后就是一家人,不需那般客气。阿娘给的东西,你收下就是,”司空八郎帮腔。 柳福儿无法,只得拱手谢过。 汪氏这才恢复了笑模样,道:“这就对了。来我看看你跟哪个颜色相合。” 她拎着锦罗,就往柳福儿身上招呼,捎带张罗给她量体裁衣。 转眼见司空八郎还在,便道:“你阿耶正忙着写帖子,你若有空就去帮忙吧。” 司空八郎被动的被推出去。 立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耳听得阿娘越说声音越高,司空八郎无语的转去前院。 而在汴州城里,梁二一路疾驰回来。 将马鞭扔给急忙赶来的门房,梁二冷声道:“平伯呢?” “适才奴还瞧见二郎,”门房手忙脚乱的接住鞭子道。 “让他来见我,”梁二大步流星的去了名为书房,实则基本没待过的雅致小楼。 没多会儿,平伯形色匆匆的进来。 “二郎君,你找我?” 只看梁二表情,平伯便已猜出梁二何意。 梁二定定看他,道:“平伯,我再问你一遍,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平伯咬死了,只说是司空八郎有事才离府。 梁二呵笑一声,道:“看来,平伯真是年岁大了,精力已经不够用了。” “我会跟阿娘说,再寻一精明能干之人,平伯不如去庄子上颐养天年吧。” 他起身往外走。 “二郎君,”平伯屈膝跪地。 他很清楚,主母刘氏和虞氏对于梁二的要求几乎是无所不应。 他虽担着管家之名,瞧着很是体面,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仆从,在哪儿呆着,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他斟酌片刻,道:“司空郎君和柳娘子只停留片刻,便离开,走时脸色有些不虞。” 梁二垂眸,道:“说了什么?” 平伯伏低了身体,道:“二郎君,我送了客来,便出了门,厅里到底怎样,我当真不知晓啊。” 梁二哼了一声,拔脚直奔内院。 平伯静等脚步声消失,才探手抹去额角的汗意。 正院的厨下,刘氏正指挥丫鬟做汤。 见梁二过来,她笑吟吟道:“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鹿糜羹,还有胡饼,里面夹了好些葡萄干。” 梁二抿了唇,侧头看围上来的丫鬟,道:“阿娘,我有话同你讲。” 刘氏挑眉,示意跟前的人下去,与梁二进了屋子。 坐定后,梁二道:“阿娘,你可是难为柳娘子了?” “她这么说的?” 刘氏蹙眉,暗自唾弃柳福儿品行太差,竟然破坏他们母子之情。 梁二拧眉,道:“你当真难为她了?” 刘氏冷了脸道:“我为何难为她?” 她道:“我好声好气的与她说,让她有难处说话。她这边与我说一切都好,转头却来跟你抱屈吐苦。这等人品,实在让人鄙薄。” 刘氏越说越气,脸色已是铁青。 “阿娘,不关柳娘子的事,”梁二见刘氏不像作伪,便道:“我去司空家根本连面也没能见到,我说的也都是我自己想的。” 刘氏霍的抬眼,含怒道:“我是那种口出恶言之人吗?你还是我亲生的,竟然这般揣度你阿娘?” “阿娘,我错了,”梁二软语道歉,道:“我这不是太过着急,一时想差了嘛。” 刘氏还是板着脸,没有搭理他。 梁二抽抽鼻子,转而出门。 刘氏斜看向门口,听得脚步远去,心里不由忐忑。 片刻,梁二去而复返,刘氏忙端正做好,做出气怒难平的样子。 梁二将羹小心的摆在刘氏跟前,笑呵呵道:“阿娘,我亲手盛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刘氏瞪他一眼,道:“味道是我亲自调的,你说如何?” 梁二呵呵笑着,舀了勺送来刘氏嘴边。 刘氏睨了上面散出的热气,挑刺道:“你是要烫得我说不出话,是不是?” 梁二赶忙又吹了几下,才讨好的递来。 刘氏薄嗔的瞪了儿子一眼,才将肉羹抿入嘴里,慢慢的嚼。 丫鬟们将其他饭食次第端来。 刘氏想着儿子一上午就从司空家折返了个来回,怕他饿着,也给他盛了碗羹。 梁二见她怒色已消,便搁了勺子,软语道:“阿娘,她是我此生想要携手白首之人。阿娘你就疼疼我,帮我达成心愿吧。” 刘氏喉头一噎,软糯可口的肉羹滑了几下才艰难咽下。 梁二一脸哀求的望着刘氏。 刘氏忍了又忍,才淡淡的道:“接了你阿耶的信,我就派人去江南和蜀地采购,顺利的话,年后便可操办。” 梁二脸庞一亮,他拉了刘氏的手道:“阿娘,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这又最好了,不是刚才横眉冷对了。 刘氏心里嘀咕着抽回手,看了眼屋子里的丫鬟,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阿娘撒娇。” 她推了推碗,道:“趁热吃,不然味道就变了。” 梁二答应着,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刘氏慢悠悠的喝羹,不时给梁二添羹布菜。 眼见他从食不下咽到越吃越开怀,刘氏的心里不由别扭起来。 她想起偶然听到大儿媳与丫鬟闲谈时的话语。 一个可以自如在男人堆里打转的娘子,将来定然可以轻松将夫君玩弄于鼓掌。 刘氏抿了抿嘴。 她生的儿子,别人凭什么玩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初见家长 吃过饭,梁二回了自己小院。 淡彩将一早烧着的水提去净房。 自觉解决了阿娘这一问题,梁二心情舒朗。 舒服的洗了澡,便睡起大觉。 一晃便到司空家认亲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梁二跑去跟虞氏报备,央求她一起出席。 虞氏听说未来的孙媳要跟司空家结亲,且还是族长夫妻出面,也起了兴趣。 左右都是给梁家长脸,她倒也不妨再添上些光彩。 待到认亲当日清早,梁二急忙忙往延寿居去。 走到半路,便看到母亲刘氏和唐氏迎面而来。 “阿娘,阿嫂,”梁二拱手一礼。 刘氏答应一声,来到他跟前,站定了道:“你这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 梁二很痛快的把行踪道出。 刘氏顿时皱起眉头,道:“你婆婆身体本就是不十分健朗,这么冷的天,你带她去那么远。可有想过,万一照顾不慎的后果?” 梁二想了想,顿露惭色,“是儿子未想周全。” 刘氏满意的转过头,道:“我备了些礼,你过去时一并带着就是,至于你婆婆,还是莫要来回奔波的好。” 梁二拱手,道:“我这就去与婆婆说明。” 刘氏拦下他道:“你自行过去就是,你婆婆那边我去说。” 梁二不疑有他,提步往外院去。 一边岔路口,虞氏的贴身丫鬟麦苗正好走过来,道:“二郎君,老夫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你来呢。” 梁二一默,转眼看刘氏。 刘氏没想到婆母积极性竟然这么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麦香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两人,急忙施礼,道:“麦香见过夫人,见过公主。” 刘氏略微颔首,转开眼。 唐氏快速扫了一圈,笑吟吟问:“既然婆婆在等,那小弟便赶紧去吧。” 梁二答应着,却还是迟疑。 她又补了句,“不知车子里面可曾布置好了,这几天天寒,可莫要受了寒气?” 麦香施礼,道:“昨儿夜里,老夫人就命人将后厢门用厚毛毡封了两层,就是炭盆也多备了一个,一应柴碳也都备得齐全,万不会有事。” “那就好,”唐氏笑答,转眼道:“阿娘,前些日子寻来的牡丹似乎有些不对,不如过去看看可好?” 刘氏侧头道:“可是那株重台叠瓣?” “正是呢,”唐氏露出些许忧色。 刘氏忙道:“那花最是娇贵,莫不是水不曾撒好?” 她说着便往花房方向去,唐氏转眸朝梁二温柔的使了个眼色。 梁二无声拱手道谢,带着麦香直奔延寿居。 虞氏这会儿已经收拾妥当,见梁二过来,便扶了他手往外去。 “你再磨蹭一会儿,怕是吉时都已经过了。” 梁二随着她走了几步,道:“婆婆,外面太冷,不然你就留在家,待我去观完礼,回来说与你听。” 虞氏撇了嘴,看他,“你婆婆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道:“我去,是给你,给我孙媳撑场面,不然你以为我爱动弹?” “婆婆,你真好,”梁二万分感动。 虞氏笑睨他,道:“婆婆待你好,你第一天知道?” 梁二呵笑,道:“怎么会?我可是从小就知道的,婆婆最疼我。” “油嘴滑舌,”虞氏轻拍他一下,随着他上了马车。 车夫待两人安坐,便立刻扬鞭,赶往司空家。 车子平稳的摇晃,虞氏扔了几个栗子在炭盆。 高热快速的将光润饱满的栗子烤熟,麦香灵巧的把栗子夹出,放在一旁晾着。 虞氏眼瞧着乖孙越来越坐立不安,便道:“怎么了?着急了?” 梁二摸了鼻子,嘿嘿笑。 虞氏捏了个栗子,把皮剥赶紧,递给他。 等他咬着吃,才道:“跟我说说,那个柳娘子如何?” 梁二咽了甘甜细糯的栗子肉,道:“她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很聪明,还很善良,你一见就知道。“ 虞氏挑眉,“真有那么好?” 梁二点头,将自己与柳福儿相识的经过,略加美化,讲给虞氏听。 虞氏慢悠悠的吃了栗子,间或微微点头。 待到车子来到司空家的正门,梁二讲述已到尾声。 虞氏喝了口甜浆,麦香麻利的将碎壳渣滓收拾妥当,又给虞氏罩上厚厚的毛披风。 车夫上前与正在迎客的门房通报。 听说梁家老夫人过来,门房急忙往里通传。 片刻,汪氏快步迎了出来,并在梁二扶着虞氏下来之时,赶忙搭手帮忙。 虞氏握着汪氏软绵的手,笑吟吟道:“没打招呼便贸然过来,是老身失礼了。” “老夫人说哪里话,”汪氏笑道:“您能来,那可是我和福儿的荣幸。” 她侧身把虞氏让去内院花厅,让人通传柳福儿来。 柳福儿此时正如木桩一般僵坐在梳妆镜前,听说可以离开,她长出了口气。 眼见她起身外行,司空十娘急忙捏了两根珠钗过来。 “柳姐姐等等,两边的鬓发还有点空,”她硬是把嵌着蓝宝的珠钗塞到别着硕大芍药花的发髻里,后退半步,端量片刻,才算放行。 柳福儿晃晃好似沉了十斤的脑袋,扶了丫鬟的手,晃悠着来到花厅。 正陪着虞氏说话的汪氏见她过来,忙笑着招手。 又与虞氏道:“这便是我那义女,福儿。” 柳福儿双手摆与腰际,努力保持端庄,缓缓屈膝。 虞氏含笑伸手,“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柳福儿一脚虚点,缓缓上前几步。 虞氏上下端量片刻,心里微微点头。 五官端正,眉宇开阔,眼神清正,看着倒是不错,就是身量实在单薄了些。 汪氏一直睃着虞氏,见她嘴角带着丝满意的笑,心头才松缓些。 她笑着起身,道:“老夫人见谅,今日来得人太多,我这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 虞氏转眼,道:“汪夫人去忙就是,有福儿陪着我就好。” 汪氏笑呵呵的交代柳福儿,又连连赔礼的出去。 待到出了花厅,汪氏便吩咐人去把今天的座位调整妥当,又赶忙去迎宾客。 花厅里,虞氏笑呵呵的与柳福儿说着家常。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难题我来解决 虞氏笑眯眯的问柳福儿平常喜欢做什么,有什么消遣。 柳福儿已打定主意,不进梁家,便说自己兴趣杂,什么都能看上一会儿,却又什么都不精,时间都被她这么浪费,本该娘子所擅的事情,她一窍不通,完全是个废柴。 虞氏笑呵呵,他们家里针线厨下管家,这些人不要太多,完全不需要她动手。 至于中馈之事,不是还有刘氏和李氏。 退一万步说,等到需要分家的时候,凭她这么聪慧脑袋瓜,现学也来得及。 柳福儿一直观察着虞氏,让她奇怪的事,无论她怎么贬低自己,怎么表示自己是个残次品,虞氏都好像不太在意。 丫鬟过来通报,说吉时已到,请两位去园中。 虞氏颤巍巍的站起来,想要迈步,似乎又有点力不从心。 柳福儿本是一手撑桌,一手扶拐,眼见虞氏要倒,她也顾不得自己,赶忙扶住虞氏。 拐杖摇晃着落到地上,柳福儿立刻反应过啦。 她有些懊恼的收回手,抬起眼果然见虞氏笑望过来。 她有些狼狈的道:“老夫人有了春秋,下次起身莫要着急。” “老身会多加注意,”虞氏笑看柳福儿。 柳福儿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虞氏深知逼人不能太狠的道理,便只笑道:“只是老身到底上了年纪,娘子若是担心,日后可要记得多多提醒才好。” 她搭着麦香的胳膊,缓步出去。 柳福儿望她背影,心却砰砰的急跳。 她按着心口,一遍遍告诫自己,别多心,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她要当真才是傻了。 她拢了长长的披帛,拿了丫鬟递来的拐杖,慢慢行出。 才转过游廊,便见到梁二正从林荫小路过来。 柳福儿急忙转身,目光睃了一圈也没能寻到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 梁二却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柳福儿转开脸,快速调整表情道:“这里是内苑,你赶紧出去。” “我说两句话就走,”梁二定定看着盛装打扮的柳福儿,觉得她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也挪不动步。 柳福儿低垂着头。 即便不抬眼,也能感觉到他过分灼热的视线。 脸颊不受控制的泛起了热浪,心也跟着乱了波动。 梁二眼见一点粉色沿着她衣领缓缓上爬,最终染红了那一点耳垂,因婆婆戏谑的话而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他咧了嘴,“大郎,我好想你。” 柳福儿脑袋嗡的一下,她抬起眼,做贼样的看了眼周围。 四下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人过来。 柳福儿松了口气,转眼羞恼的瞪梁二。 梁二皮厚,非但不觉得怎么样,反而还呲着一口白牙,道:“你担心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你看,我都把婆婆请来帮你助阵,以后谁也不会,也不敢看轻你半分。” 柳福儿沉默片刻,道:“为我,不值得的。” “只要是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梁二声音低而柔,却又执拗非常。 柳福儿轻叹一声。 为什么每次在她决定远离之时,他就会让她动摇? 她轻晃了下脑袋,提步要走。 梁二道:“阿娘也答应我,以后不会为难你。” “还有嫁妆,你不需担心,小六和郑三已经去置办了,最晚年后便会回来。” 他道:“我定会让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进梁家。” 柳福儿只顿了下,就往前行去。 梁二遥望了会儿她的背影,最终握紧拳头。 司空家的内外院里人头攒动,司空茂与因为好奇而来赴约的世家子们侃侃而谈,顺带拉拢一下关系,以便更好的站稳脚跟。 花园内,汪氏与打扮雍容的贵妇们谈笑风生,只是当看到虞氏之后,忙撇下众人迎了上来。 汪氏请虞氏坐与上位,其他贵妇片刻的惊讶之后,急忙上前来打招呼。 虞氏很是平易近人,十分随和与众人攀谈,只是在余光瞄见柳福儿进来之后,便笑着招手。 柳福儿来到近前一礼。 虞氏知晓她腿脚不便,忙笑呵呵的拉她起来,转头跟汪氏道:“瞧她,多乖巧。你可真是好福气呀。” 孙媳人好,脾气也顺,定然是个孝顺的。 汪氏看出虞氏的潜台词,笑道:“老夫人福气更好。” 没多久人就会去梁家了,便是孝顺,也是孝顺她更多呢。 虞氏和汪氏对望,两人都笑了起来。 丫鬟备好了认亲物什。 司空茂掐着时间赶了过来。 汪氏笑着与虞氏告罪,两人双双坐去上首。 柳福儿打着丫鬟的手跪下,将一早备好的针线等物奉上,并叩头奉茶,改口称呼阿耶阿娘。 司空茂和汪氏笑眯眯的应了,喝了茶。 丫鬟赶忙上前将柳福儿扶起来。 司空茂捋着胡须,温和的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在些,别生分。” 柳福儿微微点头。 司空茂拱手朝众人一礼,便去前院继续招呼客人。 汪氏则带着柳福儿逐个认识司空家的女眷,接着便是受邀来访的世家主母。 随着汪氏走了一圈,几乎汴州所有的世家都认识了柳福儿。 虞氏这会儿也有些累了,便叫了柳福儿,陪着去客院歇息,就连出门,也是柳福儿送的。 在座的众人个个都是人精,见到虞氏这么关照柳福儿也都多了几分注意。 待到回去,都差了人马出来,一番明察暗访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柳娘子竟然是梁家二郎君的未婚妻室。 未过门就这么受内院第一人喜欢,这以后的地位,不用说,大家也都明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每天都有拜帖送来司空家。 邀约的名目花样百出,但无一例外的都会加上柳福儿。 汪氏都以年底,许多琐事要忙,委婉回绝了。 入夜,汪氏笑着与司空茂打趣,“福儿这丫头还真是个福星,她一来,咱们家的拜帖都成摞的上涨。咱们家的局面一下子打开了,以后交往也容易许多。” 司空茂把外衫递给她,道:“也是八郎义气,不然以柳娘子的性格,又怎会这般轻易亲近?” 汪氏侧头看司空茂,道:“你总说她厉害,行事远胜寻常郎君。可怎么我就觉得她性子软和得不行,温顺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疼一疼她?” 司空茂睨她一眼,微微摇头,道:“你呀,只记住一点,真心实意的待她就是。” 他道:“要是可以,我可不希望你看到她那一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嫁还是不嫁,这是个问题 对于司空茂的深有感触,汪氏很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柳娘子这般乖巧,便是他不说,她也会好好待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柳福儿就好似一下子掉进了福窝。 每天眼睛一睁开便有人立在跟前伺候,除了必要的解手沐浴,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日子不知不觉过得很快,就在柳福儿腿伤差不多要好之时,梁帅回来了。 接了唐皇的嘉奖圣旨之后,梁帅回到家里。 刘氏望着许久不见的良人,两眼含泪。 梁帅温和一笑,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刘氏哽咽着轻嗯的点头,上前来给他宽衣。 换好了常服,梁帅眯着眼,享受妻室温柔的通发。 “早前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刘氏手里的梳篦一顿,道:“差不多了,只有床榻桌几那些物什还需要时间置办。” 梁帅满意点头,转头拉过刘氏,手指顺势在她掌心摩挲,“辛苦你了。” 刘氏面颊一红,看了眼周围,才小声道:“还有人呢。” 梁帅朗声一笑,打发了丫鬟们,抱着刘氏,上了床榻。 床帐轻飘的落了下来,很快漾起一阵又一阵波纹。 而在梁家的另一处院子里。 同样的场景也在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荡漾终于停歇,梁大舒坦的翻身下来,仰面躺在床上。 身旁,娇妻面颊红润得几欲滴血,两个眼睛失神的盯着上方,饱满的前胸急促的起伏,好久才缓缓平稳下来。 梁大拉了被子,将春光遮掩起来,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府里可还好?” “有我在,自然是好的,”唐氏软绵的窝进梁大怀里,哼声道。 梁大赞同点头,大手顺势梳拢她披散在臂弯的乌发,道:“过些时候,小弟便要娶亲了,到时你可要多帮衬弟妹。” 唐氏抬眼。 梁大侧头,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水润润的,便亲了下她额头,道:“我不是与你说了吗?那人多谋擅算,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与其交好吧。” “可是,”唐氏蹙眉,道:“你不是说,小弟便是因为她才无往不利的吗?” 那又为何把她娶进来? 梁大笑道:“难道要把这样的人才拱手让人?” 唐氏看了眼梁大,偎蹭的抱住他精瘦的腰身,默默的把盘算多时的心思压下。 梁大却被她磨蹭的又起了火。 他呵呵一笑,手沿着她滑腻的背脊往下,另一只摸上了她的柔软。 唐氏嘤咛一声,瘫软若一汪水,含情脉脉的迎接久别而归的良人再次施加的狂风骤雨。 入夜,一家人团聚在庆寿居。 吃过晚饭,喝浆消食时便说了起梁二的亲事。 听说床几等物尚未完成,梁二开口道:“这些八郎已与我说了,他们家里自有备料,过些日子便会差人来量尺寸。” 刘氏侧头看儿子,道:“有没有说几时过来,我也好早做准备。” 梁二搔搔脑袋,道:“应该就这一两天吧。” “这么急,”刘氏蹙眉,道:“你那院好些地方都需修缮,这样让人上门,实在失礼。” 梁二纠结着眉毛,盘算了下时间。 修缮少说也要个把个月,之后做床榻还需时间。 这么一算,那他岂不是要半年之后才能娶妻? 梁二求救的看向虞氏。 虞氏呵呵一笑,道:“以后梁家就是亲家,无所谓失礼不失礼,二郎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些把事办了吧。” 梁帅点头,道:“司空郎主是个性情爽朗之人,不会在乎这些繁缛小节,”他看了眼刘氏,道:“这两天你便下个帖子,请司空夫人过府商量一下细节。” 刘氏答应了声,垂下眼喝浆。 唐氏侧眸,见她眉宇间略有些不虞,不由端了杯子,掩住微微勾起的嘴角。 翌日,刘氏命人把帖子送去司空家。 汪氏赶忙排开日期,待到那日欣然赴约。 刘氏笑意浅浅的迎了汪氏来花厅。 一番寒暄过后,刘氏便说到正题。 当听说要置办嫁妆,汪氏顿了下,才恍然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 她自省的同时也忙与刘氏敲定过来丈量的日期,以及婚期,并问清梁家人惯用物什爱用什么样的木材。 待到回去,她便急忙去寻司空茂,与他商量是不是把给十娘备好的木材先暂时挪用。 司空茂只想了片刻便点头应了,并道:“前些日子,我不是还在附近置办了些地,划出一些,放在嫁妆里。” 汪氏迟疑了下,道:“还是从我嫁妆里拿出些上好的古玩玉器吧。” “不成,”司空茂想也不想的否了,并道:“这件事你听我的,她的嫁妆照比族里嫡女往上提一成,银钱咱们自己掏。” 汪氏点头,盘算道:“正好这几天会派人去蜀地送节礼,顺便再买些蜀锦回来。” 汴州距离蜀地不近,且有些上好的蜀锦才一制好,便被本地的世家门阀弄了去,外人根本就见不着。 若她能弄些这样的陪嫁过去,定能给福儿添些光彩。 “你看着办吧,”这些个东西,司空茂不擅长。 汪氏琢磨着回了内院,将一干人等忙活得滴溜溜转。 不远的小院里,柳福儿正在纠结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走的念头一起,她便会想到那日梁二的模样,他低低的话语,诚挚的神情,和他为她做的种种。 可若是留,她又害怕。 真要说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空落落的,像是脚挨不到了地一样。 司空八郎来寻她时,见她怔怔出神,便道:“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柳福儿霍然醒神,起身道。 司空八郎端量片刻,见她并没有什么不虞,便道:“梁二托人带话,腊八庙里很热闹,问你要不要去。” 柳福儿抿了嘴坐下,半晌她道:“你帮我回了吧。” 司空八郎坐她对面,道:“你当真想好了?” 柳福儿垂了头,拨弄腰间的丝绦。 司空八郎道:“梁二对你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说句实在话,我自诩怜香惜玉,可也做不到他这般。” 他道:“放过了他,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话敞开了说 柳福儿闷着头,没有吭气。 司空八郎叹气道:“这事关系到你的一生,该怎么做,仔细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柳福儿垂着头,几近于无的点了点。 司空八郎微微摇头,往外行去。 走到一半,他折返去正房寻汪氏。 听了司空八郎的转述,汪氏思忖片刻,便明了是怎么回事。 她道:“这事你不必管,我来劝就是。” 待到傍晚,她带着些白爆和蜜饯的果子以及几瓮好酒来寻柳福儿。 丫鬟们将酒具吃食摆上,汪氏笑呵呵的拉了柳福儿道:“你舅家送来几瓮好酒,不巧你阿耶出去寻友。他没有口福,就便宜咱们了。” 她笑着把醒好的酒倒入通透润泽的白玉杯里。 橙红色的酒液通透润亮,淡淡的葡萄香随着酒液飘散开来。 柳福儿轻晃杯子,见略有挂杯,便轻抿一口,略有些柔和的酸涩,咽下之后又缓缓回甘。 比她在超市买来的几百大洋一瓶的好出天际。 “当真是好酒,”柳福儿赞道。 “这是你舅娘的独门手艺,旁人酿得都不及她,”汪氏呵呵的笑,将杯里的酒干了,又道:“尝尝这果子,也是你舅娘亲手制的。” 柳福儿捻了枚蜜饯的荔枝肉,放在嘴里。 蜜糖的甜混着荔枝的香气,半点也不逊她吃过的蜜饯。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小半瓮,汪氏从袖中抽出个纸片,递了过去。 柳福儿诧异抬眸。 汪氏道:“这是我和你阿耶商量出来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可还差了什么。” “我就不用了,还是留给十娘吧,”柳福儿把纸片推了回去。 “这是你的,十娘她另外还有,”汪氏呵呵的笑。 刘福儿抿了抿嘴,道:“我说得是真的,真的不用。” 她道:“过些时候,我打算回荆南去。” 汪氏微讶,道:“你这说得什么话?” 柳福儿将酒倒进杯里,微晃着道:“我和梁二齐大非偶,不敢高攀。” “真是孩子话,”汪氏笑道:“怎么就高攀了?你本就出身书香之家,如今又是我司空家主的义女,不管出身、门第,怎么看都能匹配上梁家二郎的呀?“ 柳福儿闷着头,只一门心思的喝酒。 没多会儿,酒瓮就见底了。 汪氏端量她道:“你,莫不是害怕了?” 柳福儿抬眼,纠结了半天,才苦笑着垂下头。 汪氏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略带回忆的道:“每一个小娘子离开家门之时,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害怕,我也不例外。但你要知晓,人不能永远畏缩不前,越是害怕,就越要面对。” 柳福儿绞着手指,脑子里一片乱糟。 汪氏顿了下,又道:“跟别的小娘子比,你是幸运的。” 她道:“你与梁二郎相识久矣,对他的品行脾性也都有所了解。他也对你甚好,虞老夫人又很喜爱你,即便刘夫人对你有些偏见,可只要你诚心去感化,她也会知道你的好,接受你的。” “她会吗?” 柳福儿抬起眼,不确定的道。 汪氏点头,道:“据我所知,刘夫人只是很讲究规矩而已,为人还是很和气的。” 柳福儿轻咬着下唇,本就不太坚实的壁垒渐渐摇摇欲坠。 但是想到这个世道几乎是常态的小妾、通房,她又犹豫了。 她实则独占欲强的人,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被别人分享。 汪氏给柳福儿倒了杯酒,道:“两人相处最要紧的是坦诚。” 她道:“你若有为难,不妨跟梁二郎说,他若能解决最好,若不能,你再考虑其他也来得及。” “我知道了,”柳福儿点头,诚心诚意的道:“多谢阿娘。” 这是她从有记忆开始,第一次有长辈这般耐心的开导。 她从心底里感激汪氏。 汪氏笑道:“我是你阿娘,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柳福儿心头暖暖,也跟着笑了起来。 送走汪氏,柳福儿有些微醺。 短暂的迷糊之后,便是彻夜难眠。 几番纠结和挣扎,在天明之时,柳福儿命丫鬟给司空八郎传话,腊八之约她应了。 才刚起身的司空八郎听闻,当下跳脚让人去城里传话。 梁二听说柳福儿答应了,高兴得不得了,赶忙让人去大相国寺定客院以及素斋。 待到腊月初八那天,天才刚蒙蒙亮,他便命人套车,直奔城外。 刘氏起来,便听说梁二一早出门,她面色有些不虞。 梁帅朗笑一声,笑着睨妻室,道:“二郎倒是有我当年风范。” “又胡说,”刘氏脸颊一热,想起当年的种种,镜中端庄的贵妇不由露出一霎的娇羞。 梁帅呵笑,阔步来到她身后,俯低了身体,揽着她肩膀,柔声耳语道:“便是胡说,也只与你说。” “嫁给你,是我之幸,”刘氏叹息着微微向后依着,安心甜蜜的窝进梁帅的怀抱。 梁帅哼哼,“不嫁我,你要嫁谁?” 他看上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此时,奔驰在官道上的马车里,梁二把玩着个金花银盒,眼里同样也是势在必得。 车夫扯了缰绳,停在司空家角门边,道:“二郎君,司空府到了。” 梁二将银盒重新包裹在散发着又想的罗帕里,确认无误才下了车来。 门房急忙去里面通传。 没多会儿,司空八郎便赶了过来。 梁二转眼,看他身后空空,不由很是失望。 司空八郎摇头道:“你这也太早了,总要给她们些梳妆的时间吧。” 梁二眨巴下眼,折身回车上,将包好的盒子拿来,让他送去给柳福儿。 “这什么?” 司空八郎一眼就瞄到上面的敕字,赶忙问道。 梁二塞到他手里,道:“反正是你用不到的。” “我怎么就用不到了,”司空八郎接过,一闻上面的香气,便明了了。 他呵笑道:“要照你这么说,那唐皇赐给百官的蜡脂难道都是给女眷的?” 梁二瞪眼,凶巴巴的道:“你送不送?” “送,哪敢不送,”司空八郎叫了个丫鬟,命她将东西送去,转而调笑道:“摊上我这舅哥,你就偷着乐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后山相会 又等了差不多两刻钟,汪氏带着十娘和柳福儿并肩而来。 梁二赶忙躬身行礼。 汪氏笑眯眯的拉他起来,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满意。 梁二也很恭敬的扶了汪氏上车,又交代柳福儿,吃食都在桌下的抽屉里,甜浆在桌上。 柳福儿看他一眼,在十娘捉狭的笑容里,只略微点了个头便急忙忙上车。 梁二退到司空八郎身边,等十娘也上去,便骑马跟在边上。 车子轻轻摇晃起来。 十娘轻咳一声,道:“柳姐姐,我有些渴了。” 柳福儿抄起桌上的银瓶,给她和汪氏都倒了杯。 十娘喝了两口,又嫌弃:“太甜了。” 柳福儿便从抽屉拿出果干和鲜果来。 十娘捻了枚渍得紫的发黑的梅子轻抿,待到吃得只剩个核,她笑眯着眼,凑到柳福儿跟前,一语双关的道:“甜,太甜了。” 柳福儿去看汪氏。 见她笑吟吟的,顿时不好意思的低头,顺带去扯十娘。 十娘咯咯的笑着躲开,清脆的笑声飞出车厢,好似雨打风铃一般。 梁二微微侧目,当听清里面确实没有夹杂某位的声音,不由有些失望。 一直跟在旁边的司空八郎见他表情变化,不由喷笑。 车子晃悠着来到相国寺外。 此时住在城里的许多人家都已入寺朝拜。 “参军,你看这,”车夫为难的看着已被马车彻底堵死了的石板路,转头看梁二。 梁二驱马,道:“我去让他们让开。” 司空八郎拦下他,问车厢里的人,“阿娘,门口离这儿不远,不然步行过去吧。” 汪氏答应一声,拿了车里一早备好的帷帽,戴好之后,依次下了车来。 梁二在前开路,没多会儿便带着几人进了寺门。 寺内钟声悠然回荡,负责迎客的知客见到梁二,急忙上前。 梁二摆手道:“我们先逛逛,留个小沙弥跟着就是。” 知客一顿。 今天进寺的人甚多,鱼龙混杂,梁二郎带来的人里还有两位娇客,万一小沙弥照顾不周,该如何收场? 知客想要留下,可有不敢跟梁二辩驳,便向汪氏几人一礼,道:“贫僧此时空闲,不如就陪几位一同,如何?” 梁二竖起眉毛,想要发作。 落后两步的王氏并没瞧见,只笑着道:“有劳了。” 知客陪下,悄然落后一步,小心的陪在司空八郎跟前。 梁二微微撇嘴,等汪氏前行,便溜到柳福儿前边。 趁着旁人没有留意,他小声道:“这寺后面有个树洞,待会儿我在那儿等你。” 柳福儿抬眼,却见梁二已转过身,正似模似样的听着知客跟汪氏介绍周围的壁画。 知客等几人朝拜完毕,又看完当世大画家留在寺中的墨宝,便引着来到客院。 此时已经是正午,知客吩咐沙弥去拿素斋,便告辞离开。 接近半个时辰的游览,着实耗费力气。 吃过饭,众人便寻了屋子,稍作歇息。 梁二悄悄给柳福儿使了个眼色,先行去了。 柳福儿坐在屋里,静等了一会儿,听到院里没有声息,才悄悄溜出去。 此时的大相国寺已经安静许多,早上过来朝拜的善男信女已经归家,一早定了客院的,也都留在屋里安歇。 柳福儿沿着苍翠的松柏一路往后,绕过一早转过的几间大殿和和尚们居住的屋舍,便有一窄仄的台阶蜿蜒而上。 柳福儿仰头去看少说也有近百个的台阶。 她左右望了眼,见四下无人,便提起裙摆,快步上去。 待到走到将近最上面时,右侧传来梁二的声音。 她转眼,见梁二坐在半丈左右距离的一三人合抱都未必能行的树边朝她招手。 柳福儿为难的看着地面交错横行的枯枝藤蔓。 若这般过去,裙摆定会刮破,到时她可怎么跟汪氏和十娘说。 梁二似乎才刚想到,便迈步过来,道:“我抱你。” 他展开手臂过来。 柳福儿退后半步,道:“还是去上面吧。” “不行,”梁二道:“上面有人在作画。 柳福儿转身道:“那我回去了。” “等等,”梁二一个箭步把她拦下,见柳福儿瞪圆了眼,忙软声道:“我力气大,步子也大,只一下就能把你抱过去。” 柳福儿抿了唇看他。 梁二温声道:“这么久不见,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柳福儿还是不吭气。 梁二耷拉下肩膀,可怜兮兮的道:“从早上见面,我就没能跟你说上一句话。眼见就要回去,也不知几时再能与你相见。” 柳福儿心里一软,想想她也是有些话要言明,便道:“那你背我过去。” 梁二利索转身,屈膝蹲下。 柳福儿将手环在他脖颈上,正要说话,就觉得腿弯被人抱住,她的视角忽的高出许多。 “抓紧了,”梁二说着,便大跨步的来到树下。 他重又蹲下,让柳福儿下来,指了半中空的树洞道:“这是我的秘密小屋。” 柳福儿撩了帽上薄纱,往里看。 黑洞洞的,空间倒不小,地面上还铺着张叠了几折的毡毯。 毡毯很是干净,没有半点草棍落叶,显然是梁二刚才铺上的。 柳福儿提了裙摆,坐了下来。 梁二呵笑的跟着坐下。 他微转过身,将柳福儿头顶的帽子拿下,痴痴的看着她。 “你能不能好好的,”柳福儿被他看得脸一阵阵发烧。 但她此时坐着,周围除开树洞,旁处都是枝蔓,她便是要躲也不躲不开。 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捂他的眼。 梁二由着她动作,只用睫毛一下下的刷她手心。 柳福儿痒的不行,只好松手。 梁二呵笑的伸出手,试探的去摸她手边。 柳福儿一下子抽回去,戒备的道:“你要做什么?” “什么啊,”梁二一脸无辜。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你要不好好说话,我这就走了。” 梁二见她真的生气了,再不敢造次。 柳福儿见他真的规矩了,才道:“听阿娘说,你我的婚期要定在四月初六。” “是啊,”梁二道:“好些东西都需现做,之后最近的就只有那天了。” 柳福儿侧目。 明明只是点名日期,为什么梁二的语气让她觉得是自己猴急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应我,我也应你 柳福儿皱眉看梁二。 梁二眨着眼睛,努力表现的纯良无害。 只是柳福儿实在太熟悉他,即便他装得再像,也还是不信。 但她此时有话要说,也就无心计较,她转开眼,道:“我今天来见你,是有事想说。” “你讲,”梁二立刻答道。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腹稿在心里转了又转,才道:“你我相交多时,但大多是君子之交。你该知道,君子之交和夫妻之道的区别吧?” 梁二点头。 男女自然有别,他又没有那些个癖好,自然不想同性大被同眠。 此时的他已然忘记早前的万分纠结,打算掰弯自己,连带强掰柳福儿的事了。 柳福儿点头,道:“我这个人,对朋友素来宽容,但对良人要求就苛刻许多。” 梁二咽了口唾沫。 苛刻,哪方面啊? 柳福儿道:“我这个人比较霸道,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收通房、纳妾室,这些在我这里完全行不通。” 梁二松了口气,道:“这不是问题,我保证,你我成亲之后,除开你身边的丫鬟,我跟前就不会有母的。” “我总有变老变丑的时候,便是那时,你也愿意?” 柳福儿睨他,“况且,这年头,谁房里没有个妾室通房,你不收,不怕被人笑话?” “谁笑话,”梁二呵笑道:“我翁翁、阿耶还有大哥,都没纳妾,也没见谁笑话。” 柳福儿轻舒了口气。 没想到,她以为最难的事,在他家竟然是普遍现象。 这对她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梁二见她神情舒缓,忙补充道:“而且你老了,我也老了。老翁对老婆,大家都一样,谁又嫌弃谁?” 柳福儿弯起唇角,又立刻压下,道:“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坦诚,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存有秘密。你能做到吗?” 梁二想了想,道:“所有事情都要坦诚吗?” 柳福儿点头。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见他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柳福儿忍不住勾起嘴角。 “我说的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后,一辈子呢。这你也行?” “行,”梁二点头。 为了娶老婆,他也是拼了。 “行吧,既然两个条件你都应了,那我也应你,”柳福儿这般答道。 梁二一怔,接着便是狂喜。 “当真?” 柳福儿含笑点头。 “太好了,”梁二一把抱住她,欢喜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末了他将唇贴在她额头,用力的,大大的,mua了下。 “哎,你,快放开我,”柳福儿脸飞红霞,挣扎着把手撑在两人之间,用力的把脑袋往后缩。 “大郎,我好欢喜,”梁二呵呵傻笑。 柳福儿捶打得正欢,听了这句,也不由一顿。 扪心自问,她其实也是欢喜的。 她软了身段,由着他的力道,靠进他怀里,顺势把头搁在他肩颈处。 周围很是寂静,唯有远处隐约有声响传来,片刻又彻底静下。 初时的羞怯兴奋过后,放下心里负担的柳福儿脑子里开始飞车。 依照当下的情况,以她有限的经验,是不是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虽说当下时有小儿女偷欢,进而奉子成婚的。 但那都是两家的大家长不同意,小儿女迫于无奈之举。 他们的亲事都已经提上议程,两家大多数人都是乐见其成。 这种情况,应该不需要提前进行那一步了吧? 只是梁二血气方刚,她又才跟他渐入佳境,万一他忍不住,想要在这儿这样那样,那她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柳福儿快速盘算着安全期,今天正是最危险的几天之一。 梁二动了动胳膊,想要换个姿势。 柳福儿一下子坐正了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梁二有些失望的轻啊了声。 他探出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不得不把柳福儿背去石阶上。 站定后,柳福儿微一浅笑,却没能说话,就见顶上似乎有人正要下来,她忙拢好帷帽,往下行去。 梁二则反其道的迎面而上。 柳福儿一路匆匆回了客院,才一进门坐定,就听到正房里汪氏传来动静。 柳福儿忙摸摸鬓发,确定无恙才出门。 正巧梁二从院门进来,见到柳福儿,他一挑眉毛,狡黠一笑。 柳福儿微勾嘴角,余光见十娘出来,忙转开视线。 十娘贼兮兮的看看柳福儿,又看看梁二,莫名的就觉得哪里不对。 “柳姐姐,”她呵笑的往前凑。 汪氏正巧从屋里出来,叫住十娘,又端量柳福儿。 此时的柳福儿眉宇舒展,眉尾轻扬,就连唇边也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显然是抛开心事了。 汪氏微微一笑,跟梁二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吧。” 未来泰水大人发话,梁二怎会不应。 一番打点之后,一行人便在知客的陪同下,上车回返。 马车停在司空家角门边。 送了汪氏几人进门,梁二还依依不舍。 司空八郎道:“都这个时辰了,不然就留下来好了。” 梁二顿时心动。 只是他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今天是大日子,一家人要陪婆婆一同用饭的。” 话是这么说,他目光依然流连在已空无一人的门边。 司空八郎望望已经擦黑的天色,这会儿回去,怕也只能赶宵夜了。 梁二又望了两眼,才跨上马背。 行了两步,又折返,道:“不过你的邀请我应了,改天再来与你秉烛夜谈。” 司空八郎无语看他。 梁二一夹马腹,扬着鞭子,欢快的走了。 一路疾奔,梁二回到家中。 丢下鞭子,他直奔延寿居。 此时,虞氏已经吃完晚饭,正喝着消食浆水与儿孙们闲聊。 梁二一头扎进来,笑嘻嘻的道:“婆婆我回来了。” 梁帅瞧见儿子,立时板了脸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即便是去追老婆,也要掌握火候才是。 梁二呵笑,溜去虞氏跟前。 虞氏见他风尘仆仆,忙叫了人打水。 一番洗漱过后,梁二道:“婆婆,我院里的那两个丫头年纪也都不小了,赶紧寻个人家吧。”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一瞬。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美人妖娆,郎心如铁 梁二还无所觉,兀自笑得欢快。 虞氏转头去看大丫鬟麦香。 麦香上前低语:“服侍二郎君的淡彩和灵犀转年就一十九了。” 虞氏点头,这样的年纪也的确该成亲了。 她道:“她们两个照看二郎也算尽心。看看,寻个妥帖的,配了吧。” 虞氏一锤定音,麦香低应,复又退了回去。 刘氏侧头看了眼捋着胡子,很无所谓的梁帅,微微皱眉。 待到回到自己屋里,她一边卸钗环,一边与梁帅道:“那两个丫头自小就跟着二郎,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我本想着等柳家娘子进门便给她们个名分,却不想这柳家娘子竟然这般善妒,连个把丫头都容不得。” “这可是名门之后的风范?” 刘氏道:“若不是柳家仆从认过,我真怀疑这人是假冒的。” “乱讲,柳娘子与伯山极为相像,且那仆从是我从千里之外寻来的,跟前从未断过人,他们两人决无可能串供。” 梁帅脱了外衫,把衣裳交给丫鬟,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刘氏啪的一下,放下金钗,脸拉得长长的。 梁帅叹气,道:“不过是两个丫头,打发了就打发了。” 刘氏侧眸睨他道:“你说得轻巧,这是两个丫头的事吗?” 梁帅道:“那两个丫头伺候二郎多久了?二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有心,一早就收用了,还能等到现在?”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他自己有主意。” 刘氏抿起嘴,又继续扯鬓钗,心里却打定主意,定要寻两个姿容秀丽的回来。 第二天一早,麦香便来寻淡彩和灵犀,直言不讳问可有中意之人。 淡彩很是痛快,直说只想寻个老实憨厚的,家里只要不缺粮断米,三餐得饱就行。 “可以,”麦香答得痛快,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 再看如同被晴天霹雳打中的灵犀,麦香皱眉。 “你呢?” 灵犀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声如蚊蝇的道:“我要去问郎君。” 她提脚直奔正房。 梁二才刚从练武场回来,腊月的天气,他满身热气蒸腾。 灵犀头微低,直奔梁二怀里,边跑还边哭诉道:“郎君,你不要奴了吗?” 梁二反应极快,脚下一错,躲闪开来。 他浑然无视踉跄几欲栽倒的灵犀,皱眉问紧追而来的麦香,“怎么回事?” 麦香一礼,道:“二郎君息怒,奴这就处置了。” 她疾行出去寻人。 灵犀双膝一软,膝行至梁二近前,俯撑着地面,频频叩头道:“郎君,奴不要嫁人,奴只想守在这里,一辈子伺候郎君。求郎君成全。” “不行,”梁二想也不想,拒的干脆。 开玩笑,大丈夫昂首立于天地间,就是要言必行,行必果。 他已经答应大郎了,绝不能失信。 他迈步进了正房。 “郎君,”灵虚发出绝望的哀鸣,不甘心的想要追去。 麦香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过来,一指灵犀,厉声道:“把她叉去柴房。” 婆子低喝着迈步过来,将灵犀扯住,连拉带扯的拖了出去。 麦香来到立在一旁的淡彩跟前,道:“走吧。” 经过灵犀那一遭,对于淡彩,麦香也不敢放任。 淡彩低叹一声,道:“郎君一身湿汗,不拾掇怕会着凉,我想帮他把水送过去,再找身衣裳出来,不知可否?” 麦香立刻道:“我陪你一起。” 淡彩微勾唇角,道:“郎君的换洗衣裳在东里间右手边柜子的第三格。” 麦香点头,见淡彩往茶水房行去。 麦香看了眼淡彩背影,暗忖,这倒是个通透的。 老夫人陪嫁铺子上的老掌柜,家中小郎似乎还未定亲。 麦香寻思着进了里间,梁二转头,见是她,便道:“婆婆可有说,给他们寻什么人家?” 即便他不怎么着家,对两人感情额淡,可这两毕竟伺候他多年,他总要过问一下才放心。 麦香恭谨的回了声是,道:“廖掌柜家的小郎尚未定亲,院里和庄子上也有好些管事家里都有适龄小郎。” 梁二点头,道:“年关了,让他们抓紧把事办了,从我的份例里给她们拨出些布帛,算作嫁妆。” 麦香答应着,见梁二没有吩咐,便去拿了更换的衣裳摆在净室门边的小几上。 待与淡彩离开之时,她又吩咐门上的小厮留意着些,便回去复命。 没到午时,灵犀便被架去车上,送去百里开外的庄子上,淡彩则送回家中。 两个丫头待遇却如此不同,许多不明情况的婆子丫鬟都悄悄揣测。 有跟淡彩阿娘要好的婆子忍不住去问,回来便道原来淡彩被老夫人做主许给廖掌柜家的小郎了,二郎君还给了好些嫁妆呢。 至于那个送走的…… 大家一致认为,定是惹了二郎君不高兴,这才被远远打发了。 两个丫鬟的去留,在偌大的宅院里,只漾起一点涟漪便平复下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即将到来的新年之上。 刘氏忙完了年礼等事,将将得闲,便想起新寻来的两个丫鬟。 她叫了跟前的大丫鬟豆蔻来,问:“那两个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豆蔻道:“青锦和绿黛都很聪慧,规矩都已经背熟。” 刘氏点头,道:“你跟她们也相处了些日子,你觉得她们如何?” 豆蔻道:“青锦细致,绿黛活泼,两人都很好学,且都知道分寸,奴以为不差淡彩和灵犀什么。” 刘氏吐气,道:“行吧,那就把人送去吧。” 豆蔻答应着,带人出门。 刘氏去东次间的书房找了才刚得来的当世大家吴道子的画卷,展开欣赏。 只是才刚悬好,就见豆蔻带着两个梨花带雨的美人进来。 “怎么回事?” 刘氏听手望来。 豆蔻一脸为难,低声道:“二郎君不收。” 话音才落,两美人便低泣起来。 刘氏皱眉,道:“他可看到人了?” 豆蔻点头。 刘氏端量两人,一个弱不胜衣,娇怯楚楚,一个肤白丰腰,容貌俏丽。 再看两人,即便是抹泪,也是一个柔媚堪怜,一个风情妖娆。 这样的两人,怎么着也比那个扮了郎君都看不出端倪,身段像细柳条一样的柳娘子强出一大截子吧,怎么儿子就看不上眼呢。 难道儿子真是被那个柳娘子迷住了心窍? 刘氏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夫人,”豆蔻见刘氏脸色不停变换,便低低唤了声。 刘氏回过神道:“先下去吧。” 豆蔻侧头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乖巧的出了门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兵将一家亲才好 出师不利,刘氏心情郁郁。 她收了画轴,对镜拾掇一番,去儿子小院。 不想却被守着院门的小厮告知,儿子刚刚出了门。 刘氏憋气不已,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待到傍晚,梁二跟梁帅和梁大一同归来。 一家人在庆寿居花厅吃完了饭,刘氏佯作随意的道:“二郎,你镇日在外头跑,院里没个人妥帖的人打理不成,不如让青锦和绿黛过去帮衬吧。” “不用,”梁二呵笑道:“我那院子不是马上就要修缮到正房了嘛?明儿我就去军营,也省得他们拖延工期。” “这大年下的,你怎么能去那儿,”刘氏大惊,道:“府里空院子多得是,暂时搬挪出来就是。” 刘氏想要添堵的是未来的儿媳,可不想跟儿子生分。 “不用了,那太麻烦了,”梁二呵笑,整个人神采飞扬:“我手底下多了那么些愣头青,不好生盯着,我不放心。” 一旁,闷头喝浆的李氏侧目看梁大。 好端端的,怎么他手底下多人了? 难道是扩军? 时下据城自立的节度使比比皆是,莫非公爹也想要自立? 唐氏的心突突直跳。 那她是传信回去,还是佯作不知? 唐氏转头看懵懂的抱着果子啃的儿子,迟疑不定。 刘氏则皱了眉道:“就是练军也不急在一时,总得让大家安生过个年才好。” “不行,”梁二拨浪着脑袋,道:“那群契丹狗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谁知道他们几时又再作乱?还有南边,黄二也在蠢蠢欲动,我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刘氏见儿子非但不听话,反而还振振有词,不由面色发黑。 梁二毫无所觉,还嬉笑道:“阿爹总说闲时勤练兵,战时得保命。” 他一本正经的道:“阿娘,你可不能拖我后腿。” 刘氏一噎,转眼看梁帅正捋着胡子,一脸欣慰的模样,登时更心塞。 回到自己屋子,她翻脸找梁帅算账。 “我这镇日提心吊胆的,好容易今年爷三个都留在家过年,怎么就不能好生呆在一处?” 梁帅不以为然:“军营离这儿又不远,你想他,找人传个话就是了。” 刘氏低泣一声,泪珠滚滚。 “你说得是什么话?你我成亲这么久,我可有一次让人把你从军中寻回?” 梁帅一见刘氏真伤心了,赶紧回想。 似乎好像还真是没有过。 刘氏抹了眼泪,道:“是你自己说的,军营乃是军事重地,非要事不可去。” 梁帅点头,早些年他好像的确说过这话。 刘氏道:“我遵循这条规矩大半辈子,你是要我现在破了吗?” 梁帅没词了。 他想了想,上前揽住刘氏,道:“儿子有出息,咱们做长辈的总要支持一下吧?” “二郎才刚升上司马,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他睨了眼刘氏,见刘氏还是不虞,便道:“如今这形势,以后战事定然不少,我总不能还让他带着那几百号去守城杀敌吧?” “你还说,”刘氏撅嘴道:“这次你不是就这么干的吗?” “那是事出突然,且他官职在那儿,我就是有心也不好多给,”梁帅道:“再说,我不是也派了两千兵士过去嘛。” 刘氏还在撅嘴。 梁帅又道:“如今,二郎升了职,我正好顺理成章的把那两千人都给了他,以后这些人就是他的臂助了。” “战场上稍有差池,便有可能丢了性命。他们是二郎的铠甲,他们越强,二郎就越安全,你在家里也能更放心不是?” “你总有理,”刘氏瘪嘴,偎在梁帅怀里。 梁帅哄了又哄,见刘氏还是不依不饶,便身体力行,总算在床帷帮儿子把问题搞定。 第二天,豆蔻带着人过来服侍。 刘氏眉目舒朗,精神极好的吩咐豆蔻把青锦和青黛就留在院里帮忙。 又让她带人去梁二的院子,帮忙把东西都拾掇起来,除开一些随穿衣物,其他到收入库房。 豆蔻得令,转脸把青锦和青黛暂时放去针线房里。 眨眼便是大半个月,眼见就要到除岁,刘氏勒令梁帅,赶紧把两个沉迷练军,乐不思蜀的两个儿子召回。 一家子和乐无比的吃了晚饭,依照惯例,在花厅守岁。 刘氏一早命人备好了炭盆和栗子、烧白以及行令的花签。 本想着待天黑一黑才开始,不想才刚喝过消食浆水,梁二便跳着脚的要回军营。 刘氏顿时露出不虞之色。 梁大赶忙打圆场道:“歇一晚上,明日你与我一同回去。” “可是我答应了兄弟们今晚陪他们守岁畅饮呢,”梁二很不情愿,小六已经捎来信,如无意外,船今晚就会到呢。 梁帅捋了胡子道:“既如此,那你就回去吧。” “老爷,”刘氏皱起眉头。 虞氏笑呵呵道:“二郎与属下亲如一家,这是好事。” 刘氏抿了嘴,垂下眼帘。 “还是婆婆知我,”梁二跳起来,讨好的朝虞氏一乐,直奔院外。 待到出了城门,他便一路快马加鞭,直奔距离军营最近的阜头。 此时那里正有船缓缓停靠,周小六和郑三正立在船头四下张望。 看到梁二过来,两人皆露出喜色。 待到船家架好搭板,两人便一溜烟的跑了下来。 “参军,属下幸不辱命,”周小六递上采购的单子。 梁二扫了眼,皆是江南淮南一地的珍品。 只是依照他的估算,这似乎有点多了。 梁二心有疑惑,便问了出来。 周小六笑道:“柳娘子与我们情同一家,她与参军大喜,我们兄弟几个也都随了份子。” “你们要随,另外给,”梁二拧眉,道:“多少银钱,报个数,我补给你们。“ “不用了,参军,也没多少钱,”郑三大咧咧的咧了嘴笑。 周小六也跟着笑嘻嘻。 只是笑了一瞬,他便察觉梁二的不悦并不是来自于他们随了份子。 他痛快的报上价格。 梁二点头,道:“过几天补给你们。” 他望了眼大船,道:“把这些送去司空家吧。” 周小六答应着,拉了正打算重申真不差钱的郑三,回到船上。 第一把三十九章 三生福报得娇娘 第二天,天元日。 天还没亮,梁二便从军营出来直奔司空家。 此时司空府里尚且一片安静,梁二心知来的早了,只是再晚些他便要归家,陪父兄迎宾客登门。 梁二纠结的绕着围墙转悠两圈,最后心一横,把马栓好,直接从高墙一跃而下。 司空府里,围墙周围多是树木,梁二借此遮掩,一路往西北行去。 他记得司空八郎曾说过,柳福儿所住院落略有些偏西,院里还有颗树干挺拔的香樟树。 梁二四下寻了圈,很快锁定一处院落。 趁着此时多数人尚未起身,他悄然潜了过去。 正要翻窗之时,一梳着丫髻的丫鬟突然推门出来。 看到梁二,丫鬟一呆。 这种情况她是该喊人呢,还是喊人呢? 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丫鬟张嘴欲言。 梁二一个箭步窜来,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十分轻车熟路的摸上她脖子。 “不许喊,”略微用力的捏住,梁二压低了嗓子喝道。 丫鬟颤颤,感觉到脖子上力道的收紧,她脸都变了色。 他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梁二低咳一声,问她,“柳娘子院子在哪儿?” 丫鬟哆嗦着伸出手,往边上一指。 梁二松开手,直奔她所指的院落。 丫鬟软软的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才有些力气回屋。 她摇醒睡得正香的十娘,道:“娘子,娘子,梁郎君跑来内院了。” 司空十娘昨晚守了一夜的岁,这会儿正困着。 闻言,只是迷糊的睁了下眼,挥开丫鬟的手,扭头往被窝里钻。 没等寻到舒服位置,她便反应过来。 她一下子坐起来,道:“你说,梁二郎进内院了?” 丫鬟额角还挂着冷汗,颤颤点头。 司空十娘摸了摸下巴,咯的一下笑了起来。 她连挪带蹭的下了床,汲上鞋,道:“快去打水,再把我衣裳拿来。” “娘子,”丫鬟拉住她,道:“不能去呀。” “为什么?” 司空十娘一脸诧异。 丫鬟想起刚才的凶险,忙压低了声音,道:“梁郎君来是要寻柳娘子的,你这一去,就等于是我告了密。万一梁郎君气怒,不肯干休,郎主和夫人发怒,奴只怕就没命了。” “不会的,”司空十娘笑道:“梁二郎和善得紧,才不会告诉阿娘。” 丫鬟紧紧拉着她衣袖,心说那是在她们面前,她可不包括在内。 隔壁院子里,柳福儿睡得正香。 忽然的,她觉得床边有些异样,她猛地睁开眼,就看床尾处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那人正垂着头,手里还捏着个东西。 柳福儿动了动手脚,缓缓起身的同时,手紧扣瓷枕侧面的孔洞。 那人似乎听到动静,起身将床帐撩起,道:“大郎,你醒了。” 柳福儿这是也看清来人面孔,松开瓷枕,摸上衣襟,确定没有散开,才抱着被子坐正,道:“你怎么来了?” “翻墙,”梁二咧嘴,道:“来给你拜年。” 他右膝点地,道了句万岁。 柳福儿一惊,也回了句万岁。 梁二从怀里摸出个金灿灿的人胜,送到柳福儿跟前,道:“送你的。” 柳福儿接过,见人胜的边缘弯弯曲曲,且还有好些豁口,显然是不善女红之人所制。 她将头发挽起,把人胜别在发髻之上,问他,“好看吗?” 梁二点头,嘿嘿傻笑。 柳福儿莞尔。 院子里传来丫鬟走动的声响,依照平日习惯,再过半刻就该过来叫起。 柳福儿忙推他一下,道:“要来人了。” 梁二还赖着不动,道:“上巳节我来寻你郊游可好?” “不好,”柳福儿摇头。 “为什么,”梁二道:“那天大家都出去郊游饮宴,只你留在这里,不闷?” 柳福儿指了床围附近的针线篓子,月余来被折磨得欲生欲死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满是埋怨的道:“我得做那个。” 梁二睃了眼,眼神略微的变幻了下。 柳福儿哼道:“你运气不好,寻来的妻室不善女工,不会厨下,还不贤惠,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谁说的,”梁二呵笑,道:“我说,我运气顶顶好,这聪明绝顶的美娇娘答应嫁我,是我三生福报。” 他骨碌着眼睛,讨好的看她。 柳福儿忍俊不禁,笑骂道:“油嘴滑舌。” 梁二见危机已过,便凑过来,抱着柳福儿摇啊摇,道:“你若不喜欢,就别做了。” “不行,”柳福儿叹气,道:“阿娘说新媳妇进门,是一定要送长辈一套鞋袜的。” 梁二想到藏在胸口的荷包,笑着摸了出来,“那这个呢?可是给我的?” “你怎么能拿我东西,”柳福儿微讶,更多的是羞赧。 实在是那荷包手艺不佳,被司空十娘一番品评之后,本打算送人的柳福儿便把它塞到了针线布料底下。 “还我,”柳福儿伸手去抓。 梁二赶忙把手臂抬高,另一手作弊的压着她肩头,问:“是不是?” “不是,”柳福儿抢不下来,一张脸绯红得就要滴血。 她咬着嫣红的唇瓣,一双眼眸水汪汪的,看得梁二心肝直颤。 他猛地抱住她,想也不想的就亲了下去。 柳福儿低嗯了声,只觉嘴唇被用力一压,接着便是一痛。 “疼,”她一下子推开梁二,捂住嘴唇。 “我,我不是故意的,”梁二一脸的不知所措,他想要看情况如何,却又怕碰到伤口,便道:“你放下手,我看看。” 柳福儿瞪他一眼,放下手。 嫣红的唇瓣上,一点牙印处渗出一点点的血迹。 “对不住啊,”梁二偷眼瞄她,问:“很疼吧?” 柳福儿板了脸,不理他。 梁二苦了脸,凑到柳福儿跟前,道:“别生气了,我下次注意。” 柳福儿瞪他,这次都这样,还想下次,但是想想自己拙劣的绣功,她道:“你把荷包还我,我就不气了。” 屋门传来一声吱呀的响动,梁二一把把荷包塞进怀里,两个大步就来到窗边。 赤槿小碎步的往里行来。 梁二转脸朝柳福儿呲牙一乐,翻窗而出。 第一百四十章 翻墙惯犯 春节的惯例便是迎拜年的宾客,去别家做客。 柳福儿的腿在将养一个冬天之后,终于彻底恢复。 汪氏心知刘氏的心结不是一两天能消,为免柳福儿嫁过去之后,受到掣肘,便带着柳福儿和十娘出去做客。 一早有心交好的众人得知柳福儿会来,俱都挖空了心思设宴。 有馨香满园的迎春花会,诗意盎然的文会,还有格调清雅的晚梅会。 柳福儿虽然将养的白胖了许多,但她本身体能就不太达标,偏偏这些个宴会又都是在外面举行。 一连逛了几天下来,柳福儿终于没能抵御住寒风。 汪氏得知柳福儿病倒,立时唬得不轻。 她赶忙停了接下来的邀约,又请了汴州城里最有名的郎中过来诊脉。 郎中扶了脉后,便捋着胡子,摇头不语。 “怎么样了?” 汪氏见他这般凝重,脸都白了。 梁家好端端的儿媳妇,要是在司空家有个好歹,那可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柳福儿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侧头来听。 郎中吐出一连串之乎者也外带艰涩难懂的学术词汇,柳福儿汇总了下,再添点自己的理解。 大抵就是受风着凉,需要休养,好在没发烧,喝两副药也就好了。 汪氏松了口气,请郎中去外面开方子。 “是我疏忽,早该想到,天还没彻底回暖,该再等等的。” 汪氏很是自责。 “不关您的事,”柳福儿笑了笑,声音有些哑,道:“是我体质差,又没听您的话,若我多穿些,也就没事了。” 汪氏摸摸柳福儿额头,转头吩咐伺赤槿,“多注意这些,要是娘子发热了,立刻来报。” 赤槿赶忙点头。 柳福儿拢了拢被子,道:“阿娘,有赤槿和重槿在,你就放心吧。” 她道:“我这里都是药味,你有事差人过来就是,待我好了,再去给你请安。” 听她这么说,汪氏鼻子微酸,真心觉得柳福儿年纪不大,人却实在体贴懂事。 柳福儿侧眸示意赤槿送汪氏。 汪氏见到,也就随她意思起身,道:“你别怕,不过是些小病症,两副药下去,定然好转。” 柳福儿点头,目送汪氏出门,才闭上眼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柳福儿被重槿推醒。 喝了碗苦药汤,又喝了些暖胃的甜粥,便又继续昏睡过去。 夜半时,柳福儿口渴得厉害,便挣扎着去撩床帐。 不想才一沾边,便已有人撩开,并俯身来问:“你要作甚?” 那人声音沉而柔,语气里满是关切。 柳福儿眨了下眼,无力的道:“你怎么又来了?” 梁二呵呵一笑,道:“我听说你今天要去刘家赴宴,特地过去。” 柳福儿拉着他胳膊,示意他扶自己起来。 不用说,定是没看到她,便溜来这边了。 也幸亏她有睡觉不留人盯着的习惯,不然他真是分分钟就被人打出去。 梁二捞过迎枕,叠放到她背后,道:“渴不?” 柳福儿点头,又想起黑暗里,他未必能见,便软软的嗯了声。 梁二几步窜到桌边。 一摸壶身,只有些余温,便搁到屋中央的炭盆里。 又怕柳福儿等急了,急忙回来道:“水太冷,热热再喝。” 柳福儿点头,由着他一遍遍去查探温度,直到满意了,才把水端来。 喝了半杯水,她重又躺下。 梁二摸摸她额头,有些热,便问:“冷吗?” 依着他的经验,她一旦染上风寒,定是要发烧的。 “还行,”柳福儿拉了拉压在身上带毛厚被子,把本就不大的小脸遮了一半,同时两只冰冷的小脚互相搓了下。 梁二把床帐拢好,重又窝在脚踏上。 感觉到动静的柳福儿探头,道:“地上凉,还是去榻上吧。” 梁二歪头笑了笑,道:“不用,这儿挺好,你一醒我就知道。” 柳福儿抿了嘴,往里挪了些,道:“不然你上来吧。” 鉴于这位体质也不咋过关,柳福儿担心他步自己后尘。 梁二听得这话,如同天音,大喜之下,他踢了鞋子,窜到床边。 大床轻晃着发出吱呀响动。 梁二一顿,缓缓的放慢速度。 柳福儿能感觉,他一点点躺到自己身侧,因为太过小心翼翼,他撑着身体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柳福儿抿了嘴,浅笑。 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悄然探了过来,将被子重又裹好,又确认的扫了遍,才搁在她腰际附近。 柳福儿绷着身体,静等了会儿。 见他当真不再动弹,才放松下来。 早前喝下的药劲还没彻底过去,只安静的躺了一会儿,她便开始昏昏欲睡。 梁二放缓了呼吸,倾听她的动静,心里一阵咕嘟嘟的冒泡。 昔日他也曾有与她为伴的时候。 但那时身边还有别人,且他也一心记挂着她的病情,倒也没有多想。 而今,他一颗心全都拴在她身上,只这么安静的躺着,听着她声音,便已美如神仙。 柳福儿动了动身体,习惯侧睡的她无意识的翻转身体。 但她此时被被子紧裹着,动作很不方便,想要挣脱,却又不得法。 本就因病而软弱许多的她哼唧着一拱一拱的。 梁二半撑起身体,问她:“怎么了?” 柳福儿并未醒来,只继续哼唧着踢被子。 梁二怕她着凉,赶忙去盖。 柳福儿已十分利落的一脚踢开,并熟练的以脚尖甩得更远些,才舒服的叹气。 梁二侧头,见她还在睡着,无奈又好笑。 他坐起来,重新把她裹好,以胳膊代替瓷枕,放到她脑后,环抱她入怀,低低哄着。 身体被强制禁锢,柳福儿很不满,哼唧着瘪嘴,但到底耐不住他身上火炉样的温度,还是没出息的依偎过去。 梁二呵呵的笑,觉得这样的柳福儿真是可爱极了。 他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感觉温度有些高,便又把被子再裹紧了些,才靠在床栏上假寐。 一夜不知不觉过去,天光微熹,梁二警觉醒来。 他摸了摸柳福儿额头,温温的,还有些发凉。 他轻手轻脚的把人放下,翻身下床,而后在院子里的人醒来之前,翻窗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嫁在即的准备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柳福儿动了动肩膀,弯了弯膝盖,感觉身上一下子轻快许多。 她侧过头,身旁之人早已不见踪影,摸摸床单,已是触手冰凉。 屋里传来窸窣的响动,柳福儿道:“几时了?” 赤槿搁了碳夹,快步过来道:“辰末了。” 她撩了床帐,顺手掖被角。 柳福儿将被子掀开,从床上起来。 赤槿急忙拿来带毛的披风搭在她肩上,道:“娘子,你还没好全呢,不如在床上歇一天吧。” 柳福儿摇头,感觉脑仁有些疼。 也不知是睡多了,还是昨晚的发烧带的。 赤槿拿来镶了貂毛的袄裙的半臂,麻利的把柳福儿全副武装上,才扶她去盥洗,接着又扶她到铺了软垫的坐榻上。 柳福儿有些无力的靠着背后的软垫,道:“你去寻八郎君过来。” 赤槿迟疑道:“娘子,你身体还弱,不如养些时日,再寻郎君说话。” 柳福儿微微皱眉,道:“让你去,就去。” 赤槿见状也不敢再劝,只是在出门前,叫重槿赶紧把早上的粥和药送上。 柳福儿昨晚只喝了些甜粥,这会儿正觉得饿。 吃了粥和药,又抿了撒许多糖霜的梅子,柳福儿才觉得恢复些力气。 司空八郎正好这时进来,看到柳福儿气色虽然不好,但精神不错,才放了大半的心。 世家之中不比外面,好些规矩必须要守。 即便他们已是兄妹,但妹子病卧,他身为郎君,也不好入内探望。 柳福儿抬手,示意他就站在门口,又吩咐两个槿退下,才道:“你帮我跟参军传个话,就说多谢他。” 司空八郎莫名,从打那次寺庙之行以后,他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便问:“你要谢他什么?” 柳福儿脸颊微红,昨晚之事怎好跟他细说,只道:“你帮我跟他说就行。” 司空八郎点头,正巧他也要跟梁二说那船嫁妆的事。 出了小院,司空八郎就直奔军营。 梁二正神采奕奕的练兵,听说有人找,他阔步过来。 “八郎,你怎么来了?” 他道:“可是大郎有事?” 想想,早上他走得有些早,碳炉里的火也熄了。 莫不是她又踢开被子,着凉了? 梁二心立时悬起,恨不能立刻奔去。 司空八郎摇头,道:“她没事,只是让我来跟你说谢谢。” “谢什么,我不过做了我该做的,”梁二松了口气,问:“你该不会就为了这句话,就跑来这里吧?” 从这里到司空家少说也有五六十里呢。 “自然不是,”司空八郎道。 他睨着看似磊落的梁二,总觉得自己是错过了什么。 梁二静等片刻,没等来下文,便挑眼去看。 司空八郎回过神,道:“年前,你送来的那些东西,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 梁二理所当然的道:“大郎的嫁妆啊。” 司空八郎深吸了口气,道:“义妹的嫁妆,我阿耶和阿娘已有准备,单子也都拟好,莫非刘夫人没有告知?” 梁二眨了下眼,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军营,连家都没回,怎会知晓?” “再说了,多陪送些不好吗?” 见司空八郎表情郁郁,梁二诧异,“我听说你司空家嫁女是有规矩的,我想要大郎十里红妆,风风光光。为我梁家长面子的事,我出一份力,也不行?” 司空八郎摇摇头。 这根本就不是出不出力的事。 他也说了,司空家是有规制的,阿耶和阿娘本来置办的就已经超了,若再加上他送来的,莫说只嫁给个司马,便是嫁个一品骠骑大将军也不掉份。 他转身上马而去。 梁二遥望他远去,转脸去寻周小六,道:“你送东西过去时,司空家的人可有异样?” “我去时天色已晚,管事的通报之后就把东西卸了,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周小六回忆着道。 “那他闹腾的是哪一出啊,”梁二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时,回了家的司空八郎去找了司空茂,道:“二郎不肯把那些东西收回。” 司空茂点了点头,他一早就想到了。 “罢了,他也是想让福儿风光些,毕竟她的妯娌可是公主。” 他道:“这件事我会与你几个族叔严明,他们若不信,查账就是。” “阿耶,”司空八郎低唤了声,深觉阿耶的不易。 司空茂笑着拍拍他肩道:“跑了一圈,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司空八郎听话的退出来,转去柳福儿那儿。 不想柳福儿并没有见他,只让赤槿来问如何。 司空八郎道:“话已经传到,让娘子放心就是。” 赤槿一礼,回去传话。 柳福儿微微点头,既然见到人,就说明梁二好好的,并没被她传染。 柳福儿放下提着的心,拿来针线篓子,开始慢悠悠劈线。 一根细线略一搓,便岔出一股,她眯着眼,小心把它们一一分开。 不知不觉便到了三月。 初三,上巳节,一个全民出门踏春的日子。 司空十娘早在半月之前便准备出游事宜。 待到将要出门之时,她来寻柳福儿,却见柳福儿还一声身宽松的常服,费了吃奶的劲跟鞋样子较劲。 她快步来到跟前,抽出鞋样子,道:“柳姐姐,你不跟我去踏春吗?” 柳福儿苦笑,道:“我还有两双鞋袜没做,眼见着日期就近了,哪里还有时间去踏春?” 司空十娘摆弄下鞋样子,道:“不然你跟我出去玩,回来我帮你做?” “不成,这是我孝敬长辈的诚意,怎能让别人替?” 柳福儿把鞋样子拿回来,道:“你跟义兄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司空十娘很不甘心,道:“可是再过不久,你就要嫁人了,想要再出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你当真不趁着现在,出去玩上一番?” 柳福儿摇头。 出门春游这种事,她经历得多了。 跟一时的玩乐相比,她更想尽可量的挽回自己的面子。 司空十娘无奈的走了。 柳福儿推开窗子,让春日的阳光照射进来。 她往后挪了挪,让自己处在阳光里,继续之前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热热闹闹嫁人妇 时光悠悠,眨眼便是四月。 待到出嫁那天,才刚过辰时,汪氏就带来全福夫人孟夫人梳头上妆。 因着早前在宴席见过,柳福儿只见了一礼,就被热情开朗的孟夫人按到妆镜前。 柳福儿只觉孟夫人十根白腻的手指在眼前翻飞一下,便有细细的绞线绷在她脸上。 轻轻一弹,柳福儿轻嘶一声。 孟夫人笑道:“娘子且忍忍,马上就好。” 她说着,手下不停,当真几息就停了手。 接着便是敷面上粉。 孟夫人弄了些香膏,熟练的抹在柳福儿脸上。 柳福儿立刻感觉脸上好似挂了层面具。 而后便是一阵喷香细粉乱飞,柳福儿很怕迷了眼睛,只闭着眼任由她施为。 待到孟夫人转去她身后,以把嵌着红宝的梳篦一下下通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吉祥话,她才定睛看铜镜。 昏黄的镜面里,显示出一个白面红腮的人影。 乖乖,活脱脱就是一白面小妖精。 柳福儿先是一愣,很快醒悟,里面的人影是她。 她细细抽了口冷气,抬手去摸红彤彤的小脸蛋。 汪氏赶忙把她手拿开,小声道:“别碰,花了就要重头再来。” 柳福儿唬了一跳。 她这脸刮成这样,少说也是七八层大白,要再来一遍,她真心扛不住啊。 孟夫人将备好的假鬓全都武装到柳福儿的脑袋上,又把妆台上,所有的珠钗都插到她头上。 仔细调整一番,她又弄了几个花钿,分别沾在柳福儿的眉心、眼尾,外带伪装出两个酒窝。 此时,柳福儿已然被各种东西压得动弹不得。 孟夫人又挑了些红红的颜色,细细描绘在她眼尾,又端量片刻,才转过头问汪氏,“如何?” “极好,极好,”汪氏笑眯着眼,拿了对一看就有些年头的对镯,套上柳福儿的手腕。 “这是你婆婆留给我的,你一对,十娘一对。” “多谢阿娘,”柳福儿已经动都动不了,只能道谢。 屋外,有人来请,“夫人,吉时已到。” 汪氏答应一声,转脸道:“记住阿娘的话,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你真心实意,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柳福儿点头,微微用力的拉住她的手。 汪氏却把手交给孟夫人。 重槿和赤槿上前,扶着一身厚重礼服的柳福儿出门。 汪氏随着她一步步来到花轿边,越走越是不舍。 轿夫等人坐稳,便吆喝着叫起。 一声响亮的羌笛声顷刻划破长空,琵琶和羯鼓也不甘示弱的跟上。 随着越发欢快的乐曲,轿夫们抬着轿子,喜气洋洋的行去。 汪氏本是目送,忽然她又像想起什么,急忙上前两步,道:“凡事多忍让,莫出头,长辈不喜欢的。” 汪氏声音不高,很快被乐声堙没。 但奇异的的是,柳福儿还是听到了。 她低应了声,想到汪氏定然听不到,便撩了轿帘一角,吩咐赤槿。 赤槿扭过脸,朝汪氏重重一点头,无声的回了句知道了。 汪氏的眼底渐渐聚起了泪花。 司空茂轻碰她一下,示意周围都是来观礼的宾客。 汪氏情知失态,忙扯了帕子快速擦干,重又露出笑容。 司空茂引着前来观礼的众人前方花厅饮宴,汪氏待花轿远去,才请其他女眷与挑着一担担绑着结绳的嫁妆送嫁队伍交错着从另一边去内院。 欢快的鼓乐远远传开,住在周围的佃农和农夫皆拖家带口赶了过来。 随轿送嫁的司空八郎命人抬了十大筐铜钱和一早备好的糖果过来,边走边洒,请来的百余名胡姬随着鼓乐在队伍两侧轻快的舞着。 得了好处的众人随着队伍边走边唱吉祥祝福的歌谣,直到送嫁的队伍完全进了城,才络绎散去。 梁二早早就守在城门口,见到轿子过来赶忙策马过来。 司空八郎朝他拱手,道:“小妹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护她周全。” 梁二郑重点头,以水代酒,满饮之后,道:“内兄放心,我定敬她重她,绝不负她。” 司空八郎同饮之后,方轻夹马腹,让出位置。 梁二欢喜的策马绕着轿子转了三圈,才靠到窗边道:“大郎,咱们这就走了。” 柳福儿紧了紧手里的纨扇,抿紧了嘴。 聚在送嫁队伍周围的百姓等了一瞬,见轿里安安静静,不由失望的叹了声。 梁二咧嘴笑着环顾四周。 他的大郎在害羞呢。 他扬起马鞭,喝令道:“出发。” 队伍随即动了起来,百姓们也跟着队伍笑唱起百年好合,夫妻恩爱不相离的歌谣。 梁二听得畅快,大笑着命人将带来的十几筐全数撒了出去。 一时间,欢呼声,吵闹声几乎响彻半城。 众人捡着铜板糖包,一直跟到梁府门口,也还是没散。 眼见门口被堵,梁二朗声道:“多谢诸位送嫁,某多谢了。西边院里备有流水席,三天放歇,诸位可告知亲友,但凡城中之人便可随意取用。” 人群静了一瞬,接着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人群快速的往西移动,一席红色的毡毯由内铺展至门口。 柳福儿以扇遮面,随梁二跨火盆,过马鞍。 旁门,虞氏和梁帅等人缓缓行出,又从正门而入。 刘氏睨了眼尚未完全走远的人潮,用力的抿起嘴角。 唐氏扫了眼,微微眯起眼。 公爹和小郎倒是当真看重这位柳娘子,这等排场可半点也不逊她当年呢。 拜过了天地祖宗,又拜过亲长家人,又拜谢了前来观礼的众人,柳福儿便被梁二带去西边院子里的青帐。 才刚挑了盖头,孟夫人便拿来合欢酒。 梁二喜滋滋的过去,等孟夫人倒好,便来到柳福儿跟前。 孟夫人见他急得不成的样子,不由笑道:“梁郎君莫急,这酒啊,可不能洒呢。” 身后,诸位请来的夫人善意的笑。 正接过半个小瓢的柳福儿的脸一下子透出粉晕,好在还有纨扇略微遮挡,不然她都能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二倒是脸皮厚,嘿嘿的笑着答应,半点不当回事的催促柳福儿共饮。 待到喝完,孟夫人收了小瓢,压好之后,才扶了柳福儿起身。 再次对拜之后,两人安坐帐中。 又洒落了特制的富贵吉祥钱,诸位夫人便识趣的告退出去。 梁二转头问她:“饿不饿?我让人备了些肉羹。” 柳福儿微微点头,没等说话,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其间还有周小六和郑三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给人添堵的婆母真糟心 便是不用出去,梁二也知,此时院外定已聚集许多人。 梁二起身,“我去看看,一会儿回来。” 柳福儿点头,道:“莫要饮酒。” 梁二本要迈开的步子一顿,转头笑道:“娘子放心,今晚我定是滴酒不沾的。” 他尾音略沉,眼睛上挑,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柳福儿脸一热,咬牙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是说正经的呀,”梁二很无辜。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可都是人生之大喜,可不就得清醒着过? 柳福儿憋闷,却又不能说,她已意会里面的寓意,只好别开脸,不再看他。 梁二闷笑出了帐子,吩咐打算去拦宾客的重槿赤槿,“伺候夫人梳洗了,饭食就在边上耳房,热了再给夫人送来。” 赤槿和重槿赶忙应是。 梁二笑呵呵的迎了众人而去。 重槿和赤槿进门为柳福儿卸妆净面。 正要换大衣裳,柳福儿忽然退到一旁,警惕的盯着床边,道:“谁在里面?” 重槿和赤槿立刻护在柳福儿身侧,同样警惕的望去。 床底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声响。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重槿,去把适才烧好的水泼进去。” 重槿答应着做出要走的模样。 床下传来叠声的不要。 一阵窸窣声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从里面爬了出来。 看到柳福儿,他眼圈含泪,道:“婶娘我出来了,你别泼我。” 柳福儿眨了下眼。 在这府里能叫她婶娘的唯有梁大之子崔锟。 想想小小的孩子竟然有胆子趴去床底听壁脚,柳福儿板着脸,道:“你躲在这里多久了?” 崔锟抽涕一下,道:“吃了午饭,我就来了,后来太困,不小心睡着了。” 柳福儿无语,怪不得刚才床脚一震,八成是他睡得太香,不小心踢到了。 看着瘪着嘴的崔锟,柳福儿生出点恶趣味,便逗他道:“这么说,你是诚心的了?” 崔锟咧嘴,要哭。 柳福儿道:“婶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这样吧,你若将功补过,我便不追究了。” 崔锟收了些哭意,哽咽道:“婶娘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你别告诉阿娘。” 柳福儿挑眉,玩笑般的道:“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我看看要不要与阿嫂说。” 崔锟拧着小眉毛琢磨,到底有什么事是跟婶娘有关系的。 忽然的,他想到前些时日偶然听到阿娘与阿耶说的话,便道:“婆婆挑了两个丫头给二叔,二叔不肯收,还跑去军营,阿娘说长者赐,不可辞,二叔拒不受领,是为不孝。” 柳福儿脸色微变,转眼看重槿和赤槿。 赤槿赶忙去了外面看门,重槿则去耳房热饭菜。 柳福儿拉了崔锟来跟前,道:“你可是偷听你阿娘说话了?” 崔锟见她一脸严肃,不由怯怯点头。 柳福儿忙扯出点笑容道:“答应婶娘,今天的话莫要与旁人说。” 崔锟一脸懵懂。 柳福儿道:“作为交换,你来这里的事,婶娘也会忘掉,绝不与别人提一个字。” 崔锟立刻点头,道:“我也不说一个字。” 重槿端来饭菜。 柳福儿拉他来桌边坐下,道:“睡了一下午,饿了吧。” 崔锟乖巧点头。 她给他盛了碗羹,问:“会不会用汤匙?” 崔锟点头,半炫耀的道:“我三岁就可以自己用饭了。” 柳福儿有心哄他,便配合道:“真的,这么厉害,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崔锟被夸得高兴,越发的表现。 柳福儿也顺着他的意思,更加的夸赞。 如此,崔锟很快便用完了羹。 因着怕人发现,他净了口便离开。 赤槿送他出院子,遥望他往东边行去,才回来禀告。 此时的柳福儿早已收了笑容。 她面色淡淡的道:“找机会打听一下那两个丫头去哪儿了。” 赤槿应下,上前伺候柳福儿用饭。 此时的柳福儿已经没有了食欲。 她摆了下手,道:“都撤了吧。” 赤槿抿了抿嘴,低声提醒道:“娘子,莫忘了夫人的叮咛。” 柳福儿拿眼睨她。 重槿十分紧张的盯着越矩的赤槿,以眼神示意莫要再说了,要是第一天就被遣送回去,那可就没有活路了。 赤槿看到重槿的示意却视而不见,依然道:“为了她们,饿坏了不值。” 柳福儿定定看她,忽的勾起唇角,轻声道:“的确不值。” 她摸了下汤盅,有些凉了,便指了几个想吃的菜,道:“重新热热,先填饱肚子再说。” 赤槿露出笑容,叫松了好大一口气的重槿去把饭菜拿回去热了,她服侍柳福儿更衣。 入夜,梁二阔步进帐。 重槿赶忙上前,打算帮他宽衣。 梁二望了眼明亮的内侍,摆了下手。 赤槿和重槿俱都躬身行礼,后轻巧的退去外面。 赤槿合了屋门,示意重槿先回屋,她在外把守,以防有人来闹。 只是她才刚一站定,梁二的声音隔着两只传来,“回去吧,院门口有人守着呢。” 赤槿低应一声,与重槿回耳房。 梁二正了下衣襟,进了里面。 柳福儿正凑去烛边剪灯线,见他过来,只看了眼,便继续剪着。 梁二见柳福儿不理自己,便凑过去,道:“这花烛是阿娘请人定制的,上面的花样都是她亲手描的。” 柳福儿看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下面的花样。 看了一遍之后,柳福儿不由呵呵了。 从上而下,除开最上面的麒麟带子,下面就是一串串石榴和蝙蝠,因着太多,把寓意和美吉祥的和合二仙都给压缩成小拇指大小。 刘夫人这是有多想要抱孙子呀。 可惜她不想变成母猪,只打算生一个就好。 柳福儿转脸,似笑非笑的看梁二。 梁二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不由一阵脸热,外带的埋怨刘氏,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明显啊,他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柳福儿心里念着他拒了两女的事,起身给他宽衣。 梁二赶忙站直了,配合的张开手臂。 柳福儿展眉一笑,手指搭上他的腰带。 轻轻一抠中间的玉扣…… 没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柳福儿抿嘴看了眼垂下头看自己的梁二,继续抠下一个。 还是没开。 柳福儿微微皱眉,索性两手开工。 梁二嗅着淡淡的香气,眼见她乖顺靠来,心里暗赞,周小六这家伙果然靠谱,寻来的东西当真不错。 柳福儿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她收回手,打算去背后试试。 梁二动了动汗湿了的手,一下子将她抱住。 男子的气息瞬时侵占她呼吸范围,柳福儿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人也如木头般僵住。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热,又一阵一阵的冒冷汗。 冷热相激之下,她不由微微战栗。 梁二似乎感觉出柳福儿的紧张,他微微松开手。 柳福儿赶忙抽身,并往后退了一步,才抖着声音道:“你自己来吧。” 梁二将手放在腰上,也不知怎么一动,腰带就下来了。 他习惯性的把腰带搁在桌上,抬手去解衣襟。 玉扣碰上桌面,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脆响。 柳福儿却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快步来到桌边,两口就灌了满满一杯水。 身后,隐约传来声低笑。 柳福儿咬了咬牙。 想她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老司机,怎么能被亲嘴都撞牙的愣头青取笑。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来到梁二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往床上扯。 梁二脑子发懵,只呆呆的顺从。 等到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半趴在床上。 柳福儿松开手,老实的闭目躺好。 梁二撑起身体,往上挪了挪。 待来到柳福儿脸颊旁,他左右端量。 柳福儿的脸很小,眼睛也不大,鼻子还不高,嘴唇略薄,与时下丰盈富态的审美相差有些距离。 但在梁二看来,她的眼睛很别致,微微的藏双每一次开合时,睫毛就会颤颤探出,勾得他好想拨弄,略有些挺起的鼻梁弧度优美,拉得小巧的鼻头微翘,可爱的人心都跟着痒痒。 他低下头,轻轻咬了下。 柳福儿低呼着睁开眼,道:“你干什么呀?” 梁二呵笑着把头埋在她颈间,叹息着道:“大郎,你终于是我的了。” 柳福儿反问:“你怎么不说你是我的了?” 梁二吸了口气,道:“好,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柳福儿满意了。 梁二抬起头,脖领略伸,准确的刁上垂涎已久的小小软肉。 耳垂一阵温热,电流霎时淌遍四肢百骸。 柳福儿哆嗦了着轻哼了声。 那声音软软弱弱,就如才刚出生的小小奶猫。 梁二眼睛一亮,恍如寻到攻占阵地的突破口,他略微用力,或轻或重的咬着吮着,甚至无师自通的将范围扩大。 柳福儿整个人一抖,唇瓣颤颤。 猛然间,她想起,此时是在帐篷里,隔音效果实在堪忧。 她忙用力咬住嘴唇,手用力的抓住梁二的臂弯,只人如疾风中努力抓牢树枝的叶片一般,拼命抵抗,却又无力抗拒的战栗着。 绑在胸前的丝绸很是顺滑,虽然绑得绳结繁琐,但在两人磨蹭里,还是微微的松散开来,挂在胸口的裙子也跟着缓缓滑脱。 梁二唇瓣滑下,只觉碍事,他顺势一扯,手指碰到一点软中带硬。 他有些新奇的伸出手掌,轻擦而过,意外的听到一声柔媚入骨的嘤咛。 他抬起头,见粉面带晕的柳福儿轻蹙眉头,唇瓣被她咬得红润润的,总是清冷自持的眼睛染上一层迷离的水光。 “娘子,”他低唤一声,无师自通的以唇代手。 柳福儿低叫了声,此时的她脑子已然混沌,只无意识的扭动腰肢。 不知是要拒绝,还是催促他继续。 床帐忽的轻飘的落下,一件件从里面抛了出来。 喜烛吐出一串串蜡珠,明亮的火苗随着空气的波动,跳动着,荡漾着。 翌日,天才刚蒙蒙亮。 赤槿和重槿端着盥洗物什来到青帐边。 梁二听到动静,立刻警醒的睁开眼。 赤槿低唤着,“娘子,该起了。” 梁二低咳一声,命两人退下。 “等一下,”俯趴在他胸口的柳福儿被他胸口的低震弄醒。 梁二侧头,见柳福儿眼睛都睁不开,便道:“不着急,时间还早呢。” “不行,今天还有好些事要做呢,”柳福儿坚持起身。 不想才爬起来,就哀鸣的倒下。 梁二唬了一跳,赶忙接住她,道:“你怎么了?” 柳福儿一手按腰,用力磨牙,“你说怎么了?” 梁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嘿嘿一笑,手摸上她滑溜的背脊,略微用力的按压,“我给你揉揉。” 柳福儿皱眉,本是想要拒绝,可又觉得他按得不错,便索性趴下来,转脸示意他继续。 梁二侧过身,把被子搭在她身上,只凭感觉摸索着按着。 柳福儿眯着眼,手交叠着,垫在下巴下面,歪了头看他。 梁二看她一眼道:“看什么?” 柳福儿抿着嘴,笑着摇头。 如果说早前她有各种忐忑担心,但是经过昨天之后,她忽然的就踏实下来。 梁二又按了一会儿,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探手出床帐,取了把剪子过来。 眼见他剪了自己和他的头发,柳福儿才想起自己忽略最重要的步骤。 结发夫妻,百年同心。 柳福儿拿过两人的头发,有些笨拙的挽了个同心结,放到一早准备好的荷包里。 梁二见她很是郑重其事,不由笑了。 柳福儿扯过被子,将半露的香肩盖好,瞪着半点没有自觉的他道:“你还不起来?” 难道要她丫鬟伺候光溜溜的他穿衣裳呀。 梁二歪缠的凑过来,道:“你帮我穿。” 柳福儿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道:“你还要脸吗?” “不要了,”梁二回答干脆。 帐子外,赤槿耳听里面窃窃私语,却又迟迟没人召唤。 眼前请安时辰就要到了,她只好再次低唤道:“娘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柳福儿推了把梁二,道:“赶紧的。” 梁二腻歪的倒在她身上,耍赖道:“好娘子,你就应我吧。” 柳福儿无奈,时辰不等人,她只好推开他,横跨他身体,去床边拿他的里衣。 梁二借机探来胸前,轻而快的捏了下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柳福儿不防,一个嘤咛倒在他身上,好半晌才从那一记酥麻里缓过神。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婚第二天 柳福儿二话不说,伸爪就挠了一把。 梁二冷嘶一声,低下头就见胸膛赫然显出几道红痕。 “疼,”梁二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软软的道。 “活该,”柳福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梁二半起身,抱住她,嬉皮笑脸的求吻,求安慰。 被香了两口的柳福儿用力一挺腰肢,腰眼顿时传来一阵酸软的痛。 她咬牙拎起单衣直接兜头罩下,顺带以自身体重把人按下。 带着凉意的薄绸贴在脸上,梁二轻呜着倒在床上。 单衣上略微显示出梁二的五官,柳福儿一时恶从胆边声,低下头,朝着他鼻梁就是一口。 梁二痛得哎呦直叫,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把柳福儿掀到床底下。 柳福儿一口正中,扯了里衣遁走。 梁二落下衣裳,轻嘶着摸鼻梁,略有些不平,像是未消的牙印。 他半撑起身体,恶狠狠的看已躲出老远的柳福儿。 柳福儿才不惧他,穿好了里衣,理直气壮的道:“还不起来。” 梁二扯了里衣衣襟,边套边道:“地上凉,过来穿鞋。” 柳福儿戒备的凑来跟前,伸长了腿去挑绣鞋。 梁二邪气一笑,身形一晃,人便来到她身后。 柳福儿惊呼着要跑,梁二一把抱住她的小蛮腰,把连踢带挣的她抱去床边。 “你,你要做什么?” 柳福儿半歪在床上,警惕的盯着他。 “你说呢,”梁二以身体和手撑在她身侧,呲着一口白牙,危险的逼近。 柳福儿往下一点点的躲,面上一本正经的道:“别闹了,时间来不及了。” 梁二咧嘴,猛地伏低。 柳福儿低叫一声,却只能闭眼承受。 梁二的嘴唇轻轻贴着她鼻尖,等了一瞬,待到柳福儿睁眼之时,他才轻轻一咬,而后啄了下她唇瓣,快速起身。 柳福儿眨巴下眼,看他。 梁二已拾起绣鞋,托着她翘起的小腿,拢好罗袜,把鞋一一给她套上。 “二郎,”柳福儿动容。 梁二舒眉一笑,命人进来,自己起身套上袍子,又拿了腰带过来。 柳福儿挑眉。 她可没忘了这与平常不同的腰带。 梁二当着她面将腰带搭在肚脐附近,手臂转去后方。 片刻传来一声细碎的声响,腰带已然扣好。 赤槿和重槿端着东西进来,梁二趁两人未来到近前,低声道:“是小六特地从江南带回来的,说是那里新婚的郎君每人一条。” 柳福儿了然。 时下成亲的多是未见过面,或者仅见过一面的,这种看似与平常一样,却又很不相同的腰带,倒的确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柳福儿娇嗔的瞪他一眼,碍于跟前有人,不好多说。 梁二摸了鼻子,嘿嘿的笑,接了赤槿递来的温热帕子,抹了把。 柳福儿同样盥洗之后,便坐到妆镜前。 赤槿为她梳头挽发。 柳福儿很不耐烦那些珠环玉翠,便道:“弄个得体简单些的就行。” 赤槿便只挽了个回环髻,在头顶别了朵娇艳欲滴的大红牡丹,两鬓和脑后只簪了几朵珠钗,外带指甲大小的金花小簪而已。 梁二利落的挽了个髻,歪头看柳福儿,道:“过两天我着人给你打些带花树的钗环吧。” 他现在也是有品级的命官,妻室完全可以带更华贵的钗环。 柳福儿侧头看镜中满脑袋的金光,摇头道:“我这儿还有好几匣新打的,做些面子活足够了。” 她道:“你若有银钱便换些铁矿粮食吧,我听说黄二郎在南边闹得挺大,估摸他早晚要打上来。” 梁二呵笑:“那些自有阿耶,我的这点俸禄可是要留着养娘子的。” 柳福儿心里一甜,侧头睨他,道:“既如此,那就上交吧。” 梁二掏出把小巧的钥匙,递给她,道:“都在东边库房里,都给你就是。” 柳福儿捏着钥匙,问:“当真不留点私房?” 梁二摇头,反问她,“我要那些作甚?打赏,放例,不是有你呢。” 梁二这话充满全然信任,柳福儿被奇异的取悦了。 她收好钥匙,搭着他手起来,道:“走吧,咱们去给长辈请安。” 梁二呵笑着随她走,顺手正了正她鬓角的金花小簪。 出了小院转过一个小巧的花园,便是往正院的圆月拱门。 穿过之后,再绕过一片苍翠的树荫,已能看到正院的屋脊。 柳福儿微垂着头,松开梁二的手,做敛襟端肃样。 梁二侧头看她一眼,甩了下宽大的袖摆,借着摆动,重又抓住她温凉的手。 柳福儿顿了下,小声道:“快放开,被人看到了不好。” 梁二呵笑,转眼看四周,道:“没事,有袖子挡着呢。” 他笑意融融,道:“我给你暖暖,等进院就松开。” 柳福儿弯眼望他,心好似落在了温热的水里,熨帖的让她鼻子发酸。 她忙侧头,用力的把泪花眨散。 又行了片刻,一直候在门边的丫鬟见到两人过来,忙去内里禀报。 梁二略微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没事,有我呢。” 柳福儿轻嗯了声,收回手指,摆叠在小腹附近,以温顺的姿态随梁二迈过门槛。 豆蔻撩了帘子从门出来,快步的迎上来见礼。 梁二略一点头,道:“阿耶和阿娘可在?” 豆蔻赶忙回道:“老爷和夫人一早就起来了,正等着两位呢。” 柳福儿面带得体微笑,眼睛不经意的看她一眼。 这话应该没有什么歧义吧? 梁二素来大咧,豆蔻撩了帘子,便阔步进去。 正厅里,梁帅和刘氏端坐上位。 梁二笑嘻嘻的喊了声阿耶阿娘,侧身等柳福儿近前。 刘氏见梁二这般作态,眼睛微微一闪。 豆蔻忙上前摆了两个蒲团。 梁二拉着柳福儿跪下见礼。 柳福儿随着梁二叩首,起身时,梁二直接拿了个茶杯送给梁帅和刘氏。 梁帅教导儿子,成亲之后就是大人,凡事要慎重,不可再儿戏。 柳福儿拿了赤槿送来的鞋袜,高举齐眉,略往前送。 梁帅笑呵呵的道了声好,示意豆蔻接过。 刘氏淡淡睨了眼,暗忖这手艺连寻常的针线人都比不得。 豆蔻搁了物什,又端托盘过来,柳福儿奉茶。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见礼小风波(打赏加更) 梁帅接过茶盏,照比早前对梁二的长篇大论,他只啜了口茶,道:“以后就是一家人,这家里的每一个都是你的亲人。” 话音不高,很是温和,满是父辈的关切。 柳福儿用力抿了下嘴,道:“知道了,阿耶。” 梁帅捋着胡子,递上个锦盒。 接着便是刘氏。 柳福儿照例将茶举到眉高。 刘氏却没有接。 她定定看着门口,待到个婆子托着匣子进来,朝她略一点头,她才接了茶,搁在几上,道:“柳氏,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方为妇德。你既然嫁入我梁家,便要守我梁家的规矩,那些个不伦不类之事,以后莫要再犯。” 柳福儿猛地呛了口气,知道刘氏言外之意是指她着男装混迹军营。 她咬住后牙,努力温声道:“多谢母亲教诲,媳妇知道了。” 刘氏微微蹙眉。 梁帅看了眼刘氏,转而跟梁二道:“你婆婆急着见你们,一早就差人来问,我让你大兄和阿嫂也去延寿居,如此也省得你们来回跑。” “多谢阿耶,”梁二扶了柳福儿起来,随着梁帅和刘氏来到延寿居。 照例的叩拜敬茶,奉上鞋袜。 虞氏只一端量,便知道这是不善女红之人亲手所做。 想起早前柳福儿所言,虞氏微微点头。 他们这种人家又不靠手艺吃饭,有没有女红的、并不打紧,她看重的是柳福儿孝敬长辈的诚心,这才是弥足珍贵的。 柳福儿又与梁大夫妻见礼,送上物什之后,她笑眯眯的递给崔锟一个荷包模样的鎏金香球。 崔锟心虚,骨碌着眼睛,左右的看。 柳福儿挑眉,问:“锟儿不喜欢吗?” 梁大侧头看儿子怎么应对。 唐氏见梁大全然忽略了自己,不由有些不悦。 但她素来善藏,只抿了下嘴角,便笑吟吟道:“锟儿,婶娘送你礼物,你该怎么说?” 崔锟接过来,拱手一礼,道:“多谢婶娘。” 柳福儿弯了眼笑。 梁大仔细的观察柳福儿,见她当真是喜欢儿子,便也跟着一笑。 唐氏看似随意,实则一直盯着梁大,见他这般紧张柳福儿,她心里不由大怒。 虞氏笑呵呵的招了崔锟来跟前,把香球挂在他腰上,问他,“喜欢吗?” 崔锟点了点头,白胖的小手指轻轻拨弄着香球。 虞氏便笑着叫了麦香来,把才刚制下的香分出一些,让曾孙拿回去玩。 一家人热络的吃了早饭,才各自的散了。 回到小院,柳福儿才发现青帐已经拆了。 她转头看了眼留守的重槿,便随梁二进屋。 此时屋里的一应已经摆好,柳福儿坐在妆镜边,把钗环卸了。 梁二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便笑道:“有那么沉吗?” 阿娘和阿嫂可是每天都那么带着,也没见怎么样。 柳福儿转头,转了下眼珠道:“你过来。” 梁二不明所以,来她跟前。 柳福儿笑眯眯的把他按在妆凳上,将自己才刚拔下来的钗环尽数插到他头上。 梁二啊呦叫了声,道:“你干什么?” 他赶忙的把物什弄下来。 柳福儿问他:“沉不?” 梁二拿她没有办法,只宠溺的抱住她腰,把脸贴在她身上,道:“若不喜欢,以后少带就是。” “你,”柳福儿躲闪不及,被抱了个正着。 她面红耳赤,却又挣不过梁二,只得吩咐重槿,“给我弄些羹来。” 梁二诧异,“你没吃饱?” 略一回想,适才席上,她好像的确吃得不多。 柳福儿睨他,道:“你见过那个新妇甩开了腮帮子吃饭的?” 梁二转脸吩咐道:“那就再加几个菜,”他笑道:“我也陪着你再吃点。” 赤槿抿了嘴,笑着跟重槿一并出去。 待到屋里没人了,柳福儿才松开紧绷着的脊梁,小声道:“这还有人呢,你就不能注意些。” “什么人啊,”梁二满脸的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仆从丫鬟就是物件摆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柳福儿却不行,被人看了场亲热戏,她脸颊通红,探出纤纤手指在他胳膊上作怪。 梁二肌肉一绷,使得手指滑开。 柳福儿薄嗔的拍他胳膊一下,扭过脸不理他。 梁二叹了口气,道:“我尽量吧。” 娘子脸皮太薄,耽误亲热怎么办? 梁二森森的苦恼着。 吃过饭,两人都觉得困倦,便上床小憩。 梁二正是精力旺盛之时,又是才刚食髓知味,一摸到边便忍不住探手入怀。 柳福儿却是腰酸腿痛,私密处也很不舒服,便告饶。 奈何梁二不肯,她只好拿出早上刘氏的训诫道:“白日宣淫,要是被阿娘知道,我还不立马被休回去?” 梁二还有些不甘,不过为了娇妻不被阿娘训,他只好退了半步,道:“行吧,那等晚些时候再来。”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总算躲过一时,至于晚些时候,到时候再说就是。 夫妻两半拥半抱着睡了过去。 柳福儿没有午睡习惯,加上梁二总是喜欢把她拎去怀里。 几番折腾,她便清醒了。 她小心的挣脱梁二环抱,蹭下床来,随口问赤槿昨晚的被褥可都处置了。 赤槿睨她一眼,小声道:“别的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床单被刘夫人院里的婆子拿走了。” 柳福儿梳拢头发的手指一顿,忽的就想起早上敬茶时的情景。 她用力的抿紧了嘴角,脸渐渐转青。 “娘子,”赤槿显然一早就想到了,语调里难掩忧色。 被长辈这样明晃晃的怀疑,即便证明己身,也难保以后没有芥蒂。 柳福儿缓缓的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梁二从床上翻了个身,转眼见柳福儿,便笑着起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柳福儿弯起嘴角,好似没事人样的笑道:“你睡得都打呼,还能知道我起来?” 梁二摸摸脑袋,呵笑。 他睡觉一贯警醒,没想到这条惯例在娘子跟前倒是打破了。 柳福儿拿了外衫过去,帮他穿好,道:“时辰不早了,也不知府里的规矩是一家人用饭,还是在各自的院用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妯娌也不是个省油的(打赏加更) 梁二道:“我和阿耶大哥时常不在家,平常阿娘和阿嫂都会陪着婆婆一起用早晚饭的。” 柳福儿抬眼看看外面渐沉的夕阳,道:“不然咱们先去延寿居,陪婆婆说会儿话,明天一早咱们不是要出门吗?” “也好,”梁二点头,明天要去回门,捎带的看婆婆有没有啥好东西带着。 两人随即来到庆寿居。 才一游廊,就听到里面笑语妍妍。 柳福儿侧头,梁二嘴巴无声张合了下,道了句,“阿嫂。” 柳福儿心里有数,忙抚平裙摆,挺腰收腹,维持端庄自持状。 梁二见她如临大敌,不由闷笑的撩了门帘。 虞氏正与唐氏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眼。 见到两人,不由笑了,“你这皮猴,今日怎地这般乖巧?” 梁二呵笑的拉着柳福儿见礼,怕虞氏再揭短,便打岔道:“阿嫂再与婆婆说什么?” 唐氏一笑,道:“前些时候,我寻了块上等的蜀锦,颜色花纹都极适合婆婆,可是料子却有些少,我本以为只能做个裙子,没想到就是有手巧的,竟硬是做成一套。” 梁二哦了声,不感兴趣的样子。 柳福儿瞟了眼小几上的衣裳,垂下眼。 唐氏眉眼弯弯道:“这不眼见着就热了,我便带了人来,想帮婆婆做些夏衫。” 说话间,一身着素雅麻裙,身段纤细的娘子垂头上前。 虞氏摆了下手,道:“这个不急,得闲了再弄也不迟。” “明天是回门,该有的礼数咱们可不能缺了,”她转而交代梁二,道:“我让麦香寻了些东西,待会儿你们顺路带回去。” “好,多谢婆婆,”梁二答应的脆生。 柳福儿起身,屈膝道谢。 虞氏摆手道:“快坐下,都是一家人,总谢来谢去的,生分。” 柳福儿浅笑着道是。 唐氏垂下眼,盯着手里的团扇。 上面的仕女美目盼兮,就如同在看她的笑话。 她是从帝都远嫁而来,根本没有回门一说。 奉旨嫁来之后,虽然也是十里红妆,可婆母推说路途遥远,往返不便,她又能说什么。 她自诩自己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可眼前这位妯娌,就像是与她对着干一般。 不论婚嫁排场和回门,都要胜她一筹。 她再落魄也是金枝玉叶,怎能由得她随意折辱。 唐氏抿着嘴,一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在她心田悄然落户。 而她对面的梁二尚且不觉,还在与虞氏说,此时正是风清气朗之时,应该寻个时间,打些野味来孝敬。 虞氏心知,他是变相的想讨二孙媳欢心。 身为长辈,自然乐见。 唐氏眼见几人越说越热闹,不由捏了捏手指,面皮不由自主的绷紧。 余光忽然瞄见怯生望向梁二的娘子,她缓缓吐气,重又笑道:“弟妹,府里马上就要做夏衫了,青锦手艺极好,不如就让她帮你?” “多谢阿嫂美意,”柳福儿道:“只是我阿娘已命人做了四季衣裳。” “这有什么,”唐氏笑道:“多做些,换着穿就是了。” 柳福儿思忖片刻,露出羞赧的笑,“还是不了。” “我这年纪正是抽条的时候,若是做得多了,没等我穿便小了,岂不是浪费?” 唐氏转而看向梁二。 柳福儿道:“阿娘给我预备时,顺带也帮二郎带出来了,估计这一两年是不缺的。” 唐氏一梗,万没想到这汪氏竟然待柳福儿比亲女还好,办事竟这般周全。 这是妥妥的照着世家门阀之嫡女的规格操持的。 柳福儿看了眼青锦,道:“阿嫂既然这般喜欢她,不如就把她留下。” 她道:“阿嫂院里人多,青锦的手艺不论缝补还是做裳,总能用得上。” “娘子说的极是,”梁二附和,十分诚心的道:“阿嫂,这人你就带走吧。” 唐氏张了张嘴,半晌才笑道:“如此好的手艺怎好独享,”她道:“还是留在针线房里,大家都能用得上。” 三人你来我往的踢皮球,最终决定了青锦的归属。 虞氏冷眼瞧着两个孙媳交锋,眼见只一个照面,大儿媳便吃瘪,便想起梁帅和梁二与她说过的种种。 她端量浅笑如没事人一样的二孙媳,暗道狡猾,心里却是很喜欢的。 门外丫头回禀,说大郎君带着小郎君过来。 唐氏大喜,忙看向门口。 片刻,梁大便和梁锟一块进来。 她招手叫了儿子,示意他去虞氏跟前。 梁大给虞氏见礼之后,阔步坐去唐氏右手边,笑道:“今天倒是来的早。” “我在家时,哪天也不晚啊,”梁二朝梁大偷偷瞪眼,示意他别揭自己短。 梁大扫了眼柳福儿,没再言语。 边关那次的莽撞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轻敌。 虽说他化解的十分及时,但也是因着她不曾为难。 梁大对这个弟弟还是有感情的,他不想因为些无关紧要的,断送兄弟情义。 梁帅和刘氏没多会儿也到了。 一家人团坐一起,用了晚饭,又用了些茶,才各自散去。 临走时,梁帅见赤槿抱着大大小小的几个盒子,想起回门一事。 回去后,他问刘氏,“明天回门,礼可曾备好?” “早就备好了,”刘氏搁了钗环,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梁帅道:“司空家对二儿媳甚是看重,回礼莫要太随意。” 刘氏低应了声,心里却有些吃味。 老爷这个公爹对这个儿媳也太关心了些,便是她当年回门,也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梁帅说完,便去净房洗漱。 刘氏忍了又忍,还是啪的一下把梳篦摔在了镜前。 第二天清晨,赤槿又来叫起。 柳福儿含糊的答应,手稍一支床,便又昏睡过去。 梁二神清气爽的从被窝里钻出。 套上衣裳,他拽来床围的里衣,好似摆弄布娃娃样的,给她把衣服套好。 赤槿和重槿进了门,闻到未散的味道,俱都红了脸。 赤槿持重一些,尚能不显端倪的来到床边。 一番洗漱过后,柳福儿渐渐清醒过来。 她挪蹭的想要下床。 不想一动,便抽了口凉气。 梁二有些心虚,赶忙讨好的过来,道:“你要去哪儿,我抱你去。” 柳福儿狠捶了下他胸口,指妆镜。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门的教导(月票加更1) 吃过早饭,柳福儿和梁二带着两大车礼物去司空家。 才一下车,大门便从里打开,许多手持空竹杖的男男女女哄笑着蜂拥而上。 柳福儿唬了跳,没等反应过来,便被越众而出的司空十娘从边门带走。 梁二立刻双手抱头,在或轻或重的敲打里,巧妙卸力的进了司空家的门槛。 才一站定,敲打便止。 司空八郎手拄竹杖,与众人呵笑的簇拥着梁二进花厅。 司空茂和汪氏已然端坐,柳福儿和司空十娘也早就到了。 梁二揉了揉胳膊上前。 丫鬟摆好了蒲团,一对新人上前见礼。 汪氏等两人磕完头,便赶忙拉梁二起来,顺势看他手背上的乌青,忙让人拿来药油,并嗔怪儿子,道:“便是打也要斟酌些,怎能没个轻重?” 司空八郎抽了抽嘴角,心说要给义妹立威的是你,打疼了心疼的又是你,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呀。 “不碍的,”梁二不在乎的揉了下,道:“我在军营里摔打惯了,这点小伤,两天好。” 汪氏呵呵的笑,心里暗忖,那她这威到底是立了,还是没立呀。 一旁的柳福儿瞧出汪氏的纠结,不由微微的笑。 一番寒暄过后,司空茂与梁二说起白马寺的铁矿一事,汪氏借机把柳福儿拉去后院。 坐定后,汪氏遣退了丫鬟,问柳福儿,“二郎待你如何?” 柳福儿脸颊红红,微微点头。 汪氏略微松了口气,道:“那长辈呢,待你可好?” 柳福儿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汪氏心里便有了数,只把自己多年的经验拿出来,道:“百善孝为先,不管什么事,哪怕就是她不对,你也要忍。一定记住,不论什么是,都莫要与她顶撞。” 柳福儿抿住嘴。 道理她懂,但真要做起来,真的太难。 汪氏道:“你只要记得,在那个宅院里,最大的并不是她,因势利导,总会峰回路转。” 柳福儿点头。 这招与她早前想的一样。 看来这条在哪里都是好使的。 柳福儿又道:“不止是她,便是阿嫂也不喜欢我。” “这也难免,”汪氏笑道:“你的嫁妆除开我们准备的,还有二郎给你置办的,两下一比,你只多不少。” “加上二郎心疼你,全是依照古礼,一板一眼的过礼。我听说他还开了流水席,三天下来,这得多少银钱。” 她道:“你的那妯娌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眼见你这般风光,她能高兴?” 柳福儿很赞同汪氏所言。 但她以为,唐氏成婚之事与她又没有半点关系,难道要她为了顾及旁人面子,刻意简办自己的婚事? 天下哪有这等道理的。 汪氏道:“待到回去,你凡事让着她些,她若知道好歹,便知道该如何做。” 柳福儿又点头。 汪氏摸摸她脑袋,道:“为人妇便是这般,凡事啊,都不能由着性子。” 她道:“八郎曾与我说,你教过他,何为人是为忍,这话,放在这儿也一样。” 柳福儿长吐了口气,若是筹谋计划,她能忍,可若是与人相处,她自忖未必能做到。 她道:“阿娘,嫁人好累。” “这就累了,”汪氏笑道:“好了,阿娘不说了。再说,你这心也跟着乱了。” 她望了眼天色,估摸席面已经备好,便带了柳福儿过去。 吃过饭,柳福儿挥别汪氏等人,与梁二打道回府。 马车摇晃着出了司空家门,梁二偎蹭过来道:“泰水大人与你说什么了?” 柳福儿怎会告诉他那些,便道:“阿娘问你对我好不好。” 梁二略往后的靠在软枕上,道:“你怎么说?” 柳福儿转脸睨明明紧张,却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梁二,道:“自然是,极好的。” 梁二嘴角一弯,笑意从眼底倾泻而出。 “你觉得极好?” 柳福儿顿住正要点下的脑袋,道:“阿娘还说要节制。” 梁二撇嘴,道:“泰水大人最是通情达理,怎会说这话?” 他肯定的道:“这句定是你自己加的。” 柳福儿睨他一眼,懒得理他。 梁二却凑过来道:“娘子,我今晚轻些,就一次,好不好?” “不好,”柳福儿瞪眼道:“你看看,我都有黑眼圈了,我要求睡个完整的觉。” 梁二叹气,缩回脑袋。 片刻,他又过来道:“不然就前半夜……” 柳福儿怒团软枕,“不然这几天你睡榻。” 这下梁二彻底的偃旗息鼓了。 回到梁家,天已经擦黑。 柳福儿本想先见过刘氏再回院子。 但梁二想着柳福儿没能歇好,便让人通禀一声,直接带柳福儿回了院子。 刘氏正等着两人过来,听说人直接回去了,气得把杯子重重一放。 正在看书的梁帅收了书卷,道:“你也要体谅一下,他们两个来回折腾了百里,累了也是正常。” 他道:“你若想知道什么,等明早他们过来,再问就是了。” 刘氏用力的起伏了下胸膛,抖着声音道:“这是累了的事吗?” 她道:“这是没有规矩,枉顾孝道。” “这怎么又扯上孝道了,”梁帅道:“儿子早前从军营来回跑,不也经常直接回去歇了吗?” 刘氏瞪眼,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梁二皱眉,道:“同样都是儿媳妇,你为何这般苛待柳氏?” “就因为她阿耶落魄,与我梁家门户再不相当?” “我没这么想,”刘氏眼神一闪,躲开梁帅注视。 “那是为何?” 梁帅到底是将帅出身,只凭刘氏的一个回答,便听出隐含的意思。 刘氏见瞒不过去,索性直言,道:“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喜叛经离道的人和事。” 她道:“柳氏的做派,我不喜欢。” “她怎么了?” 梁帅蹙眉,道:“她一个娘子,在外漂泊,难道要熏香敷面,打扮得娉婷雅致?” “那不是等着被人拖去卖了吗?” 刘氏抿了嘴,倔强的梗着脖子。 梁帅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话止于此,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第一百四十九章 牛刀小试,成果不错 翌日,柳福儿起了个大早。 收拾齐整之后,她命赤槿将昨晚带回的礼物带上,与梁二前往正院。 刘氏顾忌梁帅,不好做得太过,面对柳福儿时便和缓几分。 梁帅看在眼里,微微点头。 梁大一家人过来请安,梁帅不是个拖沓的,人一齐便浩荡的往延寿居去。 虞氏正从佛堂出来,等几人见了礼,她便跟唐氏道:“这次的香极好,方才我一燃,便觉得惬意宁和,就连心境都好了不少。” “婆婆喜欢就好,”唐氏笑道:“听主持说,这是为了昨日的浴佛节新制出来的,因着数量有限,我也就只得了一匣。” “尽够了,”虞氏道:“早晚一柱清香,表我心意即可。” 唐氏笑着应是。 麦香小声请示,得答复便带人摆饭。 柳福儿转眼,几位长辈都没意思让她下厨,心里略松了口气。 唐氏抿着嘴,侧头拉平儿子肩膀上的褶皱。 吃过饭,梁帅和梁大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柳福儿问梁二,“你不跟着去?” 梁二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我跟阿耶要了一个旬日的假。” 他凑到柳福儿耳边低语,“怎么,你不想我陪你?” 热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上,柳福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她侧头避开,咬着唇,娇嗔的瞪他。 梁二嘿嘿的笑,好似没事人一样到继续迈步。 柳福儿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眼,赶忙跟上。 新婚的日子不论多久,总是短暂,柳福儿只觉一瞬,梁二便已要去军营。 从此他便只能几天回来一次。 清晨时,柳福儿早早起来送梁二出门。 走到门边,柳福儿还是没能忍住。 她扯了梁二衣角,抿着嘴看他。 梁二将她环如怀里,轻轻摩挲她背脊,道:“若是没事,我会尽早回来的。” 柳福儿点头,乖巧无比。 梁二捧起她的脸,用力亲了下,道:“若是无聊,你便去寻婆婆和阿娘她们,种种花、说说话,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柳福儿没有说话,手指终还是松开了。 梁二按住佩刀,柔声道:“走了。” 柳福儿点头,随着梁二的走动,她不自觉的往前半步,又即刻停下。 她很清楚,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情景便会是常态,她必须适应。 梁二已大步流星的往外行去。 柳福儿一直遥望到彻底看不见他身影方才回去。 坐在妆镜前,赤槿给她梳头。 柳福儿问她,“那个青锦什么来头?” 赤槿手一顿,道:“她和名为绿黛的,便是刘夫人打算送出之人,如今两人都在针线房上。” 柳福儿呵了声,脑子里顷刻间想到的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唐氏亲身感受一下被塞人的心情。 但想想汪氏的苦口婆心,她又耷拉下肩膀,道:“去给我备份礼,我去拜访一下这位公主。” 赤槿转去箱笼,很快翻出一块绣着大团富贵牡丹的绯色蜀锦。 柳福儿摸了摸,触手丝滑,针法细腻,端是块好料子。 她撇了下嘴。 上赶着讨好企图往她院里塞人的妯娌,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柳福儿拢了拢披帛,来到东院。 正在廊下折花的唐氏听到大丫鬟丹桂来报,不由蹙了眉头,道:“她来做什么?” 丹桂道:“今一早,二郎君就出了门,八成是心里不好受,想来是来寻公主说话的。” 唐氏冷笑着搁了花剪,道:“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何东西,也配寻我说话?” 正在厅里拾掇茶瓶的成女史出来道:“娘子慎言。” 唐氏拉下脸。 成女史叹气,示意丹桂去门边迎候。 她低声劝道:“郎君对她甚是重视,娘子又何必违逆他?” 唐氏咬牙,道:“便是重视也有些过了,没得将我和锟儿都撇在后头。” 成女史诧异,定睛看了唐氏一瞬,笑了起来。 “娘子可是醋了?” 唐氏眨了下眼,脸颊泛上淡淡的粉意。 成女史道:“娘子身在局中,尚且不觉。但是身在局外的我却能看出,与其说郎君重视柳氏,不如说是忌惮。” “怎么说,”唐氏定睛。 成女史道:“郎君每次说到柳氏,瞳孔和鼻翼会略微缩一下,”她道:“娘子可曾见过郎君这般对你?” 唐氏想了想梁大与她相处多年的模样,微微摇头。 成女史微笑,侧头看已经走进门来的柳福儿。 唐氏瞬时想明白了,她调整表情,巧笑倩兮的从甬道穿去游廊迎接。 柳福儿含笑一礼,道:“阿嫂,贸然上门,失礼了。” “弟妹说得是什么话,妯娌间不走动还叫妯娌吗?” 唐氏拉着柳福儿起身,道:“也是我想得不周,今天是小弟第一天出门,我该邀你过来说话的。” 柳福儿微垂着头,腼腆的笑。 唐氏拉了她从花枝郁葱的游廊走过,柳福儿适时的赞了几句。 唐氏笑道:“我没什么喜好,就爱摆弄写这个,底下人投其所好,便会时常送来一些,日子久了,便这样了。” 柳福儿笑道:“要说怡情养性,非养花弄草莫属,”她道:“我是每每见花枝今日昨日俱相同,便急得恨不能拔出来一些才好。” 唐氏被若有似无的捧了下,心情不错,便抿嘴笑道:“这也不是难事,只要弟妹安下心来,细细的查看,便能察觉花枝每日的不同了。” 柳福儿苦笑摇头,心里却在嘀咕,这得是多闲啊,见天的盯着几支花瞧。 唐氏想通了,有心表示一下妯娌情,便道:“小弟常住军营,他那院里也没个妥帖的,早前种下的花草一早都败了。” “阿娘是个惜花的,便让人种上好活的香樟青竹。” 柳福儿点头,明白为啥自己那院全是一片绿了。 唐氏道:“正巧我春日时分出些花枝,你若不嫌弃,便带回去。” 柳福儿赶忙多谢。 唐氏笑了笑,与她入厅安坐喝茶。 两妯娌闲话半日,一个有心捧,一个打算敬,倒也气氛融洽。 待到将近午时,柳福儿搭上块蜀锦,带了大大小小的盆罐回去。 第一百五十章 麻烦的婆母好糟心 待到日头将落,柳福儿带着赤槿重槿把花枝挖出来埋在廊下。 但她是种花新手,赤槿和重槿也不擅长园艺。 三人好一番折腾,才把花都种下。 柳福儿撑着腰,艰难起身。 赤槿望天,慌忙道:“娘子,该去延寿居了。” 柳福儿跺跺麻了的脚,赶忙收拾衣裳,简单梳洗下便过去。 此时,刘氏和唐氏已经来了。 柳福儿赶忙见礼,才一起身,就看到刘氏皱着眉头看来。 柳福儿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唐氏悄悄指了指她绣鞋。 柳福儿这才醒悟,因着着急,她忘记换鞋了。 她赶忙把脚往回收收,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与阿嫂讨了些花苗,适才忙着种,忘记时辰。” 虞氏挑眉,笑呵呵道:“你也喜欢这个?” 柳福儿呵笑道:“阿嫂的院子花香满园,我心生羡慕,便想试一试。” “不过我什么都不懂,”她道:“以后少不得要跟阿嫂请教。” 唐氏笑道:“我也是半吊子,咱们家里,真正的行家可是阿娘呢。” 柳福儿立刻转眸过去,眼神怯怯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渴求。 刘氏睨了眼,神情淡淡道:“花草也是有生命的,你既然种了,便多加放些心思。” 卖萌攻势没用,柳福儿只好正色道是。 刘氏微微点头,眉头终于舒缓了些许。 虞氏笑道:“二郎媳妇又不是蠢人,只要有心,定然不错。” 她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赶忙给了个我会努力的表情。 虞氏温和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摆饭吧。” 柳福儿赶忙上前,扶了虞氏起身。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院。 柳福儿沐浴更衣,利索的钻进温暖舒服的被窝。 一连多日的睡眠不足,她现在急需补眠。 赤槿吹灯出门。 随着清浅的脚步声远去,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柳福儿闭上眼,静等睡意降临。 只是等了又等,虽然眼睛是闭着的,脑子却格外的情形。 柳福儿皱眉,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摆上她最习惯的蜷缩式。 渐渐的,她终于有了睡意,正待她将要睡着之时,身体自发的翻转个面,整个人呈俯趴式,左手斜斜伸出。 胸口触及到微凉的床单,她顷刻便清醒过来。 入眼的只有空空的床面。 柳福儿叹了口气,暗道梁二的影响力实在巨大。 不过短短十天,就改变她多年的睡觉习惯。 此时夜色已沉,柳福儿想起明早还要请安,只能闭着眼数羊。 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不知几遍,方才迷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打着呵欠起身。 赤槿见她一脸的睡眠不足,不由诧异。 柳福儿朝她笑了笑,道:“待会儿给我压些粉吧。” 大宅院里是非多,她这个样子还是别让人见到为好。 赤槿知道她的顾虑,上妆时只浅浅的扑了一层。 照例来到正院请安,李氏已一早到了,正与刘氏闲话。 见到柳福儿,刘氏便皱起眉头。 柳福儿佯作未见,屈膝行礼。 刘氏低哼,道:“你倒是心宽。” 想当年,老爷才刚去军营时,她可是夙夜未眠,适应了许久才能小睡片刻。 被讥讽了的柳福儿不明所以。 唐氏看了眼刘氏,不好表现太过,只能同情的看她一眼,算是聊表心意。 柳福儿垂下眼。 她本就七窍玲珑,虽然睡眠不足,反应迟缓,但只要静心琢磨,便明白刘氏大约是见她气色不错,才有此一说。 柳福儿忍不住呵呵。 她又不是戏子,即便她有什么,难道还要摆在大庭广众任人浏览吗? 况且,这个时代的化妆术又达不到变脸效果,即便赤槿手艺不错,可只要细瞧便能看出端倪。 她的这个婆婆到底是有多不待见她呀,好生看她一眼,难道能瞎了眼睛? 柳福儿心里冒出一串串的不满,在去往延寿居时,便不发一言。 待到进了门,虞氏正在廊下看花。 见到刘氏便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这双头牡丹,怎么好端端的,骨朵就落了。” 刘氏过去扫了眼,道:“这水浇多了。” 虞氏看了看花根周围,的确润润的,便问麦香,“昨天谁侍弄过?” 麦香转眼,游廊拐角,一个扎着丫髻的小丫鬟战兢兢的过来。 未到近前,小丫鬟便跪地,俯首请罪。 麦香认出丫鬟,便道:“这是前儿才放进院里的,怕是不知道规矩。” 虞氏微皱眉头,转而看麦香。 她负责协理整间院子的大丫鬟,即便不是她吩咐,可连带的责任也逃不脱。 麦香脸颊涨红,垂下头,心里也很恼恨。 刘氏冷睨一眼,道:“才刚进院都是安排杂事练手,她敢跑来前院,足可说明没有规矩,还是打发出去吧。” 虞氏微微点头,命人把牡丹从地里起出来。 麦香则叫了婆子过去带人。 小丫鬟却不想再被卖去别处,她年纪不小了,又是犯了错出去的,管事定不会给寻好的牙人,那她的去处也就那两个。 她不想做舞伎,也不想被买去做玩物。 眼见婆子就要过来,小丫鬟十指紧扣地面,道:“奴知道错了,求老夫人开恩,饶了我这遭吧。” 小丫鬟哭得凄厉,可麦香半点也不为所动,抬头命婆子过来拖人。 走在最后的柳福儿侧头望了眼,见她被婆子拖出去时,满眼的绝望,不由生了些恻隐。 她可以落后两步,待到麦香过来时,她道:“不然她打发去浆洗如何?” 麦香诧异看她。 柳福儿笑了笑,道:“才刚进院,哪个不想表现一下?她也是弄巧成拙了,不如就去外院,做些粗活,既是惩罚,也能磨练心志。” 麦香笑了下,道:“夫人仁善,我会交代下去的。” 柳福儿颔首,提步进门。 麦香吩咐门边的小丫鬟赶紧追过去,便去盯着牡丹。 虞氏则与刘氏说起五月五的节礼。 柳福儿是新嫁妇,这种话题她插不上嘴,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唐氏则长了个心眼,等到回去之后,便让丹桂去打听礼单。 听说刘氏送去自家和司空家的节礼都是一样,唐氏气得浑身哆嗦,直接甩了团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别胜新婚 入夜,柳福儿让重槿熬了碗浓浓的安神汤。 结结实实的干了一大碗,柳福儿握拳。 有了这个垫底,她就不信,今晚还失眠。 爬上床,她调整表情,尽量放松身体,然后……裹住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茧蛹。 天色由黑转白,一觉好梦的柳福儿满意得不得了。 看,她还是那个独立的她。 她伸手,想要伸个懒腰,就发现不对。 手底下的温度略高,似乎不大像是自己偎暖的。 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安睡的是自家良人温暖的怀抱。 梁二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垫在她颈下,睡得正香。 而她俯趴在他胸口,腿也挂在他身上,膝头之处似乎还略有异样。 柳福儿脸微微一黑。 她就说嘛,怎么那么暖和。 感觉到柳福儿的异样,梁二迷糊的睁眼,道:“醒了。” 柳福儿哼了声,爬起来直奔床边。 梁二看了眼天色,把她拖回被里,道:“时间还早呢。” “不早了,收拾一下~”,身体某处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柳福儿腰肢绵软,腿也无力,声音都变了调子。 梁二欺身而上,嘿嘿笑道:“不急,待会儿我帮你。” 柳福儿红着脸推搡,道:“别闹,晚了阿娘会生气的。” 梁二才不管那些,这两天他想她想得浑身发疼,这会儿摸着了,哪里还能放过。 略带薄茧的大手灵巧的攥紧她松散的衣襟,柳福儿只低哼一声,便也只能由得他为所欲为。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拔高。 屋里的声响才算停歇。 梁二侧歪着身体,将浑身尚且哆嗦的柳福儿搂在怀里。 简单的处理了下,他拖来被子,把她裹个严实,大有继续安睡的意思。 门外,面红耳赤的赤槿和重槿低声道:“娘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梁二皱眉,喝令退下。 柳福儿按住他,勉强撑着软软的胳膊,探出头道:“帮我去跟夫人说声,我今天身体不适,晚些时候再去请安了。” 听到柳福儿中气不足的声音,赤槿和重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眼底看到同情。 赤槿把手里的物什递给重槿,快步出门。 屋里,柳福儿脸颊涨红,她娇嗔的捶了梁二几下,道:“都怪你,丢脸死了。” 梁二嘿嘿的笑,抱着柳福儿细滑的小腰,边揩油边由着她打。 正院里,刘氏听说柳福儿病了,便道:“可还严重?不然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赤槿垂着头,脸颊泛红的说只歇歇便好。 唐氏消息灵通,再见赤槿如此,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捻着团扇掩着嘴角轻笑。 刘氏看她一眼,打发了赤槿,道:“怎么回事?” 唐氏笑道:“我听说,今早小弟归家了。” “有这事?” 刘氏道:“我怎么不知?” 唐氏眼神一闪,笑道:“成女史昨晚吃得不妥,我让丹桂清早去药铺里拿些要来,正巧在门口瞧见了。” 刘氏心神被梁二牵着,听了解释只点了下头,就抱怨道:“这个二郎,当真是有了媳妇便忘了娘,回来了也不说过来请安。” 唐氏笑着垂下眼,等刘氏起身,一起去延寿居。 时近傍晚,腻歪一天的梁二与柳福儿来延寿居。 虞氏见两人相携而来,柳福儿面色红润润的,根本不像害了病的样子。 她也是过来人,只一想便明白过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让两人坐下。 刘氏心里却是不虞。 儿子回来一整天,直到这会儿才见到。 但她不舍得责怪儿子,便睨了眼柳福儿,问梁二,“突然回来,可是有事?” 梁二摇头,道:“这几天不忙,我抽空回来看看。” 刘氏拧眉。 这才几天啊,就急着往回奔。 早前他留在军营,十天半月的,也没见他回来一趟。 不过,既然他得空,那另外…… 刘氏想到这里,便道:“那你阿耶和大兄也能回来吧?” 梁二不确定的道:“大抵是回不来吧。” 他这话一出,一屋子女人全都看来。 刘氏道:“为何?” 梁二搔了搔鼻梁,道:“阿耶这两天一直跟葛先生和周将军他们一起,我猜应该是有什么部署吧。” 刘氏的心提了上来,道:“又有战事?” 梁二摇头。 刘氏心急,没好气的道:“你倒是说话呀。” 梁二道:“我就是个司马,这种事,阿耶怎么会先跟我说呀。” 刘氏一想也是。 唐氏按捺不住,道:“那你大兄可是也在其中?” 梁二眨巴眨巴眼,点头。 唐氏轻抚胸口。 能得参与,多半便是要参战。 上阵杀敌,哪个又能有十成的把握全退呢? 虞氏见女眷全都沉着脸,便道:“好了,这也不过是二郎的猜测。这事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 她张罗人摆饭,道:“不论怎样,只有我们稳了,他们上阵杀敌才能安心。” 她看向刘氏道:“你是长辈,先带个好头。” 话音里,略带指责。 刘氏脸有些热,明白若不是她沉不住气,迫得梁二吐实,大家也不会这般。 吃过饭,走在回去的路上,柳福儿道:“你们要跟谁打?” 梁二道:“最近淮南和江南都不太老实,阿耶想要敲打一下。” 柳福儿挑眉,道:“阿耶是让你镇守汴州吧。” 不然怎么可能放他回来。 趁着夜色,他摸了把她滑溜的小脸,道:“还是娘子聪明。” 柳福儿思忖片刻,道:“这时候去打那边,有些早。若我来选,不如定在六月。” 梁二挑眉,问:“为何?” 柳福儿笑道:“自然是那时的谷子熟了呗。” 梁二嘿嘿的笑。 柳福儿又道:“只是梁家军不善水战,南边那时又是汛期不断,我以为可以造出声势,佯攻淮南,借此麻痹江南,顺势将他们的粮夺来。” 梁二点头道:“葛先生也是这么提议。” 柳福儿道:“既如此,你刚才为何不说?” 梁二笑道:“这些可是军事机密,怎能随意泄露。” 柳福儿转眸看他。 那她就可以说了? 梁二呵呵的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神情却已充分说明。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生念头,为小家 梁二住了一晚,天才刚亮,便准备出门。 柳福儿揉着细细的小腰,放赖的倒在床上。 梁二穿上外衫和轻甲,俯身啃她一口,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柳福儿哼唧。 这会儿就是睡,也就个把时辰而已。 梁二摸摸她小脸,迈步出门。 柳福儿撩了帘子,等到听不见他脚步声,才搁手。 又小睡一会儿,感觉恢复些精神,柳福儿便整装前往正院。 刘氏照例的冷淡,略微为难,唐氏则看情况,随心情援手。 日子在请安见礼,吃饭睡觉等一套流程里,有条不紊的过着。 很快便到了端午。 因着备战之故,梁家男人,除开小豆丁崔锟外,就都住在军营里。 几个女人过得没有趣味,便只吃了些粽子。 散去时,柳福儿与唐氏在花园散步,顺带消食。 唐氏有感而发,说起早年在帝都的情景。 柳福儿心里一动,待到回去,便去书房寻了地图。 将近一个时辰的研究之后,她方才罢手。 赤槿收拾了床铺,却没见她过来,过来催促。 不想见到柳福儿正在发呆,便唤她,道:“娘子,怎么了?” 柳福儿回过神,笑了笑,得知该歇了,便过去洗漱睡觉。 待到万籁俱静,柳福儿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半空,她悠悠叹了口气。 没多久,梁帅率军开拔。 一干战将连同梁大俱都跟随。 汴州的防卫交由梁二统筹。 刘氏和唐氏此时的心情都很是郁郁。 虞氏便打发两人早早回去歇着。 柳福儿陪着虞氏说了会话,见她精神头不错,才回院子。 赤槿过来帮她换了常服。 柳福儿转眸看她,久久不动。 赤槿被看得懵了,小声道:“娘子可是有事?” 柳福儿微微点头,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的道:“你去寻郎君,就说我说的,请他通知谢大,增加瞭哨,七月之后,入冬之前,如非得以莫用明火。” 赤槿不明所以。 柳福儿深吸口气,吐出口道:“就这么说,一个字不能错。” 赤槿见她这般,忙叫了重槿过来,她急急忙忙出门。 入夜,梁二回了府里。 应付了刘氏和虞氏,他忙赶回院里。 柳福儿正坐在榻上摆弄小盆的风铃草,见到梁二回来,她笑笑道:“重槿熬了羹,这会儿喝刚好。” 她扬声命重槿端来,又起身给梁二更衣。 梁二盯着她道:“你知道我要来?” 柳福儿笑着把衣裳拿去一边,又拧了个帕子。 等他擦了脸,才笑道:“我都说了那话,你若不回来问个究竟,那才奇怪。” 梁二坐定,等重槿摆好肉羹,出去了,才道:“那你与我说,让我给谢大传这话,什么意思?” 柳福儿呵笑,道:“你说什么意思?” 梁二一把捏住她细瘦的手腕,身体前倾,缓缓靠近她道:“你已经是我的妻,不许你再生离我的念头。” 柳福儿失笑,道:“你在想什么?我在这儿好好的,为何要走?” 梁二松了口气,道:“那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往那边传话?” 柳福儿道:“羹要凉了,你喝了我再说。” 梁二眉头微动,托起碗,几口喝完。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我有个念头,可这或许会连累许多无辜,我不知道该不该做。” 梁二探出手,握住她小巧的手道:“没事,万事有我。” 梁二声音温柔,眼睛里满满都是诚挚。 柳福儿相信,他说着话是发自心底。 柳福儿的心终于定下,她反手拉他去书房,将不知道研究多少遍的地图展开,道:“如今的天下据城自立的小城无数,但我推断,能成气候的共有六方。” 她道:“淮南徐家,江南吴家,长沙郡黄二郎,还有已占据大片南方领土的刘家,外带借助天堑,还在浑噩享乐的蜀地。” 梁二目光闪动,明了她未提的便是梁家。 柳福儿素手轻拂,指了江陵往下的地域,道:“黄二郎在长沙郡盘踞几个月之久,你说他为何不动?” 梁二嗤道:“他倒是想动,可他能动吗?” 柳福儿道:“他如今实力不足,自觉不能一举拿下刘家,但他又舍不得丢弃辎重战船,便只能放弃蜀地。那么接下来,他要么往东,打吴家,要么往北,直奔帝都。” “东边不可能,阿耶带着大军过去,他要是过去,那就是送死。” 柳福儿微微点头。 梁二正色,道:“你是说他要北上?”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道:“如果他不想在夹缝里被几方势力挤死的话。” 梁二起身要往外走。 “你干嘛去?”柳福儿拉住他。 梁二道:“我去给阿耶传信啊。” 柳福儿摇头,道:“这事我建议你别说。” 她把梁二重又拉到跟前,素手轻轻一划,转而指向帝都,道:“现在的朝廷已经形同虚设,但阿耶、你、大兄皆都受制于它。” 她道:“如今的梁家就好比救火队员,哪里起火,你们就去哪里。” “我很担心,有一天,你们会为了这个注定没落的王朝陪葬。” 她声音平静,似乎只是说说。 只是梁二实在太在意她,她的一点波动,他都能感觉到。 他的心微微的发颤,他的福儿在怕。 梁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柳福儿侧头,紧夹着他的手,加重力道。 梁二拉她入怀,宽慰道:“你担心的,不会发生。” 柳福儿抱住他的腰身,苦笑道:“若一道旨意下来,限定时间,让你们剿灭几方势力,而朝廷既不出粮,也不出钱,那时你们该怎么办?” 梁二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福儿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你能好好的活着,陪在我身边。” 她仰脸看高出她许多的梁二。 梁二垂下头,缠绵温柔的吻她。 柳福儿抱住他,难得热情的回应。 梁二不由情动,抱了柳福儿要去床榻。 柳福儿忙拉住他,道:“你答应我,若我未应允,你便据城而守,不得出兵。” 梁二这会儿便是让他摘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一个高蹿上去。 他满口的答应,抱着娇妻,直奔床榻。 纱帐轻摇,一室旖旎。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念翻天 翌日,梁二早早赶了回去。 他很清楚,柳福儿一语成箴的本事。 他连番布置兵力,又调遣兵将出城打探。 待到六月伊始,梁帅与淮南初一交锋,便有消息回报,有十几艘船扮成商船顺水道往上,其过所写明是要去北地。 梁二带着消息,兴冲冲的回家寻柳福儿。 不想却看到她无力的歪靠在软枕里。 梁二见她面色不佳,便问:“你怎么了?” 柳福儿微勾了嘴角,道:“没事,女人都这样。” 从打那次落水之后,她便落下痛经的毛病。 经过一番调理之后,已经好了许多。 她一时大意,便在前几日用了些凉些的果子,不想就在这里找回来了。 梁二却不能瞧着柳福儿这样,他寻了赤槿问怎么回事。 赤槿面色泛红,磕磕绊绊的将缘由解释明白。 梁二拧起眉头。 想到自己娘子每月都要受着苦楚,他心疼不已。 便问:“可有解决法子?” 赤槿摇头,道:“若是抱着暖炉倒也能好些。” 梁二摆手,示意她下去,自己折身进屋,将软绵的柳福儿抱去床榻。 盖严了被子,又把大手贴着薄绸的裙摆探进去。 柳福儿按住他,面色泛红道:“我不行。” “我知道,”梁二依旧往里探,直到来到她小腹处,才老实的停住。 柳福儿抬眼看梁二。 梁二问她:“位置可对?” 柳福儿点头,略微的调整了下,才舒服的靠进他怀里。 没一会儿,便有些昏然欲睡。 梁二很怕扰了她,便一直保持着半抱着她的姿势,耳听得怀中之人呼吸渐沉,他微微勾起嘴角。 日落月升,柳福儿终于睡醒。 她略微的动了动身体,发觉还是早前那般。 她忙坐起来,转头看合眼假寐的梁二。 腿间猛的传来一股热流,她顾不得许多,急忙跳下床,直奔净房。 梁二这才睁开眼,并好似抽筋样的抖着胳膊腿。 半晌,柳福儿从净房出来,才来拉他胳膊,道:“麻不?” 梁二摇头,道:“没事。” 柳福儿松了手,坐到椅子上,道:“下次我睡着了,你把我放下就是。” 梁二笑了笑,从床上起来,道:“饿了。” 柳福儿呀了声,这才想起没吃晚饭。 两人吃了顿类似宵夜的晚饭,又拥着躺回床上。 梁二这会儿才跟柳福儿说起得来的消息。 得知黄二郎行动,柳福儿淡笑道:“不急,”她转眼看梁二,道:“我记得端午时,江陵郡守送来了节礼。” 她道:“他跟咱们家很熟?” 梁二嗤鼻道:“他跟谁都熟。” 柳福儿挑眉。 梁二道:“那个姓马的最不是个东西,当初徐家撵着黄二南下时,他吓得不行,忙不迭的派信使四处求援,后来还扔了城躲出去了。” 柳福儿抿了下嘴。 梁二道:“这回黄二目的明确,肯定是要从江陵借道。我估摸,姓马的守不住。” 他道:“怎么样?救不救?” 柳福儿摇头,道:“让他过来,等马郡守亲自来求你,你再出兵。” 她道:“只追不杀,把他们撵去北边便好。” 梁二拧眉沉默一会儿,才道:“黄二手下的都是乱民,所到之处皆如蝗虫过境。” “我若任由他出入,阿耶那边如何交代?百姓又如何安身?” 柳福儿默了默,道:“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话吗?” 她道:“阿耶是忠臣良将,是誓要效忠唐皇的,而帝都便是皇权的象征之一。” “若它破了,起码也能破些对你们的掣肘。” 黄二不可置信的看她,半晌才道:“你想借乱民之手,把……” 柳福儿点头,十分坦然的回望。 她是来自平等自由的社会,对上位者基本没有多少的敬畏之心。 梁二有些心动,“可若任由那伙乱民作乱,等他们做大,可就不好收拾了。” 柳福儿笑着打断他,“那就赶着他们走。掠夺总需要时间,你速度快些,让他无力壮大就是了。” “你可以趁机安抚慌乱民众,捎带休整,让黄二在旷野喘息,而后再行追击。” 梁二目光闪闪,如此那些得救的百姓便会记得梁家的恩德。 “可那些世家门阀又不是傻的,他们会想不明白?” 柳福儿笑道:“想不想明白又如何?” “这个世道,本就是强者为王的时代,只要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该怎么做。至于那些没脑子的,便是你不收拾,也自会有人料理。” 梁二道:“娘子,你可知道,你今天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柳福儿轻叹着点头,道:“便是知道,我才斟酌良久,最终还是我的私心占了上风。” 梁二收紧手臂,将柳福儿搂得越发的紧了。 他很清楚柳福儿看似坚强冷淡,其实心肠最是绵软悲悯。 可就是这样的她,为了他,为了梁家,还是制定了这样的策略。 柳福儿回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静的合上眼帘。 一夜无话。 清晨,梁二去给刘氏请安,顺带说起柳福儿的事,并道:“阿娘,娘子体质太弱,不然早上就免了她的请安吧。” 刘氏大怒,强忍着才没发作。 只是待到梁二离府,刘氏便差了豆蔻送来两本女戒。 柳福儿接过,不由苦笑。 想着左右已经晚了,便让赤槿端来热水。 猛灌两碗,觉得身上有些热乎,才去正院请安。 进了门,丫鬟回禀,说夫人早上吹了风,这会儿正歇息。 柳福儿便道:“既如此,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 她搭着赤槿的手,准备回去。 屋里传来刘氏软绵的喝问。 丫鬟忙回禀,“是柳夫人来了。” 刘氏懒懒的嗯了声,便没有了下文。 柳福儿看了眼赤槿,只得歇了回去的心思。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也在一点点的拔高。 柳福儿按着坠痛的肚子,脸色渐渐发白。 赤槿担心不已,想扶她坐在廊下。 屋里却传来豆蔻的传唤。 柳福儿轻轻压了下赤槿,迈步往里去。 赤槿展开手心,阳光下竟有微微的水光在闪烁。 赤槿极快的睃了眼柳福儿的背脊,发现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 赤槿咬了下嘴唇,转头直奔延寿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月票加更2) 梁家的屋舍是寻了专门的行家看过才建成的。 端是冬暖夏凉。 此时,立在厅中央的柳福儿感受最深。 刘氏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冷冷的睨她,道:“你进门之时,我便说过,清闲贞静,乃是妇人起码的德行。” 柳福儿忙点头,表示自己谨记的。 不想刘氏见了反而气怒。 她道:“既然你还记得,为何还要搬弄是非,挑拨生事?” 柳福儿抿起嘴角。 想想早上梁二的匆忙,她多少明白自己为何受这遭。 她在心里长叹,虽知梁二是好心,可他实在太不懂得女人心了。 他这般明晃晃的跑来刘氏跟前强调对自己的关心,刘氏不敢对儿子说什么,可不就要把气撒在她头上? 柳福儿耷拉下脑袋,再没吭气。 刘氏却觉得她是用沉默跟自己无声对抗。 她气得脸色发青,攥着团扇的指节都在泛白。 柳福儿不着痕迹的轻按小腹,尽量控制腿抖得别太厉害。 刘氏别过脸,不去看她。 忽然的,豆蔻惊呼一声,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刘氏一惊,转头见柳福儿已软倒在地,裙摆上隐约可见一点血迹。 “快去请郎中,”刘氏一下子站起来,唬得声都变了调子。 豆蔻不敢耽搁,急忙的往外奔去。 虞氏正带着人从外面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她瞪起了眼睛,道:“刘氏,你做了什么?” 刘氏怯怯,嘴角翕翕着。 赤槿赶忙过去,扶柳福儿。 麦香也忙上来帮忙。 虞氏狠瞪了眼刘氏,用力一跺拐杖,指挥着把柳福儿抬回院子。 屋里顷刻间静了下来。 刘氏满脸悔色的倒进椅子里。 郎中很快上门,一番诊治后,得出宫寒的结论,至于她的晕厥,是因体力不济,又在烈日下立了许久导致。 虞氏请了郎中去开方子,转眼望白着脸,静静躺着的柳福儿,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消息很快的传去正院。 知道不是小产,刘氏长吐口气,而后皱眉道:“郎中可有说影响子嗣?” 豆蔻摇头道:“郎中只说需得妥善调理。” 刘氏抿了嘴。 这些个老郎中最是奸猾,话留三分都是少的。 想想自己这般的年纪,膝下就只得锟儿一个孙儿。 一个家族要想兴旺,儿孙才是根基,而今梁家却只得一根独苗,这如何不让刘氏生出森森的危机。 刘氏又想起绿黛和青锦,但是想想此时的情形,她又把心思压下。 傍晚,梁二回来。 闻到满院飘散的苦涩,他皱着眉头,大步流星的冲进屋里。 赤槿正服侍柳福儿服药,见他过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梁二来到床边,柔声道:“你可是严重了?” 柳福儿微勾嘴角道:“大战一起,你便要出门。我总不能因为这个,便跟着你去吧?” 梁二呵呵的笑,坐去柳福儿身旁,将她环抱在怀里道:“娘子智谋不逊葛先生半分,若能随军,我可是省心了。” “只是行军实在太过艰苦,我这次又以追击为主,我不想你太过辛苦。” 柳福儿勾唇,安静的偎靠着他,不语。 梁二摸着她肚子,柔声道:“喝了药,真的能好?” 柳福儿淡笑,道:“应该吧。” 她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洗洗,歇了吧。” 梁二想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是该多歇,便去洗漱吹灯。 黑暗里,柳福儿趴在梁二的胸口,听着他放缓的呼吸,轻轻按着他为自己暖肚的大手,慢慢睡去。 待到天亮,梁二小心的挪出身体,又掩好床帐,才蹑手蹑脚的拎了衣裳去厅里。 柳福儿维持着被梁二摆好的姿势,望着微动的床帐。 直到梁二出了门,她才从床上爬起。 简单收拾了自己,她坐去了妆镜之前。 赤槿过来给她挽发,劝道:“娘子,你这身体还未好,还是再歇一天吧。” 柳福儿微微摇头,道:“梳个简单的髻就行。” 赤槿也不想再给她增添负担,便只别了把梳篦,攒了两朵压住鬓发小金花。 洗漱过后,柳福儿传了略厚些的春衫,又加了个半臂,才去正院。 唐氏这会儿已经到了,正与刘氏说笑,见到柳福儿,便淡笑着收了话头。 刘氏则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了吧,老夫人那边,我会帮你说。” 柳福儿赶忙屈身道谢。 刘氏淡嗯了声,带着唐氏出去。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才扶着赤槿的手回去。 待到回了院子,她便去床上躺着。 赤槿忙去耳房夹碳进暖炉,重槿见两人回来这般早,忙做好消化的羹饭,又抽空问赤槿,“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赤槿垂下眼,道:“娘子身体不适,夫人便让我们回来了。” 重槿撇嘴,道:“这会儿倒成好人了。” 赤槿用力抿紧嘴角,提了暖炉起来时,才道:“若真是好人,也不会半点歉疚也没有了。” 重槿唬了一跳,没想到有一天赤槿也会这般的说别人。 赤槿已迈步出门。 重槿鄙薄的啧着摇头,抓了把柴火塞进灶里。 待到晚上,梁二回来,见柳福儿脸色好看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又几天,江陵告急,马郡守自觉守不住,急忙派了大儿子出来求救。 梁二以兵力薄弱,受命据守为由,婉拒出援。 马大郎几番游说无果,只得无奈归返。 不想走到半路,竟遇到弃城而逃的父亲。 得知江陵已被黄二郎占据,马家众人只得举家来到汴州。 梁二听到守城兵士来报,不由嗤笑。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一同跟来的郑三呵笑道:“仓皇逃窜也能带出二十车物什,他这个郡守八成都把兵力用在护他家财上了吧?” 周围的兵士哄然大笑。 “行了,”梁二笑着摆手,道:“让他们进来。” 守城兵士出去,梁二摸摸下巴,吩咐边上的人道:“去跟望仙楼说一声,房价翻上几倍,一应吃住皆都照这个标准。” 兵士领命出去。 梁二整了整甲胄,出了门去。 府衙门外,马郡守与马大郎正随着兵士进门。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毛不拔铁公鸡 远远看到梁二,马郡守便红了眼眶。 疾走两步,没等到近前,便喊了声“世侄,”话音未落已是哽咽。 梁二微微挑眉,拱手叫了句“马郡守。” 生疏已是立见。 马郡守却好似并未察觉,只摇头叹息道:“城池都已被黄二那贼人占了,我枉为郡守啊。” 梁二不语。 马郡守道:“若世侄还念我两家情谊,唤我声马伯父便是。” 梁二摸摸鼻子,心说这倒是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可惜他不愿意。 马大郎与梁二接触多些,知晓他性子,逼急了没准立马翻脸。 他忙揽过话头,道:“梁司马,江陵一地,左右可通蜀地与江南,上下贯通帝都与南方。” “这样的地方若是被黄二一干乱贼得去,与国可是祸事啊。” “大郎所言极是,”梁二道:“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就这么点人,若据守两地难免顾此失彼。” “不碍的,”马郡守急忙接话道:“只要世侄把人拿下,我自可带人把守。” 梁二挑眉,暗道这人要是不要脸皮,还真是无敌了。 他跟黄二连个照面都没打,就丢城逃窜,现在还来跟他装大尾巴狼。 马大郎瞧出梁二的戏谑,不由抽了抽脸颊,低声道:“若司马愿出兵,我等愿捐五车财帛,以作答谢诸位将士的义举。” 梁二歪着头,摩挲下巴。 那些车分量可都不轻,估摸里面财帛不少。 马郡守拉了马大郎一把,笑道:“大郎愚笨无礼,世侄莫要见怪。” “梁帅最是忠肝义胆,怎好被那些阿堵物玷污。” 他道:“想来世侄也继承了梁帅风范,不会作势乱贼做大而不理。” 梁二勾了勾嘴角,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人少力薄,有心无力呀。” 马郡守张了张嘴。 梁二拱手道:“我还有军务需要处理,两位清便吧。” 梁二扭脸走了。 “梁司马,”马大郎叫了声,却见梁二头也没回,不由忐忑。 他转而问打算送两人的周小六,“不知城中可有合适地方?” 周小六拧眉想了会儿,道:“咱们这里还算安稳,大家皆把亲朋旧故接来避祸,这城里实在是人满为患了。” 马大郎微微皱眉。 周小六道:“不过我记得好像还有几间空置院子,不过不是太好。不然我带两位过去看看?” 马郡守脸微微拉下,觉得周小六实在不会处事。 他好赖也是其上司的父辈好友,身为地主,便是不迎他入梁府暂住,也该给安排个妥善之处吧? 马大郎察觉到父亲的想法,立马上前半步,拱手道:“那就有劳周都尉了。” 周小六一礼,往外走去。 马大郎赶忙拉着父亲跟上。 屋子门口,一直盯着几人的郑三嗤笑道:“瞧他那德行,八成是想让人清道焚香,巴巴腾出个院子给他做府邸呢。” 梁二淡声道:“你带着些人亲自盯着,若是有人行事不端,一律按章办事,不必禀我。” 郑三拱手得令,扎着胳膊走了。 梁二冷冷一笑。 这个马郡守真把他当屁事不懂的黄口小儿了,半点好处都不拿,就想使唤他去卖命。 这厢,周小六带着马家父子转悠一圈,所指的屋舍不是破旧不堪,便是靠着气味不佳的闹市,再不就是地方窄仄,或者周围鱼龙混杂。 总归,走了小半天,也没有一个适合马郡守这等养尊处优之人居住的。 仓皇奔逃过来,马郡守本就疲乏不堪,再这么一折腾,他就有点扛不住了。 马大郎考虑不然就在这里选一个,暂时住着。 周小六则在这时提出,“也不知郎君早前所住的院子是不是还空着?” 马大郎立刻跟马郡守道:“不若就去我早前落脚的客舍?那里环境尚算幽静。” “你做主就是,”马郡守倚靠着厢板,微微合眼。 马大郎命车夫前往望仙楼。 周小六遥望车子走远,朝后面不远的郑三打了个手势,调转马头走了。 梁二听说人如预期的住了进去,微微啧了声。 望仙楼里,掌柜见有客来,忙不迭的来迎。 马大郎下车道:“有女眷,从旁门进吧。” 掌柜赶忙答应,转头吆喝人去开旁门,并清了闲杂人等。 而后,他小意道:“早前那所院子,才刚进了人。” 马大郎眉头微动。 掌柜忙道:“不过本店还有一处更大也气派的,内里有大小两个园子皆种有花草,极适合女眷们居住,前院有竹林池塘,最是雅致。” 掌柜略往前半步,小声道:“边院还可通夹道,便是召了胡姬入府,有竹林相隔,鼓乐一入尽皆消弭。” “行吧,就那儿吧,”马大郎终于还是动心了。 “郎君这边请,”掌柜笑眯眯在前引路。 车队在婆子的引领下来到小院的正门。 一进院,便有淡淡的竹香飘散,绿意之后,便是飞檐雕栋的大屋,其后亦是花障掩映中隐露白墙青瓦的圆月洞门,显然内里还别有乾坤。 马郡守站定,环顾周围,便是习惯了享乐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间小院的确清幽雅致。 掌柜笑呵呵的等了会儿。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便问可需要仆从服侍。 马大郎点头,此番阿娘和妻室小妹身边都只跟着贴身之人而已。 他扫了一圈,要二十余个擅做粗使活计的丫鬟婆子。 掌柜拍着胸脯表示,定会挑懂规矩的能手过来,而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马郡守便让妻室带着儿媳女儿等人去后园,他与马大郎入了正厅。 坐定后,马郡守道:“我打算修书一封,送与梁帅。你手边可还有信鸽儿?” “还有两只,”马大郎道:“阿耶,梁二郎就是个刺头。如今梁帅在外,只怕他的话,梁二不会听。” “不会吧,”马郡守微讶。 这世上还有敢不听老子话的儿子? 马大郎苦笑道:“你不曾在这里久住,不知道。这个梁二深得虞老夫人喜爱,刘夫人对他也是疼爱有加,梁帅就算再严加管教,这程度也是有限。” “这样,”马郡守思忖片刻,道:“不然让你阿娘明天去拜访一下梁家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夫人外交 第二天,柳福儿去正院请安,便见刘氏端量一张贴着朵干花的帖子。 瞧手艺,基本就跟她diy的相差无几。 刘氏看完又递给唐氏,道:“这马家的夫人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唐氏点头,又道:“便是帖子也要用花笺的手法来制,想来也是个雅人。” 刘氏点头。 唐氏将帖子递给柳福儿。 柳福儿扫了眼,心说都狼狈得四处逃窜了,还讲究个屁。 只是眼见刘氏和唐氏都很推崇,她只能呵呵的说了句不错。 刘氏听出柳福儿的不以为然,不由冷了脸起身。 柳福儿收住笑。 唐氏给了她个同情的眼神,快速又不失优雅的跟上。 柳福儿暗自撇嘴,心说又不知撞到她那根神经了。 待到延寿居,刘氏又把帖子给虞氏。 虞氏看过,便搁了手,道:“怎么来得这么急,早前也不知会一声。” 刘氏蹙眉,片刻展开道:“想来是有事吧。” 柳福儿轻咳了声,待众人看来,才道:“听闻早前南下的乱民不太安分,没准是杀将过来,他们过来这里避难来了。” “没有规矩,”刘氏皱眉。 身为娘子,什么杀将上来。 这是她该说的吗? 柳福儿无语。 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没有规矩了。 唐氏微蹙着淡眉,道:“若真如此,这里岂不是也要跟着卷进去?” 柳福儿抿嘴不语,但见虞氏望来,只好道:“这倒是未必。” 她道:“梁家军威名赫赫,黄二郎又不傻,怎会去碰硬骨头?” 虞氏赞许点头,道:“那以你看,他会去哪儿?” 柳福儿呵呵道:“我又非黄二郎,怎知他作何打算。” 虞氏挑眼睨她。 柳福儿会给她一个眼神,嘴角弯弯。 虞氏便知柳福儿心里是有成算,但她不想在这儿说。 吃过饭,她交代刘氏待客。 刘氏以为,人家郑重下帖,那她也需得好生招待。 那样就需得准备东西,便带着唐氏走了。 虞氏等两人走远,才笑道:“小滑头,这下能说了吧?” 柳福儿嘿嘿的笑,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才挪蹭道虞氏跟前,道:“婆婆,不是我不说,只是这事……只我们知道就好。” 虞氏眼神微闪。 柳福儿抿了唇角,十分坚持。 虞氏摇头道:“罢了,你不说自有理由,我不问就是。” “谢谢婆婆,”柳福儿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 午后,柳福儿依照刘氏交代,来正院。 才刚进门,就听丫鬟回禀,说马家夫人戚氏带着儿媳陈氏与女儿马颖前来拜访。 刘氏忙命人把人请进来,自己也迎到门口。 柳福儿随到门边,正看到一头上满是珠翠的夫人带着好些丫鬟进来。 柳福儿轻而快的挑了下眉头。 雅不雅的,暂且不说。 单看行头,就知道,这个马家挺有钱的,连丫鬟都带着银光灿灿的钗环。 刘氏笑着上前寒暄。 柳福儿忙垂下眼,做温顺贤淑模样。 余光见到唐氏急匆而来,便转眼去看。 唐氏快步过来,小声问:“来多久了?” “才到,”柳福儿回道。 落在后头的马颖听到两人说话,转头来看。 柳福儿咧了下嘴,与唐氏居后入内。 刘氏笑着介绍两个儿媳。 唐氏和柳福儿娴静得体的一礼。 戚氏没有想到,身为公主的唐氏竟然这般随和,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抱着某种目的,戚氏没口子的夸唐氏性情柔顺端淑,而后又说刘氏有福气,得了这样的媳妇。 陈氏还适时插嘴,说自己如何如何的不好,相比之下,自惭形秽到不敢见人了。 刘氏虽然客气,可还是忍不住笑成一朵喇叭花。 虽说她讲究自持,但谁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那人还是她喜欢的儿媳。 唐氏也被夸得眉开眼笑,对戚氏婆媳的好感直线上升,几欲爆棚。 柳福儿坐在末位,垂眉耷拉眼。 心里却在想,这两人出门前,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 她们此行的目的,是让梁二出手。 她是梁二媳妇,她们却把她当空气,把别人夸成一朵水仙花。 一旁,马颖朝柳福儿弯唇一笑,小声道:“姐姐的耳裆好精致,不知是在哪里的花样子?” 柳福儿摸摸耳朵,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这些东西都是汪氏和梁二预备的,她只是瞧着这个轻便,便顺手戴了。 马颖有些失望的哦了声,见柳福儿又低下头,继续做木头。 她转了下眼珠,侧头给戚氏小小的示意了下。 戚氏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了眼柳福儿,打算找话题。 可是看了一圈,柳福儿打扮素雅到根本没地方夸,面容仅算清秀,且也没什么才名,本身还是个孤女。 这样的条件,这让她从哪儿夸啊。 马颖瞧出母亲的窘意,无奈寻了个话头,“素闻夫人喜爱花草,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观?“ 刘氏点头,道:“正巧,今早有株叠台重瓣的芍药开了,几位若有兴趣,可随我一观。” 戚氏自然说好。 旁人也没有意见。 众人出了正院,步履悠闲的往后园花房去。 戚氏再接再厉,继续的捧刘氏。 陈氏与唐氏一起,大约为了显示恭谨,她刻意落后半步。 柳福儿心里有数,看这对婆媳表现就跟看戏一样。 身旁,马颖忽然开口,“柳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 “没有啊,”柳福儿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马颖眨巴着眼,道:“从刚才,你就一直没说过话。” “没有不喜欢,”柳福儿刻意弯了眼睛,道:“我只是不太擅长言辞。” “这样啊,”马颖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道:“其实我很喜欢柳姐姐。不知道我可以找你来玩吗?” “自然可以,”看了眼正往这边关注的刘氏,柳福儿努力微笑。 刘氏转过头,引着戚氏入花房。 柳福儿听着如同天书一样的养花心得。 好容易熬到完毕,几人坐在芳香四溢的花丛里喝刘氏特地用花草制成的茶。 待到接近尾声,戚氏终于切中主题。 恳请刘氏帮忙,解江陵之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血求平安 刘氏素来不管这些,听到戚氏所求,她顿时梗住。 戚氏眼含泪花,戚戚恳求,“刘夫人,江陵城里住了几千的百姓,若任由乱贼作乱,这些人怕是性命休矣。” “可是,”刘氏为难道:“我从来不插手军务,这事……我只怕无能为力。” 戚氏呜咽一声,掏出帕子,捂在掩上。 陈氏也跟着低泣,声音哀婉得让人都心酸。 唐氏对这对婆媳感官不错,便悄悄示意柳福儿。 柳福儿忙缩回脑袋,表示这事她可不参与。 唐氏只好抿了嘴,不再吭气。 马颖垂着眼睛,却没有忽略这对妯娌的眉眼交流。 她立时清楚,想要从女眷下手,定然不成了。 待到随着无功而返的阿娘阿嫂进小院,她便去寻马郡守,道:“阿耶,我听说送梁司马五车财帛,便能得来援兵。” 马郡守皱眉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颖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到底是不是?” 马郡守吐了口气,点头。 马颖道:“那就请阿耶舍了那五车的财帛吧。” “怎么?” 马郡守道:“梁家不肯答应?” 马颖道:“梁家规矩极严,女眷不干涉军务。” 马郡守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末了才道:“再等等,我已经给梁帅去信,等得了回信再看。” 马颖急得跺着小脚,道:“再等,江陵就被乱民抢空了,咱们就是拿回来又有什么用?” 马郡守转眸看女儿,“五车财帛,你知道你阿耶要得积攒多久?” 马颖道:“若是不舍这些,只怕以后会丢的更多。” 马郡守如困兽,在地上来回转圈,末了他一跺脚,道:“去叫你大兄来。” 马颖松了口气,赶忙去叫人。 马大郎听说马郡守改主意,便笑道:“小妹,还是你有法子。” 马颖一笑,得意的道:“这是自然。” 马大郎快步往正厅,片刻便出门,直奔府衙。 梁二正准备回家,见他过来,便皱了下眉头,道:“马郎君有事?” 马大郎敏锐的感觉道梁二的生疏,他拱手见礼,道:“梁司马,我说服了家父,只要梁司马肯出兵,五车财帛立时奉上。” 梁二挑眉,道:“你阿耶答应了?” 马大郎点头。 梁二呵笑一声,忽的收起笑脸,“可我不答应。” 马大郎一怔。 梁二微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见面分一半吗,没理由到我这儿就改了。” “梁参军,”马大郎道:“那些财帛是我马家世代的积蓄,你不能……” 梁二摆手打断他,道:“我只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提着脑袋去帮你们抢地盘。” “五车,”他哼道:“你打发乞食的呢。” 他迈开步子出了门。 马大郎转脸去追,奈何还是慢了一步。 他能望着梁二一骑绝尘的背影,越来越远。 天色已经变黑擦黑,眼见宵禁在即,马大郎赶忙回了望仙楼。 正要进门,掌柜将他拦住,道:“马郎君,小点本小利博。你看是不是把这两天的开销算一算?” “行,”马大郎道:“多少银钱?” 掌柜拨拉则算盘珠子,片刻后道:“一共三百五十匹帛。” “什么,”马大郎差点没跳起来,道:“怎么这么贵?” “不贵的,”掌柜拉过账簿给他看。 “昨日几位入住,需要的仆从皆是要算工钱的,还有他们的吃喝也是要算在你们的账上,再有昨晚还招了五位最受欢迎的胡姬,连带乐师,酒菜果品以及打赏还有小院的房钱。” 掌柜道:“郎君你自己算算,这些可算多?” 马大郎抿了下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会命人与你结。” 掌柜点头道好,恭敬的送他去后面。 马大郎走在曲径幽深的小路,心里倍感急躁。 阿耶享乐惯了,来这边也改不了。 但这里不是江陵,所有的花销全都要真金白银的付。 他们如今就只有那么点钱财,若在这儿再住下去,怕是离露宿街头不远了。 马大郎打定主意,便与马郡守说,事情已经谈妥了。 马郡守心头一松,马大郎借机跟他要来库房钥匙,又道:“过些日子,咱们就该回去了,不如趁着还在,多见识一下汴州城里的娘子。” 马郡守深以为然,便命人再叫些胡姬,继续昨晚的酒宴。 马大郎以明天还要送东西为由,谢绝父亲邀请,回了自己小院。 梁府西院里,梁二抱着柳福儿,躺在床上闲聊 “若是我料得没错,明天大军就会开拔。” 柳福儿挑眉,道:“今天马家来人了,也说这事,阿娘没答应。” 梁二咧嘴道:“阿娘脑子清着呢,才不会掺和这事。” 柳福儿挑眼,心说他倒是了解刘氏。 梁二手指往下滑,邪笑着道:“娘子,今日一别,只怕要入夏才能再见了。” 柳福儿哎呦一声,去握他不老实的手。 梁二嘿笑,欺身而上,将她压下来,顺手将床帐撂下。 翌日,天色微熹,马大郎早早去了库房。 一番搬挪之后,他带着装满了财帛的车队来到官衙。 梁二刚好才来,见他拿来的东西,很痛快的道:“马郎君且回去安坐,过几日便能过从前的生活。” 马大郎拱手,道:“那就拜托梁司马了。” 梁二呵笑,命周小六送客。 随后,梁二喝令整军,除开留守汴州的,其他都随着他出征。 周小六见梁二直接越过他,忙上去道:“司马,我呢?” 梁二道:“这还用说,你守城。有事去找谁,知道吧?” 周小六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呆着。 梁二侧头,道:“盯着马家人,还是那句话,要是不老实,尽管收拾。” 周小六笑道:“放心吧,一准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梁二又道:“再派个人去梁家,免的她们惦记。” 周小六点头,知晓他的潜台词。 梁二正了正头盔,捶了下周小六肩膀,迈步走了。 周小六摸摸被捶过的地方,正起神色,喝令护卫打起精神,该巡街的巡街,该去城门轮值的也赶紧去换岗。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初战告捷 周小六压着财帛来到梁家。 刘氏得知梁二带军出城的消息急得不成。 只是她不好与周小六说太多,只能寻来柳福儿,道:“他昨晚回来,没与你说什么?” 柳福儿伸手,按住刘氏冰凉的手道:“阿娘,你先别急,二郎一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着快。” 刘氏道:“他怎么说的?” 柳福儿道:“他打算抢回江陵。” 刘氏脸色一变,道:“那可是乱民,都是些亡命徒,他就这么点守城的兵士,怎么跟人家斗?” “不会有事的,”柳福儿道:“我曾于那些乱民打过照面。我敢保证,他们绝不是梁家军的对手。” 刘氏紧握住柳福儿的手,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柳福儿用力点头,道:“阿娘,你信我。” “我信,”刘氏用力点头,嘴里喃喃。 柳福儿示意豆蔻去煎安神汤,她轻抚刘氏背脊,无声安抚。 待到离开正院,柳福儿又去了延寿居,将梁二出征的消息告知。 虞氏挑着眉毛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虞氏便知,这事,孙子孙媳一早就打算好了。 这样也就不需担忧了。 陪着虞氏吃了午饭,柳福儿回去小憩。 临近傍晚时,周小六收到梁帅命令梁二驻守城池,待援兵赶至再去围剿的命令。 捏着薄薄的枝条,周小六叹了口气,将梁二已出城追击的事情告知。 发出信鸽时,他已经能想到梁帅会如何的暴怒。 出门巡视一圈,周小六便去了南城门。 虽说明了这里看不到江陵,可在这儿站着,多少也是个安慰。 几天后,梁二传书,江陵已顺利拿下,交代周小六盯着马家人结完帐再走人。 周小六抽抽嘴角,提步出门。 把手城门的兵士疾奔而来,“报,周将军率军回城。” 周小六眨巴下眼,赶忙来到东城门。 周将军阔步入内,成城门内外皆有兵把守,一估算不由皱眉。 只千余人就敢跟几千人的乱民去拼,他倒是有胆色。 周小六陪着笑脸,把周将军迎进府衙。 周将军坐定,也不寒暄,直接道:“这里有我守着,你带着余下的闪骑营与两千兵士,去助司马一臂之力。” 周小六看周将军一眼,将才刚收到的字条递上。 周将军看完,不由朗笑。 “好个司马,果然不错。” 周小六呵呵笑。 周将军道:“如此,就照着司马的安排去做吧。” 周小六领命,又道:“属下想随同过去接应司马,不知可否?” 周将军摆手,表示同意。 另一厢,马家得知可以回返,不由兴奋不已。 马颖欢喜过后,便去寻马郡守道:“我想和阿娘去趟梁府。” “去那儿作甚?” 马郡守正忙着命人收拾东西,听到女儿这话,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浪费时间。 马颖微笑道:“这次能得回城池,都是有赖梁家,咱们总该表示一下感激,不然下次咱们还能找谁呢?” 马郡守呵笑,道:“颖儿说得是。” 他道:“让你阿娘带些礼品,莫让人说咱们失礼。” 马颖屈膝一礼,欢快的去了后院。 当天下午,戚氏婆媳连带马颖一同拜访梁家。 一见面,戚氏便屈膝行礼,陈氏和马颖赶忙跟从。 “多谢夫人援手,我等才能得重回安身之所。” 刘氏眉头微动,道:“二郎剿完贼了?” 戚氏笑道:“司马大仁大义,生怕路上不太平,特地派了周都尉跟从。” 刘氏微笑,道:“能回去就好。” 戚氏笑着点头。 知道儿子安好,刘氏的心总算定下。 她请了三人入花厅,又命人去请唐氏和柳福儿过来。 大家都见过面,只行礼一番,便各自落座。 柳福儿转目,见马家女眷一扫早前的愁绪,个个眉眼带笑,眼带期盼,便知梁二定是已经夺下城池。 她们这次过来便是道谢,顺带联络感情,给下次做准备的。 她垂下头,当了半日陪坐花瓶。 待到送走马家三人,刘氏道:“戚夫人倒是个善谈知礼的。” 唐氏笑着应和。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提出告退。 听了半天废话,她需要点空间让耳朵安静会儿。 刘氏微微颔首,也没留她。 唐氏笑吟吟的看柳福儿走远,笑道:“处久了才知道,弟妹原来是个安静的性子。” 刘氏微皱眉头,进了屋。 唐氏知趣的不再提,转而说起后园的合欢开得正盛。 而正回到望仙楼的戚氏几人,才一进门就听到马郡守声嘶力竭的怒喝,以及马大郎弱弱的声辩。 戚氏关切的望了两眼,却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便道:“颖儿,你去看看发生何事?” 马颖点头,往正院而去。 戚氏拢了拢披帛,与陈氏回了后院。 正厅里,马郡守满脸涨红的指着马大郎怒骂败家子。 马大郎立在门边,道:“梁二郎点明了要一半财帛,我能不给。” “他要你就给,”马郡守冲过来,道:“你是傻的呀,你那张嘴是摆设吗?不会好生哄着,降到五车?” 马大郎跳出门去,一手巴着门框,道:“就他那个脾气,也得我有机会说话呀。” 马郡守左右看了圈,一把抓住桌上的杯子,投掷过来。 马大郎灵巧一闪,躲了开去。 马颖静等渣渣落地,才拉了拉躲闪的马大郎,示意她来。 马大郎赶忙无声拜托。 马颖笑了笑,软声道:“阿耶,我回来了。” 马郡守粗喘了口气,哼唧一声。 马颖朝马大郎摆手,迈步进去,道:“阿耶,气大伤身,你若病了,女儿可是要心疼的。” 马郡守长吸了口气,坐到距离最近的椅子上,道:“你大兄这个败家的,白白送给梁家十车财帛,”他痛心疾首道:“他可知道,咱们那一个郡一年也没有那么多税收啊。” “阿耶,”马颖轻轻给他抚背,道:“不管怎样,梁家已经出兵,这城又归了咱们不是?” “最多以后加些赋税,不就是了?” 马郡守微微点头,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眼人还是有的 镇在府衙里,一连等了四五天,也没能等到梁二回返消息的周将军泛起嘀咕。 江陵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按说以周小六的脚程,一早就该到了。 可现在却这么久都没回音,莫不是发生什么突发状况? 周将军斟酌了两天,还是放出信鸽。 不想江陵回复,梁司马实在太过嫉恶如仇,眼见百姓深受乱军之苦,他愤怒难平,已率军阻击逃窜出城的乱军去了,周都尉已带兵紧随。 周将军顿时傻眼,他赶忙给梁帅传信,将情况告知。 刚刚抢下江南大片稻谷的梁帅正满面春风,拿到字条之后,他笑意渐收。 葛先生捋了胡子过来,道:“发生何事?” 梁帅沉默的把纸条给他。 “好小子,”葛先生看过,不由笑了起来。 梁帅不由瞪他。 葛先生忙轻咳着收了笑,道:“司马这么做也没有错,总不能任由乱军在中原腹地乱窜不是?” 梁帅以鼻重重喷出一口气,道:“这性子到底像谁?” 葛先生抿唇,睨了梁帅一眼。 梁帅躲开葛先生意有所指的视线,喝令大军加快行程。 一连赶了多日的路,梁帅等人进入汴州境内。 可即便到了这里,梁帅也不敢松懈。 当晚,梁帅再度接到飞鸽传书,复州及周围的几地派人前来道谢,并隐约流露投诚之意。 梁帅用力握紧拳头,脸渐渐发黑。 葛先生从他手里拜出字条,看完之后,他捋着胡子沉吟许久,方才淡笑着摇头。 梁帅睨他一眼,相交多年,两人知之甚深。 他明了葛先生已经从儿子剿贼所行路线,察觉他最终的目的。 但看他表情,显然并不认为这事有错,大抵是觉得太过急了些而已。 梁帅摇头,道:“不行,我得派人把他弄回来。” “不可,”葛先生急忙拦住道:“此事,我们就当做不知吧。” “这怎么可以,”梁帅虎目一瞪。 “又怎么不可以?” 葛先生勾唇,道:“此番只是小战,以练军之名尚且能够蒙混,可是以后呢?” 他道:“徐家已经日渐做大,吴家也不容小视。” 梁帅一噎,无话可说。 葛先生道:“天意难违,我等只等着最后结果就是。” 梁帅闷声坐下道:“我说不过你,不过这事,我觉得实在不地道。” 葛先生呵笑,道:“不地道的是黄二郎,又与司马何干?那些城的郡守不是也说了,多得司马相助,感激不尽嘛。” 梁帅睨他一眼,转过头不语。 葛先生笑着捋了胡须。 梁帅就是太过耿直忠良,不过这也正是他欣赏的。 梁府里,柳福儿握着剪刀问赤槿,“这么剪真的行吗?” 赤槿点头,道:“这大小差不多够了。” 柳福儿落剪,喀嚓两下,把上衣的雏形剪好。 抖散开来,她皱起眉头。 腋窝处似乎剪的深了。 不过好像也不是很多。 她心虚的呵笑了声。 反正大家穿的衣服都是松松垮垮,缺一点应该没啥。 赤槿瞟了一眼,建议道:“娘子,不然再换块料子吧。” 这样的地方最是关键,一个用力不当,可是要扯开的。 柳福儿咧嘴,歪头看已经剪废了的几块,抖着手里入手沁凉的布料,道:“这块,库房还有吗?” 赤槿摇头,道:“这是蜀地来的卿练罗,就这一匹。” 柳福儿摩挲着下巴,道:“算了,就它吧。” 大不了弄块同样的补上就是。 反正是里衣,别人也看不见,只要自己凉快就行了。 自诩节俭的柳福儿继续裁下裳。 赤槿很怕这个也剪小了,便多让出两寸。 可就这,柳福儿依然还是剪得歪了。 抖开布料,柳福儿有点虚。 说也奇怪,明明看着挺直的,也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歪了。 赤槿拎着剪成上宽下细的裤腿,诚恳道:“娘子,不然还是我来吧。” “不用,”柳福儿道:“虽然有点小,不过正好收口,也省得风灌进去。” 赤槿无语。 这是夏天才穿的呀。 大热的天,谁会嫌风少呀。 但看柳福儿兴致勃勃,赤槿只好拿了块布头,剪了几块略比柳福儿偏差大些的布头,以便以后添上去。 日子便在缝补和请安里,缓缓流逝。 七月的一天,城里忽然传来震天的鼓乐声。 柳福儿搁了针线道:“发生什么事了?” 赤槿出门,片刻回来道:“是郎主率军回来了。” 柳福儿哦了声,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到了这会儿,他应该知道二郎干下的事了吧。 她让赤槿找了身素净的衣服,换上之后,便去了延寿居。 虞氏正欢喜的扶着麦香的手出门。 见到柳福儿,她讶了下。 柳福儿呵呵一笑,讨巧的立在她边上,道:“我陪婆婆等阿耶。” 虞氏见她满脸心虚,猜着八成是跟她早前闭口不语的事情有关,便由得她。 没多会儿,一身甲胄的梁帅阔步进来。 见到柳福儿,梁帅飞起眉毛,瞪她一眼。 柳福儿忙缩去虞氏身后,怯怯的朝梁帅笑。 虞氏上前半步,把柳福儿挡在后头,道:“此番可还顺利?” 梁帅点头,扶着虞氏进屋,道:“大郎声势造的好,此番这么顺利,他功不可没。” 虞氏笑呵呵的拍了拍梁帅,见上面满是尘土,便道:“回去洗洗,晚上一起用饭。” 梁帅答应着出了门。 柳福儿忙乖巧一礼,试图蒙混过关。 不想梁帅在迈步出门的瞬间,还是开口道:“你随我过来。” 柳福儿脸一苦,转脸看虞氏。 虞氏失笑的摆手,示意她过去。 柳福儿无法,只得耷拉着脑袋跟上。 离开众人视线,梁帅带着柳福儿与正院与延寿居中间的小花园。 立在凉亭里,梁帅将头盔重重的搁在案上,道:“这事是你的主意?” 沉重的铁器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柳福儿唬了一跳,忙睨他一眼。 见他没有打人的意思,才怯怯点头。 梁帅重重吸了口气,绕着桌子转了几转,才指了柳福儿道:“你呀你……” 第一百六十章 尽了人事,也只能听天命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梁帅道:“你可有想过,这事之后,中原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柳福儿垂下眼,道:“我只知道,若在这么任由下去,咱们梁家军死的肯定比那些百姓多得多。” 梁帅瞪眼。 柳福儿倔强的抿着嘴。 良久,梁帅长叹一声,拎着头盔走了。 园中渐渐变得安静。 柳福儿一直动也不动的立着。 赤槿蹑手蹑脚的过来,小声的唤了声娘子。 柳福儿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吐了口气,道:“走吧,回去吧。” 她动作僵硬的挪动了下,赤槿忙上前扶着她,回西院。 正院里,梁帅卸甲更衣之后,便去书房。 刘氏亲手制了甜浆送去,却见梁帅埋头地图,便道:“怎么,还有战事?” 梁帅摇头,复又叹气。 刘氏将甜浆搁下,梁帅推开,道:“我现在便是喝蜜也是苦的。” 刘氏转着眼睛,很是莫名。 梁帅起身道:“走吧,去延寿居。” 刘氏答应着将梁帅袖口扯好,随他前往。 唐氏和柳福儿一早就到了。 见两人过来,均起身行礼。 梁帅只淡淡点了下头,便撇开眼。 虞氏见他这般,便知还在气着。 未免孙媳受气,她忙吩咐人摆饭。 刘氏敏锐的感觉出梁帅情绪来自柳福儿,她睃了一眼,按下心思。 吃过饭,梁帅半点也未逗留,直接回了正院。 刘氏赶忙跟上。 大捷归来的第一顿团圆饭,便这么悄然结束了。 唐氏嫁来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梁帅这般。 回去后,她便与成女史说起这事。 成女史命人出去打探,很快便知道柳夫人被梁帅训斥一番的事。 成女史推断,或许是柳氏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梁帅。 “可她做了什么呢?” 唐氏摩挲着下巴。 那个柳氏平常除了请安,就窝在院子里,连花园都极少去。 这样的一个深居简出,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才把性情宽和的梁帅气得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呢? 唐氏百思不得其解。 便是派人再探,也没有结果。 没两天,梁大归返,唐氏欢喜不已,哪里还记得这等小事。 接着便是秋收。 梁帅才刚打劫完别人,可不想被人反劫回去,便在稻谷将要成熟之前把兵士撒了下去。 初一成熟,便开始抢收。 等到徐吴两家才打算出兵,却发现他们早已粮食归仓屯好。 与此同时,中原腹地的追逃还在继续。 眼见乱军弯弯曲曲,路径却是直奔帝都。 安坐在高位上的唐皇终于按捺不住,发来诏令,命梁帅派兵协助梁二围剿。 领完圣旨,梁帅问来宣旨的来使,“不知粮草和兵刃几时送来?” 来使一讶,道:“不过是清剿些乱军,汴州一地的粮食还不够吗?” 梁帅不语。 梁大和其他众将俱都冷笑。 大军一动,粮草所需都是成倍上翻。 从汴州到商州,几百里的路程,人吃马嚼,得需多少? 好在今天风调雨顺,汴州的粮食丰收,倒也能够。 可是打完之后呢? 粮食都耗尽了,让这里的百姓喝风? 来使说完,便感觉出周围的冷对。 他低咳一声,道:“梁节度使,我这一路的车马劳顿,有些乏了,不知……” 他询问的看梁帅。 梁帅一笑,道:“官驿已经收拾妥当,来使请自便。” 来使点头,出门上车,示意车夫赶紧离开。 待到车子走远,周将军和王军需官等人皆围上来。 梁帅紧了紧手里圣旨,示意他们退下,叫了葛先生商议。 葛先生只看梁帅神色,便道:“梁帅可是打算出兵?” 梁帅点头,道:“如今这中原已经被那个混小子搅得天翻地覆,我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不管。” 葛先生呵呵的笑道:“管自然是要管的。” 梁帅抬眼看他。 葛先生道:“只是发兵之前,粮草需得先行,甲胄兵刃皆需备齐,这些都需要时间啊。” 梁帅挑眼,道:“如今乱军已经到了唐州,若再晚些,只怕乱军就已杀入帝都,倒是天只怕就真的要翻了。” 他起身出去,道:“况且,不过几千人,哪里需得那么麻烦。” 他点了周将军进来,喝令其率军两千,立刻出城,与梁二汇合,将乱军夹击。 周将军领命,出去准备。 葛先生阻止不及,气得一甩袖子走了。 梁大从军需库过来,见葛先生气咻咻的便道:“先生可是谈完了?” 葛先生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叹息。 梁大道:“可是没谈妥?” 葛先生点头,道:“你阿耶执意即刻发兵,周将军已经领命。” 梁大皱眉。 虽说此番,他们在江南夺了些粮,可也仅够一次出兵之需,若此时用了,万一再有战事,该如何是好? 梁大道:“我去劝劝阿耶。” 葛先生摆手,道:“没用的,你阿耶是铁了心了。” 梁大低叹。 葛先生转了转眼睛,道:“你附耳过来。” 梁大凑过去。 葛先生附耳几句。 梁大面色微变,道:“这种事如何使得。” “小点声,”葛先生道:“我只是想要略微的拖慢些行程即可。你记得,万万不可伤了马匹,不然可就真是害人害己了。” 梁大沉吟不语。 葛先生瞪他道:“你阿耶死脑筋,你也是?” “如今,徐家吴家都已变相自立,唯有梁家还被掣肘着。这以后若真有个什么,这些全心全意跟随你梁家的将士该怎么办?” 梁大看了葛先生一眼,还下不定决心。 他很清楚,如果这么做,就等于是把唐氏的靠山亲手推倒。 葛先生见他犹犹豫豫,便摇头道:“罢了,大丈夫英雄气短,旁人又能奈何?” 他摇着脑袋走了。 梁大想了片刻,忽的追上去,道:“葛先生,小弟出兵剿贼,可也是你的主意?” 葛先生瞪大眼,道:“他守着个智囊,哪里还用我点拨?” 梁大心里快速的衡量,小弟跟前有柳氏,若葛先生再离他而去,与他可是十分不利。 末了他终于咬牙道:“先生放心,某这就去办。” 梁大快步的往军需库走去。 葛先生捋着胡子,长吐了口气。 他已经做了能做的,接下来就真的要看天意如何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都破,人奔逃 周将军带着两千骑兵离开汴州。 只是即便他再努力赶赴,也还是没来得及追上乱军。 待他到达商州之时,帝都已破,唐皇仓皇出逃,庆亲王与慌乱中不慎被马踩死。 接到这一消息,梁帅险些晕厥。 他强撑着回到家中,正碰到过来跟刘氏请示,想回司空家给汪氏庆生的柳福儿。 梁帅冷了脸道:“这回你如愿了?” 柳福儿一脸莫名,只低下头,不语。 梁帅此时不想见她,便进屋吩咐刘氏挂白。 柳福儿走得不快,听到这话,面色顿时一白。 她仔仔细细回忆刚才与梁帅照面时的表情,悲恸是有,但更多的是气怒。 柳福儿的心里终于定下。 起码她可以肯定,故去的那个不是梁二。 只是此时的梁帅正在气她,定不会告诉她谁出了事,她也只能回去安静的等着。 晚些时候梁大回到家里。 唐氏见他身上带着些微薄的酒气,不由嗔道:“若要饮酒,在家便是,难道我还能阻了你?” 梁大定定看着她,忽的握着她帮自己解衣的手,道:“敏娘,阿耶他……去了。” 唐氏眨眨眼。 阿耶晚上时才一同用过晚饭啊。 但看到他脸上的悲恸,她忽的明白他说的是谁。 她不可置信的连退几步,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梁大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唐氏紧抓着他袖口,道:“怎么回事?阿耶身体一向极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了?” 梁大叹息道:“乱军攻破皇城,整个城里都乱了套。” “阿耶本是要随唐皇同往,不想马匹突然发狂,将他甩下,结果……” 唐氏面色煞白,没等梁大说完便已晕死过去。 “敏娘,”梁大唬了一跳,急忙将指探到她鼻下,感觉到气息,他舒了口气,忙唤人去请郎中,又抱了人上榻。 成女史进来时,见唐氏睫毛颤颤,未语泪已流出。 她忙快步上前,看了眼梁大,柔声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唐氏哽咽一声,道:“阿耶,去了。” 成女史面色微变,却因估计、、顾及梁大,不好说什么。 梁大见她悲戚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便示意成女史照顾她,他站去廊下。 成女史这才跪坐在脚踏上,问怎么回事。 得知竟是被乱马踩死,她幽幽一叹,道:“帝都乱成这样,不知王妃娘娘如何了?” 唐氏这才想起阿娘,她忙撑起身体,软软的喊大郎。 梁大急忙迈步进来。 唐氏道:“你可知阿娘她们如何了?” 梁大默默摇了摇头。 唐氏便又啜泣起来。 梁大道:“此时帝都情形未定,我总不能让周将军丢下军务,去寻泰水大人吧?” 唐氏垂下头,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 梁大叹气,道:“你别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唐氏一听,哭得越发起劲。 梁大心里本就愧对,只好道:“我尽量打听吧。” 梁大转头出门。 成女史柔声宽慰着,同时也劝唐氏。 “公主还是斟酌着些,莫把郎君逼得太过。” 唐氏泣道:“我哪里逼他了?我家人生死未卜,我是他们骨血所化,不能做什么,难道还不能哭一哭吗?” “能,”成女史见她悲怒交加,几欲晕厥,忙如哄孩童一般的点头,又轻抚她背脊,帮她顺气。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便知是唐氏的父亲故去。 唐氏伤心太过,已然卧床。 饭桌上,梁帅头也不抬的用罢了饭便走。 虞氏等刘氏跟去,便叫住柳福儿,又打发了其他人,道:“帝都闹出的乱子,你和二郎是不是有份?” 柳福儿耷拉着脑袋,轻轻点了点。 虞氏拉她到近前,道:“你阿耶一直都以忠君爱民为己任,你们这么做,他怎会不生气?” 柳福儿道:“可若不这么做,梁家这些人的命就始终捏在帝都那些人的手里,我不想家人有事。” “孩子话,”虞氏摇头,道:“只要唐皇在,朝堂就不会散。” 柳福儿抿嘴。 她以为,即便皇帝还在,可一旦离开帝都,身上罩着的光圈就少了大半。 天长日久的,便是梁帅不变,也难保其他人心思不浮动。 倒时皇权不皇权的,可就两说了。 虞氏也知她是为了这个家,虽然欠妥,但也是一片好心,便道:“你阿耶不是个气性大的,过一阵也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没事的婆婆,”柳福儿勾了勾唇角。 “好孩子,”虞氏点头道:“这事牵连到了亲家公,未免你阿嫂多向,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以后你莫再想,我也会叮嘱你阿耶注意。” “是,”柳福儿眼睛弯弯。 虞氏摆手,道:“行了,回去歇歇吧,瞧你这眼圈黑的,昨晚没睡好吧?” 柳福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屈膝行礼,方才回了小院。 此时,府里皆换下热闹的颜色。 柳福儿换上淡雅的素服,点了柱香,遥拜庆亲王。 因着这事,柳福儿不好出门,便让赤槿代她会司空家拜寿。 汪氏听说这事,也只能叹息一声。 这事要怪就怪庆亲王命不好。 那马什么时候惊不好,偏巧在逃命之时。 又几日,梁帅奉护驾诏令,率大军北上。 梁大驻守汴州。 唐氏从打那天之后,便一直病卧在床。 眼见她一天天憔悴消瘦,梁大的心如在锅中烹煮。 刘氏担心唐氏,将城中郎中请遍。 奈何汤药救不得心病,只能见她如秋风扫过的鲜花,渐渐枯萎。 柳福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便时常过去宽慰一二。 但显然效果不佳。 便在这时,戚氏在送来重阳节礼时发来邀请,想请梁家女眷往江陵赏菊登高。 刘氏这会儿哪里有心思,便婉拒了。 不想没几日,便有人来报,马家娘子来访。 刘氏诧异,忙让人请了进来。 待到见到面,才得知,竟然只有马颖一人。 刘氏心里嘀咕,面上慈和的道:“你阿娘和阿嫂不曾陪你来?” 马颖摇头,弯着月芽样的眼睛道:“府里被乱军折腾得乱七八糟,就连树都被拔光了。” “要不是还有屋子,就跟校场上没什么两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马颖嘟嘴,“每天呆在那里,我就越发思念夫人这里的花香馥郁。” 她讨好又乖巧的道:“夫人不会怪我冒昧打扰吧?” “怎么会?”刘氏笑道:“此时已经秋日,园子里的好些花都谢了,好在花房里还有一些,你若喜欢尽管住下就是。” 刘氏命人把馥郁院收拾出来。 一听名字,马颖便知定是离花房不远。 随着豆蔻来到风景秀丽的小院,她转眼四顾,果然看到架设起来的花房。 豆蔻将府里吃用习惯交代清楚,而后道:“娘子若是吃不惯,耳房后面还有个小厨房,只是许久未用,烟道或许不畅,需得清理一番才行。” 马颖笑吟吟的道谢,跟前的大丫鬟柑香递上个精致的荷包。 豆蔻淡然接过,道:“还有吃食,娘子可派人去大厨房,自行拿取就是。若有不清楚的,娘子尽可遣人来问,奴定一一告知。” 马颖含笑点头。 豆蔻一礼,告退。 柑香送到门口,方才回转,待经过茶水间,柑香指了跟来的婆子烧水,方才进屋。 马颖坐在正位,手指捏着扇柄,慢慢的转悠,道:“豆蔻可有说什么?” 柑香点头,道:“柳夫人每日深居简出,唐夫人郁结在心,正在静养。” “严重吗?” 柑香摇摇头。 马颖眉宇微动,抚了抚头上的钗环,道:“给我找身素服来。” 柑香忙去内侍,翻出身青色的衣裙来。 换上之后,马颖对镜而照。 青衣俏颜,虽消了几分艳丽,但却很是清雅楚楚。 马颖拔下璀璨的金钗梳篦,换上两朵素雅的小珠花,这才满意的点头。 柑香打来水,道:“娘子,不如把花黄和花靥也洗掉。” 马颖赞许的转过脸来。 柑香投了帕子,细细的给她净面,又涂了些味道清淡的膏脂。 马颖淡笑起身,道:“带些大药和上好的补品。” 柑香忙去箱笼翻找,很快捧了三个锦盒过来。 马颖一一看过,满意的拢了披帛,去东院拜访。 唐氏听说来人,蹙起眉头,转开头道:“不见。” 成女史轻叹一声,出门迎马颖,“公主喝了药睡下了。” 马颖体谅的笑笑,道:“是我冒昧了。” 示意柑香把东西放下,她道:“只不知公主几时进药,我也好斟酌时间。” 成女史道:“公主精神不济,身子也虚得很,我等不敢随意惊扰。便是汤药也要等她醒来才能服下,这时间实在拿捏不准。” “这样,”马颖道:“那就请公主多多保重身体,等她好些,我再来。” 成女史淡笑,送马颖出门。 待到傍晚,成女史借机去书房寻才刚回来的梁大,道:“郎君,公主这样不成,不如你劝劝,让她出门走动走动,那么是去园子转转也好。” 梁大询问了唐氏病情,得知非但没好些,反而还重了,便道:“我会寻机说的。” 他道:“晚上时,让琨儿过去看看她。” 成女史道:“公主怕过了病气,不许呢。” “我说的,你带过去就是,”梁大略显强硬的吩咐。 换了衣裳,梁大去延寿居请安,回来便听到正院里传来孩童的说话声。 梁大驻足,听着唐氏气短虚弱的笑声,心也跟着揪起。 成女史出来拿甜浆,见梁大,忙要通传。 梁大抬手止住,示意她自去,他还立在那里听着。 待到夜色黑沉得厉害,梁锟依依不舍的告别母亲,出了门。 梁大这才进了门里。 梁锟见父亲,忙拱手行礼,并小声道:“我这就回去歇了。” 梁大一笑,轻抚儿子的脑袋一下,便让他走了。 唐氏盯着儿子背影出了内室,便有些昏昏欲睡。 梁大坐到床边,为她掩好被子,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唐氏定睛看他,探出枯瘦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道:“阿娘还没有消息吗?” 梁大微微摇头,眼见唐氏满脸颓然,他道:“阿耶正去护驾,想来再过些时候就有消息传回。” 唐氏转开眼,看头顶上的床帐。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梁大轻叹。 阿耶这时已经赶到圣驾附近,却还是没有泰水的消息。 这时的没有消息,基本就等于是有了消息。 只是唐氏现在的情形,他不敢说。 梁大吸了口气,道:“你不能这样了。” 他道:“我这个年纪和身份,注定不能没有料理中馈的主母。若真有那么一天,便是我不愿,阿娘和婆婆也会张罗。” 唐氏闭上眼,两滴泪珠顺眼角滑落。 梁大见不起效,便狠了狠心道:“新人性情难测,若是锟儿有个什么闪失,我只怕顾及不到。“ “他可是你的儿子,”唐氏心里一阵剧痛,霍然睁眼,眼底满满的不可置信。 梁大道:“你觉得我还会缺儿子吗?” 唐氏咬牙。 梁大身强体健,新妇入门,又怎会不生儿育女? 他的确不会缺了子嗣。 唐氏瞪着梁大,捏着他手腕的手指用力收紧。 梁大轻轻抖开,起身往外去。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梁大顿了下,还是狠下心迈出们去。 “郎君,''候在外面的成女史上前。 梁大侧头道:“你去开导开导她。” 成女史轻叹着进了门。 梁大驻足,听着唐氏随着成女史的温言软语渐渐地收了哭声,才握住拳头,去了书房。 西院里,柳福儿送了马颖出门。 赤槿将马颖留下的礼物打开,见是一枝成色极好的人参和一枝鹿茸,便拿给柳福儿看。 柳福儿对这玩意儿没有半点研究,只吩咐收去库房了事。 翌日,马颖早早起来,来正院。 刚好与柳福儿打了个照面。 马颖弯着嘴角,甜甜的喊着柳姐姐,伸手来拉她。 柳福儿下意识一躲。 片刻又反应过来。 看着马颖僵硬的表情,柳福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一个人独惯了。” 她抬手请马颖先行。 马颖小脸重又展开笑颜,“我也只一个,不过我一看到柳姐姐,便想亲近些。” 柳福儿笑了笑。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女人的妒忌也是良药 两人并肩入内,刘氏已经起来。 两人见了礼,刘氏便温和道:“歇了一晚,可缓过来些?” “多累夫人挂心,”马颖笑道:“我小时曾与高僧学过身法,最是强身健体,这点路程,不在话下。” 柳福儿垂下眼,顺着腰上的丝绦。 昨天跑去她那里自说自话了一下午,走时还精神抖擞得很。 这样的身板哪里还需要缓劲。 “那就好,”刘氏笑着点头,道:“我们要去延寿居给老夫人请安,你也随着同去吧。” 马颖点头。 刘氏带着柳福儿和马颖一同过去。 进了屋,柳福儿一礼,便老实的站在后面。 刘氏把马颖介绍给虞氏。 早前戚氏三人来,虞氏并没有见面,只是在时候听到刘氏和唐氏说她性子活泼。 现在看到本人,她上下端量之后,便本能的不喜。 不过虞氏活了这么大岁数,不论心里怎么想,该有的礼数是绝对不会少的。 她淡笑着让众人落座,问刘氏关于唐氏的病情。 听说还不见好,虞氏轻叹了声。 没多会儿,梁大过来请安。 见到屋里多了个陌生面孔,他忙侧过眼睛。 刘氏笑着介绍。 梁大拱手一礼。 马颖含笑起身,折着细瘦的蜂腰,款身下拜。 柳福儿睨了眼她颤巍巍的前胸,不得不承认这位是当真有料。 梁大为了给泰山大人守孝,已是素了好些时候,看到着一幕,也不由多扫两眼。 但他很快察觉自己失态,便说府衙有事,需得过去。 虞氏笑着摆手,待到孙儿出去,便让人摆饭。 一餐早饭过后,刘氏惯例要去花房。 马颖眨着水汪汪眼睛,表示想要偷师。 刘氏被她逗得直乐,便带着她走了。 柳福儿自知不被刘氏待见,也没去讨人嫌。 虞氏等人都走干净了,问麦香道:“你觉得这个马娘子如何?” 麦香道:“活泼俏皮,未语先笑,倒是个开心果。” 虞氏哼了声,道:“她堂堂一个郡守嫡女,离家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人寻开心的?” 麦香笑着垂下眼。 花房里,马颖笑语不断,不论刘氏说什么,她都能以优美雅致的诗句回应。 刘氏听得意动,便也跟着附和起来。 待到出了花房,两人已是亲热非常。 傍晚时,柳福儿去延寿居,耳听得马颖唤刘氏伯母,不由动了动眉梢。 接下来几天,眼见着刘氏和马颖以火箭一样的速度亲密起来,梁大与马颖渐渐熟识,柳福儿终于来到东院。 唐氏此时已能勉强半坐起身,见柳福儿过来,她未语泪先落。 她起色不错,柳福儿也是松了口气,道:“阿嫂,不管如何,先要把自己对身体养好才是。” 唐氏咬了咬银牙,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万不能就这么去了。” 柳福儿弯起唇瓣,道:“我那里有些人参鹿茸,我也用不着,待会儿便给阿嫂送来。” 唐氏拉着她手,道:“我听说马娘子近日常与阿娘一处,有时要到歇息时才回去,这事可是真的?” 柳福儿轻轻点头。 唐氏蹙起秀眉,面色发青。 柳福儿道:“你莫多想,阿娘只是喜好诗文,便与她多加探讨而已。” 唐氏转眸看柳福儿。 柳福儿便知她要说什么,忙道:“我虽也会些,但我喜好与阿娘不同,太过温雅缠绵的,我素来不爱。” 唐氏叹气。 想柳氏能在郎君堆里恣意纵横,便知她性情不似小女儿般细腻。 成女史忙见缝插针道:“娘子如今只是体虚,多走动走动,自然也就无恙了。” “不错,”柳福儿道:“今天阳光正好,不如叫来琨儿,我与阿嫂在院里陪他玩耍。” 唐氏有些意动,便让丹桂去叫。 成女史忙命人将她挪去矮榻,搬到院中。 没多会儿,梁锟便迈着小短腿过来。 看到唐氏,梁锟顿时露出笑模样,想要小跑,但又顾忌柳福儿还在,便只按住性子,一步步过来给两人见礼。 唐氏摸摸儿子细弱的发丝,问:“可用饭了?” 梁锟摇头,问:“阿娘今天可好些了?” “好多了,”唐氏露出丝笑容。 梁锟露出欢喜模样,道:“阿娘,今天先生夸了我,说我的字好了许多。” “我儿聪慧,只要用心,自然就好了,”唐氏笑道。 梁锟弯着眼睛,依恋的靠着她小腿位置。 成女史过来,给他净手擦脸,又命人摆饭。 柳福儿借机道:“阿嫂,锟儿早慧,若好生教导,定可撑起梁家门楣。” 唐氏侧目,半晌她淡笑道:“弟妹,多谢你了。早前是我想差了,以后不会了。” 梁锟从后面快步过来,柳福儿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便回去了。” 唐氏微讶。 柳福儿挤了下眼,笑道:“我可不耽误别人的天伦之乐。” 唐氏弯起眉眼,笑道:“你这个捉狭的,打趣都打到我头上了。” 柳福儿摆手,带着赤槿回自己院子。 又两天的傍晚,柳福儿在延寿居见到面色好了许多的唐氏和梁锟。 虞氏笑呵呵的让她坐下,道:“你阿嫂正说你,你就来了。” 柳福儿挑眉,笑道:“阿嫂说我什么了?可是坏话?那我可是不依的。” 唐氏转眸。 也不知是心态的变化,还是刘氏不在的缘故,唐氏发现柳福儿的眉眼忽然的就生动起来。 虞氏笑道:“你阿嫂说你是味良药,药一到病就除了。” 柳福儿呵呵的笑,道:“也没有,只是阿嫂聪慧,一点就透,”她道:“锟儿这点像她。” 梁锟眨巴着眼看来,唐氏笑摸儿子脑袋一下。 虞氏则见两个孙媳亲近,心生欢喜。 一家合乐,才是兴旺之道。 门外几声细碎的脚步,刘氏和马颖相携而来。 柳福儿和唐氏赶忙起身。 刘氏给虞氏见了礼,来看唐氏。 见她真是好了大半,才欣慰点头。 马颖微蹙眉头,隐带怜惜道:“唐姐姐清瘦了好些。” 唐氏笑了笑,没有言语。 众人说了会儿话,梁大撩了帘子进来,见礼,抬眼正见到转头望来的唐氏。 他眼睛微亮,但看到在座女眷,他只能压抑着欢喜。 虞氏笑吟吟的,命人摆饭。 用完之后,大家各自散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别甜如蜜 梁大与唐氏回了院子,一番洗漱过后,梁大道:“过两天,二郎便会回来,到时他会接替我,驻守汴州。” “那你呢?” 唐氏为梁大换了常服,问道。 “我去跟阿耶汇合,”他抬眼看唐氏。 唐氏张了张嘴,眼圈一霎的就红了。 “你看,怎么又哭了,”梁大展臂将她抱来怀里,怜惜的抹去她滚落的泪珠,道:“阿耶多得唐皇倚重,分不开身,差派旁人难免不够精心。” “时间越长,消息越难寻。这次我亲自去,不论如何,总会给你个交代。” “郎君,”唐氏依偎在梁大怀里,用力抱住他腰身。 梁大摩挲她背脊,柔声道:“本来,我一早就该去的,只是我舍不下你。” 唐氏抽涕一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绝不再犯傻。” 梁大弯起嘴角,侧头轻吻了她脸颊一记,道:“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唐氏点头,目送他出门。 半晌,她叫了丹桂过来,道:“命人外院的人警醒些,尤其是把守门户的小厮婆子,谁要是不尽心,打残扔出去。” 丹桂立刻出去传话。 成女史过来道:“郎君不是不知轻重的,不会在这时候有什么事。早前放下那话,也是为了让娘子振作起来。” “我知道,”唐氏道:“可架不住有人想起幺蛾子。” 她道:“刚才我瞧见那贱人看大郎的眼神。我是过来人,若她没起心思,我一万个不信。” 成女史忽的眉头一动,想到种可能。 唐氏看她一眼,道:“想到什么就说,跟我还有何遮掩。” 成女史垂下头,道:“早前她来拜访之时,我为了不失礼,略夸大了些娘子的病情。” 唐氏垂下眼帘,忽的笑了。 “她这是打量我命不久矣,打算占了我这位子啊。” 唐氏咬着下唇,道:“弟妹定是看出端倪,才过来劝我的呀。” 成女史点头。 唐氏浅浅勾起嘴角,道:“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这话果然不错啊。” “阿娘尚且还在鼓里,她却一早洞悉,”她道:“大郎早前所言,果然不错。” 成女史服侍她上床安歇,道:“别多想了,过几天郎君便会出门,最少也要年下才会归来,到时马娘子一早就走了。” 唐氏躺在被子里,浅浅勾唇道:“便是她不走,我也会要她滚蛋。” 成女史如小时那般拍她几下,见她合上眼帘,便把床帐放下,留下角落里的一盏小灯,去了边上的隔间。 又两日,梁二如期归返。 梁大与他把臂,回了梁家。 刘氏正与马颖说话,听得消息,急忙迎去门边。 梁二进门,眉眼带笑的叫了声阿娘。 刘氏答应着迎上去,左右端量道:“瞧瞧,都瘦成细条了。” 梁二嘿嘿的笑,道:“所以我回来,让阿娘帮我催胖呀。” 刘氏笑拍他一下,激起他身上的尘土。 马颖目光在梁家两兄弟身上徘徊片刻,上前见礼。 刘氏这才想起来,忙道:“这是你马世伯家的娘子。” 马颖含笑抬眼。 不料梁二只随意点了个头,便转眼望向西边。 梁大知晓小弟心思,便道:“阿娘,小弟跑了一路,乏得很,不如让他松泛一下,再去延寿居叙话不迟。” 刘氏嗔怪的瞟了大儿子一眼,没等开口,梁二便呵笑着接口:“大兄说得正是,”他一拱手道:“阿娘,那我就先回了啊。” 他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刘氏叫都叫不住。 马颖转着眼睛,看了圈,又不着痕迹的垂下睫毛。 西园里,柳福儿捏着布料,飞针走线。 听到门边有动静,她抬起头。 门口,梁二微喘的笑望着她。 柳福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她急忙的蹭到榻边,想要下来。 梁二已迈开大步,冲过来抱住她。 一股浓郁的土味和男子的气息兜头罩了过来,但更多的是他用力太过,一身的甲胄硌得她半发面的馒头很是生疼。 柳福儿浑身哆嗦,眼泪顷刻落下。 梁二怜惜的轻抚她背脊,道:“好了,别哭了,我回来了。” 柳福儿伸手去推他。 可思妻心切的梁二又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僵持两息,柳福儿已是泪流满面。 梁二听到她长长短短的吸气吐气,忙松开手,来帮她擦泪。 柳福儿虚脱样的了口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唤赤槿打水。 借着她贤惠的给梁二卸甲胄。 梁二眯着眼,享受娇妻的温柔。 柳福儿见他脑袋总是随着自己转悠,便道:“你看什么?” “看娘子,”梁二呵呵的笑。 赤槿端了水进来,见柳福儿不由唤了声娘子。 柳福儿还无所觉的把搭在盆上的帕子打湿绞干,递给梁二。 赤槿又瞄了眼柳福儿,吞吐道:“娘子,这水刚好,不然你也擦一把吧。” 柳福儿诧异,接过梁二递来的帕子,见上面已是灰色,忙醒悟的抚上自己的脸。 赤槿微微点头,表示的确是她想的那样。 柳福儿忙转去铜镜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上被梁二抹上一道道黑灰。 她无语的睨了梁二一眼,就这花脸猫,他也能目不转睛。 她赶忙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去叫赤槿赶紧弄水去净房,然后找来替换衣裳。 一番拾掇,已是点灯之时。 柳福儿将梁二衣襟掖了掖,道:“你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婆婆和阿娘嘴上不说,心里最是惦记。” 梁二咧嘴,拉了她手,道:“那你呢?” 柳福儿侧头,见赤槿低着头,便红着脸小声道:“也是。” 梁二咧了嘴笑道:“我也想你。” 柳福儿头垂得更低了些,手却乖巧的留在他指尖。 梁二轻轻捏着,顺势将她揽入怀里。 赤槿识趣的退去外面。 听到那声细微的叩门声,梁二赞许不已。 几月不见,娘子跟前的丫鬟都懂事不少。 柳福儿往后仰着,推他伸过来的手,软软的道:“别,阿娘和婆婆还在等着呢。” “就一下下,”梁二不为所动,低哄着含上她唇瓣,而后脸颊,耳垂,脖颈。 他很清楚柳福儿那里最为敏感,一轮攻势下来,柳福儿便满面绯色的倒在他怀里。 梁二不禁意动,弯腰握住她腿弯,上了床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娇无力,承恩泽 时近戌末,柳福儿和梁二步履匆匆的来到延寿居。 甫一进门,柳福儿便看到刘氏的冷脸。 柳福儿悄悄让边上移了一步,躲去梁二身后。 刘氏瞄见她脸颊未散的红晕,鄙薄的撇下嘴角。 虞氏叫了梁二近前,细细端量一番,道:“黑了,瘦了,不过精神更好,倒是不错。” 梁二呵笑,撒娇道:“这几个月我就追着乱军了,大热的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实,怎么会不瘦。” 虞氏拿眼剜他,道:“那怪谁,要不是你冲动妄为,怎会吃这个苦?” 梁二心里一虚,嘿嘿的笑着装糊涂。 虞氏也没再说,只拉着他,唤人摆饭。 众人坐到自己固定的位置,马颖悄悄看眉眼飞扬的柳福儿,忍不住揣度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梁二歪头看了眼坐在自己下首的马颖,嫌弃的一撇嘴,道:“娘子,你与我换下。” 柳福儿侧头看他。 梁二咧嘴,道:“臭死了。” 梁二从来嗓门不低,这一嗓子但凡在屋里的,就没有没听见的。 马颖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人也摇摇欲坠。 刘氏皱眉,轻唤了声二郎。 “我可没冤枉她,“梁二苦着脸叫道:“你来闻闻,这味儿熏得鼻子都要废了。” 他站起来,挪到柳福儿左边。 以行动表示,坚决不过去。 唐氏垂下头,嘴角轻勾。 她示意儿子坐稳些,莫抬眼去看,顺带把梁大面前的筷子摆好。 马颖抖着失色的唇瓣环顾一圈。 眼见没一人说话,她顿如被人兜头一拳。 她站起身,话也没能说,便捂着火辣辣的脸,哭着跑了。 刘氏不赞同的轻斥,道:“二郎,你太失礼了。” “是难闻嘛,”梁二满不在乎的晃着脑袋,把马颖坐过的凳子踢开,大马金刀的坐定。 虞氏看了眼刘氏,道:“好了,二郎才刚回来,别为了个外人惹得大家不痛快。” 刘氏看了眼虞氏,低下头,没再言语。 虞氏提了筷子开席。 梁二朝柳福儿得意一挑眉头,夹了筷子时蔬,放到她碟子里。 柳福儿摇头。 反正遇到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星,也是马颖倒霉。 吃过饭,大家坐在一起喝茶,闲聊一会儿这才散去。 刘氏才会正院,便惦记着,让豆蔻过去劝慰。 唐氏回了院子,问梁大,“小弟当真是一怒之下,才追着乱军去帝都的?” “是啊,”梁大道:“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唐氏浅浅的勾起嘴角,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 梁大笑道:“你呀,真是想得太多了。” 他道:“小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乱军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发难,他能容得?” 唐氏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多疑。 小弟和弟妹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要不是马家送来那些财帛,小弟根本就不会出兵。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在马家没用。 若他们挡住乱军,也就不会有帝都之乱了。 梁大松了唐氏的发髻,软语道:“你身子还没养过来,需得放宽心思,才好将养。” 唐氏点头,问他,“你打算几时出发?” 梁大道:“我已经跟小弟交接清楚,后日我便出发。” 唐氏紧了紧手指,忽的环抱住他,道:“找阿娘固然重要,但你也要保重自己。” 梁大环抱住她,将下巴放在她头顶,微微点了下头。 而在西院,梁二正跟柳福儿讲述此番追杀乱军,以及收复那些城郡的收获。 柳福儿一直含笑望着神采飞扬的梁二,直到他说完,才道:“阿耶有没有罚你?” 梁二抿嘴,本打算扯谎。 可是看到她洞悉的眼神,只好点头,道:“罚我跪了两夜。” “那阿耶原谅你了?” 梁二回想回来时亲爹的黑脸,不太确定的点头。 柳福儿顿时松了口气。 如此,待到梁帅回来,该不会给她冷脸了吧。 梁二见柳福儿注意力转移,哼唧着过来,道:“我膝盖都跪肿了。” 柳福儿眨巴下眼。 刚才还生龙活虎,要不是还要请安,真不知道他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梁二见柳福儿不为所动,便撩了袍脚,道:“不信你看。” 他低下头开始宽衣解带,柳福儿蹦起来,道:“我信你。” “你看了再说,”梁二却不容她逃窜,长臂一捞就把她扯了回来,三两下把衣服脱得只剩个里衣,抱着柳福儿便上了床。 油灯爆出一记灯花,随着飘散起来的床帐一晃,便灭了。 秋风乍起,卷起枝丫上半黄的叶片,打着旋的飞走,顺带也卷走从窗缝飘出的似有若无的喘息。 翌日清晨,梁二神情气爽的收拾好自己。 转脸见柳福儿蔫蔫的倒在床上。 梁二走过去,香了一记。 结果得来柳福儿不太配合的推搡。 梁二抱住她脑袋,重重啃上她唇瓣道:“我去帮你跟阿娘和婆婆告假。” “别,”柳福儿忙扯住他道:“你才回来,我就告假,那大家不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梁二呵笑。 难道他不说,大家就不知道了? 柳福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道:“我坚持一下,回来再睡。” “你能行?” 柳福儿点头。 梁二见她眼底隐带青色,不由后悔昨日的鲁莽。 只是他离开之后,实在想她想得厉害。 回来一摸到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柳福儿扶着腰,艰难的套上里衣。 梁二俯身将她抱到榻上,扯了架子上的衣裙要给她套上。 柳福儿按住他道:“我自己来就行。” 梁二松了手,看她指法娴熟的把丝绦系紧。 赤槿从外面进来,梁二捞起盆边的帕子,投湿了递给她,道:“咱们府里怎么住进来个马家人?” 柳福儿将脸擦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她道:“阿娘邀她小住,不过我瞧,阿娘很喜欢她。保不齐哪天,你就多了个义妹。” “她也配,”梁二拧眉。 柳福儿笑着拢了披帛道:“你觉得不好,可阿娘觉得好。若她执意要收,你能反对?” “怎么不能,”梁二瞪眼,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这儿来动歪心思。” 柳福儿弯唇道:“行了,时辰不早了,我可不想被她们取笑。” 她扯了梁二出了院门,信步往正院行去。 才走过游廊,便听到屋里传刘氏与马颖谈话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论何为婆媳之间的黏合剂 梁二眉头立时皱起,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冲。 “别,”柳福儿手疾眼快,急忙拉住他。 梁二看了眼她,忍了半晌才闷声道:“放心,我不会打她。” 柳福儿眨巴下眼。 后知后觉的想着,莫非他还打女人? 梁二已反过手,拉着柳福儿进去。 刘氏得了丫鬟通禀,正往门口看来。 梁二略一拱手,叫了声阿娘。 柳福儿屈膝一礼,便老实的立在梁二身后。 刘氏淡淡应了声,转眼满脸笑容的看梁二。 “豆蔻做了好些胡麻捻头,你待会儿拿些去府衙。” “知道了,”梁二想了想,又补了句道:“下次还是别麻烦了。” 他道:“娘子跟前的丫鬟厨艺极好,这些她都会做。” 刘氏低应一声,笑容淡了许多。 柳福儿暗自叹气,决定找时间好生与他探讨一下怎么充当亲娘和媳妇中间的黏合剂。 马颖心思玲珑,几乎立刻感觉出刘氏和柳福儿之间的矛盾。 她道:“梁二兄此话差矣。” 梁二转眼望去。 马颖浅笑,道:“吃食虽寻常,可这是伯母的一番心意,又岂是一个丫鬟能比拟的?” 刘氏眉头舒展,转眼之时满是赞许。 梁二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道:“你是哪来的大瓣蒜,我家的事哪用你多嘴?” 马颖的脸又白了,两眼含泪,微微抖着妖娆的身体。 半坦的前胸也跟着她的动作颤颤。 柳福儿错开眼,去看梁二。 却见他怒目横眉,手虚握成拳。 柳福儿一凛,忙错开半步,借着袖子遮掩包住他的拳头。 梁二身体微松,拳头缓缓放开。 刘氏虎着脸,怒声道:“二郎,道歉。” 梁二哼了声,道:“我府衙还有事,先去给婆婆请安了。” 梁二转身就走,顺带把正准备摆歉意造型的柳福儿扯走。 刘氏气得眼前发黑,却也无法。 马颖极快的眯眼盯了两人背影一瞬,泪花溢出眼睑,缓缓滑落。 刘氏忙道:“颖儿,你别忘心里去,二郎便是这么个性子,容不得人说。” 马颖抹了泪花,绽出一点笑,道:“不怪梁二兄,是我失礼,不该多嘴的。” 刘氏一叹,拉了马颖的手,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马颖垂下头,很是羞赧。 花园里,柳福儿拉住梁二,道:“你刚才那么说,可是有点过分了。不管怎样,总得给阿娘留些面子吧。” “怎么留?” 梁二瞪眼,道:“那狗奴竟还想给你穿小鞋,当我是死的呀?” 柳福儿一怔,心田一片繁花盛开。 她弯了嘴角,小声道谢。 梁二嘿嘿一笑,睨了眼身后的赤槿,凑到柳福儿耳边道:“要谢就等晚上吧。” 柳福儿的脸一下子红了。 “流氓,”她羞涩地捶他胸口。 梁二握住她的手,略微一拥,道:“走吧,婆婆还等着咱们过去。” 梁二半拉半抱往前走。 柳福儿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便由着他。 来到延寿居,虞氏见只有梁二和柳福儿,心里便有了数。 她让人拿了些撒子和开胃的梅子饮来。 两人吃了一些,刘氏才与梁大夫妻及梁锟过来。 见少了个人,梁二挑眉。 刘氏瞪了他一眼,与虞氏说起马颖离家多时,很是思念亲人,打算归家。 虞氏侧目看眉眼横飞的梁二,摇摇头道:“世道不太平,只凭她带来的那些护卫,未免不妥。” 她道:“派些人送她回去吧。” 梁大眉头微动,正要说话,唐氏忽的扯了他衣角,示意他帮忙理儿子皱起来的袍脚。 刘氏道:“我已经交代平伯,派些人跟着。” 虞氏点头,命人摆饭。 吃过饭,梁二与梁大一同去了府衙。 梁锟则赶去学里上课。 唐氏邀了柳福儿去游园。 柳福儿却不想在这时与马颖再打照面,便婉拒了。 回到院子,重槿把正院送来的捻头端来。 柳福儿捏了一个小指甲大小的,端量了会儿。 不过就是表面撒了些芝麻的干面小团。 她扔到嘴里,一嚼。 略硬微咸,多咬几下,芝麻的香气便溢满口腔。 “这个你会?” 柳福儿顺手又摸了个,放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咬。 “可以,我还会做甜的酥的。” 柳福儿道:“那就做点里面加了落花生的。” 重槿略一思忖,便琢磨个八九不离十。 正要出去,就见柳福儿没多会儿便吃了五六个,并且还有大快朵颐的样子,便道:“娘子,这个很顶饥,莫要多吃。” 柳福儿停了手,拿起甜浆灌了两口。 没出几息,就觉得有些撑了。 她站起来,去院子迈步。 赤槿从外面回来道:“娘子,马娘子走了。” 柳福儿道:“大兄呢?” “没看到,”赤槿道:“只有刘夫人送到二门口。” 柳福儿点头,摸摸肚子,似乎又有点饿了。 她转回屋子,发现重槿并没把捻头收走,便抓了一把,当零嘴。 当晚,吃饭时,柳福儿只动了几筷子。 梁二看在眼里,不由上了心。 待到回到西院,他问柳福儿,“可是哪里不适?” 柳福儿摇头,道:“下午时多吃了些捻头,这会儿还饱着呢。” 梁二扭头,见榻几上还有半盘的捻头,不由笑了。 “我才刚去军营时,不习惯。没等饭时,便饥肠辘辘,阿娘怕我挨饿,便做了这个,又怕放不住,特地做成干的。” 他道:“那两年可全都靠着这东西,才能顶过去。“ “阿娘是一片慈母心,”柳福儿微笑,道:“阿娘疼爱你,你也要体谅些她。” 她道:“有时候有些话要多注意她的心情。” “我挺注意呀,”梁二莫名。 回来就跑去请安,还嬉笑着讨她开心。 柳福儿抿嘴,想了想,道:“比如说,早上那事,阿娘说让你带去,你带着就是,做什么说到重槿?” “这有什么?” 梁二很无辜,道:“你那丫头的手艺本就比豆蔻好。”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 未免破坏形象,她简而言之概括,道:“就是好,也不能说。总之,以后别说就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山陵崩,天地变 “好,我记得了,”梁二呵笑,手又不老实的摸来。 柳福儿挣扎着拨开他的手,道:“还有我,以后跟我有关的,不管好坏,都别去阿娘那儿说、” “好好,”梁二答应两声,人如饿虎扑羊,将柳福儿压在下面。 柳福儿哎呦一声,就觉眼前一暗。 梁二已将灯打灭,顺带扯了床帐。 翌日,梁二天还未亮便起床,去东院找梁大。 见到小弟,梁大松开拉着唐氏的手,低声道:“到了之后,我便送信回来。照顾好锟儿和自己,莫要让我担心。” “我会的,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唐氏强忍泛上来的泪花,低声道。 梁二阔步来到近前,道:“大兄,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梁大点头,侧头看了眼唐氏,跟着梁二出门。 很快,梁大带着军队浩荡的出了汴州,周小六等一行人接管了汴州防务。 转眼便是十月,将入月底,便有凛冽寒风刮来。 柳福儿体质微寒,梁二怕她再犯毛病,早早就让人把窗子糊上厚厚的窗布。 刘氏知晓,不由撇嘴。 不过想到儿子近来的乖巧,到底没有做声,只是交代平伯把府里的院子全都弄好。 另一边,日夜期盼的唐氏终于接到梁大送来的书信。 才一看完,她哭倒在了榻上。 成女史拿过信看过,也是泪湿衣襟。 她咽下悲痛,扶着唐氏道:“只要没找到尸首,就是好消息,或许娘娘只是隐姓埋名,只等我们去寻呢。” “怎么可能,”唐氏道:“乱军当时是在后头紧追着的,若失散,只有可能是被乱军挟裹了去。” “那都是些暴民,阿娘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又岂有活路?” 成女史凄然,但她很怕唐氏会像早前那样萌出死志,便道:“郎君不是说了,他已领命,誓要夺回帝都吗?娘子不如写封信去,让他暗中打探一番,或许娘娘还活着也说不定。” 唐氏眼睛一亮,忙挣扎着起身。 待到完成,赶忙送去外院,让平伯转出去。 转眼月余,眼看已近年关,梁帅护圣驾,不得回返。 刘氏理好往年惯常送给各家的年货,又格外挑出一些,送去江陵马家。 江陵距离汴州并不是很远,没几天年货便送到。 戚氏看了礼单,叫来马颖,指了桌上的几个锦盒,道:“这是刘夫人特地送你的。” 马颖打开一盒,见是别致漂亮的花笺,不由淡笑。 戚氏瞄了眼,见上面的压花是重台叠瓣,便道:“这该不会是她那园子里的那朵吧?” “正是,”马颖道:“这是我与刘夫人一同做的。” “她待你倒是亲近,”戚氏笑道:“只可惜,她那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不然把你嫁去,我倒是能放心了。” “娶妻怕什么?” 马颖道:“这世上休妻再娶的可还少了?” 戚氏眉眼一动,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颖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说说。” 她翻了遍锦盒,只拿了花笺,道:“其他的留给阿娘,也算女儿的一番孝心。” “我哪里还差这些,”戚氏笑着示意柑香把锦盒拿着,道:“你的心意,阿娘领了,东西还是留给你收着。” 马颖一笑,带着柑香回了院子。 待到坐定,马颖道:“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吗?” 柑香摇头,放下装着珠钗和臂钏的锦盒,道:“算日子,差不多也就这两天吧。” 马颖打开盒子,拿出珠钗,迎着光打量。 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攒成的芍药花随着她的动作闪烁着润泽的光芒,每一颗都是浑圆无比,个个都一般大小。 柑香盯了一眼,道:“娘子,这珠子成色真好。“ 马颖把珠钗放下,道:“那是当然,那些人送给梁家的又岂会是寻常成色?” 柑香抿嘴,道:“这个,淮南也该出的吧?” 马颖侧目看她一眼。 柑香忙垂下头,再不敢言语。 马颖沉默片刻,才道:“九郎君毕竟只是个郎君,即便省的徐家主母疼爱,可他毕竟不是郎主,手里银钱打点完其他,所余有限。” 柑香见她帮徐九说话,便小声道:“娘子,你可是想要嫁去徐家?” “徐家,好吗?”马颖淡淡拢了拢半臂,去榻上歪躺。 柑香见她这态度,不由抿了嘴,暗忖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若是,那又为何大费周折的打听梁家的事呀? 可若不是,怎么又帮徐九郎君说话? 山南道,兴元府。 唐皇临时落脚的行宫里。 梁帅双膝跪与床前,静等唐皇被宫人搀扶起身。 耳听得窸窣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梁帅的心里复杂难明。 唐皇双脚垂地,歪斜的坐望着梁帅伏低后,对着自己的官帽,笑了笑,道:“梁节度使快快请起。” 他喘了两口气,道:“朕已经说过,准你面圣不跪。” 梁帅俯首一礼,道:“大家,礼不可废,请大家收回成命。” 唐皇摆了下手,道:“行了,你随便吧,左右我这情形,你跪也跪不得几回了。” 梁帅忙叩首,道:“请大家万勿保重身体,莫被杂事忧心。乱军不过是皮藓之患,最多年余,吾等定护大家回帝都。” 宫人们叠了几个大迎枕在他周围。 唐皇一手搭靠着,松了借助宫人的手,示意众人退下。 而后低声道:“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熬时候罢了。” 他道:“我有一事尚且放不下,你能否助我?” 梁帅忙跪地叩头,道:“大家又命,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皇咧开嘴角,满是病容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我的儿孙中,唯有六郎聪慧孝悌,我欲立他为太子,你可愿辅佐?” 梁帅垂下眼,俯首而跪,道:“敢不从命。“ 唐皇摆手,示意他起身,道:“只是这孩子玩心过重,你要多多规劝,让他谨记先祖荣光,莫要有负。” 梁帅忙再一礼。 唐皇长舒口气,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梁帅起身出门。 迈过高高的门槛,他忙示意宫人进去服侍。 又三天不到,唐皇崩世。 临终前,立下唐六郎为太子,着梁帅和尚书令崔瑜为辅佑之臣,匡扶唐室基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下筹粮 皇帝崩世,但因此时在外飘零,只能秘不发丧。 只是行宫地方不大,灵柩不好长停。 崔尚书令便和礼部几位官员商量着把棺椁安放于山南道最大也最为著名的鹿门寺中,由高僧日夜诵经祈福,既慰先皇英灵,又能庇佑子孙,可谓一举两得。 他自以为此事十分妥当,便拟了一成,拿给新任的唐皇过目。 不想唐皇只看了一眼,便丢回来,命重拟。 议程飘到崔尚书令胸口,复又落下。 吃了大半辈子皇粮的老尚书令的脸突地涨成了猪肝色。 唐皇还余怒未消,略带稚气的脸上泛出青色,接着把礼部官员骂了个遍。 崔尚书令只能抖着胡须,颤巍巍的弯腰捡起议程。 当晚,他彻夜未眠的重新赶出来一份,这一回他又添了卜日、起殡以及明器等等。 排场起码扩大了三倍有余。 第二天,等他呈上去后,唐皇倒是多看了会儿,但还是打了回来。 梁帅不忍老尚书令这么被打脸,便道:“大家,不知这议程到底是哪里不妥?” 唐皇睨了眼崔尚书令,道:“先帝得天而生,在位几十年夙夜匪解,从不敢懈怠。而今仙游,我等怎能不妥善料理?” 他道:“你看看你们拟的,这哪是君王该享的奠仪?便是寻常公主的殡葬也要比这高出许多。” “禀圣人,”崔尚书令急忙跪倒,道:“并非臣不尽心,只是外有突厥契丹虎视眈眈,内有乱军据帝都观望,吾等不得不小心呀。“ 唐皇皱眉。 梁帅也觉得有理,便道:“圣人,崔尚书令言之有理。臣以为,当简而肃即可,待到日后还宫,再行操办亦不晚。” 唐皇看了眼梁帅,深知此时的安危还需得他护,只能咬着牙,道:“既然梁卿以为妥当,那便照此办吧。” 梁帅和崔尚书令等人忙躬身领命。 唐皇一拂袖子,出了书房。 待到唐皇走远,崔尚书令的脊梁陡的弯了几分。 梁帅眼明手快,将他扶住,虽未语,但眼底满是关切。 崔尚书令明了他的意思,朝他咧了下嘴,摇头走了。 梁帅转眼望了望唐皇离开的门口,轻叹了声,亦出了门去。 又几日,先帝的灵酒便悄无声息的移去鹿门寺里。 唐皇微服与几位重臣前往祭奠。 回返之后,唐皇想起昔日与先帝相处的情形,心情沉重,只进了些浆水,便再吃不下东西。 偏偏,此时有军事公文送呈,急需批复。 唐皇正烦着,便问:“何人所报?” 来人便道:“梁中郎将派人送来的。” 唐皇摆手道:“送去与梁帅就是。” 来人得令,便退了下去。 没多久,梁帅带着梁大传来的书信请见。 唐皇不耐烦的睁眼,嘀咕了句,“还没完了,”但也到底起身。 梁帅进门,拱手禀告,道;“圣人,中郎将已据守帝都百里之外,与周将军互成犄角。” “然乱军占据地利,只守不攻,他二人怕逼迫太甚,连累帝都百姓,只得围而不攻。” 唐皇蹙着眉头,淡淡嗯了声。 梁帅又道:“只是两位出征之时,所带粮草有限,此时已经告罄。此番传书,是想请圣人再拨粮草。” “拨粮,”唐皇呵笑道:“如今的情况,你该比我知晓,咱们可还有粮能拨?” 梁帅道:“此地距离蜀地不远,臣以为可从那里调之。” 唐皇道:“入冬之时,剑南东川已经送来两千余石粮,你觉得他们还能有存余?” “剑南共有两道,朱节度使想来明白何为大义,”经过梁二和柳福儿一番折腾,梁帅对蜀地的富庶有了很深的了解,他知道,若施加压力,蜀地还是能拿出供给大军的粮草。 唐皇呵了声,道:“好,我手书一封,你派人去拿。” 梁帅拱手,候立着。 很快,唐皇便写好信。 交给梁帅时,他道:“信我是写了,至于拿不拿的来,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梁帅眉头一动,拱手领命。 出了门,梁帅便去寻葛先生,将唐皇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与他听。 葛先生捋了胡子,摇头,鄙薄新皇的无所担当,又问:“那你打算派谁前去?” 梁帅皱眉。 大军粮草告罄,此番求粮,必须有成无败。 但他手底下悍将不少,可要说随机应变,反应灵活的,倒是极少。 他看向葛先生。 葛先生笑道:“罢了,我就走这一遭,”他道:“顺带看看蜀地风情,倒也不错。” 梁帅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葛先生摆手,道:“你这谢先留着吧。” 梁帅挑眉,有些不解。 葛先生以转开话题,说起需得带去的兵士,以及筹粮数目等等。 梁帅将书信交付,与他一番详说,倒是忽略了他的意有所指。 傍晚时,葛先生一叶小船,悠悠离开兴元府,直奔千里之遥的剑南道治所成都。 此时已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扫尘贴符,置办年货。 待到葛先生到时,刚好是腊月三十的清晨。 得了消息的剑南道节度使朱宕忙来迎圣使。 本以为所来不是朝廷大吏便是宫中之人,未想到下了舟船的竟然是个青衫长髯的老者。 朱宕上前拱手,道:“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圣使恕罪。” 葛先生上前,扶起朱宕,拱手道:“朱节度使多礼了,老朽不才,不过是一布衣,万当不起这礼。” 朱宕眨巴下眼,到底不敢怠慢,只迎着葛先生来到府衙。 一早又人将桌案等物摆上。 葛先生摆手道:“不需这般。” 他道:“圣人只是交与我一封书信,并非诏令。” 朱宕忙又请他去书房,两人对坐,葛先生将信交付与他。 朱宕看完,不由面带难色。 葛先生一早就有预料,便道:“很为难吗?” 朱宕摆了摆脑袋。 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葛先生笑道:“节度使先莫要说死,且听某一言。” 朱宕转眼看他。 葛先生道:“据闻节度使有一幼子,很是聪慧,年方十二便已名动剑南两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御赐得以尚公主 “先生的意思是?” 朱宕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葛先生笑道:“八公主正当妙龄,且尚未婚配……” 朱宕垂眸。 时下皇权积弱,尤其先皇已逝,新皇才刚登基,倒不足畏惧。 但八公主与新皇乃是一母同胞,血脉相同。 若以后新皇真个有个什么,那他的孙儿岂不也能归结道唐氏子孙当中? 朱宕想到以后的长远打算,面上露出笑容。 他起身拱手,道:“若此事能成,某定竭力助圣人夺回帝都,早日还宫。” 葛先生起身回礼,道:“节度使大义,某钦佩之至。某这就手书一封,送与帝都,定尽快促成此事。” 朱宕抬眼,与葛先生对视。 两人俱都露出亲近的笑意。 朱宕挽了袖管,亲自研磨。 葛先生一蹴而就,待到墨迹干涸,欲要拿给朱宕看。 朱宕摆头,道:“先生这般可就看轻朱某了。” 葛先生一笑,将信封好递上。 朱宕扬声叫人,令以最快速度送去兴元府。 送了葛先生去官驿,朱宕道:“今天是除岁,城中办有驱疫盛会,某在北城楼设宴庆贺,先生若是有兴致,不妨与我等痛饮。” 葛先生也有心看看着蜀地的富庶,便道:“多谢节度使美意,老朽恣意惯了,还是在坊间乐一乐便好。” 朱宕哈哈一笑,估计他是不想在事情未成之前露面,便道:“先生所带之人不识此地风俗,我府里又熟知之人,少顷便送来与先生。” “有劳了,”葛先生一礼,送了朱宕,去暂居的小院。 没多会儿,一容貌俏丽的娘子便寻上门来。 看到白嫩嫩,身段妖娆非常的小娘子,葛先生一怔,复又笑了。 待到天色擦黑,葛先生便带着小娘子出门。 一番游览之后,两人坐在一不起眼的小食店里,就着筋道的煎饼小菜,吃着小店招牌酿猪肚。 待到填饱肚子,又叫了壶店家自酿的米酒,烫得温热,一口口浅酌。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欢呼。 葛先生心生好奇,便问小娘子,“外面是在作何?” 小娘子看了眼天色,笑道:“是节度使在撒钱,以勉力辛苦劳作一年的民众。” 她道:“先生可要去看?” 葛先生呵笑,叫来店家会帐,便往北而行。 待来到直通北城楼的街市尽头,他望了会儿聚集在城墙下的泱泱民众,若有所思的回了官驿。 照顾馆吏打热水,似乎想要歇了。 小娘子心有忐忑,问:“先生,可是奴做错了什么?” 葛先生回过神,笑笑。 他从袖子里摸出袋银钱,递给她,道:“回家过节吧。” 小娘子这会儿哪里敢接,急忙跪地,惶恐的垂头。 葛先生蹲下,把钱袋递给她,道:“我今天很满意,只是我年纪大了,困乏得紧,你在此也无事,不如尽早归家过节。” 小娘子抬眼,见葛先生神情和蔼,这才放下心。 她接了钱袋,复又叩首。 葛先生摆了下手,进屋洗漱。 上了床榻,葛先生心情难平。 除岁撒钱乃是唐皇除岁时的惯例,俗称金钱会。 每年这时,朝堂上品级略低些的文武便聚集在高高门楼下,不讲官相,努力争抢唐皇和宫妃们抛洒下来的金钱或是金饰等物,偶尔唐皇高兴,还会赏赐玩得有趣,逗乐的某位臣子。 现而今,朱宕却用在了这里,且是赏给城中的百姓。 看小娘子的模样,这种情形已不是一年两年。 这等处心积虑的收买人心,朱宕的企图,不言自明。 葛先生在心里记下一笔,暗揣回去定要让梁帅对此人多加注意。 而在兴元府,梁帅接到葛先生来信,细看两遍之后,他背着手,在屋里转悠几圈,而后正襟抚帽,去行宫求见。 此时尚且还未出至上元,百官大抵处于半休假状态,唐皇亦然。 听到梁帅求见,他先一蹙眉,才从后殿来到前面。 梁帅将书信呈了上去,道:“还请圣人斟酌。” 唐皇看完,就信掷在地上,道:“想要八娘,他做梦。” 梁帅拱手一礼,将信重又捡回,道:“圣人,前两日剑南东川节度使送来的粮草仅有百余石,来人还说,为凑出这些,节度使已令全府食浆粥度日。” 唐皇抿紧了唇,不语。 梁帅又将腰往下沉了沉,一揖到底。 唐皇拂袖,转身走了。 随侍宫人急忙紧随而去。 耳听得脚步声远去,梁帅直起身,望了望空荡的殿宇,步履沉重的出了行宫。 又两日,周将军再行传书。 直言黄贼极擅笼络人心,据城这些时日,约束军队,不得骚扰百姓,又除岁之时散了宫中财帛,惹得城中百姓皆称颂不已。 他恳请朝廷尽快拨粮,以行围城之势,避免帝都彻底落入贼手。 周将军这封信字字恳切,唐皇看完,不由紧捏书信,分明的骨节泛起森森的白。 良久,他立了衣袍转去后面内殿。 翌日,上元节。 山南东道节度使魏堰准备了盛大的祭祀活动,唐皇借此遮掩,带着八公主与太后前往鹿门寺祭拜先皇。 归来之时,望见满街的灯火,唐皇命队伍放慢,走走停停的回了行宫。 翌日,便是开年大朝会。 唐皇当朝宣布,剑南西川节度使朱宕之三子聪颖敏捷,才名远播,赐婚八公主,以尚之。 诏令一下,百官哗然,但这无法阻止便诏令传往。 没几天,朱宕便焚香设案,领了诏令。 他喜滋滋的请来葛先生,道:“先生果然言而有信,某已备好千石粮食,稍后还有千余石奉上,还望先生与朝帮某多多美言。” “多谢节度使,”葛先生拱手道:“如此,明日我便启程回返。” 朱宕笑着应是,又说立刻着人装船。 翌日清晨,葛先生准备登船。 朱宕起了个大早,赶来阜头相送。 葛先生与其拜别,道:“某有一言,算作临别相送。” 他道:“八公主乃是新皇之手足,新皇珍爱非常,其中轻重,节度使可要斟酌妥当才好。” 朱宕肃容,拱手道:“多谢先生提点。” 第一百七十章 不发火当我是Hello kitty 葛先生顺利带着粮草折返山南。 而在汴州梁家,刘氏在操持完所有节日之后,终于得闲。 某日,在柳福儿去请安之时,刘氏瞄了眼她平坦的小腹,淡淡道;“柳氏,你来梁家时日已经不短了,有些事情,便是我不提,你也该张罗起来。” 柳福儿一怔,惊疑不定的看她。 刘氏侧头,绿黛和青锦便从侧间走出。 刘氏道:“待会儿,你把人带回去,安置了吧。” 柳福儿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气来。 刘氏也是大家出身,不会不知道嫡子的重要,而今她尚未有孕,刘氏便急巴巴往里塞人,是几个意思? 柳福儿微勾嘴角,道:“阿娘,请恕我不能从命。” “你说什么?” 刘氏面带薄怒。 柳福儿道:“我出嫁前,阿娘便教导我,出嫁从夫。未经夫君允许的事,我绝不可以做。“ 她道:“阿娘若是想要作何,还是与夫君商议为好。” 她屈膝一礼,淡然而立,完全无视刘氏已经扭曲起来的眉眼。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刘氏深吸了口气,道:“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柳福儿弯眼一笑,道:“敢问阿娘,我犯了七出里的哪一条,因何休我?” 刘氏眼睛瞄向她的肚子。 柳福儿笑道:“无子?” “这倒是个理由,”她点头,很是认真的道:“那就请夫人写休书吧,我领受就是。” 她转身出去。 刘氏下意识的动了动,道:“你要去哪儿?” 柳福儿淡笑道:“自然是收拾细软,回家等休书,我可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等着夫人来扔。” 她撩了帘子,带着赤槿直奔西院。 刘氏唬了一跳,适才那话她本就是想要吓唬一下,哪知道这个儿媳看着是个面人,发起火来倒是雷厉风行的。 豆蔻瞧出她的心思,上前道:“夫人,奴过去劝劝吧。” 刘氏摆手,示意她快去。 豆蔻撩了裙摆,直奔西院。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慢了一瞬,柳福儿已经带着赤槿去了外院。 豆蔻又赶紧追去,却只看到扬尘而走的马车。 豆蔻跺脚,急忙叫来平伯,让他备车,急三火四的去追。 奈何,柳福儿是刻意要闹上一场,忙喝令车夫将马车赶得几乎都要飞起来。 城门吏见到车子上的标识,以为是有急事,便直接开了中门。 待到豆蔻赶到,柳福儿已经出了城门好久。 豆蔻无奈,只得折返。 延寿居里,虞氏问刘氏,柳福儿怎么没来。 刘氏便说柳福儿耍脾性,要回娘家。 虞氏眯了眯眼。 她很清楚柳福儿不是个随意耍脾气的,若不是忍不可忍,绝不会这般无礼。 她沉声道:“二孙媳不是个任性的,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刘氏见遮瞒不过去,只好道:“她来梁家也有些日子了,可是迟迟没有动静。我有心给她添上两个伺候的,谁知她不恭在先,不敬在后,真真是个刺头。” “荒唐,”虞氏一拍桌案,吓得刘氏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虞氏道:“你嫁来梁家多久才有的大郎?整整三年里,我可有往你房里塞人?” 刘氏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虞氏道:“柳氏才嫁来多久?二郎又离家多久?她一个人独守着院子几个月,如何能有娃?莫不是娃能自己长腿,钻到她肚子里?” 刘氏的头又垂低了几分。 唐氏悄悄睇了眼,复又垂下眼眸。 经过马颖一事之后,她便知晓,自己这个婆母有时真不如靠谱的妯娌靠得住。 虞氏低喘两口气,道:“待会儿把那两个配了吧。” 刘氏面色微变。 那两个可是花了大力气调教出来的,就这么配了小子,可是暴殄天物呢。 虞氏狠瞪着她道:“不然就留给大郎。” 显然这个大郎所指的便是梁帅。 “是,”刘氏一下子蔫了。 唐氏抿了抿嘴。 而今帝都被乱军占据,唐皇仓皇而逃,她这个公主身份尴尬,若纳妾之风就此刹住,与她也是只有好处的。 用完早饭,刘氏忙不迭的把青锦绿黛许了庄子上的小子。 虞氏则派了麦香去西院,让重槿收拾出来几件换洗衣裳,又备了好些礼品一并带去。 接到东西,柳福儿问麦香,“婆婆可有说什么?” 麦香笑答:“老夫人说,让你安心住着,什么时候想她了,回去就是。” 柳福儿抿了下唇,道:“那夫人呢?” 麦香道:“我出门时,夫人正忙着打发那两个丫头,我也就没有打搅。” 柳福儿眼神一闪,微微点头,道:“帮我告诉婆婆,过两天我便回去。” 麦香笑着应声,告退出门。 柳福儿转去东次间,请了汪氏出来。 两人对坐,汪氏道:“梁家有这位镇着,当无忧矣。” 柳福儿微微点头,小心的看汪氏。 “阿娘,我这样直接出来,是不是有些任性?” “怎么会?”汪氏慈和的笑道:“这件事是刘氏做过了。” 她道:“我教你忍,可并不是没有原则的。” “只要你能捏住理,可以立于舆论之上,便是任性一点又有何妨?” 汪氏道:“不论何时,我司空家都是你的后盾。” “阿娘,”柳福儿软软的唤了声,心里身为感动。 汪氏怜爱的摸了摸她头顶,道:“放宽了心,在这儿养几天,等二郎来接你,再回去也不迟。” 柳福儿微微点头,送汪氏出门。 待到回到屋里,她放松的躺在榻上。 不可否认,归来时,她心里是忐忑的。 直到此时,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日暮渐渐低垂,柳福儿吃晚饭,与司空十娘闲话一会儿,便回去歇了。 赤槿合拢门板,回了耳房。 柳福儿闭上眼,正要睡去。 只觉头顶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谁,”她警觉的睁眼,并顺势拎起瓷枕。 “我,”梁二从屋梁上跳下。 柳福儿放下枕头,道:“你怎么来的?” “自然是老办法,”梁二利索的解了衣裳,撩了床帐进来。 “你干什么?” 柳福儿推搡他,道:“你阿娘都要休了我了,你还来作甚?” 第一百七十一章 身体力行来顺毛 梁二厚着脸皮,抱住柳福儿的腰身,道:“什么休书?你是我的妻,这辈子都是。我不休你,谁又能做主?” 柳福儿哼了声。 心说凭什么都是他休,她也能。 想了想,她又道:“那可是你阿娘,莫非你要不孝?” 梁二嬉笑道:“阿娘上头还有婆婆,阿娘总不会不听婆婆的吧。” 柳福儿脊背微松,道:“你阿娘不喜我,便是我再伏低做小,她也还是看我不顺,今日是塞两个丫鬟,明天还不知要作何。” 她道:“我若不同意,保不齐有来今天这出,到时你还能坚持?” “那是自然,”梁二紧了紧手臂,道:“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便是天皇老子也别想我放。” 柳福儿心里一甜,弯着唇笑。 梁二低下头,含住她小巧的耳朵,阵阵热气直扑她面颊。 柳福儿腰肢一软,嘤咛着倒进他怀里。 梁二得寸进尺,打算一举攻占高地,顺带平复他家去之后,猛然得知柳福儿离家而生的忐忑。 柳福儿望了眼侧面,一墙之隔便是赤槿。 她推他道:“别,会被人听见。” “不会,我轻轻的,”梁二伏低了身体,将她压下。 单薄的里衣接连从帐子里飞出。 锦帐轻摇,春光无限。 翌日,梁二穿上整齐,笑眯眯看歪躺在床栏上,明显无力的柳福儿。 “时辰还在,你多睡会儿。” 柳福儿狠瞪他一眼。 这会儿知道怜惜她了,不是昨晚眼冒绿光,揪着她可劲折腾的时候了。 梁二转头,狠亲她一口,去净房洗漱。 赤槿端着温热的水进来,见梁二在,不由唬了一跳。 梁二抹干了脸,顺带把帕子打湿,打算给柳福儿也摸一把。 柳福儿伸手拦下,道:“趁着府里人还没都起来,你赶紧走。” 梁二摇头,道:“我可是正经的司空家女婿,为何要躲?” 柳福儿瞪他。 梁二皮厚,转脸吩咐赤槿拿吃食来,还问:“待会儿我去给泰山泰水两位大人请安,你来不?” “去,”柳福儿磨了磨后槽牙,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 他都去请安了,她难道还能躲懒。 梁二咬了口煎饼,悄悄呲牙。 等到过了明路,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住下了。 吃过早饭,柳福儿便和梁二一起去前院。 司空茂一早就得知梁二来了,见到他便笑着寒暄两句。 汪氏则是端着架子,不轻不重的敲打几句,话里话外的表明,柳福儿不是没有靠山,别以为是个软柿子,可劲的捏。 梁二呵呵的笑着,连连称是,并保证坚决不会纳妾。 汪氏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缓和下来。 本以为梁二会顺势提出归家。 不想梁二非但没提,反而还流露让柳福儿多待几天的意思。 司空茂和汪氏不由诧异,但接下来梁二道,他意图带兵拉练,这几天就不回城了。 司空茂立刻关切道:“可是将有战事?” 梁二笑道:“便是没有也许勤练,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司空茂松了口气。 汪氏睨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暗道自家郎君实在太不懂小儿女的心事。 梁二这般,其实就是变相的给柳福儿撑腰呢。 说完正事,梁二便告辞离开。 才一出正院,司空八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见他红眉毛绿眼睛的模样,梁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我保证,定不纳妾。” 司空八郎缓和表情,道:“当真?” 梁二睨他,“你几时见我说话不算?” 司空八郎松了口气,道:“那怎么义妹没与你一起?” 梁二咧嘴,道:“我去练军,她跟着干嘛?” 司空八郎一怔。 梁二越过他出了门口,回头咧嘴一笑,道:“让人准备好物什,运气好的话,没准晚上有鹿肉吃。” 司空八郎答应了声,正想问他怎么回事。 梁二已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傍晚时,梁二带着大大小小的猎物归返。 仲六一早就得令,候在门边。 见梁二归来,便吆喝人把东西卸下。 梁二顺手把鞭子给他,阔步进门。 司空八郎笑呵呵的迎来,把他带去自己的院落。 待到夜色低垂,司空家里各院取了饭食回去。 司空八郎笑眯眯的与他对桌而食。 因着刘氏的管束,柳福儿一向极少归家。 加上梁二离家多时,倒也没怎么在司空家多待过,对于司空家的规矩,也是一知半解。 司空八郎好心为他解释。 在这里,归家的娘子与夫君都是要各处一处的,男方就交由舅哥陪着。 梁二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忍了下来。 吃过饭,梁二早早回屋歇息。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悄悄溜出门来,正要奔后院而去,就见仲六从暗影里冒了出来,道:“梁郎子可是有事?” 梁二淡定的点头,道:“晚上喝浆多了些,想去更衣。” 仲六道:“郎君所住的屋子里侧有净室,里面一应物什皆全。” 梁二答应着往回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仲六咧嘴一笑,道:“今天轮到奴值夜,白天已睡了一天。” 梁二郁郁。 当他是愣头青吗? 没听说郎君跟前的长随还需要干值夜这差事的。 分明是司空八郎怕他翻墙,故意让仲六盯着他。 仲六体贴的打开门,等梁二进门,便立刻合上。 梁二对着紧闭的门扉磨了磨牙,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定要带娘子归家。 翌日,天还没亮,梁二便来到院子里练拳。 仲六打着呵欠,立在廊柱下,昏昏欲睡。 待到卯正,司空八郎起身,梁二一身热气的站到他面前,直直的盯了他半晌,转身回屋洗漱。 待到吃过早饭,梁二去见柳福儿,强烈要求回家。 柳福儿本也是打算回去的,不过见他这么急迫,倒是有些好笑。 梁二一脸委屈的道:“你还笑?那个什么规矩,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柳福儿笑应,心里却明白,这是司空八郎变着法的折腾他,想让他长点记性。 梁二拉着柳福儿与司空茂和汪氏告别,撒着欢的带着柳福儿和一车东西回到梁府。 卸下东西,柳福儿送走梁二,挑了些礼物,去了延寿居。 第一把七十二章 婆媳终成一家 虞氏让麦香把东西收了,笑眯眯的问柳福儿,“亲家可还好?” 柳福儿点头,脸颊红红,想要说什么,又有点抹不开。 虞氏让跟前的都退下,温声道:“好了,都过去了。你阿娘也是一时想差了,以后都不会了。” 柳福儿揪着披帛,小声道:“其实我也有错,不论怎样,都不该顶撞阿娘,惹她生气。” 虞氏弯起眼睛,心里甚是安慰。 离开延寿居,柳福儿又带了东西去正院。 刘氏一早得了柳福儿回来的消息,正端坐厅里默算时辰。 听得柳福儿来了,她忙正襟危坐。 柳福儿进门,便敛襟垂首,行了个大礼。 “阿娘,那日是媳妇错了。还请阿娘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刘氏微抿了嘴。 这两天她也反省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她先入为主的念头作怪,心里总觉得柳氏配不上二郎,所以才事事难为,样样苛责。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这个柳氏虽然身份略低,可从打进门便是低眉顺眼,行事也是和和气气,对她更是恭敬有加。 便是她几番难为,也都默默忍下,从未与二郎说过半句。 这样的德行,已然超越了时下的许多小娘子。 再想想自己这大半年所为,刘氏都觉得脸红。 柳福儿还维持着屈膝姿势,安静的低头等着。 刘氏吐了口气,道:“起来吧,这事是阿娘有欠考量,阿娘也有不妥。” 柳福儿眉头一动,略带疑惑的看刘氏。 刘氏勾了下嘴角,挤出个不太成功的笑,道:“坐了半天的车,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柳福儿一礼,回到西院。 让人给东院送去些汪氏准备的吃食,这才沐浴更衣,上床假寐。 入夜,梁二卸了军务,匆忙赶回。 正待摩拳擦掌再战一番,柳福儿捂了肚子,软软的哼唧,“今天不成。” 梁二卡壳片刻,只好安抚蠢蠢欲动的某处,并充当火炉,给她偎暖。 翌日,精力无处发泄的梁二起了个大早,跑去校场练武。 柳福儿懒懒起身,拾掇妥当,待到梁二归来,一同去正院见礼。 唐氏正与刘氏说话,见柳福儿脚下发飘,面色微黯,心里便有了数。 刘氏多少也看出来些,便让柳福儿回去,又道:“这几天正在倒春寒,你就在院子里好生歇着,莫要到处走动。” 柳福儿赶忙道谢。 回去的路上,她不由犯起了嘀咕。 也不知刘氏这样,又是闹得哪出。 回到西院,柳福儿抱着暖炉,窝在厚厚的被里,一动不动。 梁二记挂柳福儿,也早早回来。 刘氏听得回报,只笑了笑,便没有下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刘氏的刻意和善,柳福儿的态度也渐渐软化。 例行的请安也变得温情许多。 一家人前所未有的和乐,梁家的府宅也随之春暖花开。 而在帝都之外,梁大和周将军却是万分挠头。 黄二郎驻入帝都之后,接连发下许多护民爱民的举措,加上他打着为民请命,禁制官吏敛财,犯脏者灭族的主张,很得民心。 许多世代的佃农和穷苦的百姓都纷纷加入。 黄家军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壮大到六万人之多。 梁大和周将军合兵也才三万出头。 敌众我寡,黄家军又占据地理之便,又有全城百姓做依仗。 梁大和周将军投鼠忌器,只能与黄家军僵持。 转眼入了四月,操练几月的新兵已然像模像样。 黄二郎深觉即便帝都繁华,但也不能困守。 坐吃山空,只能自取灭亡。 他寻来几位兄弟,一同商议南下之事。 尚大年纪最大,行事比几个兄弟更加沉稳,便提议再操练些时日。 曾三在城里憋了几个月,一早就忍不住了,听了尚让的话,忙嚷嚷道:“大兄,城外那些狗奴镇日的虎视眈眈,你忍得,我可忍不得。” 他道:“二兄,我麾下的那些小兔崽子一天跟我请战三次,若再不让他们出去活泛活泛,出了事,我可压不住。” “五弟,你怎么看?” 黄二郎呵呵一笑,转眼看卫五。 “此时才刚四月,南地的麦苗才刚刚抽穗,此时发兵有些太早,”卫五摩挲了下光洁的下巴,道:“且新入伍的兵士瞧着虽然有模有样,但战场不是演武场,不经磨练不行。” “之事这尺度需得拿捏妥当,不然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造成大范围溃逃。” 黄二凛然,道:“你有何想法?” 卫五道:“外城四门,唯有北边最弱。我以为,不妨在那里打几场小战,让新兵见见血,练练胆气。” 黄二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大兄,三弟,就由你二人带新兵轮换去那儿操练一番。” 曾三一挺胸脯,道:“你就瞧好吧。” 尚大则道:“二弟放心,城门之地定不会有失。” 黄二郎点头。 曾三勇武善战不假,但他莽撞冲动,若没人盯着,黄二还真怕他兴头起了,把城门顺带丢了。 没多会儿,外面便是战鼓阵阵,第一轮血与火的洗礼开始了。 负责困守北城的车大正百无聊赖,听到声响,忙喝令兵士严阵以待,又派斥候上前打探。 没多会儿,斥候回来汇报。 城门已开,黄家军列队与前,意图挑衅。 车大精神一振,喝令整军,有条不紊的往城门逼去。 行到一半,他转身叫住高大,一番耳语之后,高大重又隐在了兵士之中。 短暂的对峙之后,两军短兵相接。 梁家军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上新兵蛋子基本跟砍瓜切菜差不离。 没多会儿,士气高昂的黄家军便现颓势。 曾三呼喝,挥舞着五环大刀,拼命砍杀。 奈何战场之上,个人主义就是浮云。 没多会儿,曾三便听到了城楼上的鸣金鼓点。 曾三很不服气,一早得了叮咛的两位副将急忙过来,半拉半扯的将他拖回城里。 城门在车大等人到来之前轰然关闭。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矢严阵以待。 车大扫了眼,见高大已无踪影,便在射程之外便喝令队伍停下。 又驻扎半日,待到天色渐晚,未免城中偷袭,车大才带着兵士后撤三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飒爽英姿博美人 五月,端午。 清晨,柳福儿洗了个药浴。一声清爽的坐在妆镜前。 梁二难得没有偷了个懒,没有出门。 见他大有躺到太阳下山的打算,柳福儿道:“你今天没事?” 梁二摇头,问她,“要不要去看马球?” “在哪儿?”柳福儿眯着眼,头微微后靠。 梁二坐起来道:“城东球场。” “都谁呀,”大约是穿来之前宅惯了,即便已是夫人之身,她还是很不喜欢抛头露面,四处交际。 梁二捞了外衫套上,打发赤槿了,自己接手绞发的活计。 “汴州城里的几个世家子,还有郑三他们,八郎也去。” 柳福儿睁开眼,道:“你也参加?” 梁二嘿嘿一笑。 柳福儿勾了嘴角,既然他有心相请,她肯定要去捧场。 “那可要去看看了,”她捞回头发,道:“你先去,我待会儿与阿娘她们一道。” “也好,”梁二点头。 既然娘子去看,那他可要好生准备。 梁二拾掇了自己,急忙忙走了。 柳福儿在去请安时,把梁二要去打马球一事跟刘氏和虞氏说了。 刘氏轻笑摇头道:“年纪大了,喜静,球场那等热闹,还是你们小辈去吧。” 唐氏从打嫁来梁家,便再没参加过这等活动。 她不由意动,但是想到自己此时还在孝期,她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虞氏道:“咱们这院子每天就够静的了,还要怎么静?难得二郎有兴致,还有空闲,咱们怎好不去捧场?” 刘氏闻言也笑着点头。 唐氏附和道:“我就留在家里看家,你们且安心去看就是。” 虞氏也没强求。 待到吃过早饭,三人乘车往城东去。 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车子来到球场附近。 负责看管这里的管事见到车上的标识急忙清了堵住门口的其他车子。 车夫顺利的将车赶到球场门口。 管事恭谨的候在边上。 待到三人下车,他忙躬身道:“三位贵人请随我来。” 他保持着半躬的身体,头也不抬的在前引路。 直到来到一座由青帐搭设的竹棚前,他道:“小人还备了些时新鲜果,稍后便会送来。” 豆蔻从袖中抽出一钱袋,随手递了过去。 管事忙推而不受。 豆蔻皱眉,把钱袋给了边上的婆子,示意她把事办好,便快步进棚子。 婆子掂掂钱袋,塞给管事道:“夫人给你的,收着就是。” 管事忙不迭的答应,小跑的去取镇在井里的沁凉瓜果来。 球场上,梁二与郑三正拾掇行头。 郑三瞄见棚边立着仆从,便道:“司马,棚子里来人了。” 梁二抬眼望了望,起身过来。 郑三在后面喊,“这些,马上就要开始了。” 梁二摆手,示意知道,脚下步子明显快了。 待到来到棚子下方,他仰头去望。 虞氏笑眯眯的出了棚子,道:“二郎可是在找我?” 梁二呵笑,道:“婆婆,今天日头大,可莫要晒到。” 虞氏撇嘴。 便是日头再大,她出来片刻还能晒晕? 分明是嫌弃她碍眼,想要孙媳过来。 虞氏上来玩心,佯作不知他的用意,指了远处道:“快开场了,你还不去?” 梁二答应一声,往场内去,边走还边往后望。 柳福儿听得两人说话,心一早就飞了出来。 她低声与刘氏说了一声,借着扶虞氏回去的机会,极快的跟梁二对了个眼。 梁二顿时眼睛一亮,人都精神几分。 虞氏轻啧一声,道:“老了老了,两步道都走不动了。” 柳福儿的脸砰的一下子红了个通透,她偷眼睨虞氏。 却见她含笑望来。 显然是在打趣她。 柳福儿顿时更不好意思,忙松手,躲去刘氏后面。 刘氏摇着团扇,浅浅的笑,顺手给虞氏和柳福儿各倒了杯浆水,又道:“这浆是镇过的,放放再喝。” 柳福儿低声道谢,却怎么也不肯冒出脑袋。 虞氏见婆媳两一番磨合之后,终于相处融洽,心里的大石可算落下。 一声清脆的竹哨响起,巴掌大的小球被抛在空中。 梁二与司空八郎各持一长长球杆,不约而同的去抢马球。 梁二手法快,先了一瞬将马球勾到。 司空八郎向后打了个手势,其后列队的世家子便快速的分散开来,在梁二传球给属下的瞬间,把球抢回。 梁二急忙去夺。 司空八郎赶忙策马紧贴,仗着梁二不敢作怪,总是似有若无的妨碍着他。 几次摆脱无法,梁二瞪起了眼,却也无可奈何。 司空八郎盯守成功,很是得意的挑眉。 转眼,却见本已运到球门之前的球被郑三夺走。 司空八郎大急,急忙命人回防。 可甚少经历的磨练的世家子到底比不上饱经磨砺将士的速度,只一个晃神,便让梁二那队得了一分。 梁二嘿嘿一笑,道:“舅兄,承让了。” 司空八郎哼了声,道:“又不是你打进的。” 梁二想要争辩,斜坐精神和团队荣耀。 司空八郎道:“也不知义妹可有看清是谁进的,话说,刚才那位的姿势还真是不错。” 梁二默了默,将绑住袖口的布带撕了半片,慢慢将球杆绑在手上。 司空八郎警惕道:“你要做甚?” 梁二咧嘴,道:“你猜?” 司空八郎背脊一寒,下意识勒紧缰绳。 梁二扯了扯衣襟,在竹哨吹响的瞬间,再度夺得马球。 司空八郎叹气,只得扯缰跟上。 只是这一回,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无法禁锢梁二的动作。 眼见他一人带球直奔球门,司空八郎大喊:“拦住他。” 几个距离最近的世家子扯缰立马,排成一排,硬生生挡在门前。 梁二深吸了口气,浅勾马球一扬。 球旋转的飞上高空。 梁二一挥杆,球便打着旋的越过众人,而后诡异的下落,直奔球门夹角。 负责把守球门的急忙去拦。 却还是慢了半拍。 球打在球网上,转了一息才落到地上。 场中默了一瞬,爆发出了赞叹。 便是负责拦球的众人也都钦佩不已。 司空八郎匪夷所思的盯着梁二,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马颖再访 梁二得意扬着眉头,示意再来。 司空八郎朗声一笑,招呼同伴继续。 二十几个健朗男儿扯着缰绳,肆意的奔驰在开阔的球场之上。 世家子们在马术和体能上逊与梁二那队,但他们技巧娴熟,经验丰富,初时的失利过后,迅速调整战术,很快便一分分追赶上来。 时近中午,比赛结束,司空八郎一方仅以三分之差落败。 这样的成绩倒让梁二对这群镇日吟风弄月的家伙们刮目相看。 看台上,几家过来凉棚闲话的贵妇见梁二过来,都识趣的散了。 虞氏笑眯眯的看一头大汗的孙子冲进棚里,直奔柳福儿过去。 赤槿抿住将要漾起的笑意,将布巾塞进柳福儿手里。 梁二赶忙仰脸,示意。 柳福儿没有梁二的脸皮。 她羞赧的看了眼两位长辈,悄悄瞪梁二。 梁二佯作不知,又往前凑了凑。 两人本来距离就不远,他这一动,几乎都要凑到柳福儿脸上。 热热的鼻息以喷来,柳福儿唬得急忙的往后躲。 未免梁二再没皮没脸,她只好胡乱的抹了几下,便推开他。 梁二很不满意,不过看柳福儿恨不能立马找个地缝消失的模样,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刘氏眼见儿子这般,都没眼去看。 她递上杯浆水,等梁二干了,便道:“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时辰,等到府里,差不多就是虞氏午歇时间。 豆蔻等一干丫鬟很快动作起来,没多会儿,众人便有条不紊上了马车。 梁二一头钻进柳福儿所做的那辆车里,硬生生把赤槿挤了出去,才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道:“娘子,我刚才打的好不好?” 柳福儿捏了鼻子,一脸嫌弃道:“臭死了,离我远点。” “哪里臭了,我这是英武的表现,”梁二一脸受伤,一弯腰,直接扎进柳福儿怀里,胡乱拱着求安慰。 “你,我这是才刚换的衣裳,”柳福儿才要惊叫,就想起车厢不隔音,忙把声音压低几度。 梁二得逞一笑,抱住柳福儿,哼唧,“那你说,我打的好不好。” “好,特别好,”柳福儿现在只求他赶紧起来,让她在下车之前把自己收拾妥当。 梁二却觉得这时的柳福儿特别好说话,便一翻身,歪靠在她怀里,道:“娘子,我好累。” 柳福儿道:“那你起来,我把软褥铺好。” 梁二晃脑袋,道:“我就想这么躺着。” 柳福儿无语,只好双手扶着他脑袋,把膝盖放平,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梁二感觉到她的体贴,弯了嘴角。 没办法,娘子太害羞,要想有甜头,只有加倍努力。 马车进了通往内院的夹道。 下了车,正要进门,就见平伯迎来。 平伯拱手,回道:“老夫人,夫人,江陵马家娘子来访。” 虞氏皱了皱眉,道:“就她一人?” 平伯点了点头。 虞氏侧头道:“我乏了,你看着安排就是。” 言外之意,便是不见。 刘氏问:“马娘子在哪儿?” 平伯道:“在东院。” 刘氏吐了口气。 出去一遭,身上难免沾了尘土。 刘氏打算先梳洗一下再说。 梁二和柳福儿下了车,梁二道:“馥郁院离园子最近,家里谁逛累了,正好去那歇歇,别把那些有的没的弄去,没得脏了地方。” 平伯看了眼刘氏,低声应声。 刘氏瞪梁二,道:“人家马娘子到底哪儿不入你眼,让你这么嫌弃。” 梁二撇嘴,道:“她又哪儿好,怎么就入你眼了?” 刘氏被撅了个倒仰,气得不成。 柳福儿忙扯了下梁二,道:“阿娘,我们先回去了。” 刘氏捂着心口,不想看这个脾气上来,气死人不偿命的虎儿子。 柳福儿赶紧拉梁二回去。 待到进了院,两人梳洗妥当,又换了舒服的常服之后,柳福儿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 梁二懒懒的靠上榻,道:“还能怎样,大兄跟黄二郎死磕,阿耶留在山南,动也动弹不得。” 柳福儿抿嘴,道:“黄二郎还据守帝都?” 梁二点头。 柳福儿微微皱眉。 梁二抬眼道:“怎么,哪儿不对吗?”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你赶紧给大兄传书吧,我猜黄二郎该动了。” “真的?” 梁二坐直了身体,道:“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柳福儿去东次间,将地图摊开,指了江陵,道:“而今他已成气候,自可挥师,越江陵南下。” 梁二面色凝重。 柳福儿道:“但他据城已久,即便帝都富庶,可经过这么久的消耗,粮草应该剩的不多。” 她道:“与其长途拨涉,不如直攻要害。” 她点点山南一地,道:“若唐家血脉灭绝,这本就已经松散的朝廷定会立刻溃散,其他观望的节度使多半借机自立,到时他便可以直奔富庶的蜀地,占地为王。” 梁二眉头微动,道:“那阿耶岂不危险?” 柳福儿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不行,那我得赶紧跟阿耶说一声,”梁二提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道:“不过,你说的这些,跟那个姓马的有什么关系?” 柳福儿眨巴下眼,莫名道:“我没说跟她有关啊。” 梁二纠结起眉头。 那她怎么忽然的就想起过问军务了? 柳福儿笑道:“我只是觉得若无事情,马娘子何必离家几百里,跑来这里,着意讨好。” 梁二点头,道:“娘子果然真知灼见。” 柳福儿弯唇道:“还不快去传信?” 梁二点头,道:“中午就只能娘子一人用饭了。” 柳福儿一笑,点头。 正院里,刘氏与马颖叙完话,便安排她住在正院后面的雅兰园。 未免马娘子多心,刘氏道:“这天一天比一天热,太阳也一天比一天毒,还是住得近些才好。不然你这小脸晒黑,你阿娘可是要埋怨我的。” 马颖俏脸一红,还是落落大方道:“不会的。” 她道:“回去时,我阿娘便说多亏得夫人照顾,我人不但胖了,气色还好了呢。” “那就好,”刘氏笑着吩咐豆蔻去收拾妥当,带人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箭总是难防 东院里,唐氏柳眉紧蹙,春葱样的手指用力的揉着太阳穴。 成女史翕翕着嘴角,道:“娘子,马娘子性情奸猾,所说的未必是真。不如先派人探察,待到确实再说?” 唐氏抿了抿嘴角,道:“当时追击乱军之人还有留在城中的,你派人悄悄去探探,问清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 成女史答应着,急忙出门。 唐氏闭着眼,靠入柔软的迎枕里。 马颖清脆如玉珠罗盘的声音如针尖一般直往脑海里钻。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乱军是被梁二引去帝都,进而引起整个王朝的动荡。 想想被乱马踩死的阿耶和至今下落未名的阿娘,唐氏不由潸然泪下。 入夜,成女史回来。 唐氏问:“如何?” 成女史道:“据跟着一同去江陵的兵士讲,当时二郎君过去时,城里已是大乱。在打了大小几场之后,二郎君是使计,趁着敌人不防,才得以攻入城中。乱军拼杀求生,这才杀去复州的。” 唐氏心头微松。 就是说这事与梁家人无关了。 她浅浅的勾起嘴角,道:“辛苦你了,早些歇了吧。” 成女史一礼,出门。 唐氏轻搓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暗忖马颖刻意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挑唆自己与西院决裂,到底意欲何为。 莫不是知道柳氏厉害,故意设计,想要自己疏远她,再来对付自己? 翌日,唐氏来到正院请安。 马颖一早就到了。 见到唐氏,她甜甜一笑。 唐氏目不斜视的与刘氏见礼,似乎全然没有看到她一般。 马颖抿了下嘴,心里有些诧异。 要知道,凭着她昨天透漏的消息,再怎样,也不该得个冷脸呀。 刘氏笑着让唐氏落座,并未察觉两人片刻的涌动。 少顷,柳福儿过来请安。 见只有她一人,刘氏有些失望。 柳福儿笑道:“二郎这几天有些忙,便是晚上也不定几时能回。” 刘氏哦了声,有点后悔昨天不该对儿子那般。 马颖见刘氏与柳福儿之间略显亲昵的互动,眼神微闪。 在众人没有察觉之前,她快速的绽开笑容,娉婷起身,给柳福儿见礼。 柳福儿含笑回一礼,便规矩的坐在最下首。 闲聊了几句,刘氏带着几人去延寿居。 虞氏场面的与马颖说了两句,便命人摆饭。 用过之后,照例是用些浆水,顺带消食。 待到告退之时,马颖笑道:“我带来两盆兰花,本是想要给伯母献宝,不想途中不知怎的,花蕾全都掉了。” 她道:“听闻唐姐姐对此甚有研究,不知可否帮我看看。” “只怕要让马娘子失望了,”唐氏道;“我也只是浇水松土的皮毛,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从未遇过。” “这样啊,”马颖面色微僵,挤出点笑。 此时,她可以确定,唐氏当真对她生出了恶感。 柳福儿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垂下眼眸。 刘氏不忍马颖失望,便道:“不过是蕾落了,又不是真个病了,或许是水不慎浇多了也说不定,好生养护,明年不是一样开花。” 马颖弯眼一笑,道:“只要伯母不嫌弃便好。” 刘氏笑道:“这是你一番心意,我怎会嫌弃。” 唐氏不耐烦作陪,便蹙着眉头,手微微按着太阳穴。 柳福儿立刻知情识趣的上前,道:“阿嫂,你怎么了?” 唐氏微笑,道:“头有些痛。” 柳福儿立刻显出些忧虑,道:“可严重?” 刘氏看了眼,道:“既然不适,便回去歇息吧。” 唐氏一礼,回了东院。 马颖望了眼唐氏的背影,浅浅一笑,大抵猜出唐氏因何如此。 柳福儿道:“阿娘,我那里有些治头风的油膏,我去给阿嫂送去。” 刘氏点头。 柳福儿朝马颖一笑,带着赤槿溜之大吉。 回到院子,柳福儿寻了些护肤的油膏,去了东院。 唐氏打开闻了闻,笑道:“我头痛,你却送来擦脸的油膏,是何道理?” 柳福儿弯唇一笑,道:“自然是希望阿嫂貌美如花,将一干人等比下去了。” “贫嘴,”唐氏睨她一眼,娇嗔。 柳福儿道:“东西送来了,我也回去了。” 唐氏送她出门,道:“马颖心思活络,保不齐打什么主意,你可要当心些。” 柳福儿眉头微动,含笑点头,道:“多谢阿嫂提点。” 唐氏笑道:“你心思灵巧,又聪慧过人,我这也是多操心。” “怎么会,”柳福儿拉了拉她手道:“从打我进了梁家,就一直受阿嫂照顾,我在心里一直记着呢。” 唐氏笑望,见柳福儿满眼的诚挚,心里安慰。 辞别唐氏,回到院子,柳福儿便吩咐赤槿,想法子盯住马颖。 不知为何,这次再见马颖,总让她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入夜,柑香悄然溜去外面,没多会儿便带着个人进来。。 翌日,柳福儿去正院请安,正好与唐氏碰上。 她笑着上前道:“阿嫂,我院里的花有几株突然打蔫,叶子也都干了,不知为何。” 唐氏定定看她一瞬,道:“干了就剪掉吧。” 柳福儿一怔,莫名的看唐氏。 唐氏拢拢披帛,进了屋。 柳福儿侧头看了眼赤槿。 赤槿忙点头,表示明白。 柳福儿这才提步进门。 不想就落后这一步,便看到唐氏再与马颖说着什么,两人皆笑颜如花,刘氏也正笑得开怀。 柳福儿抿了抿嘴,上前见礼。 刘氏笑吟吟的道:“颖儿说,白衣阁新近来了个法师,很是灵验。刚好今天天气正好,不如去那里转转。” 柳福儿浅浅的勾了嘴角,道了声好。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赧然:“我这衣裳有些不妥,我去去就回。” 刘氏道:“我们去延寿居,你也快着些。” 柳福儿忙点头,搭着赤槿的手臂,急急往回走。 待到出了正院的视线范围之外,柳福儿住了脚,道:“昨晚定是有事,”她道:“去问问。” 赤槿急忙去找自己的眼线。 柳福儿放缓的了脚步,踱回院子。 重槿从屋里出来,柳福儿道:“你去寻郎君,跟他说,阿娘要去白衣阁,让他派些人来。” 不管如何,先护住安全再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重槿急忙出门。 柳福儿找出身素雅的衣裙换上。 赤槿急忙忙过来道:“昨天柑香出过门。” “外院?” 见赤槿点头,柳福儿道:“她去外院作甚?” 赤槿摇头,道:“那人怕被发现,只远远看了眼,说是柑香似乎是在与谁说话。” 柳福儿皱眉踱步,轻重不一的捏着手指。 半晌她叹了口气。 问题的关键就在昨晚。 想想唐氏对她的态度,柳福儿理了理衣襟,出院门。 虽然里面的关节她尚未想通,但她明了,此时两人对她都不甚友好。 来到延寿居时,饭菜都已摆好。 柳福儿告了个罪,得虞氏的话,才坐在下首。 吃过早饭,虞氏去换衣裳,刘氏吩咐人备车。 半刻钟之后,女眷们登车,由郑三护送着前往供奉观音的白衣阁。 白衣阁距离梁府不是很远,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山门口。 负责接待居士的僧尼一早得了郑三派来的人招呼,早早候着。 众人下车,僧尼便迎道跟前。 虞氏做了个稽首,笑呵呵道:“未曾提前招呼,不知阁里可还方便?” 僧尼笑道:“老夫人能来,小寺蓬荜生辉,又岂有不便之理。” 她侧身想请。 虞氏顺着进了门。 刘氏心有所想,便问:“听说贵寺新近来了位法师,甚是灵验?” “正是,”僧尼笑道:“严心法师精研灵棋经,对占卜之道,研究甚深。” 刘氏点头。 众人参拜了菩萨,僧尼便将众人引道严心法师的精舍。 马颖转了转眼珠,笑道:“这里可是我先听说的,未免被骗,还是我先去试试。若灵验,大家再来便是。” 刘氏忙拦道:“你是客,怎好让你去试。” 柳福儿拢了披帛上前,没等开口,就见马颖已推开屋门,一个跨步进去。 柳福儿只得退到唐氏身边,眼睛盯着门扉。 余光却见唐氏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 柳福儿抿了抿嘴,又往另一半挪了下。 唐氏转眼望来。 柳福儿笑了笑,恢复最初之时的冷淡。 唐氏亦抿起嘴角,回忆昨晚那人的话语。 明明可以从北城门处击破,可梁二却偏要带兵绕去南方,以东西两侧佯攻,诱使乱军在城破之时,只能往北奔逃。 唐氏嫁来梁家多年,对梁家男人的秉性,可谓知之甚深。 若说梁帅有此智计,她信。 可这人要是换成梁二,她就不得不怀疑了。 再想想郎君的再三告诫,唐氏揣度这定是柳福儿的手笔。 这就等于说,这半年来,自己竟然是再与杀父仇人和睦融洽。 唐氏心里的恨已不能言表。 她悄悄按了按心口,努力平缓呼吸,尽可量的不让自己面目狰狞。 约莫一刻钟不到,马颖从屋里出来,一脸的惊叹佩服。 刘氏忙问:“如何?” 马颖啧了声,小声道:“真真灵验,就连我小时候的事情,她都说得分毫不差。” 刘氏又道:“那她可有说你以后的子孙缘如何?” 马颖微赧的揉着衣角,道:“说是极好呢。” “那就好,”刘氏慈和的摸摸她鬓发。 虞氏搭了柳福儿的手,道:“走,你陪婆婆进去。” 柳福儿一笑,顺从的推开门扉。 随着低低的吱呀声,两人进了屋里。 站定之后,柳福儿习惯性打量一圈。 精舍不大,里侧有一竹榻,除开走动的空档,就只在靠窗的地方设一矮榻,其上有一尺许宽的小几。 以为头戴僧帽,面色微黄的闭目僧尼正坐在矮榻的里面。 “法师,”虞氏做了个稽首,隔着小几坐定。 僧尼睁开眼,望了虞氏半晌,道:“老夫人天生运道不错,又寻一良婿。虽说年轻时吃了些苦,不过越到高寿,便越会富贵。” 虞氏淡笑。 僧尼看了眼柳福儿,微怔。 虞氏拿眼睨她。 僧尼才回过神来,道:“不过在这期间,老夫人会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望老夫人多多保重。” “你胡说,”虞氏面色一变,从来都是笑呵呵的脸颊剧烈抖动着。 僧尼一个稽首,道:“万物有生又灭,一切都是缘法。” 她转眼看柳福儿,抿了抿嘴,才道:“夫人面相极好,乃是极贵之人之相,只是子息薄了些。若能放开心胸,或许另有一番天地。” 柳福儿呵了声,道:“你就看我一眼,就瞧出我子孙薄了?” 僧尼一礼,唱了句佛号,再不言语。 柳福儿摇摇头,扶起情绪还未平复的虞氏出门。 刘氏忙上前一步。 虞氏直接道:“回去。” 刘氏一怔,却不敢多问。 车夫们正聚在一块,商量着谁去打斋饭。 见主子们出了门,也不顾上这些,急忙板凳候着。 郑三见虞氏脸色不对,也泛起了嘀咕。 待到送了人回府,便把事跟梁二说了。 梁二一听,也顾不得耍脾气,赶忙回来。 柳福儿和刘氏唐氏都在延寿居里。 虞氏打发了马颖,才把忍了一道的气发出来。 “竟听那些个胡吣,什么得道法师,我看就是装神弄鬼,哄骗愚妇的。” 她道:“旁人家我管不着,但是咱们家,以后谁要再提什么白衣黑衣的,我就让她日日套着白衣黑衣。” 婆媳三人皆屏吸垂头。 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虞氏喘了好一会儿,听到外头丫鬟来报,说梁二回来,她才缓了些脸色。 梁二阔步进门,见屋里情形,便笑道:“婆婆,我饿了,可有什么吃食?” “有,捻头、煎饼,还有汤饼,你想吃什么?” 听到孙子欢快无忧的声音,虞氏余下的情绪终于平复。 刘氏悄悄松了口气,给两个儿媳使眼色。 柳福儿朝刘氏眨眨眼,示意她先撤。 刘氏心里发虚,毕竟白衣阁这事是她先起的头,便牺牲小儿媳,道:“阿娘,二郎难得这么早归家,我去看看厨下,做些他顺口的。” 虞氏冷眼睨她。 刘氏顿时背脊冒汗。 柳福儿上前半步,技巧的挡在刘氏身前,道:“婆婆,我也有些饿了。” 虞氏知道她心思,剜了她一眼,到底放了刘氏和唐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狗屁! 待到她们出门,虞氏点她鼻子道:“那僧尼胡吣,你不生气?” “气的,”柳福儿道:“只是既然知道她胡吣,又何必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柳福儿靠近虞氏,“不过一剃了头的娘子,若她当真出口成箴,不如把她送去阵前。” “大兄他们也不用动手,直接让那尼姑去城外把黄二郎他们说死,正好解了帝都之围。” 柳福儿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手还捏着团扇,给虞氏扇风。 虞氏到底是被她逗笑了。 她点了柳福儿额头一下,笑着与梁二道:“你小子眼光好,寻了个玲珑心肝回来。” “那是,”梁二洋洋得意,瞧着柳福儿嘿嘿直乐。 哄得虞氏歇下,柳福儿与梁二回了西院。 进了门,柳福儿便道:“早前不方便说,你赶紧派人盯着白衣阁,看看那个叫严心的法师什么来路。” 梁二道:“到底那尼姑说了什么,惹得婆婆动这么大肝火?” 柳福儿道:“她说婆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二一默。 梁家是武将世家,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有这一天是早晚的事。 可即便是心里知道,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也都听不得这话。 梁二转身要出去。 柳福儿道:“马颖不知道在搞什么,阿嫂突然的敌对我,赤槿只查出昨晚她的丫鬟去了外院,可具体做什么,却查不出来。” 梁二点头,道:“这事我来办。” 他撩了帘子出门。 柳福儿轻叹了口气,坐去榻上。 赤槿过来服侍,小声问:“娘子,你怎么了?” 柳福儿看她一眼,微微摇头。 她怎么能说,那个尼姑说会死人之时,偏偏要看她一眼。 时近宵禁,梁二步履匆匆的进来。 柳福儿正挑灯为他缝制里衣,听到动静,她急忙下榻。 “怎么样?” 梁二面容冷峭,道:“那尼姑嘴倒是硬,暂时还问不出什么来。” 柳福儿道:“那柑香……” 梁二道:“有人被收买了,人我已经处置了。只是……阿嫂已经知道我是有意引乱军北上的了。” 柳福儿一默。 梁二暴躁道:“都是那个祸害,我去把她撵走。” “别,”柳福儿拉住他,道:“那样反倒显得我们心虚,阿嫂的心结定会更重。” 她道:“这事就暂且打住,我去处理。” 梁二眉眼微动。 柳福儿则道:“这府里门禁也太松了,你还是把这事管起来吧。” 梁二点头,面上一片狠色。 翌日,柳福儿与梁二去正院请安。 马颖正与唐氏相携而来。 梁二转眼盯着马颖,森森的杀意如冰冷的刀锋直触她细嫩的肌肤。 马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但片刻之后,她又开始战栗。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唐氏察觉马颖异样,顺势拉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马颖转头,回以感激的笑容。 柳福儿拉了拉梁二,屈膝一礼。 唐氏淡淡点了下头,与马颖进去。 柳福儿拉了下梁二,与他进门。 待到两人行了礼,刘氏笑问:“军务忙完了?” 梁二点头,道:“今天有些空闲。” 刘氏笑呵呵,道:“那正好,这两天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不如在园子弄个茶会。” “好,”梁二勾了勾嘴角。 对于梁二的话,刘氏就没有反驳的时候。 众人来到延寿居,虞氏听了提议,明了是晚辈的孝心,怕自己积郁在心,便点头应了。 吃过饭,刘氏便要张罗。 梁二道:“不急。” 他看了看马颖,道:“我先处理些琐事。” 刘氏看儿子,心说这也不冲突。 梁二呲牙,命人叫来平伯,道:“把府里所有人都给我去内院的夹道。” 刘氏眉头微动,却也没有阻止。 梁二道:“阿娘,你先去歇歇,完事我跟你说。” 刘氏点头,带着马颖回正院。 梁二阔步往外走。 唐氏正要回转,柳福儿叫住她,道:“阿嫂。” 唐氏脚步一顿,淡淡道:“弟妹有事?” 柳福儿点头,道:“有几句话想说,不知阿嫂可方便?” 唐氏抿唇往前行,脚步不急不缓。 柳福儿拢了披帛,朝往这边望来的马颖一笑,跟上唐氏。 转过月洞门,便是东院地界。 唐氏便站定,道:“有什么话说吧。” 这样的应对很是失礼,柳福儿此时却没有心情计较。 她停住脚,道:“敢问,在阿嫂心里,到底是唐姓的族人重要,还是锟儿大兄性命重要?” “你什么意思?” 唐氏霍然扭过头,触及到柳福儿的脸庞,那张雪白的俏脸极快的扭曲了下。 柳福儿苦笑,道:“看来阿嫂当真很恨我呀。” 唐氏咬牙,把头扭了回去。 柳福儿道:“边关战火不断,乱军又四处为祸,各地节度使纷纷拥兵推搪,皆不肯出兵围剿。这情况你该知晓吧?” 唐氏吸了口气,用力抿起唇角。 柳福儿道:“梁帅大义,花尽钱财,也要逐外族,定乱军。这等肝胆,我很钦佩。” 唐氏转过头,冷声道:“你过来,就是要与我表功吗?” “当然不是,”柳福儿道:“你嫁来梁家多年,定比我知晓梁帅赴边关几次。可这几次李,朝廷可有给一个铜板,一袋粮草?“ 唐氏不语了。 柳福儿道:“梁家就是再有钱,大兄和二郎再有本事,可又能撑过几次?” 她道:“要是等到梁家自己都无米下锅,那大军该用什么来养?” “没有了军队,朝廷再命梁帅清剿,梁帅又要拿什么去拼?只凭梁家几条郎君的性命?” 唐氏气有点虚,但她还是梗着脖子,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为臣起码的道义。” 柳福儿轻嗤一声,忽然觉得与她说道理,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她道:“不过二郎是我夫君,这个家里的人也都是我的亲人。我绝不会让这个家为个一毛不拔的狗屁道义散了。” 唐氏用力咬牙,柳福儿轻蔑扫她一眼,道:“或许在你心里,大兄和锟儿就是你公主光环下的奴吧?” “你,”唐氏面色铁青。 但柳福儿已经不想听她说话,直接扭身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理隐患 夹道上,梁二坐在躺椅里,命人押来那晚放了柑香出去,又容许她夹带人进门的婆子及门房。 梁二悠哉的喝了口浆,侧头。 平伯轻轻嗓子,大声道:“此二人收受贿赂,无视府规,私放外人入内院,杖三十棍以作惩戒。” 所有站在边上的仆从一片哗然。 人群里,有一人传来一声惊叫,跪爬着从人群里出来,道:“二郎君,小儿年幼无知,一时糊涂,还请二郎君宽宏。” 来人衣裳体面,头发梳得整齐又富态。 梁二勾了勾嘴角,只看平伯。 平伯面色微变,厉喝道:“给我把她叉出去。” 人群里,一对年轻夫妻顿住脚,再不敢吭气。 仆从眼见那婆子被架走,顿时噤若寒蝉。 要知道,那婆子年轻时可是一直伺候节度使的书房,而今老了,还得了节度使的恩典,荣养在府里。 梁二摆手,平伯忙喝令仆从拿来棍子。 正要开打,梁二淡笑道:“把外面的亲兵叫来两个。” “二郎君,”平伯一梗。 府里的仆从力道有限,要是那些孔武有力的大兵来打,这两人不死也残。 梁二眯了眯眼,问:“不行?” 平伯一凛,忙命人去叫。 片刻,值守的兵士便阔步过来。 梁二指了指两人,言简意赅:“三十下。” 兵士大声称是,将分量不轻的长枪放与墙边,接过长棍。 森冷的甲胄随着两人动作,发出清脆的锵锵声。 仆从们心肝一颤,俱往后退两步。 兵士两腿与肩,立得稳稳,才紧紧棍子,随着数数的叫喊,两人扬臂一挥。 木板先后敲击上皮肉,发出刺耳的闷响。 门房和婆子顿时如垂死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便是堵着嘴,也还是瞠大眼睛,凄厉的呜呜着。 身为梁家军的一员,就没有谁没挨过这玩意。 两个兵士明了,这两个定是犯了什么严重的过错,才会把他们叫来。 两人深深湖里,再抡起俱都卖足了力气。 如此,没出二十下,门房和婆子便已经晕厥。 梁二看平伯。 平伯忙让人泼水。 冰冷的井水浇下,将两人冻醒之后,也将落在背臀的血迹冲散,流向四周。 瞬间,仆从皆往后又退两步。 终于,负责数数的唱完三十棍。 梁二问:“死了没?” 兵士俯身探了探,道:“还有口气。” 梁二点头,道:“把他们,连带五族全卖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两百余名仆从都或轻或重的抽了口凉气。 从梁府里卖出去的,不用想,整个汴州就不会有哪家敢要的。 可这年头,除开这里,别处又哪里有安定? 只怕出了这地界,能活着都是祖上积德了。 平伯命人清算人数。 有那不慎被连带的,眼见避无可避,便急忙膝行上前,道:“二郎君,奴是老夫人家生的,一家三代皆忠心不二。奴这就回去休妻,还望二郎君开恩。” 梁二转脸,见那人行头,该是个管事,便道:“你要休妻?” 那人急忙点头。 梁二转头问:“你们当中,还有谁也想如此?” 很快,便有几人也膝行出来。 梁二环顾一圈,问:“还有吗?” 众人沉默。 梁二点头,吩咐平伯,“把他们连带家眷都卖了吧。” 平伯这会儿脸已经如火烧。 得了梁二吩咐,急忙命人拖人。 “二郎君,为何?” 最先求饶那个挣脱开来,不甘的问。 梁二冷笑,道:“你妻室为你养儿育女,伺候你吃喝。现在遭了难,你留把她扔了。这等忘恩无义之徒,我怎么敢留。” 他提步进了内院。 那人呆坐在地,一时无话可答。 他转过眼,却见妻室正被驱赶,转眼之时,望他的只有冰冷与鄙薄。 杂事清理完毕,梁二去正院寻刘氏。 因着丫鬟们都被叫去围观,此时的院落有些空落。 进了门,没等说话,就见刘氏皱眉过来。 “你到底是在作何,怎么把人都叫走了?” 梁二笑笑,道:“没事,就是教训两个不守规矩的。” 刘氏拉拉他皱起的衣角,道:“这等小事交给平伯就是,何必要你动手?” 梁二拉了刘氏坐定,给她倒了被浆,道:“阿娘,我不喜马氏,让她走吧。” 刘氏皱眉,道:“你又来。” 梁二顿时拉长了脸。 刘氏不舍得儿子不高兴,便道:“人家是来做客的,我怎好开口去撵啊。” 梁二微勾嘴角。 既然阿娘不开口,那就逼吧。 豆蔻撩了帘子进来。 见梁二在,她忙行礼。 梁二起身,道:“我去府衙了,有事便去唤我。” 他往外行去,经过豆蔻时,发现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下。 梁二微微一笑。 伺候阿娘的都吓成这样,想来府里该能安分一阵。 东院里,成女史和丹桂面色青白的回来。 唐氏见两人吓得不轻,便道:“怎么了?” 成女史将情形简单描述了下,道:“看来马娘子是真触怒了二郎君。” 唐氏轻哼。 若没有马颖,她还被这一家蒙在鼓里,还与害死阿耶之人一家亲呢。 成女史见唐氏不以为然,心里微叹。 如今,就是唐皇尚且都要依靠梁帅,她一个已经外嫁的公主,又能如何? 且梁二只是逼乱军入帝都,又没有对王爷真个做了什么,若把责任全都归咎于二郎君夫妇,实在没有道理。 当然,更重要的是。 成女史更认同柳福儿所言,想要马干活,又不给马吃草,马不甘心,自然要努力求生。 如今她与娘子皆是在梁家这匹马上,二郎君之所为,也是与她们有利的。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与唐氏讲,不然便是形同背主。 雅兰园里,柑香吓得浑身哆嗦。 她战兢兢与马颖道:“娘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就怕了?” 马颖睨她一眼,道:“你放心,咱们不会待太久。” “那我先去收拾行李,”柑香大大松了口气,又察觉自己失态,忙露出个讨好的笑。 马颖浅打发柑香出去。 待到屋里安静下来,她才勾起嘴角,低低的笑。 真是有趣极了,这样的梁二让她更想征服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别动手,我自己来 预计的园中赏花,因着梁二的施为,暂时歇了。 待到第二天,马颖起身。 柑香抿着薄唇,隐忍的进来。 马颖拢了衣裳,将浓密的发丝甩去背后,道:“怎么了?” 柑香道:“今早没有柴火,我去让人送,结果厨下人说,这两天府里精简,好些东西都少了,就给了一担柴火,一点破时蔬,连跟肉丝都没有。” 马颖勾了勾嘴角,道:“无碍,厨下不是还有些吗,够今早一顿就行。” 柑香眼睛一亮。 马颖微笑,“还不过来伺候洗漱?” 柑香忙放了盆子,投巾帕,给马颖净面。 收拾妥当,马颖对镜而照。 半晌她微微转头,问:“柑香,我美吗?” 柑香点头,道:“娘子丰艳,端雅俏丽,又精通韵律,更有旁人梦寐以求的凝脂肌肤。世人常赞的那位三千宠爱的贵妃美貌,奴却要说,那是娘子晚生,不然就没那位什么事了。” 马颖轻笑,道:“你嘴倒是甜。” 她轻揉腕间,顺手拿了个臂钏戴上。 金灿灿的臂钏卡在薄纱制成的半臂上,与她细腻的肌肤形成明暗两道光泽。 “走吧,”马颖起身,往外走。 柑香忙小碎步的跟上。 正院里,刘氏一边与唐氏闲聊,一边犯愁。 她清楚儿子那脾气。 现在虽然是安抚好了,可要是再看到马颖在跟前晃悠,保不齐哪时就爆发了。 万一真要把人家娘子伤个好歹,她可怎么赔呀。 马颖进门,笑着行礼,道:“伯母,我是来此行的。” 刘氏轻呀了声,心里不由一喜,忙扶她起来道:“怎么这么急呀。” 马颖淡笑,道:“早前就与阿娘说好,要与我去舅家,只是我惦念伯母,故特来拜望。” “有心了,”刘氏道:“那你阿娘可有派人过来,不然你传书与她,我派人送你去与她汇合?” 马颖眼神一闪。 看来刘氏倒是很迫不及待呀。 她笑了笑,道:“有劳伯母了,阿娘慢我一天启程,此时已差不多该到约定地点。只是老夫人那边……” “我帮你去说,”刘氏微笑。 马颖一礼,朝唐氏一笑,出了门。 柳福儿与梁二相携而来,刚好与马颖错身。 马颖屈膝一礼,娉婷的远去。 梁二盯着她,紧拧眉头。 柳福儿抬眼,见他不错眼珠,便道:“看到眼睛里去了?” “啊,”梁二低头,十分迷糊。 柳福儿一笑,摇头道:“你再怎么看,她也不能在这儿丢命,又何必白费力气?” 梁二磨牙,道:“我早晚要给她好看。” 柳福儿淡笑,拉他进屋。 行了礼,刘氏便狠瞪了眼梁二,道:“走吧,去延寿居。” 梁二撇嘴,趁着刘氏和唐氏在前的机会,问豆蔻,“怎么回事?” 豆蔻现在说是畏他如虎也不夸张,当即回道:“马娘子要去舅家,来与夫人辞行。” “算她识相,”梁二哼了声,嘀咕道。 柳福儿摇摇头,斜眼看唐氏。 见她全然不理自己这边的样子,不由叹气。 从延寿居回来,柳福儿便知,马颖已整装出了梁府。 马颖动作之迅速,倒让柳福儿有些讶异。 想想她这两天所言所行,似乎她此番过来,就是为了要挑起梁家两房的争斗。 可她目的到底为何呢? 柳福儿第一时间便是想到,马家有可能是与某一方势力结盟,借此等行进,削弱梁家的势力。 当晚,梁二归来时,柳福儿将自己的推断讲与他听。 “很有可能,”梁二道:“马家从来都是蛇鼠两端,我派人去打探打探。” 他巴巴凑过来,道:“娘子,姓马的走了,娘子可开心?” 柳福儿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梁二嘿嘿一笑,大手顺势搭在她肩头,一个用力就把她抱起。 柳福儿哎了一声,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梁二抛上了床榻。 床帐落下,片刻,传来一声丝帛裂开的声音,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轻响。 “疼,”梁二哼唧。 柳福儿娇斥道:“这料子我就一块,就指着靠它过盛夏呢。” “娘子莫急,明日我就给刘大传书,让他弄些蜀地上好的料子来,保证娘子每天一套,绝不重样,”随着他话音,一片绣着娇艳芍药的肚兜飘然落地。 第二天,照例的给长辈请安,又回院里趴窝。 除开唐氏不冷不热之外,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转眼便到了盛夏,某天,梁二带着一车花花绿绿的布料归来。 瞧他献宝的模样,柳福儿道:“有没有给阿娘送去?” 梁二眨巴下眼。 柳福儿扶额,让赤槿照着花色收拾出适合虞氏和刘氏的,又挑两匹颜色鲜亮的,让拿去东院,余下几匹才送去库房。 梁二问:“这些可够,要不我再让刘大弄点?” “够了,”柳福儿笑道:“他还挺有办法。” 梁二道:“管大升职了,刘家也跟着沾了光,他现在小日子过得美得很。” 忆起昔日时光,柳福儿勾起嘴角。 梁二借机凑来表功。 自家男人对自己这般上心,柳福儿还是受用的,便抱着他大脑袋,用力亲了下。 梁二不满意,道:“就这样?” 柳福儿睨他,问:“那你要怎样?” 梁二挤眼,一脸坏笑,道:“晚上我再告诉你。” 屋里没人时,柳福儿多少还能放开些,当下揪他前襟,踮脚去捏他脸颊,道:“小样,还敢反了你了。” 这一年多来,柳福儿营养充足,加上镇日的被某人舒筋活血,小笼包早已换成发面大包。 夏日的凉衫本就极薄,略一磨蹭,便有十分清晰的触感。 感觉到胸前的异样,柳福儿赶忙放手。 梁二眼眸一深,两个跨步便奔去门边,轻轻一拨,闩便上了。 柳福儿警惕往后一挪,问:“你要做甚?” 梁二嘿嘿一笑。 柳福儿道:“现在天可还没黑呢。” 梁二才不管那些。 柳福儿拎着裙角,直奔圆桌。 借着桌面,想要逃开。 梁二阻了两圈,觉得烦了,直接从桌上跃了过去,生把柳福儿堵住。 眼见逃脱无望,柳福儿哀叹。 有句话不是说,既然无法逃脱,不如索性面对。 夏天的衣裳实在不够结实,她可不想再毁一套。 梁二不耐烦她慢腾腾,不想才一伸手,柳福儿便警告道:“别动手,我自己来。” 第一百八十章 玉石俱焚还是你死我活 炎热的夏季才将要过,帝都终于有了动静。 尚大率领兵五万,与曾三一起,与南城而出,直奔兴元府。 幸好梁大一早提防,假做屯兵与西,实则将兵力聚集在正南,刚好将尚大拦截。 短兵相接,尚让不敌,只得回撤与城中。 梁大与周将军围困帝都,将捷报送与行宫。 唐皇喜不自禁,直接将梁大与周将军官职升了两级。 接到嘉奖文书,梁大叩谢完天恩,回到营帐,便把诏书放下。 车二看了眼主子,斟酌道:“将军,或许高大侦查有误,从了尚大的也许是王妃娘娘跟前的丫鬟也说不定。” 梁大睨他一眼,摇头不语。 若当真是丫鬟,那泰水哪里去了? 想起唐氏这些时日殷殷的期盼,梁大倒希望被尚大藏于府邸的夫人是泰水。 又几天,边关告急。 治辖幽州的卢龙节度使急报,契丹几个部落纠结一处,几番劫掠,如今已经失了一个郡县。 唐皇大急,急忙召梁帅商议。 梁帅二话没有,立刻请战。 本以为定会立刻准奏,不想唐皇断然拒绝,还道:“卿如今是国之柱石,怎好轻易涉险。” 梁帅无奈,只得举荐手下两员虎将。 这回唐皇倒是准了,但只允三万人马。 梁帅忙道:“契丹人行动迅疾,此乃我等弱势,要想将其拿下,唯有包抄一途,三万人,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唐皇顿了顿,道:“我知卿想除外族之心。我又何尝不想?” “但此时,帝都尚在乱军之手,阿耶棺椁还无处安放。你要我如何办?” 梁帅垂头不语。 唐皇摆手道:“此事不必再说,我只求两位将军能据守就好,待到拿回帝都,再议如何清剿。” 梁帅俯首领命,出了行宫,不由叹气摇头。 崔尚书令得了消息,急忙忙赶来。 见梁帅,忙问:“圣人如何决定?” 梁帅将唐皇的话转述。 崔尚书令揪着胡子,瞪眼道:“如今乱军已被围困,拿下只是时日问题,又何必留那些驻军?” 跟着崔尚书令过来的崔家小郎轻哼道:“分明就是他怕死,想要大军护驾。” “住嘴,”崔尚书令怒斥一声,转而问梁帅。 “依你看,三万可能防住契丹?” 梁帅摇摇头。 崔尚书令道:“我崔家不济还有些护卫,一并让两位将军带去吧。” “还没到这步,”梁帅笑道:“我在汴州留了些人手,都是擅长骑射的。待会儿,我传书过去,让他们赶去边关帮忙。” 崔尚书令松了口气,复又感慨的道:“节度使大义,某不及也。” 梁帅笑了笑,与崔尚书令作别。 两日后,梁二收到梁帅传书,忙吩咐整军。 归家之后,他将开赴边关一事告知,刘氏和虞氏皆紧张起来。 待到回了小院,柳福儿细细问过情况,道:“这样一年年反复折腾,实在耗材耗力,要是能让他们自己内斗就好了。” 梁二摇头,道:“他们这些人看似一盘散沙,可真要打起来又特别团结,你这招不成。” “那怎么办?” 梁二摇头,道:“你脑子好使都想不出来,我就更不行了。” 柳福儿道:“不然我随你过去,看看能不能想些办法。” 梁二呵笑,道:“我倒是想你去,可你觉得婆婆和阿娘会同意吗?” 柳福儿顿时泄气。 梁二摸摸她脑袋,道:“有事我会传信回来,小六会来找你。” 柳福儿无奈点头。 现而今,也只能在这样了。 入夜,柳福儿难得柔顺。 不论梁二什么要求,她都没有条件的满足。 待到第二天清早,柳福儿万分不舍的为他穿上甲胄,道:“凡事多小心,别让我和家里担心。” 梁二握住她手,放到嘴边,轻啄了下,道:“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刘氏和虞氏一早都起来。 众人送他去门口,梁二咧嘴一笑,看似没心没肺。 虞氏虽然叫着不信严心所说,但心里还是打鼓。 她紧拉着梁二,殷殷叮咛着万事小心。 刘氏眼圈发红,遥送梁二远去,还不舍得回转。 唐氏拢了披帛,柔声的劝,这才把两位长辈劝了回去。 柳福儿望了眼唐氏背影,又盯着已然空荡的街道,轻轻的叹了口气。 梁二的离家,带走家里唯一的热闹。 唐氏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开得分外热闹的花,将信递给丹桂,道:“派人尽快送出去。” “娘子,”成女史按下信,道:“你当真想好了?” “这还用想?” 唐氏抿了抿唇,道:“她把我一家骨肉拆散,我难道要不作为?” 成女史道:“娘子,你听我说……” 唐氏抬手,道:“劝我的话,就不要说了。” 她道:“我的心里烧着一团火,要么把她烧死,要么毁了我自己,没有两全。” 成女史叹气,道:“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 唐氏笑道:“她一介孤女,我是公主,我碾死她就跟碾死个蚂蚁一般。我会后悔?” “她是蝼蚁,”成女史道:“可她也是你的妯娌,你莫忘了,郎君曾经说过,不要惹她。” “可她害死了我阿耶,”唐氏手用力抠着案几,压抑的低吼。 成女史见她这般,便知道劝也无用。 只得由着丹桂把信送走。 西院里,赤槿碎步近前,道:“娘子,丹桂出门了。” 柳福儿挑眉,道:“门房报来的?” 赤槿点头。 柳福儿失笑。 从打梁二发了回狠之后,这府里上下风气顿时一变,而今内院,但凡有个风吹倒动,立时便会有人报来。 柳福儿摇头,道:“也许是阿嫂想要什么东西,让丹桂去买呢。” 她道:“与门房说,自家人不必这般草木皆兵。” 赤槿点头要走。 柳福儿摸摸肚子,道:“嘴里没味,小厨房里还有捻头吗?” “有,我这就去拿,”赤槿拿来捻头和甜浆。 柳福儿吃了两颗,又觉得似乎没有从前好吃了,便道:“让重槿做点酱猪蹄。” 这回时间有些久,这边没有,重槿特地跑去大厨房,好容易才弄来两只褪好了毛,马上就能下锅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受伤了 浓郁的酱香飘散开来,柳福儿咽着口水,眼巴巴的等。 终于等到重槿把猪蹄端来。 她撸了袖子,开动。 重槿在一旁倒浆,眼见着满满一锅猪蹄被柳福儿啃了个精光。 放下最后一块骨头,柳福儿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干豆角,不然放里头一炖,那滋味……” 她咂吧下嘴,回忆着那种醇厚韧韧的滋味。 重槿眨巴着眼,暗忖什么角,她怎么没听说过。 差不多一个月的工夫,梁二的平安信终于到了。 周小六不敢耽搁,赶忙送来梁府。 刘氏将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两遍,才拿去给虞氏。 虞氏眯着眼,半天才把信看完,笑道:“好小子,才一到就打了个胜仗。” 柳福儿淡笑的看着两人,即便没有看信,但知道梁二安好,她也放心了。 唐氏轻摇团扇,在三人皆没有留意的片刻,冷睨着。 柳福儿感觉敏锐,立刻转过头。 却见唐氏正浅笑吟吟,一副等着看信的模样。 柳福儿微抿着嘴角,端量她片刻。 唐氏似乎感觉到,转眼看来。 柳福儿忙抱以浅浅的笑,结果换来唐氏一个冷眼。 见她这般,柳福儿反倒放心。 她重又端坐,笑看刘氏和虞氏说话。 唐氏一直忍着,待到回了院子,终于按捺不住,将廊下的盆景皆一一推倒。 瓦砾与黑土泼洒了一地,残破的枝叶也倒在其中。 成女史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是唐氏所为,便示意丫鬟们收拾了,她赶忙过去扶着进屋。 坐定后,唐氏恨恨捶桌。 丫鬟从外进进来,见气氛不对,便把信悄悄给了丹桂。 丹桂接过,见上面有个暗记,忙道:“娘子,有信了。” 唐氏眼睛一亮,忙起身来接。 匆匆拆开,她抖开信纸细看。 片刻,她露出一点笑意。 成女史凑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二郎君受伤了。” 唐氏呵笑,道:“他自己作死,贪功冒进,又能怪得了谁?” 对于梁二,即便知道出主意的不是他,可实施的是他,唐氏对他也还是恨的。 成女史抿了抿嘴。 唐氏将信折好起身。 “娘子,”成女史道:“悬崖勒马吧,马娘子不是善人。无缘无故,她为何大费周章的帮你?” “我知道,不过那又怎样?” 唐氏呵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她就坐不上梁家长媳的位置。我可是公主,还有梁家的长孙,我怕什么?” 成女史叹气,道:“若郎君知道你这般,你觉得他会如何?” 唐氏一顿,道:“那就别让他知道。” 唐氏径直出了门,直奔正院。 刘氏正心情极好的指挥豆蔻做炒面和捻头。 见唐氏过来,刘氏笑道:“你来得正巧,明天我要送东西去大郎那边,你有什么想要带的,一并捎去。” 唐氏抿起嘴角,眉头轻蹙,道:“阿娘,马娘子来信了。” 刘氏答应了声,随口道:“她可还好?” 唐氏点头,道:“她舅家有人在朝堂任职,听说了些事情,她有些担心,写来信询问。” 刘氏呀了声,转过脸。 看到唐氏眼圈微红,心顿时提了起来。 唐氏将信递上。 刘氏急忙打开来看,没等看完,她就捂着胸口,险些晕厥。 “阿娘,”唐氏唬了一跳,急忙搀扶住她。 刘氏手脚发软的被她弄去榻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重又看了一遍,眼泪已遍布脸颊。 唐氏低唤着刘氏,道:“阿娘,边关离京都也有千里,误传也有可能。况且,咱们不是都已经收到二郎的平安信了吗?” 她用力点头,道:“没错,肯定是误传。” 刘氏抹了把眼泪,道:“大抵是真的。” 她道:“这孩子跟他阿耶一个德行,打起仗来那是一门心思的杀敌,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家。” “突然写信回来,八成就是怕咱们知道了担心,特地安抚的。” “不过,他能写信,大抵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刘氏抽了帕子,把眼泪擦干,道:“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没得还让旁人跟着担心。” “我晓得,”唐氏知趣的告退。 刘氏等唐氏走远,才捂着眼睛,低低的啜泣。 傍晚时,她谎称身体不适,没有去延寿居。 虞氏有些挂心,便让麦香过来,问要不要请个郎中过来。 刘氏哭了一个下午,眼睛肿得像两个烂桃子,哪里敢让麦香看见,便让豆蔻应对,说自己并无大碍,已经喝了安神茶睡下了。 麦香便也就这么回禀。 虞氏听说无碍,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不想当天晚上,刘氏就当真病倒了,人也烧得糊涂了。 豆蔻吓得不行,忙去请郎中,又敲开东院的门,请唐氏过来。 唐氏没想到刘氏竟然这么脆弱,眼见亲如母女的婆母病得满嘴胡话,人事不省,唐氏心里也不好受。 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想想出嫁前在家中与阿耶欢笑妍妍的情形,她又冷下心肠。 天明时,虞氏知道刘氏病得严重,顿时坐不住了。 她急忙忙赶来正院,正听到里间唐氏劝慰才刚清醒些的刘氏。 虞氏微微点头,暗道到底是长媳,说话做事都甚为稳妥。 丫鬟撩起帘子,虞氏正要进去,就听到唐氏道:“阿娘,行军打仗,负些小伤,在所难免,二郎底子一向极好,养养便好了。” 虞氏表情微变,忙示意丫鬟把帘子落下。 刘氏叹息一声,道:“边关苦寒,二郎又素来大咧,如何能照顾好自己。” 唐氏笑道:“这也容易。” 她道:“我们备好了东西,着人送去就是,你若不放心,再带上两个仔细贴心的。想来不用多久,二郎便会好了。” 刘氏心里一动,张嘴叫豆蔻。 虞氏皱眉,撩了帘子进屋,道:“边关重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发生意外,又岂是旁人能随意出入的?” 刘氏低唤了声阿娘,试图想要坐起。 “你好生躺着,”虞氏按住她道:“二郎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命人多备几车药材,让周都尉尽快着人送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孕了 待到刘氏药劲上来,睡去,虞氏侧头道:“你随我回去。” 唐氏垂下头,低低应是。 进了延寿居,虞氏喝令人出去,道:“你可是因帝都之事怨二郎?” “孙媳不敢,”唐氏答道。 虞氏冷哼。 只是不敢,并不是不会。 这样怨气满满,看来是真恨上了。 她道:“唐氏,在你心里,大家小家,孰重孰轻?” 唐氏抿了嘴,抬眼看虞氏。 虞氏道:“在梁家,所有的女人,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梁家妇,梁家就是她们的天。” “为梁家好的,便是行事不周,也可以包容。可若是心存二心的,”虞氏冷冷的盯着虞氏,“即便为梁家带来荣光,也还是不可饶恕。” 唐氏腰侧的肉微微抖了下,她深深一礼,道:“孙媳知道,孙媳绝不敢心存二心。” 虞氏轻轻点头,放缓了语气,道:“而今,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这个家,你是这个家的长媳,说话做事之前,先将心比心,尽可量的把事情做得周全。” 唐氏柔顺应声,心里却是恼怒非常。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袒护柳氏。 好容易坚持到告退出去。 才一离开延寿居,唐氏用力踏在路边的青草地上。 反复又反复的碾了许久,她长出口气道:“丹桂,去派人把城里止血的药材都买来,拉回来给平伯。” 丹桂领命出门。 唐氏遥望隐约可见的西院屋檐,冷笑着回了东院。 时近正午,柳福儿便知道唐氏大肆采购药材。 她诧异不已,道:“她买这些作甚?” 赤槿道:“平伯说要送去边关。” 柳福儿抿嘴思忖片刻,道:“你去趟府衙,找周都尉,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赤槿见柳福儿面色严肃,也顾不上摆午饭,赶紧出门。 重槿带着丫鬟把饭食摆好,道:“今天大厨房送了几条鲜鱼,我做了鱼羹,娘子尝尝。” “重槿知我,”柳福儿顿时眼睛一亮,立马坐到桌边。 重槿掀开盖子,淡淡的鲜味飘散出来。 “真香,”柳福儿抓起调羹。 重槿见她这般,顿时弯唇一笑,道:“娘子还真好打发,旁人家的小娘子可都是非精烹细作不下口呢。” 柳福儿撇嘴,道:“让她饿三天试试,吃不死她。” 重槿把羹摆在她跟前。 柳福儿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 “烫,”重槿见她吹都不吹,急忙拦下。 柳福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吃的有点少,饿得心慌。” 重槿无语。 虽说她那会儿忙着剁鱼泥,但她从来都是眼看四方的,摆在架子上的米馃几时不见,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柳福儿讪笑,吹了两下,便把鱼羹塞到嘴里。 才一咽下,就觉得嘴里满是腥气。 她顿时觉得一阵不适。 便把鱼羹推开,道:“重槿呀,你是不是忘了放姜?” “没有啊,”重槿诧异。 这鱼性凉,她可是放了好些姜呢,只是盛出时都挑出去了。 柳福儿摇头,又嫌弃的把羹推得远些,道:“还是给我拿些蜜馃吧。” 那个被油炸过,又滚了石蜜、霜糖和芝麻,酥脆香甜得很。 重槿把鱼羹端去别处,道:“那个不顶饥,不然我做些汤饼?” “也行,”柳福儿想了想,道:“做清汤的。” 重槿点头。 出去时,又转头看柳福儿,见她正挑拣的吃着时蔬,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 没多会儿,赤槿从外面回来,重槿赶忙探头叫她。 赤槿过来道:“怎么了?” 重槿道:“娘子是不是换洗拖后了?” 赤槿一笑,道:“这月是晚了些,不过也快了。” 重槿瞪她,道:“你还笑。” 她道:“我觉得娘子这些日子有点怪,可能是有了。” “真的,”赤槿瞪大眼睛,复又掰着手指头细算。 因着柳福儿需得调理的缘故,她的日子一贯不准,早点晚点都是有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拖得格外的晚。 “定是真的了,我去告诉娘子去,”赤槿喜不自禁,三两步跑去屋里。 “娘子,”赤槿窜到桌前,眼睛晶亮。 柳福儿搁了筷子,问:“怎么了?查到怎么回事了?” 赤槿点头,这才想起自己出去办的事,便道:“郎君好像负了伤,老夫人怕边关缺医少药,便多送过去些。” “受伤了,”柳福儿下意识撑坐,半起身的问:“可严重?” “慢着些,”赤槿面色大变,急忙来柳福儿旁边,扶着她坐定。 柳福儿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无语,道:“到底郎君怎么样?” “应该是无碍,”赤槿道:“不然平伯也不会面色如常。” “那就好,”柳福儿起身。 赤槿忙扶着她。 柳福儿诧异看她。 赤槿苦笑,道:“娘子,你这月换洗一直没来,八成是有了。” “不会吧,”柳福儿瞪大眼。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说服婆婆去边关呢。 赤槿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不然请个郎中过来看看吧。” “也好,”柳福儿道:“悄悄请来,不要惊动其他院子。” 赤槿浅笑,知晓柳福儿是怕万一不是,反倒让长辈失望。 傍晚时,赤槿悄悄带来位郎中。 看到来人,柳福儿有些惊讶,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女郎中。 赤槿小声回她,“包娘子精通妇人病症,好些人家都请她照顾孕中妇人。” 柳福儿点头,将手放在脉枕上。 包娘子凝神扶了好一会儿,又示意柳福儿还手。 半晌,她绽出笑容,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柳福儿弯了嘴角,示意赤槿拿红包打赏。 包娘子接过,感觉了下分量,又道:“夫人月份有些浅,此时尚且不稳,凡事需得多加当心。吃食上少用凉性,熏香一类也莫要再用。”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多谢娘子提点。” 包娘子躬身,随赤槿出去。 柳福儿理了理披帛,想想又加了件半臂,提步出门。 正走到门外小径,就见平伯脚步匆忙过来。 柳福儿驻足,“怎么了?” 平伯道:“周都尉来寻夫人,瞧模样似乎很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徐家来犯 花厅里,周小六烦躁的来回踱步。 每当行到门口,他便会踮脚张望,当看到甬道空荡时,他便叹气,转过身继续踱步。 终于,在他把光滑的理石地面磨出坑之前,柳福儿与平伯进来。 见到柳福儿,周小六急忙上前,道:“大郎,徐家夜渡泗水,意图攻占武宁,封节度使传书求援。” 柳福儿皱眉。 武宁与宣武紧邻,如果武宁失守,那么宣武也就危险了。 “封节度使可有说徐家因何如此?” 周小六摇头。 柳福儿道:“那可有城郡失陷?” 周小六道:“守军发现的早,封节度使将兵力驻守,暂时将人拦下。但他担心徐家会有后续增援,他恐不敌。” 柳福儿轻舒了口气。 能被拦下,想来过来的人不多。 她道:“司马给你留了多少人马?” “所有都加在一起,不足千人,”周小六道。 柳福儿道:“你速去整军,留三百人驻守,其他人跟我去武宁。” 周小六迟疑道:“你随军而行,夫人那边怕是不成吧。” “少废话,你来不就是要我帮忙?” 柳福儿瞪眼,道:“战场瞬息万变,你当我是千里眼顺风耳,能在这儿遥控指挥?” 周小六讪笑着挠头,大步流星的出门。 柳福儿拢了披帛,往延寿居去。 将情况大抵说明之后,柳福儿道:“婆婆,武宁是隔离徐家的屏障,封节度使又与咱们家交好,这个忙咱们得帮。” 虞氏点头,只是在触及柳福儿日渐圆润的小脸,道:“可军营里都是些粗蛮大兵,让你过去,婆婆实在放心不下。” “没事的,”柳福儿道:“我也不一个人去,我带着赤槿和重槿一起,再说不是还有周都尉吗?” 虞氏还犹豫不决。 柳福儿便道:“我保证,平日只留在账里,有事都交由别人去办,轻易不与旁人照面,对外也只说是梁家的表亲。” 虞氏看着柳福儿。 若真如她保证那般,此行就等于是画地为牢,在打退徐家之前,她都只能在那块方寸之地。 虞氏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柳福儿笑道:“我也是梁家的一份子,该当出力。” 虞氏微微笑了笑,道:“你收拾一下,这就去吧。你阿娘那边,我去说。” 柳福儿赶忙道谢,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此时天已经擦黑,赤槿很怕柳福儿绊到哪儿,赶忙扶着。 带回到自己地盘,她紧跟着柳福儿到柜子边,道:“娘子,徐州离这里不近。你这种情况,怎能辛劳奔波?” 她道:“还是让周都尉传信去帝都求援吧。” 柳福儿拿出两三套单衣,放到赤槿手里,道:“阿耶要是能派兵,就不会抽调二郎去边关了。” “那……”赤槿还不甘心。 柳福儿打断她道:“徐家这等门阀之家,最为爱惜羽毛。如今唐皇尚在,若没有立得住叫的理由,他们是不会大举进犯的。我估摸大抵是哪个愣头青一时脑热,打两仗,给他们些苦头吃,也就退了。” 赤槿呆了呆。 柳福儿推她,道:“赶紧的,再磨蹭,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赤槿答应着将衣物打包。 柳福儿则去妆镜前,将钗环等物卸下,打散发髻,抓了个她最熟练的发髻,又招呼赤槿换了男装。 夹道边上的小角门,平伯一早备好的马车。 见柳福儿过来,平伯忙将凳子放下,趁着柳福儿上车之际,他忙道:“暗格里有些吃食,脚下下面的箱子里备了些毛褥毡毯,还有些银钱。” 柳福儿低声道谢,与重槿和赤槿上车。 平伯又上前一步,道:“夫人,凡事多加当心,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安坐车里的柳福儿默了默,撩了窗帘,淡笑,道:“平伯放心,过几日我便会回来了。” 平伯笑着点头,朝车夫示意。 车夫立刻挥鞭驱车。 平伯一直立在那里,目送车子出了大门,才转身回去。 余光瞄见一片衣角一闪而过,他转眼去看,却什么也未曾看到。 他皱了皱眉,回了自己的小院。 东院里,唐氏淡淡的笑,“你可看清了,当真是柳氏?” 丹桂点头,道:“她还带着赤槿和重槿一起。” 唐氏呵了声,看了眼时辰。 婆母该喝了安神汤了。 也好,明早再去报,便是着人追也追不上了。 她拔了钗鬓,道:“晚了,歇吧。” 丹桂本来还等着她吩咐,听了这话,愣了愣,才去伺候她洗漱。 而在城门,柳福儿与周小六汇合。 瞧着清一色的步兵,柳福儿咧了下嘴,道:“这样会拖慢速度。” 周小六道:“司马走前把马全都带走了。” 柳福儿想了想,道:“还记得马场上打球的那些世家子吗?” 周小六点头。 “他们技巧娴熟,平常肯定常玩,”柳福儿道:“你马上挨家去借,我去司空家,咱们就在司空家外面的官道汇合。” “我这就去,”周小六带着人四散开来。 柳福儿示意车夫出城,直奔司空家。 马蹄嗒嗒,敲在平坦的官道之上。 柳福儿闭目,轻揉眉心。 赤槿小声问她,“娘子可是不适?” 柳福儿嗯了声,道:“有点心慌。” 赤槿忙将毛褥拿出,铺设好了,让柳福儿躺着。 重槿摸出包糖渍蜜饯,道:“娘子,含一颗吧。” 柳福儿捻了颗放在嘴里,忽然想起,她晚上好像没吃饭。 估计是血糖太低了的缘故。 翻出平伯备好的吃食,柳福儿一人承包大半。 赤槿见柳福儿吃得狼吞虎咽,便倒了杯温热的浆水,递过去,道:“娘子慢些。” 柳福儿点头,咽下蜜糕,也很苦恼。 “我也想慢,可是停不下来。” 重槿道:“都怪娘子平时不喜肉食,亏着肚子,现在小郎君在往回找补呢。” 柳福儿呵笑。 要是按照日期来算,这崽儿八成是梁二临走时有的。 一个还没手大的胚胎,能懂什么找补。 车夫遥望到司空家,转头道:“娘子,这就要到了。” 赤槿答应一声,与重槿把桌几收拾妥当,嵌回厢板里。 柳福儿理了理身上的碎屑,道:“我有孕的事,待会儿可别说漏了,不然阿娘该不许我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计从心头来 车夫叫开司空家的门。 汪氏听说是柳福儿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受委屈了,跑回娘家诉苦。 可是当看到柳福儿一身男装,又把两个丫头都带回来时,她愣了下,道:“你这是作甚?” 柳福儿笑道:“儿拜见母亲。” 汪氏见她眉眼带笑,微微松了口气。 她拉着柳福儿进侧间花厅,道:“这深夜的,你怎的这么过来了?” 柳福儿道:“儿此番过来,是来借马,另外还想请大兄帮忙。” 汪氏正了正神色,道:“可是出事了?” 柳福儿点头,道:“徐家渡了泗水,进犯武宁。” “怎会如此,”汪氏侧头看了眼丫鬟,示意赶紧去叫人,而后拉着柳福儿的手,道:“这等事情,梁家该不会是要你一个娘子去解决吧?” “是我去,”柳福儿道:“不过不是婆婆和阿娘要我去,而是我自己想去。” 汪氏眉头紧皱,道:“那可是战场,稍有不慎就会丢命,你一个娘子,逞什么能?” 柳福儿浅笑,道:“而今,梁家已经没人了,我不去谁去?” 汪氏叹了口气。 花厅外,司空茂和司空八郎前后脚进来。 柳福儿屈膝行礼。 司空茂扶住她,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徐家怎么会跨过泗水?” 柳福儿摇头,道:“封节度使没说,不过以他的兵力能暂时将局面控制住,想来徐家来人并不多。“ “或许是想试探也说不定。” 司空茂面色微沉,道:“我们能做什么,不论何事,司空家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福儿笑道:“没有这么严重,城里已经留了三百兵士,暂可稳定局面。” “我只是担心会有意外,想请大兄在情况不对之时,联系交好的世家子,出动护卫,壮一壮声威。” “没问题,”司空八郎连磕巴都没打便答应下来。 司空茂道:“你觉得汴州会有变?” 柳福儿道:“前些日子,马家娘子突然来访,没待两天又突然离开。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几百里,若她没有图谋,又怎会如此。” 司空茂道:“你怀疑马家跟徐家勾结?趁着城中空虚,伺机夺城?” “谁知道呢,”柳福儿道:“或许是我多心,也说不定。” 司空茂道:“家里前些时候在城里置了个小院,我这就把人都悄悄潜过去。” “多谢阿耶,”柳福儿起身行礼。 司空茂摆手,道:“都是一家人,本就该如此。” 门外,丫鬟来禀说梁家车夫来寻。 柳福儿道:“该是周都尉过来与我汇合了。” 司空八郎起身送她。 柳福儿叮咛他道:“马郡守胆子极小,不是个轻易涉险之人。你且记住了,千万别出城,莫要让他真个摸清虚实。” “放心吧,”司空八郎道:“我又不是没经过事,这还能不知?” 身后,两个丫鬟提着食盒急追过来,“娘子,夫人说夜里赶路甚是辛苦,若是撑不住,便稍微歇歇。” 赤槿和重槿赶忙接过,柳福儿道:“帮我跟阿娘说,等办完事,我便回来看她。” 两丫鬟赶忙行礼。 柳福儿朝司空八郎一笑,道:“走了。” 她出了门,踩着脚凳上车。 周小六朝司空八郎一礼,扶着马背,一跃而上。 司空八郎大声道:“帮我照顾好她。” 周小六点头,道:“放心,我会的。” 车子一晃,缓缓往前行去。 待到上了官道,一早候着的骑兵们便策马跟来。 周小六一个呼哨,骑兵们分成前后两队,一队开路,一队殿后,周小六策马在车旁。 柳福儿轻敲厢板,吩咐道:“不必顾忌,全速即可。” 车夫答应着抽了个响鞭。 赤槿皱着眉头,不赞同的叫了声娘子。 柳福儿一笑,将毛褥子又垫了几层,道:“回来我会慢行。” 如此连赶了四天,终于来到武宁节度使府。 封节度使急忙忙从府衙出来,见来人是个文文弱弱的陌生面孔,不由一怔。 周小六上前一礼,没等他发问,便道:“还请节度使借一步说话。” 封节度使随他来到一侧,周小六将柳福儿的丰功伟绩略微描述了下。 封节度使瞠目,接着便是大喜。 有此等人才在,又何愁不能退兵。 封节度使忙上前,道:“某眼拙,还请郎君莫怪。” “不敢当,”柳福儿忙回礼道:“说起来我与梁家也是有亲的,论辈分该称呼您一声世叔。” 封节度使抬眼,见柳福儿神情恭谨,当真是持子侄之礼,不由捋着胡子,虚扶道:“世侄快快请起。” 柳福儿含笑直起来,道:“军务紧急,我就不耽搁了,还请世叔与我详说一下军情。” “这个自然,”封节度使道:“我书房有兵力分布图,两位且随我来。” 柳福儿点头,侧目示意赤槿和重槿留下,与周小六来到封节度使的书房。 封节度使摊开桌案上的地图,指了靠近泗水边缘的几个小点,道:“徐家已越过这几处村镇,占据一小县,暂做休整。” 柳福儿侧头看了会儿,道:“他们多少人?” “两千多人吧。” 柳福儿挑眉。 封节度使赧然,“养军耗费甚大,某实在无力负担,只得以地养军。本想着如此可以囤积兵力,不想兵士们惦记收成,反倒荒废了武艺,如今皆与寻常民夫无异。” 柳福儿点头。 所以才被人轻易收拾了。 “敢问此番入侵,是谁带队?” 封节度使见柳福儿面色淡然,不由松了口气,道:“为首的似乎只是一领队,并非徐家郎君。” “他们过来,一路可有伤人?” 封节度使道:“只有几个守城兵士伤了。” 柳福儿侧头一想,便笑了。 她道:“我想与去趟那城郡,烦请世叔陪我一行。” “世侄你这是……有了对策了?”封节度使微讶。 这也太鬼才了,就这么看看,就有主意了? 柳福儿一笑,道:“情境到底如何,总得过去看看才知道。 封节度使忙称是,自省自己真是乱了方寸,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攻啊,火攻 众人行了一个日夜,赶至泗州。 立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封节度使指着靠东方的一处郁葱之地,道:“过了那片林子,便是徐贼占下之地。” 柳福儿眯眼看了看,道:“林子太密,实在看不清。” 封节度使拧眉。 柳福儿笑道:“世叔辖内多林,想来属下不但长与农事,也善于穿林吧。” 封节度使有些讪讪,淡淡点了下头。 柳福儿笑道:“烦请世伯找几位熟悉这边林子的兵士,准备些斧锯,带所有劳力入林。” 封节度使抽了下嘴角,道:“你该不会是要把树砍了吧。” “正是,”柳福儿笑答,“小侄打算以火攻,逼得徐家人退避。” “不行,”封节度使道:“城中百姓无辜,我不能由得你如此。” “世叔放心,”柳福儿道:“小侄惜命,不敢折寿。” 封节度使定定看她。 柳福儿道:“时间紧迫,世叔莫再犹豫了,不然徐家见棋子奏效,再派大军过来,那小侄就是在智利百变,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封节度使深吸了口气道:“你得保证,绝不伤害百姓。” 柳福儿淡笑点头,侧头与周小六交代,将靠近城池附近的树留出十丈左右,而后将后面的树伐掉约十丈左右。 周小六问:“一圈都伐?” 柳福儿点头,道:“问问要是有木匠,就做些唬人的投石机,看着像就行。” 周小六表示明白。 封节度使叫了近前的亲兵,让他过去安排。 柳福儿不经意的压了压腹部,轻轻打了个呵欠,道:“世叔见谅,小侄一连赶了几天的路,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封节度使道:“城墙下面便有官驿,我陪世侄过去。” “不必劳烦世叔,”柳福儿道:“派个人引路就好。” 封节度使还想在巡视下守卫,便招呼一兵士,让他带着人过去。 兵士因着柳福儿进了官驿。 馆吏知道这是贵客,忙不迭的把人引到馆里最大的院子。 进了屋,柳福儿便歪靠进了榻里。 赤槿急忙忙的把软褥铺好,重槿则去边上耳房,烧水备碳。 很快,被窝便被暖炉偎暖。 柳福儿抱着被子,靠着压在背后的暖炉,舒服的叹气。 赤槿给她整理被角,埋怨道:“我就说慢些慢些,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是,是,我的错,”柳福儿答应着合上眼睛,没出两息便睡了过去。 赤槿将床帐拉好,掂着脚出了门。 重槿正在忙活着做饭,赤槿过来道:“我瞧着娘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你做些好吃的给娘子补点元气。” 重槿把柴火扔进灶口,道:“便是个壮汉,一连跑个几天也受不住,何况她还是这么个情况。” 赤槿看了眼外面,道:“你小声些。” 重槿看她一眼,撅着嘴巴,埋头把柴火拢好,一股脑塞进灶里。 夜半时分,柳福儿从睡梦中醒来。 摸摸叽咕作怪的肚子,她很不情愿的爬出被窝。 才一冒出肩膀,就冷得哆嗦了下。 不得不说这边的天气白天还好,晚上还真是冷得发寒。 半依在榻上的赤槿听到动静,急忙过来,道:“娘子可是要去净房?” 柳福儿拿了衣裳披上,道:“晚饭都没吃,上什么净房啊。” 赤槿撩了床帐,笑道:“重槿熬了羹,在灶上温着呢。” 她快步出屋,没多会儿便端了个盅过来。 她搁到桌上,打算分出来一碗。 柳福儿招手,道:“都拿过来吧,我现在饿得能吞下头牛。” 赤槿失笑,却也知道这点羹的确也就够现在的柳福儿垫个底。 也幸好她刚才顺便把重槿叫起来,估计等娘子喝完这个,也能有现成的汤饼吃了。 几下搞定粘稠的米羹,柳福儿摸摸肚子,觉得还是空落落的。 重槿端着个砂锅急忙忙进来,道:“娘子,这边的鸡极好,熬出来的汤汁可鲜了,你尝尝。” “好,”柳福儿撸了袖子,端坐在小几前。 重槿把锅放下,急忙去扯耳垂。 柳福儿弯腰嗅了下,又喝了口。 才刚咽下,便赞道:“鲜。” “是吧,”重槿弯着眼,笑眯眯的。 赤槿摇头,把暖炉挨个拿出来,去小厨房换了碳,拎来。 赤槿自觉速度已经够快,可等她进屋,就只见到仅有点汤底留下的砂锅。 柳福儿抱着肚子,轻轻打了个嗝,舒坦的一歪,道:“太好吃了,明天我还要这个。” “知道了,”重槿欢快的答应,把东西收拾走了。 赤槿把小几挪开,轻轻的给柳福儿按摩肚子。 柳福儿歪头看赤槿,心情极好的打趣,“这么贤惠的丫头,也不是谁有福气得了去。” “好叫娘子知道,”赤槿正色道:“早在跟娘子之前,奴就已经跟夫人说了,奴已决心终生不嫁。” 柳福儿微讶,道:“为什么?” 赤槿抿了下嘴,道:“我家里穷,好在阿娘能干,倒也勉强能养活我兄妹五个。有一年,家里收成好些,阿耶便生了外心,跟村里的寡妇勾搭上,气得阿娘生生病死。” “阿娘死时,人瘦得都是皮包骨头,阿耶却还在跟那寡妇快活。从那时起起,我便下定决心,这辈子决不被男人左右。” 柳福儿点头,道:“那你进了府,你弟妹怎么办?” 赤槿勾了勾嘴角,道:“我自卖之前去府衙告了他,拼着被打得半死,也让他们入监,弟妹们也被舅家带走了。” 柳福儿道:“你把自卖的钱给了你舅家?” 赤槿微微点头。 柳福儿吐了口气,道:“那他们如今在哪儿?可都安好?” 赤槿淡笑道:“在蜀地,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柳福儿道:“等这次回去,你便把他们接来吧,不论是司空家还是梁家,总有地方能安置他们。” 赤槿点头,道:“多谢娘子恩典。” 柳福儿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打了个呵欠,道:“我再补一觉,你也回去睡吧。” 赤槿摇头,道:“我还是在榻上吧。” 柳福儿也没坚持。 这里毕竟是陌生地界,有个人在边上,还是好的。 她道:“榻上凉,多加两床被子。” 赤槿答应着,顺带把暖炉放好,帐子拢好,这才熄灯睡觉。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翌日,天才刚亮。 封节度使便来到官驿。 柳福儿正在吃早饭,见到封节度使进门忙拱手施礼,道:“世叔这般早,可用过早饭了?” 封节度使摇头,道:“世侄尽请自便。” 柳福儿呵笑,道:“小侄挨不得饿,就不客气了。” 她坐下来,西里呼噜的把余下的甜糕和碎鸡粥吃光。 擦了下嘴角,道:“劳烦世叔久候。” 封节度使心里腹诽胃口倒好,面上淡淡的点头。 趁着封节度出门,柳福儿小声吩咐赤槿,“待会儿多买几只鸡回来。” 赤槿眨眨眼,心说不必这么着急,等打败了徐家再买也不迟。 柳福儿转眼,见封节度使已经走远,忙快步跟上。 赤槿张了张嘴,便只见柳福儿背影。 重又上了城楼,这回儿虽然看不见县城轮廓,但看那一圈隔火带便知道是哪里。 柳福儿眯了眯眼,道:“世叔,我打算去那县城走一遭。” “你想做什么?” 柳福儿一笑,道:“既然不想伤及无辜,就只能跟里面的人谈谈。” 封节度使惊疑不定。 柳福儿已转身下了城楼,并叫了才刚回来的周小六等人,直奔县城。 “世侄,”封节度使慢了半拍,赶紧在后追赶。 却只追上了队尾。 他腹诽这些人太快的同时,又忙吩咐亲兵,道:“还不赶紧召集人,跟上去。” 亲兵领命,去叫人。 封节度使又让人赶车过来。 眼见队伍走远,自己车子却还不来,他急得跺脚,却也无法。 时近午时,柳福儿来到距离县城几里外的一片空地。 队伍就地寻个隐蔽之处,暂做休整。 柳福儿叫了周小六道:“你去城外喊话,就说君子之家,可还记得忠义廉耻?” 周小六诧异。 柳福儿笑道:“当心些,箭矢可快。” 周小六一拍胸脯,道:“大郎放心,我这身手,足够应付这群草包。” 柳福儿笑了笑,目送他飞驰远去。 封节度使带着人急忙忙赶到。 见到柳福儿,他道:“世侄啊,你这脾气,怎么说走就走,你这好歹也让我有个准备呀。” 柳福儿拱手,道:“小侄轻狂,以后定会注意。” 封节度使摇头,招呼人把带来的吃食分发下去。 柳福儿也跟着拿了块胡饼,立在官道边上,慢慢的咬。 约莫一盏茶不到,他飞奔而回,道:“我喊了三遍,把他们的头都给叫来了。” “辛苦了,”柳福儿道:“吃饭吧,歇过午后最热,再说。” 周小六跳下马,接过柳福儿递来的胡饼,顺势咬了一大口。 待到栓了马,他依着树干,席地而坐。 柳福儿蹲在他对面,道:“你过去时,他们守备怎么样?” 周小六摇头,道:“松散得紧,真要拼起来,可以拿下。” 柳福儿接口道:“只是伤亡会不小。” 周小六点头,又道:“他们占了地利之便,人又比咱们多,不过徐家护卫一向不济,咱们还是有胜算的。” 柳福儿想了想,道:“待会儿你再去喊话,就说我备了清酒,问他们可有人敢来一品。” “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来送死?” 周小六摇头。 “谁说来这儿了,”柳福儿笑了,“待会儿我会在城墙之下设案,孤身而至。” “不行,”周小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司马要是知道了,非得掐死我不可。” 柳福儿道:“他离得那么远,怎么会知道?” “还是不行,”周小六苦着脸,道:“大郎,换个法子吧。” “不然你教我怎么说,我去跟他谈。” 柳福儿道:“你撂倒人家就跟玩儿似的,人家傻呀,送上门被你抓了当人质?” 周小六不吭气了。 “何况我也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捏。” 周小六还是低着头。 柳福儿道:“赶紧的,完事好回去,这边还真挺冷。“ 周小六看她一眼,道:“那我在后面盯着。” 柳福儿推他,“快点,你这么啰嗦,以后肯定要讨娘子嫌。” 周小六抽抽嘴角,到底跨上马背。 望他走远,柳福儿转头去寻封节度使。 将自己的计划说完,封节度使有些担忧,道:“世侄你可想过,万一那人借机挟持,你命危矣。” 柳福儿淡笑了道:“从汴州到这里,起码过了五天,为何这些人一直都在此地?” “自然是在等援军,”封节度使理所当然的道。 柳福儿摇头,“徐家不会再来人了。他们心里清楚,所以做事才留退路。” “世侄何以如此笃定?” 柳福儿道:“这里离泗水不远,可也不近,要想回到水边,起码要一夜奔袭。若有援军,他们该驻守水边,以便接应,但现在他们都在这里。” 封节度使点头,见柳福儿看来,又赧然道:“真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脑子都僵住了。” 柳福儿一笑,拱手上车。 待到坐定,她复又拧眉。 却不知徐家为何要来这么一手。 莫非是想要借他们的手,挑起战端? 柳福儿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车子行了两刻钟左右,便缓缓停下。 周小六疾奔过来道:“我已经喊完了。” 柳福儿嗯了声,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车夫问柳福儿,“夫人,还有两里便是城墙了。” 柳福儿撩了帘子看了眼,道:“再近些,只在射程之外便可。” 车夫拿捏着远近,又往前赶了些。 柳福儿从车上下来,两手背着,淡淡的望着城墙之上的人头。 车夫搬了案几物什下来,转头见远远缀着的周小六,便小声,道:“夫人,周都尉在后头。” 柳福儿转过去,板着脸朝他摆手。 周小六还僵持着,但看到柳福儿竖起眉毛,他只好蔫蔫的往后退。 直到看不见他,柳福儿才重又含笑望着城墙。 约莫一刻钟左右,城门忽然开了,一身着青衣男子策马而来。 待到近前,他勒住马缰,审慎的端量她,道:“柳郎君。” 柳福儿一笑,道:“你认得我?” 男子抿了下唇,跳下马道:“从前在蜀地曾有一面之缘。” 第一百八十八章 空穴岂能来风 “哦,”柳福儿挑眉。 在蜀地她可就跟徐九和杜五打过交道。 她生砍杜五一刀,这人要是杜家的,只怕这仗就得硬拼了。 她又仔细的打量男子。 可不论她怎么搜肠刮肚,也不记得见过。 男子笑了笑,道:“郎君都是与贵人打交道,怎会记得我这等小人物。” “郎君这么说真让我汗颜,”柳福儿道:“实不相瞒,我有轻微的脸盲症,我其实也挺苦恼。” 男子呆了下,琢磨脸盲症是啥。 单从字面解释,大概是看不见脸吧。 他抽了下嘴角。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要再揪着不放,就太小气了。 他朗声一笑,道:“如此我们便重新认识一下,鄙姓陈。” “陈郎君,”柳福儿拱手,一丝不苟的行礼。 陈大回了一礼。 柳福儿抬手道:“陈郎君请坐。” 她率先做在案几一边,已示无事。 陈大也阔步来到案几前。 坐定之后,柳福儿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举杯道:“蜀地距此千里,你我却能在此再见,实在有缘,当浮一大白。” 她抬手,将酒饮尽。 陈大端望她片刻,也举杯干了。 待到他放了杯子,柳福儿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郎君赐教。” 陈大一笑,道:“郎君谋略不让杜郎君,我一介武夫,如何能帮郎君解惑。” “郎君客气了,”听到他的称呼,柳福儿心头一松。 她正色道:“郎君拿下此城已有几日,却又为何止步不前呢?” “想来你也知道,封节度使辖下兵士皆已形同解甲,郎君完全可以借此占据泗州,为徐家打开北上的门路。” “这可是大功啊,”柳福儿笑吟吟,“郎君为何放弃?” 陈大以鼻吐了口气,道:“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一个武夫,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棋子怎么会有自行决定的权利。” “上面?”柳福儿眉头微动,道:“徐家郎主?” 陈大一笑。 柳福儿心里便有了底。 是徐九。 她道:“那不知你的主子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旁人来此,我自然要搏一搏,但是郎君来了,”陈大定定看她,道:“郎君的手段我虽未曾领教,但也亲眼所见。我自知不敌,是去是留,是死是活就只能由得郎君决定。” 柳福儿抿嘴,道:“便是我说让你们退回泗水,你也照做?” “可以,”陈大问:“这是郎君吩咐吗?” 柳福儿浅笑起身,拱手道:“陈郎君这般抬举,我自然要投桃报李。” “郎君且自便,傍晚之后,我们来接手此县。” “多谢郎君抬手,”陈大起身,给柳福儿行了一武人礼,跨马驰骋回城。 柳福儿转过身上车。 待到坐定,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车夫把案几等物收起,将车赶得远些,确定立了城池视线,柳福儿便撩了帘子,道:“小六,咱们上当了。” 周小六策马来到近前。 柳福儿道:“吩咐下去,待到封节度使接手城池,咱们便立刻回返。” 周小六见柳福儿眉目间满是厉色,便知道情况紧急。 待到来到暂时驻扎地营地,柳福儿道:“烦请世叔稍安勿躁,待到太阳下山,便可以将失地收回。” “徐家答应退兵了?” 柳福儿淡笑着点头,道:“小侄有些累了,就先回城了。” 封节度使忙吩咐亲兵留守,他也更登车,道:“我随你一同回去。” 柳福儿轻扯了下嘴角,便进了车里。 周小六命一小队骑兵紧跟,顺带采买返程之时的吃食。 入夜,封节度使接到消息,徐家果然已经退去,将县城完好无缺的归还。 封节度使呆了一瞬,才呵笑出声。 他急忙赶到官驿,将消息告知。 “退了便好,”柳福儿浅笑,道:“事已成,小侄便回去了。” 封节度使一讶,道:“世侄不妨多留几日,也好让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柳福儿摇头,道:“多谢世叔美意,下次我再来世叔这里享受醇酒佳肴。” 她躬身一礼,带着赤槿出去。 封节度使这才发现,她已一早收拾好东西,就等着消息回传呢。 知晓无法留人,封节度使忙让人准备吃喝用度。 但等送了柳福儿一行人出城,亲军来报,梁家军一早就准备了吃食,未曾收他们送来的。 封节度使长吐了口气,喃喃的嘀咕了句“梁家,果然不同一般。” 急行军了一夜,队伍下了官道休息。 周小六来到车子边,把才刚收到的字条递过去。 赤槿接过,念道:“帝都失守,乱贼与东城门突围。”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再歇息一刻钟便启程。” 周小六答应,又凑近了些道:“大郎,你说固如金汤的包围,梁将军怎么能失守?”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谁还没有个打盹的时候,保不齐是一时出错了呗。” 周小六碰了一鼻子灰,蔫蔫的回去队伍里传话。 柳福儿闭了闭眼,心头一片乱遭。 现在她只希望乱军急功近利,直奔兴元府才好。 车子碌碌前行,没多久,周小六又送来一字条。 这一回是司空八郎所书,其上写着黄贼已绕过河南府,直奔汴州。 柳福儿喝令周小六,“速给梁帅传书,求援。” 周小六急忙去拿信鸽。 柳福儿揉着眉心,无力的歪靠着案几。 赤槿忙拿了件衣裳给她披上,又把大迎枕塞到她腰下。 柳福儿吐了口气,转眼看赤槿,浅浅一笑道:“若汴州失守,我只怕无颜见二郎了。” 她声音软软,难掩其中的惊惶。 “娘子,”赤槿眼圈一红,轻抚她肩头,道:“娘子又不是神仙,怎会知晓下一刻发生什么?” “就是,”重槿道:“要怪就怪大郎君,若不是他失守,又怎会放了乱军出来?” 柳福儿摇头,手捂着脸,道:“让他们再快些。” 重槿探头,吩咐车夫。 车厢微微一耸,立时又快了几分。 翌日正午,暂做休整。 柳福儿问周小六,“还有多久能到?” 周小六答:“就要到宣武地界了,再行个一天一夜,差不多就到了。” 柳福儿轻吐口气,这样看来,他们能在乱军抵达之前赶回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紧锣密鼓忙备战 又赶了一个下午,天色擦黑之时,周小六送来一字条。 马家听闻汴州危急,有意来援。 但因自己实力微薄,担心受创严重,进而势力不保,便提得条件,两家结为姻亲,互为臂助。 赤槿将字条攥成团,道:“府里两位郎君皆已婚配,马家要与谁联姻?” 重槿最快道:“该是大郎君吧。” 论身份,大郎君是长子,论亲近,马娘子跟大郎君更好些。 “胡说,”柳福儿瞪了重槿一眼,道:“阿嫂是公主出身,便是皇权式微,也容不得玷污。” 她道:“再快些。” 周小六忙催着队伍赶路。 又是一夜的疾行,天明之时,司空八郎又传来一信。 马家人已入城,与梁家商议,因虞氏坚持,马家退步,可以不为正室,但需得另置院子,遇正室不行叩拜之礼。” 柳福儿脑海里回想唐氏骄傲自矜的模样,道:“梁帅还没消息吗?” 周小六摇头。 柳福儿深吸口气,道:“小六,传书回去,就说咱们这就回去,请大兄务必将此事拖上一拖。” 午后,柳福儿一行便来到汴州城门下。 司空八郎从城墙上疾奔下来,道:“义妹,你可回来了。再晚些,阿耶和阿娘就要打上梁家了。” 柳福儿一怔,一股不好的阴云陡然笼罩与头顶。 她捏了捏指节,小声道:“马娘子要嫁的……是二郎?” 司空八郎面带不忍,却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柳福儿一晃,又带着些希翼的道:“婆婆和阿娘没有答应?” 司空八郎垂下头,没有吭气。 柳福儿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再也撑不住的往前栽去。 “娘子,”赤槿急忙扶着她,软声道:“现在事情还没彻底敲定,一切都还有转机。” 柳福儿微扯嘴角,与周小六交代,让他先回府衙,而后吩咐车夫,“回府。” 司空八郎示意车夫往前,他在车后置放行礼的地方,找个角落挤下。 待到来到梁家坐落的巷子,他跳下车,快速整理衣裳,将扑棱出笼子的鸡毛摘净,才急忙忙赶到正立在门口发呆的柳福儿旁边。 柳福儿看他一眼,露出丝苦笑。 说心里话,她真的很怕图进去就看到马娘子和大家其乐融融的景象。 司空八郎又上前一点,道:“别怕,我陪着你。”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颤颤的迈上台阶。 得了门房回报的平伯一路从里面跑出,见到柳福儿,他忙躬身一礼。 柳福儿淡淡点头,问:“府里没有什么事吧?” 平伯看了眼司空八郎,上前半步道:“娘子没接到信?” 柳福儿转眼看他。 平伯忙垂下头。 柳福儿这才知道,原来是平伯给司空八郎报的信。 她微微捏拳,努力不露异样道:“婆婆和阿娘怎么决定的?” 平伯道:“夫人,司空郎君,这边请。” 他把两人带去边上,低声道:“起先老夫人不肯让步,但夫人和公主劝老夫人,为了汴州城的百姓,也只能如此。还有就是……” 平伯欲言又止。 柳福儿浅浅勾了下嘴角,道:“说吧,我还受得住。” 平伯道:“大郎君也受了重伤,老夫人想请严心法师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只是法师已经云游,公主说不如先帮二郎君开枝散叶,起码以后的香火不断,老夫人似乎有些意动。” 柳福儿闭上眼。 也就是说,这个府里已经大抵都同意梁二纳妾了。 想想真是可笑。 她在外为这个家奔波,便是有孕都不顾。 她们却为了个不靠谱的胡诌,给她硬塞个妻不妻,妾不妾的玩意。 此时,柳福儿已经明了,她中了马颖的计。 她现在已无心思索这其中细节,她只侧头道:“大兄,你速去给梁二传书,把这里的情况一一告知。” 司空八郎忙往巷外跑去。 “大兄,”柳福儿叫住他,道:“二郎此时分不得心,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她道:“你先去府衙,待会儿我去寻你。” 司空八郎皱眉,柳福儿正了正袍脚,淡定的提步上去。 平伯见柳福儿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心忽然就没了底。 柳福儿已进了门,直奔延寿居。 虞氏正与麦香说着什么,看到柳福儿,她先是一喜,接着便错开眼,道:“你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柳福儿定定看了她半晌,才规矩的行礼道:“徐家已退去,孙媳怕婆婆挂心,没等人彻底退回泗水,便回来了。” 虞氏心一抖。 她啊了声,道:“来回奔波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柳福儿站了一会儿,见虞氏没有答话,便行礼告退。 带走到门边,身后传来虞氏略显疲惫的声音:“你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莫要往心里去,不过是谣言而已。” 柳福儿扯了嘴角,眼底一片清冷,“那孙媳知道了。” 她快步回了小院。 关上门,赤槿忙打发重槿去烧水。 重槿气鼓鼓的冲进小厨房,咬牙切齿的把柴火塞进灶里。 屋里,柳福儿半靠着小几,一手轻轻的摸着肚子。 赤槿轻手轻脚的过来,道:“娘子,换身衣裳吧。” 柳福儿起身,道:“给我那身正装,我去给阿娘请安。” 她道:“早前走时便是悄悄,没得回来也无声息。” 赤槿给柳福儿一一穿戴上,又给她梳了个反复的发式。 柳福儿端量片刻,觉得自己面色青黄,实在难看,便道:“给我敷些粉。” 赤槿又为她淡淡扫了层薄粉,点了两腮。 感觉有些精神了,才让开一些。 柳福儿望了眼镜中的自己,忽然恍惚一瞬。 片刻,她便起身,道:“走吧。” 赤槿拿了披风,搭在她身上,随着她的步子来到正院。 此时,唐氏和刘氏正在商议到底该如何筹办纳妾事宜。 毕竟是要求着人家,轻漫了总是不好。 可若要隆重,她又非妻,实在不合礼仪。 柳福儿止了丫鬟通禀,安静的听了片刻,才撩了帘子,淡笑道:“阿嫂贤惠,主动要给大兄纳妾,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只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娘子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紧锣密鼓忙备战 唐氏面色变了变,笑道:“弟妹想是听错了,不是你大兄纳妾,是……” 柳福儿挑眉,打断她道:“那就是阿耶了?” 她屈膝一礼,道:“阿娘真乃娘子之楷模,只可惜媳妇度量浅薄,”她抬眼冷冷的盯着刘氏道:“谁要敢进我的院子,我就敢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刘氏被她眼里的阴狠吓住,一时不敢言语。 柳福儿浅浅一笑,道:“媳妇无状,还请阿娘莫怪。” 她道:“这次出去实在匆忙,泗州那边也唯有鸡汤尚且入口,我便买了几只鲜活的,拿来与阿娘尝尝。” 刘氏侧头,示意豆蔻处置。 柳福儿轻轻打了个呵欠,道:“阿娘见谅,这些日子媳妇都是在路途上奔波,实在疲累,就先告退了。” 她起身,直接出了门。 刘氏深吸了口气,指着门口道:“真真无礼至极。” “阿娘,”唐氏忙道:“她一个粗鄙孤女,你又何必与她计较。” 门口,柳福儿微微一笑,信步出了府门。 平伯得了消息急忙忙赶来。 柳福儿道:“此时乃是特殊时期,若是得罪,还请平伯莫要怪我。” 平伯笑道:“柳夫人哪里话,奴活了一把年纪,怎会不懂事?但凡有所吩咐,奴定不错样的照办。” 柳福儿点头,等车子到了近前,便登了上去。 马车晃悠着出府,平伯抹了把额头,吐了口气。 对于一个只带着几百人就把连封疆大吏都难倒的问题轻松解决之人,他除了服从,还能做什么? 府衙里,周小六急忙奔出道:“你没事吧?” 柳福儿浅勾嘴角,道:“我能有什么事?” 周小六上下端量她,道:“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柳福儿苦笑,道:“这事该不是已经在军中传遍了吧?” 周小六轻咳一声,道:“也没多少人,就当天跟着司空郎君的那几个。” 柳福儿摇头,道:“乱军快要来了,赶紧让兵士休整。跟着咱们去徐州的歇一天,之后轮换。另外,城里进行战时管制,一应物品皆由你管着,”她顿了下道:“包括节度使府。” 周小六咧嘴,道:“那平伯还不得来找我呀。” 柳福儿笑道:“我与他已经打过招呼,他会听你安排的。” “那就好,”周小六松了口气。 柳福儿一笑,道:“你挨个通知下城里的几个世家,跟他们解释一下,务必保证在,在乱军攻来之时,城里不会内乱。” 周小六点头。 柳福儿道:“还有,发出公告,收投石机可用的石头木料以及质地坚硬的竹木、各种油脂。” “出城寻物的需造册等级,以画像为凭,不可轻忽。” “还有,将城里木匠全部集中,造箭矢。” “另外,召集劳力,在城四周挖陷阱,城里应该有猎户,问问他们怎么弄。怎么阴毒怎么来,不必顾忌。” 周小六听着她一个个命令,默记在心,待柳福儿顿住,便急忙出去吩咐。 待到他回来,柳福儿又道:“派人往东去探,看乱军距离此处多远,再派一队去难免,我要知道马家人到底在哪儿。” 周小六眉头一皱,小声道:“马家那些护卫都是废物,你看要不要……” 他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柳福儿真的有些意动了。 但片刻,她摇头,道:“真要那么做,倒显得我怕了他们。” 周小六悻悻,出了门去。 柳福儿捏着手指,在地上缓缓踱步,一点点过滤自己发布的命令,琢磨其中是否有疏漏。 半晌,她轻吐口气。 时间紧迫,能做的她都做了。 至于能不能守住,就只能看天意了。 她提步往外走。 远远的,司空八郎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过来。 柳福儿唬了一跳,道:“大兄,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八郎道:“我们也想出份力。” 柳福儿往后一看,好家伙,这一大群,起码也有七八百号。 有这样的生力军,柳福儿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担心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反而弄得梁家军束手束脚。 她朝司空八郎身侧的几位郎君拱手,道:“诸位杀敌守城之心,柳某深为感佩。只是这种事情并非儿戏,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丢命,诸位还是回去与家长商议一下,再做决断为好。” “柳夫人,”立在司空八郎身边的一白面郎君拱手,道:“我等均已禀明郎主,且我们带来的护卫都是随着商队出去历练过的,便是见了血,也不会手软。” 身后,众人皆扬声道:“还请夫人尽管吩咐,谁要怂,谁就是软脚的狗奴。” 柳福儿不由莞尔。 她挠挠脑袋,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道:“周都尉已经去发布告了,待到明天便会有民众去城外采石伐木,你们就在城门处接应。” 众人异口同声的答应。 柳福儿道:“倒时会有册子,还请诸位务必上心,一旦有与画像不符的,就地拿下,送去府衙审查。” “现在诸位就请回去歇息,明早可就要开始忙了。” 众人一礼,往外行去。 司空八郎与几位郎君挥手。 柳福儿忙拦下几人,道:“几位请等一下,我还有事想请几位帮忙。” “夫人请讲,”几位郎君站定。 柳福儿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几位都是博古通今之辈,烦劳几位实在是用牛刀,奈何时间紧迫,我又孤陋了些,实不知谁可以素描丹青,只好请几位帮忙。“ 几位郎君立刻懂了。 这是让他们明早在城门绘图。 白面郎君看了眼司空八郎,率先点头,道:“夫人尽管放心,我明早定准时。” “他道:“我再去寻几位擅长此道之人,一同去城门恭候。” “多谢,”柳福儿忙深揖一礼。 其他人慢了半拍,也顾不得怒瞪眼先开口的,都急忙应诺。 送了诸君离开,柳福儿长长的吐气。 司空八郎道:“梁家怎么样了?” “你可真是,”柳福儿转眼,道:“我才刚忘了,你又让我想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司空八郎拧眉,道:“你这么逃避也不是个事。梁家长辈既然动了这个心思,就算这次不纳,以后也保不齐。你难道打算一直躲着?” 柳福儿叹气,道:“那你让我如何?” “二话不说,揍她们三个一顿?” 司空八郎唬了一跳,做贼般的左右看看,见没人才道:“你可真是口无遮拦。” “没事的,”柳福儿道:“我刚才在家里发过一次疯,可比这次严重多了。” 司空八郎唬了一跳,道:“你做了什么?” 柳福儿笑道:“我吓唬刘氏,说纳谁就弄死谁。” “这算什么发疯,”司空八郎笑道:“但凡有个脑子,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绝不会那般。” 柳福儿轻鄙的从鼻子里嗤了声,道:“可是刘氏信了。” 司空八郎抿住嘴唇。 柳福儿抬眼,笑道:“大兄,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司空八郎皱眉。 柳福儿吐着气道:“每天把自己困在那么点的天地里,小心翼翼的收着棱角,费尽心思的讨好长辈,可最终也只是表面功夫。没有血脉做支撑,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得到真心。” “你这是怎么了?” 司空八郎道:“这可不像你。”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我自己什么样,我都快要忘了。” “义妹,”司空八郎怔怔看她,只觉得眼前的柳福儿有些飘忽,似乎稍有不慎便会不见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吓着了?” “心情不好,发发牢骚而已。” 她拍拍司空八郎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司空八郎目送她远去,拿不准她到底是在抱怨,还是真的这么想的。 柳福儿回到院子,洗了个热腾腾的澡,便歇了。 第二天清晨,她又坐车去府衙。 刘氏等了许久也没见柳福儿过来,便叫了平伯过来。 得知她一早就出了门,不由皱眉道:“镇日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 平伯垂下头不语。 唐氏笑道:“所以老话常说,两姓之好,需得门当户对,才有利于和睦。” 刘氏点头,深以为然。 当初她就该坚持己见,退了这门亲事的。 两婆媳起身往延寿居去。 平伯躬身送了两人,微微摇头的去了前院。 虞氏听说柳福儿出门,略微有些惆怅。 在出这事之前,那孩子再着急,也会过来跟自己说一声的。 府衙里,柳福儿坐在正厅的隔间里。 周小六处理送来的各种事宜,柳福儿便在后面翻看地图。 待到中午,周小六端来汤饭,道:“有点简陋,别嫌弃。” 柳福儿瞄了眼,见里面有白菜,便推开道:“这玩意不顶饿,给我点胡饼吧。” “你等着,我给你烤两个,”周小六去厨下。 柳福儿反省,她现在这种情形,得带着重槿过来才行。 天色擦黑,柳福儿懒懒的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唐氏从边上的花径走出,笑道:“犹记得弟妹信誓旦旦,说只要梁家不散,做什么都行。” 她往前行了一步,道:“如今怎么了?只是纳个妾而已,你就要打要杀。看来你对梁家的心,也不过如此。” 柳福儿冷冷睨她,道:“我是说过不想梁家散,为此我可以做任何努力,但不包括把我的男人让给别人。” 她提步往前走。 唐氏抬手欲拦。 柳福儿二话不说就是一个擒拿,脚尖提起狠踹她腿窝。 唐氏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种痛楚。 当即惨叫一声,扑通栽倒。 柳福儿速度极快,丹桂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战斗。 柳福儿踩着她胸口,听到唐氏凄厉的叫声,在她抓来之前,迈了过去。 “公主,”丹桂急忙来扶。 “疼吗?”柳福儿扭过脸,呲出一口白牙。 唐氏已经疼得浑身哆嗦,恨不能立时晕厥。 柳福儿冷冷道:“疼就对了。再来挑衅之前,先想想这疼。” 她一手背与身后,淡然的走了。 唐氏紧咬着牙关,恨不能扑上去咬柳福儿几口。 丹桂急忙扯住她,小声道:“娘子,就咱们两个,不是她对手啊。” 唐氏狠瞪丹桂一眼,才要深吸,胸腹便传来阵阵痛楚。 唐氏再不敢逞强,只能被丹桂扶着,步履蹒跚的回了东院。 成女史从屋里出来,见她这般,不由叹气。 但此时已经弄成这样,也只能继续往前。 第二天,城门口摆着长长的一溜案几,其上都铺着厚厚的一摞纸张。 司空八郎和白面郎君与十五六位郎君皆坐在其后。 柳福儿早早过来,见他们已经准备就绪,连忙感谢,又让重槿把带来的热浆拿过去,每一张案几都放上一壶。 而后她小声吩咐周小六,在城墙守卫换值的小屋旁架了个简易锅灶,由重槿负责熬些甜羹热浆。 没多会儿,百姓便聚集过来。 因着是赏金不少,加上大家都明了,这是为了守护这座城池,城里半数的人家皆带着车子出动。 兵士们将人带去郎君跟前。 众人极快的找出面前之人的特点,简单几笔,便将精髓勾出。 其后兵士详细询问,当着这些人的面登记造册。 将近正午,周小六派出去的探子飞鸽传书。 乱军距离此地仅有一天的距离而已,且乱军并非一波,前面只是来打前站,大军还在后面。 柳福儿抿紧唇瓣,让周小六赶紧把物什准备齐全,再把甲胄兵器皆发放下去。 傍晚,出城的百姓都带着石块或木材,再或是竹子归来。 负责查验的各家护卫排在城门口,个个两眼如炬。 一车车物什有条不紊的进去,梁家军将物什归置到该放的地方,百姓便可以凭着竹签去府衙领银钱。 时近入夜,汴州的城门口插满了火把,将城门之地照得通亮。 人群里,被尚大派出来的探子随着人流往前,却在即将来到城门口时退却了。 他重又派去后面,打算伺机溜进去。 不想这些人好似打了鸡血,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火眼金睛的模样。 探子徘徊几次,都不得法。 时近黎明,周小六下令关闭城门,他都没有机会进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战在即,各自准备 一夜基本无眠。 哨探将乱军行踪一一报来。 柳福儿按着太阳穴,努力压住突突的跳。 她指了南边的许州,道:“时间来不及了,不然在这里埋伏,定会让那群家伙吃个大亏。” 周小六歪头看了眼,撇嘴,道:“马家人差不多也该到那儿,正好让他们应付就是。” 柳福儿眨眨眼,道:“马家人来许州了?” 周小六点头,挖挖耳朵道:“我看你忙,就没说。”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马家那群护卫你也是看到过的,你觉得他们能应付?” 周小六耸肩,道:“应付不来也是他们自找的,谁又没请他们来。” 马家那么嘚瑟,不就是仗着那两个半人吗? 都给他灭了,看她还能嘚瑟起来。 柳福儿弯唇笑了。 谁说不是呢,那么愿意上赶着找虐,也是没sei了。 她收拾了地图,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歇一歇,明早还有得折腾。” 周小六起身,见她还坐着,便道:“你呢?” 柳福儿笑了笑,道:“丑时乱军就该到了,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就成。” “这怎么行,”周小六道:“两位长辈肯定要有微词的。” 柳福儿一笑,不在意的道:“就是要骂我,也得看有没有机会呢。” 周小六默了默,忽的道:“我们会守住的,”他定定看柳福儿,道:“对吧?” “这是自然,”柳福儿笑着点头,道:“有我在,城怎么会破?” 周小六咧嘴一笑,用力点头。 周小六出门,叫了重槿过来伺候。 隔间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小榻。 重槿铺了几层厚厚的褥子,又在靠墙的那边放了好几个暖炉。 柳福儿见她一副恨不能把自己裹得暖暖的模样,笑了。 重槿嘟着嘴道:“等过了这阵儿,可得让包娘子过来瞧瞧,可别有什么闪失。” “好,”柳福儿道:“等乱军退了,咱们就去她医馆。” 重槿将被角掖好,在边上寻了个凳子,趴在圆桌上。 柳福儿动了动腿,往后挪了点道:“这地方冷,过来挤一挤。” 重槿忙过来,探手摸了摸,道:“我再加两个暖炉。” 柳福儿拉住她道:“你在这儿不是更暖。” 重槿怔了下,弯腰灭了灯,小心的躺在外侧。 屋里转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渐渐悠长的呼吸此起彼伏。 忽然的,重槿小声低语,“娘子,你真是个好人。” 柳福儿微勾嘴角。 她是好人吗? 她不以为然,若真是好人,大约会不忍马家的护卫就此丧命吧。 她合上眼,放空思绪。 重槿轻轻蹭了下枕头,捏着被角睡去。 天色微明,周小六急忙忙赶来府衙。 重槿听到动静,立刻的来到门边,低声问:“谁?” “我,”周小六道:“乱军已在据城五里之处屯驻。” 柳福儿从榻上起来,扬声道:“多少人?” “差不多三万人。” 屋里静了一瞬,柳福儿道:“乱军可有异动?” “目前还没有,”周小六道:“大郎,这该怎么办?” 柳福儿道:“攻城防御,你是老手,这还用来问我?” 周小六眨巴下眼,笑了笑,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柳福儿低应一声,顺手挽了个发髻。 重槿过来伺候她更衣。 柳福儿道:“给我拿男装来。” 重槿忙去拿来。 柳福儿接过,道:“去拿些饭,再装些顶饥的胡饼。” 重槿又忙去准备,待她回来,柳福儿已经收拾妥当。 她掐着块胡饼,西里呼噜的把羹喝完,道:“待会儿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去周围看看,谁家有你合身的,找个补丁摞补丁的。” 重槿轻扯柳福儿衣角,小声道:“娘子,你是不是没有把握?” 柳福儿一顿,笑了。 “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只看老天爷到底收不收我了。” 她轻拍了下重槿肩膀,道:“待会儿就寻个地方躲起来,梁府也别回去了。” 她信步出门,去寻周小六。 这会儿周小六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见她过来,便带她上城墙,指了远处黑压压一片,道:“他们在那儿。” 柳福儿点头,道:“率军过来的是谁呀?” “尚大和曾三,”周小六道。 柳福儿眯眼思忖半晌,道:“尚大持重,不敢冒进。” “只有在曾三身上下功夫了。” 她道:“给我寻个箭法最好的来。” 周小六点头,转脸去找。 柳福儿两肘搭在城墙上,盯着黑压压的大军,心还真有点颤。 她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便在附近转悠。 没多会儿,周小六带来个瘦瘦小小的小郎。 柳福儿道:“你最好记录是什么?” 小郎道:“可在五十丈外射中树叶。” “这么厉害,”柳福儿惊讶。 周小六呵笑,“他的箭术在整个梁家军也是数得着的。” 柳福儿点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 她道:“你去寻个最隐蔽又最合你意的地方,只要看哪个人暴跳上来,直奔我和都尉,便把他干掉。” 小郎看了眼周小六。 见他点头,便拱手一礼,转头走了。 柳福儿道:“瞧他力气似乎有些不够,给他找把强弩。” 周小六道:“你打算结果曾三?” 柳福儿轻轻点了下头,道:“尚大不是个轻易涉险的,只要把曾三解决,再坚守住,尚大定会担心梁帅或者二郎来援,只要把他唬住,汴州之危便有解开的希望。” “可是,”周小六道:“梁帅这时都未有回信,想来是圣人不同意,他根本无法增援。” 柳福儿笑道:“这事又没有明着说,他们怎会知道。” “也是,”周小六点头,道:“那我这就去鼓舞下士气,让他们知晓,咱们的援军就要来了。” 柳福儿一笑,道:“悠着点,可别吹大发了。” 周小六下了城墙,吩咐人去向四城门传话。 正要上来,就听一声沉重的号角之声,接着便是一阵急似一阵的鼓声。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城墙,道:“来了?” 柳福儿点头,让出最佳的观察点。 周小六整了整甲胄,扬声道:“儿郎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待到那群狗奴来了,给我杀他个痛快。” 兵士们紧握长枪,手按佩刀,齐声大喝。 声音响彻云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显神通终退敌 远处,身披甲胄的兵士们随着尚大郑三一步一步过来。 柳福儿眯着眼,盯着他们身后的辎重,道:“看来他们是笃定了这城守卫空虚,竟然连基本的投石机和机床弩都没带。” 她道:“准备好投石机和强弩,等我喊再放。” 周小六侧头,立刻有人去办。 几个兵士合力抬着烧了滚油的锅,倚着城墙的豁口,挨个摆好。 终于,乱军们立在城墙之下。 柳福儿淡淡的望着为首的尚大和曾三,浅浅笑,道:“下面的可是被徐家烧了战船的曾三?” 城墙上,兵士们和各家的护卫俱大声重复。 曾三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他指了柳福儿道:“小儿贫嘴,吾要宰了你。” 柳福儿轻笑,道:“我就站在这儿,够胆你就来,谁还怕你不成。” 曾三崔马直奔城墙。 “老三,”尚大忙策马截住他,道:“这不过是他的激将之法,三弟莫要中计。” 曾三抬眼望柳福儿。 柳福儿点头,煞有介事的道:“你大兄说得对,你可千万别过来,不然可就要丢了性命的。” 兵士们呼喝,“丢了性命,丢了性命。” 各家的护卫则故意搞怪,哄笑着继续重复 终于,列阵在曾三之后的兵士发出些许嗤笑。 那笑一放即收,曾三扭脸去寻,却怎么也寻不到。 看着兵士们或好奇或憋笑的表情,曾三的脸顿时挂不住了。 他道:“大兄,你让开,待我教训这黄口小儿,让他知晓谁人他惹不得。” “三弟,”尚大还要再劝。 但曾三已经气冲头顶,扯了缰绳,从尚大身边过去。 尚大来不及拦下,只得示意鸣鼓,号令兵士随曾三一同攻城。 柳福儿紧盯城下兵士,待到有一半进入射程,才道:“放。” 一言令出,巨大的石头,便划着弧线抛出,将地下的兵士砸残,余下的则被如雨一般的强弩,串糖葫芦似的,串成一串。 眼见眨眼功夫,就损伤几百人,尚大的眼睛都红了。 曾三更是恨恼的不行。 柳福儿呵笑,还嫌不够火力,又把头探出城墙外,道:“哎,我在这儿,你人老眼花,莫瞧错了。” 曾三恶狠狠拔出长刀,喝令,“给我架梯子。” 柳福儿吓了下,道:“原来你也需要搭梯子呀,我还当你能飞檐走壁呢。” 曾三也不答话,兀自吩咐兵士快些。 柳福儿跳着脚道:“就是,赶快点,不然待会儿人死多了,你们将军可就要落跑了。” “小儿,你给我闭嘴,”曾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话。 柳福儿抚胸,道:“哎呦,你可吓死我了。” 兵士将梯子打好,曾三二话不说,就往上攀。 只一个眨眼,他就爬了尽半。 柳福儿呵呵一下,侧身闪开。 周小六拎起大锅,将里面的油脂尽数泼下。 曾三反应不慢,立刻往下跳。 不想下面是挖出来的陷阱,上面只盖了层浮土。 曾三一头扎进满是米田共的所在,柳福儿呵呵道:“味道不错吧。” 曾三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周围传来阵阵哀嚎与呕吐。 曾三也空呕几下,被亲兵拽了上去。 柳福儿呵笑,道:“我这都不动呢,你都上不来。你这么废物,你兄弟和属下可知晓?” “我要杀了你,”曾三将侵入口鼻的异物清理了,命人填坑。 很快,坑被填了大半。 兵士将梯子加上,再次试图攀爬。 兵士们和护卫们抽刀握枪,还有搬着木头的。 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俱都想将来人收拾了。 曾三攀着梯子,很快来到城墙上。 瞧着瘦骨伶仃,单薄得连衣裳都撑不住的柳福儿,他露出一丝狞笑。 柳福儿错了半步,小声问:“你可是他对手?” 周小六缓缓抽出佩刀,道:“拼一下吧。” 柳福儿活动活动手脚,感觉腹部有些无力,她只能在心里安抚,今天若是平安度过,以后她定好生卧床养着。 曾三一步步买来,大刀因他的用力而微微震颤。 周小六小声道:“你去我后面。” 柳福儿动动肩膀,道:“别废话了,一起上。” 她微微往前探步。 曾三已扬着手臂,森冷的刀刃折射着灿烂的阳光,直奔柳福儿的肩颈。 周小六急忙劈手去拦,却被曾三的巨力震开。 “大郎,”眼见柳福儿就要命丧倒下,周小六大喝。 曾三面带嗜血冷笑,胸中充溢着迷醉的快感。 柳福儿紧抿着嘴,往后错步,险而又险的比了开来。 周小六松了口气。 却见曾三顺着那力道,一个急转,再行补刀。 此时柳福儿已经退到靠近城墙的位置,身后正有攀爬而来的兵士。 周小六左右看看,选择去挡曾三。 柳福儿反手一肘,将立在城墙上,尚未站稳的兵士拐了下去。 就这一瞬,周小六已是险象环生。 柳福儿急忙上前。 她自知自己力道不成,便去攻曾三下盘。 正在她扫腿去绊曾三之时,忽觉头顶一凉。 曾三正顺着她的力道,仰面倒地。 周小六急忙上前补刀。 尚大此时正好登上城墙。 他大吼一声三弟,一跃而下,豁出去臂膀受周小六一刀,也把脖颈中箭的曾三护住。 周小六冷笑。 尚大是乱军主帅,若他亡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他操刀直奔尚大颈项。 柳福儿也赶忙跟上。 其后,正紧随而来的亲兵急忙舍身挡在前面。 眼见来人越来越多,柳福儿拉他往后退步,道:“先机已失,还是泼油吧。” 她信手打翻才刚搬上来的油锅,周小六也将另外几个打翻。 柳福儿打开火折子扔进去。 火折子才有落地,火势便顺着油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漫过地上的尸首,直奔尚曾二人。 烈火灼热,任你本事再高,也没法抵御。 尚大的亲兵眼见不成,便喝令跟前几人帮忙把两人送去城下。 又坚持几息,城下响起鸣金之声。 兵士们都急忙忙的往下撤,梁家军趁势又留下百余人性命,才让余下之人逃脱。 第一百九十三章 鼓舞士气,散财帛 清点了伤亡人数,全四来报,“轻伤三百来人,重伤几十个,死了十几个,世家那边也有伤亡,但都被各自所属世家接管,带回府里了。” 柳福儿点头,道:“把亡故的家眷都报上来,”她吩咐重槿,“你回府里,从我库房所有财帛都搬来。” 重槿抿了下嘴,方点头离开。 柳福儿道:“召集所有人,我要训话。” 周小六一怔,道:“现在?” 柳福儿点头,道:“把人都叫到城门口来。” 又道:“熬些热呼呼的羊肉汤,天冷,让大家补补元气。” 她提步出门。 周小六摇摇头,出门吩咐人去叫,又紧跟上柳福儿,道:“大郎,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福儿笑了笑,道:“鼓舞士气的活,我不成,待会儿我说完了,最后结尾你来。” 周小六眨巴眨巴眼。 柳福儿吩咐人搬来一案几在城门之下。 差不多小半刻,兵士们便都到齐了。 许多躲在家中的百姓也都悄悄的冒出脑袋。 柳福儿看在眼里,只做不见。 她跳上案几,背后而立,含笑望着众兵士和护卫,道:“今天我们以两千人之力,成功击退三万之众,主帅重伤,副帅阵亡。” 人群略微骚动了下,很快安静下来。 “这座城、这里的百姓还能够这般安宁平静,都是你们用鲜血拼死换来的。” “你们是他们的恩人,”她淡淡一笑,补充道:“当然,也是我的恩人。” 她深深的鞠躬,道:“我在这里多谢了。” 兵士和护卫们都静静的看着她。 柳福儿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很快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里,俱拱手道谢。 声音汇集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声浪。 兵士和护卫们互相对望,一股自豪和得意油然而生。 早前的疲惫的低落顿时一扫而空。 柳福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道:“我承诺,此战过后,每一个兵士可得金叶子百片,布帛一车,若为护城而亡者,抚恤翻倍。且我会在城西建一所祠堂,从今天起,所有为百姓流血牺牲的兵士皆会有一方牌位。他们的英灵,正该受百家香火,流万世威名。” 兵士们一怔,定定看柳福儿。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场上马革裹尸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 尸体往往就是随便找个坑埋了就是。 别说牌位,便是名字大抵也会在军需官确定死亡之后,被随手勾掉。 现而今,柳福儿的承诺让他们知道。 便是战死,也不会是孤魂野鬼,他们的名字事迹,还会在这片土地上留存。 他们也会有人供奉了。 偌大的空地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眼见着兵士们都红了眼睛,柳福儿有些不太适应。 她弯唇,玩笑的道:“当然,前提是得保住这座城,不然便宜了别人,我可就没办法了。” 柳福儿十里红妆嫁来的情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闻听她戏谑的调侃,兵士们呵呵的笑。 柳福儿借机看向身后的周小六,两人略一错身,周小六便上了案几。 他抬手轻轻一比,下方顿时一片安静。 他轻轻嗓子,道:“旁的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都是追杀过这群狗贼的,他们所到之处什么样子,你们心里有数。” “我只问你们一句,如果是你的双亲兄弟姐妹经历这些,你们能让?” “不能,不能,”兵士们举着拳头,大声喝着。 周小六皱皱眉头,道:“说什么?我听不见。” 众人顿了顿,都扯着脖子大喊。 一旁的百姓也都被感染起来,俱都一块怒吼。 周小六点头,问“那该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他。” 城中但凡聚集于此的都异口同声的大喊。 声音越过城墙,将杀意远远传了出去。 哨探听得心惊胆战,急忙忙回去。 尚大歪坐在大帐里,身后一美妇在为他包扎伤口。 听得回禀,尚大皱眉。 这一仗即便他们落败,但相对城里可是好出许多。 起码他们的兵力要远远强于城里。 他摆手,道:“再探。” 哨探悄然退出。 美妇将绷带打好结,才面色微白的道:“尚郎,不如就此改道吧。” 尚大淡扫她一眼,道:“怎么?担心你在城里的女儿?” 美妇抿了嘴不语。 “放心,就是看在你肚中孩儿的份上,我也不会对她怎样,”尚大套上外衣,转去隔壁帐篷。 此时帐篷门口正聚集着好些郎中,见到尚大,众人皆垂头行礼。 尚大道:“怎么样?可还有救?” 郎中们的头顿时又低了几分,没有一个敢抬起来。 尚大面色凝重的挥了下手,撩了帐篷进去。 宽敞的帐篷里,靠近里侧的床榻上,曾三面色泛青的躺着,脖颈处那枝箭镞正牢牢的钉在他脖颈里。 尚大来到他旁边坐定,探手试了试他鼻息。 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没想到咱们兄弟几个,竟然是你最先走,”他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仇大兄一定会给你报了。” 曾三依然安静的躺着,没有半点反应。 尚大轻轻按住曾三的脖子,一手紧握箭镞,用力一拔。 鲜血顺势从伤口喷涌而出,曾三剧烈的抽搐几下,便彻底静止。 感觉着指尖的温热,尚大热泪滚滚。 他颤抖的拿起边上的绷带,抱着曾三的头颅,把伤口缠好。 而后他脚步蹒跚的来到桌几旁,投了张帕子,来给曾三净面,正甲,带帽。 末了,他恶狠狠的望向汴州城的方向,道:“小儿,洗净了狗头,吾定要杀了你以祭吾弟。” 而在城里,柳福儿正指着地图,交代周小六挑兵士,借着夜色遮掩从北门而出。 待到天明,从乱军后方疾驰而来。 周小六呆呆看她,不明白什么意思。 柳福儿道:“你让他们都在马尾巴上绑上树枝,尽量带起更多的尘土。” 周小六恍然。 她这是要虚张声势,装作是援兵来了。 柳福儿道:“过来时,要带着梁家大旗,距离也要拉开些。” 周小六出去寻全四。 正巧见全四满脸通红的过来,道:“都尉,城中百信也都受到鼓舞,都表示要参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众志成城 周小六道:“这个我会去办,你先去挑五百,不,七百个瞧着全乎的,等到入夜,骑马出去。” “啥,”全四一愣。 城外乱军虎视眈眈,他要是带着人走了,这城岂不是顷刻就被攻下? 周小六贴到他耳畔一阵低语。 全四恍然。 周小六交代:“距离速度掌握好,穿帮了我要你好看。” “放心吧,一准办好,”全四嘿嘿的笑,转头跑了。 周小六笑骂了句,看了眼围在府衙另一边的乌泱泱人头,转头回屋。 柳福儿正在闭目养神,周小六过去道:“看样子,今晚是要休战了,你还是回府里歇着吧。” “还是在这儿吧,”柳福儿依旧闭着眼睛道:“在这儿我踏实。” 周小六看她,沉默半晌道:“城中百姓都很激动,都聚在府衙想要参战。” “你,”他道:“要不要去看看?” 柳福儿静默片刻,道:“走吧。” 她走出了们,便看到远处聚集起来的人潮。 人群里有人眼尖,瞄到她,忙大叫:“夫人,我们都愿意护城保家,你就收下我们吧。” 随着他这声高呼,众人也都看到柳福儿,大家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叫嚷着要加入。 扶着维持秩序的几个兵士已然控制不住,急忙又唤人过来帮忙。 柳福儿快步往那边行去。 周小六紧随其后,充当护卫之责。 待来到众人跟前,柳福儿深揖一礼,道:“我明白诸位的心情,只是守城非同儿戏,尤其是此时,敌人的哨探就在城枪之外的某处徘徊,我们必须要第一时间找到他,并快速解决。” “这些都是需要眼力和精准的箭术。” 众人失望的叹气。 那个最早看到柳福儿的小郎叫道:“娘子,我眼力极好,百丈之内,我尽可看得清清楚楚,不然我帮忙寻哨探可好?” 人群里有人立刻附和,以作证明。 柳福儿挑眉。 百丈啊,大抵等于望远镜了。 她点头应允,又道:“诸位也不必失望。除开守卫城墙,我们还需要做很多事情。” “大家可以帮忙搬抬石料木材,若是家中有富余的柴薪油脂,我都愿花钱购置。” 众人略一思忖,家里有的都赶忙回去拿,有把子力气的都留下,表示要搬抬重物。 有了行动目标,大家也就不再急躁。 柳福儿轻吐口气,转身回去。 只见门口,重槿和平伯等人正押着几辆叠满箱子的车子进门。 看到柳福儿,平伯一溜小跑的过来,道:“夫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道:“府里怎么样?” “都好,老夫人很惦念你,着我来看看,”平伯略过刘氏和唐氏惊闻攻城,又得知府里的护卫被尽数带走的惊怒,含笑答道。 柳福儿点头,道:“帮我跟婆婆说,有我在,城就不会破,让她放心。” 平伯见柳福儿表情淡淡,便道:“夫人,你不回府里看看?” 柳福儿指了远处尚未散尽的人潮,道:“这里还有好些事情,你帮我跟长辈们说一下吧。” 平伯领命,又道:“夫人的嫁妆太多,若是都弄来,怕是要堆满半个院子,你看?” “都拿来,就在这儿堆着,”她道:“另外,把府里的油脂、柴薪都搬来,若是有年份可用的木料,也都一并砍了。” 平伯是从城里穿过来的,一路看到百姓都提着罐子,担着柴火,便知是怎么回事。 他躬身一礼,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他快步出了门。 重槿留下来,道:“娘子,若是把府里的都搬来,几位夫人怕是要吃冷食了。” 这样定会引得她们对娘子更加不满。 “怎么会?”柳福儿微弯嘴角,道:“府里哪个院子里没有花枝?砍了做柴火就是?” 重槿抽抽嘴角。 暗道娘子这下可是个狠的。 刘夫人把那些花看得跟命根子似的,要是砍了,还不得心疼死。 柳福儿甩了袖子回去屋里。 重槿赶忙去厨下准备晚饭,顺带又烧了好些水。 今天实在惊险,她得让娘子好生泡个脚,压压惊。 入夜,全四带着人悄然出城。 周小六立在城墙之上,与那个一箭建功的小郎警惕的盯着周围。 直到全四等人彻底远去,周围也还是一片安静,他才放下心来。 翌日,天色才刚微明,柳福儿便已收拾停当,来到城墙上。 此时,乱军之中已经正在埋灶做饭,鼓鼓炊烟正向上蒸腾着。 周小六从下面上来,递了块胡饼递过来,道:“他们倒是胃口挺好。” 柳福儿道:“越是这样才越奇怪,大抵曾三是真的死了。” 所以尚大才会这般,为得便是稳定军心。 周小六眨巴下眼。 昨天她说得那么笃定,合着是蒙人呢。 柳福儿一笑,道:“怎么,我不能骗人?” “能,你什么不能,”周小六呵呵的笑。 柳福儿道:“挑些看起来像兵士的百姓,穿上甲胄,来城上巡逻。 周小六点头下去。 柳福儿又瞄了眼远处,方才下了城墙。 走两步,便见司空八郎迎面而来。 她浅勾嘴角,过去道:“家里护卫伤亡可重?” “还行,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司空八郎道:“阿娘怕你累得顾不得自己,让我过来看看。” “我这不是挺好的,”柳福儿一笑。 说实话,到此时她才想起,该在回来之后去看看汪氏和司空茂。 她拢了拢袖袍,道:“吃早饭了吗?” “吃了点撒子,”这会儿家里都没柴火,也只能吃点现成的。 柳福儿道:“正好,我也没吃,”她拉着司空八郎袖子道:“陪我回去跟阿娘用饭。” 司空八郎被动的跟着她往别院方向去。 走到一半,他道:“你该不会是没回梁家吧?” 柳福儿咧嘴一笑,道:“快着些,我都饿了。” 司空八郎叹气,但也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只能求助阿娘了。 来到别院内院,司空茂听说柳福儿来了,急忙过来。 柳福儿正在吃糕饼,见司空茂来,忙清了手行礼。 司空茂摆手,坐去一旁的榻上,道:“我听说你把嫁妆都捐出来,”他道:“梁家可有异议?” 第一百九十五章 淳朴可爱的人们,还是要守护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拿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与她们何干?” 司空茂眼神微闪,看了眼汪氏。 汪氏微微点头,表示明了。 司空茂道:“黄家大军还在城外驻扎,你可有把握让他们退去?” 柳福儿摇了摇头。 司空茂面色微重,道:“如此待到破城之时,你和八郎就随护卫一并走吧。” 柳福儿眨巴几下眼,道:“那你们呢?” “我和你阿娘都活了这把年纪了,早几年晚几年又能怎样?” 司空茂道:“你脑子活,有你在,我们的仇便不怕报不成。至于八郎,”他道:“你那门亲事,孟家要认,你便娶了,若是不愿,你也莫强求。” 这话妥妥的就是交代后事了。 司空八郎面色泛青,想要说话,却也知道以自家护卫水平,也就只能护得寥寥几人而已。 柳福儿抿紧嘴角,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二老不必如此打算。” “莫不是你有法子?” 司空茂眼睛一亮。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柳福儿笑了笑,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但这对司空茂来说,已经足够。 他笑着起身,拎了儿子走了。 王氏给柳福儿倒了杯温热的浆水,道:“糕点太腻,喝些浆顺顺。” 柳福儿握着杯子,看汪氏。 汪氏见她眼底的青色,道:“可是在怨你婆母和婆婆?” 柳福儿垂下眼,不语。 汪氏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凡事都莫要太过较真的的道理。” 她道:“这件事,两位长辈是有不对,可她们毕竟是梁家人,所想的定是要从梁家考虑,当时你又未归,汴州城岌岌可危,她们两个一时被人蛊惑,犯了糊涂也是难免。” 柳福儿依旧闷声。 汪氏拉了她手道:“世间就是对女儿这般不公,你看看这些人家,有谁不纳个妾室,收个通房,不过是个妾,如今又已作罢,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阿娘的,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你是晚辈,就先退一步,让这事就此过去,”说到这儿,她顿了下,语气陡然转硬,“不过也止这一次,若她们再提,那阿娘自会去寻她们说道说道。” 柳福儿抿了嘴。 猜到司空八郎定是已这个道理稳住汪氏和司空茂,这才没打将上门。 “我只是不明白,”她低叹一声,道:“前些时候,马家连乱军的面都没着,就慌忙逃窜,这样的人家,她们怎么就信了会为了座不属于自己的城池而奋力抵抗?” 汪氏垂下眼,脑中忽然闪过一念。 她低声道:“或许,马家并未打算抵抗。” 柳福儿定睛看她,明了她是想说马家有可能是带着梁家女眷一并逃窜。 柳福儿眼眸闪动,只觉嗓子有些干涩。 这种想法早在之前她便想到了。 只是她不敢相信。 因为这实在太讽刺了。 梁家父子在外御敌厮杀,女眷却要弃城而奔。 想想那一张张淳朴善良的面孔,她的心堵得厉害。 汪氏轻叹一声,道:“或许是我多想了。”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轻轻的道:“是呢。” 她陡然觉得身上力气消散,好久才捻着块蜜糕塞进嘴里。 吃过饭,柳福儿便准备回府衙。 如果预料不错,傍晚时全四等人便会夹尘而来。 汪氏送了柳福儿出去,回来坐在榻上沉默。 司空茂进来见她这般,便道:“怎么回事?我让你劝她想开心,怎么你反倒这样了?” 汪氏拉了他坐定,道:“老爷,你有没有想过,梁家人其实是打算弃城而逃的。” 司空茂眼神闪动,道:“胡说,梁家又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汪氏抿住嘴。 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她又怎会不了解他? 看来,他是一早就想到了的,所以才会提前把族人送走,又在福儿归来之后,才悄然进城。 而在街头步行,与所有扛担提瓮的百姓含笑以对的柳福儿,不论心里怎么汹涌,她的面上始终是笃定淡然。 百姓们见到这样的她,也都跟着安定下来,面上也逐渐的挂上笑容。 在这种时候,笑容尤其可以传染。 在柳福儿来到府衙时,所见的都是一张张笑颜。 柳福儿朝送来物什的百姓们一揖,回到屋里。 合上门,她才软软的伏到榻上,缓缓的蜷成个球。 “娘子,你怎么了?” 重槿端着羹过来,见柳福儿这般,唬得急忙奔来。 柳福儿面色发白的捂着肚子道:“快去请包娘子。” 重槿急忙往外冲。 柳福儿叫住她,道:“装作无事一样的出门,别让人见到包娘子进来。” 重槿啊了声,用力拍了几下脸。 确定肌肉缓解了,才挤了个笑出门。 半晌,重槿带着个大箱子进门。 放稳之后,她便赶着人出去,确定没人了,才打开箱子。 包娘子急忙探出脑袋,长长吐气。 “对不住啊,”重槿赔笑的把她扶出来。 包娘子缓了缓才道:“无事,此等情况,确实不好让人知晓我来。” 她道:“夫人呢?” 重槿忙带她去里间。 此时柳福儿面色已经白得如同敷了几层厚厚才脂粉。 包娘子急忙上前,探手就搭在她腕上。 半晌,她长吐口气,道:“还好来得及。” 包娘子开了药方,道:“去我铺子里拿就是。” 重槿点头,快步出门。 包娘子握着柳福儿的手,想帮她按摩。 不想才刚捏几下,柳福儿便睁开眼。 包娘子放开手,道:“夫人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柳福儿摸摸肚子,这会儿似乎又不疼了。 包娘子道:“夫人胎像本就未稳,再这般劳心劳力下去,只怕我无能为力。”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 即便没有亲见,她也能想到。 要想不被人发现的进来,想来是要委屈包娘子了。 柳福儿伸了手,搭在她手背。 包娘子抬眼。 柳福儿笑道:“娘子不继续?” 包娘子垂下眼,仔细的按压穴位。 她其实也明白,此时乱军围城,柳福儿此时就是全城百姓的定海神针,她是绝不能退居内宅的。 但她此时的情况也当真是不太乐观。 她抿了下嘴,道:“这两天我便在这里,夫人若有哪里不适,我立时便能调整。” 柳福儿侧目看她,低声道:“多谢你。” “我是医者,这是我该做的,”包娘子面上微微发热,她睨了柳福儿一眼,不自在的转开脸。 柳福儿轻吐口气,早前失去的斗志似乎又都回来了。 多可爱的人啊,便是旁人抛弃了,她也要守护住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施计成功,终退兵 傍晚时分,夕阳退居到地平线之后。 夜色缓缓降临,负责瞭望的哨探伸了个懒腰,准备跟下一班换岗。 他转了头往前往,忽然一顿。 远处不知何时扬起一股高高的烟尘,当前一面高高的军旗迎风招展,其上写着一个硕大的梁字。 哨探背脊顿时冒出冷汗,他忙不迭的奔至大帐禀告。 尚大也是一惊,忙道:“你可确定?” 哨探点头。 尚大跨步出营。 来到哨探所指地方,眯眼去看。 随风飞起的黄尘从大军周围蒸腾而起,因着距离太远,看不清人数,但可以确定,这些人俱都是骑兵。 不用想,定是在边关的梁二来援了。 且看阵势,来人不少。 尚大心里乱了下,又忙镇定下来。 沉吟片刻,他道:“即刻整军,两刻钟后拔营。” 哨探赶忙下去传令。 跟前的亲兵上前道:“将军,就这么走,是不是有些草率?咱们的援兵也要到了,不如与之对峙,拖延些功夫?” 尚大拧眉,道:“你是在教我做事?” 亲兵忙垂头,道:“小的不敢。” 尚大冷哼一声,道:“梁家人里,属梁二最是骁勇,所带的兵也是不怕死的。昨天千余人就杀得你们屁滚尿流,要再加上他,前后一夹击,我只怕没等拉开阵势,你们就被灭得七七八八了。” 亲兵背脊顿时又弯了些。 尚大紧盯了烟尘一眼,一甩披风,快步回账。 大军快速的整顿,没多久便准备停当,往南方偏移。 负责瞭望的哨探察觉动静,忙不迭的往下疾奔。 柳福儿和周小六很快来到城墙之上。 早前密麻的营帐已然不见,倒是有些太过沉重的物什还留在那儿。 周小六大喜,道:“真的退了。” 柳福儿皱了皱眉头,道:“不可掉以轻心,派人去探探,看他们和援军的动向。” 周小六答应,扭头去城下吩咐。 柳福儿身体微倾,依靠着城墙,脑子转着一个疑惑。 既然尚大等人这般畏惧援兵,那又怎么伤了梁大,逃出帝都的呢? 城下,已有耳目灵通的知道消息,急忙奔走回家,禀告主子。 待到夜幕彻底拉开,全城都已知道乱军已退的消息。 负责打探的瞭哨也已回来,确定尚大已率向南而去,其后援兵也转道与之汇合。 柳福儿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她紧贴着城墙,缓缓坐下。 重槿从下面上来,见她这般,忙不迭的把她弄起来,道:“我的娘子啊,地上凉,赶紧起来。” 柳福儿借着她的地方起来,待到走到城下,她已恢复淡定的模样。 回到府衙,柳福儿才软倒在榻上。 “哎,你这是怎么了?” 包娘子急忙冲过来,伸手就要把脉。 柳福儿摆了摆手,弱弱的道:“无事,我就是歇歇。” 包娘子无语睨她一眼,还是把了遍脉,才放心下来。 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她道:“是乱军退了吗?” 柳福儿点头。 包娘子轻啧一声,道:“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使了什么法术,他们怎么就退了?”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不过是赌而已,好在我运气不错,赢了这局。” 包娘子眨巴下眼,不太明白。 柳福儿合了眼,只片刻功夫便打起小呼。 一觉好梦,起来时已是将近子时。 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映照着支肘假寐的重槿。 柳福儿从厚重的被子里探出手,缓缓撑坐起身。 她自觉已是很轻,可重槿还是惊醒了。 她忙不迭起身,问:“娘子,你可是饿了?” 柳福儿笑道:“有点。” “我做了鸡丝羹,正在灶上温着,”重槿忙不迭的拿来。 柳福儿尝了一口,便搁下了。 重槿讶然,问:“娘子,可是哪不合胃口?” 柳福儿摇头,道:“只是不想吃。” “不吃哪儿成啊,”重槿皱起小脸,道:“你说,我这就去做。” 柳福儿道:“不用那般麻烦,给我拿点撒子就行。” 重槿急忙拿来,又把炭盆填好,把甜浆温上。 酥脆的撒子一咬便酥了。 柳福儿一下一下的嚼着,虽然很香,但她就是觉得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推开被子,下榻转了转。 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重槿端了甜浆给她,道:“娘子,你要找什么?” 柳福儿摇头,回到桌边,勉强吃了些,又灌了杯甜浆了事。 正要起身,她就忍不住作呕。 她捂着嘴,忍了片刻,正好赶上重槿拿了小盆过来。 一阵哇哇的吐,早前吃下的尽数吐了出来。 重槿递上水,等她净完口,才道:“这可怎么是好。” 隔间里,包娘子披衣起身。 见柳福儿这般,便道:“初期时,有些娘子是会这样,过些日子便会好些。” 柳福儿轻喘着靠着重槿,努力压抑还想再吐的念头。 包娘子扶了脉,道:“你本就单薄,身体也不强健,便是不想吃,也要强迫自己吃,并想办法让东西在肚子里呆得久一点。” 柳福儿点头,表示知道。 包娘子吩咐重槿,“给你们娘子准备好克化的汤饼,撒子这等东西以后还是少吃吧。” 重槿赶忙答应,又细细问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那副认真的样子,恨不能立马那笔记下。 包娘子望了眼外面,道:“趁着夜深,我先回去,有事就去铺子找我。” 柳福儿点头,看重槿。 重槿赶忙冲去外面,没多会儿捧了个荷包递上。 包娘子接过,感觉沉甸甸的。 一打开见是金叶子,不由动容。 她手微伸,想要推脱。 柳福儿止住她的动作,道:“你照顾我这么久,这个是你该得的。” 包娘子一礼,把荷包收好,道:“回去之后我会开些药膳方子,你照着吃就好。” 柳福儿皱眉。 她不太喜欢药膳里面那股药味,便道:“要吃多久?” 包娘子瞧出她不愿,便道:“那些药可以让你加快吸收,并止孕吐。几时孕吐停了,几时断就好。” “这样,”柳福儿点头。 如此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这倒是在她接受范围之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谁该纳妾? 第二天一早,周小六满面春风的来到府衙。 柳福儿端坐在椅子上,见到他便道:“把统计单子拿着,再把兵士们叫去校场,开始发钱了。” 周小六梗了下道:“大郎,你不想想吗?这要真照着你说的那样发下去,你的嫁妆可就真没了。”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一诺千金,这道理不用我说吧。” 她起身道:“赶紧的,别废话。” 周小六自然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心疼。 只是原主人都已经愿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出了门,他喝令值守的兵士将物什抬去校场。 兵士们很快聚拢。 柳福儿一手背与身后,笑意浅浅的道:“今天叫大家来,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数。” 兵士们嘻嘻哈哈的笑。 柳福儿道:“这笔钱足够你们在城里买个小院,过上富足的小日子,”她道:“我希望你们把钱都用到正地方,谁要是敢胡花在什么教坊梨园啊什么的,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哄笑,有人道:“夫人说得是,我正是如此打算,再娶房好娘子,没准过了年,我就有后了。” 众人又笑。 柳福儿也跟着笑,道:“这个可以。” 她道:“你们谁有这个想法,就去都尉那儿报个名,若是不远的,咱们派人搭把手,帮你们把家人接来,要是远的,就让城里的船去接,你们也能放心。“ 兵士们皆连连称好。 柳福儿笑看了眼周小六,示意他来。 周小六轻咳一声,抖开名单,依次叫人。 兵士便将金叶子和布帛分发下去。 待到后来,布帛已经没有,好在还有金银等物可以抵物。 待到最后一个兵士领完,柳福儿望了眼还余下来的一些金银器,道:“把这些都换成银钱,留出建祠堂的花费,其他的,明天请全城百姓吃流水席。” “大郎,”周小六低唤她。 好歹也留点家底应急呀。 柳福儿笑了笑,道:“照我说的做就是。” 周小六只好看了眼全四。 全四立马出去准备。 柳福儿理了理衣袍,道:“我要回去了, 她信步离开校场。 一瞬间,所有兵士皆肃容而立,齐齐的朝她一礼,道:“多谢夫人。” 柳福儿没有回头,只摆了下手,便潇洒离开。 重槿一早备好了车子,等柳福儿上车,便回了梁家。 才一下车,平伯便急忙迎来。 柳福儿勾唇笑了笑,道:“婆婆可醒了?” 平伯点头,道:“才刚吃了早饭。” 柳福儿点头,顺着一溜的半截树根来到延寿居里。 刘氏和唐氏也都在那儿,见到柳福儿,刘氏先是皱了下眉头。 柳福儿淡淡一笑,例行公事的行了礼,便坐定。 这下刘氏的眉头皱得就更紧了。 虞氏见她眼底还带着青色,便道:“这几天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请安也都免了,有事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多谢婆婆,”柳福儿起身,一礼之后,便出门。 窗帘轻轻的打在门框上,屋里传来刘氏抱怨的声音。 “阿娘,你怎么能这么由着她?” “你给我闭嘴吧,”虞氏低喝一声,道:“要没有她,你现在能不能在这儿坐着还两说。” 她道:“早前说过的那些,你给我趁早死了心,只要我不死,就绝不会答应。” 刘氏被唬得不敢吱声。 虞氏喘了口气,道:“你也放放清楚,那个马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什么来援。人呢?” 她道:“我看她是打着这个名头,琢磨别的呢吧。” 唐氏转了转眼睛,低声道:“可是弟妹嫁过来这许久一直没有消息,她身体又弱,与其让她冒险,不如先寻个通房,若是有个什么,也总有个香火不是?” “你当我还是急糊涂时候?” 虞氏定定看她,道:“倒是你,几年了,还没有个动静。” 唐氏立刻抿了唇不语。 若是可以,她都希望自己立马在虞氏眼前消失。 虞氏冷哼一声,回了内室。 刘氏和唐氏也识趣的走了。 走在迂回清幽的回廊里,刘氏道:“不然我寻个老实的,等大郎回来,你出面……” 唐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没等刘氏说完,便道:“这等事情阿娘做主就是。” 她屈膝一礼,转身走了。 刘氏哈了声,扭脸跟豆蔻道:“我就是说说,她还跟我来劲了。” 豆蔻微微弯了嘴角,道:“夫人,我瞧着柳夫人脸色不好,你看是不是送些补品过去?” 刘氏冷声道:“她是你主子吗,你这般关心?” 豆蔻忙低下头。 刘氏嘀咕道:“折腾的时候倒是大方,”她道:“送些安神的过去就是。” 豆蔻悄然一礼,待与刘氏回了院子,便去库房挑了些燕窝等物拿去西院。 柳福儿这会儿已经歇了。 赤槿将礼收了,与豆蔻在廊下道谢。 送走了人,她把东西拿去给重槿。 重槿翻开看了看,撇嘴道:“都是些寻常货色,刘夫人也真好意思拿出手。” “好了,”赤槿喝住她,道:“包娘子可有说这个能不能吃?” 重槿点头。 赤槿便道:“那就按顿的来。” 柳福儿这一睡便是两天。 醒来时,见重槿和赤槿都趴在她床边。 她不由诧异,道:“怎么了?” 重槿长出口气道:“你要再不醒,我们都要去请包娘子了。” 柳福儿往上蹭了下,赤槿忙把迎枕叠起,摆在她腰后。 柳福儿道:“以后有事就去铺子里寻她。” 赤槿抿了嘴。 重槿快言快语道:“娘子你不打算把消息告诉几位夫人吗?” 如果有孕的消息传开,老夫人和刘夫人也就不会再折腾了呀? 柳福儿道:“过两天马家也许回来,准备准备,我要让她再也无法踏进梁家一步。” 赤槿和重槿顿时一凛。 即便此时的柳福儿眉眼淡淡,但两人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娘子,灶上炖着的药膳好了,我给你端来,”重槿给赤槿递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的溜了。 赤槿腹诽重槿这个没意气的,轻轻给柳福儿掖被角。” 第一百九十八章 马家不得入门半步 又几日,马家果然如柳福儿所料,拖家带口的来了。 周小六一早就跟城门守卫打好招呼,见到来人,他立刻去梁府报信。 又道:“要不要给他们来点阴的?正好你库房还都空着。” 拜梁二所赐,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也是歪的。 周小六等一干人等偷摸拐骗虽不是十分精通,但也通晓一二。 偷几车财帛,或者玩个仙人跳,还是可以的。 柳福儿摇头,冷笑道:“一点钱财而已,他大可以跟刘夫人借,严明以后再还就是,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周小六苦恼,道:“那该如何办?” 柳福儿道:“内宅的事情,就用内宅的手段。” 她道:“寻几个嘴皮子灵光的在梁府门口候着,等包娘子出门,便立刻放言出去。” 周小六一惊,道:“你该不会要伤了自己吧?” 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柳福儿睨他道:“我就那么傻?” 周小六嘿嘿的笑。 送走周小六,柳福儿便回去寻重槿,道:“去弄点新鲜的鸡血,想法让它别凝固。” 重槿点头去预备。 柳福儿又命赤槿连夜加工一个软软宽宽的腰带,确保可以把腰腹彻底护住。 待到第二天,戚氏婆媳和马颖果然上门。 虞氏不想柳福儿再误会什么,便托词不适,没有见面。 刘氏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 唐氏笑言:“弟妹也歇了好些日子了,不如叫她过来,一并热闹热闹?” 刘氏犹豫着没有答应。 唐氏和马颖对了个眼神。 马颖笑吟吟的道:“听闻柳姐姐极是厉害,竟以千余人挡住几万乱军呢?” “千余人能做什么?” 唐氏掩嘴笑道:“妹妹怕不是听了集市上的传闻吧?” 马颖惊奇,道:“莫非不是?” 唐氏道:“是全城的百姓一起,这才打退乱贼。” 马颖点头,又道:“我还从来没卡过人打仗,真是好想听柳姐姐讲一讲啊。” 她噘着嘴,满脸的失望。 刘氏心头不忍,便吩咐豆蔻,“去看看柳夫人,若她得闲便过来坐坐。” 豆蔻垂下眼,快步出去。 待到出了正院,她忍不住摇头。 早前纳妾一事,虽然没有最后定下,但只看柳夫人这些日子的态度,便可知道她定然是知道的。 上赶着过来见一个觊觎自家男人的娘子,柳夫人又怎么会来? 豆蔻来到西院传话。 不想柳福儿很是干脆的就答应了。 豆蔻一呆,又很快回神。 赤槿拿了披风,搭在柳福儿肩头,随着她来到正院。 进了门,柳福儿娉婷一礼。 刘氏轻咳一声,让她坐下。 戚氏瞧着她,道:“柳夫人这些日子可是清减了不少,莫不是哪里不适?” 柳福儿一笑,道:“大约是在抽条吧,吃得多,就是不长肉。” 她转眼道:“不像马妹妹,身姿绰约,倒是更见丰腴了,想来深得长辈喜欢。” 柳福儿语调平淡,似乎十分羡慕。 刘氏不自在的挪了挪身体,举着浆水喝了口。 “多谢柳姐姐夸赞,”马颖弯起眼睛,似乎半点也没听出柳福儿的弦外之音。 柳福儿轻飘眼角,几近于无的哼了声。 马颖表情忽的转厉,片刻又是笑眯眯的。 她侧头给唐氏递了个眼色。 唐氏便开口道:“弟妹,马妹妹想知道早前那场战事,不知你能否讲讲?” “这个啊,”柳福儿笑了笑,道:“这里太拘谨,不如去后面园子,便吃浆,边说。” 众人顿时道好。 刘氏便带着众人从花径过去。 马颖照例走在柳福儿旁边。 望着疏落得几乎快要光秃的花草,马颖道:“梁二我志在必得,你聪明就赶紧点头。” 柳福儿转头,定定看着她,忽然她惊呼一声,人往后退了一步,从游廊的栏杆上斜斜的往后栽去。 “娘子,”赤槿急忙拉住柳福儿。 却见柳福儿一脸痛苦的蜷缩着,人缓缓的蹲到地上。 赤槿袖子一展,遮掩另一只手动作。 接着她惊呼道:“血,流血了。” “请郎中,快请郎中,”赤槿急得声音多哆嗦起来。 刘氏则是一眼瞄到出血的地方是在腿根处的裙摆上。 她眼前顿时一黑,要不是唐氏伸手,她都能栽倒在地。 赤槿恶狠狠的瞪着马颖,道:“马娘子,就算你对二郎君志在必得,可我家娘子没招你也没惹你,你为何要对她下次毒手?” 马颖哈了声,道:“你说什么?” 赤槿抹了把眼泪,弯下腰,吃力的抱起柳福儿,一步一挪的走了。 刘氏有心跟去,又怕被直接挡了,忐忑焦急之下,让她十分烦躁。 于是面前的马颖理所当然的就是成了出气筒。 她怒声道:“你小小年纪,瞧着挺乖巧,没想到竟是这等阴毒的性子。” “伯母,”马颖忙想分辨。 但刘氏根本就不想听。 跟各种分辩相比,她更相信眼前看的。 她道:“来人,送客。” 一早候在游廊外面的丫鬟立刻冒出。 “伯母,”马颖还不想放弃。 戚氏忙拉了她,歉意的道:“今天这事实属意外,我回去定好生训斥她,还请夫人莫要生气。” 马颖瞪眼看戚氏。 戚氏已带着她和陈氏急忙忙出门。 上了马车,马颖怒声道:“阿娘,你为何那样说?那岂不是做实了是我做的?” 戚氏淡淡的道:“便是不是你做的又如何,柳氏已经把事情坐实了,你强自去争只会引起刘氏更大反感,不如诚心补救,更能挽回她的心。” 马颖抿住嘴,没有吭气。 车子晃悠着上了街市,正好与出去请包娘子的车驾走个对脸。 豆蔻正与包娘子说明柳福儿的情况。 听说是她,包娘子转而淡定了。 她那些药膳,要是见天的吃,保准柳福儿胎像稳固。 来到西院,她把了脉,看皱着眉头,痛苦不堪的柳福儿,道:“胎像不稳,需得静养。” 她着手开药。 豆蔻拿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她急忙去正院回禀。 听到这话,刘氏一下子歪靠在椅子上,她声音微颤的问:“多久了?” 豆蔻答,“月份浅,还没到三个月。” 刘氏摆了摆手,手肘支桌,撑头。 麦香却从外面过来,道:“老夫人发话,以后马家人不得踏入梁府半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飞贼出入,偷个干净 没等傍晚,梁府柳夫人被马家娘子弄得险些不好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座城。 百姓们义愤填膺,皆围堵在了望仙楼门口。 掌柜应对不及,只得来寻马郡守。 马郡守唬了一跳,急忙去后院寻人。 一路行来,叫骂之声鼎沸得几乎快要把地皮掀翻。 马郡守三步并做两步的进了后院,问明之后,他道:“愚蠢。” 他道:“早前梁家之所以松口,那是因为要求着咱们,现而今人家危机已解,你还上赶着去叫嚣,人家不收拾你留着你。” 马颖很不服气,道:“那人从来都是面团一个,谁知道她会突然坑我?”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人?” 马颖绞着手指,不吭气。 马郡守连连跺脚,道:“现在怎么办?” “我本还打算请梁家帮,夺回城池,现在可好,”他道:“咱们一家都成光杆司令,便是乱军退了,那些刁民也会扎刺。” 马颖哼了声,道:“怕什么,没有梁家不是还有别家嘛。” 马郡守眉头一动,道:“你想通了?” 马颖嘟着嘴,道:“都已经弄成这样,我就是不想又能怎样?” 马郡守道:“也不知你到底是抽了哪根筋,正经的正头娘子你不要,非要削尖了脑袋往梁家钻。” “梁二要是待见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现在的情况……” “阿耶,”马颖大叫一声,打断马郡守的话,道:“我这就写信,你暂且忍耐几天吧。” 马郡守点头,转身要走,又扭头叮嘱,“好生与徐九郎说,你以后的嫁妆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马颖别开眼,不情愿的点头。 马郡守出门,摸出钱袋,偷偷摸摸找到掌柜。 二话没说就把钱袋奉上。 掌柜颠颠,呵笑一声,道:“你且放心,我定不会让这些人闯进后面。” “有劳了,”外头又是一阵高似一阵的叫骂,马郡守干笑一声,急忙退了院子。 掌柜呵笑一声,把钱袋收了,去外面拱手,道:“诸位,诸位,小店打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把客人往外赶。”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他们总有离开的时候,到时候我通知诸位,如何?” 人群默了片刻,有人质疑道:“万一你收了好处,偷偷把人放走了呢?” 掌柜笑道:“那院子里是要用仆从的,你们问就是。何况他们总是要走的,城门那里我可说了不算。” 众人窃窃私语片刻,都三三两两的散了,但也留下几个闲汉,蹲在墙角守着。 掌柜摇摇头,让酒水博士送去些胡饼和甜浆,以免他们等得久了饿着。 闲汉们没想到还有这好事,蹲守的态度就更积极了。 傍晚,掌柜借口亲自把信送去驿站,转到来到府衙。 周小六当仁不让就把信拆了。 看完之后,他骂道:“这狗奴,就知道是蛇鼠两端,没准早前那事就是他们闹的。” 他转了转眼睛,拿着信去寻与司空八郎交好的白面郎君。 白面郎君看完了信,道:“都尉打算怎么弄?” 周小六嘿嘿坏笑,挑眉毛道:“听说东城教坊里的娘子都对郎君死心塌地,这怎么写,还得你教我。” 白面郎君失笑,定睛想了片刻,挥笔写了首七言小词,而后又把原稿誊抄一遍,交给周小六。 周小六看完,啧了声,道:“我这牙都要酸倒了。” 白面郎君笑骂,“你还挑拣上了,不然还我。” 他伸手来夺。 周小六三两下叠好信,拱手道:“多谢了。我那里有边关的上好烧白,晚上咱们一醉方休。” 白面郎君道好,又道:“顺带喊上八郎,咱们去教坊,我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酸。” 周小六呵笑,指了信,道:“我先处理好这个,去去就来。” 周小六一溜烟的去了驿馆,而后会住处提了两大坛子烧白去寻人。 教坊里,白面郎君已经叫好了胡娘,司空八郎也和另外两郎君都坐在案几后。 周小六瞧瞧自己手里的酒瓮,道:“这也不够啊,我再去拿。” “你那个先留着,”司空八郎摆手,道:“我也带了些好酒,正好一同饮了。” “行,”周小六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司空八郎旁边。 酒宴随即开始。 胡女们乖巧的坐在边上,温酒倒酒。 白面郎君说起今天写的那手小词,道:“我即兴之作,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笑着直说太含蓄,不够贴切。 喝了几轮,大家诗兴大发,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周小六眉头大动,让人拿来纸笔,飞龙走蛇的记下。 待到畅饮过后,周小六摸摸怀里厚厚的一叠纸,满意的扶着司空八郎出门。 此时已经宵禁,但有周小六护航,两人便摇摇晃晃的走在宽阔的大路上。 经过望仙楼时,周小六啐了声。 司空八郎睁开迷蒙的眼,道:“那狗奴就住这儿?” 周小六点头。 司空八郎晃悠两下,道:“他这回过来,好像没带多少财帛啊?” 周小六撇嘴,道:“这老小子学精了,全都换成了金子。” 司空八郎呵了声,忽然就想到柳福儿散金子的事。 周小六显然也想到了。 两人一个对眼,立刻合了拍子。 第二天清早,望仙楼后院传来一声惨叫。 马郡守火烧屁股样的去寻掌柜,道:“我的钱,我的钱被盗了。” 掌柜转头问负责门禁的小童,道:“昨晚上,门都闩上了?” 小童点头,道:“夜里我还去瞧过,闩得严实着呢。” 掌柜转脸,道:“既如此,那这事就跟小店无关了。” 他道:“令爱惹了众怒,没准哪个飞贼一时义愤,干下这事呢。” “胡扯,”马郡守道:“我的东西在你店里丢的,你得陪。” 掌柜瞪起眼,道:“你这是打算讹我呀。” “怎地,”马郡守也瞪眼,道:“你若不服,咱们见官。” 马郡守盘算得清楚。 他好歹也是官身,即便女儿得罪了梁家,可面子总还是有的,对付区区一个商贾,还不在话下。 第二百章 身无长物,仓皇离城(月票加更3!) 掌柜一声冷笑,半点不惧的道:“去就去,哪个不去,哪个就是狗奴养的。” “你,”马郡守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跟你争,有失身份,咱们公堂上见。” 马郡守直奔门口。 才一迈步,就看到立在对街的闲汉悠哉的站起身来。 他陡的一个哆嗦,又缩了回来。 掌柜过来道:“走啊。” 马郡守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岂不闻民不与官斗?我至不济也是个官身,你觉得跟我去,会如何?” 掌柜呵呵,问:“会如何?” 马郡守道:“自是断你赔偿与我。” 掌柜冷笑的抱臂立在门边,大声道:“诸位,这家人该怎么着,你们随意。只一条,别砸了我的东西。” 对街上,另外几个闲汉也站了起来。 几人对望一眼,撒腿就朝四面八方跑去。 马郡守一看不妙,急忙命人去叫戚氏等人,言明去府衙避难。 掌柜也不拦,就那么看着。 街市上,一股人潮快速的汇集着。 马大郎最先过来,见马郡守面色发白,不由道:“阿耶,你这是怎么了?” 马郡守摆手,道:“赶紧的,去叫你妹妹来。” 街市上传来越来越高的声音,马大郎探头望了眼,二话不说就往后奔。 马郡守也急忙跟上。 戚氏和陈氏等人都在内院的月洞门处,见到马大郎,便道:“怎么回事?” 马大郎一把把儿子抱紧怀里,问:“小妹呢?” 戚氏指了指里面。 马大郎道:“这里的人都疯了,你们赶紧上车,我带小妹立刻过来。” 戚氏眨巴了下眼,陈氏忙和贴身丫鬟扶着她,往夹道外去。 马郡守这会儿已经让车夫套好车。 等两人上车,又赶忙往角门去,正好与马大郎和马颖等人相遇。 待到人都上去,车夫便跳上车辕,甩了鞭子,直奔门口。 便是听到车里有人惊呼,也不顾得了。 出了望仙楼,便能看到或拿锅瓮,或拎刀棍的百姓们。 车夫唬得猛甩鞭子,拼命的催动马匹。 车子行的飞快,百姓怕伤了,到底不敢靠得太近。 车子一路疾驰,来到府衙。 周小六打着呵欠,懒洋洋的来上值。 见到马家等人,不管他心里怎么呵呵,面上还是恭谨的道:“见过马郡守。” 马郡守点头,面上一派冷然。 “周都尉,你这城门守官可怎么当的,竟然任由飞贼肆意妄为?” 周小六挑眉,道:“郡守这话从何说起?” 马郡守冷哼,道:“我此番过来,所带两箱财帛,今早皆不翼而飞了。” “这事你看怎么办?” “竟有这事,”周小六锁着眉头,道:“不知郡守的财帛是在何处丢失?” 马郡守抿唇,“在我房中。” 周小六摩挲着下巴,道:“这事有点难办。” 马郡守深吸口气,道:“都尉莫不是想推脱?” 说话之时已带着明显的威压和迫意。 周小六一扯嘴角,登时翻脸。 “你她娘给我听好了,叫你声郡守,是给你面子,城都没有了,还来这儿跟我摆官架子,屁。” 周小六一甩袖子,进了屋。 马郡守的脸色霎时精彩的不成,他抽搐着脸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门边,两个守门的兵士冷冷的盯着他,只待他说什么,好立马把人扔出去。 马大郎见机不妙,忙扯住他,回去车里。 戚氏忙凑过来问怎么样。 马郡守没搭理她,转头问道:“颖儿,徐家几时能有回信?” 马颖道:“明后天应该就有回信了。” 马郡守思忖片刻,撩了帘子,吩咐车夫:“望仙楼里还有些物什,你去拿出来当来,换些银钱拿来。” 车夫答应着下了车,直奔望仙楼。 马郡守又道:“这城里是不能呆了,”他道:“大郎,你先在城里留两天,等到收到徐家回信,你便来城外与我们汇合。” “是,”马大郎心里也突突,不过眼下也只有他一个成年男子,他不留下,就没别人了。 车夫很快处理的物什,带了两包银钱回来。 马郡守分出一点给马大郎,叮嘱他务必小心,便让他下车,而后便一路疾驰的来到城门口。 守城兵士照例的拦下。 车夫报上名号。 守城兵士探头瞄了眼,倒也没有为难,只是在车子出城之后,立刻报给周小六。 周小六呵呵一笑,少了一个人,估计是想要留在城里等信呢。 他摸摸怀里的诗文,去寻白面郎君。 这一回誊抄成两份。 而后他将一份寄去徐家,另一份则命全四悄然潜入淮南。 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把诗文散布开来。 而在此时的梁家,虞氏坐在柳福儿的床榻边,命跟跟前之人退下,才道:“好了,这回气该消了吧。” 柳福儿睁开眼,看着虞氏。 虞氏微勾嘴角,道:“莫非你还要婆婆给你赔不是?” 柳福儿轻轻摇了摇头,坐起身来。 虞氏忙拉着她,道:“你轻点,这种时候可不能抻到。” 柳福儿扯了迎枕,垫在腰际。 老实说,她的这个计策十分的拙劣,且她也根本没想筹划多么周全,会被虞氏看穿也在意料之中。 汪氏的话固然有理,但她性子使然,即便她爱着的梁二,可若是没有人肯顺着台阶下来,那她也不愿去贴人家的冷脸。 虞氏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你这孩子,性子还真是倔。这样不好,会吃亏的。” 柳福儿微微垂头,没有吭气。 虞氏道:“我让人带了些安胎补养的药材,别忘了让重槿做来吃。” 柳福儿点头。 虞氏抽手打算起身。 柳福儿反手握住她,小声道:“多谢婆婆。” 虞氏笑了笑,道:“好生养着,莫多想。” 柳福儿点头,目送她离开。 赤槿从外面进来,紧张的道:“娘子,老夫人没说什么吧?” 柳福儿摇头,道:“我饿了,给我拿些吃的。” “好,”赤槿忙去小厨房端了碗羹来。 随着她走近,便有一点淡淡的药味飘散开来。 柳福儿抿了抿嘴,接过碗,努力的将羹吞咽下去。 第二百零一章 春天般温暖却不是为己 又两天,徐九来信,徐家同意援兵,但条件是,马家需得为徐家提供便利,并上交赋税。 想来徐家一早有过了解,提出的数额正好是除开马家花销之后的余额。 马大郎低咒两句,却也不敢耽搁,急忙转去城外就近的客舍。 马郡守看完信,又去寻马颖,道:“你看看,这么高的赋税,给了他们,咱们还能留下什么?” 马颖看完之后,道:“若是不答应,我们连选择是否留的权利都没有。” “但这实在是太少了,就只是勉强支应平日的花销而已,”马郡守沉沉叹气,连连跺脚。 马颖道:“这也不过是暂时的,以后情况有变,再做打算就是。” 马郡守心思一动,明白过味来。 若是自己把女儿嫁过去,徐家总不会再在这点小钱上算计了吧。 他呵呵一笑,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去回信去。” 他兴冲冲的走了。 马颖拢着耳后的发丝,道:“给唐氏的东西送去了?” “送去了,”柑香忙上前道。 马颖冷冷一笑,道:“想算计我?就看她命有没有我长。” 柑香道:“娘子,其实徐九郎君对娘子情深义重,娘子又何必……” “情深义重?” 马颖冷睨她一眼,道:“要真情深义重就该如梁二一般,直接出兵,而不是磨磨唧唧,在这儿谈条件。” 柑香动了动嘴唇,咽下那句十车财帛的话。 又几天,徐家有了回信。 徐九表示他很快就会带兵过去,请马郡守切勿着急。 马郡守捏着信,很是欣慰。 若徐九当真成了他的女婿,那江陵以后就等于是固若金汤,他也再不用镇日的拖着家当四处乱窜了。 这一等便是近一个月,在手里的银钱即将花完之时,徐九终于传书,表示已将江陵拿下,他已派人过来,护送他们回江陵。 马郡守很是高兴。 盘算了下日期,也就在这一两天。 他赶忙命戚氏收拾行装。 马颖听到消息,第一反应是问柑香,“唐氏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柑香摇头。 马颖蹙了蹙眉头,道:“收拾东西吧。” 柑香转去隔间。 因着早前逃离的实在仓皇,一些物什都是临时置办的,且也实在简陋,柑香挑拣出必不可少的,其他都没有拿。 第二天晌午,陈大带着护卫来访。 马郡守热情的将之请入屋内。 陈大递上徐九的亲笔书信,道:“时间紧急,还请郡守快些准备。” 马郡守看完,便笑道:“我等一早就收拾妥当,这就可以走了。” 陈大命护卫们将行李装上车,喝令启程。 车队很快上了官道,坐在摇晃的厢车里,马颖撩了后面的车帘,遥望渐渐远去的汴州城。 良久,她用力一握拳头。 这里给她的狼狈她记住了,她一定会回来清算的。 而在梁府,柳福儿在卧床大半月之后,终于出屋子活动,但也只是局限在自己院子了。 初冬时节,空气温凉。 但她或许是补养太好的关系,总觉得体温过热。 跟在屋里躺着相比,她更喜欢把榻挪到廊下,晒着暖暖的太阳,放空大脑。 唐氏几次来访,可都被赤槿以歇息为名挡了驾。 眼见柳福儿越养气色越好,唐氏的心就跟有一百只老鼠日夜噬咬着一般。 有心想要成女史拿主意,可想到她看到马颖送来东西之后的表情,便只能作罢。 唐氏如同困兽,在屋里团团打转。 终于,被她憋出一个主意出来。 从打柳福儿出事之后,刘氏就免了她请安,还镇日打发豆蔻送来各式补品,虞氏还特特找了个经验丰富的婆子过来,教导重槿和赤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今西院被守得如同铁桶,要想在里面做点什么,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唐氏命人丹桂从库房取出些上好的血燕,取出粉末,调匀后,万分仔细的依次抹在根部。 待到彻底干涸,她再用湿巾擦上几次,让颜色彻底渗入,就想陈年积攒留下的颜色之后,才装入盒中。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血燕去正院请安。 刘氏正在与平伯交代采买些上好的食材回来,见她来了,便打发他出去。 唐氏一礼,娉婷落座,道:“听说弟妹这些时日一直食欲不好,阿娘可是在为这事犯愁?” 刘氏叹气,道:“可不是,她人本就瘦瘦小小,若再不吃些什么,孩儿如何能好?” 唐氏莞尔,道:“我这里有几个先皇赐下的血燕,阿娘若巧的上眼,便帮我拿与弟妹。” 刘氏转眼看来。 唐氏有些赧色道:“因着马娘子之故,弟妹好像有些不大想见我,我有心赔礼,却不得其门而入。” 刘氏道:“你有心了,我会找机会说说的。” 唐氏忙起身道谢。 又道:“我若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定不会从中说合的。” “我知晓,”刘氏点头,道:“谁瞧着她不是个纯良体贴的?不到出事,谁又能晓得她是什么人?” 唐氏叹了口气,以扇掩面,免得刘氏瞧见自己的神情。 刘氏让豆蔻把东西送去,她与唐氏去了延寿居。 西院里,赤槿还是很识货的,看到血燕,不由诧异道:“这是给我们娘子的?” 要知道早前送来的,可都是些上品的燕窝。 豆蔻点头,道:“这是公主托夫人带来的。” 赤槿心里有数,笑着朝豆蔻道谢。 待到豆蔻离开,她转脸就把血燕搁去另一边。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着,待到怀满三个月时,柳福儿终于踏出小院。 来到正院请安时,刘氏没等她屈膝,便急忙让她起来,又道:“你现在要少蹲,万事都需要小心些才好。” 柳福儿含笑点头,心里却在道,如果她的宽容合上不是因为孩子,而是因着她本身,那该多好。 刘氏等她坐定,命人煮了热浆,热了甜糕过来,道:“你现在不能喝冷的,也不能太饿,。” 柳福儿含笑道谢,捻着甜糕,慢慢的咬。 刘氏瞄着她还算平坦的肚子,微微叹气。 这单薄的身子骨,也不知能否保得住孩子。 第二百零二章 蜀地故人到 吃过喝过,唐氏这才带着丹桂过来。 看到柳福儿面色红润,没有半分异样,唐氏眼神一闪,又很快面色如常。 柳福儿起身略微一礼,便坐了下来。 唐氏回礼,又略微往下深蹲了蹲,道:“弟妹,早前是我钻了牛角尖,一时被人利用,你不会生我的气的,对吧?” 她话尾轻挑,言有所指。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 帝都之事,她的确有愧。 但这愧疚绝不是对唐氏。 她淡淡的撇开眼,道:“阿嫂说得哪里话,一家人嘛……” 她话音略低,含糊着断了尾音。 刘氏笑呵呵的,只觉得两个儿媳这么快就没有芥蒂,正是一件好事。 她起身招呼两人前往延寿居。 唐氏吸取教训,不敢离柳福儿太近,只做与刘氏讨论花房里才栽种不久的花木。 柳福儿搭着赤槿的手,缓步慢行。 一路上,她都在端量唐氏。 犹记得早前两人在花径间的撕扯,柳福儿很清楚,当时她是含怒出手,那力道定然不轻。 唐氏贵为公主,那般被她羞辱,又怎会没有芥蒂? 来到延寿居,虞氏瞧见柳福儿,忙让她坐定,又道:“这两天我口淡,让人做了些酸酸的薇菜,你尝尝,若是喜欢,待会儿便拿回去些。” 柳福儿笑着道谢。 唐氏抿了嘴,坐去边上。 饭食很快摆上桌几。 虞氏和刘氏虽然也在吃饭,可余光都在瞄着柳福儿。 见她哪样吃的多些,便记在心里,想着吩咐厨下下次多备着些。 一碗汤饼过后,柳福儿停了筷子。 虞氏问:“吃好了?” 柳福儿点头,道:“适才贪嘴,在阿娘那儿吃了好些甜糕。” 刘氏不满,道:“哪里有好些,不过两块而已。” 柳福儿弯唇浅笑,道:“阿娘那里的糕点格外甜,两块已经尽够。” 刘氏猝不及防被柳福儿撒了把娇,面上忽的泛起一点热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头,道:“你若喜欢,我时常让豆蔻送去些就是。” “多谢阿娘,”柳福儿笑着回道。 虞氏笑眯眯看着时隔几个月,才终于冰雪消融的婆媳俩,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定。 吃过饭,柳福儿带着两小瓮腌菜回了院子。 重槿检查一番之后,道:“娘子,包娘子说让你吃新鲜的最好,这些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 柳福儿道:“少吃些,应是不妨的,我才刚就着汤饼,酸酸脆脆,还挺爽口。” 重槿无法,只好把瓮拿去小厨房,准备做汤饼时,切一点,用作配菜。 时近正午,豆蔻过来送甜糕。 赤槿正准备端上桌,重槿拦下来道:“这东西哪能顶饥,我炖了药膳,你先拿去。” 赤槿歪头看她一眼,端了砂锅走了。 待到晚些时候,她悄悄问重槿,“你该不会是怕娘子吃得顺口,不吃药膳了吧?” “我哪有,”重槿瞪着眼睛否认。 赤槿呵呵的笑,一脸别想骗我的样子。 重槿嘟嘴,只好道:“其实也有一点了,但更多的是小心。” 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吃食上,还是多当心些才好。” 赤槿深以为然,道:“以后再送来什么现成的,还是你我解决了为好。” 转过头,赤槿又原话说与柳福儿。 柳福儿立刻想到唐氏。 对于刘氏和虞氏而言,她肚子里这块肉金贵无比,捧着宠着尚且不及,又怎会加害。 但对于唐氏,从她一系列的表现来看,她已经认定自己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且自己还狠揍她一顿,新仇旧恨,她杀了自己尚且不及,又怎会突然的与自己和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福儿不敢大意,便在第二天过去请安时,提前吃得饱饱的。 落座之后,就只喝些热水,并未动其他。 唐氏过来,见她跟前盘子里的蒸糕依然完整,不由暗自错了下牙。 待到延寿居时,柳福儿也言明已经吃饱。 虞氏知道孕妇爱饿又急嘴的毛病,也就不计较她的失礼,笑道:“那就喝些浆水,作陪好了。” 刘氏此时也分外的好说话,转脸吩咐用温水调些崖蜜来。 唐氏垂下眼,轻轻吐了口气。 如此,也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时近腊月,唐皇嫁妹。 红毡开路,十里红妆,一路绵延到了剑南西川。 而在边地,将士们在接连两次胜仗之后,契丹结盟宣告破裂。 梁二传书去行宫,表示确认契丹彻底退回了北地之后,才会回去。 唐皇很高兴,此时已无外患,正可以迁宫回去。 他命梁帅在前开路,他与百官在后缓行。 梁帅拧眉,提议由周将军清理帝都周边,由梁大过来接应,而他则护在圣驾左右。 唐皇听了很不以为然,道:“中郎将伤势未愈,怎可来回奔波?且这里距帝都并不遥远,又有大军守护,卿家有何担心?” 梁帅无法,只得带着万余人先行一步。 唐皇又命崔老尚书令负责还宫一事。 皇帝还宫,需要准备的事情极多。 一桩桩一件件,繁复冗长,容不得错半点。 崔老尚书令到底上了年纪,在准备到一般时,终于累倒了。 山南西道节度使魏堰借机请了差事,而后开始明目张胆的加大了赋税,并以帝都宫室内无人为由,大肆征召貌美的妙龄娘子。 只是一个地区的娘子再多,貌美的毕竟有限。 于是魏堰便把主意打到与山南东道临近的地域。 时近年底,柳福儿被赤槿裹成个毛球的站在院子里风。 正要进去,就听有人来报,蜀地故人求见。 柳福儿一怔,问:“来人可有说是谁?” 负责传话的道:“来人姓管,是位娘子。” 柳福儿一笑。 在蜀地,她认识姓管的可就一位。 她道:“快请进来。” 想了想,她又示意赤槿道:“你过去过来。” 赤槿还第一次见柳福儿这般高兴,不由对来人也升起了好奇。 她随着传话人来到角门,见只是个女童,身边还有个婆子陪伴。 她上前见礼,并自我介绍。 女童怯怯的,行了个礼,便不再言语。 第二百零三章 强掳娘子充宫婢 赤槿把人带去西院。 柳福儿已站在院门口,瞧见几人过来,她忙不迭往前去。 重槿很怕她一激动,忘了脚下,急忙忙的扶着她。 管娘子来到近前,敛襟一礼,细声细气的道:“给柳夫人见礼。” 柳福儿忙扶起她,道:“我与你阿耶阿娘都是好友,你叫我姨姨就是。” 管娘子抬眼,见柳福儿一派和气,看她的目光也极为和善的样子,这才心头微松。 柳福儿拉着她手,牵她进院。 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冷,便道:“这边天气冷,很不适应吧?” 管娘子点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柳福儿进了屋里。 待到坐定,重槿上了热热的甜浆和蒸糕。 柳福儿等她用了些,才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阿娘怎么没一起过来?” 管娘子抿了抿嘴,小心的把蒸糕搁了。 婆子忙上前道:“夫人有事离不得,便把娘子交由奴送来,”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了上来。 柳福儿看了眼管娘子,从她神情里察觉出点端倪。 她接过信,并没有看,转而吩咐赤槿把管娘子的箱笼搬来院子里。 又柔声道:“你年纪小,与我住在一起可好?” 管娘子点头。 柳福儿笑了笑,吩咐那婆子,“我不太清楚她喜好,你去帮着拾掇下屋子。” 婆子看了眼管娘子,喏喏的跟着赤槿去了。 柳福儿含笑朝管娘子招手。 待她来到近前,便半环着她道:“你跟姨姨说,到底怎么回事?” 管娘子嘴角用力下撇,半晌才小声道:“城里来了好些抓小娘子的,阿娘和阿耶让我来寻姨姨。” 柳福儿微微蹙了蹙眉头。 以管大的能力,还护不住女儿,想来这来抓人的定是来头不小。 她摸摸管娘子的头,道:“放心在姨姨这儿住,有姨姨在,谁也别想把你抓去。” 管娘子怯怯看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的捏住她半臂的衣角。 柳福儿摸了摸她身上的薄毛半臂,和里面的夹棉袄裙,微微摇头。 虽然管大备得已经算是厚实,可他是不知道中原这边的腊月是有多冷,这身衣裳在这儿还是有些单薄了。 她叫了赤槿,道:“你把婆婆送来的皮子改了,先给她赶出一身衣裳。” 赤槿忙去拿来针线篓子,仔细量过,便去拿皮子布料。 柳福儿温柔的搓搓她小手,挪炭盆去榻边,让她上榻,又给她盖了覆了熊皮的大被子。 管娘子很听话,柳福儿让她干嘛,就干嘛。 大抵是身怀有孕,对上这等乖巧的孩子,便格外喜欢。 她拢好被角,柔声道:“我去跟夫人打个招呼,这就回来。” 管娘子盯着她,慢慢的伸出手指,扯了她披帛。 感觉到她的动作,柳福儿一怔,复又笑了。 她摇摇头,叫来重槿,道:“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这边先安置了,明天一早带她过去请安。” 重槿点头,快步出去。 柳福儿坐在榻边,道:“好了,我不走了。” 管娘子微微弯起嘴角,小小的动了下身体,往边上歪了下,便合上眼睛。 柳福儿这才微微拧起眉头。 虽说早前就觉得管娘子腼腆,但那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她现在这般更像是轻微的自闭症。 她低唤来赤槿,把信递上,道:“给我念念,瞧着头晕。” 赤槿展开信,细弱蚊蝇的把信读了一遍。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 没想到黄二郎倒是个厉害的,明着来攻汴州,实则却从许州转道,暗中直奔山南。 更没想到的是,现如今的皇帝竟然这般不济事,没等黄二郎打到跟前,他便吓得仓皇逃亡蜀地,连等梁帅来援的时间都没留。 可就是这么个没胆鼠辈皇帝,竟然还有脸在蜀地作威作福? 柳福儿道:“这事莫要与夫人讲,对外只说是来做客的。” 赤槿点头又去针线篓跟前,继续刚才的活计。 柳福儿将信扔到眼前的炭盆里,待到烧成灰烬,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挪了榻上的小几,歪蹭着也进了被子。 没出两息,也跟着睡了过去。 翌日,柳福儿懒洋洋的起来。 赤槿红着眼睛过来。 柳福儿唬了一跳,道:“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赤槿笑了笑,道:“就那么点活计,赶一赶就出来了。” 洗漱完毕,管娘子过来请安。 见到她穿着崭新的一身,柳福儿笑着摸摸她脑袋,顺手从妆匣里拿出两朵珠花,别在她发髻两边,道:“这下,好看多了。” 管娘子小脸红红,偷偷望来的眼神害羞又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欢喜。 柳福儿拉了她坐定,简单吃了点东西,这才带她去正院。 刘氏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人,因着马颖一事,她对人多了些防备,便是客套的说了两句便作罢。 唐氏侧着头细看管娘子,只觉得容貌秀丽,若再张开些,倒是个美人坯子。 几人相携着去了延寿居。 虞氏见了管娘子,便关心起柳福儿,她担心以柳福儿目前的状态是否能在照顾管娘子的同时,更照顾好自己。 但见管娘子娇娇怯怯,人也不多话的模样,她也只能点到即止。 柳福儿笑着夸管娘子乖巧,又说早前在蜀地,若没有管大,她和梁二一行人怕也没法弄来粮食。 虞氏听了这话,便也只能作罢。 回到西院,柳福儿便给管娘子寻来活计。 知道她会画画,柳福儿便让她画年画,写对联。 管娘子抿着嘴,细气的道:“姨姨,我不行。” 柳福儿诧异,道:“我可是知道,你舅舅、你阿耶都很有文采,你既是他们开蒙,又怎会差了?” 管娘子脸颊微红,憋了半天,只得领受。 柳福儿微笑,与她到东次间的书房。 管娘子磨了墨,坐在案几后。 半晌,她道:“姨姨,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 柳福儿问她,“你一个人行?” 管娘子抿着嘴,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柳福儿便知道她其实还是怕的,便来到门边,道:“那我坐在这儿,你画好了喊我。” 管娘子舒开眉尖,用力点头,细葱样的手指捏住毛笔,正襟危坐的落下笔端。 柳福儿半仰着的坐靠在椅子里,见她运笔平稳,眉宇沉凝,不由有些吃惊。 她的本意其实是想让管娘子转移一下注意力,如此或许可以淡化被强掳去囚禁的那段记忆,却不想还当真有两把刷子。 第二百零四章 换个丫环来服侍 时近正午时,管娘子才将年画画好。 抬起头,却见早前柳福儿坐着的椅子上已经换成了赤槿。 管娘子微微抿嘴。 赤槿搁了针线,过来解释道:“娘子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久坐。娘子着我在这儿陪你。” 管娘子看她片刻,从她身边钻过,直奔西里间。 赤槿哎了声,赶忙去追。 却见管娘子正脱了鞋,小心的来到酣睡着的柳福儿边上,慢慢的蜷成个团。 赤槿摇摇头,上前给她盖上被子。 管娘子睫毛颤颤,没有睁眼。 赤槿顺手捏了碳夹,把烧了大半的碳炉勾得旺些,转头去厨房。 却见那随着管娘子过来的婆子在那儿偷吃。 赤槿顿时皱起眉头,道:“你在作甚?” 婆子唬了一跳,赶忙去咽嘴里的吃食,却不想那团子表皮甚黏,卡在喉咙处,就是不下去。 眼见她连翻白眼,赤槿忙过去给她捶背。 折腾好一会儿,婆子才算把团子吞下去。 她长出了口气,叫了声娘,道:“你这人怎么好在背后叫人。” 赤槿瞪起眼睛,冷笑道:“你这婆子好没规矩,我没说你偷吃,你倒反怪起我来。” 婆子心虚,先发制人不成,便道:“我不与你争辩,没得浪费口舌。” 她扭身往正房去。 赤槿斜插一脚,把她拦下,道:“夫人正在歇息,你且去别处候着。” 婆子干咳一声,转眼看了看外面不时往里扫一眼的小丫鬟,蔫蔫走了。 赤槿拢了炭火,回到屋里填好,便拿了针线篓子,打算再给管娘子做身替换的。 奈何她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屋里又暖,没几针,她便也困了。 迷迷糊糊间,也趴在榻边,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到了傍晚,柳福儿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起身,转呀看到睡着的一大一小,不由失笑。 她小心的挪下了榻,来到院子里。 正看到那婆子叉着两腿,悠哉的站在廊下,眼睛盯着院中清理院子的丫鬟,一手捧着一把念头,另一只手捻着往嘴里送。 那悠哉的模样,活似她是这院子的主人。 柳福儿皱了皱眉,转头回屋,见赤槿已经醒了,便道:“马上准备些节礼,明天让这婆子带回去。” 柳福儿想了想道:“节礼里莫忘了加上捻头和甜糕。” 赤槿低声答应,道:“我这就去叫重槿去做。” 柳福儿点头,轻轻拍了拍管娘子,道:“小懒猪,醒醒,该吃晚饭了。” 管娘子介苗颤了两颤,缓缓睁开。 当看到眼前之人是柳福儿时,她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我画完了。” “真的,”柳福儿适时表现出惊讶,道:“赶快洗漱一下,陪姨姨去看。” 管娘子点头,一骨碌从榻上起来,去角落边的架子旁,自动自发的洗漱。 柳福儿把巾帕递给她,道:“姨姨准备了些节礼,明天让你的婆子送回去可好?” 管娘子把脸从巾帕里抬起,微微点了两下。 柳福儿露出一点微笑,揉了揉她脑袋,牵着她手去书房看画。 第二天一清早,柳福儿便带着管娘子去了正院。 婆子正打算要跟,却被赤槿留下,将柳福儿要求说了。 婆子却不想离开这里,便道:“可是夫人交代,让我一直照顾娘子的。” 赤槿微笑,道:“这一来一回也不过月余,正好你回去过了团圆年,来年再过来不是一样?”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道:“这个是夫人特地打赏的,你若不去,那我就给别人了。” 婆子眼睛霎时一亮,急忙拿过来道:“夫人也是一片好意,我怎好辜负。” 赤槿一笑,道:“东西都已经装上船了,你这就过去吧。” 婆子不疑有他,忙不迭的回去收拾行李,直奔角门外的阜头。 又过小半个时辰,柳福儿和管娘子回来。 赤槿朝柳福儿点了点头。 柳福儿一笑,柔声与管娘子道:“待到过了年,我再寻个跟你年龄相当的玩伴。” 管娘子捏着她的披帛,抿起嘴唇。 柳福儿安抚的摸摸她脑袋,道:“不是让你离开,只是我身子越来越重,行动不便时,我怕你孤单。” 管娘子怯怯看她,道:“不孤单,我陪着你。” 柳福儿一怔,心里微暖。 只是管娘子跟前真的不能少了服侍的人,柳福儿望了圈院子,正打算挑了个瞧着妥帖的跟着,赤槿道:“有个人倒是可以。” “谁,”柳福儿问。 “就是早前在老夫人院子里,后来被打发出去的那个,”赤槿道:“我前些日子瞧见一次,行事比从前稳重多了,且能进老夫人院里,规矩也是不错的。” 柳福儿啊了声,想起那个小丫鬟。 她倒是与管娘子年龄相仿。 “你去问问,若她愿意就过来吧,”柳福儿如此吩咐。 管娘子用力扯了扯柳福儿披帛,表示自己不愿。 柳福儿道:“不管怎样,你总需要个端茶递水,扫地洗衣的吧?” 管娘子垂下头,松了捏着披帛的手。 柳福儿微笑,拉着她的手,回到屋里。 没多会儿,赤槿便带着那个小丫鬟进来。 小丫鬟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口称恩人,连连叩拜。 柳福儿摆手,道:“站起来,让我看看。” 小丫鬟立起身来,垂眉敛目,任由柳福儿和管娘子打量。 柳福儿微微点头。 看来经过那件事之后,她的心性受了极好的磨练。 她转头问管娘子,“她跟着你可好?” 管娘子看了眼柳福儿,不太情愿的点头。 柳福儿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嘀咕,也不知道管大和刘娘子到底跟她怎么说的,让她恨不能紧黏在自己身上。 赤槿带着小丫鬟去耳房拾掇,顺带找几身衣裳给她,又交代她关于管娘子的不同,让她多上些心。 小丫鬟能再得进内院的差事,如同做梦,对赤槿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铭记于心。 赤槿见她万分紧张,便道:“娘子不是个挑剔的,但你也不可放肆,规矩还是需得守的。” 小丫鬟点头,道:“我知道了,赤槿姐姐,我一定不会辜负恩人和你的。” 第二百零五章 年关将至,南下灭贼 正房的门轻轻一响。 管娘子从门里出来, 赤槿一笑,道:“好了,赶紧过去吧。” 小丫鬟一点头,忙不迭的小跑过去。 对于这个被强塞来的丫鬟,管娘子只看了眼,便低下头继续走路。 因着赤槿帮忙,小丫鬟对管娘子倒是知道一些。 见她这么对自己,也不意外,只在心里琢磨小时候玩的那些有趣游戏。 赤槿笑望两人回屋,又站了会儿,听到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才进了正房。 柳福儿正在宽衣裳,见她过来,便道:“两人没事?” 赤槿笑道:“都是一般大小的年纪,相处些时候,也就好了。” 她过去帮柳福儿把衣裳换了。 柳福儿歪坐进迎枕里,舒服的叹气。 这些日子,但凡只要走路,她的腰眼就酸得厉害,要不是包娘子几次叮嘱,让她多走,她真是恨不能半步也不走。 赤槿来到侧边,轻轻的帮她按压,道:“娘子且忍忍,再过几个月,也就好了。” 柳福儿点头,歪了歪身子,等赤槿按过了,才道:“从前看着人肚大如簸,只觉得新奇,哪里知道怀孩子竟是这般辛苦。” 赤槿笑答:“是娘子身子弱。我阿娘那时,怀着弟弟七八个月了,还下地做活,走起路来我都追不上呢。” 柳福儿哼唧,忽的想起来,道:“你弟妹那边可有送去信?” 赤槿点头,道:“舅舅不舍故土,只让弟妹没过来,他们想陪着舅舅过个年。” 柳福儿眼睛开合了下,低低的嗯了声,道:“倒是就安顿在我的陪嫁铺子里吧。” 赤槿笑道:“他们斗大字都不识,去铺子不合适,还是去庄子上吧。” 柳福儿没有答话。 赤槿歪头,见柳福儿已经睡去,细细的呼吸均匀悠长。 她弯唇一笑,拉过被子,搭在她身上,再添了些炭火,这才拿了摆在针线篓子上面的小衣裳细细揉搓。 待到午时,柳福儿被赤槿叫醒。 管娘子带着小丫鬟过来吃饭。 小丫鬟一直立在管娘子后面,每当管娘子眼睛一转,便立刻将菜夹到她碟中 管娘子开始还倔着,只吃自己夹的。 可渐渐的,随着碟中的菜品越来越多,她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夹的。 分辨几次之后,依然如此,她有些火大,干脆把所有的菜都划拉进肚里。 柳福儿一直垂着眼睛吃饭,像是没看到一般。 知道管娘子板着脸出门,她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那个乖巧到过分的管娘子相比,她更喜欢这个鲜活的。 赤槿笑道:“以后可要热闹了。” 柳福儿站起来,在屋里走动着消食,道:“热闹些才好,不然也实在是沉闷。” 赤槿拿了上午弄好的小衣裳,道:“娘子,你看这个如何?” 柳福儿拿来瞄了瞄,道:“这时候就做,也太早了些吧?” “不早了,”赤槿笑道:“小孩子可是见风就长的,衣裳多备些总没错。”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你还是先给那孩子做几身吧,眼见着就要开春了,做些时新的款式。” “知道了,”赤槿将小衣裳收起来,待到下晌又去库房取了些颜色鲜亮活泼的料子出来。 晚时,柳福儿带着管娘子去延寿居。 大约是因着是生地方,管娘子明显收敛起来,即便是小丫鬟夹菜,也都埋头吃下。 柳福儿喝着热浆,笑眯眯的瞧着有些生疏,却还是渐入佳情的主仆。 虞氏和刘氏见她肚子迟迟还不显形,急得不成,频频催她多吃些。 柳福儿无法,只好吃上一两口菜,算是给了面子。 唐氏盯着柳福儿吃下的东西,发现根本无迹可寻,便只得按捺下心思。 日子在看似平稳里,来到腊月底。 某天傍晚,周小六接到梁二传信。 北地依然稳固,梁二请旨南下与梁帅一同剿灭乱军,唐皇已经准奏,或许途径汴州,还能回来探望一下。 周小六一路疾奔来到梁府,将好消息告知。 平伯忙去内院禀告。 刘氏正准备去延寿居,闻听这话顿时喜不自禁的跟柳福儿道:“这混小子可算回来了,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做阿耶了。” 柳福儿抿了嘴笑。 刘氏拉了柳福儿道:“走,咱们这就去延寿居去。” 微温的掌心轻贴上来,柳福儿背脊微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她明了,刘氏这是一时忘形,失了态,待到清醒,便会收回去的。 出了正房,游廊里凉风微拂,刘氏果然松开手指。 柳福儿微垂着头,浅浅的勾了下嘴角。 这种事情,只要不心生期待,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来到延寿居,虞氏听说这事,也十分高兴。 吃过饭,几人坐定了喝浆消食。 刘氏有些感叹,道:“只可惜不能赶在除岁之前回来。” “这也是没有法子,”虞氏道:“武将不比文臣,他们的职责便是护国保家,可这家却不包括自己的小家。” “从古至今,武将之家的女人们那个不都是这么忍着过来的?” 刘氏面色微赧,道:“阿娘说得是,是我心思太窄了。” 虞氏摇头,道:“骨肉亲情,哪里能不想,何况今年大郎二郎,两人皆负了伤,你担心也是常理。” 刘氏这些日子被虞氏斥了不知多少次,难得听虞氏这般宽慰,她心里一阵翻腾。 柳福儿微微抿嘴,看向唐氏,心里想的却是白衣阁的严心法师。 唐氏感觉到柳福儿侧目,便转眼睨过去。 柳福儿转开眼,转而倒浆水。 第二天,刘氏一改早前的萎靡,十分振作的张罗过年。 唐氏身为大儿媳,便被她拎来,一并操持。 柳福儿本想帮忙搭把手。 不料刘氏赶忙拒绝。 现在她虽然已经胎像稳固,但她身量还是单薄得可怜,刘氏哪里敢让她操劳半点,只让她什么也不用管,只张着嘴等投喂就行。 柳福儿无法,便扶着腰,画着圆规状,回去了。 唐氏面上笑吟吟的,心里却恼恨得不成。 早在帝都失守之前,这等琐碎的小事婆母又怎会让她烦心操劳? 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第二百零六章 中毒 待到除岁那日,天上落了些薄雪。 柳福儿带着管娘子过来吃过年夜饭,便开始昏昏欲睡。 虞氏便让她赶紧回去,让人拿来她那张厚貂皮的披风,给她罩了个严实不说,还让婆子抬个软椅过来。 以免天黑路滑,出什么事情。 唐氏淡笑着给梁锟剥栗子壳,心里已是怒火喷薄。 这等待遇,便是她也没享受过。 柳福儿晃悠着走了。 唐氏将捏成泥的栗肉扔到碳炉里,笑着跟儿子说:“那个不好,阿娘再给你剥一个。” 去岁一过,便是立春。 转暖的和风才起,院子里的迎春花便打了花苞。 一场小雨过后,阳光初升,鹅黄色的小花便热烈的争相开放。 柳福儿在早上过去请安之时,见到这情景,不由感叹。 管娘子闻言,只眨巴眨巴眼。 待到吃过回去小院,她带着被她起名为青苗的小丫鬟,一块来到花园。 此时时间还早,盛开的就只有迎春花。 两人各摘了一小把花枝之后,青苗道:“娘子,差不多够了。” 管娘子抿着嘴,还继续摘。 青苗拦下她,道:“再多,插在瓶里就不好看了。” 管娘子这才停手,道:“你会插瓶?” 青苗道:“早前在老夫人院子里时,看姐姐们插过。” 管娘子点头,道:“那我们插好了,再给姨姨送去。” 青苗眨了眨眼,笑着答好。 走在回去的路上,趁着管娘子没留意,青苗悄悄的笑。 这还是管娘子第一次跟她这么说话,且还是把两人归结在了一处。 想来彻底打开她心结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两人回去一番折腾,管娘子抱着插瓶来寻柳福儿。 瞧着错落有致的插法,柳福儿点头,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管娘子小脸微红,腼腆的笑道:“青苗也有帮忙。” 柳福儿侧眸,看了眼小丫鬟,笑道:“多谢你了,我很喜欢。” “真的?” 管娘子眼睛微亮。 柳福儿点头,道:“只是这花长在枝头,今年开完明年还会再开,若是摘下来,以后也就开不成了。” 管娘子抿抿嘴,垂下头不语。 柳福儿忙道:“不过,花房里有好些花,不如拿些过来,栽在院子里,到时大家都可以看到,岂不是更好?” 管娘子抬眼,小心看她。 见她笑意浅浅,神情温和,便点了点头。 “只不过,”柳福儿道:“你既然种下了,便需得照料。我与花木并无研究,要怎么养护,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管娘子十分严肃的点头,挺着小腰板,带着青苗走了。” 傍晚,花房送来一些才刚展叶的花来。 管娘子和青苗两人拿着画好的图纸,十分严谨的规划着。 柳福儿隔着窗子,见两人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好笑。 赤槿过来道:“要不要我叫些人过来帮忙?” 柳福儿摇头,道:“难得见她这么有精神,就让她自己来吧。” 一脸忙活几天,管娘子的规划终于完工。 她很有成就的巡视几圈,确定不论什么时候院里都会有鲜花盛开,这才来跟柳福儿表功。 听着她看似很有逻辑的论调,柳福儿笑道:“做得好。” 又道:“只不过,你早前栽下的那些,不需要先浇点水吗?” 管娘子眨巴眨巴眼,忽的想起这事。 她火烧屁股的直往外跑,却在来到近前时,发现已经浇了水了。 后赶来的青苗道:“娘子莫急,我已经趁着夜里都弄好了。” 管娘子定定看她,小声道谢。 青苗笑道:“我是娘子的丫鬟,娘子与我客气岂不生分?” 管娘子抿了下嘴,忽的弯起嘴角,用力点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丫鬟。” 青苗心头落定,她终于真正的在内院站定了脚跟。 气温随着时间渐渐回暖,院中的花枝在管娘子的细心呵护下,从光秃变得绿叶满布。 柳福儿现在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每天吃完饭,便在这院子里来回踱步,顺带看管娘子拎着花铲穿梭在花树间,除草培土。 某天,周小六送来梁二来信。 大军已将乱军拦截与襄州,若是顺利不日将会回来。 接到消息,刘氏忙让豆蔻把消息传去西院。 柳福儿正在散步,得知之后,顿时欣喜的捏着管娘子小脸,道:“你姨丈就要回来了,高兴不?” 管娘子眨巴眨巴眼睛,记起那个跟阿耶拼酒的郎君。 舅舅可是很崇拜他的呢。 她微微点头。 柳福儿却凑近了看她眼底,道:“你最近睡得不好吗?” 怎么眼圈有点发青。 青苗过来道:“娘子这几天时常从梦中惊醒呢。” 管娘子缩了下脖子,把脸从柳福儿手里滑脱,小声道:“没事的,就是总想起阿娘和阿耶。” 柳福儿问清苗,“娘子其他可还好?” 青苗想了想,道:“娘子近来头痛了几次,不过只片刻就好了,而且晚上还会出汗。” 柳福儿皱眉。 这时节又不是盛夏,夜里怎会冒汗,且管娘子年纪小小,也不会又盗汗的毛病。 柳福儿拉着管娘子进屋,道:“去请包娘子过来。” 赤槿见柳福儿表情冷冷,忙立刻出门。 没多久,包娘子便背着药箱进来。 见到柳福儿的脸色,她便皱起眉头,道:“你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没有啊,”柳福儿道:“哪儿不对吗?” 包娘子二话不说,抬手就往脉上搭。 柳福儿道:“我是想让你看看她。” 她推了下管娘子。 包娘子端量了管娘子,又看看柳福儿,才将手搭在管娘子脉上。 半晌,她松开之后,又搭上了柳福儿的。 这一回她有些长。 她环顾一圈,又指了青苗,道:“你过来。” 青苗一脸莫名的走到跟前。 包娘子扯了她胳膊,又扶脉。 柳福儿见她这般,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妙。 她低声道:“可是哪里不对?” 包娘子看她一眼,道:“你中毒了,你可知道?” “什么?” 柳福儿大惊。 包娘子道:“不止你,她们两个也是,且还比你深。” 第二百零七章 鲜花虽美,却带毒 “这怎么会?” 柳福儿叫了赤槿和重槿过来,道:“你看她们可有中毒?” 包娘子一一诊过,摇头。 柳福儿咬着嘴唇,脑子里快速过滤着只有三人能接触的一切物什。 最终定格在了院子里的花上。 管娘子和青苗镇日泡在那里,她时常过去转悠,赤槿因着要做几人的春衫,便没跟着凑热闹,重槿则是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整天纠结在菜谱当中,便是其他丫鬟,也都会避开那里,以免不慎碰断哪根枝杈,招来责罚。 她指了指外面,道:“你帮我看看,那花可有问题?” 包娘子过去看了会儿,回来道:“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她道:“不然我拔一颗回去试试吧。” 柳福儿面色沉沉的道:“小心些,要尽快。” “好,”包娘子在田埂边扯出一株,仔细的包裹,塞进药箱便告辞了。 院子随着她的离去儿变得沉寂。 良久,柳福儿轻吐了口气,安抚的摸摸管娘子小脸,道:“没事的。包娘子医术特别好,等她查清楚,便会制出解药的。” 管娘子点头,目光落在柳福儿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上。 她其实只是有些小毛病,并没有大碍。 倒是姨姨肚子里的小弟弟,也不知会不会生病。 柳福儿下意识的摸摸肚子,心里同样也在打鼓。 安抚了管娘子主仆,赤槿送两人回去。 才刚回屋,就听柳福儿道:“你这就去寻平伯,立刻将打理花房之人拿下。” 赤槿赶忙出去。 重槿到底没能忍住,小声道:“这不会影响小郎君吧?” 柳福儿长吐口气,轻声道:“但愿吧。” 她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平稳情绪。 约莫两刻钟不到,赤槿快步回来道:“管花房的婆子有一阵子不见了,平伯一早请示过刘夫人,已经去府衙报过了。”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忽的轻笑了声。 想来那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她缓缓的搓着手指,道:“带上咱们的人,把花都起出来,浇好了水,咱们给它换个地方。” 赤槿出门招呼全院的丫鬟们动作,天才将黑,便把花都挪了出来。 柳福儿起身,大步往外行去。 重槿急忙扯了架子上的披风,搭在她身上。 其后丫鬟们抬着带土的花,横穿过园子,往东院行去。 柳福儿动静不小,唐氏很快接到风声。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道:“她想要干什么?” 成女史诧异看她一眼,又看一旁明显被吓着的梁锟,道:“娘子,你怎么了?” “没事,”唐氏努力镇定着心神,朝望来的梁锟笑了笑,道:“拦下她,别让她把那些破烂带过来。” 成女史出门。 唐氏叫了丹桂,叮嘱她,“看好锟儿,”便来到厅堂侧间的槅扇处。 越过一只只翠枝,隐约可见月洞门处,柳福儿正与成女史说话。 大抵是哪句话不如她意了,柳福儿猛地拔高一个音调,喝令道:“给我冲进去,打死了算我的。” 重槿气势汹汹的把成女史搡到一边,赤槿带着余下丫鬟直往里冲。 至于院里过来阻拦的丫鬟,才要阻拦,只见赤槿一摆手,便有惯常干粗使活计的丫鬟冲出,三两下便把那些人搡开。 赤槿带着丫鬟直奔正院。 柳福儿也没客气,直接让她们把花抬进屋里。 唐氏低呼一声,急忙奔去门口,怒喝道:“滚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此时的唐氏面色泛红,眼睛圆瞠,公主气势极足,倒是唬了后面的丫鬟一缩。 赤槿一步迈到近前,二话没有,一把就把她推开,道:“搬。” 丫鬟们瑟缩了下,赤槿道:“怕什么,想想你们吃谁的米粮。” 丫鬟们皆是从司空府跟来的,闻听这话,登时气势一鼓,一扛担子,冲了进来。 躲在屋里的梁锟见阿娘吃亏,便瞅了丹桂失神,急忙奔出。 唐氏一见梁锟过来,不由大惊失色,道:“你赶紧进去,这里你不能待。” 闻听这话,柳福儿就更断定这花有问题。 她冷冷的盯着唐氏,恨不能吃了她的肉。 成女史从后面追来,道:“柳夫人,你实在太放肆了。” 柳福儿冷笑一声,抬手就给她一巴掌,道:“滚一边去,梁家的事还用不着你多嘴。” “那我总能管了吧!” 院门口,刘氏的声音远远传来。 柳福儿拢了拢披风,淡淡的叫了声阿娘。 刘氏打着豆蔻的手,急忙忙过来,道:“这又是闹的什么?” 柳福儿轻扯嘴角,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着花特别趁阿嫂的院子,就给她送来了。” 唐氏见到刘氏,就跟见到主心骨,急忙拉着梁锟要出来。 柳福儿冷笑,道:“给我把她拦下来。” 重槿立马冲过去,把她堵在门口。 唐氏伸手就要打。 重槿不甘示弱的瞪着眼睛,大有你要打,我就打回去的意思。 刘氏左右看看,到底是偏心相处多年的大儿媳,道:“你阿嫂既然不愿意,就罢了,又何必强求?” 柳福儿淡笑,道:“阿娘见谅,我今天还就是强求了。只要阿嫂带着锟儿在这些花木中间一个晚上,明天要打要发,我悉听尊便。” “柳氏,”刘氏皱眉冷喝。 柳福儿道:“我耳朵好使,阿娘不必如此大声。” 唐氏急忙道:“阿娘,锟儿年纪小,不可在这儿待太久。” 柳福儿呵笑,道:“这花每日都长在我院子里,我能待得,他又如何不成?” 唐氏语塞。 柳福儿冷笑,道:“让我来说吧。那是因为你在花木里用了毒,想要害我和我的孩儿。” “我没有,”唐氏下意识的捏紧梁锟的手,道:“你胡言乱语。” 她看了眼梁锟,壮起些气势,“锟儿是梁家长孙,又岂能被你随意折腾?” “我肚子里的也是梁家的骨血,可我现在怀疑他就要被你所害。” “当然,你也可以不承认,”柳福儿道:“只要你们在那里带上一夜,我就相信。” “柳夫人,你实在太越谕了,”成女史上前。 柳福儿反手就抽她一个耳光,目带凶光的道:“你再开口,我便让人拖你去边上,打得牙齿掉光,再也说不出话。” 成女史捂着脸颊,抖着嘴唇,再不敢言语。 第二百零八章 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到了这会儿,刘氏已经听出个大概。 她颤声问唐氏,“你真个下毒了?” “我没有,”唐氏一脸诚恳,“阿娘,你相信我。” 刘氏抖着嘴唇。 实在是柳福儿从来不做越谕的事,她又如此言之凿凿,定是已经确定,且看唐氏即便努力掩饰,还是露出些许的惊慌。 两厢一对比,让人无法肯定唐氏当真无辜。 刘氏并不知晓,此时的柳福儿并没有什么证据。 只是柳福儿现在根本不想这些,她要的便是这段时间。 既然毒粉是遇水挥发,那么爱子心切的唐氏定然扛不住。 她朗声,道:“给我搬把椅子来,我今天就在这里守着,看谁能让她出来。” 唐氏见情况暂时不能回转,便示意梁锟赶紧去里屋。 柳福儿冷嗤一声,指了留在外面的花树道:“给我扔进里屋,每一间都不能落。” 丫鬟们当即照做,即便刘氏在后呵斥,也还是没能阻止。 听着屋里次第传来的声音,唐氏心里一片绝望。 如此便是避无可避了。 梁锟轻轻的回握着唐氏,扬着小脸看唐氏。 唐氏摸摸他小脸,微微笑了笑,道:“我承认,是我在花土里掺了的毒粉。” 柳福儿挑眉,唐氏道:“现在可以让锟儿出来了吧?” 柳福儿点头。 重槿让开一条路来。 唐氏推了推梁锟。 梁锟却紧抱住她大腿,道:“我不走,我要跟阿娘一起。” 唐氏看柳福儿。 柳福儿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放了你?” 唐氏落下肩膀,柔声道:“锟儿听话,你先去婆婆那儿,阿娘跟婶娘说会儿话。” 梁锟不肯。 柳福儿皱眉,一股异样的烦躁冲上心头。 她捏紧了手指,才勉强按下情绪,道:“给我把他拉开。” 赤槿过来,强行把梁锟扯开。 梁锟不肯,拼命挣扎,还狠狠咬了赤槿一口。 柳福儿冷声道:“再过去几个,把他抬走。” 刘氏哪里能忍得,急忙让豆蔻过去帮忙。 等到把梁锟带出院子,柳福儿道:“讲讲吧,你这毒粉从哪里来?” 唐氏张了张嘴。 柳福儿啊了声,道:“或者在往前些,比如白衣阁的严心法师,再或者徐家为何在二郎开赴边关不久便进犯武宁。” 唐氏盯着柳福儿,目光闪动。 “看来你都猜到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又不傻,怎会想不到?” 唐氏靠着门扉,半依着,缓缓的坐到地上。 “是,严心法师是我和马娘子做的局,阿娘抱孙心切,你若无子嗣缘,阿娘自会张罗。” “你,”刘氏恼怒的咬着牙关,叱问道:“你为何如此?” 唐氏狠狠的瞪着柳福儿,道:“为何?自然是为了阿耶,柳氏害死了他,我难道不该为他报仇?” 柳福儿呵笑了声,道:“我害死的?我是抽了你家马,还是推了你阿耶下车?你要找人报仇,也要搞搞清楚。保不齐就是你阿耶德行不休,老天要收他呢。” 从皇帝大肆掠夺幼龄娘子,就可以看出唐家皇族的德行,柳福儿可不信唐氏的阿耶是个善人。 “柳氏,”唐氏挣扎着起身,想要冲来。 被重槿狠狠的推坐在了地上。 湿润的花土被她坐在下面,柳福儿扫了眼,立刻转开。 刘氏不赞同的看柳福儿,却见她根本不理自己,只得道:“那徐家来武宁,你也有份?” 唐氏侧开头,道:“我只告诉她家里的动静,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柳福儿摸了摸下巴道:“让我来猜一猜吧。” “马颖早前是打算把我调开,而后以自家的护卫冒充乱军贼寇,再来提出援助,逼迫长辈休了我,她好嫁进梁家。只不过,她没预料到,黄家军突然冲出帝都,又直奔汴州,这虽然也达到她围城的目的,但马家护卫个个草包,根本护不住城,于是她便退而求其次,想等交换了契约,便带着你们一同逃离。” 唐氏抿紧的嘴唇不语。 柳福儿转眼看刘氏。 刘氏脸颊泛红,急忙躲闪。 柳福儿一笑,见唐氏湿透的裙摆已干了大半。 她勾唇一笑,道:“事情已然明了,该怎么办,还请阿娘和婆婆做主。” 她站起身,带着所有人走了。 折腾这一趟,她这个孕妇也该好生歇歇了。 刘氏定定的看着唐氏半晌,亦带着人走了。 成女史急忙上前,将唐氏扶去游廊,又命人赶紧把狼藉收拾干净。 待到回到屋里,换了衣裳,成女史为她通发。 一直沉默着的唐氏道:“我大抵是皇家里第一个被休弃的公主。” “不会的,”成女史道:“郎君一直极为爱重与你,不会舍得的。还有老爷,他可是忠心拥护唐氏的,又怎会让这个姓氏蒙尘?” 唐氏笑了笑,道:“我是公主,所以他爱重与我,若别人嫁与他,他也同样。” “至于梁帅,”她道:“我的所作所为,已经形同背叛。我与堂兄并不相熟,只要他上奏,堂兄难道还会向着我?” 成女史垂下头,低低叹了口气。 既然这般清楚,又何必做下那些个事呢? 唐氏一笑,道:“不过我不悔。” 她道:“我自小受阿耶疼爱,若不为他做些事,我这一辈子也都不会安心。” 成女史放下发丝,柔声道:“人活一世,求得便是无愧。娘子只要觉得对得住自己的心便好。” 唐氏眼底一亮,道:“你也这么觉得?” 成女史心里苦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里的想法究竟如何,又有什么紧要。 她服侍唐氏歇了,吹灯去了隔间。 而在延寿居里,虞氏听了刘氏转述,又叫了平伯,得知花房婆子没了踪影,不由连连捶桌。 “你可是天天在花房的,唐氏的心思藏得深,你瞧不出来也就罢了,难道花房少了个人,你也不会发现?”刘氏耷拉着脑袋,道:“我平日多是看花草,怎会在意那些下人。” 虞氏瞪眼,道:“听你这话,我真是要念声佛了。好在祖宗庇佑,平伯能干,不然指着你,这个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刘氏脸上烧得厉害,便小声道:“阿娘,我以后改还不行吗?现下这事该怎么办,你帮着拿个主意呀。” “什么怎么办?” 第二百零九章 婆孙交心 虞氏道:“她是公主,又岂能说休就休,说离就离的?” 她道:“你赶紧给大郎发个信,问他如何办。” 刘氏忙不迭的赶紧回去写信。 虞氏打发麦香来西院,详问柳福儿如何。 重槿还在生气,说话难免有些冲。 赤槿忙喝止了她,并柔声道:“如今不止娘子,还有管娘子主仆也同样中毒,娘子愧疚不已,适才还过去看她睡得如何。” 麦香小声道:“老夫人也很震惊,万没想到公主竟会如此。只是她身份特殊,老夫人不好决断,以着夫人去信询问老爷了。” 赤槿一礼,多谢她告知。 送走麦香,赤槿回去禀告柳福儿。 对此,柳福儿倒也不意外。 这就是上位者的特权。 她收拾收拾,上床歇了。 夜半,东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柳福儿迷糊着睁开眼,道:“怎么回事?” 赤槿披衣过来,道:“听动静是东院。” 柳福儿坐起来,道:“让人去看看。” 赤槿出门,片刻又回来。 没多会儿,便有小丫鬟来回禀,“是小郎君起了烧。” 柳福儿皱眉,道:“严重吗?” “听说已经有些糊涂了,”小丫鬟答。 柳福儿披衣起身,手顺势往袖管里伸。 只是,伸了一半,她又缩了回来,道:“赤槿,你过去看看,若没人请郎中,你就去跑一趟。” 赤槿答应着出了门。 约莫小半个时辰,她才回来。 “娘子,已经请了包娘子,公主也过去陪着了。” 柳福儿垂下眼,重回床上躺好。 赤槿过来给她掖被角,柳福儿道:“明早你悄悄去问问包娘子,锟儿可否也中毒了。” 赤槿笑道:“娘子就放心吧,我已经问过了,包娘子说,他只是受惊过度,吃几副药便好了。” 柳福儿这才松了口气。 挟人逼供是一码事,但真要伤了锟儿,她心里也会不安的。 但也只是不安。 便是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如此。 或许旁人有那些舍身的大义,但在她,没有谁比她的孩子更为重要。 翌日,赤槿早早出了门。 待到柳福儿起身时,她已回来。 伺候柳福儿起身时,她道:“娘子且安心吧,小郎君烧已经退了,只人还有些怏怏。” 柳福儿露出一点笑容,道:“收拾一下,咱们吃饭,待会儿让人把院里彻底清一遍。” 赤槿道:“我一早就跟平伯说了,待会儿人便会过来。” 收拾妥当,柳福儿安抚管娘子留下来吃饭,她带着赤槿来到正院。 刘氏见到她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 柳福儿一礼,道:“昨晚一时急怒,乱了分寸,媳妇特来领罚。” “罚什么,我也有错,要不是我大意,又怎会到现在才发觉不对,”刘氏扶她起来,道:“你身体可还好?”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道:“如今还不知,只能等包娘子制出方子再看。” 刘氏道:“那我差人过去问问。” 柳福儿点了点头。 刘氏端量她气色,见也不太好,便道:“你这月份也大了,平常多去后院走走,别总在院里憋着。” 想想,她又道:“左右二郎现在也还没回来,不如你先去馥郁院住着,等平伯把院子彻底清理好,你再搬回来。” 柳福儿一想,挖土是个大工程,要想彻底清除干净,挖三尺怕是不成。 这般折腾,怕是一两天也完成不了。 而她既不想被人吵,又不想看着坑洼的院子闹心,便索性答应下来。 刘氏笑道:“那我这就吩咐人把院子拾掇出来。” 她道:“你也回去吧,拿些常用的过去就行。” 柳福儿一礼,转而回去收拾。 待到她带着人过去时,馥郁院已经收拾完毕。 简单将物什摆好,柳福儿便去了延寿居。 此时,刘氏已经去了正院。 柳福儿见礼之后,便道:“婆婆,昨晚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虞氏定定看她,道:“有点。” 她道:“锟儿也是梁家的血脉,是你的亲人,可你却为了逼唐氏认罪,冒险把他置身险地。” 柳福儿抿了嘴,摸摸肚子,道:“即便你怪我,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虞氏看看她肚子,叹了口气,道:“天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样,自己的孩子都是掌中宝。且你那么做,也是因为没有证据,无法指证唐氏对吗?” 柳福儿点头。 虞氏道:“你婆母已经把唐氏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我了。” 她道:“说起来,我也有错,竟然信了那尼姑胡说八道,还险些把恶人招进家里。” “真是老了,脑筋已经不够用了。” 柳福儿小心的靠过去,道:“你别这么说,我都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你坚持,不肯停妻再娶的。” 虞氏摇头,道:“你也不用那好话哄我,这要是以前,这等小伎俩我便是当时没想明白,过后也能琢磨清楚。” “现在,是真是不成了。” 虞氏拉着柳福儿的手道:“你婆母心眼不坏,就是太单纯,还耳根子软。以后,这个家你要帮我多多看着啊。” 柳福儿笑了笑,垂下眼。 回到馥郁院,柳福儿直接睡了个午觉。 待到才刚睡醒,便听说梁锟又起了烧。 柳福儿皱起眉头,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退了吗?” 赤槿摇头,道:“只听说公主惩处了院子里的人,大抵是哪里出了差错吧。” 柳福儿深吸口气,道:“有没有请包娘子来?” “已经去了,”赤槿道:“重槿已经去等包娘子,想问问药方的事。” 柳福儿点头。 门外传来一点动静。 柳福儿转眼,见重槿快步进来。 赤槿忙问:“怎么样了?” 重槿喘了口气,道:“包娘子说让喝些绿豆水、豆浆和米汤饼汤一类,多去园子转转,过几天她制出方子,便送来。” 柳福儿道:“那她可有说这毒对宝宝是否有害?” 重槿摇头。 柳福儿蹙眉。 赤槿着急道:“你这是不会,还是不知道?” 重槿道:“包娘子也没说,估摸是不知道吧。” 柳福儿顿时抿紧了嘴唇。 第二百一十章 处置?呵呵,处置 如此过了几天,馥郁院里,不论丫鬟主子,所喝皆换成的豆浆与米汤,吃也是吃汤饼一类。 而在东院里,梁锟的病情却在不停的反复着。 唐氏恨不能日夜不眨眼的盯着,可这也还是没能避免梁锟白日好转,夜里发热的情况。 待到西院庭院休整妥当,平伯请示了柳福儿,在游廊靠院墙的一侧种上翠竹,院子只立一颗高大的香樟树。 至于内院,则挖了个小池塘,引祸水养荷花,顺带搭了小桥、凉亭,又堆砌一小巧的假山,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如此便有耽搁了大半个月,赤槿和重槿时不常的过去看进度,每每回来,便都赞叹一番。 柳福儿开始还含笑听着。 可渐渐的,她面上的笑容便少了。 重槿诧异,便与赤槿嘀咕。 赤槿叹气道:“老爷这么久都没有回信,且看平伯这般不惜工本的大兴土木,八成东院是没事了。” “什么?” 重槿瞪大眼睛,道:“她做下那样的事,老爷怎么还能容她?” 赤槿撇嘴道:“谁叫人家命好,投胎成了公主呢。” 与官吏贵胄之家不同,在世家里生活的人对皇权并没有那般的敬畏。 重槿也是撅起嘴,道:“那娘子岂不是委屈死了。“ 赤槿抿起嘴角,道:“这日子还长着呢,以娘子的本事,想怎么样还不是眨眼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宽娘子的心,好生把小郎君生下来才好。” 重槿用力点头,道:“你让人盯住了东院,免得再生幺蛾子。” “放心吧,已经交代了,”赤槿勾了勾嘴角,示意锅上冒起来的热气,道:“面汤差不多好了,给娘子端过去吧。” 重槿啊了声,赶忙掀开盖子,朝着汤勺去盛。 屋子里,柳福儿坐在旁边看管娘子教青苗识字,顺带的也跟着认识。 从打柳福儿某天无意中说起胎教,管娘子便又找到事情可做。 每天上午识字,下午弹琴,为得是熏陶即将要出生的弟弟。 重槿进了门来,笑吟吟的把面汤搁下,道:“今天的汤格外鲜,我在里放了些莼菜。” 管娘子很是欢喜。 汴州是内陆,这等产自水中的植物在蜀地常见,可在这儿却很是稀少。 她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先歇歇,喝完汤再继续。” 管娘子搁了笔,乖巧的洗了手,坐到案几后。 重槿打开汤盅,现在内里的小盅,热气夹杂着鲜味扑面而来。 管娘子深吸一口,喝上一口,好久都不想咽。 柳福儿轻笑道:“尽管喝,这汤以后常给你做。” 管娘子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道:“平伯已经给咱们的新院子修了池塘,这莼菜肯定要种一些的。” 管娘子眨巴下眼,看重槿。 重槿点头,道:“娘子果然厉害,正是如此呢。” 柳福儿的笑意渐渐收了。 她喝了几口汤,便搁下道:“待会儿让赤槿去问问周都尉,郎君几时能回来。” 重槿微微抿住嘴,看柳福儿。 柳福儿看了眼管娘子,示意重槿莫要多话。 重槿只好垂下眼,出了门。 赤槿听了重槿转述,忙出门去寻周小六。 听说是问梁二消息,周小六苦着脸道:“前些时候,梁帅在襄州与乱军大战一场,其中有一股乱军逃往唐州一带,司马领命阻截,想是情况不顺,耽搁了。” 赤槿拧眉,“那郎君没再传回什么消息?” 周小六摇头。 赤槿无法,只得回去复命。 听说梁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柳福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表情越发的少了,人也显得淡淡的。 赤槿和重槿急得不行,只好借着出去买绣线的机会,来到司空家,请汪氏过府开导。 到此时,汪氏才知道原来柳福儿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她气得手都哆嗦,第二天一早,她便来到梁府。 刘氏将她引入花厅,汪氏也懒得客气,直接道:“不知府上打算如何处置唐氏?” 刘氏笑容一僵,暗怪柳福儿不懂事,又不是不知道唐氏身份,明知道梁家为难,还这般作怪。 汪氏冷冷睨她,道:“夫人该不会是觉得我女儿无人撑腰,想要就此不了了之吧。” “怎么会,”刘氏干笑道:“如此四下动荡,老爷又征战在外,有许多事需要顾忌。” 汪氏面色越来越冷,到最后已是挂了霜。 “不过,”刘氏眼见汪氏要翻脸,忙道:“我已经命人封了东院,如今除了郎中便无人可以出入至。至于处置嘛,夫人能否给我们些时间,”她道:“我保证,定不会让柳氏受委屈的。” 汪氏面色和缓一点,道:“有亲家母这话,我便放心了。” 刘氏干笑。 汪氏提出去看柳福儿。 刘氏忙让豆蔻引路去馥郁院。 穿过花香弥漫,繁花遍布的园子,汪氏微微点头。 刘氏这回总算开窍,行事也靠点谱了。 进了院,赤槿急忙迎上来。 待到豆蔻退去,汪氏问:“娘子如何?” 赤槿抿着嘴,微微摇头。 汪氏深吸了口气,抬眼见柳福儿正立在门边,含笑望来。 瞧着她微腆的肚子,汪氏低咒道:“天杀的唐氏,她好歹也是个做娘的,便是有再大的仇,孩子又有什么错。” 柳福儿正被管娘子扶着出了门。 汪氏快步过去,道:“你且慢着些呀。” “没事,”柳福儿笑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出去走,身子骨结实着呢。” 汪氏瞧她非但没长肉,反而还瘦了些的小脸,心疼的心都抽抽。 再次在心里把唐氏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她拉着柳福儿的手,感觉到温热,才放了些心。 母女两相携进屋,管娘子上前行礼。 柳福儿道:“这是我在蜀地故友的独女,姓管。” 汪氏端量管娘子,赞道:“真是的标致的小人,”她顺手撸了腕上的镯子,套在管娘子手上。 管娘子忙要挣下,并下意识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婆婆给的,就收着吧。” 管娘子这才行礼道谢。 赤槿过来,带着管娘子出门。 汪氏这才拉着柳福儿说与刘氏谈及的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闻喜讯的傻阿耶 当听说短时间内无法处置唐氏,柳福儿表情很淡。 “豆蔻过来时没带你去我那边院子看过吧?” 汪氏动了动眼珠,有些不太明白。 柳福儿笑了笑,“修得甚是漂亮,当真是一步一景,就连池塘里也种上了莼菜。” 汪氏微微动容。 那是需要活水才养得好的。 这工程可有些大。 “真是大手笔呀,”柳福儿微翘嘴角,道:“以梁家如今的财力,这应该是极限了。” 汪氏眼神闪动,道:“你是说刘氏跟我说的其实是敷衍?” 柳福儿笑了笑,道:“或许不是,不过最坏的结果,大抵不会休了唐氏。” 汪氏拧起眉头。 柳福儿笑了笑,道:“阿娘,赤槿弟妹过几天要过来,你帮我安排一下可好?” “这都是小事情,送过来就是,”汪氏道:“这事是怎么想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想等二郎回来。” 她神情十分自然,但汪氏就是莫名的不安。 她拉着柳福儿的手道:“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就跟阿娘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再不然跟我回去住些时候,等二郎回来,你再回来也不迟。” 柳福儿摇摇头,道:“如今战事未歇,二郎回来时间不会长,我想他一回来就见到。” 汪氏叹了口气,道:“也好。你义兄婚事,我定在立秋之后,如此你也能赶上。”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那我可要从现在就攒贺礼了。” 汪氏笑道:“你能来就好,哪个还缺了你的礼了。” 母女两说了会儿闲话,又说起十娘年底也要嫁人的事。 待到日上中天,吃过汤羹样的午饭,柳福儿才送汪氏出门。 回到司空家,汪氏便去寻司空茂。 听了柳福儿如今情况,司空茂道:“等二郎回来,我与他谈谈,不成还是寻个机会去别处吧。” 身边有个时刻探出毒牙的毒蛇,谁也不可能安枕。 何况柳福儿即将生子,万一有个闪失,那就是生割她的肉,一辈子都生不如死了。 汪氏叹气,道:“这娶了公主可真是麻烦,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真真是烫手。” 司空茂冷哼,道:“那是福儿心善,不想伤及无辜。” “谁说不是,”汪氏道:“就凭她那小脑袋瓜,收拾唐氏,还不就是眨眼的工夫。” 司空茂道:“我猜她现在心里定是有主意了,只是在等梁家表态。” 汪氏倏地想到柳福儿那时的表情,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司空茂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汪氏笑着摇头,把那念头挥散。 她如今已经将近七月,应该不会那么莽撞。 又两日的深夜,梁二策马疾奔而归。 城门守卫急忙禀告。 周小六从睡梦醒来,一个惊跳就往梁府去。 待他来到府门口时,梁二已经入府。 把守角门东婆子引着梁二来到馥郁院。 此时院里已经熄灯。 梁二打发了婆子,从院墙跳了进去。 柳福儿正睡得迷糊,忽然感觉周围有人,她紧握着拳头,道:“谁?” 梁二咧嘴,正要上前,就请东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柳福儿艰难的坐起身,扬声唤赤槿。 外面,赤槿答应着,托着灯盏进来。 正瞧见张这手寻灯,却又不敢动弹,生怕惊着柳福儿的梁二。 她叫了声郎君,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正撩了床帐望来。 梁二笑呵呵上前,道:“我回来了。”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转眼道:“赤槿,去看看怎么回事?” 赤槿一礼,快步出去。 梁二坐到床边,端量她面容。 片刻,他皱起眉头,道:“你瘦了。” 柳福儿摸摸脸颊,道:“难看了吧?” “还是胖些好,”他捏捏她脸颊。 柳福儿微笑,见他甲胄上遍布尘土,且他也没有要换的意思,便道:“待会儿还要走?” 梁二点头,道:“大军行到许州附近,我算了下,还来得及,便回来看看你。” 柳福儿含笑望着他久久,她拉着他手,柔声道:“二郎,我有没有说,我真的很欢喜你?” 梁二一呆,喉结剧烈的抖动,一股澎湃的情绪从心底猛地激发出来。 他张开双臂,紧紧的把她箍在怀里。 因为太激动,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柳福儿挣扎着推开他,护着肚子。 梁二目光下移,嘴巴缓缓张大。 柳福儿含笑点头。 梁二呆看了许久,蓦地站起,在地上跟驴拉磨似的转了好几圈,才呵呵傻笑的嘀咕,“我要做阿耶了,我要做阿耶了。” 他冲到柳福儿跟前,想要抱,又怕伤了柳福儿,只得咧着大嘴,说:“我要做阿耶了。我,我要做阿耶了。” 柳福儿抿着嘴点头,笑看他犯傻。 赤槿从外面进来,见两人这般,便要往回缩。 柳福儿眼睛尖,叫住她,道:“怎么回事?” 赤槿道:“小郎君又烧了,人抽搐得厉害,已经去请包娘子了。” 梁二侧头,道:“锟儿病了?” 赤槿看看柳福儿,见她没表情,便点头。 梁二下意识的看向东边,又看了眼柳福儿,眼神晃了晃。 柳福儿心里一叹,心口泛起一阵的酸楚。 她眼眶有些热,却还是笑道:“去看看吧,锟儿病了有些时候了。” 梁二过去拉了拉她手,道:“我去去就回。” 柳福儿微微点头,搭着赤槿的手立在窗下,看梁二大步流星的离开。 院子里很黑,因为柳福儿睡眠不好,廊下的灯也熄了。 可就是这样,他也还是走得快而稳。 天色从最深沉的黑渐渐转亮,柳福儿轻叹着重新躺在了床上。 赤槿叮咛重槿一声,悄悄去了东院。 一打听才知道,梁二去东院没多久,就被刘氏叫去,天才刚亮就被刘氏送出府了。 赤槿用力跺几下脚,暗骂刘氏奸猾。 这般提防,不就是怕娘子告状吗? 回到馥郁院,赤槿实在没能忍住,便跟重槿抱怨道:“郎君好容易回来一趟,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夫人送走了。” 重槿附和道:“可不是,娘子这还有孕呢。” 时近正午,柳福儿一觉醒转,她简单收拾了下,便叫来管娘子,道:“还记得前两天过来的婆婆吗?你去那里住几天可好?”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临行的道别 管娘子眼睛一眨,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她嘟着小嘴,哭唧唧的道:“姨姨不要我了吗?” “不是,”柳福儿道:“是姨姨最近有事,暂时不能带着你。你先去婆婆那里住些天,到时姨姨会来接你。” 管娘子摇头,拉着柳福儿衣角,只哭着不肯。 赤槿和重槿忐忑的面面相觑,不知道柳福儿会怎么分配她们两个。 柳福儿低声安抚了好一会儿,见不奏效。 眼见管娘子安静的流泪,两只眼睛只死盯着自己,她很怕这孩子更加自闭,只得叹了口气,道:“别哭了,姨姨带着你就是。” 管娘子怯怯看她一会儿,才问:“真的吗?” 柳福儿点头,道:“不过那样会很苦,也许连饭也吃不饱。” 管娘子连连点头。 柳福儿摇头,抬眼道:“想来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到了。” 她道:“我打算离开这里。” 赤槿和重槿皆看着她,手有些紧张的握着。 柳福儿道:“本来我是想回司空家的,但婆婆和阿娘肯定不会由着我的性子,周都尉也不会放着不管,他们会劝我回来,可我不愿,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一把。” “娘子说得什么话,”赤槿道:“我们是你的陪嫁,你走到那儿,我们就跟到哪儿,有我们在,定不会让娘子饿着。” 柳福儿微笑,道:“怎么?怕我撇下你们?” 赤槿和重槿被说穿心思,都低下头。 刘福儿道:“分开只是暂时的,等过了风头,我会来寻你们的。” “真的?” 重槿狐疑。 柳福儿点头,道:“我还等着你帮我坐月子,喝你的汤汤水水补养呢。” 重槿表情有些松动。 赤槿拉了拉重槿,道:“娘子,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柳福儿道:“赤槿,你带着青苗扮成我和管娘子,绕过许州,经邓州入荆南。如果你们能到,便在城门处多转悠,一旦看到有人在城门口的墙根底下写了福字,便做标记,等人来,他会带着你去一处山坳,你可以和青苗暂时在那里呆着。” “如果你被参军或者周都尉寻到,”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道:“就把交给郎君。与他说,婚姻太过沉重,我心狭肚窄,实在负担不起。” “娘子,”看到上面的花样,赤槿眼眶霎时一红。 那荷包便是她绣的,专门用装夫妻结发的同心结的。 “哭什么,”柳福儿道:“这世间有多少男女因欢喜而结缘,却又因缘浅而分离?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赤槿把眼泪抹干,闷闷答应。 柳福儿转眼看重槿,“你回司空家。” “娘子,”重槿嘟嘴。 柳福儿道:“你听我说。我突然离开,阿娘和阿耶定然担心,与他们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到一切平安了,我会送信回来,”她一顿道:“也会把你接回来。” 重槿弯起嘴角,又道:“娘子,不然还是送封信回去,我跟着你一起,可好?” 柳福儿摇头,道:“我不见了,梁家定然会大肆搜寻,倒时城中各处皆封锁,我行动缓慢,需要时间。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拖延,等拖无可拖,就把方向指向赤槿那边。” 重槿眨眨眼,道:“那娘子你呢?” 柳福儿起身。 正要迈步,却被管娘子拖住。 柳福儿道:“姨姨要去妆台拿东西。” 管娘子送了送手,亦步亦趋的跟过去。 柳福儿便指挥她拿出柜子里的匣子,拿出个玉兽头,道:“我要去寻位故人。” 赤槿和重槿莫名。 柳福儿一笑,道:“你们只要知道我有去处就好,记住这个万不能对别人说,尤其是梁家人。” 赤槿和重槿皆用力点头。 吃过午饭,赤槿和重槿便忙活起来。 赤槿将贵重轻便的细软打包,重槿则忙着烙饼熏肉干。 待到第二天一早,柳福儿将婚书端正的摆在床榻上,而后来到正院。 这是从那天叙话之后,她第一次过来。 见她肚子又大了些,刘氏忙不迭的让豆蔻来扶她。 柳福儿笑着婉拒了,让跟前的人都退下,才道:“前两天我阿娘过来,你很着恼吧?” 刘氏抿了下嘴,想要否认。 柳福儿淡笑,道:“我知道,唐氏是公主,咱们家是臣子。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臣子休了皇家公主的道理?” “因为我的事,让阿娘和婆婆为难了。” “为难是有些的,”刘氏松了口气,嘴里还是道:“只她虽是公主,可已嫁入梁家,那就得守梁家规矩。” 她道:“只是你阿耶和二郎都忙着乱军一事,一时顾不上府里,大郎如今在帝都,人一时也回不来,锟儿又一直病着,片刻也离不得她。我和你婆婆有心惩处,又怕惊着锟儿,只好先暂时搁着。” 柳福儿含笑,忽的道:“阿娘,你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对吗?” 刘氏被问得一愣,片刻她反应过来道:“你怎么这么问?” 柳福儿笑答:“我知道,阿娘觉得我配不上二郎。” 刘氏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道:“开始有一点,”她道:“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有你的长处,你的优点。即便你有时候行事出格了些,做事出人意表了些,但是人无完人,我亦如此,又怎好太过苛求你?” 柳福儿勾了下唇角。 她相信,此时刘氏所说,当真是出自她本心。 就如同她早前,对自己也是和善有加。 但只要被人吹吹风,她耳根子一软,对自己的态度就会大变。 大抵她觉得她是长辈,只要略微的服个软,自己就该原谅。 柳福儿起身,略微曲了曲膝,道:“阿娘,对不起了。” 刘氏唬了一跳,忙扶她起来,道:“你现在身子沉,就别讲礼数了。” 柳福儿随她动作起来,望了她片刻,道:“时辰不早了,婆婆那里应该等着了吧?” 刘氏恍然,忙与柳福儿过去。 陪着虞氏吃过早饭,柳福儿提出想去庙里上香。 虞氏不太赞同的道:“你身子重,不然我让人去庙里多添些香油钱。” 柳福儿道:“还是自己去,心更诚。” 她道:“我做软椅上去,只在殿里转转,不会累着的。” 虞氏想想,觉得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刘氏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带侄女逃亡,求收留 柳福儿眨了眨眼。 虞氏道:“包娘子今天过来,你不用过去?” 现而今,虞氏已经彻底不相信唐氏,但凡包娘子过来,刘氏都会过去盯着。 刘氏这才想起来,不由皱眉。 柳福儿笑道:“我带着重槿赤槿,她们行事妥帖得紧,不会有事的。” 刘氏道:“那你早些去,吃过中饭便回来。” 柳福儿答应,扶着赤槿的手起身。 待走到门口,她扭过头,朝虞氏困难的行了个礼。 虞氏慈和的摆摆手,道:“早去早回。” 柳福儿微微的笑,出了延寿居。 立在开放的繁花中,柳福儿遥望着东边的院落。 那里安静得如同没有人居住。 片刻,她低声道:“走吧。” 赤槿轻握她手臂,扶她回去。 重槿一早就准备好了东西,见她过来,便叫了管娘子主仆。 一行人从游廊而过,经过正在忙碌的丫鬟们,柳福儿低声道:“过些时候,让阿娘把她们都接回去吧,若是新人进门,她们在这儿也尴尬得紧。” “娘子,”赤槿低唤她一声。 柳福儿侧目看她。 见她看自己的肚子,她笑了。 “这个孩子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 赤槿抿紧了嘴唇,一路无语的上了马车。 平伯本还打算再派几个婆子跟车,却被柳福儿拒了。 车夫静等众人安坐才晃悠的挥鞭。 车子摇晃着出了梁府,穿过街市。 柳福儿撩了帘子,安静的看着外面。 直到来到城门口,才换赤槿探出头。 因着早前大战的缘故,城门兵士对柳福儿跟前的两个丫鬟都很是熟悉。 看清是谁,兵士笑道:“这天眼见着就阴了,保不齐下晌就有雨,夫人可要多加注意才好。” 柳福儿推开赤槿,笑着露了半个脸,道:“多谢提点,我们会注意的。” 中间城门缓缓打开,车夫挥鞭而行。 柳福儿朝兵士含笑一礼,才落了帘子。 车子驶上官道,明显转得快了。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来到寺庙的山脚。 候在山脚的小沙弥赶忙过来迎客。 赤槿道:“我等是来添油的,不知贵寺今日可方便?” 小沙弥连连点头,道:“施主请随我来。” 赤槿歪头,见上面阶梯不少,便道:“贵寺可有软椅?” 沙弥见柳福儿的肚子,道:“施主请稍后,小僧这就去寻。” 柳福儿含笑点头。 待到软椅过来,她便吩咐车夫就在山脚下边的马厩候着就是。 车夫不疑有他,吆喝着将车停过去。 柳福儿等人缓缓上了正殿。 一番参拜过后,赤槿添了些香油钱。 知客引几人在殿内转悠,欣赏壁上文人留下的墨宝以及棚顶的精美描彩。 柳福儿应景的跟着走了一会儿,便说累了。 知客忙带几人去客舍,又送上斋饭。 简单的吃过,赤槿将包裹分开。 她和青苗只带了些胡饼,其他细软和饼肉一类都留给柳福儿。 柳福儿挑了几根金簪,塞进包裹。 “娘子,这个不行,”赤槿忙推脱。 柳福儿道:“你拿着这个,途径小些的地方当了,若他们发现,便会确信重槿没有说谎。” 赤槿捏着金簪,心里万分的不舍。 她道:“娘子,你真的能舍下郎君吗?” 她眼圈泛红道:“不然咱们去寻郎君,让他给咱们做主。” “傻话,”柳福儿轻呼了口气,道:“老爷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觉得他行?” 赤槿抿唇。 郎君那般看重娘子,定会给娘子讨个公道。 柳福儿摇头,道:“我若去寻他,他那脾气,肯定丢下乱军,回来闹腾的天翻地覆。倒时兄弟阋墙,别说婆婆阿娘,就是老爷和大郎君也会怪我不懂事,”她道:“我又不是离了谁不能活,又何必背上那罪名?” “可是,你这样离开,二郎君就能罢休?” 柳福儿一笑,眼带狡黠,“我已经走了,他就是闹得再厉害,又与我何干?” 她又不是软柿子,难道真会吃了亏默默忍下? 赤槿见柳福儿当真已是有了成算,便悄悄拐了下重槿。 示意等到郎君找来时,千万别口下留情。 重槿用力点头,表示收到。 时近下午,柳福儿等人换了男装,告别面带诧异的知客,谢绝小沙弥通知车夫的热心,表示自己可以过去。 小沙弥瞄着她肚子,有些担心。 柳福儿笑眯眯的摸他脑壳,摸出块夹着葡萄干的胡饼,道:“甜的。” 小沙弥眨眨眼。 柳福儿一笑,牵着管娘子往下,绕过马厩,往官道行去。 来到宽阔的路上,柳福儿道:“你们没有过所,行事万万要小心。” 赤槿亦很不舍,道:“娘子,你也是。” 柳福儿笑道:“我没事,又不是没走过,”她道:“认识义兄之前,我也曾在外面游荡过一阵子呢。” 赤槿和重槿露出些新奇之色。 柳福儿笑道:“等以后,把你们都接过来,闲暇时,我便与你们说。” 重槿和赤槿对望,均不约而同的道:“那可就说好了。” 柳福儿挑眉,淡笑道:“说好了。” 赤槿和重槿这才雀跃起来。 三人各自上了路,柳福儿摸摸管娘子的小脑袋,道:“走吧,咱们也该走了。” 她带着管娘子重又回到寺庙的山脚,又从那边的岔路下去。 早前过来时,她便已经留意,那里有停泊的小渔船。 柳福儿理了理袍脚,忽的把袍子衣摆扯得破烂,又把管娘子头发胡乱,顺带抹了两把灰在她和自己脸上,这才作惊慌不已的模样往渔船行去。 船上的娘子正在船尾汲水,见两人过来,便笑着招呼,“两位郎君可是要行船?” 柳福儿拉着管娘子走近。 船娘这才看清两人身上的狼狈,她表情微微变了变。 柳福儿已经扯了缰绳,上了船。 船娘皱眉过来,道:“你们这是……” 柳福儿赔了个笑脸道:“大娘子,你行行好吧,我家老爷看上了我侄女。” 她眼泪含在眼圈道:“可你瞧瞧我如今,”她道:“我是偷偷逃出来的,想去寻我兄弟,把她送过去。” 管娘子一瘪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兵分几路去寻人 船娘端量管娘子稚嫩的小脸和头上的丫髻,啧了声道:“真是造孽呀。” 还这么小,就惦记上了。 她伸手拉住柳福儿,帮她踩着窄窄的搭板过来,端量鼓鼓的肚子,道:“你这月份,要不是逼急了,想来也不会这般行事。” 柳福儿哀婉一叹,拉了管娘子,连连跟船娘道谢。 船娘摆手,道:“谁还能没有个遇到难处的时候。” 她扶了柳福儿坐下,问:“你们要去哪儿?” 柳福儿仔细的盯着船娘,道:“我兄弟随着东家在泗水一带做生意,听说做得还不错。” 船娘眼神微动。 柳福儿忙道:“你若是不便,带我们一段就行,以后的路,我再想办法。” 船娘摆手,道:“倒不是不便,只是我当家的还没回来,你们若是能等得,我便带你们过去。” “能的,能的,”见船娘没有半点异样,柳福儿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故作迟疑了下,道:“只是我那老爷在府衙认识些酒肉朋友,我若去办过所,就怕他知晓。” 船娘道:“这个好办,我这船有个暗舱,能藏下个人。” 她看了眼管娘子,道:“至于她,就说是我侄女,过来跟船的不就行了。”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好。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不到,一个穿着麻布短衣,身量高大的男子阔步而来。 船娘一见,急忙招手。 待他上岸,她拉了男子去一旁,低语几句。 男子侧头看了看柳福儿,尤其是那个肚子,他皱着眉头道:“你可确定,去了泗水能寻到你兄弟?” 柳福儿点头,又把荷包递过去。 男子接过来,打开,见里面银钱不少,便挑眉道:“你这夫家倒是个富裕的。” 柳福儿苦笑,道:“若不是如此,他又岂敢动坏念头?” 男子赞同点头。 他扯了绳索上来,招呼厨娘去前面不远的县里。 那边过所比城里容易得的多。 船缓缓离开阜头,柳福儿遥望渐渐远去的汴州城,轻轻吐了口气,眼圈却突然酸涩发胀。 管娘子立刻拉着她的手,像是要安慰她。 柳福儿轻轻吸了吸鼻子,笑着摇她的手,道:“没事了。” 船娘刚好听到这句,便笑了。 “也是你们运气好,遇到我们,不然哪个又敢送你?” 柳福儿动了动眉头。 船娘道:“我早年也揣了娃,可我年轻又好逞能,揣了也不知道,还下水捞鱼,等我感觉不对,已经晚了,这不一晃这么多年,再就没怀上,好在当家的也不嫌弃。” 柳福儿轻蹙眉尖,道:“当时该寻个妥帖的郎中好生看看的。” 船娘豁然一笑道:“没事,都这么久了,我也都想开了。” 柳福儿微微抿嘴,心里有个念头。 天色擦黑,几声闷雷过后,果然开始掉雨点。 雨滴搭在乌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柳福儿见挂着的帘子落下一半,自己坐在另一边望天,心里却在想着赤槿和青苗。 而此时,重槿正走到城门口。 守城的兵士还是早上那个,见到只她一人,忙上来道:“可是夫人留宿在外了?要不要我去回禀都尉,派些人过去?” 重槿微微摇头,进了城门,直奔司空家别院。 兵士往她背影,挠挠脑袋,扭头去寻周小六。 听说柳福儿出城未归,周小六皱眉,道:“都知道她出去,怎么不会来回禀?” 兵士小声道:“我瞧着她有丫鬟跟着,再说那寺庙离这儿也不是太远。” 周小六一巴掌糊在他脑后,道:“什么不是太远,不知道现在乱军正在许州吗?” “万一要是流窜过来小股,那两个丫鬟顶多能挡两刀?” 周小六越说越生气,直接抡圆了胳膊,狠拍他。 兵士被拍得生疼,又不敢叫出来,只抽着冷气道:“都尉,咱们是不是得去问问?” 周小六顿时瞪起眼睛,道:“自然要问,这还用说?” 他提步就往外去。 兵士忙道:“那丫鬟往司空家去了。” 周小六已经走到府衙门口,闻言脚跟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兵士这才跳着脚的揉肩背,感觉舒缓了,忙跟了上去。 周小六一路疾行,只比重槿慢了几个呼吸进门。 但重槿进的是内院,而周小六等来的是司空八郎。 内院里,汪氏听说柳福儿离家出走了,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她,她……” 她狠咬下舌头,才道:“她去哪儿了?” 重槿道:“她说要去找故人。” “那是哪儿?”汪氏道:“那你怎么不跟着?” 重槿撅嘴,道:“娘子怕你们担心,让我回来报信。” 汪氏闭了闭眼,道:“那还不如你跟在她身边,起码我不担心她吃食出问题。” 重槿抿嘴。 她也想呢,可娘子不让啊。 门口,司空八郎如旋风样的卷进来。 见到重槿,他忙道:“义妹呢?” 汪氏拉住他道:“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司空八郎转眼看汪氏。 王氏深吸口气,道:“福娘离开梁家了。” “什么?” 司空八郎惊得跳起来。 他喝问重槿,“她人呢,在哪儿?” 重槿唬了一跳,小声道:“娘子去寻故人了。” 司空八郎拧眉嘀咕两遍。 能被她称之为故人的,应该就是蜀地的管家吧。 他转身往外行。 汪氏忙扯住他,道:“要是找到福娘,千万别说过分的话,她月份已经大了,动不得气。” “我知道了,”司空八郎点头,赶紧去寻周小六,并把自己的推断说了。 周小六道:“除开管家,还有荆南。” 他道:“那儿还有好些与她要好的。” “对,没准就是去那儿了,”周小六越想越觉得可能。 司空八郎道:“我这就往管家送信,你赶紧派人去往荆南的各处要道堵人。这才半天功夫,又下了雨,她们走不了太远。” 周小六点头。 司空八郎道:“至于梁家那边……” 周小六道:“不能让她们知道,刘夫人是个极重规矩的,要是知道大郎这般,没准真就逼着司马休她了。” 司空八郎道:“不然就说她来司空家小住?” “行,”周小六道:“那你赶紧让人去梁家送信,我这就去荆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四处遍寻不到人 两人快速分工,各自忙了起来。 司空八郎往蜀地送完信,想想又回来寻汪氏。 汪氏在屋里也是急得团团转,见他忙道:“怎么样了?” 司空八郎将情况简单说明,又问:“阿娘,义妹当真没跟你说去哪儿?” 汪氏拧眉,“我是小孩子吗?这种事我怎么会瞒你?” 司空八郎点头,复又叹气,道:“这下可要翻天了。” 汪氏看了眼儿子,忽的哼了声道:“也该折腾折腾了,不然这些人就不知道难受。” “阿娘,”司空八郎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斗气?” 汪氏道:“我这是给福娘抱不平。” 她道:“福娘怀得是别家的小郎吗?她唐氏说害就害,梁家那两个老的还都缩脖子认了。福娘是个软性的吗?她能忍下这口气?” 汪氏道:“这事福娘没错。” 她道:“要说不对,也是不该瞒着我。” 司空八郎不语的看她。 汪氏瞪眼,道:“难道不对?” 司空八郎哪里敢说不,连忙点头。 汪氏叹气,道:“好在她还带着赤槿,路上打点倒也还能轻省些。” 司空八郎默默点头。 晚上,司空茂回来,也得知这事,他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孩子是对梁家彻底灰了心了。” 他道:“要是找到,就先接回来,若她就是不想过了,那就和离吧。” 汪氏挑眉,道:“你说得轻巧。” “和离了,她肚子里的那个怎么办?梁家能放手?” 司空茂没有吭气。 汪氏复又一叹,满脸愁容的道:“今天还下了雨,这孩子也没个过所,这是要在哪儿住啊。” “也不知那马车可严实,万万别着凉才好。” 司空茂只叹气,不吭声。 汪氏横他一眼,又道:“梁家男人都是常年不在家的,福娘跟她们处不到一处,这以后可怎么办?” 司空茂了解汪氏,这会儿他再提和离,她会再来一**击。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一夜无眠,清晨时雨淅沥的停了,汪氏收拾完头脸,嘀咕道:“这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信。” 司空茂套上外衫,道:“你也别急,我去寻八郎,让他去府衙探探。” 汪氏点头,歪头道:“让他吃些东西再去。” 司空茂摆手,阔步往前院去,却得知司空八郎天才亮就已经出门。 司空茂估摸是去打探消息了,便索性坐下来等。 约莫两刻钟左右,司空八郎回来。 司空茂起身,道:“怎么样?” 司空八郎摇头,道:“都尉昨晚连夜出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司空茂拧眉。 马车行速有限,福娘又是那么个情况,加上天气缘故,速度定会更加的慢,都尉是骑兵出身,没可能一夜还没追上。 门外,仆从过来回禀,说来梁家管家来了。 两父子顷刻都变了脸色。 司空茂看了眼儿子。 司空八郎叹气,转身去花厅。 厅堂里,平伯站得规矩。 见到司空八郎过来,他忙拱手行礼。 司空八郎含笑,请他落座,才道:“敢问管家清早过来,可是有事?” 平伯道:“是这样,昨晚车夫赶车回来,说没接到柳夫人一行人,因着早前府上传话,说夫人过来此处,两位夫人有些迷糊,着我过来,问问柳夫人可还安好。” 司空八郎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下异样。 他轻扯了下嘴角,道:“挺好的,我阿娘刚好也去拜拜,就在寺里碰上了,义妹随她回来,想来是忘了车夫那茬了。” “那就好,”平伯笑道:“老夫人也知道夫人在府里闷,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司空八郎维持着笑脸,送了平伯出门。 目送马车走远,司空八郎就大步流星的直奔自己院里。 司空茂还没走,见他回来,便道:“怎么回事?” 司空八郎一脸焦急道:“义妹走时根本就没坐车,她们是走着离开的。” 司空茂咧了下嘴,责备道:“这孩子,太任性了。” 很快,他又道:“周都尉该不会追岔路了吧?” 没可能四条腿的跑不过两条腿的。 司空八郎表情沉重的摇头。 司空茂道:“你,赶紧带着护卫悄悄出城,给我大范围搜,除了车行,还有船行,都要一一问遍,一定要把人找到。” 司空八郎点头,叫了仲六,直奔外头去。 司空茂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转,只得回书房。 时间开始变得漫长起来。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没能阻挡太阳西沉。 待到暮色四合,也还是没有消息传回。 汪氏急得不行,跑去书房,把躲着不肯出来的司空茂拎出来,道:“说,到底什么情况?” 司空茂干咳一声,道:“我要说了,你可别急。” 汪氏瞪眼。 司空茂道:“福娘没坐马车,直接从寺里出来就走了。” 汪氏倒抽口冷气,道:“你是说这将近两天一夜,她全都是靠腿走?” 司空茂小小的点头。 汪氏搭着丫鬟的手,只觉浑身无力。 昨天可是下着雨呢,野外荒僻,连个遮拦,她一个大肚子可怎么躲呦。 “你别急,”司空茂道:“我已经让八郎带着人去寻了,保不齐很快就找到了。” 汪氏咬牙,道:“外面那么大,她要诚心想躲,你们上哪儿找去?“ 又是一夜无眠,然后,直到天色大亮,司空八郎也还是没有消息。 汪氏呆坐了会儿,便忍不住抹泪。 司空茂被她哭得心都酸软了,只好拥着她肩膀,无声安慰。 入夜,司空八郎一声疲乏的回来。 身后还跟着一身狼狈的赤槿和青苗。 司空茂和汪氏急忙忙赶过来。 见到赤槿,汪氏呆了呆,道:“福娘呢?” 赤槿默默跪在地上,以额贴地,青苗赶忙跟上。 汪氏忍不住上前半步,道:“我问你话呢。” 赤槿就保持这个模样,动也不动,也不吭气。 “你,”汪氏忍不住要去扯她。 司空八郎拦下她,道:“没用的,周都尉都说要动刑了,她也这样,”他顿了下道:“那个小的也是。” 汪氏脑袋一阵抽痛。 她赶忙捂着,只觉眼前阵阵发晕。 “阿娘,”司空八郎和司空茂一惊,急忙扶她坐到椅子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平淡的生活才是福 汪氏挣开两人,指了赤槿道:“你说,你怎么才肯说。” 赤槿道:“奴要见梁司马。” 汪氏闭了闭眼,道:“你是明知道他不在,故意要难为我吗?” 赤槿抿紧了唇,再不吭气。 汪氏气得连喘粗气,道:“好,你不说。” 她道:“她不是弟妹要来吗,”她推司空八郎,“去让人守着阜头,我就不信,她不开口。” 赤槿表情扭曲了下,她伏低身体道:“并非奴为难夫人,只是娘子有话要讲与司马,奴不敢违逆娘子的命令。” 汪氏眉头微皱,道:“她要与二郎说什么?” 赤槿又闷不吭气了。 司空茂定睛看她,道:“你若想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我告诉你,行不通。” 汪氏晃神,忙收敛脾气,将语气放缓,道:“你是个懂事的,所以我才把你陪嫁过去。” 她道:“福娘的情况,你是知晓的,如今天气不好,她又是那般,万一有个闪失,你可当得起?” 赤槿抿唇,道:“娘子心里有数,不会做伤害自己和小郎君的事的。“ “她要有数,就不会偷偷走了,”汪氏再忍不住,爆发出来。 司空茂端量着她,道:“你说她心里有数,就是说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赤槿抿嘴。 司空茂示意管家把她和青苗拘起来,而后道:“八郎,你去趟府衙,跟周都尉商量一下,尽快给二郎送个信。” 司空八郎快步奔出。 司空茂转眼,见汪氏手肘支桌,撑着额际,便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起码咱们可以知道,福娘这次离开,不是意气用事,她是彻底想好了的。” 他道:“她是喜欢谋定而动的,想来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了的。” 汪氏抬眼,问:“会吗?” 司空茂点头,道:“你看她行事,哪一桩不是如此?” 汪氏转眸想了想,上次乱军围城,她也是准备好了,可即便他们怎么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她紧提着的心终于松了松。 司空茂扶她起来道:“这一天了,你也没吃什么,喝些米汤再歇吧。” 汪氏含糊的嗯了声,道:“你也是。” 夫妻两相携的回了内院,总算能勉强的睡了个囫囵觉了。 府衙里,周小六听了司空八郎的要求,一脸为难。 他道:“司马正在剿贼,若是脱队,就是违反军纪,是要受处分的。” 司空八郎问:“那你觉得是处分重要,还是义妹安危重要?” 周小六梗住了。 自然是两个都重要。 他想了想,道:“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先给郑三传个信,问问情况,若是顺利,我再与司马说,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司空八郎退而求其次。 他转身要走,想想又回来,道:“对外,你就说我阿娘那天也出城上香,她们一块回来的。那个车夫回去胡说,没准梁家会来问你。” 周小六一呆。 车夫回来时,他已经出城,又因赤槿的守口如瓶,他也并不知晓,原来柳福儿并没有坐车。 他转了两圈眼珠,问司空八郎。 “这方圆百里,咱们都找遍了。你说她是怎么走的?” 司空八郎明白他想到哪儿,便道:“城里城外的货船客船我都寻遍了,没谁两天没归。” 周小六眨着眼,冲去边上的小官房里。 此时,负责办理过所的小吏已经下值。 周小六左右瞧了圈,寻到块大石,几下子便把门锁砸开。 他招呼司空八郎一块进来,寻这两天办理过所留下的底联。 两人一同翻找,最后罢手。 司空八郎泄气道:“这人,她怎么就能凭空不见了呢?” 真是太神奇了。 “不可能不见,”周小六道:“她一个大肚婆,还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见?” 他道:“我去下游寻寻,我就不信,还不能找到她。” 他憋着鼓劲,冲出门去。 司空八郎在后面喊,“别忘了传信。” 周小六高扬鞭子,示意了下,轻夹马腹,冲出府衙。 而此时,惹得一干人等人仰马翻的柳福儿正安坐在船舱里。 同船两天,以柳福儿的本事,四人一早便熟络了。 船娘炖了锅鲜美的鱼,四人各端着个碗吃着。 柳福儿将胡饼和肉干贡献出来,男人尝了口,赞了声好,转脸不知从哪儿摸出瓮浊酒。 船娘薄嗔的白了他一眼,与柳福儿道:“船上过日子的,鱼鲜寻常,反倒是这肉吃得少,偏你这肉干筋道弹牙,味道又足,正好就酒。” 柳福儿一笑,道:“翁大兄喜欢就好,”她拿了几块,给管娘子做零嘴,余下的都推给船娘,道:“阿嫂,你帮大兄收着,若他惹你不高兴,你便不许他吃酒。” “好,”船娘笑着接过,并威胁的看了眼翁大。 翁大呵呵的笑,滋滋的把眼前的酒喝了小半,而后眼巴巴的盯着船娘。 船娘耐不过,拿了几块搁在他跟前,道:“少喝些,夜里还得守船。” 翁大点头,咬了口肉干,连连点头,复又喝了口酒,顺手拿了半片肉干,塞到船娘嘴里。 引得船娘又是一句薄嗔。 柳福儿含笑看着两人。 心底无法遏制的羡慕着。 才刚来这里时,她想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真的得到了,却发现她想要其实很简单。 大抵人都是贪心的,得陇望蜀。 她如今最想要的便是如眼前这对夫妻一般,平安和乐。 管娘子轻轻碰了碰柳福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关切看来。 柳福儿回过神,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小心些,有刺。” 管娘子点头,又夹了一大块。 一点点挑好,反倒放到柳福儿碗里。 柳福儿轻轻摸了摸她脑袋,低低说了声乖。 船娘咽下肉干,看了眼管娘子,眼底流露出些许的遗憾。 柳福儿转眼见着,笑了笑,道:“阿嫂,我在汴州城里有一熟人,姓包,很擅长妇人科。等回去了,你去药铺一问,就能寻到她,就说我介绍的,她定会尽心。” 船娘眼睛一亮,片刻又迟疑。 柳福儿道:“不用银钱,与她说,记在我身上就是。” “这怎么好,”船娘赶忙推脱。 柳福儿按住她道:“阿娘,你救了我们,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船娘看翁大。 第二百一十七章 财一露白,惹人惦记 翁大搁了酒杯,道:“杨娘子,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个弯绕。今天借着点酒劲,我就有话直说了。” 柳福儿含笑点头,道:“翁大兄请讲。” 翁大道:“这两天我瞧着,你一直都小心的护着身子,想来是很宝贝肚里的孩儿。所以我在想,你定是遇到难事,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微微垂头。 船娘看了柳福儿一眼,轻蹙眉头,悄悄去扯翁大。 翁大正色一眼,船娘顿时蔫了。 翁大道:“一家人,没什么事是解不开的。现在离汴州还不远,你好生想一想,若想回去,咱们这就掉头。” 柳福儿抬手拦住他,道:“翁大兄,实不相瞒,我离开便是不想我腹中孩儿才生出来没多久,便莫名夭折。” 翁大一顿。 柳福儿笑了笑,道:“想来两位也看出来了,我二人出逃,并不是因为什么郎君觊觎我侄女。” “我离开是深思熟虑过的,便是以后吃糠咽菜,我也甘之如饴。” 她道:“不然或许哪天我会做出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来。” 船娘忽的打了个激灵。 她动了动肩膀,笑道:“这天,下了雨就是凉。” 她招呼管娘子赶紧那个衣裳给柳福儿搭上,又拍翁大,道:“一喝酒就絮叨,喝完这杯,赶紧去守夜。” 翁大闷头把酒干了,出了船舱。 船娘利索的收拾鱼锅、小炉。 管娘子懂事的过去帮忙。 船娘捏着她细嫩的小手,道:“不用你,快回去坐着。” 管娘子抿抿小嘴,进了船舱。 柳福儿正准备铺床褥。 管娘子忙过去接手。 柳福儿抱着肚子,坐在边上,帮忙拉边角。 船娘收拾妥当回来,见已经整理妥当,便脱了鞋袜上来。 管娘子将帘子挡严,扶了柳福儿躺下。 船娘闭目躺了会儿,始终还是惦记治病之事,便道:“杨娘子,你说我这病,你说的那位包娘子当真能治?” 柳福儿笑了笑,道:“她医术极好,若她都不成,怕是当世也没有几人能成了。” 船娘轻哦了声,心缓缓落定。 如此又行三天,篷船绕徐州,继续南下,终于停在了邻近泗州的一个小阜头上。 望着坚持下船的姐妹两,翁大拧着眉头道:“你确定你兄弟就在王家集?” 柳福儿点头,困难一礼,才扶着管娘子走了。 待到两人走远,翁大瞄着柳福儿影绰的影子道:“你有没有觉得她的背影有点眼熟?” 船娘看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所以然,便道:“你看谁都眼熟。” 翁大被呛了下,转脸闷头蹲到甲板上。 船娘说完,没等着回话,便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翁大道:“也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船娘一笑,片刻她想起来了,“我忘了,问杨娘子在哪儿落脚了。她兄弟在这儿做生意,保不齐还能给咱们拉些活计呢。” 翁大翻了眼睛,道:“你就知道钱。” 船娘难得被自家男人顶,便也跟着蹲下来,道:“那你到底不踏实什么?” 翁大摇头,闷闷道:“不知道。” 船娘拍了他一把,道:“那就别想了,等事来了不就知道了?” 她道:“赶紧,趁着日头还高,咱们这就回去。” 翁大起来撑杆,才走几下,他忽的一拍脑袋,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个背影。 他搁了船杆,跑去船尾,道:“是柳夫人,她是柳夫人。” “什么?” 船娘呵笑,道:“你傻了,柳夫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害?” “再说了,她可是救了全城的大英雄,梁家供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害他?” “呵呵,不会的,”船娘说到最后,不知怎的就有点发虚。 翁大道:“你也觉得像吧。” 船娘急忙拿了船杆,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靠岸。” 翁大赶忙奔去撑杆。 两人极快的来到阜头。 翁大跳下船就去追。 不想柳福儿瞧着身形笨重,动作倒是不慢,两人转了圈,也没能寻到人。 船娘喘着粗气道:“保不齐是咱们看差了。她就是杨娘子,来寻兄弟的。” “人直接进了家门,咱们肯定就寻不见了。” “难道真是看错了?” 翁大这会儿也有些拿不定了。 船娘道:“要不咱们回去,柳夫人又不是寻常人,要是不见了,梁家肯定有动静。” 翁大点头,跟船娘要了些银钱,买米面等物,经过摆在路上的小摊,他顿时想起自家婆娘在看到杨娘子头上发簪时的神情。 他立在摊子跟前,挑了半天,才拿了个质地寻常的玉簪。 待到回到船上,船娘接过钱袋,掂了掂,道:“花了这么多?” 翁大从怀里摸出簪子,别在船娘头上,笑呵呵的端量。 船娘便明白银钱去向。 她面颊泛红,手轻抚鬓角,小声道:“好看吗?” 翁大点头。 船娘眉眼立刻带出来笑意。 吃过晚饭,小小的乌篷船便悠悠离开阜头。 而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间农舍里,柳福儿正将半片金叶子递给一娘子。 那娘子接过,轻轻咬了咬,确定是真货,忙收进怀里,又道:“瞧你们是黑户吧?” 她道:“我有门路,让你们转成明路。五个金叶子,一个人,你们两个好歹也是我的租客。这样,我给你算便宜些,九片半。怎么样?” 柳福儿苦笑,道:“于大娘子,你瞧我俩可是有钱人?” 她道:“实不相瞒,我是来寻亲的,路上遇了贼人,身上的物什都被抢了,这半片金叶子,已是我们全部家当了。” 于娘子瞧瞧两人,的确身无长物的样子,便撇了下嘴。 本以为是头肥羊,没想到是个羊架子。 她脸立时落下来,道:“你这钱就只够半个月,半月之后,若没有租金,立马给我滚蛋。” 她踢开门,径直走了。 门用力的碰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柳福儿搭着管娘子手起身,在门缝里张望。 眼见于娘子走远,柳福儿才轻吁了口气,朝管娘子笑了笑,道:“好了,总算应付过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和离?做梦 汴州城里,司空一家已经急得嘴角冒泡。 周小六终于得了郑三回信,如今他们已屯兵与天门以东,乱军已不敌,往南而逃。 周小六大喜,赶忙写信送与梁二,请他立刻回汴州一趟。 接到信鸽传讯,梁二诧异了下。 将纸条拿与梁帅,严明定是城里有事,请求离营。 此时战事已经完成大半,一早心里有数的梁帅便准他假。 梁二扬鞭策马,一路飞奔而归。 五六天的路程被他三天不到便赶到。 他风尘仆仆的进了城,没能过城门,就见周小六奔过来拉住他缰绳,道:“司马,出事了。” “什么事,”梁二挑眉。 周小六看看左右,道:“这里不方便,你随我去府衙。” 梁二见他一脸神秘,便跟了过去。 进了门,周小六把门关严,梁二借机擦了个脸。 周小六便原原本本的把柳福儿怎么帮武宁节度使,又如何被梁家那三位所伤,又怎么中毒,而后又被半强制的息事宁人,最终忍无可忍,选择离开的事情说了个完全。 梁二没等听完,就已经面色铁青。 待到周小六说这些天了,人就是找不见,他呆了。 他问:“你说什么?” 声音平静,却带着风暴将来的威压。 周小六脖子一紧,声有些哑,道:“我已经尽力了,真的是所有的过所都没有她和管娘子的记录。” 梁二在厅中央如困兽,来回的踱步,踱步。 忽然,他一个飞踢。 实木的圈椅一下子从周小六头顶飞过,直撞去墙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周小六立马抱头蹲下。 梁二接着又是几脚,一阵乒乓作响,他周围已是空无一物。 周小六这才从地上起来,道:“大郎跟前的丫鬟在司空家,她说大郎有话交代,要亲口说……” 梁二立时拔腿就往外冲。 周小六只觉一阵旋风刮过,梁二已经出了府衙大门。 他急忙跑出去,道:“等等,我也去。” 他自知自己脚程不快,便牵了马来。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慢了一瞬。 眼睁睁看梁二踹开司空家大门,周小六急忙拉住他,并朝吓得面色大变的门房赔笑,道:“司马郎主和八郎在不?” 门房赶忙去里面通报。 周小六道:“你能不能冷静点,那丫鬟可是找到大郎的关键,你这样,把她吓个好歹,咱们怎么找大郎?” 梁二木木转头看周小六,似乎大脑在这个时候开始转动了。 他缓而深的吸了两口气,面色渐渐平缓一点。 管家跟着门房急忙过来,见到司空八郎忙请他去书房。 司空茂和司空八郎都在那里,见到他,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梁二也知他们是在生梁家人的气,他单膝跪地,道:“阿耶,舅兄,我知道我有错,没能护住福儿,让她在梁家受了委屈。” 司空八郎侧目,看他一眼。 司空茂则道:“你的过错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寻到人。” 他吩咐管家,“把人带来。” 管家关上门出去,没一会儿便带了赤槿过来。 梁二一见她,便道:“娘子人呢?” 赤槿过来时,见到立在廊下的周小六,便才道他已经把事全说了,当下便道:“这段时间娘子怎么过的,郎君应该知晓了吧?” 梁二嘴唇紧抿,面颊的肌肉剧烈抽搐。 赤槿从怀里摸出荷包,平摊开,摆在梁二面前,道:“这是离开时,娘子交给我的。她说,婚姻对她太过沉重,她心狭肚窄,实在负担不起。” “负担不起,”梁二定定的看着荷包,手剧烈抖动,根本无法拿起那荷包。 赤槿道:“娘子还把婚书拿出来了,郎君还是早些去府衙把和离手续办了吧。” “她别想,”梁二转眼,恶狠狠的盯着她,道:“她柳福儿是我的娘子,谁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赤槿轻鄙一笑,道:“她是你娘子,你可有护她?” 她道:“刘夫人刻薄愚痴,听信谗言,恶意刁难。虞夫人呢,看似疼爱娘子,可一旦涉及到利益,还不是立刻把我们娘子弃如敝屣?” “至于那位公主,更是恶毒到了极点,连还没出生的婴孩儿都不放过,活该她儿子病怏怏的,都是报应。” “你,”梁二伸手,卡住赤槿的喉咙。 赤槿被他卡得脚尖离地,还艰难挣扎道:“终于把我想说的说出来了,我便是死了,也无憾。” “二郎,”司空八郎道:“你是要让义妹永远恶你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钟,惊得梁二立时清醒。 司空八郎道:“你痛也说快了,现在说说其他。” 他道:“义妹现在到底在哪儿?” 赤槿一笑,道:“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屋里的三个男人皆愣住了。 赤槿歪头,道:“很意外?” 她道:“娘子既然决议离开,就想到会有什么情形。你觉得她会告诉我们吗?” “你,”司空八郎指着她,气得手都哆嗦。 司空茂叹气摇头。 这的确是柳福儿的行事风格。 梁二冷冷的盯着赤槿,道:“我数到三,你若不说出点让我留手的,你也就不用活了。” 赤槿闭眼,仰起头,道:“不用三,你现在就可以要我的命。” 梁二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司空八郎忙扯住他,道:“你在这儿跟她较劲有什么用?” “你还是赶紧回家,把家里的事处理了,再说其他吧。” 梁二张了张手,才从赤槿手里拿过荷包,要走。 想想又扭身给司空茂行礼。 司空茂侧身避过,道:“梁司马不必多礼。” 梁二目光微动,道:“还请泰山放心,我定給司空家,给福儿一个交代。” 他转身大步走了。 司空茂睨了眼司空八郎,示意他送客。 待到屋里只有他和赤槿,他缓缓坐定,道:“你与我说实话,你是真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赤槿点头。 司空茂叹了口气,道:“行了,你退下吧。” 赤槿出了门,要走时,她转头看明显沧桑许多的司空茂,道:“不过娘子说,等一切安定了,会接我和重槿过去,她还等着重槿帮她坐月子汤呢。” 司空茂眼睛一亮。 他扯了点笑容,道:“以后你和重槿就跟着夫人,让她多学些手艺,族里的秘方,她也可以学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就当只一个儿子吧! 梁府里,梁二踢开门,直奔西院。 因着柳福儿出门,正房的门一直是关着,屋里的摆设都如她才刚离开时一般。 梁二猛地一推,门扉立刻向里打开,他两三步冲进屋里。 昔日两人柔情蜜意的床榻旁,金钩弯弯,勾着床帐,两张烫金的婚书端端正正的摆在床当中。 梁二身体抖了下。 他一步一挪的来到床边。 昔日可举千斤的手臂,试了两下,才将婚书托起。 他缓缓翻开,他的上面写着倾属良深,敢以礼请,柳福儿的上面则是承贤某息,顾存姻好。 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的将婚书念了一遍又一遍,昔日去送婚书的欢喜还在心头,而他属意的那个却被他的亲人伤透了心,至今不知所踪。 曾经说好的姻好,眨眼就成了一场空空。 梁二咬了咬牙,将婚书揣好,直奔东院。 因着他速度太快,丫鬟们没等通禀就被他闯了进去。 唐氏才刚哄得梁锟安睡,正在院子里透气。 见到梁二,她蹙了蹙眉头,道:“你……” 梁二冲到她跟前,狠狠的瞪着她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滚出梁家,二死在梁家。” “二郎君有话好说,”成女史急忙上前半步。 “滚开,”梁二一脚,成女史便跌倒在地,低低呻吟。 “梁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唐氏面色微变。 梁二冷笑,道:“怎么,觉得你是公主,我不敢动手?” 他道:“你害我妻儿,还勾结旁人来害梁家,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儿?” “你太过分了,我可是你阿嫂,”唐氏紧攥着拳头,借着疼痛保持镇定。 梁二冷哼,道:“你好意思说,我可没福气认。” 其后,丫鬟们正急忙追来。 梁二道:“给我把唐氏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连带她的嫁妆,都给我扔出去。” 丫鬟们惯性的往前迈了半步。 “你敢,”唐氏上前一步,挡在门口。 丹桂急忙护在唐氏跟前。 “你看我敢不敢,”梁二冷笑,一把就把丹桂推了个跟头,连带唐氏也一并推倒。 他一脚踹开屋门,把厅里的一应摆设都扔了出来。 正要进里屋,就看到含着泪花的梁锟,光着瘦瘦的小脚丫,立在门边。 梁二一顿,皱起眉头,道:“你还病着,怎么不去穿鞋?” 梁锟抖着发紫的嘴唇,小小声的道:“叔父,不要赶阿娘走。” 梁二皱眉,道:“看来你也知道你阿娘害你婶娘一事。你婶娘还怀着你的弟妹,他还那么小,还没来到这世上。你可有想过,他在遭受什么?” “我知道,”梁锟哭着跪地道:“所以我每天都偷偷的去求佛祖,求他把弟妹和婶娘身上的毒都换到我身上,我愿意帮阿娘受罚。” 梁二一怔。 而在门边的唐氏更是彻底呆住。 她疾步上前,想要抱起梁锟,道:“锟儿,你快起来,阿娘不用你帮。” 梁锟动也不动,只看着梁二,道:“叔父,求求你,让阿娘留下吧。” 刘氏从外面进来,快步进门道:“二郎,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锟儿还病着吗?” 梁二看着刘氏道:“阿娘,你总说你疼我,可你为何要伤害我最心爱的人?” “不,”他大声道:“是你们,你们一起合力,把那么坚毅的她逼得逃离这里。” 刘氏懵了下,完全不明白的样子。 梁二冰冷的看了看刘氏和唐氏,最终把目光落在梁锟身上。 这里,一个是生他养他的阿娘,一个是大兄妻室,还一个是梁家的长孙。 他又能如何? 他呵了声,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你去哪儿?” 刘氏呆呆的问。 远远的,传来梁二幽冷的声音。 “从此以后,你就当只生了大兄一个吧。” 他扯了腰上的印鉴,随手一抛,头也不回的出了梁府。 刘氏顿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她尖叫了声二郎,慌忙道:“拦下他,快拦下他。” 平伯等人正在后面紧追。 可他们哪里有梁二快,才来到门口,就只看到一骑烟尘在眼前消散。 刘氏慢了片刻赶来,见已经没人,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 平伯却抓到了重点,他小声道:“二郎君说柳夫人逃离。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刘氏瞪眼,道:“什么内情?我只知道她挑唆我们母子不合,现在儿子连阿娘都不要了。” 平伯垂下头,不敢吭气。 刘氏瞪眼道:“你还愣着干嘛?” 她道:“还不赶紧去追?” 平伯急忙奔出门去。 刘氏盯着巷道,久久才脚步沉重的回来正院。 呆坐许久,她才想起来吩咐豆蔻,“吩咐下去,这事别惊动老夫人。” 豆蔻一脸为难,道:“二郎君动静闹得太大,延寿居已经有人过去东院,现在老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做事的,”刘氏恼火的皱起眉头。 豆蔻很是委屈,却也只得垂眼认错。 没出多大功夫,麦香便上了门来。 刘氏长吐口气,随麦香来延寿居。 一进屋,她就感觉到里面当空气凝滞。 她忙放缓呼吸,小意来到虞氏跟前。 虞氏微微抬眼,道:“你去趟司空家,问问柳氏到底怎么回事。” 刘氏微微蹙眉。 虞氏眯了眯眼,道:“你到现在还没明白症结?” 她道:“柳氏就是二郎的结,她一天不回来,你儿子就会犯浑一天。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发傻,我看你是真不想要儿子了!” 刘氏表情微凛,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不会的,二郎打小就是个孝顺的,又怎会那般行事?” 虞氏冷哼,道:“就你那眼睛,真该好好洗洗。” 她道:“你,赶紧的,去司空家把事问明白,我就在这儿等着。” 刘氏闻言,不敢耽搁,赶忙出门。 待到刘氏走远,虞氏长叹一声,有些力乏的歪在大迎枕里。 虽然二郎由头至尾都没提她,可她知道,二郎其实是在怪她。 怪她没帮着照看好柳氏。 刘氏急忙忙上车,去司空家。 此时已经是宵禁,巡逻的兵士见有车过来,便拦下。 待到看到刘氏出示的牌子,才小意放行。 为首的什长脑子灵,心知以刘氏这身份,这会儿出来,定是有急事,便派一个人跟着,免得之后遇到巡查再行查问。 第二百二十章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待到司空家门口,府里灯火已然灭了大半。 刘氏暗自撇了下嘴,示意车夫上去叫门。 守门的婆子很快拉开门,借着檐下的灯光瞧见车上的标记。 刘氏被豆蔻扶着下了车来。 婆子笑着招呼一声,转头让人进去通报。 没多久,汪氏便从里面出来,笑吟吟的道:“刘夫人,里面请。” 刘氏冷冰冰的看她一眼,进了门去。 待到来到花厅,汪氏命人奉了热浆,把人都遣出去。 刘氏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知趣。” 她道:“柳氏呢?” 汪氏浅笑道:“刘夫人,令郎没与你说吗?” 她慢悠悠的道:“我女儿已决议与他和离了。” “你说什么?” 刘氏声调猛地拔高。 汪氏笑了笑道:“很吃惊?” “谁家的女儿谁心疼。” 她道:“若你女儿被妯娌下毒,被长辈苛待,你可能忍?” 刘氏不吭气了。 汪氏缓了口气,道:“婚书已经还与二郎,她的嫁妆也不剩什么,也就不必再提。待到过了手续,咱们两家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刘氏眨巴眨巴眼,道:“那她腹中孩儿呢?” 汪氏呵笑了声道:“你还想要孩子?” 她道:“你不是还有个儿媳妇吗?” “让她生就是了。” “那不成,”刘氏态度很硬,“柳氏腹中是梁家骨血,那孩子必须留在梁家。” 汪氏一笑,道:“那你去找她要好了。” 刘氏瞪起眼睛。 汪氏道:“你就是瞪我也没用,我又不知道她在哪儿。” 刘氏努力按捺升起的怒意,站起身往外行去。 汪氏送到花厅门口,懒洋洋的说了声不送,便气哼哼的回去坐定。 其后不远的屏风后,司空茂走出来道:“夫人气度了得,果有世家之风范。” 汪氏瞪他一眼。 要不是他死盯着,她真想臭骂这个刘氏一顿,解气。 司空茂拿了几上的团扇,轻摇着。 淡淡的香风微微徐来,汪氏的气到底是消了。 她拿过团扇,道:“好了,堂堂一家之主,像什么样子。” 司空茂不以为然道:“一家之主就不能帮妻室递茶打扇了?” 汪氏微笑道:“你说这刘氏会罢休吗? 司空茂摇头,道:“福娘定是一早就想到了,所以才远走他处。” 汪氏叹气,道:“想来福娘的阿耶也没想到,这个梁家这么不靠谱。” “也不能这么说,”司空茂道:“梁家的男儿还都是好的,柳兄是与梁帅相交相知,熟知他品行,这才放心吧女儿交托。再说,那时又非战时,梁帅常年在家,以梁帅的为人处世,福娘在梁家也不会吃亏。” “也是,”王氏想了想梁帅的行事,还是很赞同的。 只是…… 她道:“我瞧刘氏这态度,和离是一定了,只是那孩子,她定然不会放弃,到时定然又是一番风波。” 司空茂道:“不碍的,左右福娘也要过些时候才会回来,那时梁帅总能回来一次,我已经与周都尉说好,请他帮忙通禀,我要与梁帅谈谈,把道理摆清楚,没得委屈都要福娘一个人受了。” 汪氏点头。 司空茂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也歇了吧。” 汪氏从椅子上起来,动了动肩膀。 从打赤槿透出消息之后,汪氏肩上的沉重终于消减许多。 随着汪氏和司空茂的回去,司空府里的灯火次第熄灭。 而在府衙里,正厅的屋里还是通亮。 平伯焦躁的来回踱步,全四再侧陪着,偶尔宽慰几句,却没有什么效果。 时近子时,周小六夹带着露水进门。 见到平伯,他摇头道:“司马骑术实在精湛,我被他甩了。” “这,”平伯那张皱巴巴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这让我回去如何交差呀?” “你先别急,”周小六道:“司马的脾气冲,可也不是不明事理,过些日子,气消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平伯叹气,道:“便是明白事理,才会更气吧。” 话一出口,他就紧闭住嘴巴。 周小六看了眼平伯,忙转开,当做没听到。 平伯也不敢再留,忙拱手告辞。 全四送了他出去,回来道:“都尉,司马当真把你甩了?” 周小六瞪他一眼,道:“什么话不该说,现在还不知道!” 全四忙赔笑。 周小六道:“司马让我跟梁帅告假,他要去寻大郎。” “啊,”全四瞪大了眼睛,“蜀地和荆南都没有,他还要到哪儿去寻?” “不知道,”周小六摇头,面上带出些愁色。 这天大地大,一个人要想躲,哪儿又能找得着哦! 全四琢磨了会儿,道:“你说,她会不会就躲在城外的哪个地方,一直没走远啊?” 周小六想了想,也觉得有可能。 他起身,道:“去把白天轮值那波叫起来一半,咱们这就出城。” “现在?” 全四问。 周小六瞪他,“难道还等下月?” 全四被呛,蔫蔫出门喊人。 没多会儿,便有一队轻骑飞驰而出。 刘氏则一路气冲的回了梁家。 麦香早早就候在月洞门边,见车子回来,便忙跟了上来。 刘氏知道她是奉虞氏命令而来,即便心里恼火得厉害,也还是抿着唇忍着。 进了延寿居,虞氏还坐在早前的位置,似乎就没有移动过。 刘氏垂下眼,上前将汪氏的态度讲明,又道:“依她的意思,那孩儿以后是不会给梁家了。” 虞氏则道:“汪氏说,她也不知道柳氏在哪儿?” 刘氏点头,又道:“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梁家的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虞氏眼见刘氏还抓不到重点,便拧着眉毛,道:“你这脑子是不是都是水?” 刘氏被骂得一呆,瞬时眼圈红红,甚是委屈。 到底是处了大半辈子的婆媳,虞氏只得摇着头点拨:“唐氏和柳氏已经成仇,唐氏行事连点底线都没有,那孩子是柳氏的心头肉,她走就是担心孩子会再受伤害。” 刘氏张张嘴。 虞氏道:“她走都已经走了,又怎么会把孩子再交回来,听凭唐氏磋磨?” 第二百二十一章 善心人总是多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寻到安稳处 解决以后安家的大事,柳福儿这才安心与管娘子继续编结子。 而在汴州城里,翁大和船娘从药铺里出来。 两人看着手里一串的药包,不由面面相觑。 良久,翁大道:“那人定是柳夫人吧。” 不然这郎中没理由给了这么些药,却连半文钱也不要。 船娘叹了口气,道:“八成是了。” 夫妻两在街上游走,不知不觉的来到梁府附近。 遥遥的望着梁府高大的门楣和门口威武的护卫,船娘道:“你想作甚?” 梁大道:“既然她是柳夫人,那她去寻亲的话定是假的。她救了全城百姓,也是救了咱们,我不能就这么把她丢在王家集不管。” 船娘大惊,道:“你要怎么管?” 翁大闷了片刻,道:“我得去告诉他们。” “不行,”船娘道:“柳夫人不是说了,走是为了保护孩儿,若她回来,被人害了,你的良心可过意的去?” “那怎么办?” 翁大问。 船娘道:“你笨啊,她夫家有人害她,娘家定然不会。咱们去寻她娘家就是。” 翁大深觉有理,拎着药包与船娘往城外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翁大转头,见来人很急,便侧过身下意识的把船娘挡在身后。 高大的背脊紧贴面颊,船娘心神一晃,一丝淡淡的甜意泛上心头。 马蹄阵阵从两人身边而过,没等两人回过神,就听马匹嘶鸣一声,周小六扭过脸看来。 “你们两个,做什么的,在这儿鬼鬼祟祟。” 翁大和船娘赶忙行礼,道:“小人途径此处,这就走,这就走。” 翁大和船娘赶忙往巷道外走。 周小六审慎的盯着两人,道:“给我站住。” 翁大夫妻一僵。 周小六扯了马缰过来道:“我老远就瞧着你们两个缩头缩脑的在这儿打转。说,哪儿来的探子?” 翁大两人唬了一跳,忙喊冤。 周小六才不管,当即一喝,梁府门口的护卫急忙忙跑来。 周小六指了两人,道:“把这两个绑去府衙。” 两护卫二话不说,直接来扭。 翁大不放,被扭得跪倒在地。 眼见当家的被折腾的汗顷刻冒出,船娘再忍不住道:“柳夫人……” 周小六挑眉道:“你说什么?” 他拧着眉头,道:“你再说一遍。” 船娘怯怯,不敢吭气。 周小六从马背上跳下,努力放缓了声音,道:“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船娘翕翕着嘴角,如蚊蝇般的道:“我们是来寻柳夫人的。” “大点声。” 这话一出,船娘便一个哆嗦。 周小六闭了闭眼,示意护卫把翁大松开,又努力挤出一点笑容道:“可不可以大点声。” 翁大道:“我们是来找柳夫人的。” 周小六道:“你为何这么问?” 翁大道:“柳夫人救了全城百姓,我们想来感谢与她。可又怕她不在……” “一派胡言,”周小六缓缓站直,看洒落一地的药包。 翁大道:“我那鱼在角门,没,没拿来。” 周小六道:“这样,那我让护卫帮下忙?” 他作势要去叫梁府门口的护卫。 翁大唬得连连后退,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好。” 他拉着船娘要跑。 “拿下,”周小六道:“带去府衙。” 这一回他直接上马走了。 翁大和船娘顿时垮了脸,却也只能老实的去了府衙。 没多会儿,周小六便得知柳福儿的去向。 他大喜之余又警告翁大夫妻,这件事事关重大,万不可与别人提及。 翁大耷拉着脑袋,愧疚得厉害。 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危,出卖好心帮他们看病的柳夫人。 周小六见状便道:“你们也是知道柳夫人现状的。你们这么做那是为柳夫人好。” 翁大拱手,与船娘退出府衙。 夫妻两商量一番,还是打听到了司空别院,托个乞儿送信过去。 这厢,周小六赶忙飞鸽传书与梁二。 梁二正在奔赴荆南的路上,接到周小六传书,他急忙调转,直奔东边。 而在王家集里,叶娘子忙活了几天,终于把户籍之事搞定。 因着早前战乱之故,好些人都害怕牵连,都四散逃开。 王家集虽小,但因靠近水道,也不能幸免。 为了早日恢复昔日情景,封节度使特地下了政令,放宽户籍造册的规矩,只要有品行极好的人肯做担保,便可就地落户。 叶娘子怜惜柳福儿无依,又觉柳福儿和管娘子两姐妹是踏实肯做之人,便让自家男人做了保人。 柳福儿很是感激,便留叶娘子吃饭。 “你这饭且留着吧,”叶娘子摆手道:“我家里还有三张嘴呢,我要不回去,那三张嘴哪里能依?” 柳福儿闻言,抿了嘴笑。 叶娘子道:“你也收拾一下,明日我收了铺面,便过来帮你搬家。” “不用,”柳福儿道:“我没有什么长物,只简单收拾一下就成。” “你就别客气了,”叶娘子道:“以后大家就是邻居,邻居有事,搭把手又有什么?” 柳福儿一笑,要送叶娘子。 叶娘子道:“你就坐着吧,小娘送我就成。” 管娘子忙站起来,送叶娘子出去。 待到回来,柳福儿道:“怎好平白麻烦人家。” 她道:“你去割块肉回来,我腌了待客。” 管娘子弯眼,欢喜道:“那我再买些糖来。” 柳福儿点头,拿了荷包出来,道:“都买了吧。” 管娘子接过,欢喜的走了。 柳福儿写了会,这才开始拾掇打包收拾。 天色将黑,管娘子提着肉和一小包糖回来。 于娘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盯着几乎都要压断草绳的肉块,道:“这么一大块肉,这天要是吃不完,明早可就坏了。” “买了就是吃的完,”管娘子把肉换了个手,绷着小脸警惕的盯着她,小腿捣腾得飞快的跑远了。 于娘子本是盘算怎么割上一块,好拿回去解馋。 却没想到管娘子溜得太快。 她当即换成冷脸,扭着腰来寻柳福儿,道:“再过几天可就要交租子了,既然有钱吃肉,那就是有银钱了。” 她摊开手,道:“那就提前把租子交了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来毛贼了,好方 “这个自然可以,”柳福儿停了手,道:“只是我还有些银钱在叶娘子那儿,明天我拿了钱,便交给你。” 于娘子气还未消,又见柳福儿好说话,便道:“这次可是要交一个月的。” “可以,”柳福儿十分好脾气。 于娘子有火发不出,心里气闷,只得嘀咕着明天要是拿不出,就要她好看一类的话,扭腰走了。 管娘子这才拎着肉从里间出来,道:“也不怕腰折了。” “静娘,”柳福儿轻斥她。 管娘子轻吐舌尖,把肉拿出来。 柳福儿接过,道:“把你自己的衣裳打好包,其他的等明天叶娘子过来再说。” 管娘子答应着去开柜子。 柳福儿则去厨房腌肉,准备做酱肉,明天好答谢叶娘子。 夜色渐渐转深,柳福儿家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喷香的肉味随着和煦的晚风飘香四方,勾得本就馋得厉害的于娘子巴在门边,翘首盯着柳福儿家的方向猛咽口水。 待到夜半,一人悄悄溜来于家。 于娘子打开门,没等说话,就被那人抱住。 于娘子晃了晃,没能甩开,便略微使力的把人推开。 此时,她合拢的衣襟已被那人扯开,系在胸口的绳结也松了大半,其他的裙子将松未松,颤颤欲掉。 于娘子也不管,只撅了嘴道:“你猴急个什么。” 她道:“我想吃羊肉,你去与我弄来。” 那人正在兴头,只想翻云覆雨,便道:“都这个时辰了,还哪儿有卖肉的了。” 他一手拉着于娘子,一手去松裤带,道:“你且从了我,明日我割了送来就是。” “我不,”于娘子一扭腰,道:“我现在就要吃。” 那人急得不成,且他本也不是个好脾性,便冷了脸道:“你这是要难为我?” 于娘子见他要火,便放软了表情,道:“哪个要难为你?” 她朝边上一甩头,道:“那家今天炖了肉,比铺子里卖得还香,你拿些过来与我。” 那人一听,忙摇头,道:“我好歹也是公差,你当时街上的闲汉呢?专门干那偷摸之事。” 于娘子不高兴了,声调猛地高了,“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哎呦,姑奶奶,你小点声,”那人唬了一跳,忙去捂于娘子的嘴。 于娘子挣扎开来,到底降了几个调子,道:“那对姑侄一个大肚子,一个还小,便是发现了,你跑快些,她们又能如何?” 那人还在迟疑。 于娘子狠了心,拉下他还在自己胸口作怪的手道:“你去不去?” “你若不去,以后就别碰老娘一下。” 那人见于娘子真生气了,只得道:“我去,我去还不成?” 于娘子一笑,推他道:“那你还不快些。” 那人系好腰带出门。 于娘子道:“我备好了酒,待会儿咱们喝几杯。” 那人咧了下嘴,往柳福儿家去。 于娘子美滋滋的去搬酒瓮。 正搬到一半,就听到柳福儿家方向传来那人一声惨叫。 于娘子一顿,只听柳福儿家里忽然响起一阵敲锅的声音。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远远的传播开来,惊得四邻皆点起了灯火。 而被柳福儿算计掉进坑里的那人也感觉到了周围的光亮,他抱着被扎伤了的脚踝,挣扎的要从坑里出来。 柳福儿和管娘子还在大声嚷嚷,“捉贼人,捉贼人啊。” 耳听得周围已经有人出来,那人再不顾得许多,拼命从坑里爬出,头也不回的就从院墙翻了出去。 听得一声沉沉的落地声,柳福儿松了口气。 她打开门,跟管娘子挑了灯出来,朝周围或搭梯子准备观望或是帮忙的众人一礼,道:“多谢诸位帮忙,多谢。” 大家见没事了,也就都各自散了。 柳福儿拿眼一扫,记住出来这几家。 待到第二天一早,她把煮好的酱肉捞出来,切了好些块。 出门时,她看到一缕血迹从坑里一直蔓延到了院墙,她微勾嘴角。 而后,她与管娘子拜访昨天出头的几家,送上正好入味的酱肉,多谢帮忙。 收了礼的人家皆客套说没什么,又言以后有事说话。 柳福儿便顺势说出今天要搬家的话。 众人闻言,都说要帮忙。 柳福儿也没客气,她置办了锅碗瓢盆,她拿不动,管娘子和叶娘子也拿不了多少,也只能多劳烦别人帮忙。 于是,相邻几家本打算出门寻活计的男人们都被自家娘子使唤着来帮柳福儿。 众人一同来到院里,正好瞧见打算偷溜去厨房的于娘子。 “于娘子,”柳福儿淡淡的唤了声。 于娘子转过头,发现门口站了少说也有十来个人。 她顿时尴尬了,忙道:“杨娘子啊,你这是去哪儿了?不是昨天说好了,我今天来收租子的吗。” “这样,”柳福儿道:“好叫于娘子知晓,我已经租了别处,这里我就不打算续租了。” “什么?” 于娘子声调拔高,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福儿微笑,道:“莫非于娘子不知道,昨晚我家里招贼了,我心里害怕,一晚上都没睡着。” 她摸着肚子道:“我这种情况可不能睡不好,想了半宿,只好换去别处了。” 于娘子张了张嘴,才底气发虚的道:“毛贼而已,吃了亏自然就记住了。” 柳福儿摇头,十分坚定的道:“还是换地方更踏实。” 于娘子道:“你这是临时退租,我一时寻不到住户,你得赔我损失。” 其后,有一女声传来,“什么损失?” 柳福儿扭脸,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 叶娘子和叶小郎过来。 “你来了,”柳福儿笑道:“于娘子说要我赔她寻不着住户的损失。” 叶娘子嗤了声道:“于娘子,便是黑心也有点限度。半片金叶子住半个月,你这租金,便是屋子放得荒了,也没谁能住得起吧。” 周围男男女女听到价格,皆发出一声惊叹。 再看于娘子,眼神都极为不对。 “怎样,”于娘子小小的往后挪了下,道:“我又没逼她,是她自己愿意给的。” “是她愿意给的,”叶娘子道:“可是府衙里有规定,客舍该租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吧?” 叶小郎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穿着官衣的胸脯挺了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梁二到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追我逃 管娘子抬眸。 柳福儿挑眉,道:“别忘了,姨姨还有样东西没用呢。” 她顽皮的挤了挤眼。 管娘子这才带出点欢喜。 柳福儿拍她道:“你去把钱给王婶,请她帮忙买东西。” 管娘子听话的出门。 待到门帘落下,柳福儿才轻轻的吐了口气。 梁二所来,绝不是无的放矢。 想来定是翁大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再或者是包娘子从中窥探到自己的行踪,进而被谁识破。 不管怎样,她都可以确定,梁二是肯定自己就在这里的。 坐在微软的床上,柳福儿摸着肚子,想着梁二这会儿的模样。 他定是一边气恼的想打自己屁股,一边又着急寻担心得不得了吧。 想想他拧着浓浓眉毛,不耐烦又忍耐的样子,柳福儿微微勾起嘴角。 在她没有能力完全的保护腹中孩子时,她是绝不会再踏进梁家一步。 她不想与他争执,也就只能暂时躲着他。 管娘子很快进来,柳福儿回过神,笑问:“王婶答应了?” 管娘子点头。 柳福儿见她绷着小脸,便道:“笑笑,有姨姨在,什么解决不了?” 管娘子这才小小的咧了下嘴,算是笑过。 时近傍晚,柳福儿和管娘子帮着王婶打下手。 很快便置办出一桌酒菜。 叶娘子带着小郎过来,见菜已经摆上了桌,便道:“别等他们了。” 她道:“今天集上来了贵人,府衙里忙翻了天,他们今晚都得上值。” 柳福儿心里有数,招呼王叔王婶落座,而后举杯道:“我来这里半月,多得叶娘子照顾,我这里以浆代酒,谢过了。” 叶娘子一笑,跟着柳福儿,把面前的水酒干了。 柳福儿又倒了杯浆,道:“另外再谢谢王叔王婶。” 她道:“二老是心善之人,只是我没福气,只怕这就要走了。” 这话一出,在座几人皆惊。 叶娘子道:“杨娘子,你这是……” 柳福儿道:“下晌出门,静娘遇见家兄一友人,得知家兄人在别处。家兄是跟着掌柜出来,自己身不由己,我怕耽搁,他又走了,便想这就过去。” “那他是在哪儿?” 叶娘子问。 “在泗州。” 叶娘子想了下,路途也不远。 王叔和王婶也都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虽然好,可到底不如亲人。 杨娘子生产在即,还是有亲人在跟前更稳当。 王叔道:“我明儿一早就帮你找船,你若寻到人,便让船家递个信,若是寻不到,你便坐着船回来,你看这样如何?” 柳福儿含笑点头,心里却明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吃过饭,叶娘子带着儿子回去。 王婶则去了厨下开始做撒子捻头,以及胡饼一类的吃食。 柳福儿和管娘子只收拾了衣裳,其他物什尽皆留下。 柳福儿从金饰里挑出一对甜瓜模样的耳裆和两对小金花簪,摆在案几上。 翌日清晨,王叔早早与相熟的船家打好招呼。 等柳福儿和管娘子吃早饭时,便道:“你出了门往左,走不到百丈便有个阜头,万家二郎的船就在那儿。” 柳福儿记下,忙道谢,带着王婶准备的干粮赶去阜头。 才走没多久,叶娘子便急匆匆赶来,道:“杨娘子呢?” 王婶道:“去阜头了。” 叶娘子气也没顾得上喘匀,便往阜头去。 只是等她走到,就只看到离了河道走远的篷船。 她拢着手在嘴边高声呼喊,试图想让船回来。 万二郎撑着船杆问柳福儿:“要回吗?” 柳福儿摇头,道:“我留了一些心意,想来叶娘子是要归还呢。” 万二郎一笑,用力一撑,将船远远荡开。 叶娘子眼见着船越行越远,急得跺脚,却也没有办法。 船悠悠划过水面,来到关卡。 柳福儿和管娘子并肩躺在甲板底下的夹层。 外面声音有些吵杂,忽然一缕熟悉又焦灼的声音在其中脱离开来。 柳福儿忍不住微微抖了下,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过去的冲动。 管娘子悄悄把手挪过来,握住她的。 小小的手软软的,却又带着汗湿和颤抖。 柳福儿背脊微紧,理智回归。 她低而缓的深吸了口气,将眼睛闭紧,努力平静下心绪。 船很快驶出了卡口。 万二郎的娘子等彻底远离了城门,才把两人扶出来。 坐在乌篷里,柳福儿半挑帘子,遥望城墙,似乎是想透过那里望到那个人。 管娘子坐在对面,抿着小嘴,担忧的望着她。 柳福儿感觉到,转过脸笑了笑。 而在王家小院。 王婶过去柳福儿住了一晚的屋子拾掇,发现摆在案几上的金饰,顿时一惊。 她急忙喊来王叔,道:“杨娘子落下了这个。” “这是,”王叔一惊。 虽说早前就瞧出这两位不是寻常人家的,但王叔没想到两人一出手便是金子。 毕竟叶娘子早说,两人是落难来此,每日就靠打结子过日子的。 叶娘子从门里进来,将两人正凑在一起,便走了过去。 王婶忙将金饰拿给她看。 叶娘子长叹了口气,道:“王叔,还记得我昨晚说的那位贵人吗?” 她道:“我猜,他来便是来寻杨娘子姑侄的。” 王叔王婶一愣。 叶娘子道:“那位贵人便是她郎君。” 王叔和王婶对视一眼,道:“那她……” 既然是贵人之妻,又为何沦落到此? 叶娘子摇头,道:“大户人家总有自己的难处,”她拿过金饰道:“这东西不能留。” 她道:“早前我带她来时有好些人都看到,未免惹祸,还是把东西交上去吧。” 王叔和王婶赶忙点头。 叶娘子带着金饰赶忙去寻自家男人。 城门口,闻讯赶来的司空八郎正好与监督过卡的梁二碰个正着。 他拉着梁二去一旁道:“你这是作甚?” 梁二冷着脸道:“你没看到?” 司空八郎叹气,道:“便是看到了才要拉你。” 他道:“这里是武宁地界,即便封节度使与你家交好,你这么做也有些过分了。” 梁二木木的瞪着他道:“只要能寻到娘子,便是再过分我也干得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生命在于反思 “你冷静点好不好,”司空八郎道。 梁二别开眼,“我冷静不了。” 他道:“一想到她挺着肚子,独个一人在这里,我就……” 梁二喉结一阵剧烈滚动,眼眶泛起微微的红。 司空八郎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担心呢,但是他却不能说,还得安慰这个已然濒临崩溃边缘的家伙。 “义妹的能耐你不是不知道,”他道:“与其在这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想法子解决你家里的问题,这样也能安义妹的心,没准她想通了,自己就会出现了。” 梁二闷闷哼了声,道:“怎么解决?” “我倒是想杀了唐氏。” “可锟儿怎么办?” 梁二很是苦恼。 司空八郎沉默。 卡口外,县令急忙忙过来道:“梁司马,找到些东西,你来看看。” 梁二和司空八郎皆急忙迎去。 县令摊开手,将金饰摆在两人跟前。 梁二拧着眉毛捻起朵金花。 似乎,好像曾经在自家娘子脑袋上见过。 司空八郎则拿起耳裆,道:“这是庆丰合的手艺,是阿娘给义妹置办的嫁妆。” 梁二眼睛一亮,忙道:“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县令道:“是一个捕头娘子的。” 梁二抬眼,见四下空荡,便大吼,“人呢。” 县令吓得一个哆嗦。 司空八郎忙按住他,道:“不知我等可否见见这位娘子。” 县令点头,忙转头示意。 没多会儿,叶娘子小碎步的赶来。 梁二盯着她看了片刻,火气消弭。 司空八郎摇摇头,真心对这位妹夫无语。 叶娘子来到近前,屈膝叩拜。 梁二直接将金饰放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金饰的主人呢?” 叶娘子道:“是一位相识不久的杨姓娘子留下的。” “姓杨,”梁二道:“她可是有孕七月有余,身边还带这个女童?” 叶娘子点头。 梁二问:“她人呢?” 叶娘子低下头,小声道:“她走了。” “去哪儿了?” 叶娘子抖了抖,道:“说是去泗州。” 梁二转眼看卡口。 他守的这个卡口刚好就是通往泗州的。 他转头吩咐县令,“立刻命人查船,一艘也不能放过。” 叶娘子望了眼船只,嘴角动了动。 司空八郎察觉她神情,便笑着支开县令,又温和的请她起身,道:“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叶娘子小心的抬眼看他 司空八郎道:“我是她兄长。” 叶娘子看了眼梁二,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是真的。 她看了眼周围,见没有旁人,便小声道:“两位贵人有所不知,这船如今都是有个小隔层的,为得是方便带些物什。” 司空八郎挑眉,道:“那能藏下人?” 叶娘子垂眼,道:“这个小人就不敢说了。” 司空八郎呵了声摇头。 想来义妹已经溜出城了。 梁二也想到了,当下暴躁的将脚边的石头踢了出去。 石头划着弧线碰在城墙上,咕噜噜落下。 叶娘子瞧着墙上那一记白印,小心肝吓得颤颤。 梁二招呼着要船去追。 司空八郎摇头,道:“还是别去了。” “义妹定会想到你会去追,她是不会去泗州的。” 他道:“不如留在这里,查清楚船家是谁,等他回来再询问她的落脚之处。” 梁二吐气,转眼盯叶娘子。 叶娘子却不想连累王叔一家,便道:“是我相熟的一家。” 司空八郎瞧出她的惊恐,便温声道:“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义妹的下落。义妹既留下金饰与你们,想来是你们待她不薄。” 他从袖袋里拿出荷包递过去,道:“那是阿娘为她置办的嫁妆,不好流落在外。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叶娘子赶忙推脱。 司空八郎塞到她手里,道:“至于那位船家,想来也是位热心的,我们也绝不会慢待。” 司空八郎的温和一定程度的安抚了叶娘子。 她捏着荷包,小心道:“两位贵人请随小人来。” 她带着两人来到万家。 立在门口,她小声商量,“万叔年岁大了,身子有些不好,不知能否容小人进去通个气。” 梁二拧眉。 “娘子随意,”司空八郎忙拉住他,含笑点头。 待到叶娘子进门,梁二皱着眉头,甩开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又分寸。” 司空八郎睨他。 他要真有分寸才好。 很快,叶娘子开门出来,其后跟着叶家一家老小。 一见到人,众人便呼啦啦的拜倒。 梁二含糊的哼了声,道:“你家船篷可是有夹层?” 众人皆伏拜在地,连请宽恕。 梁二才懒得理这些,直言道:“我家娘子是坐着你家船走的,若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他哼了下,没说到底如何。 可就是这样才最吓人。 司空八郎瞧他把人吓得恨不能刨个坑,直接把一家老小都埋起来的样子,无语。 他温和的扶起万父,道:“我妹子情况特殊,妹夫着急上火,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诸位多多体谅。” 他道:“还请万二郎来府衙一趟,我等只是想知道妹子下落和具体情况,并无为难之意,到时也会备有薄礼感谢。” 万父忙拱手称是,并保证等儿子回来定会让他过去。 司空八郎寒暄两句,与梁二出了巷子。 才走几步,司空八郎拐了拐梁二,道:“让人盯住这家人,别让他们跑了。” 梁二本也是要吩咐的,闻听他这么说,便斜眼看他,道:“行啊,长本事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玩的溜。 司空八郎睨他一眼,道:“我长不长本事有什么关系?你长了才最重要。” 他道:“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脑子都不会转弯的。” 梁二眉头一皱,却又顿住。 他低下头,像是若有所思。 司空八郎正等着他发火,没想到却没了下文。 待到回到官驿,梁二一头扎进屋子里,再没出来。 时近正午,司空八郎过去叫他用饭。 梁二放下摆动的金花簪,道:“八郎,你说我若早些发现阿娘和娘子之间的不对,娘子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司空八郎在他面前坐定,道:“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刘夫人和虞老夫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寻代步 他道:“唐氏只要一天在你家,义妹就一天没有安定的感觉。” “不论是为她,为孩子,她都不会再留在梁家。” 梁二眉眼微微一闪。 “当然了,也有其他原因。” 司空八郎道:“我听说,刘夫人曾说,去信询问过梁帅意见。” 梁二抬眼。 司空八郎扯了下嘴角,道:“显然,梁帅已经做出了选择。” “或许以后再发生类似事情,你家人还会如此处置。” 梁二垂下脑袋,不语。 司空八郎道:“不然就算了吧,你和义妹的事就此打住,也免得你家里人为难。” 梁二呵了声,道:“他们为难,那我呢?” 他道:“我为唐家的烂摊子流血流汗,她却在后面害我妻儿。她发神经,凭什么要我妻离子散。” 司空八郎反问,“那你怎么办?杀了她?不管梁锟了?” 听着原话反问,梁二心头一梗,道:“我就让梁家没个儿子呗,看看他们是要我,还是要她。” 司空八郎微张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二咧嘴笑了笑,“这样不是很好,我和娘子以后安稳过日子,再不会有人为难她。” “糊涂,”司空八郎道:“你知道这事若是传开了,旁人会说义妹什么?” 他道:“你爱怎么折腾,我不管,但我绝不能任由你把不孝不悌的罪名扣在义妹脑袋顶上。” 梁二道:“那你说怎么办。” 司空八郎道:“你是哑巴呀,不会说话吗?义妹不光救了汴州百姓的恩人,还帮了封节度使大忙,放着那么大一人情,你要等着下崽?” 梁二恍然,起身往外行去。 “哎,你先吃了饭。” 梁二抄起碟中的胡麻饼道:“这个就成。” 他几个大步就出了屋。 司空八郎紧跟着道:“我在这儿等着万二郎,有消息会传书与你的。” 梁二点头,叼着半块胡麻饼,直奔马厩。 一阵马蹄声后,地面扬起一缕尘土。 司空八郎轻吐口气,弯眼淡淡的笑。 不论梁帅如何考量,想把脓包捂在里面,让义妹一个人受着,那是想也别想。 而在河道里,柳福儿正与万家夫妻进行严肃的谈话。 她十分坚持要过去河的对岸,万二郎则道:“杨娘子,河对岸是淮南,那边每个阜头有兵士把守,你又没有过所,过去了只怕要麻烦。” “无事,我自有办法,”柳福儿微笑。 万二娘子道:“杨娘子,便是过去那边,我们没有过去那边的过所,人家不会让我们停靠的。” 柳福儿道:“那就寻个荒僻的阜头,放下我们就是。” 万二和娘子对望一眼,只好往上游缓行,待来到淮南和山南的交界时,趁着夜色停在郊野的阜头。 下了船,柳福儿道:“回去之后,若有人问起我的行踪,照实说就是,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万二呆了呆,下意识的觉得不对。 他想要叫住柳福儿,但柳福儿已经拉着管娘子走了。 万二担心被人看到,忙荡船重回河道。 篷船很快行出老远,柳福儿侧头望了眼篷船上摇晃的灯光,转头问管娘子,“怕吗?” “不怕,”管娘子紧了紧握着柳福儿的手,道:“姨姨也别怕,有我。” 柳福儿微笑,手摸着肚子,轻嗯了声。 两人缓步慢行了将近一夜,终于来到个偏僻的村子。 此时天色微明,村子里已经有人家的烟囱冒起白烟。 柳福儿让管娘子把自己的脸抹些黑灰,掩住几分丽容,这才进了村子。 立在最先升起白烟的人家门口,院里传来柳福儿这段时间以来为最熟悉的豆子味道。 随着她拍击门板,里面传来一娘子的招呼,没多会儿,门便开了。 一个两腮微红的小娘子打量两人,问:“你们找谁?”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们是路过的,走了一夜,渴得紧,还请娘子给碗水喝。” 院里,有女声问,“二娘,谁呀?” 小娘子歪头答:“来喝水的。” 她顺势打开门。 院子边上的棚子里,齐娘子探出脑袋,见到柳福儿和管娘子,赶忙出来。 柳福儿行了一礼,道:“大娘子,我们赶了一夜的路,渴得厉害,不知可否方便给碗水?” 齐娘子答应着道:“水在井里,需得现打,倒是有正烧的豆浆。” “也行,”柳福儿道:“给我来两碗。” 她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递过去。 齐娘子接过,歪头道:“还不赶紧舀两碗过来?” 二娘答应着去盛。 齐娘子请了柳福儿和管娘子做院里的木墩上。 柳福儿打量一圈,道:“敢问大娘子,这里距离最近的县有多远?” 齐娘子道:“不远,就七八里。” 柳福儿点头,道:“那离寿州有多远?” 齐娘子眨巴眨巴眼,问:“啥州?” 柳福儿被她反问的呆住。 齐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去得最远的就是县里,再远了就不知道了。” 柳福儿点头,道:“都一样,我们也没出过远门。这不一出门就发懵,还迷了路了。” 齐娘子呵笑,总算寻了点面子。 二娘端了冒着热气的豆浆过来,道:“我加了糖霜,可甜了。” 柳福儿赶忙道谢,又捧场的喝了一口,点头道:“的确甜。” 又道:“这豆子也好,磨出来的豆浆又香又浓,口滑得很。” “是吧,”齐娘子弯起眼睛道:“我不是浑说。我这豆浆和豆腐,从来都不愁卖,每天去县里,那都是转眼就卖空的。” 柳福儿笑着点头,间或吹凉豆浆,慢悠悠的抿。 待到管娘子把豆浆喝完,柳福儿道:“大娘子每天都要去县里卖豆腐?” 齐娘子点头。 柳福儿道:“那大娘子可否帮我雇辆车子过来,”她摸摸肚子道:“也不需太好,能代步就成。” “当然,我会给你跑腿费的。” 齐娘子端量柳福儿两人,见衣服都是很普通的麻布,便想,虽然是个寻常的,不过倒是讲究,便道:“不过是顺脚的事。” 她招呼二娘去那些吃食,自己重又去棚子里忙活。 柳福儿很是上道,等二娘拿了饼子和咸菜过来,便又摸出五六个铜板,递给二娘。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过所买卖 二娘摆手,小声道:“你刚才给过钱了。” 柳福儿转眼,见齐娘子正抽空偷觑过来,便把钱塞给她,道:“刚才那个是豆浆的,这个是饭钱。” 二娘推拒道:“可是你刚才给的多了。” 齐娘子一甩手,把扫豆子的扫帚丢在石磨上,道:“二娘,过来搭把手。” 二娘老实的转头走了。 柳福儿笑了笑,把铜板搁在桌子一角,与管娘子吃了起来。 齐娘子理理袖子,过来道:“这饼都是自家产的麦子磨出来的,我这个人仔细,都要过两遍筛才行,就是比那县里的馆子也不差什么呢。” “是挺筋道,”柳福儿附和,咬了一口,吃出一点夹带着的麸皮。 她磨了磨牙,只做吃粗粮了。 “小娘子吃饭倒是秀气,”齐娘子把酱菜往管娘子跟前推推,道:“就着酱菜,特别好吃。” 管娘子一点点磨着平生吃过最粗的饼渣,夹了最小的一块酱菜,咬了一点点。 齐娘子问:“如何?” 管娘子费力的咽下,点了点头。 “听我的,没错,”齐娘子呵呵的笑,顺势把铜板收到荷包里。 她重又回了石磨跟前。 柳福儿赶忙把自己留了半碗的豆浆推到管娘子跟前,道:“快喝口。” 管娘子灌了一大口,苦着脸道:“好咸。” 柳福儿忍了笑,小声道:“坚持一下,等出了这里,咱们就去吃别的。” 管娘子点头,闷头啃饼,就着豆浆。 约莫一个时辰不到,天色开始大亮。 二娘推了个独轮车过来。 齐娘子将豆腐一板板摞好,道:“两位且坐坐,晌午时我就能回来了。” 柳福儿含笑点头,道:“劳烦了。” 齐娘子吩咐二娘招呼人,她推着车子走了。 二娘闩上院门,看了眼渐高的太阳,道:“要不要进屋去?” 柳福儿摇头,问:“你不磨豆子了?” 二娘子摇头。 柳福儿道:“你家的豆浆确实不错,我打算路上带些。” “那我给你磨些,”二娘转头往棚子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她抱个小瓮出来,道:“我都已经烧开了,也加了糖,想喝直接倒出来就是。” 柳福儿赶忙道谢,顺手摸出些铜板递过去。 二娘只拿了两个,还解释,“这是瓮的钱。” 柳福儿将余下的塞到她手里,道:“这个是你的辛苦钱和糖霜的钱。” 二娘有些不好意思。 柳福儿压住她的手道:“这是你劳动所得,该你得的。” 二娘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钱收下。 柳福儿顺势拉她坐下聊天,这才知道这个家里就她们娘俩,父兄皆被征召入伍,好些年都没有消息了。 柳福儿端量二娘,瞧她年纪也是差不多快要及笄了,齐娘子这般辛劳,除开为了生活,想来也是在给女儿攒嫁妆。 她摸摸肚子,对齐娘子的所为也就更宽容了。 待到齐娘子带着马车回来,柳福儿便多给了齐娘子些银钱。 齐娘子看了眼柳福儿的肚皮,还是推拒回去,道:“我与你说实话,我已经跟车夫讲好了,等他回来要给我十五个大钱的。” 她道:“那人家都在这边,是有保人的,你且放心坐他车。” 柳福儿一乐,没想到齐娘子还挺细心,为着她复又把钱推回去,道:“那我买饼,这个可以吧。” 齐娘子点头,道:“放心,给你烙筛了两遍的,保证不磨嗓子。” 柳福儿弯眼笑。 齐娘子招呼二娘进了厨房,两人都是勤快麻利的,没多会儿便烙了七八张饼出来。 齐娘子又包了切好的酱菜,硬是塞给管娘子道:“不管走到哪儿,都不能少了盐,没盐就没有力气。” 管娘子捧着酱菜,屈膝行礼。 齐娘子微微不自在的挪腾了下。 待到马车走了,她转脸道:“这丫头礼行的,我浑身都不自在。” 二娘则神往的看着马车,道:“她那样可真好看。” 齐娘子抬手就是一巴掌,道:“好看能顶什么用,能当饭吃啊。” 她道:“她那瓮豆浆是你送的吧?你不知道那瓮还要钱吗?” 二娘哎呦的揉着后脑壳,道:“人家会不给钱吗?” 她从兜里掏出铜板,塞到齐娘子手里,气哼哼的进屋了。 齐娘子数了数,嘴咧得老大,道:“今天真是好运道,一天就赚了一个月的嚼用。” 二娘支开窗户,探出脑袋道:“你都瞧见人家有孕,怎么就不能待人家宽容些?” 齐娘子瞪起眼睛道:“我车都帮着找好了,又拿了咱家上好的粉给她烙饼,这样还不行?” 二娘瘪了下嘴,咣当一下把窗子合上。 齐娘子低骂了句,去厨房准备吃食。 而在车上,正晃悠着的柳福儿正与车夫闲聊,顺带了解自己所处位置。 此时她已经是身在淮南地界,只是此处地处交界,十分荒僻,要想从这里到寿州,起码也要走上半个月的路程。 柳福儿算了算,要是妥善些,也未必不能到,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寻个略微大些的村子,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车夫也很赞同她的打算。 他此行是来赚钱的,要真生在他车上,不说怎么办,也是触霉头不是。 如此行了一天有余,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外。 车夫这几天也品出来了,柳福儿一路都没有进村镇歇息的意思,大抵是没有过所。 车夫将车远远停着,道:“娘子,这袁家镇北边临水,从那儿可坐船去寿州。” 柳福儿沉吟。 车夫道:“再往里去,不论多小的村屯可就都需要过所了,”他道:“到是这儿,只要肯花银钱,保不齐还能办张户籍。” 柳福儿挑眼看他,道:“临水的镇子不少,你单挑这个来说,想来是有门路了?” “娘子慧眼,”车夫道:“我家里有人在这里,虽然只是个小吏,不过这种过所这种小事,也就是小吏们干的差事。” 柳福儿一笑,对车夫这话很是新鲜。 凭借户籍开设往来过所,这是一个国家治国的根本,到这儿却成了小事。 不过瞧着这车夫很是随意的样子,想来这种事办了也不是一两回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穷追不舍 “我的确想要办过所,”柳福儿道:“不过,我要办的上面不能标注我是个孕妇。” 车夫诧异,问:“为什么?” 柳福儿笑:“我自有我的理由,你且说能不能办吧。” “能,”车夫道:“只是若那样,那你这孩子……” 柳福儿摸了摸肚子,道:“既然这次可以,下次怎就不成?” 车夫笑了。 既然她愿意费二遍事,他又何必多事。 他瞧了眼天色,道:“娘子且候一候,我这就进去办。” 柳福儿点头。 车子把车子下官道,拴好之后,竟就这么走了。 柳福儿打开包袱,把小些的金饰挑出,分别藏在管娘子和自己身上,留下一对个头比较大的镯子压在包袱的最底下。 天色有些昏暗时,车夫快步回来。 上了车,他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顺势把手伸过来。 柳福儿道:“天还有些早,不如赶一赶,在前面寻个地方歇吧。” 车夫呵呵一笑,道:“还信不着我?” 他道:“你放心,我可是老实人,绝不会蒙人的。” 柳福儿微笑道:“总要亲自验验才好。” 她道:“我就在你车上,人又跑不掉。” 车夫笑了笑,跳下车,解开绳子,将车拉上官道,又一路急赶,来到一处卡口。 柳福儿将过所递上去。 兵士看了看,便示意可以过去。 车夫挑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含笑,待到车夫驶过城门,她很痛快的把镯子摸出一只递给他。 车夫没想到柳福儿竟这般大手笔,惊了一跳,才放到嘴里咬了咬。 确定是真货,他端量柳福儿和管娘子,两人身上再不像有多余银钱的模样,便道:“你这分量有些轻,不过成色还过得去,也就将将算够数吧。“ 柳福儿笑了笑,和管娘子下了车,道:“多谢你费心,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车夫道:“不用我送你们去客舍?” 柳福儿摇头。 车夫也乐得省事,转脸出城去寻同伴。 柳福儿则和管娘子立刻去了船行,要下庐州。 船行掌柜跟她要来过所,见上面写的庐州,便皱了皱眉。 柳福儿拿出另外那只镯子搁在柜台上。 掌柜看她一眼,又验了成色,转脸招呼人备船,又道:“大娘子且稍后,我这就帮你把过所换了。” “有劳了,”柳福儿一笑,随过来的伙计登船。 没出小半个时辰,船离开阜头,徐徐开出小镇。 而在另一边,车夫正喜滋滋的与书吏分赃。 书吏听说柳福儿磕巴都不打的就拿出个金镯,顿时道:“你这眼皮子也太浅了。” 他道:“你怎么不把她那只也要来?” 车夫道:“人家还大着肚子呢,起码给人家留些找产婆的银钱啊。” 书吏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毕竟他当初也是看重了车夫憨厚的性子,不怕他贪钱,才与他合伙的。 而在王家集,万二才一进卡口就被带去了府衙。 司空八郎风风火火赶来,得知柳福儿去了淮南,便赶紧让万二带着他去找。 只是万二当初寻的阜头实在太偏,从那儿出去,四下里都是荒野。 司空八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终于没能忍住,指了万二骂道:“你是什么心肠啊,她还大着肚子呢,你就把她和个小娘子扔在这儿?” 万二缩着脖子道:“我这也是没法,杨娘子没有过所,这边查的又严,我……” “屁,”司空八郎打断他道:“这世上就没有银钱办不成的事。” “说到底,你就是怕花钱摊事。” 万二被说中心思,不敢吭气。 司空八郎搔搔脑袋。 因着早前蜀地的事,他和徐家有些不太愉快。 孤身前去,他心里还真有点忐忑。 加上身上带着的银钱着实有些不够,他思来想去,只得重又登船。 待到回了王家集,他给梁二和家里各发一信。 没两天,梁二便飞骑而归。 听说柳福儿的去向,他便要去。 司空八郎拦住他道:“你有钱吗?” 梁二摸摸怀里,除开那几样金饰,荷包已经瘪了。 他离开梁家时已经把印信扔了,银钱什么的就别想再从梁家的商铺支取。 司空八郎道:“仲六正带着钱过来,明后天就到。” 梁二却是片刻都等不及。 司空八郎道:“淮南花费比中原大得多,义妹又临盆在即,你我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过去?你觉得合适?” 他摇头,道:“要去你去,我等仲六来了再去。” 梁二眨巴下眼。 家里指望不上了,那就只能指望舅哥了。 司空八郎见他消停了,便问:“封节度使那边怎么说?” 说到这个,梁二顿时笑了。 “世叔已经上书给唐皇,陈情娘子功绩,请求表彰。” 司空八郎咧嘴,道:“那会怎样?” 梁二道:“唐皇为了拉拢阿耶,定会派专使来汴州,倒时见不到人,可就有的瞧了。” 司空八郎灵机一动,道:“那我这就写信回去,不能让专使成了聋子瞎子。” 梁二呵呵的笑望司空八郎走远,半点也没有算计老子的愧疚。 第二天晌午,仲六总算赶到。 三人立刻赶往柳福儿当初落脚的阜头。 司空家的船行速快,只过了一夜便靠上阜头。 下了的船,梁二望了圈,指了一个方向道:“往那边去。” 司空八郎一脸茫然,道:“为何去那儿?” 梁二道:“那边有炊烟。” 司空八郎仔细看了看,依然没瞧出不同,便看仲六。 仲六摇头。 显然也没弄明白。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听从梁二安排,毕竟不论是野外生存技能,还是侦查探寻,两人绑在一块都不敌梁二一个手指头。 三人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烟火气。 此时,梁二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司空八郎虽然也怪万二,但他更怕梁二一怒之下,真把万二怎么了,便边走边骂万二不是个东西,竟然把人送到那么个荒僻的地方。 梁二听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便横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不会宰了他。” 司空八郎见他识破了,有些尴尬的咳了声。 仲六已来到就近的一户人家,拍门。 第二百三十章 寻到线索 院里有个小郎招呼着将门打开。 见三人面容陌生,且打扮一瞧就是贵人模样,小郎赶忙作揖行礼。 仲六低咳一声道:“里正在哪儿?” 小郎指了右手边道:”往旁边走两家便是。” 梁二立刻跨步过去,抬起拳头擂门。 本就不大结实的门颤颤的几要倒下,开合之处的尘土也在簌簌下落。 正在吃饭的里正吓了一跳,儿媳妇过来拉开了门。 见到三人,儿媳妇立刻回去。 里正抬眼,第一眼就瞧见梁二脚上的官靴。 他赶忙起身行礼。 梁二淡淡点头,神情桀骜的道:“你这儿这两天可来过孕妇,跟前还带着个小娘子?” “这个小人尚未看见,”里正摇头。 梁二皱了皱眉道:“这附近可还有别的村子?” 里正指了东边的林子道:“那边十里开外还有个村子。” 梁二转脸,往门外扫了眼。 那边树林不小,从阜头根本看不到后面的村子,以自家娘子的性子,定会衡量利弊,选择最为稳妥的路径。 他道:“你把人都聚集起来,问问有没人见过。” 里正转脸寻了个锣来,立在门口,铛铛铛的敲了一阵儿,很快便把人都聚来门口。 里正背着手,道:“咱们村最近可有谁见过个外乡娘子,揣着个娃,还带着个小的?” 众人交头接耳了阵儿,俱都摇头。 里正道:“这事可做不得假,如今上面来人查了,你们谁要是见过,就报上来,若有人知情不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二娘听里正说得郑重其事,心里有些突突。 齐娘子一把扯住她,扬声道:“一个外乡人,又不是沾亲带故,见了怎会不说?” 众人皆点头称是。 里正转眼往里看。 梁二抿了下嘴,阔步来到门口道:“谁要见过,我赏一片金叶子。” 仲六立刻配合着掏出片金叶子。 薄如蝉翼的叶片,金色的脉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惊叹一声,俱都盯着这让人着迷的颜色。 梁二看了一圈,道:“我会在这儿待上半天,只要有线索,我能确定是我要寻的,这叶子就归他了。” 仲六微微晃了晃叶子,见众人的目光都跟着打转,这才收入荷包。 里正摆手道:“好了,都回去好生想想,知道的,就过来报。” 众人依依不舍的回了各自家中。 齐娘子关上自家院门,问二娘,“你说这些人什么来路?” 二娘道:“不管什么来路,咱也不能说。” “这是自然,”齐娘子咽了口唾沫,道:“不过那叶子可真好看。” 她道:“这辈子,我要是能有一包那玩意儿,那你的嫁妆可就再也不愁了。” 二娘看她一眼,道:“你那银钱就留着吧,我早说过了,我要招赘。” “又胡说,”齐娘子翻了个白眼,道:“招来的郎子,又几个好东西?” 里正家,里正命自家婆娘和儿媳备上酒菜,打算招待梁二等人。 梁二此时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吃喝。 司空八郎比他还能稳着些,陪里正小酌两杯,顺带问问周边城镇情况。 门外,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板。 院里顿时一静。 梁二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门边,打开了门。 一个眼神活络,面瘦无肉的男人猫着腰往里窜。 梁二一抬手,就把男人掐脖拎起。 男人如被卡住要害的野猫,徒然的踢蹬着,裤子洇出一些水渍,并快速蔓延 里正看清来人,急忙过来道:“贵人手下留情。这是村里的赖头,想是知道什么情况。” 梁二嫌弃的抽回手。 赖头两脚这才沾地。 他软软的堆坐在地上,浑身冒着虚汗。 里正小意的看了眼梁二,赶紧踢他道:“贵人还在等着,有话赶紧说。” 赖头答应着跪倒在地,声音发抖的道:“小人并未见过贵人所说之人,不过早前几天,齐娘子忽然带了个马车过来,之后她家里也并未少人。” 梁二问:“齐娘子家在哪儿?” 里正赶忙再前引路。 赖头还跪在那里,想起却脚软的起不来。 司空八郎走过时睨他一眼,道:“想要金叶子就跟过来。” 赖头闷闷答应,静等仲六也过去,才缩头缩脑的跟在后头。 里正带人直奔齐娘子家门。 拍开之后,梁二扫了眼院子,见只有齐娘子母女,便放缓了两分音量,道:“那孕妇来了你家。” 齐娘子抿嘴不语。 梁二眉毛一竖,就要发火。 司空八郎赶忙上前,推开梁二,笑眯眯道:“那娘子是舍妹,一时意气闹离家出走,还请大娘子告知一二,某定重谢。” 齐娘子端量他,道:“你说你是她兄长,你有何证据?” 司空八郎挠挠脑袋,笑了。 “我还真没证据,”他道:“只是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眉眼有些相似吗?” 二娘十分诚实的摇头。 梁二耐心告罄,上前就要去扯人。 司空八郎忙拦住他,命仲六给她一片金叶子,道:“舍妹大腹便便,多谢你帮她叫车。” 他拉着梁二往门外去。 齐娘子一直眼盯着两人,见当真是要走,并不是做做样子,这才道:“我信你是她兄长。” “阿娘,”二娘忙喊。 “一边去,”齐娘子瞪了眼二娘,道:“那娘子要去寿州,车夫是在县里寻的,姓马,你去集市上打听便知。” “多谢娘子告知,”司空八郎含笑施礼,待到出了门口,他转眼看赖头,道:“这家人就两母女,你这般盯着人家,可是要打人家女儿的主意?” 赖头哆嗦一下,想要否认。 司空八郎笑道:“你若再敢打她们家主意,我便骟了你,让你这辈子成个废人。” 赖头惊恐的看着笑得一脸和气的司空八郎。 “哪用等,”想到自家娘子在时,这混账还在窥探,梁二十分利索的抽出佩刀。 赖头往后趔趄两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不敢,再不敢了,贵人饶命。” 里正唬得面色发白,却不敢言语。 司空八郎见已经吓住人,便拦住梁二,顺带给里正两片金叶子,道:“此事还请里正多多上心。” 里正连忙点头,并保证绝不会有人骚扰齐娘子母女。 第二百三十一章 滑溜似鱼(月票加更4) 离开小村子,司空八郎感叹,“义妹还真是运道不错,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好人。” 梁二斜他一眼,领悟到了他的潜台词。 不就是出门有好人,在家却碰到恶人嘛。 谁又能想到唐氏会那般丧心病狂,竟然利用花来下毒? 三人脚程不慢,很快来到集市,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那车夫,也很容易的就知道柳福儿的落脚处。 司空八郎忙让仲六去买马。 梁二则一脸凶相的问车夫,柳福儿拿什么付的帐,又把车夫甩到才买来的马背上,拎来他当镯子的铺子,把镯子赎出才算作罢。 司空八郎则是灵机一动,笑眯眯的让车夫再办个过所出来。 车夫这会儿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当真是说啥是啥,没多会儿便拿来张过所。 三人一路疾奔,来到车夫所说的地方,放眼周围,除开人,就还是人。 这要去哪儿找呢? 梁二摸摸怀里,道:“先问问当铺,再问车马船行和客船阜头。” 他道:“娘子手里没现钱,不管做什么,总得变卖出银钱才行。” 司空八郎点头,道:“那我去阜头,你去车马航,仲六去当铺,完事城门口汇合。” 三人随即各自行动。 小城不大,司空八郎和仲六很快走完,碰头时均一无所获。 仲六见天色不早了,便去集市上买些蒸饼酱肉,不想才走到半途,就见人潮忽然往一边涌去。 仲六转眼去望,只见一个又一个的活计被人从里间扔了出来。 仲六抬眼看匾额,见是个船行,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他推开人群,来到门边,正看到梁二在里上演全武行。 “郎君,”仲六赶忙上前去拉。 梁二正要挥拳,见是他,便道:“给我擒住那掌柜,他定知道娘子下落。” 仲六转眼,见掌柜正躲在柜台下面,打算偷溜。 仲六正要过去,就见梁二抬手一拳,把正扑上来的伙计打晕。 仲六急忙拉住他,道:“郎君,不能惊动官府,那与我们无利。” 梁二在心里快速衡量,觉得仲六说得有理。 左右他积攒在心头的火气已经出得差不多了,便随着仲六快速溜了。 掌柜这才冒出头来,命人去报官。 仲六与梁二与司空八郎汇合。 听说船行掌柜可能有消息,司空八郎道:“趁着公差没来,你俩先出城,那掌柜,我去收拾。” 仲六忙与梁二出城,司空八郎理了理袖口,往船行行去。 此时,船行里的伙计都呲牙咧嘴的收拾残局,见司空八郎过来,也都无心招呼。 “这是,”司空八郎做出惊讶的样子,左右的看。 掌柜听到动静出来,见有客上门,忙挤出笑来迎接。 司空八郎道:“我想雇船往扬州,但是你这……” 他笑笑,要走。 掌柜赶忙拦下他道:“客人你有所不知,小城地小,车马船行也不多,小店是本地最大的船行,大小船只皆精工细作,保管你坐得舒坦,还不耽误行程。” “这样,”司空八郎似乎动了心,道:“我此行是要去岳家,这排场……” 他呵呵的笑,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放心,保管你满意,”掌柜很知情识趣,立马表示他了,转眼想吩咐人,却见个个鼻青脸肿,蔫头耷拉脑的。 为了不影响生意,他道:“船厂就在后面,我带你去看,挑中哪艘,我给你打个折扣。” 司空八郎道好,跟掌柜走了。 待到来到船厂,司空八郎左右兜了圈,选中一艘瞧着还算不错的,表示要上去瞧瞧。 掌柜责无旁贷的跟在边上陪同。 待上了船,司空八郎直奔舱底。 掌柜颠颠跟着介绍道:“客人放心,为了照顾需求,我们特地将货舱开得大些,不论是你带行李或是礼品,再或者其他,保证你够用。” 司空八郎看了圈,点头。 倒是的确够他施展。 他顺手关上舱门,二话不说就把掌柜擒下,道:“早前来你们店里租船出门的孕妇去哪儿了?” 掌柜跪倒在地,痛苦的呻吟。 司空八郎用力一压他背脊,道:“别给我装,我还没使劲呢。” 掌柜见瞒不过去,便道:“那位客人说是要庐州,可船才走了冒儿集,她就命人中途靠了岸,还从我们别家铺子提了余下的银钱,走了。” “当真?” 司空八郎用力别了下他手。 “千真万确,我要撒谎,下辈子就做狗奴,”掌柜哎呦一声,额头冷汗直冒。 司空八郎松开手,抱拳道:“冒犯了,还请见谅。” 他阔步下船,赶紧去与梁二汇合。 听说柳福儿又中途下来,三人皆有些无力感。 这也实在是太滑溜了,说好的一孕傻三年呢? “怎么办?” 司空八郎道:“义妹现在手里有了钱,不会再留下痕迹了。” 梁二紧抿着唇,半晌他很不情愿的道:“不然我去找徐四。” “他能帮你?” 司空八郎问。 梁二道:“他未必能帮我,但肯定会帮柳福儿。” 这话一出,司空八郎和仲六决就觉得周围酸气弥漫。 他扯了缰绳道:“那就走吧。” 司空八郎一夹马腹,来到梁二身旁,道:“你确定他会帮忙?” 梁二斜眼,哼唧。 司空八郎往后挪了挪,知趣的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梁二一挥鞭子,朝前奋力驰骋。 司空八郎和仲六赶紧跟上。 而此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蜀地。 唐皇收到封节度使的奏本。 看完之后,唐皇轻嗤一声,随手把它搁到边上。 新晋的驸马朱小郎过来觐见,又道:“臣最近寻得几个杂耍,甚是有趣。小小的酒瓮,他们可以把自己全都塞进去,并盖上盖子。” “哦,”唐皇挑眉,有些意动,片刻又道:“还是算了。” 朱小郎道:“圣人已为圣人守足整一年的孝期,满朝文武谁人不赞颂?” 唐皇微微翘起嘴角。 “只不过,”朱小郎话锋一转道:“圣人每天日理万机,这压力也是极大的,若久久不得缓解,只怕于心不利。” 他伏地叩倒,道:“还请圣人保重龙体,以大局为重。” 唐皇有些感动,道:“好了,我知道你心意。” “我去还不成嘛。” 第二百三十二章 暂时安顿 一番游戏回来,唐皇心情大好。 再看封节度使的奏表,便道:“也罢,就卖他个情面。” “来人,”他扬声一喝。 立时有内侍进了门来。 唐皇道:“叫朱驸马来。” 内侍挑眼。 复又蹑手蹑脚的出门,而后赶紧直奔门外,趁着人还没走远,再把人喊回来 很快,朱小郎来到殿上。 唐皇道:“给你个差事。” 他将写好的圣旨给他道:“去汴州宣个旨意。” 朱小郎恭谨的接过,见没有下文,便告退出去。 回到家里,他来到父亲书房,寻朱宕。 听说儿子要去汴州,朱宕顿时道:“梁家是坚定的保皇党,你此次去千万要谨言慎行,万勿不可轻狂。” 朱小郎连连称是,又道:“孩儿是否还需带些薄礼?” 朱宕想了想,摇头。 “你此行是圣使,凡事都依照规矩来。” 朱小郎点头。 朱宕又道:“但也不妨见机结交些城中世家。” 朱小郎表示明白。 朱宕道:“收拾几件衣裳,你这就启程吧。” 朱小郎行动不慢,没等入夜,便已经登船出门。 夜色静谧,河水悠悠,船桨拨开水面,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朱小郎立在船头,仰望其上那轮明月,心里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而在另一边,同样凝望明月的柳福儿则轻轻叹息。 她知道梁二死拧的性子,她这番折腾,大抵已经让他抓狂。 尤其这次,她几乎是切断所有线索,若遍寻不着,以他性子,定会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 如此行了小十天,客船终于靠上阜头。 柳福儿与管娘子随着人流下来。 因着有过所,两人可以寻客舍暂居。 但柳福儿不愿在人多地方逗留太久,客舍里环境好些的地方租金不菲,柳福儿手里的铜板有限,不能随意开销。 于是两人在折腾两天之后,终于寻到一处小院。 简单的收拾之后,柳福儿几乎是叹息着躺倒。 管娘子给她盖了层薄被,边走便问的去坊市买了些饼菜一类回来。 待到回来,柳福儿已经醒转。 两人边吃边讨论置办什么东西。 窗外淅沥的开始飘雨,这已经这几天以来的第三场雨了。 柳福儿轻啧了声,道:“这地方待久了,真是能发霉。” 管娘子见柳福儿这般,不由笑了。 照比多生活在中原一带的柳福儿,熟悉潮湿之地的管娘子显然更适应这里的环境。 第二天,天色大亮,两人出门买了些简单的用具,连带熟悉地形。 如此忙活了几天,小小的院子总算有了点家的模样。 柳福儿盘点了银钱,带着管娘子来到人市。 一走进去,就听到各处都是叫卖的声音,鼎沸得耳膜都要鼓起。 管娘子很怕柳福儿被人碰到,一路都小心的护着。 柳福儿左右四顾,在一角落瞄到个插着草标的小孩。 那孩子干干瘦瘦,头发凌乱的如鸟窝堆在头顶,乍一看几乎都辨不出男女。 柳福儿迟疑了下,她此番过来是想买个会做饭,懂些生产常识的婆子。 但那孩子眼里的绝望,让她心微微发颤。 她端量了会儿,确定是个女的,便问:“你要多少银钱?” 孩子抬头,道:“五贯钱。” 柳福儿微微张嘴。 这价格足可以买个壮汉了。 孩子似乎也知道价格贵,便道:“求求你,买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吃得也不多。我只求买个薄皮棺材给阿耶下葬。” 柳福儿抿了下嘴,道:“我现在没有,但我明天会有。这样你也愿意跟我走吗?” “行,”孩子立马站起来,随手把草标扔了。 柳福儿倒是有些意外孩子的果决。 要知道,她和管娘子衣裳普通,头脸素净得没有半点钗环,完全不像有钱的人家。 孩子抬眼,道:“反正也快要下市了,你们要是没钱,我明天再来就是。” “行,”柳福儿被她的直言逗得一乐。 回了小院,孩子见厨房边上摆着柴火便去劈。 柳福儿立在边上,看她手起刀落,柴火便劈成两半,倒是的确如她自己所说,是个能干的。 她打量一下,见那孩子比管娘子还矮些,便让管娘子寻套最初离家时的衣裳。 又烧了一大锅开水,好好拾掇一番,那孩子总算有了几分女孩子的样子。 柳福儿这才问她,“你叫什么?” 孩子道:“来旺。” “什么?” 孩子又重复一遍,道:“阿耶喜欢赌钱,给我去这个名,就是想多赢些。” 柳福儿呵了声。 想来是不太灵验,不然也不会死了都没口棺材了。 她道:“我不信这个,不过你这名字实在不太像个女孩名,以后你叫润娘可好?” 孩子重复一边,点头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柳福儿也笑了,觉得她说话利索干脆,不扭捏。 她摸出个小金坠子,道:“这个该够给你阿耶买棺材了。” “但我不能让这东西就这么送出去。” 她道:“咱们想办法给它换个形状。” “这个好办,”润娘道:“拿去铁匠铺子一打就是了。” 柳福儿摇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 润娘琢磨了会儿,道:“我试试。” 她拿着金扣出去。 管娘子看了眼柳福儿,也跟着过去。 没多会儿,她回来道:“她把金扣塞到木头里,放去火上烧了。” 柳福儿笑了笑。 冶炼什么的,她不懂。 不过高温之下,金子肯定会变软,只要弄成个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想来便无事了。 柳福儿道:“把咱们待洗的衣裳拿出来,正好烧些水来用。” 当天晚上,润娘和管娘子一起来到棺材铺,要买棺材。 掌柜收下坑坑洼洼的金疙瘩,找了多出的银钱,还答应帮忙收敛。 回到家,润娘把钱给了柳福儿。 柳福儿问:“够了?” 润娘点头。 柳福儿把钱又退给她道:“你明天去买些蜡烛纸钱什么的,多出的就请人给你阿耶立个碑,以后你要去祭拜也好找不是?” “谢谢大娘子,”润娘眼眶微红,明了柳福儿这么做是想全了她的孝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流言如虎豹 又两天,润娘请来产婆和此地专理妇人科的郎中。 大略估算着时间,柳福儿开始有计划的屯粮、屯菜,收拾产房,布置屋子。 而在距离扬州不远的清流县府衙后堂。 徐四万般无奈的道:“我说过多少遍了,大郎没来寻我。” 梁二点头,道:“我知道,我在等她来找你。” 徐四失笑,问:“从打他与你走了之后,就一直音信全无。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会来寻我?” “那你说她来淮南为何?” 梁二就坐在一边,瞪着眼睛。 徐四道:“我怎知为何?” 梁二哼了声。 徐四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忍耐忍耐。 司空八郎轻扯嘴角,眼睛嘀哩咕噜乱转的看两人互动。 若他所料没错,这位八成也不知道义妹的真身。 徐四在厅里来回了几圈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先去别院,若大郎来找我,我立马给你报信。如何?” “不如何,”梁二摇晃脑袋。 徐四憋气,“那你们也不能呆在府衙。” 他道:“要么去别院,要么离开,随你挑一样。” “姓徐的,”论脾气,梁二还没服过谁。 司空八郎眼见火星四溅,赶忙道:“我们去别院。” 他道:“有劳徐兄安排。” 梁二瞪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冲动。 梁二只得悻悻忍下。 徐四睨了眼两人互动,赶紧让小乙把人安排了。 待到小乙回来,他吩咐道:“安排人盯着门口,若有人来寻,就赶紧通报。” 小乙挪了下脚,道:“郎君,你该不会真以为柳大郎会来吧。” 徐四道:“难道你不希望他来?” 小乙立刻想起柳福儿无赖的要她按摩的样子,微微撅嘴。 徐四摆手。 小乙快步出门,交代门人盯着。 别院里,司空八郎呆得无趣,寻了梁二出去转悠。 逛得累了,便寻了间不错的酒楼,稍作歇息。 酒水博士正给两人介绍菜肴,就听隔壁厢房传来一阵哄笑,接着便有人吟诵了几句诗,而后道:“真是好文采,没想到这马娘子还有这等才思气魄。” 司空八郎打住酒水博士的喋喋不休,又听了一会儿,他拍案而起道:“这狗奴,竟然剽窃我等词赋。” 梁二唬了一跳。 司空八郎气得面色通红的冲去隔壁,道:“哪个狗奴敢说这诗是他做的?” 厢房里,所有人都傻住了。 “八郎,”梁二疾奔过去,忙要拉他出来。 司空八郎搡开他,拱手道:“诸位,这是早前汴州大捷之后,我和刘郎君几个即兴所为。诸位若是不信,可与我这就去汴州对质。鄙姓司空,行八。诸位去汴州城一问便知。” 众人里,有人道:“那司植郎司空璞是……” “乃是鄙人五兄,”司空八郎一礼道。 听到是故人亲眷,大家都放松下来,均七嘴八舌的细问起来。 有些记性好,还把诗句吟诵出来,问是谁人所做。 司空八郎缩着眉头,仔细回忆之后,一一作答,末了道:“不知是谁人放言,此诗文是他做?” 这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语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答,“此乃马家娘子所做。” “江陵马家?” 一直沉默的梁二接口。 众人这才发现,这还有一人。 司空八郎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婿,汴州梁家二郎。” 众人一听,忙起身行礼。 梁家战将之名,四海皆知,尤其梁二战功不少,前些日子还打退契丹来犯。 知道俩人是谁,大家便有些好奇梁二怎会知晓马娘子。 司空八郎轻扯嘴角,淡声道:“一言难尽。” 他立刻转移话题道:“今日有缘能与诸位相遇,咱们不提那些不愉快的。” “今天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他扬声叫酒水博士,让把酒坛就搬上来。 众人皆大声叫好,识趣的不再多问。 梁二心里烦闷,等酒上来,就闷头喝。 司空八郎是吃过亏的,哪里敢让他多喝。 众人见梁二这般,难免有些奇怪。 司空八郎灵机一动,露出些苦色,道:“我当诸位是朋友,便多一句嘴。” “家中女儿娇养,俱都涉世未深,一些交友还是要慎重些。” 他沉沉叹了口气,扯梁二起身。 在场郎君皆微微变了脸色,有看向两人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的,也有想起自家妹子早前似乎流露要交好马娘子之意,也不知这八郎所指是否在此。 待到两人走远,有人窃窃道:“莫不是马家与司空家有过节吧?” 而那若有所思的则笑出声道:“听说乱军攻打江陵之时,马家可是拖家带口的去了汴州,还不止一次呢。”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文人最善多思多想,尤其这些自诩文采卓绝的。 当下各种桥段俱都脑补出来,加上剽窃一事,大家理所当然的把品行尚待商榷的马娘子摆在了勾搭引诱的位置。 至于成不成,只看人家梁二和司空八郎的关系就知道,定然还是铁打的亲家。 流言如一股旋风,从清流镇快速的席卷至整个淮南世家,而后又随着女眷或善意或八卦的提点蔓延到了各处。 没多久,身处扬州的徐大之妻宋氏便有所耳闻。 她将此事告知徐大。 徐大开始还跟听笑话似的,但当听说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淮南,他顿时一惊,赶忙去寻母亲宁氏。 宁氏正在斟酌着徐九的婚事,本来因着儿子求肯,加上马家地处位置不错,她也有些意动。 但当听完徐大所言,宁氏二话没有,直接把马颖从自己儿媳妇的名单中去除,又问跟前大丫鬟桑麻:“九郎君呢?” 桑麻看了眼徐大,道:“今天起雾,九郎君说适宜游湖。” 宁氏嘴角下撇。 不用想,定是跟马颖一起。 她道:“去叫他回来。” 桑麻应声,碎步出门。 徐大道:“阿娘,这件事你可一定要让九弟打住,咱们徐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宁氏面色沉沉点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知道。” 徐大明了,阿娘这是听不得自己说九弟半个不字,只得摇头离开。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母威如山 而在荡漾着缥缈雾气里畅游的马颖和徐九正品着润泽如流动的红宝石一样的葡萄酒。 马颖这些日子过得很是顺意,本就细腻的面上已然养出微微的容光。 船缓缓的行着,湿润的雾气轻略过面颊。 微凉的感觉从毛孔缓缓渗入,驱散因饮酒而升起的淡淡热意。 马颖微微侧头,撩开落在面颊的发丝,见徐九看来,便浅浅一笑。 徐九将马颖跟前的玛瑙杯斟满,道:“此情此景,颖娘可有感悟?” 马颖睨他道:“景致优美,赏了便是,便是有感悟,也在酝酿之后,或落与笔端,或埋与心底,又岂可随意付诸于口?” “颖娘说得是,”徐九笑道:“是我肤浅了。” 马颖微微一笑,心里却腻歪的紧。 世间的男儿皆是如此唯诺不堪,哪及梁家二郎半分风采。 一叶小舟急速靠来,桑麻立在船头道:“九郎君,主母有事寻你。” 徐九问:“阿娘可有说何事?” 桑麻看了眼马颖,摇头道:“奴不知。” 徐九叹了口气,“颖娘,今日实在不巧,改日我定当弥补。” “九郎客气了,”马颖得体的笑道:“宁夫人定是有要事才命人寻你,九郎还是快些去为好,至于游湖……” 她道:“湖就在这儿,我亦然,哪天不可?” 她斜眼笑,风情无限。 徐九心肝都被她勾得颤颤,除开点头,已不知该说什么。 桑麻垂下眼,佯作不见。 只等徐九命人回返,便赶忙把人带回府里。 宁夫人一见到人便道:“以后不论有事无事,都不可再与马娘子见面。” “为什么?” 徐九一呆,反问。 宁夫人道:“她品行败坏,不可与之为交。” “阿娘,”徐九道:“早前你不是还说她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吗?” 宁夫人冷笑,“我前两天还夸钱八娘养的猫乖巧伶俐,讨人喜欢,莫非你也要讨来做娘子?” 徐九卡住。 宁夫人道:“她的事情如今已经传遍整个淮南,你只要记住,我们徐家,除非是我死,否则绝不容她这样一个人进门。” 徐九一脸懵懵,完全不知道宁夫人在说什么。 待到回了自己院子,他叫来谷大道:“最近可是有什么传闻?” 谷大啊了声,有些发虚的看徐九,道:“郎君都知道了。” 徐九睨他。 谷大垂下头,小声道:“也不知从哪儿传出风声,说马娘子剽窃汴州诸多郎君的诗文。” 徐九眯了眯眼。 谷大见状也不敢再瞒,又道:“还,还说她想要当梁二夫人不成,这才来的淮南。” “胡说,”徐九气得拍案而起,“我与颖娘一早就认识,梁二那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奴也是嘀咕呢,”谷大小声附和,道:“郎君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些人闲着没事,乱嚼舌根,过些日子自然就淡了。” “只怕过不去了,”徐九面色沉沉的道:“阿娘已经听到传闻,与我说绝不迎她进门。“ 谷大微微张嘴。 他是知道自家郎君有多欢喜马娘子的,但宁夫人的性情十分强势,且说一不二,既然说了这话,就绝不会更改。 想来接下来,便会安排宴会了吧。 徐九苦恼不已,“不过是些流言而已,清者自清,我徐家难道还怕这个?阿娘也真是太较真了。” 谷大低下头,佯作没有听到。 徐九想到分别之际的相约,揉着眉心,道:“你去挑些精巧些的玩意送去,与她说,我要出去办事,等回来再约。” 谷大道:“郎君,夫人既然放了话,你看不是缓缓,过些日子再送过去比较好。” 徐九拧着眉毛,轻嘶。 谷大赶忙应声,快步出门。 没多会儿,他带着锦盒出来。 才转过月洞门,桑麻便站在那里,道:“你要去哪儿?” 谷大唬了一跳,下意识的想把锦盒藏起来。 桑麻立刻明了这锦盒要做何用。 她道:“夫人与郎君所说,想必你也已知晓。夫人知道你老成,嘱我叮嘱你,郎君涉世未深,行事有些无法,放你在跟前,就是要你提点一二,你可不要性差踏错,反累及家人。” 谷大背脊急抖一下,忙垂头道是。 桑麻睨了眼锦盒,道:“这些东西还是收好的好,不然引得人家误会,反倒不好。” 谷大反射的抱紧锦盒,喏喏着。 耳听得裙摆的簌簌声远去,谷大悄悄摸了下额头。 这才发现竟然沁出了汗珠。 回到院子,谷大小意进屋,道:“郎君,夫人已经命人把这里看起来,奴根本就出不去。” “什么,”徐九瞪大了眼,提步就要出门。 谷大急忙抱住他道:“郎君使不得。” 他膝盖着地,被徐九的力道拖行两步,还坚持道:“郎君且忍忍,奴再想想办法,定想法把东西送出去。” 徐九听到布帛被磨得碎裂的声音,停住脚。 半晌他叹气道:“算了,阿娘既然下了令,他们又怎敢违逆?你便是去求,也是白费力气。” 谷大连连道谢,缓缓撑地起身。 徐九重又坐回椅子里,不甘心的拍着案几道:“你说是谁这么恶毒,竟然造这样的谣言,坏颖娘名声。” 而此时,造成这场风暴的始作俑正与几个郎君畅饮。 司空八郎文采极佳,几篇辞赋,几场酒宴下来,便已与这些人好得如同多年未见的亲人。 梁二则在苦等几天,还没等到柳福儿之后,便不耐烦起来。 徐四见状便道:“你还有军务在身吧?” “不如你先回去,待大郎有消息,我让人传信与你。” “休想,”梁二瞪眼,非但不回去,反而还住进府衙后堂。 徐四无语,道:“我这里是县衙,你在,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梁二道:“别院太闹腾,还是你这儿清净。” 转眼,见徐四不情愿,他道:“你这儿这么大的院子,就住你和小童两个,其他的屋子放着也是放着,分给我一间又能怎样?” “这不是分不分的事,”徐四道:“你并非这里的官差,怎好在这儿长住?” 梁二才不管,见理说不通,就放赖。 还放话,只要不打死,他就在这儿,绝不挪窝。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将要临盆,出意外 而在距离清流县不远的地方,柳福儿正做即将生产的准备。 因着担心自己体内的毒素并未完全排除,她又特地买了只才刚下完羊羔的母羊回来。 待到某个傍晚,柳福儿正笑看润娘挤奶,忽然的就觉得肚子有些不对。 她一把拉住旁边的管娘子,道:“静娘,我可能要生了。” “姨姨,”管娘子面色顿时发白。 柳福儿笑了笑,低低浅浅的吸气道:“你先扶姨姨回去。润娘去请产婆,你去郎中,然后回来烧水。” 润娘跳过盛奶的桶子,疾奔出门。 管娘子则把柳福儿扶进去,去喊郎中。 药铺距离这里不远,郎中来的也快。 扶过脉,他便道:“娘子情况不错,只要稳住,便不会有大碍。” 柳福儿微笑,让管娘子把人请去厅里。 郎中见院里也没有什么使唤的人,便让管娘子去忙,不必理会他。 管娘子这才来到厨房,把锅里几乎要熬干了的汤盛出。 刷锅,打水,而后添柴。 待到厨房里弥漫起淡淡的蒸汽时,润娘带着产婆来了。 产婆进屋看了情况,松了口气道:“不着急,这羊水还没破呢,且得等。” 她道:“娘子用过饭了吗?” 柳福儿摇头,问:“大娘子也还没吃吧?” 产婆笑道:“才摆上桌,就被拽了过来。” 柳福儿忙吩咐管娘子把早前弄好的菜色端去厅里,叮嘱她陪好产婆和郎中。 管娘子便乖巧的陪着。 润娘溜去厨房,给柳福儿下了碗肉汤饼端来。 柳福儿这会儿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难受得很,便只喝了些汤。 “都吃了,”产婆润娘端出的碗,又让送回来,又跟着进来叮嘱道:“你待会儿且耗力呢,这会儿吃了,过会儿才有劲。” 柳福儿是个听人劝的,便连汤带水都吃了个干净。 产婆净过手,又看了看,道:“你这开得有些慢,怕是还要再等。” 柳福儿转眼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将要宵禁,她道:“我这怕是要折腾得晚了。” 她道:“不然你去东厢稍微歇歇,我若觉得疼了,再叫你过来?” 产婆又看了看,摇头道:“我还是就在这儿吧,不然我这心里还总惦记着。” 柳福儿微微的笑,心里琢磨待到完事,定要给产婆个大红包。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柳福儿的羊水终于破了。 产婆立刻振作精神,递了根一早准备好的小棍,让柳福儿咬住,道:“把劲攒起来,待会儿我让你使劲,你便用。” 柳福儿微微点头,手抓着褥角。 阵痛发作得渐渐频了,柳福儿的身体下意识紧绷。 产婆拿了个垫子搁在她腰下,拍她腿道:“松松,把腿分开些。” 管娘子端了才烧开的热水进来,产婆看了眼,从随身带来的小包里拿出把剪子。 管娘子一哆嗦,问:“你要干嘛?” 产婆看她一眼,道:“自然有用。” 她示意管娘子把盆摆在跟前,道:“再去烧水,越多越好。” 管娘子看了眼已经疼得满脸是汗的柳福儿,担心的出了门。 产婆见开得差不多了,便道:“好,深吸一口气,听我的。” 她顿了下,突然大吼,“用力。” 柳福儿疼得已经迷糊,此时完全就是听着号令行事。 产婆仔细观察的状态,见柳福儿力道转弱,便道:“再来,吸气。” “用力。” 柳福儿攥紧了拳头,努力将劲往下使。 不知如此多少次,她的意识开始迷离。 产婆却在孩子将要探头的瞬间察觉不对。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她道:“娘子,孩子被卡住了。” 柳福儿睁眼看她,脑子一片混沌。 润娘却是知道一点,她忙道:“那怎么办?” 产婆道:“这种的,需得按摩,我手法不成,需得我师父来。” 润娘道:“她在哪儿,我去请。” 产婆道:“前两天她孙儿接她去县里了。” 润娘大惊。 这里距离县里可不近,她道:“我这就去接,能来得及吗?” “应该吧,”现在这种情况,她心里也没数。 她快速报出自家师父的地址。 润娘掉头往外跑,管娘子想到她身上没钱,也追了出去。 一眨眼,屋里就只剩半昏迷的产妇和她。 产婆努力保持镇定的安慰并鼓励柳福儿,又赶紧去厅里寻郎中。 郎中捋了胡子道:“如此就只能先用要吊着元气,让她保持清醒了。” 他赶紧开出方子,道:“我这就去煎药,你在这儿盯着。” 产婆心头稍安,回到屋里,继续稳住柳福儿心神。 柳福儿却在她这一出一进里渐渐恢复些神志。 她道:“是不是出了问题?” 产婆忙笑道:“没事,我怕你后期没劲,先让郎中去开些提气的药。” 柳福儿微勾嘴角,缓了口气,感觉疼痛感来袭,便主动做出用力姿态。 “不急,”产婆忙按住她道:“你羊水才破没多久,还是攒攒力气,等汤药来了,咱们再来也不迟。“ 柳福儿又问:“当真不是出了问题?” “没有,”产婆摇头。 柳福儿心里微微松气,毕竟早前她是中过毒的,即便连喝豆浆一类排毒几月,可到底心里是没有谱的。 集市口,管娘子追上润娘,把钱交给她,叮嘱:“租最快的马车,别怕花钱。” 润娘点头,直奔车马行。 管娘子喘了几口气,又折身回家。 进门时见柳福儿转眼望来,她忙摆出个笑脸。 柳福儿对她还是了解的,当下便知道不对。 她正色跟产婆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产婆见瞒不过去,便只好道:“娃好像卡住了,我手法不到位,就让小娘子去请我师傅来。” 柳福儿摸摸肚子,问:“若你师父不到,你可有把握不伤孩子?” 产婆紧抿着嘴角,道:“你这样的,我只看到过,真正临手还是第一次。” 柳福儿闭了闭眼,问:“你师父有多久才能到?” 产婆看管娘子。 管娘子道:“润娘已经雇了车,很快就能把人接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天色微微发亮,坊市的门才刚打开,便有一辆马车疾奔而出。 负责开门的兵士唬了一跳,但见车已经走远,只能嘀咕两声便作罢了。 马车一路奔到城门口,绕过长长的队伍,润娘跳下车,二话不说便给守城兵士跪下道:“我家娘子难产,急需接个产婆过来,求你通融一下,让我先过去吧。” 兵士一听,看正等着过卡的车队。 最前面车子里的人探出头,见润娘脸都急得变了色,头发也都有些凌乱,便知的确紧急,让车夫把车子赶去边上。 兵士顺势吆喝着让后面的车队让出条道,让润娘先走。 润娘砰砰朝众人磕了三个头,跳上车,示意车夫赶紧赶路。 车子一路疾驰的出了城门,将近正午才赶到县城。 润娘将情况与兵士说明,并有车马行文书为证,这才进了城门。 一路飞驰的来到产婆师父家,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不想却被产婆师父的孙子婉拒。 润娘大急,道:“我家娘子十万火急,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要一尸两命了。” 小郎却以为,这事本也不是自己婆婆净手,现在出事却来相求,万一真要有事,婆婆定会受到牵连。 婆婆年纪已大,受不得折腾。 眼见小郎态度坚决,润娘横下一条心。 她二话不说的冲进厨下,抄起把刀子,道:“娘子是我的恩人,今天要么我死在这儿,要么有人跟我走。” “你别冲动,”小郎上前半步,想要阻止。 润娘抬臂,将刃口对着他,道:“不然你死也行。” 小郎顿时浑身发僵,再不敢动弹。 老人见状,便道:“小娘子,你也莫急,我随你去就是。” “婆婆,”小郎忙去拉老人。 老人拍他手道:“这些年都是春娘照顾我,现在她有事,于情于理,我这个师傅都不能袖手。” 她颤颤的拄着拐杖往门口行去。 小郎要拦,润娘刀刃微偏,威胁意味明显。 车夫扶了老人上车,润娘这才扔了刀,跳上车走人。 看到车子疾驰着走远,小郎用力跺脚。 想了想,他出门直奔府衙。 而在县衙,半强迫住下来的梁二去书房寻徐四,道:“你好歹也是一县之长,整天待在这里,怎么知道民情如何?” 徐四从成摞的文书里抬起头,道:“我这案上囊括了县里所有的大事小情,只要你不在这儿,日落之前我便可以知道县里发生的事情。” 梁二挑眼,问:“全部都知道?” 徐四点头。 梁二咂了下嘴,道:“反正我也闲着,不然就帮你一把?” 他顺势勾下一本册子,顺手翻开。 徐四忍耐的吸气,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要赶人了。” 他半站起身,神情认真。 “看你小气的,”梁二看了几行,到底不敢真惹了徐四,便搁了册子。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鼓声。 徐四起身,道:“你赶紧出去。” 梁二撇嘴,听话的出了门。 待到徐四去前面开始过堂,他撬开锁头,一个箭步就窜到案几前逐本的翻看。 梁二看得不慢,在徐四过完堂前,他就离开了书房。 又过片刻,他佯作过来问午饭,顺带道:“怎么了?” 徐四笑了笑,道:“有人难产,产婆家属怕产婆担责任,过来备案。” 梁二下意识的盘算起柳福儿的日期,似乎也是这个时候前后。 也不知心灵感应,还是他的心理作祟,他就是觉得那人没准便是柳福儿。 他抓住徐四问,“产妇在哪儿?” 徐四呲牙,道:“就在附近的集上。” “哪个集?” 梁二声音明显的急躁起来。 “上水集,”徐四才一报上地址,就见梁二转身直奔外面。 徐四问他,“你要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徐四再度深吸口气,叫小乙赶紧去追。 没多会儿,小乙来报,梁二骑马出去了。 徐四真是再好的涵养,也没能忍住的暗骂了句,道:“备车。” 小乙赶忙吩咐套车,没多会儿徐四便也出了城。 宽阔的官道上,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缕黄烟。 不用多看,徐四便知,定是梁二所留。 徐四知道自己在梁二跟前基本属于没有面子,他要能听自己摆布,那才是怪事。 他让小乙去寻司空八郎,他先跟过去,见机行事。 一番紧追慢赶,总算在将要进集的卡口前堵住梁二。 梁二一摆头,跟兵士道:“瞧瞧,你们县令都到了,还不赶紧放行?” 徐四瞪了梁二一眼,撩了车帘。 兵士认出徐四,也不敢耽搁,一边放行,一边让人通报。 梁二道:“我听说你们有户人家有产妇生产,不知道哪家人在哪儿?” 兵士摇头,眼见梁二面色转冷,便道:“不过我知道哪家车行。” “带路,”梁二吩咐得甚是自然。 兵士下意识的看徐四。 徐四忍耐的点了点头。 兵士便跟同伴交接下,将人引。 掌柜正跟车夫结算工钱,见兵士进门,忙迎过来道:“官爷,来小店可是有什么差遣?” 兵士摆着官架咳嗽一声。 掌柜赶忙道:“可是这月数目不对?” “别废话,”兵士心虚的看了眼身后,道:“我问你,早上去县里接人的车夫呢?“ 掌柜眨巴下眼,转脸看身后的车夫。 兵士一搭眼,便认了出来。 他叫了车夫来到车子边,道:“徐县令,这就是送那家人的车夫。” 车夫赶忙行礼。 徐四点头,看梁二。 梁二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他缓了一口气,定住神才道:“我问你,那家人是不是就一个小娘子和一个产妇?” 车夫纠结着眉头,道:“我就送到门口,里面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倒是的确有小娘子出来接人。” 梁二眼睛一亮,手都有些哆嗦。 他强自按捺着急跳的心,道:“她们,她们在哪儿?” 车夫见他情绪过激,便看徐四。 徐四奇怪的看了眼梁二,安抚的朝车夫笑了笑,道:“烦请你在前引路。”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谁稀罕做阿耶 车夫将几人带到一户小院门口,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梁二的心一阵揪紧,即便此时柳福儿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但他还是听了出来。 他几乎是横着跌下马背,踉跄的来到门边。 想要推门,却发现门已上闩。 徐四从车里下来,问他:“你这是来找谁呀?” 屋里,呼痛的声音时高时低,其中还带着隐约的哭腔。 梁二急得不行。 想要踹门,又怕惊到里面。 他左右四顾,总算寻到一适当的落脚点。 两下攀上去,直接翻墙而入。 徐四上前一步,等着梁二开门。 不想梁二径直奔着屋子过去,半点也没过来的意思。 屋里很快传来几声惊呼,其中还夹杂这一声尖利的喝骂。 这一回徐四听清了。 但他更觉得自己是幻听。 他竟然觉得里面那个呻吟的声音很像大郎。 徐家的车夫偷眼睨徐四一眼,道:“奴过去开门。” “别,”徐四拦下他,反身坐去车辕上。 他觉得,自己还是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屋里,管娘子和润娘正拦着梁二。 梁二认出管娘子。 面对故交的女儿,梁二难得软和的道:“我只进去看一眼你婶子,马上就出来。” 管娘子板着脸,摇头. 里间,产婆师徒两正努力的帮孩子正了位置,并以手法帮助生产。 要说师傅就是厉害,几番按压之后,也不知怎么一弄,柳福儿只觉得腰腹坠痛的厉害。 猛然间,她身体一轻,身体里似乎有个什么脱离开来。 她呆呆的张着嘴,有些无所适从的盯着帐顶。 “是个小郎君,”产婆将孩子抱起,并快速的清洗干净,啪的照着小屁股来了下。 孩子张嘴,发出比幼猫还弱几分的哭声。 柳福儿的心猛地一抽。 即便她没生过孩子,可也看过视频短篇。 但凡健康的孩子,发出的哭声都很响亮。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 产婆的师父忙把她按住,道:“不能动。” 柳福儿抿了下嘴,当真不动了。 因为她感觉到腿间滚滚涌出的热流。 产婆师父拧着眉头道:“赶紧把郎中熬好的药给她灌下。” 产婆忙把才刚包好的孩子摆在柳福儿身边,转脸去拿药。 柳福儿转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小脸红彤彤,眼睛都没睁开的儿子。 此时她顾不及突见梁二的惊喜,她所想的只有一样。 那就是怎么才能让儿子在她离开之后,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把外面那个男人叫进来。” 产婆答应着,赶忙叫住管娘子,道:“杨娘子让你进去。” 梁二这会儿急得已经不成,闻听这话,如同天籁。 他一个箭步窜到床边,去拉柳福儿的手,道:“抓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柳福儿微勾嘴角,浅浅的笑道:“我认输,以后不跑了。” 梁二咧了嘴,呵呵的笑。 紧绷几个月的心在这一瞬终于放松下来。 柳福儿微微动了动手指,道:“看,这是我们的儿子。” 梁二看了眼,有些嫌弃的道:“怎么像个红皮猴子。” “什么猴子啊,”柳福儿皱眉道:“才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梁二赶忙认错,又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 产婆端着汤药过来。 柳福儿一口饮下,喘了口气道:“你不在的日子,就是他陪着我。” 梁二目光微闪,柳福儿再接再厉的道:“要是没有他,或许前段日子我就熬不住了。” 梁二沉默不语。 他知道她所说的是在发现唐氏毒害,梁家人却采取容忍的态度之时。 柳福儿反手拉住他,道:“这个孩子是你和我生命的延续,你要好好呵护他,让他平安健康的长大。” 梁二看她眼睛,里面水光闪动 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出不对。 他转眼盯着不停忙碌的师徒,道:“怎么回事?” 他两目圆瞠,沙场之上的狠戾几乎实质的喷射过去。 冷汗顷刻窜上两人头顶。 到底做师父的老练一些,她轻吸了口气,道:“大娘子产后出血,情况有些严重。” “严重?”梁二拧眉,道:“有多严重?可有性命之忧?” 两人皆低头,不再做声。 “不说话?也行。” 梁二冷笑道:“她活着,你们就活着,她死了,你们也的死。” 他从怀里摸出柄匕首,搁在床边。 匕首落在厚厚的被子上,轻飘无声。 但看其陷下的深度便知分量不轻。 冷汗顺着额际缓缓流下。 柳福儿拉了拉梁二,低声道:“她们尽力了,你别吓唬她们。” 梁二转眼,俯身轻吻她额角,道:“你活着,我才觉得日子有意思,你要死了,我还活着作甚?不如一道解决了,我再去寻你。” “胡说,”柳福儿歪了歪脑袋,道:“你若也死了,咱们儿子谁管?” 梁二冷淡的睨了眼襁褓,想着便是因着他,娘子就要撒手人寰。 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排斥。 “他姓梁,自然有人管。” “你这是做阿耶的吗?” 柳福儿见他面生厌恶,登时就知道不好。 她抬起手,绵软无力的捶他。 梁二顺势拉住她,哽咽的叫着大郎,“我不要做什么阿耶,我只要你,只要你……” 梁二声音软而弱,脸上满满都是无助和惊惶,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柳福儿心里一阵慨叹。 若是可以,她也想看着儿子长大,奈何她如今这般,却是有心无力。 她想要用力回握安慰梁二,却因失血过多而无法使力。 产婆眼见梁二已生死志,心里万分的后悔,不该把颐养天年的师父寻来。 师父则在看了流血情况之后,斟酌着上前道:“大娘子的血虽多,但也不是没救。还请郎君万万稳住娘子情绪,不然若是崩开,只怕……” 梁二眨了下眼,慢了一瞬才明了她的意思。 他赶忙点头。 师父又道:“大娘子,奶娃子离不得阿娘,你若就去了,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家里来了新人,那这孩子可怎么办?” 柳福儿有些晃神的看她。 自己自小到大的经历如走马灯般浮现。 猛然间她生出一股心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儿子受那样的罪。 师父见她眼睛晶亮,心里松了口气。 人都是这样,只要憋着鼓劲,就能过了这关。 师父示意梁二出来,又叫了候在一边的郎中,把情况说明。 郎中道:“她这种情形只要不恶化,就没有问题,以后慢慢补养,总会好的。” 师傅点头,斟酌着道:“只是那个小郎,”她看向梁二。 梁二眉头一凛,道:“他怎么了?” 师父叹了口气。 第二百三十八章 急寻郎中 师傅道:“说起来娘子的体位并非不正,只是小郎身体太弱,根本没有力气,这才在生产时卡住了胳膊。” 她道:“好在处理及时,倒也没有大碍,只是……” 她欲言又止。 梁二道:“有话直说。” 师傅叹气,道:“还是请郎中诊一诊吧。” 梁二叫了管娘子,低声道:“等你婶子睡下,就把小郎抱来。” 管娘子见三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心里立时觉出不妙。 她进了屋,见柳福儿还没睡,便劝她。 柳福儿恋恋不舍的看着儿子,很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但她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没能坚持多久,还是睡了过去。 产婆在管娘子的示意下抱了孩子过来。 郎中严肃的把了几下脉,又小心的让孩子让开嘴巴。 几番端量之后,郎中道:“这孩子心脉有些弱,气血也不强,能生下来已是不易。” 他连连摇头。 师父也叹气道:“大娘子还能活着,就是因着这孩子。” 她道:“我只怕这孩子真要是有个什么,那大娘子……” 她看向梁二。 梁二的身体微微抖了下。 他道:“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郎中示意产婆把孩子送回去,绕着屋子兜了几圈,才揪着胡子道:“我与小儿科只通皮毛,且这孩子实在太小,我不敢贸然用药。” 梁二睨他一眼,忽的迈步出去。 拉开门,他朝着徐四道:“你这儿可有擅小儿科的名医?” 徐四从车上跳下来,道:“怎么了?” 梁二抿紧了嘴,不语。 徐四望了眼院里,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梁二看他一眼,道:“我儿子有些不好,郎中不敢下药。” 徐四明了。 琢磨一番道:“我知道扬州有一个,你且等等,我这就让人去请。” 他转头示意车夫,顺手扯下腰上的印信,让他立刻出发。 车子碌碌走远,梁二小声道谢。 徐四微笑,道:“你我相识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这么客气。” 梁二挠了挠头,有些赧然。 徐四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梁二侧身,示意他进门。 立在厅里,看到争在小声商议着的两人,徐四唯一颔首。 环顾一圈,也没看到柳福儿,徐四微微动了动眉心,心里忽然的升起一股猜测。 他转眼看梁二。 梁二干咳一声,简单做了介绍。 听说是县令,两人赶忙行礼。 徐四摆手,两人一个退去内室,一个去了外面厨下。 徐四这才道:“里面的还不会就是大郎吧?” 梁二点了下脑袋,爽快的道:“她如今是我娘子。” 徐四呵了声,暗道果然,同时又有些讥嘲自己的眼拙。 昔日同行一路,他竟然没看出柳大是女儿身。 梁二来到通往内室的门边,看了眼,见柳福儿还在睡着,才回到案几边上,小声道:“她还不知道儿子的情形,待会儿你也别多嘴。” 徐四点头,环顾周围,道:“行吧,你寻到人就好。” 他道:“我来这儿的消息,府衙肯定知道了,我先去官驿,明天我再找时间过来。” 梁二点头,送他出门。 信步离开之时,徐四到底没等忍住,轻捶他一下,道:“让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梁二咧嘴,得意道:“不然你也得不着,她本就是老子的未婚妻。” 徐四挑了下眉毛。 走在去客舍的路上,昔日的记忆丝丝缕缕的浮现眼前。 早前忽略的细节,而今都清晰的呈现。 他想起惊见梁二之时,一贯恣意浪荡的柳福儿忽的躲去后面。 之后她也曾有一些不太符合性情的举动。 但那时他是以为因着大兄的决策,她心生不满。 现在看来,应该也有梁二的缘故才对。 徐四微微摇头,暗道自己迟钝,竟然直到这时才想通其中关节。 遥望远处,有兵士簇拥着一人急匆过来。 徐四忙快行两步,将众人拦下。 而在小院里,管娘子叫住送客归来的梁二,道:“汴州城里的包娘子很厉害。” 梁二问:“你确定?” 管娘子点头,道:“我和姨姨中毒,姨姨都是请包娘子来的。” 梁二心思一动。 能得娘子信任的,想来手底下应该也不会差。 梁二道:“我这就传信。” 他大步往外走,还没出巷道,就看到小乙驾车而来。 他立刻立在路的当中。 小乙唬了一跳,赶忙拉住缰绳,强行喝令疾行的马停下。 司空八郎撩了帘子,见是梁二,便道:“你这怎么回事?” 梁二道:“找到大郎了。” “真的,”司空八郎大喜。 想要下车,却见仲六挡住,于是便从后面的车门冲出。 “义妹怎么样?” 梁二摇头,道:“不太好。” 他吩咐正下车的仲六,道:“你赶紧回去汴州,把包娘子接来。” 仲六眨巴眼看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心蓦地一沉,道:“可是大郎有些不好?” 梁二简单的说了情况。 司空八郎沉沉叹气,吩咐仲六立刻包船回去,另外再带些产妇补养的东西,以及把那两个丫鬟也带来。” 仲六知道情况严重,也不敢耽搁,便让小乙送自己的船行。 司空八郎看过小小的侄儿之后,他心里难受得不行。 立在院子里,司空八郎道:“义妹当初知晓有孕,正是徐家进犯武宁,她磕巴都没打就赶了过去。” “这一来一回,可是近千里呀,她坑都没吭一声。” 司空八郎瞪着梁二,道:“可是你们梁家怎么干的?” 他道:“不想怎么御敌,就想着逃跑,还送她个妾不妾,妻不妻的玩意儿当回礼?” 梁二低垂着脑袋,无言以对。 司空八郎却还不解气,又道:“义妹心肠好,也念情,咬着牙把乱军赶跑了。” “可你家呢,她们是怎么干的?” “你看看那屋里,那是你的妻,你的儿,他们被唐氏害成那样,梁家竟然还要包庇,”他指了屋子喝问,两眼通红,眼角几乎要崩裂。 梁二的拳头随着司空八郎的质问一点点握紧,伟岸的身躯佝偻着,颤抖着。 管娘子从屋里出来,道:“姨姨醒了,想要见你们。”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赐知心人,添香为伴 司空八郎答应着,转过身整理好仪容,这才跟管娘子进去。 此时柳福儿已经简单的收拾过了。 司空八郎含笑坐在床边的坐墩上,道:“感觉怎么样?” 柳福儿笑了笑,道:“挺好的。” 她问:“看过小郎了?” 司空八郎点头,“眉清目秀,像你。” 柳福儿失笑,“他眉眼都没张开,能看出什么呀。” “能的,”司空八郎一脸认真。 柳福儿含笑。 司空八郎道:“你现在不好挪动,就在这儿坐月子。” 他道:“我已经派仲六去接赤槿和重槿,再跟阿娘阿耶报个平安,也省得他们担心。” 柳福儿微收笑意,道:“因为我的任性,让二老受委屈了吧。” “这你可错了,”司空八郎呵笑,道:“刘氏上门,阿娘可是把她狠狠讽刺一顿,气得她话都没说完就走了。” 柳福儿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汪氏一直是个十分和气的人。 没想到她也有厉害的时候。 柳福儿道:“二老没生我的气?” “你害怕他们生气?” 柳福儿微微垂头。 司空八郎怕引得她情绪波动,忙摇头道:“生气倒是没有,只是担心。” 他道:“尤其是找到赤槿之后。赤槿那丫头死犟得很,非要等二郎回来才肯说你去向,阿娘又怕影响二郎,不敢派人送信,那会儿倒是吃不香睡不着的。” “是我不孝,惹二老费心。赤槿那般,也不过是听我吩咐而已,”柳福儿低声道。 司空八郎道:“你也不用这么护着,阿娘没把她怎么着,反倒还觉得她是忠仆,不但把她弟妹安排妥当,还收她在跟前,教她本事,好让她以后帮你。” 柳福儿被说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司空八郎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弄些吃食回来,你这身体得好生补养着才行。” 润娘闻言,立马上前。 眼见床帐落下,柳福儿眨了眨眼,道:“大兄,别怪二郎了。那些事他都不知晓,且作恶的是别人,又与他何干?” “好,”司空八郎道:“我不骂他就是,你就安心歇着吧。” 他阔步出门,见梁二还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 他过去道:“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住。” 梁二没有吭气,只整个身体紧绷成弓。 司空八郎道:“好了,你气也没用。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想法把义妹和小郎的身子调理好。” 梁二抬眼看司空八郎,保证一般的道:“你放心,我定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我信你,”司空八郎道:“义妹说得对,这些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我怪你也是无理。” 梁二扯了下嘴角,道:“我是她郎君,娶了她,却没护她周全。你不怪我,我却要怪自己。” 他蓦地起身。 司空八郎忙道:“你要做什么?” 梁二抿嘴不语。 司空八郎拉住他,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现在要先顾着义妹和小郎。” “我听到了,”梁二迈步,见司空八郎紧抓不放,便道:“你放心,在娘子没好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去坊市买些吃食回来。” 他挣开司空八郎的手,转身出门。 司空八郎看他背影嘀咕。 买吃食而已,有必要那么杀气腾腾的吗? 剑南设立的行宫里,唐皇不可置信的问朱小郎,“你说堂姐毒害柳氏和她腹中孩儿,还把她逼离汴州?” “不止这样,”朱小郎道:“早前,乱军与帝都突围曾围困汴州,是柳氏率军民一同抗击乱军,将其阻截与外,并散尽嫁妆以为犒赏。” “如今全城皆知公主所为,俱群情激奋,好些世家郎君在知我来意之后,都或明或暗的流露惩处公主的意思。” “怎会如此?”唐皇起身来回踱步。 他可不信这事梁帅不知道,但其却任由事态发展,是何道理? 莫不是他在以静制动,借世家之力施压? 他道:“汴州城的守军呢?就没作为?” 朱小郎道:“守军之人似乎与柳氏交好,据说抗击之时,柳氏身先士卒,与城墙之上与曾三和尚大连番交手,就连那曾三也是死于她之手的。” 朱小郎努力修饰钦佩,又道:“且百姓和世家也只是不满,并未有何举动。” “便是如此也是以下犯上,”唐皇气怒难消。 “圣人,”朱小郎上前半步,道:“臣以为,此时并非与朝廷无利。” “此话何意?” 唐皇转眼。 朱小郎道:“梁帅手握三军之大权,又是肱股之臣,梁将军修缮帝都,手里捏着剑南山南几地的税收。” 他睨了眼唐皇,小声道:“容臣说句诛心的话,这财权军权都聚与一家,可实非长久之策……” 他拉长了调子,见唐皇动容,便道:“圣人,有些准备咱们不能不做啊!” “你的意思是……” 朱小郎道:“梁二郎因着柳氏一事,愤然离家,臣私下探了探,据说梁二要彻底离开梁家呢。” “你是想要拉拢梁二?” 唐皇不以为然。 血脉之情又其实说断就断的。 朱小郎摇头,道:“如今梁家人丁单薄,梁家小郎镇日病怏怏,臣以为,不如赐下一知情识趣的知心人,伴与梁将军左右,以作安抚。若能喜得麟儿,不是也能为梁家添些兴旺?” “这也算是一个办法。” 唐皇点头。 如此也能插个自己的钉子,若是以后局势安稳了,这军权没准还能名正言顺的收回来。 只是要选谁,他还需要斟酌。 堂姐到底是皇族,若身份太低,只怕没等作为,便被处置了。 唐皇几番思量,最终选了服侍自己多年的一宫人。 不日,美人带着口谕和财帛来到帝都。 听完唐皇的口谕,梁大一阵惊愣。 负责送人的使者小声道:“梁将军,还不谢恩。” 梁大回过神,上前之时塞了个荷包过去,“不知这位娘子是何来头?” 使者捏了捏荷包,满意笑道:“曲娘子在圣人还是稚童之时,便随侍再侧,圣人一直都很亲近信任与她,总是说着要选一才俊为良配呢。” 梁大立时明了。 在圣人心里,论起亲疏,只怕这位曲娘子还在唐氏之上。 第二百四十章 女人的战争开始了 入夜,梁大与使者饮过薄酒,来到曲娘子暂居的小院。 陪嫁而来的沈女官正端着水盆出来,见到梁大,她忙屈膝行礼,并示意曲娘子就在屋里候着。 梁大有些局促的轻咳一声,道:“不知娘子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我也好命人去准备。“ 沈女官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女官忙垂头让去一旁。 曲娘子笑意浅浅的一礼,道:“梁将军。” 她侧过身示意。 梁大睨了眼沈女官,道:“我就不想进去了,娘子若有所需,尽管差人告诉我就是。” 他转头要走。 “将军且慢。” 梁大脚步一顿。 曲娘子一笑,轻巧的迈过门槛,道:“我这屋里确实少了些东西,将军可否移步来看?” “何物?” 梁大看她一眼,脚扎得稳稳的。 曲娘子斜睨他道:“将军,我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你便是过来,又能怎样?” 梁大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来到她跟前。 曲娘子提着裙摆进了门里,素手一指,道:“那儿少了样东西。” 梁大侧头,只看到重重帐幔,便问:“哪儿?” “那儿,”曲娘子拢了下披帛,又指了指。 梁大歪头,不自觉的跨进门里。 曲娘子笑着引他来到内室,含笑指了床榻,道:“便是那儿,缺了妾的郎君。” 她巧笑倩兮,含情望来。 梁大脸颊一热,忙要出去。 曲娘子侧身,将他拦住,道:“我知你心里念着公主,”她道:“夫妻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尚知耻,绝不强求。” “但此时使者尚在,只求你与我颜面,在此留下一晚,待到使者离开,你便再不踏进这院子半步,我亦无话。” 梁大垂眼看她。 曲娘子浅笑挑眉,道:“你不信?” 她举起手指道:“我曲三娘在此立誓,刚才所说皆出自肺腑,若违逆此言,愿受……” “好了,我信你,”梁大忽的捂住她嘴。 曲三娘定定看着他。 水汪汪的眼眸波光潋滟,阵阵热气从口鼻中吐出,混着淡淡的幽香,搔得梁大掌心一阵发烫,更让他心乱跳。 他下意识抬脚,又想起曲三娘所说,便转而坐去榻上。 曲三娘见把人成功留下,便也不再造次,直接坐去桌边。 她命沈女官备些酒菜,转眼道:“长夜漫漫,你我对着枯坐,实在无趣,不如行酒令打发时间。” 梁大这会儿局促的厉害,正想着怎么才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曲三娘这话正好中他下怀。 沈女官动作迅速,很快便把酒菜端了上来。 曲三娘给梁大斟了杯酒,接着自己也倒上,略一碰杯,便径直干了。 梁大有些意外她的爽快,也跟着干了。 曲三娘给自己满上,又干了杯,畅快的吐了口气,道:“痛快。” 梁大倒了一杯,抿了口,道:“你在宫里也是这般?” “怎么可能?” 曲三娘笑道:“宫里的规矩多如牛毛,每走一步都得谨小慎微,我在宫里十余年,每一日过得都如履薄冰。” 梁大抬眼看她。 曲三娘道:“我过厌那样的日子,却又不得不身在其中。所以在圣人心怀愧疚,想帮公主弥补之时,我便趁机溜了出来。” “公主怎么了?” 梁大诧异。 曲三娘眨了眨眼,道:“你不知道?” 梁大摇头。 曲三娘道:“公主把梁司马夫妻逼出了梁家。” “你胡说,”梁大瞪起了眼睛。 曲三娘唬了一跳,道:“你别跟我凶啊,我也是听说的。” 梁大瞪她一眼,起身出门。 “将军,”曲三娘往前追了两步,见梁大转眼就出了院子。 “娘子,”沈女官走过来。 曲三娘点头,淡声道:“把酒菜撤了吧。” 沈女官将酒菜摆进托盘,低声道:“娘子,这么快就把这事捅出来,只怕将军与公主交恶之后,会怪罪于你呢。” “怪罪?如今那事已经传遍大半个疆土,便是我不说,难道他还能一辈子不知?” “且若他们还如胶似漆,那我算什么?” 曲三娘呵笑。 沈女官将酒菜收拾出去。 曲三娘坐在镜前端量自己。 论容貌,她不如唐氏,但感情,她亦不如。 若不另辟蹊径,她又怎能站稳脚跟。 夜色渐渐深了,梁大有些有些发懵的从使者的院子走出。 立在和暖的夜风里,他有些茫然。 唐氏竟然下手毒害柳氏母子,逼得她不得不离家远遁。 他真不敢相信,这还是他那个温婉纯良,柔弱和顺的娘子吗? 梁大不由想到自己早前因顾念唐氏,而千方百计的接出帝都的泰水。 若不是她勾结尚大,自己也不会被尚大偷袭,进而失守帝都,害汴州险些沦陷。 想想被袭之前泰水的完美伪装,梁大闭了闭眼,低喝一声“车大。”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来到近前。 梁大道:“悄悄潜回汴州,打听府里到底发生何事。” 他道:“不得遗漏半点。” 车大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梁大仰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光,叹息着回了府衙。 而这时,驻扎在襄州附近的梁帅正在看马郡守送来的书信。 对于他的求援,梁帅淡淡一笑,命众将继续坚守。 黄二郎等人此时已生出南下之心。 几番试探之后,黄二郎确定梁帅的只守不攻,便放开胆子,命卫五率军攻打江陵。 马郡守干等不见梁帅回应,便赶紧写信往扬州。 信鸽速度不慢,没出一天,马颖便接到信,此时她才知道自家竟然是这样一个情况。 她赶忙命柑香去徐家送信。 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什么?”马颖皱眉道:“谷大呢?你没去寻他?” 柑香摇头,道:“我使了些钱,才打听出是宁夫人下的令,说不许九郎君院里的人出来。” “关禁闭,”马颖道:“徐九犯了何事?” 柑香摇头。 马颖起身踱步,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咱们似乎清净得有些过分了。” 柑香点头。 最近这十来天,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一般,都忙了起来,昔日的花会诗会好像也都停了。 “不对,”马颖侧头道:“收拾一下,咱们去酒楼坐坐。” 第二百四十一章 马家该何去何从? “娘子,这不太好吧,”柑香道。 娘子毕竟是要与徐家议亲的,这般抛头露面,只怕会被宁夫人不喜。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马颖起身,换了身寻常的半旧衣裳。 柑香忙将她头上华贵的鬓钗卸了几对,又别了两朵小巧的簪花。 马颖揽镜照了照,觉得尚可,才抄起帷帽戴好出门。 待到来到酒楼,柑香先下去准备去挑厢房。 不想才走到门口,便有一仆从过来道:“我家郎君想请马娘子一叙。” 柑香拧眉问:“你家郎君是谁?” 仆从看了眼车上略微拉开的车帘,笑道:“娘子过去一看便知。” “哎,你,”柑香正要发怒,马颖叫住她,道:“不知郎君此时在哪儿?” 仆从抬手,道:“娘子请随我来。” 车帘微动,马颖从车里下来。 柑香赶忙上前,道:“娘子,此人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无碍,”马颖看了眼四周,道:“这里人流涌动,他便是想要耍花样,也得敢啊。” 柑香动了动嘴角。 马颖已按住她,道:“再或者,你能解了江陵之危?” 柑香立刻不吭气了。 仆从走了两步,察觉人没跟来,便转头望来。 马颖微微一笑,提步上去。 柑香撅了下嘴,到底不敢真个不去。 仆从带着两人径直去了内院。 穿过一条条觑着的回廊,三人立在一环境清雅的小院跟前。 仆从一礼,道:“我家郎君就在里面候着,娘子请便。” 他恭谨的立在边上,再不动了。 马颖看他一眼,轻推了下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入目的是一片幽幽的绿。 风轻轻拂过,竹叶簌簌作响。 马颖抿了抿唇瓣,信步走进。 柑香赶忙上前两步,半护卫的紧随,两眼警惕的盯着周围。 穿过竹林,一条清浅的溪水横卧而过,其上架着一架弯拱小桥,从那儿过去是一座竹子搭成的屋舍。 因着内里层叠,又有帐幔随风轻扬,里面的情形倒是看不真切。 马颖立在那里片刻,忽然一声激昂的琴音破空而起。 马颖眉头轻蹙。 琴音拔到最高,突而转下,语调婉转,如女儿低诉,情人怯语。 马颖听了片刻,扬声道:“不知是那位琴道大家在此?” 琴音幽幽,忽而再变。 虽然还是如泣如诉,但在其中已挟裹起阵阵杀机。 且越来越急。 马颖终于没能按捺住,踏上拱桥,来到竹屋旁。 此时琴音虽急促,但在其中却隐含着沉稳,似乎胜券在握一般。 马颖立在那里,一直听到最后一声庄重威严的琴音之后,她屈膝一礼,道:“马氏见过大家。” 琴音袅袅,绕梁而终。 细微的咚咚声伴随着脚步渐渐走近。 轻薄的帷幔扬起又落定,显出已然走到近前之人。 看清来人面容,马颖微微眯了眯眼。 她佯作无事的站起身来,道:“装神弄鬼的,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家郎君。” 杜五轻挪了下拐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马娘子这变脸倒是快。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家,这会儿就成鬼神了。” 马颖无声嗤笑了下。 就他,还鬼神? 她转身要走。 杜五道:“马娘子这么急着走,可是想到救马郡守的良策了?” “你,”马颖霍然转身,明媚的眸子狠狠瞪着他。 杜五很无所谓,还道:“马娘子果然明眸善睐,便是这般看人,也勾人得紧。” 马颖狠剜他一眼,别开头。 杜五呵笑道:“其实想要救郡守,也简单得很。” “你有办法?” 马颖忙转眼看去。 杜五呵呵一笑,转身往里行去。 马颖错了下后槽牙,拧了下绣鞋,快步跟上。 穿过开阔的厅堂,杜五来到内室安坐。 马颖环顾一圈,见只有一个案几,便只得坐了过去。 杜五指了指案几上的小炉,道:“我想吃茶。” 马颖不耐烦,“你不会自己烹?” 杜五啊了声,慢悠悠添碳。 马颖身体微微前倾,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杜五微笑,低头继续夹碳。 马颖看他动作慢如老妪,便抢过碳夹,三两下弄好。 杜五便去扯茶饼,动作依然慢吞吞。 马颖忍耐的吸了口气,道:“杜郎君且安坐,我来烹就好。” 杜五一挑眉毛轻轻一跳,得逞的浅笑着做好。 马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茶煮上,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杜五知道这已经是马颖的极限,便道:“其实很简单,只要马郡守使过来淮南小住,不就行了。” “你让阿耶逃跑?” 马颖面色微变。 “别说得那么难听,”杜五轻笑一声,道:“这不是郡守最拿手的招数?” “杜五,”马颖腾的一下跳起来。 杜五微微仰头,自下而上的看马颖,道:“马娘子果然国色天香,便是这般看,也很是动人。” 马颖狠狠瞪他,道:“你再看,信不信我让徐九剜了你的眼睛。” “不信,”杜五呵笑一声,声音略提道:“想必马娘子还不知晓,昨日宁夫人已经向崔家下聘,请崔十二娘为徐家妇。” “崔家,马娘子应该不陌生吧?” 杜五道:“毕竟你也曾于崔十二娘有过几面之缘。” 马颖心里有些发慌,但她还是强自镇定着道:“徐家郎君众多,不知宁夫人是为何人下聘?” “娘子何必明知故问,”杜五笑答:“如今这徐家还有哪个郎君能让宁夫人亲自下聘?” 马颖轻咬着下唇,沉默的盯着他,眼底闪烁着一点淡淡的波光。 杜五笑着掩起眼睛,道:“马娘子莫要如此看在下。” 他道:“乱军势大,我杜家可无力抵挡。” “素闻杜郎君足智多谋,”马颖放软了语气,道:“还请郎君为我马家指出一条明路。” “路我已经指了呀,”杜五道:“除了逃跑,再无别法。” 马颖冷冷定了杜五良久,霍的转身,道了句告辞,便径直走了。 杜五大笑着倒了杯茶,扬声道:“马娘子且不必气恼,以后你便知,我这可真的是诚心帮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来我往,勾搭成奸 马颖回到住处,还气得不成。 喝了碗清热静心的苦茶,她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半日,却也还是没有良策。 眼见日头西斜,柑香小意来到跟前,道:“娘子,不然就听杜郎君的……” 马颖转眼,狠瞪着她道:“你再说。” 柑香吓得憋住话头,不敢言语。 马娘子打发了柑香,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又闷一晚,第二天一早,马颖给马郡守写信,让他带着阿娘哥嫂一道来淮南。 信发出去后,她遥望徐家府邸,微微错了下牙。 早前她就说过徐九优柔寡断,是个信不过的,现在怎么样? 还不是照着自己的话去了。 马颖用力吸了口气。 阿耶他们过来,就等于丢了江陵,若没有强有力的武力支持,只怕再不能回返江陵。 她命柑香去杜府递信,要与杜五一晤。 杜五很爽快,当即定了时间,至于地点,就在早前的那间竹屋。 马颖命柑香烧了水,沐浴更衣,好生捯饬一番,才去赴约。 杜五一早候在那里,见到艳光四射的马颖,他微挑眉毛,赞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马颖斜睨他道:“你我从上次到现在有几日不见了,也没见你发狂。” 杜五呵笑道:“娘子如何知道我未狂?” 马颖被他反问的猛挺胸脯。 薄薄的轻纱瞬时紧绷,紧贴着肌肤,勾勒出一道诱人的弧度。 杜五喉结快速动了动,忙转开眼道:“娘子想邀,不知有何差遣?” 马颖随便找了个垫子,歪斜的坐下道:“我想与你合作。” 杜五哦了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马颖道:“听闻郎君与徐九自幼便是交好,却不知为何如今这般疏远?” 杜五定定看她一眼,道:“我那点事整个淮南都传遍了,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马颖一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且都已过去那么久。九郎君又非肚狭之人,又怎会耿耿在心?我以为,你二人之间缺的不过是个说和之人。” 杜五看她道:“说说你的条件。” 马颖道:“很简单,我要成为徐家的一份子,再或者把城夺回来。” 杜五失笑,半晌他冷了脸道:“你可知若九郎与崔家联姻,与他会是多大臂助?” 马颖道:“我只知道,若没有我在其中,你与九郎君之间的隔阂会随着崔徐两家的交好而彻底拉大。” 她道:“到时候,他手里能人辈出,又岂会在乎是否多一个你。” 杜五挑眉。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只是宁夫人果决坚毅,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会反悔。 何况马家与崔家,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宁夫人只要脑子没坏,就不可能舍凤凰,而就土鸡。 “我杜家兵力有限,无力与乱军对敌,”他深吸了口气,道:“这两个条件太苛刻,我都做不到。” “你可以,”马颖微笑,“只要你想。” 她双手撑地,身体微微往前倾,如猫一般往前膝行。 大抵是不太熟练,她动作有些过大,雪白的胸脯不由一颤一颤,只晃得人眼花。 “马娘子,“杜五喉结一阵乱窜,下意识往后躲。 马颖低笑着再度逼近,并缓缓的,缓缓的凑到他跟前,轻启贝齿,咬上他唇瓣。 杜五顿时一僵。 他握住马颖的肩膀,往后挪了一点,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马颖低低的哼,美眸迷离,目光流连在他还带着自己牙印的唇瓣上,嫣红的小舌头魅惑的舔了舔上唇,似乎在品尝着味道。 杜五犹如被蛊惑一般,手指缓缓松开。 马颖重又贴近他,略微用力的蹂躏他的唇瓣。 直到杜五的唇红的几欲滴血,她才贴着他发热的唇,含糊的道:“这是定金,余下的,待到事成一并交付。” 杜五此时被她勾得火气大冒,怎肯就此放过? 他一把擒住马颖的下巴,似轻还重的厮磨着她的唇瓣,呼吸粗重的道:“你也太小气了,这点怎么够?” 他搂上她的腰肢,一手灵巧的解开她胸前的丝绦。 马颖急忙按住,低声道:“不行,徐家规矩严苛,初夜定会有人查验。” 杜五粗粗喘息,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他一个用力,将仅靠膝盖支撑的马颖压倒。 轻薄的罗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马颖很怕毁了衣裳,到时与柑香说不清楚。 见她不敢挣扎,杜五微微一笑,一把将裙子扯下,他把头深埋在她胸前,手也跟着爬了上来玩弄。 马颖低哼一声,下意识的往外望去。 帐幔轻飘的荡着,将屋里的一切遮掩得朦朦胧胧。 外面安静得只有风吹叶片的声音而已。 杜五粗喘着,啃咬着。 许久之后,他动了动身体,道:“帮帮我。” 马颖盯着他身体的异样,很是难堪的道:“你去寻个胡娘解决。” 杜五呵呵的笑,以未受伤的腿撑地,一手**着她,另一手缓缓探入袍中。 杜五是压在马颖身上的,即便他微斜着身体,可他是在动作的。 不大的空间里,她可以清楚的感觉那只手在做什么。 袍子不停的发出簌簌声响,马颖的脸一阵热似一阵,心也在跟着微微的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难堪有之,恶心有之,让她不解的是,竟然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兴奋。 杜五一瞬不瞬的盯着马颖越发红润的脸。 终于,他手下意识的用力,在马颖疼得尖叫之时,人往前一蹿,重重的含上马颖的嘴唇,将她的声音吞入肚中。 马颖一直挺着身体,待到他松弛下来,她用力的将人掀开,艰难的爬了起来。 杜五就那样躺着,细喘的看她快速收拾自己。 马颖将丝绦仔细系好,才冷冷的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杜五呵笑,道:“你跟徐九可有这样?” “你,”马颖恶狠狠的瞪着他。 杜五笑了,“看来我是第一个了。” 马颖缓缓的吸了口气,剜了他一眼,用力踩着地面走了。 杜五仰头看着棚顶,待到平复了心情,才扬声道:“来人,备水。” 远处很快传来一些声响,杜五撑着拐缓缓起身。 他随意的清理自己,把脏了的衣裳脱下扔在地上,走进里面的屋舍。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后援来了 江陵城里,马郡守接到马颖来信不由跺脚捶胸。 事情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徐九已经跟宁夫人提及想要娶颖娘了吗? 而今岳家有难,他徐九不是应该率领大军,前来救援的吗? 马大郎看完信,转头去寻阿娘和妻室。 听说又要逃跑,戚氏转头就去收拾细软。 因着担心惊动府里的旁人,戚氏都是带着贴身丫鬟,亲力亲为。 后面的院子里,陈氏揽着儿子端坐,只让丫鬟收拾些随身衣裳。 马大郎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 陈氏淡淡的道:“这屋里最值钱的就是我和你儿子,除开这些和几个丫鬟,你看这屋里哪样能超了一贯钱?” 马大郎一梗,复又软语道:“这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小妹跟徐家结了亲,那就不一样了。咱们也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陈氏浅勾了下嘴角,道:“早前送小妹去淮南,你拿我余下的嫁妆时,就这么说的,可现在咱们还不是被乱军撵得乱跑?” “让你收拾就收拾,哪那么些话,”马大郎耐心告罄,一把扯了儿子,道:“赶紧的,便是一贯钱,若是没有也吃不上饭。” 他带着儿子出了门去。 陈氏拿了封信出来,命贴身丫鬟送去驿站送走。 入夜,马家一家趁着宵禁,悄然离开江陵城。 而在汴州,司空家的别院里,汪氏得了仲六报信,喜得眉开眼笑,赶忙让人去叫司空茂来。 她念了两句佛,平复情绪,却见仲六面色不好,便问怎么回事。 仲六便将梁二的话原原本本告知。 汪氏面色微变,忙道:“这话怎么不早说。” 她叠声吩咐人去请包娘子,又让赤槿去拿补品,又让她喊来重槿道:“若有什么需要的,都一并带上。” 想想,她又叫来管家,道:“去寻一下,看家生的里面有没有才刚生了孩子的,要快,今晚就要有信。” 官家闻言,赶忙退去外面,召集了人手询问。 另一边赤槿领命去开库房,没多会儿便拿了好些锦盒过来。 汪氏一一查验,挑出放得有些沉了的,只捡最新也最好的,让赤槿装船。 司空茂阔步进来,道:“福娘找到了?” 汪氏点头,又沉沉叹气。 “怎么了?” 司空茂一惊。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那孩子身体太弱,怕……” 她摇头。 “怎会如此?” 司空茂拧起眉头。 汪氏道:“都是那个天杀的闹的。” “要不是她缺德冒烟,那孩子又怎会这样。” “好了,”司空茂止了她话头,道:“我听说梁家小郎君一直病着,这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汪氏哼了声,说起正事:“我打算过去看看。” “也好,”司空茂道:“不过你不能去的太久,不然旁人察觉,没准要传去梁家。” “我省得,”汪氏道:“你与亲家商量一下,八郎的婚事暂且押后,入秋之前我便会回来。” 司空茂道:“周都尉说过些日子梁帅可能会回来一趟,到时我与他谈谈,尽早把两家关系撕扯干净。” 汪氏点头,又道:“如此不会对家里有影响吧?” “不会,”司空茂笑道:“福娘的事在世家里都传开了,大家都钦佩她的气度。” “梁帅是个明理的,应当知晓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两家好。” 汪氏顿时撇嘴。 真要明理就该处置了那个毒妇才对。 司空茂瞧出她的意思,弯了弯唇,“且福娘这般聪颖擅谋,如今这世道,又有哪个节度使不喜欢?若汴州留不得,我们去别处亦不是不可。” 汪氏眼睛一转,道:“莫不是你有了什么盘算?” 司空茂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些个事情还是要跟福娘八郎商量之后才定。” “不对,”汪氏道:“你定是有了什么盘算。” 司空茂见瞒不过去,便道:“前两天封节度使送来书信,对福娘极为赞赏。” 汪氏挑眉。 司空茂道:“不过我只礼节的回了信,绝没有提其他。” 汪氏点头。 她相信自家郎君还是有成算的。 她道:“这事我会跟福娘说,你也稳住了,别露出什么端倪。” 翌日,汪氏乘船离开汴州,经徐州直奔泗州。 跨水道,与傍晚时分停在距离柳福儿那间小院不远的阜头之上。 仲六下船,寻来人力,将物什浩荡的押往柳福儿的小院。 汪氏坐着车子,跟着前行,当看到那间破败的一进小院时,她眼睛都红了。 梁二开了门,见到被重槿和赤槿扶下车的汪氏赶忙行礼。 汪氏淡淡的嗯了声,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仲六一脸同情的看了梁二一眼,便张罗着让人把东西挪去院里。 屋里,管娘子听到动静,和润娘出来,正好与汪氏走了个对脸。 管娘子咧嘴一笑,行礼叫婆婆。 “是静娘啊,”汪氏瞧着她明媚的笑脸,微微怔了下。 犹记得那个怯怯的连话都不多说的小娘子,没想到几月不见,竟变得明朗大方起来。 她问:“你姨姨呢?” 管娘子道:“在睡觉。” 汪氏点头,问:“那你弟弟呢?” 管娘子小声道:“康儿在睡觉。” 汪氏转头,重槿立刻跑去门口,吩咐搬东西的人轻些。 汪氏带着包娘子随管娘子去侧间瞧梁康。 过了这些天,昔日的红皮小猴已经褪了颜色。 虽然照比管娘子还差几个色号,但瞧着已经好看许多。 汪氏一脸疼爱的端量半晌,见他动了动脑袋,小嘴还一鼓一鼓的,便知道是饿了。 她环顾屋里,见是空空,便道:“没有奶娘吗?” 管娘子小声回,“姨姨买了奶羊。” “那怎么行,”汪氏拧眉,让赤槿把带来的妇人叫进来,道:“你试试。” 妇人瞄了眼梁康,心里微惊。 这孩子也太小了,几乎也就只有她家那个一半大。 她解开衣襟,小心的去抱他,并试着让他吃奶。 梁康眼睛都没睁开,只咕哝着小嘴转来。 但等闻到味道,他便扭开了头,且还不情愿的皱着小眉头。 “呦,”汪氏呵笑道:“他还挺挑。” 妇人小心的把梁康搁下,系好衣襟,立在边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泰水大人好威武 管娘子道:“要不我拿些羊奶吧,都已经煮好了。” 汪氏点头,等管娘子拿来奶,她试了试温度,才拿着调羹凑到近前。 这回梁康很痛快,咕哝着小嘴,将奶喝了。 汪氏一笑,又继续喂。 待到小半碗奶下肚,汪氏抱他起来,顺气。 梁康轻轻软软,在她怀里小小的一团,偏偏他又乖巧得很,不哭也不闹。 汪氏的心又疼又软,几乎化成了一汪水。 待到他再度睡去,包娘子才上前扶脉。 半晌,她收回手,面色有些沉重。 “怎么样?”汪氏小声问。 包娘子指了指外面,汪氏便跟着她出来。 此时司空八郎也回来了,正和梁二仲六等立在一处。 见到包娘子,几人都聚了过来。 包娘子道:“早前娘子中了毒,虽然已解了大半,但还有一些残留在孩子体内,所以这孩子才会体质极弱。” “那怎么办?” 司空八郎性子急,没等包娘子说完,便急忙问道。 包娘子道:“孩子实在太小,且他的肠胃也适应不了汤药。” “最好的办法是以奶化药。” “但是,”她看了眼后面的妇人,道:“小郎君挑嘴,所以我想多买些奶羊,喂食药草,而后将奶混合,调配成药。” 汪氏点头,道:“八郎,你去隔壁问问,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院子买下来。” 司空八郎答应着就往外奔。 梁二同样也往外跑去。 汪氏看了眼屋里,小声道:“你有多少把握能治好?” 包娘子道:“我不知是何毒,只能确定是慢性毒药,好在娘子当时所中不深,小郎君的身体只要仔细些,还是有很大可能成人。” 汪氏这才松了口气。 她道:“只要他们母子平安,你要什么,尽管说。” 包娘子勾了勾嘴角,道:“柳夫人救了全城,也救了我一家老小,且这本就是我的本职,不需多求什么。” 汪氏微微点头,心里却是打定主意,绝不亏待。 侧间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汪氏立刻与包娘子进去。 赤槿正跪在床边与柳福儿说话,见两人进门,她便起身去床围。 柳福儿挣扎着想要坐起。 汪氏急忙按住她,道:“你现在能不动就别动。” 她侧身,示意。 包娘子便上前扶脉。 左右皆扶过之后,包娘子露出些笑意,道:“娘子身上的余毒几乎都已清出,再养一养便可以和从前无异。” 柳福儿却无半点喜色,“那余毒都在康儿身上了吧。” 包娘子垂下眼道:“娘子不必忧心,小郎君虽然体弱,胃口却好。只要调理些时候,定会好转的。” 柳福儿问:“你有多少把握?” 汪氏手微微捏紧,紧张的看包娘子。 包娘子一笑,道:“我最擅妇人小儿,你说有多大把握?” 柳福儿心头微松,嘴角终于挂上丝笑意。 包娘子道:“你且安心休养,小郎君的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好的,便是我妙手回春,也需得时间。” 柳福儿点头,道:“康儿就拜托你了。” 说了这会儿话,柳福儿的额角便开始冒汗。 汪氏忙让她歇着,与包娘子出了门来。 司空八郎已经回转,告知汪氏,他把周围三家都买下,其中距离最近的隔壁可以在边上开个小门,用作汪氏暂住。 汪氏转眼,没见到梁二,便问:“他呢?” 司空八郎道:“去买奶羊了。” 他看了眼包娘子,拉了汪氏去边上,道:“阿娘,二郎也挺不容易的。这些日子我是眼瞧着他是怎么过来的,义妹这事,他只比咱们更难,咱们就别再给他压力了。” “你小子,”汪氏拍他道:“梁家都把你妹子欺负出门了,你还向着他。” 司空八郎硬挨了两下,小声辩道:“你别怪我呀。这事义妹自己都不怪二郎,我这也是转述而已。” 汪氏停手,道:“怎么回事?” 司空八郎赶忙将自己那日训梁二,又被柳福儿求肯的事情说了,又道:“我瞧着,义妹还是放不下二郎,以后怎么着还不一定。咱们要是把事做绝了,以后可怎么相处。” 汪氏睨了儿子一眼,转脸去暂时落脚的院子。 当晚,汪氏便改变策略。 虽然还是冷淡,但多少也缓和几分,特别是饭桌上,她还示意丫鬟将肉菜摆与梁二近前。 梁二此时尤为敏感,眼见汪氏如此,他转眼看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挑眉,转开眼。 这下梁二就更心慌了,唯恐这是汪氏撵人之前的怀柔。 吃过饭,汪氏去看过柳福儿,见她精神略微好些,才回去就寝。 梁二静等汪氏离开,才凑到柳福儿跟前。 见他心有余悸,柳福儿笑道:“阿娘给你气受了?” 梁二抹了把脑门,摇头道:“她给我气受还好,现在这样,我反倒更怕。” 柳福儿问他:“你怕什么?” 梁二凝视着柳福儿,道:“怕她撵我。” 柳福儿失笑,“那要真是撵你,你走吗?” 梁二摇头。 “那你还怕什么?” 梁二拉着她的手,道:“怕你为难。” 柳福儿心微微一抖。 她转开眼道:“别想几句好话就哄得我晕头转向。” 梁二眨眨眼,很委屈。 他这话真真是发自肺腑啊。 柳福儿道:“梁家我是不会再回了。” 梁二点头,道:“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回。” 柳福儿转眼,问他,“你可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梁二点头。 柳福儿皱眉,道:“这样与你名声不利。” “我要那玩意儿作甚?” 梁二满不在乎的道:“有你和康儿,我便已足够。” 柳福儿道:“那你有想过府里的长辈吗?” 梁二默了默,避开柳福儿的眼睛,道:“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梁二答应着脱鞋。 柳福儿按住被角,问:“你要作甚?” “睡觉,”梁二理所当然的道。 “不行,不方便,”柳福儿瞪他。 她现在行动不便,便是去净房都需要人协助。 梁二死皮赖脸的挤在床边,安抚的道:“你乖,有我在,还能抱你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苦尽甘来,越过越甜 柳福儿的脸轰的一下爆红。 她推搡着梁二,道:“不行,你走,让赤槿来。” 梁二抱着她,一本正经道:“娘子,别任性。” 柳福儿无语。 她一个坐月子的产妇,身上一身的汗臭,他却非要爬上来凑热闹,到底是谁任性啊。 梁二施展弹指神通,将灯灭了,脱了外衫,就那么躺在床边。 感觉到他探过来的手臂,柳福儿道:“我已经有些天没洗澡了。” 梁二呵笑,又往跟前凑了凑,还臭不要脸的道:“没事,我洗了,娘子闻闻,香不香。” 柳福儿闭上眼,懒得理他。 梁二把胳膊塞到柳福儿脑后,小心的环住她。 淡淡的男子气息夹杂着澡豆的味道环绕过来,柳福儿心底微微一叹,微微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了过去。 听到柳福儿浅浅悠长的呼吸,梁二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几天,因着柳福儿日夜昏睡,他不敢碰她。 虽然她由头至尾都没说再一句离开的话,但梁二却从来都没踏实过。 直到此时,他抱着她软软的身体,感觉她的气息、温度,他的心才有片刻的安宁。 梁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待到天色微明,柳福儿轻轻的挪了下。 梁二立刻惊醒,问:“要去净房?” 柳福儿抿着嘴,忍了又忍才面色泛红的点头。 梁二见她羞赧,不由觉得可爱极了。 他亲她一口,才跳下床。 柳福儿拉着被子道:“你去叫赤槿来。” 梁二道:“她们都还睡着呢。” 他掀开被子,像抱孩子似的抱柳福儿去净房。 解决完人生大事,梁二很是淡定的抱着她回到床上。 才一得了自由,柳福儿就把头闷在被子里,只觉得自己平生的脸皮都已经在刚才碎成渣渣。 梁二投了个帕子,又觉得有些凉,便躺回床上,搁在肚皮上暖和着。 柳福儿闷得透不过气,便掀开一点被子。 见他正仰面晾肚皮,便问他,“你在作甚?” 梁二摸摸帕子,觉得温热了,便侧过身去被子里捉柳福儿的手。 柳福儿老实的被梁二拾掇干净,等他搁了帕子,她道:“你不觉得夫妻之间应该保留一点私密空间吗?” 梁二问她,“你我是夫妻,要什么私密。” 他问:“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柳福儿瞪他。 梁二亦瞪着眼看她。 柳福儿不敌,败下阵来。 她转过头,再不理他。 梁二摸摸鼻子,凑到柳福儿跟前,道:“娘子,早前你不是说两夫妻要坦诚吗?” 柳福儿嗯了声。 梁二又靠近一点,道:“那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 “什么,”柳福儿转过脸。 梁二道:“比如那个,你为啥跑来淮南?” 还离徐四这么近。 “因为这儿气候宜人,坐月子也不会那么辛苦。” “这样,”梁二恍然,想了想,又道:“要说不热,这季节不是中原更好?” 也能距离他更近。 柳福儿看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梁二道:“赤槿说你是来寻故人的。” 他声音微软,小意睨她。 柳福儿挑眉,道:“所以你觉得我是来寻徐四的?” 梁二见柳福儿面色不善,求生欲霎时爆棚。 他赶忙摇头,并正色道:“那决不可能。” 他道:“你若来寻他,一早就过来了,又怎会绕了那么大一圈。” 柳福儿满意了,问:“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二颓然,“我就是想说,你下次不要一声不吭就跑了,”他道:“起码跑的时候也带上我,我能跑腿会打猎,起码能照顾你起居,不让你饿肚子。” “好,”柳福儿听他絮叨自己有多能干,觉得他真是被自己折腾怕了,便拉着他的手道。 “真的?” 梁二真的是很没有安全感。 柳福儿点头,道:“我保证。” 梁二这才舒了口气。 屋外渐渐有了走动声响。 梁二从床边起来,仔细的掩好帐幔,才穿好衣裳出门。 赤槿正端着热水过来,见他起身,便屈膝一礼,往里面去。 梁二拦下她,摸了摸水温,不由挠了挠头。 似乎早前自己估算的温度有些凉了。 他赶紧去寻包娘子,将自己的担心说了。 包娘子听完,道;“娘子正是体虚之时,寒邪也最容易在此时入体,好在帕子也不是多凉,司马以后多加注意就是。” 梁二赶忙点头,又坐月子需要的注意事项。 待到晚上时,梁二自告奋勇的要给柳福儿擦身,被柳福儿十分坚决的拒绝之后,又不甘心的提出按摩。 眼瞧他十分努力想要表现的姿态,柳福儿只好满足。 梁二的手很热,按压的力道也很到位。 柳福儿被他按得很是舒坦,酸胀难受的感觉顷刻间飞走。 没多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梁二帮她把衣裳拉好,又把被子紧紧压好,才舒缓长时间使力的手指。 如此几天之后,包娘子见成效不错,便又教了套手法。 这一次是腹部,为得是让柳福儿尽早排出恶露。 体验梁二新手法的柳福儿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某天包娘子来扶脉,柳福儿忍不住抱怨:“这种事你怎么也教给他?” “不好吗?” 包娘子一脸淡定,“我看你们也挺乐在其中的。” 柳福儿的脸一下子红了。 包娘子收回手,道:“恢复的不错,过两天就可以在屋里活动了。” 她收拾脉枕。 柳福儿道:“康儿那边怎么样?” “还不错,”包娘子道:“小郎君胃口不错,这才几天,身子骨已经硬朗不少。” 柳福儿笑了起来。 康儿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但不这么问上一问,她就是不能放心。 包娘子轻拍她手腕,道:“放心,有我在,还有个扬州名医再侧,小郎君定会没事。” 柳福儿点头。 待到包娘子出门,柳福儿长吐了口气。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迈不过去那关,现而今一切都已过去。 以后,她的日子定会越来越顺。 柳福儿闭上眼,没多会儿便睡去。 因着有亲人爱人的陪伴,即便漂泊异乡,她亦安然无比。 但此时,同样漂泊则的马郡守一家却很不安宁。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论巧遇的形成 早在来淮南之前,马郡守并不知晓徐家之事已经有变。 在他抵达扬州之初,便与马颖提及想要面见徐九。 马颖心知此时已非从前,但她不想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便推诿徐九有事在外。 另一方面则让柑香去竹屋寻杜五。 杜五倒也还算有信,让柑香送来口信,说徐九将会在三天之后陪宁夫人前往栖霞寺。 马颖大喜,急忙命柑香找出门的衣裳,又道:“去拿那盒流水桃花来熏。” 柑香一笑,道:“九郎君若是闻到,怕是要顷刻醉倒了。” “贫嘴,”马颖轻笑。 柑香笑着去翻箱笼,为应和熏香,她寻来一身内里淡粉,层叠渐变的裙衫来,随着搭着的是月白暗福纹披帛。 “娘子,如何?” 马颖拉着披帛的边角,眼神微晃。 这身衣裙,她本是打算与梁二郎成其好事之时用的。 她抽出似纱似罗的披帛,道:“换个月白色的。” “是,”柑香拿了身绣着兰草的月白裙衫,披帛则是明媚的草青色。 马颖轻抚过裙子,料子很是普通,但却胜在素雅。 她穿到身上,揽镜照了照,摆出几个姿态,才脱下来道:“还是用幽来暗香吧。” 柑香抱着裙子去隔间。 翻到箱笼底下才找到那盒熏香。 罩上香笼,柑香小心的点上香丸。 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散出,又因周围被衣料遮挡,而浮动着。 柑香左右看看,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疏漏,这才去准备吃食。 待到出门前夜,马颖特地泡了个香浴,以便让自己与衣服都散发着同一味道。 清晨时,天还没全亮,马颖便带着柑香出门。 一路车马来到栖霞寺。 此时庙门才刚开启,柑香提不上前。 小和尚合十一礼,道:“居士见谅,今日本寺不接待外客。” 柑香做出很意外的模样,道:“小师傅,劳烦你帮帮忙,我家郎主身体有恙,娘子心急如焚,想来上一注清香,求佛祖垂怜。” 她手指一动,塞了个荷包过去,道:“若郎主病情好转,我家娘子愿布施两车布帛,做两天粥棚答谢。” 小和尚见柑香一脸着急,便把荷包塞回去,在柑香焦急之时,道:“这事小僧做不得主,居士且候片刻,我这就去寻知客来。” “多谢,”柑香赶忙作揖。 小和尚搁了扫帚,往山门里去。 马颖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远远避开。 她提着准备好的篮子,与柑香往里行去。 才走到一半,就遇到知客和小和尚。 柑香赶忙上前见礼。 知客回了一礼,道:“今日鄙寺不便接待外客,两位居士请回。” 马颖知晓,他们这是封寺,只为接待宁夫人一行。 她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行了一礼,转过身,就往下走。 此时她已经登了十几个台阶,立在高出往下看,倒是有些陡峭。 柑香正从后面赶来,马颖微一咬牙,脚下一错,便在柑香的惊呼中滚了下去。 知客和小和尚大惊,急忙往下奔。 马颖这时已摔晕在了山门口。 “娘子,”柑香抱着马颖,哭得泪水涟涟,完全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知客望了眼门外,见马车已经不见,便只好让小和尚把马颖弄去客舍。 关上屋门,柑香收了眼泪,快步来到床边,道:“娘子,他们走了。” 马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柑香小心的拉开她裙摆,见小腿和大腿上都有磕出来的青紫,不由心疼道:“娘子这又何必,宁夫人总不能一直关着九郎君,有杜郎君在,娘子又何愁见不到人?” 马颖动了动腿,感觉没伤到筋骨,才道:“再晚,徐崔两家联姻之事便会传扬开来,倒时便是徐九不愿,也得认了。” 柑香脱了马颖的半臂与披帛等物,拍打上面的尘土。 马颖道:“这些先放放,你赶紧去外面盯着,看徐九到底来没来。” 柑香答应着快步出门。 马颖轻撩开袖子,手肘和内侧已经破皮流血。 她一步一挪的去到屋角,浸了块帕子,把伤口收拾干净,又扯了块内裙,将伤口包好,才重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柑香一路疾奔回来。 进了屋,她道:“娘子,九郎君来了。” 马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柑香过去扶她起来,道:“不过还有旁人。” 马颖转眼,见她面上有些不虞,便道:“崔家娘子也来了?” 柑香微微点头。 马颖道:“他两相处如何?” 柑香仔细回忆了下,道:“九郎君温文尔雅,行事进退得宜。” “进退得宜?” 马颖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的一笑,道:“看来他也不是很排斥与崔十二成亲啊。” 柑香看向马颖。 马颖起身理了理裙摆,淡然的道:“柑香,给我梳个垂云髻。” 柑香答应着将马颖早前的发髻打散,三两下便把发髻斜斜的挽在一侧。 马颖轻抚鬓发,穿上半臂,拢好披帛,直奔栖霞寺后山的竹林。 马颖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她曾经徐九说过,他最喜欢在在这座竹林深处的竹亭里,安静的听着风吹竹叶的声音。 那会让他心里万分平静。 马颖深信徐九心里有她,宁夫人的举动或许是为徐九好,但被硬逼着娶亲,他定然心里烦躁。 此时,这里便会是他平静心绪的桃花源。 马颖命柑香去竹林边盯着。 她绕着竹亭打了个转,最终选择在竹亭背后,堆叠出来的假山背后安坐。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太阳很快爬上了正中。 马颖按了按开始叫嚣的肚子,默默的忍耐着。 待到太阳微斜,柑香一路疾奔而来。 当看到亭中无人,她怔了下。 马颖探出脑袋,见是柑香,便一挑眉。 柑香赶忙往后一指,示意她人来了,便赶忙的往更深的地方跑去。 马颖赶忙调整好姿态,头依在冰冷的假山上,好似睡着里一般。 徐九信步来到亭边,拂掉落在亭中围廊上的竹叶,半歪的躺了上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相见别离只刹那 风轻缓的浮动着,徐九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昔日和马颖朝夕相对的情景。 他将手枕在脑后,心思有些涌动,不由低低呢喃了声“颖娘。” 马颖眉头微动,考虑是现在出去,还是再让徐九情绪更重一些再现身。 远处传来丫鬟的唤声,马颖再顾不得矜持,赶忙低呼一声。 亭中,徐九浑身一震。 他望着假山,缓缓坐起身来,试探的喊:“颖娘?” 马颖挪腾着步子,从假山出来。 “九郎。” 徐九一下子从围栏跳下,道:“颖娘,果然是你。” 他欢喜的拉着她胳膊,嘴乐得几乎合不拢。 “你是来寻我的吗?” “才不是,”马颖抿了下嘴,别开头,小声道:“阿耶病了,我是来求佛祖庇佑的。” 徐九呵笑,忽略她的别扭,只道:“颖娘,一别多日,你可还好。” 马颖抬眼,含情又寂寥的望他半晌,才微微点头。 徐九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酸得不成。 马颖已挣开他的拉扯,道:“我已经听说了。” 她道:“恭喜你,觅得良妇。” “颖娘,”司空八郎着急的想要说明。 竹林里,传来丫鬟的唤声。 马颖拢了披帛道:“宁夫人在寻你,你快去吧,我也要下山了。” 她转身要走。 徐九一下子拉住她,道:“颖娘,我想娶的是你。” 他道:“你且容我些时间,我定会迎你进门。” “算了,”马颖惨然一笑,道:“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她看了眼正要走过来的丫鬟,转头走了。 徐九想要去追,桑麻却叫住了他,道:“九郎君,夫人和十二娘在客舍手谈,夫人请你观战。” 徐九抿了嘴,嗯了声。 提步往外走时,他问:“刚才你看到什么?” 桑麻垂眼,道:“奴什么也不曾见。” 徐九点头,声音柔和几分道:“走吧。” 竹林尽头,马颖扶着竹子低喘。 柑香过来扶着她,道:“娘子,可是要回客舍?” 马颖摇头,道:“下山。” 她搭着柑香的胳膊,从竹林直接去了山下,趁着守门的小和尚不在,悄然离开。 待到进城,马颖让车夫赶去竹屋。 尚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悠然的琴音。 马颖便知杜五这是刻意在等她。 她理了理衣裳,进了屋里。 杜五盘膝坐在地上,琴便搁在他的腿上。 他抬手一拨琴弦,笑道:“我与娘子可真是心有灵犀。” 马颖坐在他对面,道:“崔十二今天也去了。” “去了不是很自然,”杜五淡笑,道:“他们如今可是未婚夫妻呢。” “杜五,”马颖瞪起眼睛道:“你是诚心的,是吧?” 杜五诧异道;“娘子这话何意?” 马颖冷冷瞪他。 杜五呵笑道:“娘子不需气恼,你我皆知,郎君与你有意,如今所欠的不过是与宁夫人抗争的勇气而已。” 他道:“不知娘子可否成功?” 马颖抿了嘴不语。 当时时间太短,她来不及说其他,但看徐九猴急的样子,应该还是很中意自己的。 杜五微挑眉毛,“看来进展还不错。” 马颖转回注意力道:“像现在这样根本就不够。” 她道:“如今江陵已尽归乱军之手,我筹码已失,便是徐九再折腾,宁夫人也不会答应。” “你这就错了,”杜五笑道:“宁夫人对徐九的疼爱,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他道:“只要徐九狠下心,宁夫人也不过就是一个纸老虎。” 马颖狐疑看他。 实在是他所说,与她所了解的宁夫人完全不同。 杜五搁下琴,探出手道:“来。” 马颖扫了眼他盘坐着的膝头,背脊微僵。 她佯作镇定的拢了下披帛,道:“我出来的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会不放心。” 她含笑起身道:“郎君且安坐,你我的日子以后还长着呢。” 她屈膝一礼,快步出门。 杜五摩挲着下巴,轻嗅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呵笑。 不愧是他看上的,虽然手腕略有些稚嫩,性子也有些急,不过心性倒是很合他胃口。 他懒洋洋的吩咐人继续去盯着徐九动静。 而小院外,马颖睨了眼竹屋,快步上车。 待到回到自己的小院,才一进门,就看到马郡守迎面而来。 瞧见女儿一身有些狼狈,他皱起眉头,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马颖睨他一眼,道:“去跟徐九游寺。” “那九郎君怎么说?” 马郡守立马露出笑脸。 马颖瞧着马郡守一脸的急不可耐,心里不由升起一点烦躁。 她转开眼,淡淡的道:“他说事关重大,要回去跟长辈商议。” “是得好生筹谋,”马郡守点头。 此番乱军聚众甚多,只靠上次那些兵马怕是不成。 马颖拢了下披帛,道:“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马郡守赶忙让开路,道:“吃晚饭还早,你且安心睡着,倒时我让你阿娘去叫你。” 马颖抿了抿嘴,快步走远。 柑香一直小心的看着马颖,等回到边上的小跨院。见没有旁人,柑香便道:“娘子,九郎君当真答应了?” 马颖睨她一眼,道:“烧水,我要沐浴。” 柑香见她面色阴沉,也不敢再说,忙去了厨下。 入夜,戚氏来叫马颖用饭。 因着午后的消息,全家都很振奋。 坐在桌前,看着父母哥嫂如释重负的样子,马颖有些食不下咽。 又两日,马郡守见徐家还没有回应,便开始着急。 想了想,他指使戚氏来寻女儿。 戚氏来寻马颖,尚未开口便见女儿脸色有些灰,便道:“可是哪里不舒坦了?” 她吩咐柑香,“去请郎中来。” 马颖拦下来道:“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戚氏轻叹了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徐家就是不愿出兵,那就算了。” 她道:“阿娘还有些积蓄,淮南这地界安稳,买个院子,再买几个铺面,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挺好。” 马颖目光微动,道:“阿娘,那样咱们以后可就是寻常百姓了。” 戚氏笑道:“这世道能有个安稳和乐的小窝便已是极好,至于以后,那就看你的侄儿是否争气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为了家人的妥协 马颖沉默片刻,道:“阿耶定然不愿的。” 戚氏摸了摸她脑袋,道:“你眼见着就大了,以后你的生活要靠夫家。我们,你不需顾忌太多。” 马颖身体微斜,半靠在戚氏肩头,缓缓平复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和紧张。 安抚了女儿,戚氏回到正房。 马郡守忙问:“如何了?” “颖娘她已经尽力了,你莫再催了。” “光尽力能行吗?” 马郡守瞪起眼道:“乱军都已经占了江陵,再过时候就是秋收,要是到了那会儿在出兵,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啊。” 戚氏叹气道:“你没看到吗?从打咱们来,颖娘都瘦了一圈不止。” 她道:“你还逼她,莫不是要逼死她才甘心?” 马郡守张了下嘴,道:“我怎么逼她了?我让她问问徐九事情如何,这难道也不行?” “若徐家有信,徐九自然会告诉颖娘,做什么要女儿自贬身价啊!” 戚氏也火了,难得大声的与马郡守对峙。 马郡守扬起手,戚氏抬起脸,道:“你打。” 她道:“你敢动我,我立马就回娘家,我倒要看看到时女儿还帮不帮你。” 马郡守面颊哆嗦了下,恨恨放下手。 复又狠瞪戚氏一眼,甩袖子去外面,吼道:“来人,搬两瓮酒来。” 沉沉的脚步声很快走远,戚氏缓缓的落下肩膀,疲惫的去内室歇息。 翌日,马郡守和马大郎皆酒气未散的坐在桌前。 马颖看在眼里,心里已有几分揣度。 待到柑香把打听出来的事情回禀,马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收拾一下,去竹屋。” 柑香忙寻来外出的衣裳,服侍马颖穿戴整齐,又去张罗备车。 马颖对镜簪了两只别致的发簪,才拢着披帛出门。 车子碌碌的出了巷子,马大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一直跟到坊市边,见车子是往东去,他呵呵一笑,回去告诉马郡守。 “到底是还颖娘心疼阿耶,”马郡守捋着胡子,很是欣慰。 马大郎也点头,又道:“阿耶,你看我是不是该给埋在江陵的钉子传信?” “别急,”马郡守道:“等徐家定下条件来再说。” “阿耶果然老辣,”马大郎笑着附和。 马郡守睨了儿子一眼,道:“去拿些酒来。” 又道:“这酒得喝透,不然胃口总是难受。” 马大郎赶忙命人拿一小瓮来,又道:“先少喝一点润润,等小妹带回好消息,咱们再大喝。” 马郡守点头,不可置否。 马大郎命人摆上酒菜,陪马郡守小酌。 而在城东的竹屋边,马颖深吸了两口气才走进去。 杜五搁了笔,淡笑道:“娘子才貌双绝,辞赋更是慨然大气,不让丈夫,不知某今日可有幸得娘子品评。” “杜郎君过誉了,”马颖来到案前,端量片刻,对杜五倒是有些刮目。 且不论文采,但看这字上的风骨,便已让人心生好感。 杜五含笑道:“娘子可是对某心生仰慕?” 马颖转开眼。 只可惜字只是字,与人品无干。 杜五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气。 说也奇怪,他从一开始便对马颖没有什么遮掩,而从来都以俏丽和顺示人的马颖对他也是由心而发。 大抵两人皆知道,他们都是同一种人的关系吧。 杜五转去另一边,倒了盏烧滚的茶,慢悠悠的晃着。 “既然娘子无心品鉴,那就说说,今日所为何来呀?” 马颖转过去道:“徐家可有动静?” 杜五道:“这你该去问徐家人才是。” “别装了,”马颖道:“别告诉我你没再徐家安插人。” 杜五一笑,道:“娘子这般知我,真让我心熨帖。” 马颖用力的瞪他。 杜五搁了茶盏,抬手,笑意浅浅的看她。 马颖抿起嘴角,半晌她来到他跟前。 杜五手一下子拦住她腰肢,将她拉到近前,让她的胸口紧紧的贴着自己。 感觉到那异样的柔软和她背脊的僵硬,杜五微笑着贴近她耳边道:“我可以告诉你徐家动静,还可以帮你制造机会。” 马颖闭了闭眼,努力按下因耳畔热气而产生的骚动。 “你想要什么?” 杜五低笑,缓缓的道:“我想要什么,娘子不知晓?” “可我已经给你了,”马颖用力往后仰着细腻修长的脖颈,让杜五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愤怒。 杜五轻啧了声,道:“我也付过代价了。” 他道:“不然你以为每天日理万机的宁夫人为何会去寺里进香?” 他定定的看着马颖,手指轻轻摩挲她腰上的丝绦。 细微的麻痒好似快速涌动的线,极快的冲向四肢百骸。 马颖心知,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今天不付出点什么是不行的。 她将手搭在杜五胸口,柔声道:“我能知道是什么机会吗?” 杜五笑道:“自然是能让你和徐九单独见面的机会。” ”这还不够,“马颖道:“我要最少单独相处两刻钟以上。” “不行,”杜五立刻否决。 马颖盯了他一瞬,嗤笑道:“怎么,你吃醋?” 杜五笑着点头。 马颖手指缓缓下滑,来到他腰腹之处,微微打圈道:“这是我的条件,若是不成,就当我没来。” 杜五粗喘了下,用力握住她的手道:“最多一刻钟,”他道:“宁夫人盯他盯得紧,再多会被人发现。” 他道:“那你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 “成交,”马颖放软了身体,将体重依在杜五身上。 杜五也松开了手,提步去边上的榻上。 他靠着迎枕歪斜的躺着,以眼神示意她过来。 马颖轻缓的吸了口气,上前跪坐在脚踏上,学着柑香的样子为杜五宽衣。 杜五很配合,顺着她的动作脱了外衫。 马颖起身,脱了半臂和披帛,露出光洁细腻的臂膀和肩背。 杜五欣赏的流连在莹白如脂玉的肌肤上,马颖轻轻哆嗦了下,心底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道:“你能闭上眼吗?” 杜五睨她一眼,听话的合上眼帘。 马颖轻吸了口气,提着裙摆,从榻尾上去,又膝行着从里侧绕去杜五身边。 第二百四十九章 问题的症结何在? 膝头所及是杜五温热的身体,马颖抖着手指,拉开身旁之人的衣裳,将手探了进去,并缓缓下滑。 杜五喉结快速动了动,感觉着小手沿着胸腹,来到他肚脐上方。 他心跳顿时一阵加速。 他本意其实是想与马颖卿卿我我一番,但他万没想到马颖竟然这般直接。 他不由一阵兴奋,就连身体的某处也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呀,”正屏气打算一鼓作气的马颖吓了一跳,急忙抽回手。 杜五正心生期待,感觉热源离开,他拧着眉头,睁开眼。 马颖心里忐忑,怯怯看他道:“我,我不行。” 杜五闭了闭眼,压下身体的躁动。 眼前却在晃动她绯红的小脸,他指了指嘴边。 马颖微微松了口气,俯身过来。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铺面而来,杜五的心一荡,不由揽臂轻轻抱住。 感觉杜五的怜惜,马颖微勾嘴角,一点得意爬上眼角。 杜五眼力极好,即便那神情只是一瞬,却还是被他瞄见。 他猛地收紧臂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底下。 男人的身躯分量不轻,马颖哎呦一声,挣扎道:“你做什么。” 杜五垂眸,细细的端量她片刻。 见她虽是面带惊色,可眼底却闪烁着亮光。 他埋下头不轻不重的咬她胸口。 尖锐的刺痛顷刻传遍全身,马颖微张着嘴,低低的叫痛。 杜五知道她的顾忌。 他抬起头,望着她泛红的小脸和迷离的神情,低低的笑,“再大声些,正好让的丫鬟冲进来。” 马颖赶忙抿住嘴,只用眼瞪他。 杜五亲了她脸颊一口,舌尖沿着她耳际**的下滑。 马颖微一哆嗦,身体紧绷起来。 杜五微笑道:“这次我且自己来,下一次……” 他尾音拉长,意思不言自明。 马颖干干的笑了声。 暗道只要办成这次的事,她跟他就没有下一次。 杜五也不多说,只如上一次一般,一边玩弄着她,一边自行解决。 而后他手依旧留在她胸口,半环着她肩膀,道:“过几天有个诗会,我会想办法邀徐九赴宴。” “他能出来?” 马颖侧头道:“宁夫人会答应?” 杜五微笑道:“崔家郎君筹办的诗会,宁夫人便是再紧迫盯人,也不好扫了亲家的面子不是。” 马颖垂下眼,道:“徐崔两家过婚书了?” 杜五摇头。 马颖微微松了口气。 杜五道:“不过以徐九的性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马颖皱眉道:“你别跟我说,你就打算看着。” “还真蒙你看得起,”杜五呵笑,“徐家人定亲,我一个姓杜的,又能怎样?” 马颖眯眼盯他半晌,忽的搡开他,起身穿衣。 杜五顺着她的力道歪倒,复又懒洋洋的侧过身看她。 “瞧瞧,这就急了。” 马颖低头扯住裙子,将丝绦固定在胸口系好。 眼见她就要起身,杜五一把扯住她道:“你先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马颖别过眼,不去看他。 杜五道:“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宁夫人。” 马颖抿嘴。 “我有两计,娘子且挑一个,”杜五笑道。 马颖挑眉。 杜五道:“其一,趁着诗会,给徐九栽上污名,崔家爱惜羽毛,亲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这个不行,”马颖想也不想就否决。 她还等着徐九带人去夺江陵,若他没了用处,徐家又怎么肯耗费人力物力,为他所用。 杜五撇嘴,道:“其二嘛,就要徐家那几个兄弟下手。” 马颖转眼看他。 杜五松开手,笑眯眯的不说话。 “你是说徐大?” 马颖垂眸想了想道。 杜五道:“宁夫人有心捧起徐九,但宁家势力在淮南只算中上,照比深得徐郎主依赖,又得叔伯欣赏的徐大来说,还是薄弱了些。所以她想给他找个强有力的外家。” “崔家乃是士族,枝大根深,但他们在本朝却很少出仕,与朝堂不显,可在江南淮南一带的文人之中,崔家在名望和地位上都是首屈一指的。” “而崔家这般痛快的就答应宁夫人的求亲,显然也是想要顺势出仕。” 他微笑道:“这对徐大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马颖点头,问:“你想怎么做?” 杜五笑:“娘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还用我来教?” 他道:“我记得早前只答应帮你制造一刻钟的相见机会而已。” 马颖错了下牙,霍然起身道:“不说算了。” 她搭上披帛,阔步出门。 杜五笑着扬声道:“定了时间地点,我会派人通知你。” 马颖脚下不停,快步的出了竹屋。 待到回到家里,一进门,便见到马郡守,她只淡淡的说了句累了。 马郡守见她面色不善,心里顿时惴惴,很怕是跟徐九闹崩了,徐家就此袖手。 待到入夜,柑香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忙活。 马郡守赶紧派人过去打探,得知马颖过两天还要出门,他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又两天,马颖一声素雅的衫裙出门,当经过前院时,她听到一阵欢快的羌笛鼓乐。 她走过去,“砰”的一声,撞开门。 马郡守正一手揽着胡娘腰肢,喂她酒喝。 见到马颖,他顿时一僵。 马颖淡淡扫了眼屋里的情景,转头走了。 马大郎摆手,示意跟前的胡姬和半坐在马郡守怀里的胡姬与乐师等人退下,道:“阿耶,小妹这两天一直闷在屋里,想来是心情不好,咱们也体谅下她。” 马郡守有些讪讪,端了桌上的酒干了,道:“罢了,都撤了吧。” 候在在门边的仆从赶紧上前收拾了。 待到屋里安静下来,马大郎小声道:“因着咱们家的事,颖娘也挺难为。” 马郡守有些触动,情绪也低落下来。 “都是我这个做阿耶的没用,带累了她在九郎跟前受气了。” “与阿耶有何关系,”马大郎道:“阿耶是文臣出身,又比不得那些拿刀舞棒的,敌不过乱军本就是情理之中。” 他道:“若是要怪,那也该这世道,刁民还不安分的聚众作祟,咱们又能奈何?” 第二百五十章 勾勾缠缠,心荡漾 城外通往西边的独岗的官道上,马车几乎是收尾相接。 独岗山脚,一座临时搭设的花棚前,崔五郎和崔八郎笑吟吟的拱手迎客。 马颖远远望到便让车夫停下。 车夫收了鞭子,道:“娘子,这还远着呢,不如奴把车赶到近前?” 柑香探出头,斜他一眼,道:“娘子吩咐,你照做就是,哪个要你多嘴。” 车夫被骂得蔫了下来,待到两人下车,他望向柑香。 柑香摆手道:“去官道下面,别挡别人的路。” 车夫应声,扯了缰绳往后行去。 马颖静等车夫走远,才与柑香顺小路上山。 独岗地势略有些陡峭,小路又崎岖,走到半路,柑香就已累得不成。 “娘子,歇歇吧,”柑香抹了头上的细汗道。 马颖也有些细喘,她仰望着山顶。 此时那里已有人到了,不时有男子抑扬顿挫的语调传来。 马颖抿了抿嘴,指了边上道:“从后面绕过去。” 柑香纠结着眉头道:“可是那边都是枯枝和藤蔓,要是从那儿过去,那你这身衣裳……” 马颖将披帛收起,又把外裙拢了下,转进林中。 “娘子,”柑香唤了声,见马颖头也不回的进去,只好跟去前面开路。 林中枝杈横生,藤蔓四处攀爬,马颖一路走得艰难,不时感觉裙摆被刮带拉扯。 初时她还耐着性子收拢,可随着日头渐渐高起,她心生急躁,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等两人走到接近山顶之时,马颖的内裙褴褛不堪,几乎成了一块破布。 柑香赶忙蹲下梳拢裙摆,想要尽最大的可能恢复完好。 但绢罗本就娇贵非常,便是轻微的剐蹭都要起毛抽丝,何况还被马颖那般暴力的对待。 眼见修复无望,马颖垂眸思忖片刻,索性将外裙放下,亦撕得破败不堪。 “娘子,“柑香有些不知所措。 马颖道:“你去前面看看,徐九何在。” 柑香点头,左右望了望,寻了个没人的小路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行去。 马颖就近找了个足可遮挡身形的树障躲好。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终于柑香蹑手蹑脚的寻了过来。 马颖小意探头,见是她,便往她身后看。 “娘子,”柑香快步过来道:“九郎君跟前从不断人,我只寻到个机会与他说了你来了,九郎君请你去他歇息的亭中稍坐,等他打发了那些人便来。” 马颖点头,搭着她胳膊艰难起身。 柑香见她动作艰难,便知定是腿麻了,赶忙蹲下来帮她按摩。 折腾了好一会儿,马颖觉得好些,两人才躲躲闪闪的去被细竹和绿荫半遮掩着亭子里。 进了里面,柑香赶忙将槅门和竹帘落下。 马颖还担心被人看到,又躲去床榻后面屏风背后,柑香立在门边,扮作应门的丫鬟。 外面渐渐传来一些声音,马颖估摸,大抵是徐九要回来,崔家的丫鬟们过来准备。 柑香撩了帘子望了眼,面上显出些焦急。 马颖低唤她过来,两人都猫在屏风后藏好。 如此又等了约莫两刻钟,亭外响起徐九和一陌生男子的谈话声。 马颖好歹也见过崔家人几面,只一听便辨出是崔八郎。 崔八郎正与徐九说着下午的安排。 只是徐九心急面见马颖,才一踏上台阶,便拱手作别。 不想那崔八郎非但没走,反而随他入内,并在说完事情之后,又道:“九郎,小妹自幼被阿耶和阿娘娇宠,行事或许有些不周,还请你多多包容。” “好说好说,”徐九呵笑,眼睛滴溜溜的在亭中打转,暗忖马颖何在。 崔八郎微微皱眉。 适才那话他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自家小妹素有慧端娴雅之美誉,即便两家的联姻带着政治色彩,可他身为崔家未来的郎子好歹也该说些过得去的客套话吧。 马颖从榻侧探出头,正好与心不在焉的徐九对上。 徐九眼睛一亮,同时又心生忐忑。 他赶忙示意马颖别做声,又转脸做头痛状。 崔八郎见状,心里更是不虞,只是他处事圆滑,面上半点也不显,只作体贴的模样告辞。 徐九大喜,暗赞崔八郎识趣。 才一送了人,便赶忙折身回去。 槅门因急切合拢发出过大的嚓嚓声,崔八郎就连看来,不由眉头紧皱。 如此不懂世故,又不通人情,且对小妹半点情意都无的徐九,当真能成崔家的依靠? 崔八郎心里打着嘀咕,走远了。 而在亭里,徐九快步来到榻边,来扶马颖,道:“你几时来的?” 马颖蹙着眉头,娇娇的低呼一声,才一起身便靠到了徐九的怀里。 淡淡的馨香盈怀,徐九赶忙抱住,又很怕唐突,待马颖才一稳住,他便松开手,道:“你没事吧。” “我腿麻了,”马颖眸中带泪,泫然欲泣。 “没事吧,”徐九的心顿时一抽,忙扶了马颖去榻上。 破烂的裙摆随之暴露出来,马颖侧眸,留意徐九的神情。 眼见徐九流露出心疼之色,她便做痛苦状。 柑香悄然从角落起身,绕着两人,转去亭外把风。 马颖轻捏小腿,不时抽着冷气。 “山路崎岖,你走得很是辛苦吧,”徐九探手,想要帮忙。 马颖拂开他,娇嗔道:“不要你多事,你还是顾着你的好舅兄吧。” “什么舅兄,”徐九道:“换不换得成婚书还两说呢。” “若如此,他为何要那般交代你?” 马颖撅着嘴,一脸的酸意。 徐九心头微喜,问:“你生气了?” “你说呢?” 马颖瞪他。 徐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放心,只要我不同意,阿娘是不会去换婚书的。” 马颖抿嘴,半晌又道:“这时不换,又不代表以后不换,如今两家都已做姻亲关系走动,大家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住端倪?” “到时消息传开,木已成舟,你便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徐九呵呵,故意逗她。 “不又如何。” 他道:“你不是说她是良妇,还恭喜我呢吗?” 马颖睨他,水眸荡漾,情丝勾缠。 徐九心神一荡,手微微抬起。 马颖猛地扭了头,气鼓鼓的道:“是,我恭喜你,我就不再整妨碍你叙郎舅情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欲擒故纵,得承诺 马颖挪蹭着要去地上。 “你要作甚?” 徐九赶忙去拦。 “你让开,不要你管,”马颖带着哭音去推他。 徐九硬生生站定,又抓住她手道:“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马颖抬眼,泪珠顺着她睫毛,一滴滴倏地跌落。 徐九低叹一声,将她抱与怀里,道:“我心里只你一人,旁的人再好,又与我何干?” 马颖低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徐九道:“我知你心里苦,你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他道:“只是阿娘不许我插手军政之事,我几番努力,亦是无果。” “颖娘,”他臂膀微微用力,道:“对不住了。” 马颖背脊微颤,缓缓抬起头,露出浅浅的一个笑,道:“无事。” “我知你尽力了。” 她轻挣开徐九,道:“我来,只是想见见你。” “再过些时候,我就要跟阿耶阿娘离开这里,”她道:“以后山高水长,也只能有缘再见了。” “你要去哪儿?” 徐九一惊,忙拉住马颖。 “我也不知。” 她看了眼面带不舍的徐九,笑了笑,道:“如今这世道,谁又知道哪里才是安稳的呢?” “那就在淮南,我也可以照顾你,”徐九急忙忙道。 “只怕不行,”马颖摇头。 徐九皱眉。 马颖道:“阿耶失了城,即便他还是官身,可也与寻常百姓无异。” “以后我与你,与其他人再不是一路。” 她笑望着徐九道:“我爱面子,实在不想再见之时,卑躬屈膝,更不想受你的怜悯活着。” 她轻轻抽出手指,转身往外走。 “颖娘,”徐九望着她背影喃喃。 马颖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眼见就要出了亭子,身后还没有动静。 她微蹙眉头,暗忖适才的煽情是不是没做到位,或许她刚才步子该再缓一些。 她轻扶着槅门,缓缓打开。 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 马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蓦地,徐九猛地冲了过来。 他拉住她道:“我不许你走。” 马颖惊讶的瞪大眼睛,想要挣扎。 徐九已一把将她抱紧,犹如发誓一般的道:“相信我,我一定帮你保住江陵。” “你放开我,”马颖甚是无力的挣扎了下。 “我不放,”徐九抱得越发的紧了。 马颖索性也不挣扎,她贴着徐九的胸膛,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心如止水。 “那你阿娘呢?” “我会说服她,”徐九坚定的道。 马颖手指微动,低声道:“若她不同意呢?” “我有几千私军,若阿娘不愿意,我也会帮你去夺江陵。” 马颖轻轻环住他腰,低声道:“我不想你有事。” 徐九低头,见一抹绯色由脖颈缓缓攀爬上来,他心神一荡,不由夸口道:“我若执意出兵,阿娘也不会眼瞧着我出事。” 马颖微弯唇瓣,忽的踮脚起来,轻吻了下他嘴角。 又在徐九惊异望来之时,羞赧的垂下头。 徐九呵呵的笑。 他定了定神,抬起马颖的下颌,温柔缠绵的轻吻她。 马颖羞怯的闭着眼,颤抖着睫毛,安静的承受着。 待到一吻结束,徐九幸福的抱着她道:“颖娘,你且安心回去,七日之内,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马颖微微点头,轻扯着他袖口,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线条优美的唇瓣红润又带着水光,勾得徐九吻了又吻,才送她去门口。 出了亭子,马颖回眸。 见徐九还立在那里望着,她有些害羞的转头,佯作没回头的模样。 徐九一笑,觉得这样的马颖实在是太可爱了。 柑香从远处奔来,低声道:“崔家丫鬟过来了。” 马颖眉头微动,她转头朝徐九含情一瞥,才与柑香离开。 一路疾行的上了马车,柑香问:“娘子,九郎君答应了?” 马颖神情淡淡的点头。 回到院里,马大郎赶忙过来。 见马颖身形狼狈,不由一惊,道:“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马颖道:“不小心刮破了。” 马大郎狐疑,转眼看柑香,见也不是如何整齐,不由起疑。 马颖不想被他盘问,便道:“徐九答应出兵了。” “真的?” 马大郎大喜,当下忘了其他,提脚就去寻马郡守。 马颖立在那里,见他头也不回,心凉的同时又有些轻松。 她扶着柑香的手回了自己屋子,懒懒的由着柑香卸了钗环,解了衣裳。 柑香给她换上常服,便赶忙去烧水。 山路艰难,娘子又不是走惯那路的,若不好生泡个热水澡,明日只怕要爬不起来的。 院外,马郡守急忙忙过来。 见马颖有些疲乏,他忙道:“出去一天,累了吧?” 马颖困难的从迎枕里起来,想要施礼。 马郡守赶忙让她重新坐靠好了,道:“九郎怎么说的?” 马颖将徐九原话学了遍,便再不吭气了。 马郡守万分欣喜,想要再细问几时发兵,如何出兵,可见马颖一脸的不配合,他只能道:“我让人做些你喜欢吃的,待会儿就在屋里用些,然后早些歇了。” 马颖点头,待马郡守出门,她闭上眼,想要假寐片刻。 却不想脑海忽的显现出早前的一幕,鼻端似乎又充斥了徐九身上的那抹香气。 她忽的起身,用力抹了几下嘴唇,又觉得难受。 她起身去角落,拿了巾帕,用力抹着。 待到嘴唇传来阵阵刺痛,她才去揉鼻子。 再度吸气时,闻到的是她惯常的香气。 她这才放松了身体,重又颓然的歪进迎枕里。 平心而论,徐九待她真的是极好的。 条件也是她遇见的郎君里,最好的一个。 但她也不知怎么了,他越待她越好,她越是厌恶。 而杜五,即便他那般对她,她也只是难受了一阵,之后便再没什么了。 还有那个待她极差的,恶她到了极点的,她心里明知道他没自己,偏还反时时挂在心头。 马颖闭了闭眼,默默催眠。 如果以后注定要跟徐九再一起,那么她现在就要努力适应与他的亲近。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无人可用 徐家,徐九归家便跟宁夫人提及夺取江陵一事。 宁夫人当即一口否决,根本没有半点商榷的可能。 徐九心不甘,转头去寻徐大。 对于幼弟的这个提议,徐大只想了片刻,便摇头。 “大兄,”徐九道:“江陵乃是通往各处之要地,若是落入乱军之手,与我淮南并无益处。” “这我知道,”徐大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夺回来如何守?” “若用我淮南之人,只怕蜀地那群人便会立刻跳出来指责,说我徐家借机侵占,败坏徐家名头。” “那就用马家,”徐九话接得极顺。 “马家不可信,”徐大按住他道:“早前咱们也帮着打下了,可是马家怎么做的?” “乱军一来,他跑得比谁都快。你也说了此地重要,若是交与他,便是再打下来十次,也守不住。” “我可以帮她,”徐九挺着胸脯,保证道:“我以手下几千人做担保,定守住边界,绝不有失。” “你的人就不是徐家的了?” 徐九语塞。 徐大摇头,“这件事你还是听我的,便是你去寻阿耶和叔伯们,他们也会是这个意见。” 徐九咻咻的喘着粗气,片刻他转身回自己小院。 一进门,他便叫来谷大,道:“你去寻陈大,让他想法弄半月粮草,过两天我要用。” “郎君,你这是……” 谷大惊讶不已。 徐九道:“我已经答应了颖娘要去夺取江陵,我不能失信。” “郎君,不成啊,”谷大急忙道:“乱军骁勇,早前几千人,我等得都已十分吃力。而今已是万余人,咱们这几千人,如何能应对?” “你是说我不行?” 徐九拉长了脸。 谷大如何敢说是或不是。 好在徐九也知道自家人本事,他哼了声,道:“我何尝不知兵力悬殊?” 他道:“所以才要备半月粮草,若不成,至不济咱们粮草也不会不济。” 这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 谷大抽了抽嘴角。 打仗又不是儿戏,除开粮草还有辎重,还需能征善战的将帅领导。 他们这些人,也就陈大勉强还算有点军事才能。 可也只就是带过人入夜偷袭,占了个小城,跟已经南征北战过的乱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不用打都知道肯定打不过的。 “郎君,不然请几位将军帮忙吧。” 徐九心里也没底,心里琢磨几个平常待自己还算和善的,挑了个,道:“你去趟郭都尉府上,请他过来喝酒。” “我这就去,”谷大笑呵呵点头。 郭维虽然只是都尉头衔,但那只是遮人耳目而已。 在徐家谁人不知,郭都尉可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谷大一路疾行,来到郭府。 管事一脸殷勤的将人迎入府里。 郭维从屋里走出,含笑相迎。 谷大赶忙一礼,道:“劳烦都尉了。” 郭都尉呵呵一笑,与谷大进了厅堂。 谷大长话短说,三两句便道明来意。 郭都尉一笑,道:“酒就不必了,九郎君有何差遣,直说便是。” 谷大沉吟了下,看向周围。 郭都尉明了,摆手示意立在门里门外的丫鬟仆从等退下。 谷大这才道:“听闻江陵失守,九郎君担心乱军东来,危及咱淮南,有心趁其脚跟未稳,将其收复。” 郭都尉一挑眉毛,道:“此事郎主是何意?” 谷大微笑。 “郎君只是有此想法,想与都尉商讨一二,并未告知旁人。” 郭都尉垂眸思忖片刻,抬眼呵笑道:“身为武将,自该保家守城,只要郎主一声令下,某定提枪在前,绝无迟疑。” “郭都尉,”谷大皱了皱眉头。 郭都尉则道:“腊月时我猎了一头猛虎,如今这虎酒已然泡好,烦请帮我带与九郎君。” 他说完便扬声命人拿酒。 谷大眸色霎时转淡。 待到酒拿来,他托起小瓮告辞出去。 待到回去,他立时在徐九跟前告小状。 徐九听说郭维不肯,先也是一怒,接着便是颓然。 谷大忙上前道:“郎君不必气馁,郭维不成,还有旁人,奴这就去拜访。” “罢了,”徐九摆手,道:“无令出兵是个什么罪啊?他们是徐家的将,听命于阿耶,又岂会为我担着掉脑袋的罪过?” 他道:“我还是去寻阿耶吧。” 他起身要出去。 “郎君不可呀,”谷大忙拉住他。 徐九转眸望来。 谷大躲开他的视线,道:“大郎君说得不错,奴以为还是莫要惊动郎主的好。” 徐九深吸了口气,道:“那你说,该如何?” “奴以为不如佯攻,”谷大看了眼徐九,道:“如今为难的不过是怎么跟马娘子交代。” “只要咱们出了兵,便算是兑现承诺,至于其他,咱们也是有心无力呀。” 徐九睨他一眼。 折腾半天还不是跟他早前说得一样? 谷大也有些讪讪。 徐九道:“杜五可还好?” 谷大面色微变,小声道:“奴听说,杜郎君伤好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便是从前那些至交好友想邀,他也都推脱着不肯赴约呢。” 徐九叹了口气,道:“他这是心病。” 他道:“备车,我要出去。” “郎君,”谷大道:“你看这眼见着就宵禁了,郎主一直说,自家人需得先遵纪守法,你看……” 徐九住了步子,道:“罢了,你去备些养身的补品,明天一早,咱们再去杜府拜访。” 谷大赶忙答应,服侍徐九宽衣解带,便去库房。 挑好东西,谷大托着锦盒出来。 立在宽敞的院落里,谷大叹了口气。 杜五有才,他不得不承认。 但主母已私下严令,不许郎君再与杜郎君接触。 如今郎君手里无人可用,又想起他来。 如今,主母和郎君意见相左,这让他这个底下人怎么做呀。 谷大为难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法子,万般无奈他只得悄然来寻桑麻。 听说徐九心思,桑麻皱了皱眉头,道:“你且回去,我会找机会与夫人讲。” “那可要快些,”谷大道:“明天一早郎君就要去拜访杜郎君了。” 桑麻点头,表示知晓。 第二百五十三章 徐家来人了 翌日清晨,徐九才刚起身就听到谷大和人在外面说话。 他踢踏着鞋,来到窗边。 透过薄薄的窗纱,见谷大正与桑麻说话。 谷大略一躬身,送了桑麻。 待到他进屋,徐九道:“她怎么来了?” 谷大道:“夫人要去崔家,想请郎君作陪。” “就说我昨天吹了风,头痛,”徐九此时已不想与崔家再有牵扯,听了这话他下意识的皱眉。 谷大看了眼徐九,出门回话。 没出两刻钟,宁夫人便赶了过来。 徐九正在盥洗,听到动静,一个箭步窜回床上。 宁夫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刻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她探了探他额头,见上面一片微湿,便道:“瞧着一头的冷汗。” 她命令桑麻赶紧请了郎中来。 又柔声问:“除开头痛,还有哪里不适?” 徐九顺势捂着胸口,道:“这里憋闷得紧。” 宁夫人伸出保养得宜的手,不轻不重的揉了几揉,道:“可好些了。” 徐九还是皱着眉头哼唧。 “这可怎么好,”宁夫人轻蹙着眉头,望了眼窗子,轻斥道:“这种天气怎的也不开窗?” 谷大赶忙去推窗,让空气可以更快流通。 可就是这样,宁夫人也还是不满意。 郎中随着桑麻进了门来。 一番扶脉之后,郎中斟酌着道:“郎君有些肝火旺盛,平日里多注意这些便是了。” 宁夫人道:“不知可否与这院子有关?” 郎中诧异睁大眼。 宁夫人微笑,“大宅院里的院落,不管怎么修饰,地界就这么大,视野窄得很,心火自然会旺,若是去到四下开阔,水清景秀之地,想来便会不药而愈了吧。” 郎中眨巴下眼,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宁夫人满意了。 让桑麻送人出去,顺带打赏。 她吩咐谷大收拾徐九常用的衣裳用具。 徐九忙道:“阿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夫人道:“你没听郎中说吗?你需要去环境清雅的地方养病,阿娘这就陪你去别院小住些时候。” “不用了吧,”徐九大惊,一下子从床上起来。 徐家别院众多,但要是地域开阔的,那就要离开城里,那他岂不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宁夫人也不意外他动作,只笑问:“你头不疼了?” 徐九老实摇头。 宁夫人道:“那就收拾一下,与我去崔家。” 徐九一下子躺了回去,眼见宁夫人了然模样,他只能老实道:“阿娘,我不想去。” 宁夫人淡淡的道:“这事容不得你任性。” 徐九闭上眼,耍脾气的蒙起被子。 宁夫人微微摇头,将被子拉开一些,道:“你若就是喜欢那个马氏,也简单。” 徐九将头探出半边,骨碌着眼睛看她。 宁夫人道:“左右马家如今只有名无实,待到十二娘进门,纳了她就是。” “这能行?” 徐九眨巴眼。 宁夫人道:“莫说她现在就一个平头百姓,便是她还是江陵郡守的嫡女,做咱们徐家郎君的妾室,也不委屈她。” 徐九看宁夫人,见她面皮紧绷,神情微肃,便知这已经是她的底线。 想着不论如何,她人总是能陪在自己身边了,便没有坚持。 可以相伴的念头一起,他便立刻昨日的温存,以及昨晚那一场旖旎的梦境。 徐九顿时起身。 宁夫人无语摇头,道:“就那么喜欢她?” “没有,”徐九有些赧然。 宁夫人道:“以后你便会知道了,娶妻当娶贤,纳妾才要取色。” 徐九张嘴欲辩。 他是真的喜欢马颖,并不是看中她的容色。 宁夫人起身,道:“赶紧收拾妥当,我在前厅等你。” 她带着桑麻走了。 行到半路,她道:“你去趟马家,跟马郡守说,女儿和城池,他选一样。” 桑麻立刻从边上的花径转去马厩,又从边上的角门出府,一路直奔马家。 门房听说来人是徐家的,急忙去回禀。 马郡守赶忙出来迎接。 不想下车的竟然只是个打扮体面的丫鬟。 桑麻瞧出马郡守的惊诧,淡淡一笑道:“我是宁夫人的贴身侍婢,夫人有话命我来传,请郡守屏退左右。” 马郡守顿时一凛,赶忙请了桑麻去书房,并把门紧闭。 桑麻心里瞧不上马家,说话也就直言不讳起来。 “九郎君很中意你家娘子,这一点郡守应该知晓吧?” 马郡守面颊肌肉剧烈跳了跳,很是有些下不来台。 桑麻轻轻一笑,道:“我当郡守是自己人,说话也就不转弯抹角,还请郡守莫要见怪。” “不怪,呵呵,不怪,”马郡守僵着脸。 桑麻道:“九郎君听闻郡守城池失守,甚是焦急,几番与夫人提及想要相助一二,夫人爱子心切,倒是也动了心。” 马郡守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桑麻见他如此,心里一阵鄙薄。 “只是,早前徐家花费大批的人力物力,好容易才把城池夺回,这才多久,郡守便又把城丢了,”她呵笑一声道:“这可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说到这个,马郡守忙道:“娘子有所不知,那乱军来时汹汹,我早前的兵士又都被乱军射杀了,才招的那些都是新兵,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弃城过来的。” 桑麻道:“那依郡守所言,这城你是守不住的了?” 她道:“那又何必再夺?” 她面色微冷道:“郡守可是觉得我徐家的兵将是草棍扎的?死了多少都还能再有?” “这,我没有这个意思,”马郡守赶忙摆手,道:“实不相瞒,早前我离开之时,已经交代手下,蛰伏以待时机。” “若徐家肯相助,只需花极少的代价便可将城拿回。” 桑麻转眼看来。 马郡守道:“你放心,我已经想好。这次之后,徐家可以派兵驻扎,与我一同守城,如此也能确保万一。” 桑麻被他这话气得几乎都要笑出来。 这马郡守算盘打得真精。 合着徐家帮着打下地盘还不算完,还得出兵帮着守着。 那还要他干嘛? 马郡守又道:“倒时赋税我与徐家一人一半。” 桑麻睨他。 虽然她不知道早前两家是如何协商的,作为一个察言观色几乎是本能的大丫鬟,她立刻敏感的察觉出猫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哪个要做妾! 她果断转移话题。 “这种事情郡守还是与郎君和夫人细谈,我来是想与郡守说,九郎君已与崔家娘子定亲,但令爱与九郎君似乎有些……” 她暧昧一笑,道:“还是那句话,夫人疼爱郎君,不忍他心伤,便退一步,想收令爱入府。” 桑麻好整以暇的看着。 马郡守虚虚的开合几下嘴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麻一笑,道:“郡守可是在装糊涂?” 马郡守有些颓然,低声道:“夫人是要颖娘为妾?” 桑麻点头。 “不行,”马郡守断然拒绝。 为妻为妾在徐家这样的书香之家界限格外明显。 远的不说,只看这一代徐家嫡庶子嗣在资源的倾斜上,就可见一斑。 “如此,出兵一事就暂缓吧。” 桑麻淡笑起身,往外走去。 马郡守追了两步,道:“娘子,这是两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一码事,”桑麻打断他道:“夫人知晓你疼爱女儿,有心补偿一些,这才想要花费人力物力的帮你夺回城池。” “可若你不答应,徐马两家也不过是寻常交情,”桑麻道:“徐家可不是菩萨,谁来求都要应。“ 她往门外快步行去。 马郡守快追了几步,道:“娘子,徐家助我亦不是没有好处” 桑麻抬手拦下,道:“郡守,这话你与我说不着,我只是个丫鬟,来传话的。” 她笑睨了眼,道:“该怎么选,郡守还是仔细考虑清楚再来答复吧。” 马郡守扯了扯嘴角。 桑麻道:“不过我们夫人耐心不多,郡守可要快些决断才好。” 桑麻提步上车。 马郡守遥望车子走远,还迟迟回不过神。 马大郎从后面过来,道:“阿耶。” 马郡守吓了一跳,转眼见是儿子,便拍他一下。 马大郎望了眼车子,小声道:“徐家来人了?” 马郡守点头。 “那咱家的事成了?” 马大郎露出喜色。 马郡守沉沉叹了口气,左右看看,见没人,便拉了儿子进书房,将宁夫人的意思转述。 听说小妹要做妾,马大郎脑袋连连的晃,道:“不行,早前梁家那事,是小妹死活要去,咱们也只能由着她。这回跟徐九,她可是被咱们连连说合着才答应相处的,这样的情况,怎好委屈她?” 马郡守叹气道:“我是回绝了,可是江陵怎么办啊?没有徐家,梁家也不出手,朝廷更是没有指望,咱们还能找谁来帮忙?” 马大郎低着脑袋,闷不吭气。 一连两天,父子两都沉默得厉害。 戚氏和陈氏很快有所察觉。 陈氏想问马大郎,却不想,才一开口就被马大郎撅回来,气得她好半天才缓过来。 马郡守倒是跟戚氏说了。 戚氏自然不愿女儿做妾,便借机跟马郡守说起自己的打算。 马郡守听了一半就暴跳起来,指了戚氏的鼻子骂道:“你个败家娘们,你愿意吃糠咽菜,尽管去,我绝不拦着,但你别想带累我马家一族。” 戚氏瞪大眼睛,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这一辈子都是给你姓马的打算,这几十年,我可有为自己谋算过一次?” 马颖正巧进来,听到两人争吵,便进来劝架。 马郡守和戚氏都有些心虚,便都停了话头。 马郡守更是一甩袖子,溜之大吉。 马颖心里有些起疑,来到戚氏跟前,软语道:“好端端的,怎么还吵起来了?” “没什么,”戚氏道:“不过是两句话说得不中听,你阿耶便朝我发邪火呢。” 马颖微笑,好似信了一般。 只是等到回了小院,她立马让柑香打听,很快得知其中的只言片语。 听说徐九打算纳自己做妾,马颖气得浑身哆嗦。 她立马换了身衣裳去了竹屋。 杜五正在抚琴,见她过来便道:“稀客来此,蓬荜生辉啊。” “少来那套虚的,”马颖翻了个白眼,道:“我要用你在徐家安插的人。” 她道:“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 杜五挑了下眉毛,搁了琴,道:“怎了么这是?谁惹了你了?” 马颖道:“你,你们所有人都惹了我了。” 杜五摸摸鼻子,道:“马娘子,天地良心,我可从来都是顺着你,半点也不敢惹你的。” “今天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马颖错了下牙,道:“给句痛快话,借还是不借。” 杜五睨她。 见她眼里火星四溅,便也服软道:“借是可以借,但我能问问你是要做什么吗?” 马颖瞪起眼睛。 杜五道:“你要知道,徐家可不是那么好进人的,我的人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力财力,失了一个,以后也未必能在补上。” 马颖也知自己要是不说出点什么,杜五这人是绝不会给人的,便道:“徐九要纳我为妾,我不愿意。” 杜五眯了眯眼,道:“徐九自己说的?” 马颖摇头,道:“宁夫人派人来传的话。” “不过过了这么久,他也没来解释一下,大抵他是被宁夫人说服了。” “很有可能,”杜五点头,转眼见马颖又瞪起眼睛,忙道:“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嘛。” 马颖肩膀微松,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杜五道:“其实宁夫人这么做也从九郎自身利益出发。” 他道:“娶了崔娘子,崔家势力尽收囊中,纳了你,又顺了九郎心意,娇妻美妾,九郎还真是好福气。” 马颖用力的搡了他一把。 杜五被推得差点倒在地上。 “那都是玩笑话。” 他坐正了身子,道:“你若不愿,那就直接从源头砍断。” 他微笑,“徐家最讲究门风,规矩极严,若是小娘子风评出了问题,不论她背景如何,徐家都不会要。” “你是说弄崔十二?” 马颖接口。 杜五轻咳一声道:“你怎么这么粗鲁。” “只是给崔娘子一个重新选择终生的权利而已。” 他道:“我倒是知道几个世家子惯常出入的地方,只是崔家怎么让崔十二出来,我还需好好想想。” “这个好办,”马颖道:“只要九郎想邀,崔十二必定过来。” 杜五转眼看她,“你该不会是要跟徐九说这事吧?” “怎么可能?” 马颖轻笑道:“我曾临摹过他的字,若仔细些,倒是能与他字迹相差仿佛。” 杜五挑眉,这倒是个办法。 第二百五十六章 要不要帮忙?这是个问题 一场阴谋与无声无息间消弭。 随着时间流逝,宁夫人那边却再也等不得了。 马颖在心里做了几番建设,才去寻马郡守,道:“我同意做妾。” 这话一出,马郡守都呆了。 “不行,”戚氏一口回绝道:“徐家人口众多,又规矩极严,你若为妾,这辈子就别想再有出头的机会。” “阿娘你先别急,”马颖道:“但我有个条件。” “只有江陵城重回马家之手,我才会进徐家。” “颖娘,”戚氏顿时泪珠滚滚。 “好女儿,”马郡守欣慰不已。 他道:“你放心,阿耶定不会让你吃亏,便是嫁妆不能超过崔家,阿耶也会私下贴补的。” “那些都是次要的,”马颖淡笑了下,道:“阿耶只要切记,万不可松口就好。” “不然徐家反悔,咱们家可没第二个我了。” “这个自然,”马郡守连连点头,见此时坊市已开,便忙命人往徐家递帖子。 他则赶紧去书房,琢磨待会儿的说辞。 戚氏想要拦,可马郡守速度太快,她只抓了个衣角,就被挣脱开来。 竹帘起了又落,戚氏追了两步,却被马颖拉住。 随女儿坐在桌边,她面带愁色的道:“你这孩子,怎的想一出是一出,妾是那么好做的吗?” “那宁夫人,现在已经是瞧你不上,便是进了徐家,也不会受待见。” “这世间的儿郎多得是,你又何必非要吊在徐家这颗树上?” “阿娘,你别急呀,”马颖道:“江淮一地是整个疆土之中最为富庶的所在,徐家掌控着江淮,又压制着江南,我断定以后以后的江淮定是徐家一家独大。” 戚氏有些迷糊。 说到人情世故,她比女儿明白。 可要谈到军国大事,那她就是一脑门子浆糊了。 马颖也知阿娘的短板,只道:“你只要知道,女儿这般并不是冲动,是想好了才做就行了。” 戚氏见马颖一脸淡定,不由沉沉叹气。 所以说,女儿家作甚读那些个书啊,只想着自己的小日子,关起门来过,不好吗? 待到晚上,马郡守带着酒意回返。 戚氏忙问:“如何了?” 马郡守眼神发散的一摆手道:“那还用说吗?我出马,自然是一切顺利了。” 戚氏道:“宁夫人答应先不过门?” 马郡守含糊了声,一头栽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戚氏揪他衣裳,问:“你倒是说话呀。” 回应她的是马郡守一声高似一声的呼噜声。 翌日,戚氏早早起来,等马郡守一睁眼,便道:“昨天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马郡守啊了声,道:“宁夫人甚是通情达理,只不过我以为,咱们也没必要那么咄咄逼人,便讲定,徐家出兵之时,便是九郎纳妾之时。” “什么,”戚氏捶他道:“你怎么这样?” 马郡守往后躲,道:“我怎么样?我这也是为了颖娘,以后她是要在徐家过日子的,总不好让人家以为咱们恶意要挟不是?” 戚氏掩住脸,呜呜的哭道:“出兵有胜有败,若江陵夺不回,颖娘便没了靠山,倒是让她在那内院怎么过?” “哪有那么严重,”马郡守道:“九郎那般喜欢颖娘,怎会不护着她?” 戚氏抬眼,狠狠瞪着他,道:“早前你护着的人也不少,可逃难时,你可有想起?” 马郡守顿时赧然。 眼见戚氏哭得面色发白,他只好实话实说。 “我也是没有法子,那宁氏精明得很,要不是我坚持,她只怕过两天便要一顶小轿来抬人了。” 戚氏的脸又白了白,心更灰灰的。 宁夫人这般看轻自家女儿,便是进了徐家,颖娘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戚氏道:“老爷,你听我的,咱们还是安安生生的买块地,本本分分的做个富家翁吧。” “懒得听你胡言,”一说到这个,马郡守立马翻脸。 他一拂袖子,去了前院。 戚氏掉了会儿眼泪,又赶紧去寻马颖。 马颖倒是很淡然。 自家阿耶什么样子,她是知道的,宁夫人素来厉害,没得好处,又怎会付出? 阿耶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是尽了力了。 她安抚了戚氏,转头去寻杜五。 听说马颖答应做妾,杜五呵笑一声,道:“娘子这招欲擒故纵玩得好。” 他道:“只愿你别玩脱了。” 马颖淡声道:“你要帮忙,我又怎会失败?” 杜五挑眉,道:“我帮你?我有何好处?” 马颖抿了抿唇,沉默的解开衣裳。 轻薄的丝帛从她滑腻的肌肤上滑过,径直落在地上。 杜五斜仰着身体,以目光一寸寸的轻抚过她身体。 见她肌肤起了细微的鸡皮疙瘩,他轻笑道:“的确诱人。” “只是,我摸也摸了,玩也玩了,新鲜感都没了,我为何要冒着得罪宁夫人的风险出手?” 马颖咬住嘴唇,缓缓跪地,就那般匍匐着前行。 柔软的腰肢轻柔妖娆的摆动,胸前的隆起颤颤晃动出波光,很是魅惑勾人。 杜五一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身体不受控制的起了反应。 马颖被他看得身体与脸颊一阵冷一阵热,说不清是羞辱还是其他。 她伸出手,去解杜五的腰带。 杜五按住她,在她看来时,轻轻摇头,道:“这个还不够。” 马颖泄气松手,道:“你到底要什么?” 杜五端量着她,目光从她水润的眼眸、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唇瓣划过,越过细长的脖颈与她胸口的丰满,渐渐来到丰腴又不乏线条的腰肢上。 他流连在肚脐左右,一手撑着迎枕,一手轻轻覆了过去。 马颖肚皮倏地一缩,她以手隔开杜五的手掌,道:“这个不行。” 杜五挑眉,复又靠回迎枕里,道:“我这个人不好强求,娘子若不愿就请回吧。” 马颖用力的咬着嘴唇,带着些哭腔的道:“你一早说过,不会夺我初夜的。” 杜五笑了。 “那时你的要求,也不是要我跟宁夫人杠上。” 马颖心知仅靠自己的力量,或许可以弄垮崔十二,但之后还会有王十二,李十二。 她纠结片刻,小声道:“那能不能在解了江陵之围之后?” 第二百五十七章 狼与狈的强强联手 杜五轻呵,问:“你觉得呢?” 马颖抿嘴。 只看杜五的态度就知道不能,她退了一步,道:“那就等你搞定崔十二。” 杜五挑眉。 马颖道:“这是我的底线。” 她紧咬着贝齿,一副不成就拉倒的样子。 杜五轻啧了声。 虽然他早就想到,马颖不会拒绝,但也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的答应。 虽然不爽她这么想进徐家门,但看她这么痛快,他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他微微点头,道:“也罢,我便送些诚意,就算是聘礼了。” 马颖拉过地上衣裳,要往身上套。 杜五将衣服扯开,微笑着道:“既然脱了,又何必急着穿?” 他一把将马颖扯进怀里,手顺势攀上她的柔软,用力揉捏一下,听到她呼痛的嘤咛,他微勾起嘴角。 一顿放肆之后,杜五舒坦的揽着马颖,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摩挲着她臂膀。 马颖道:“宁夫人想来已经准备交换婚书了。” 她轻撞了下杜五,道:“你到底想出办法没有?” 杜五看她一眼,笑道:“你急什么?” “徐崔两家联姻不是小事,宁夫人绝不会马虎。” 马颖立时阴沉着脸,两厢一下对比,更能看出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杜五轻笑了声,道:“你气什么?宁夫人办得越隆重,与你越好。“ “怎么说?” 马颖转眼看他。 “你不是想要当徐家的主母吗?以如今看来,以宁夫人的态度,便是夺了江陵,她也不会松口。” “宁夫人在淮南根深蒂固,势力便是郎主也让她几分。我以为,与其与她对抗,不如送份人情,”他道:“没有什么比订婚前夕,崔十二出了岔子更丢脸,而你却愿意挺身,为徐家,为徐九圆了这个脸面,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情分。” 马颖眼睛晶亮。 杜五含笑道:“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并不是阻止,而是促成。” 马颖从他怀里起身。 杜五侧眸看她。 马颖收拾好,起身道:“既然是促成,就得有个姿态。” “至于崔十二那边……” “我来办,”杜五接了话头。 马颖点头,拢了披帛,又抿了下罗落下的碎发,道:“如何?” 杜五淡笑:“依然那么清傲端雅。” 马颖斜瞟他一眼,转身走了。 杜五微微摇头。 瞧瞧,还真是当不得夸。 回到自家,马颖便去寻马郡守。 看到女儿,马郡守下意识躲闪。 马颖拦下他道:“阿耶莫不是打算以后都不见我?” “是阿耶没用,让你受委屈了”马郡守愧疚不已。 “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马颖神情淡淡,“既然已跟宁夫人谈好,咱们也没必要再拿捏。” “颖娘,”马郡守微微张嘴,第一个反应是女儿傻了,接着又想,定是女儿生气了,想拿这话激他。 “颖娘,这次阿耶绝不会妥协,”他道:“虽然是妾,可也是良妾,是有文书和嫁妆的。” “你放心,阿耶定会置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因为这个矮那崔氏半分。” “多谢阿耶,”马颖道:“只是置办嫁妆需要时间,我想请阿耶与宁夫人讲,徐崔两家联姻是大事,未免崔家不满,我还是等两家事情敲定了再进门吧。” 她道:“若宁夫人担心九郎那边,你就与她说,我会跟九郎说,。” 马郡守点头。 按说这也是正理,只是若是那般,那女儿就拔不得头筹,崔氏又占着名分,女儿怕是要受委屈了。 马郡守盘算了下江陵一带麦田的成熟日期,日子也实在是不多了。 他看了看天色,道:“阿耶这就去说。” 他快步出了书房。 马颖送到门口,遥望他走远,才回了自己院子。 柑香利索的将她压扁了的发髻打散,重又梳了个垂云髻。 马颖侧头看她,见她半点也没发问的意思,便去榻上歇着。 入夜,马郡守疾步过来,道:“宁夫人赞你体贴懂事,还说已经跟郎主提及江陵一事。待到庄稼收完,粮草齐备便可以开拔了。” 马颖弯了眼眸,道:“这可真是好消息。” 马郡守点头,又在看到女儿乖巧模样时叹气道:“只是委屈你了。” 马颖笑了笑,没有言语。 马郡守登时心里一阵压抑,初时的高兴也都消散一空。 他耷拉着脑袋,出了门。 马颖顺手推开窗子,遥望天空。 下旬日的月亮如一只黯淡的银勾,只一阵微风便被淡淡的云层遮掩了个严实。 马颖轻缓的叹了口气,缓步上了床榻。 只希望宁氏动作够快,如此才不会耽搁发兵。 而在同样的夜色下,却有人欢欣雀跃的连觉都睡不着。 一早被司空八郎打造得连城片的民居里,柳福儿高兴得眼睛放光,根本就没有半点睡意。 从打晚饭时,包娘子说药奶配比基本成功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梁二一直抱着她,给她按摩,又听她絮絮叨叨的说儿子如何如何。 开始他还跟着附和,但是到了后来,他渐渐沉默了。 柳福儿沉浸在兴奋里,直到口干舌燥才感觉出梁二的不对。 她转眼问:“你怎么了?” 梁二道:“让你嫁给我,委屈你了。” 柳福儿一怔,又一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梁二没有吭气,只是用力的,再用力的抱紧她。 柳福儿温柔的回抱着他。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梁二对康儿的看重和爱护并不在自己之下。 眼瞧儿子这般,再想唐氏和几位长辈的作为,他的心定然很痛。 柳福儿轻抚他背脊,柔声道:“当初嫁你,是我心甘情愿,便是此时我亦不悔。” 梁二身体微微抖了抖。 柳福儿道:“只是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唐氏所为,我实在无法容忍。” 她顿了下,道:“我知道婆婆她们的为难,我理解,但无法释怀。” 她道:“所以梁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我知,”梁二道:“我不会强求,但你……” 他从怀里摸出两封婚书,托到柳福儿面前。 “这个还是留在你那儿。”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你给了我又如何,若你阿娘来要,我还能不给?” 第二百五十八章 江陵,我要了 “她不会来要,我保证,”梁二正色道。 “好吧,”柳福儿将婚书放到床头的小匣子里,道:“那我就暂且先收着。” 梁二微微松了口气,又把柳福儿抱在怀里,继续按摩。 柳福儿眯着眼,犹如一只被撸毛的猫,舒服的发出气声。 梁二道:“过两天康儿就满月了,泰水大人的意思是搬去东边更大些的院子,或者去清流县里也行。” 柳福儿有些困意,脑子转得越发的慢了。 她迷糊着道:“这儿不是挺好的,搬来搬去好麻烦的。” 梁二道:“这民居太窄,人员也杂,康儿此时还小,倒还好说,若是等他大大,再在这儿,会跑不开的。” 柳福儿哼唧一声,传来细微的呼声。 梁二低头。 见她微张着小嘴,已经睡着。 他只得将她塞进被里,又给她掖好被角,方才躺下。 第二天清晨,梁二复又提起这个话题。 柳福儿很随意道:“你们看着办就是。” 屋外,徐四过来拜访。 梁二忙去厅里,道:“你不是回县里了吗?” 徐四无语。 县里离这儿又不远,他回去之后,难道不能再来吗? 司空八郎听出梁二明显的嫌弃,赶忙轻咳了声,请徐四坐下。 徐四将带来的锦盒递过去,道:“这是康儿的满月礼。” 梁二拿过来,见里面是纯金的金锁,便道:“算你识相。” 送礼还没能得着句好话,徐四一阵心塞。 司空八郎瞟他一眼,问徐四,“怎的这会儿就送来?” 徐四笑道:“前些日子江陵被乱军所占,家父与叔伯们担心他们据地做大,想趁其脚跟未稳,将其驱离。” “我早前与乱军有过几次交锋,对他们也算了解,长辈们便着我与九弟一同前去。” “再有,九弟这就要定亲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好缺席。” 说到行军,司空八郎立时想起早前蜀地的遭遇。 他转了转眼睛,问:“那位杜郎君可还好?” 徐四看了眼梁二,道:“杜五郎受司马重创,而今腿脚不太方便,此番便留在淮南。” “他那刀可不是我砍的,”梁二咧嘴道:“他还欠我一刀呢。” 内室里,柳福儿撩了帘子出来,道:“四郎,不知此番徐家打算出多少兵力?” 徐四转眸,定定看她。 分别几年,柳福儿明显张开了。 昔日如少年般的清秀,已变成妇人特有的娇媚。 徐四目光闪了闪,极快的转开,道:“差不多两万人吧。” 柳福儿微笑,“我前后也与乱军交过几次手,如今的乱军早已不是昔日的吕下阿蒙。恕我直言,若徐家还是早前的战力,只出两万,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徐四顿时面色微沉。 这些时日,他也派人去汴州了解了些。 除开柳福儿在梁家的情况之外,最让人称道的便是她只带千名兵士便将几万乱军挡与城外。 非但如此,她还设计杀了曾三,要不是尚大跑得快,只怕也不是重伤了。 “那依你看,该多少合适?” 徐四问。 “至少二倍,”柳福儿淡淡的道。 徐四皱眉。 那岂不是要徐家倾巢而出? 只为了并不是十分必要的城池,实在也太不值得。 他立刻决定,要回去劝大兄和阿耶等人,江陵一事实在得不偿失。 他起身要走。 柳福儿微笑,道:“四郎莫急,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 “大郎且多珍重,待我回来再叙,”徐四浅浅一笑,朝众人一拱手,快步离开。 梁二一个箭步窜到门边,挡住徐四,又冷脸道:“赶紧回去。” 柳福儿顽皮的吐了吐舌尖,缩了回去。 梁二这才让开门,道:“回去了送些补品过来。” 徐四看他。 梁二道:“你有意见?” 徐四摇头,知晓他是怪自己疏忽,差点让柳福儿见风才刻意挑刺,便道:“我回去就让人送来,行了吧?” 梁二挑衅不成,有些悻悻。 送了徐四,司空八郎拉住梁二,道:“人家对你一贯客气,又请来名医,还送来好些药材。你这般对人家红眉毛绿眼睛的,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我对他好着呢,哪有你说得那样,”梁二瞪着眼睛死犟。 “你就有,我都看见了,”司空八郎道。 “哎呀行了,”梁二扯他道:“你有空关心这个,不如去看看康儿,昨天他可是会朝我笑了。” “真的?” 司空八郎立马转脸就去侧间。 梁二赶紧进里间,见柳福儿正叠儿子的衣裳,便凑过去道:“娘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柳福儿斜睨他,道:“我就是问问,打什么主意?” 梁二呵笑,指了指她手指,道:“刚才你指节红了。” 柳福儿看他一眼,做莫名其妙状。 “你一想事就爱揪手指,刚才你定是琢磨什么了,”梁二环着她肩膀,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柳福儿甚是无语。 这动作再过两年就该是他儿子来做了,他也好意思提前拿来用。 梁二见卖萌不成,便一歪,倒在儿子的衣服上,又骨碌进她怀里,抱着她捣乱。 柳福儿无奈,只得道:“唐氏的毒药是来自马颖,我吃了她那么大一亏,总得讨回点本。” 她道:“江陵我要了。” “好,”梁二道:“娘子威武。” 又问:“那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去荆南,”柳福儿道。 “不干,”梁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就没有了,”柳福儿板着脸去推他脑袋。 梁二死皮赖脸的歪缠了会儿,见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道:“等你坐满了月子,我再去。” 柳福儿道:“荆南那些人都是些地里刨食的老实人,舞不得棒,耍不开枪。你不提前过去训练,等我用他们的时候现教?” 梁二看她板着脸,便软声道:“可我不放心你和康儿。” 柳福儿道:“康儿有包娘子和陈郎中,我有重槿和赤槿,阿娘和义兄也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梁二瘪嘴,摸她肚子。 柳福儿道:“包娘子昨天也说,我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等出了月子,也就彻底好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娘子有事,夫君服其劳 “那行吧,”梁二很是面前的答应,又道:“我一个人有些少,不然我去军中再带几个人吧。” 柳福儿摇头,道:“这事还是你亲自来,如今江陵还算朝廷疆土,阿耶若知道,派不派人都会为难,还是先夺下来再说。” “行吧,”梁二道:“那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柳福儿微笑,奖励的亲了他脑门一口,又扬声叫了重槿,吩咐她赶紧做些胡饼熏肉。 重槿瞄了眼歪在柳福儿怀里的梁二,抿了嘴出门。 才来到厨下,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赤槿过来端药,见她这般便道:“怎么了?” 重槿赶忙摇头,麻利的将药汁倒出,又道:“你待会儿带着青苗和润娘出去买些肉回来。” 赤槿看了眼架子,道:“没肉了?” 重槿道:“娘子吩咐的,八成是给郎君准备的。” 赤槿心里有了成算,进屋见梁二赖在柳福儿跟前,便微笑着送上药和蜜饯,便出来。 柳福儿皱着眉头把药喝了,转眼见梁二正望着门边,便道:“你在看什么?” 梁二笑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厉害。” “怎么了?” 柳福儿诧异。 梁二将当初赤槿的英勇事迹告诉她,又道:“当真是铁齿钢牙,谁也拿她没法。” 柳福儿笑道:“便是千人敌的梁司马也无法?” 梁二摇头,道:“我怕因为她你生我气,反而还不如小六他们。” 柳福儿心头顿时一软。 她知梁二甚深。 从认识之初起,能让他百般顾忌的也就只有他家人。 现而今,他为了自己和康儿,把那些都抛开了,他心里定然也很难受吧。 她拉着他手,道:“去荆南时,若有时间就回汴州看看婆婆吧。” 梁二看了柳福儿一眼,没有吭气。 柳福儿也没再劝。 左右她话是已经说到了,该怎么做,只看梁二自己。 入夜,夫妻两相依相偎的说着悄悄话。 柳福儿希望梁二能教山坳里的那些人一些基本的阵势和冲锋,再有便是攻城之时的一些应变。 梁二边听边琢磨,一个不太成熟的计划渐渐浮现。 柳福儿又道:“谢大是个有才的,你过去之后多跟他商量,或许还能有惊喜呢。” “惊喜?” 梁二歪头看柳福儿。 没想到她对谢大评价这么高。 “你这又是想到哪儿去了,”柳福儿见他一脸的酸意,不由失笑。 “我哪有,”梁二哼唧,抱着柳福儿晃悠。 柳福儿顺着他力道晃了会儿,觉得有些困了,竟然就枕着他臂弯睡了过去。 “娘子,我走后,你可要想着我,舅兄带了些信鸽,你不管有事没事,都要给我传信啊,”耳边传来细微的呼气,梁二低头,怀里的娇娘已经去跟周公讨论人生哲理去了。 梁二叹了口气。 罢了,娘子如今体弱,写信这等事,还是他来吧。 第二天,梁二早早起来准备。 待到柳福儿醒来,梁二陪她吃了早饭,又抱着大儿子亲了几口。 出了门,他又交代司空八郎,一定要照顾好柳福儿,得了司空八郎几乎是誓言一般的保证,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柳福儿立在窗边,透过罩得朦朦胧胧的窗纸看梁二出去。 耳听得马蹄嗒嗒,车轮碌碌的走远,她才回到床边。 赤槿进来,见她表情落寞,便道:“娘子放心,郎君这回定会时常写信回来。” 柳福儿挑眼,问:“院里还剩几只鸽子?” 赤槿笑道:“郎君把鸽子都带走了,一只都没剩。” 柳福儿无语。 转眼一天过去,入夜之时,柳福儿看了眼枕畔,让赤槿把康儿带来。 赤槿道:“娘子,小郎君虽然乖巧,可他吃奶太勤,若抱他过来,只怕你一晚也不能安睡。” “不碍的,”柳福儿道:“青苗和润娘镇日的日夜颠倒,也该让她们歇歇。” “今晚换我来照顾。” 赤槿见她坚持,便只好把梁康抱来。 这会儿梁康才喝完奶,正有些昏昏欲睡。 赤槿将他放到柳福儿跟前,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柳福儿轻按着襁褓边角,笑望他道:“不过才半天没见,怎么感觉他好像又大了。” “我听人说,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的,”跟着过来的润娘笑着答道。 柳福儿转眼,见她眼底都是青黑,便道:“今晚你去歇着,明天换你们两。” “娘子,这怕是不成,”润娘道:“小郎君每晚吃奶都有时辰,灶上也是按着时辰热奶。你不熟悉,可别饿着小郎君。今晚还是我跟着,你适应适应再来可好?” 被明晃晃质疑,柳福儿忍不住笑。 瞧着润娘一脸紧张的样子,柳福儿便让赤槿把榻铺了,给润娘睡。 待到熄灯,润娘便趴卧在榻边,听了好一会儿。 见梁康安静无声,才闭上眼假寐。 夜半,梁康吭哧。 才刚一声,润娘就好似个弹跳球一般的蹦起。 她先是小声叫了声娘子,见柳福儿没有回应,便赶紧汲上鞋去外面拿奶。 又回来时,梁康已经开始哼唧。 新手妈妈柳福儿正低声安抚着。 润娘将略有些烫的奶搁在靠着门边的桌上,又点了灯,搁在远些的角落,才端着奶过来。 眼瞧着润娘一点一点的将奶喂下,又很是熟练给儿子换了尿布,柳福儿暗自点头。 润娘见柳福儿望来,便道:“夫人专门让人教了我和青苗,包娘子也有指导。” 柳福儿含笑点头。 即便有人教,可若不用心,也是白费。 此时柳福儿不由开始检讨。 早前的离家出走实在是太草率了。 她总以为自己能行,可事实是,若不是义兄和阿娘不肯放弃,还有管静和润娘,只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梁康吃了奶,身上也干爽了,眨眼便安静的睡着。 润娘将床帐拢好,道:“小郎君还能睡一阵,娘子也歇了吧。” 她重又熄了灯,抹黑上榻。 柳福儿想了会儿道:“以后你就跟着小郎君吧。” 润娘呆了呆,片刻才反映过来。 “是,娘子,”她赶忙下榻,跪地行礼。 第二百六十章 撬了弟弟的未婚妻? 柳福儿本已经躺下,听到砰砰的闷响,她赶忙撩了帘子。 屋里光线不好,她只能隐约的看到个轮廓。 “你做什么,赶紧起来,”因怕惊到梁康,柳福儿声音压得很低。 润娘听话的起身,小声叫娘子。 柳福儿道:“好了,歇了吧,有事明天说。” 润娘答应着回到榻上,但她却已兴奋的再也没有睡意。 好容易等到天亮,她又端了奶来,在梁康才一哼唧,便喂上。 带着淡淡药味的奶香弥漫在床帐内,柳福儿迷蒙的睁开眼,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润娘看了眼窗外道。 柳福儿困难的从床上起来,歪头看梁康吧嗒着小嘴,歪着小脑袋津津有味的喝润娘一勺勺喂来的羊奶。 待到喝了大半碗,润娘把碗搁了,抱着梁康,一下一下的给他顺气。 直到他打了个舒服的小嗝,才重又把他放平。 梁康舒坦了,连眼睛都没睁,就睡了过去。 润娘小声道:“娘子,这会儿还早,你再睡会?” 柳福儿摇头,掀开被子起身。 润娘扶她坐定。 柳福儿道:“我自己来,你看着康儿就是。” “不碍的,小郎君睡得实,要好一会儿才会醒呢,”润娘把衣裳从架子上拿过来,又跑去打了热水。 简单洗漱过后,赤槿等人也都起来。 吃了早饭,又喝了汤药,梁康这才醒了。 这回换青苗过去服侍。 柳福儿便将把润娘留在梁康身边的事讲了,又道:“你是在老夫人院子待过的,宅院里的规矩你都是清楚的,润娘自小长与市井,一些习惯早已成型,便是扳也很难全部纠正。” “康儿是郎君,跟前的人只要忠心便可,但静娘不同,以后她是要嫁人的,你是亲眼所见,婆家的生活并不如自家那般自在,”她拉着青苗的手道:“照比康儿,她更需要你在帮提点。” “娘子,我知道了,”青苗听出柳福儿的托付之意,赶忙用力点头。 柳福儿笑了笑,道:“平日里多跟赤槿学学,若是想下厨就去问重槿。” 她道:“她们两个可是各有绝活,你若能学明白了,以后内院一把手,你当仁不让。” 青苗点头,小脸红扑扑的看赤槿。 汪氏从外面进来,见屋里气氛不错,便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赤槿便道:“娘子在教青苗偷师呢。” 汪氏看了眼青苗,又看笑得眉眼弯弯的柳福儿,摇摇头。 她左右看了看,道:“我的乖孙呢?” 柳福儿指了床,道:“睡着呢。” 汪氏赶忙撩了床帐,端量一会儿道:“这包娘子果然高明,这才几天功夫,康儿的小脸明显红润了。” 柳福儿道:“还有人家扬州名医的功劳呢。” 汪氏撇嘴,道:“那是什么名医,不过就是帮着喂喂药草,帮着尝尝药味,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包娘子来的。” 柳福儿摇头。 汪氏凑来近前,道:“再过两天康儿便满月了,我打算办个满月酒。” “这边咱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倒也不需请谁,对了,”她道:“徐家四郎那边,可要发帖子?” 柳福儿摇头,道:“他有事,来不了了。” 汪氏有些失望,道:“如此,那就一家人聚一聚吧。” 话是这么说,汪氏从这儿出去,还是好一顿张罗。 身为大厨的重槿被汪氏征用,忙活了两天才将菜色准备了大半。 待到满月当天,天还没亮,重槿就起来蒸煮揉面。 赤槿抽空烧了锅热水,服侍柳福儿好生梳洗一番。 梁康也被润娘抱去澡盆里,拾掇了一遍。 待到席面准备了大半,柳福儿和梁康已经焕然一新。 汪氏和司空八郎一早就来了,两人笑眯眯的给梁康带上金手镯,金脚镯。 汪氏将可以环环套住的精巧金锁套在梁康脖子上。 大约是有些凉,梁康摆动着四肢,金镯上的铃铛立刻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康睁大了眼,惊讶的微张着嘴。 他再度动了动。 听到声音传来,他顿时高兴得咯咯直乐。 汪氏欢喜得不行,抱着梁康,亲了一口,道:“瞧瞧这小机灵鬼。” 柳福儿眉眼弯弯,本想接过,却见司空八郎过来,顺手抱过来道:“舅舅给你的镯子喜欢吗?” 梁康咯咯的笑,蹬着明显有些肉的小脚,伸着小手去抓他才刚开始蓄的胡子。 司空八郎唬了一跳,急忙要闪。 “别动,”汪氏急忙喝住,并赶忙把梁康抱过来,道:“你又没成亲,学那些老儿作甚?” 她安抚的么么了下梁康,道:“没得吓着我乖孙。” 司空八郎无语。 人家都是及冠留胡须,怎么到他这儿就成老儿了? 这还是亲娘吗? 门外,青苗来报,徐家郎君来访。 柳福儿有些讶异,看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也奇怪,便道:“我去看看。” 他快步去了厅堂,见徐四背手立在椅边,便过去见礼。 徐四回了一礼,道:“出兵之事叔伯们还需商议,我见有时间便过来了。” 司空八郎呵笑,柳福儿和汪氏带着梁康出来。 这是徐四第二次见梁康。 眼见如猫一般的孩子结实许多,徐四不由露出些笑来。 汪氏寒暄两句,便抱着梁康去另一边。 柳福儿与司空八郎坐定,才道:“四郎此番过来,怕不只是为了过来凑个热闹吧。” 徐四苦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 他道:“关于江陵一事,叔伯们有些犹豫。” “但小弟和阿娘坚持,我也没有主意,左右留在那里无用,不如先回这边,等着就是。” 柳福儿转了转眼睛。 这种事情,即便是不同意,也没必要躲回清流吧。 她道:“四郎该是还有别的事吧?” 徐四抿了抿嘴。 半晌他才慢吞吞的道:“此番回去,我定亲了。”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消息有点突然。 “那我现在给你补份礼?” “快莫如此取笑我了,”徐四苦笑,面带无奈。 柳福儿咂了下嘴,忽然的就升起一个念头。 “你该不会把你弟的未婚妻撬了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但有所求,必无不应 “福娘,”这话一出,司空八郎便要阻止,却见徐四轻轻点头。 司空八郎顿时傻了。 柳福儿呵呵,道:“这是哪家的娘子?” “是崔家的十二娘,”徐四回道。 “崔家,”柳福儿道:“宁夫人出手还真不凡。” “不过你怎么回事?” 她转眼道:“徐九都要定亲了,你大他那么多,怎么还没着落?” 徐四默了默道:“柳娘子,你……” 他想说说话能不能含蓄些,柔和些,可是抬眼,见柳福儿望来的眼眸清澈见底。 就如从前一般。 他忽然又说不出来了什么来。 柳福儿道:“那你现在就是崔家的郎子了?过婚书了吗?” 徐四点头。 柳福儿吸了口气,复又如释重负的吐出道:“那就行了。” 徐四也吸了口气,她这一副防贼的样子,让本就郁郁的他更加心塞。 司空八郎左右看看,打圆场道:“今天是康儿满月,徐郎君又喜结良缘,双喜临门,定要饮个痛快。” 他扬声命人摆上酒宴。 三人畅饮了杯中酒, 柳福儿吐了口气,道:“可惜这里地方太窄,若是有个亭台水榭,坐在其中,清凉又舒坦。” 大抵是在屋里憋得久了,这会儿她更喜欢宽敞的地方。 “不急,”司空八郎道:“东边的院子已经准备妥当,这两天咱们就搬过去。” “还是算了,”柳福儿摇头。 左右在这儿也住不久,没得来回折腾。 徐四道:“我在清流的那间别院靠近水边,风景还算别致,你若不嫌弃,可以过去避避暑气。” 司空八郎转眼。 作为曾经住过的房客,他还是挺喜欢那个别院的。 “还是不去叨扰了,”柳福儿笑着倒酒,道:“我虽然出了月子,可也不能多饮,四郎若是有话,可要赶紧说啊。” 徐四摇头,道:“你这性子怎么还跟从前一般爽直。” 柳福儿笑了,“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徐四眸色温和的看她。 司空八郎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他干咳一声,举杯道:“我以这杯,贺郎君。” 徐四转眸,端杯示意,一饮而尽。 司空八郎笑呵呵,复又举杯,文绉绉的拽词。 柳福儿见自己插不上嘴,便吃起菜来。 待到酒过三巡,徐四面色微微泛红,才道:“大郎,我此番来是有事相求。” 柳福儿搁了筷子,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收江陵?” 徐四目光闪躲。 柳福儿笑了笑,道:“看来你是知道我和马颖的过节了。” 徐四低低的垂着头。 “徐郎君这要求可是有些过分了,”司空八郎接口。 “义兄,”柳福儿朝他微一示意,转而道:“四郎,你我是旧相识,又是昔日的主仆,按说你来相求,我定是要帮的。” “但你也见到我儿早前如何,小小的一团,便是才刚出生的猫崽都比他强些。” 她梗了下,眼睛微红,道:“我是个当娘的,十月怀胎,他就是我心头肉。” “你可知道当我看到我儿那般,我心里是有多恨?” “我真是,真是连生吃了马颖的心都有。” 柳福儿的声音隐带哭意。 徐四的头顿时埋得更低了。 柳福儿缓了口气,道:“好在康儿总算活下来了,我也跟着捡回一条命。” 她看了眼徐四,道:“现在你却要我去帮马家,你觉得这说得过去?” 徐四攥紧筷子,白玉般的脸颊羞窘得红如朝霞。 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把他与崔十二搅和到一起。 明明是小弟的妻室,如今却成了他的。 他这心里实在是亏欠小弟良多。 而今小弟唯一的心愿便是拿下江陵,他身为哥哥的,怎能不成全? 徐四深吸口气,道:“大郎,这事算我求你的,日后但有所求,我必全力以赴。” 柳福儿问:“所有事都行?” 徐四点头。 柳福儿闭了闭眼,良久道:“我只帮你出谋,至于其他,就看马家自己的运道。” 徐四点头。 柳福儿道:“这事我不想马家人知晓,尤其是马颖。” “可以,”徐四只求柳福儿肯帮忙,这些小节都无关紧要。 “如此,就等徐家定下发兵时间,你再来通知我吧,”她道:“我胃口有些不适,少陪了。” 她起身去侧间。 徐四望着摆动的竹帘,心微微沉了沉。 只怕这次的事情了了之后,两人的交情也会到此为止了吧。 司空八郎微微摇头,道:“徐四郎啊徐四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徐四转眼,倒了杯酒灌下,道:“这事是我冒失,但我实是没有办法了才来相求,还请八郎帮我多多宽慰大郎,莫让她想左了。” “这个自然,”司空八郎点头。 既然柳福儿已经答应了,他也只能从中调和。 徐四拱手,起身离开。 司空八郎去里间,见柳福儿正笑眯眯的逗梁康,便道:“你没生气呀?” 柳福儿看他道:“我为何生气?” 司空八郎微张嘴。 柳福儿道:“徐四的人品我知道,他成了崔家郎子,给自己亲弟一个没脸,他心里定会愧疚。徐九被马颖撺掇着一心夺取江陵,他来寻我,也是想来弥补。” “那你,”司空八郎想起刚才那一幕,他可是被她说得眼圈都发热了。 柳福儿道:“我好端端的跑来这里,徐四会不去打探因由?” “我和马颖的恩怨,汴州城里都传遍了,这会儿我若轻松答应帮忙,徐四怎会不怀疑我另有目的?” 司空八郎了然。 所以她的确是抱有目的? 汪氏瞪了眼儿子,微微摇头。 论处事,儿子也许还算有模有样,可论谋虑,跟福娘一比,真是没眼看。 晚上,三人用了晚饭,柳福儿便道:“阿娘,过些日子我会去鄂州附近,明早你和义兄带着康儿坐船慢行,先行去江城安顿,之后我来寻你们。” “你一个人怎么行,”汪氏万分的不放心。 “没事的,”柳福儿道:“徐四是个重信诺的人,且如今正是用我之时,我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他绝不会轻忽。” “只是徐九跟马颖关系亲近,我在营中难免与他照面,万一他不留神说漏了嘴,马颖定会想法寻到你们,以作威胁我的筹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偷鸡不成反蚀米(打赏加更!) “这个天杀的马颖,”汪氏错了下牙。 一个能向尚未来到世上的生命出手的人,汪氏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 她就闹不明白了,这人这般坏,为何福娘偏还要去帮。 司空八郎道:“不然护卫跟阿娘走,我陪你去军营。” “不好,”柳福儿道:“还是你陪着阿娘,我更放心。” 司空八郎不太情愿,汪氏也有些不赞同。 柳福儿道:“护卫毕竟只是护卫,若遇险情,只有些妇孺,怕镇不住场面。” 她道:“还是你跟着更妥当。” 司空八郎闻言,只得不吭气了。 汪氏也知柳福儿极有主意,便道:“你这才出月子,军营的帐篷四下里漏风,你自己可要多加注意呀。” 柳福儿点头,又道:“阿娘莫要担心,徐家富庶,帐篷可比梁家的好上许多,且我已经想好,不论如何都不离徐四左右。” 她笑道:“他可是主帅,待遇肯定不差。” 汪氏张了张嘴,想说男女大防,可又想到两军交战的危险,又觉得柳福儿的打算没错,便道:“让重槿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知道了,”柳福儿软语安抚,把汪氏送出了门。 又交代司空八郎,“马颖那边也是一方面,还有二郎那边,你帮我瞒着点,不然我怕他急了,跑回来。” 司空八郎点头,道:“你自己也要当心,若是不成就回来,左右江陵是塌是好,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柳福儿含笑送他出门。 入夜,润娘抱着梁康过来。 柳福儿抱着儿子亲了亲,才交代润娘,“你此番跟着夫人一同出门,定要多加小心,康儿绝不能离开你眼睛分毫。” “夫人放心,”润娘道:“我会日夜守着小郎君,我在他就在,我不在了,他也会在。” 第二天清晨,汪氏带着人以及一群奶羊登船离开。 柳福儿抱着梁康,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的挥别。 又过两天,徐四过来,见院子空荡荡,不由诧异。 柳福儿笑道:“义兄婚期将近,阿娘需得回去准备,我与照料实在没甚经验,再说过两天不是还要随军吗?阿娘不放心,便把康儿带回去了。” 徐四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随我回县里,待到开拔之时,咱们便可立刻启程。” “也好,”柳福儿吩咐重槿和仲六带上平常用的,跟徐四登车回返。 路上徐四几次看来,柳福儿只做未见。 徐四见她这般,顿时忐忑起来。 小乙实在看不过眼,便在途中歇息时,寻了柳福儿道:“柳娘子,郎君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来寻你。” “这些天,他日日不得安寝,便是为此事。你便不看往日情分,也瞧在郎君为你请了名医的份上,帮他一把。” 柳福儿挑眉,道:“小乙,几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厉害了呀。” 小乙突然被夸,有些小得意。 柳福儿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哎,柳大,我还没说完呢,”小乙顺口喊完,望她背影眨巴着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带跑了。 他赶忙去追,却被重槿一脸凶相的拦下。 小乙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凶过,顿时有些怯意。 重槿眼仁逐渐偏到眼角,轻蔑的扫他一眼,一甩脑袋,去追柳福儿。 小乙悄悄撅嘴,嘀咕这么凶,以后一定没人要。 柳福儿上了马车。 徐四递上温热的酸梅汁来。 柳福儿抿了口,转眼道:“这娘子和郎君就是不同,想当初,我除了吃土,可就混了杯苦茶呢。” 徐四轻笑,想起那时的时光。 他笑意浅浅的看柳福儿。 那时的她全身都迸发着一股勃勃生机,全然一副什么也不在乎,肆意游戏人生的模样。 弹指一挥间,她已成为人母,眉宇间却罩上淡淡薄雾,将她神情氤氲在其后,再看不真切。 柳福儿又喝了半杯酸梅汁,道:“你可想好了怎么安置我?” “徐九见过我,扮作亲兵什么的,怕是不成。” 徐四道:“那就只能委屈你扮作一丑面了。” 柳福儿挑眼。 徐四从袖中拿出一块暗红色的似皮非皮物件,道:“这是我请人做的,只要不沾水,便能服帖在脸上。” 柳福儿拿过来,表面斑驳不平,像是烫伤所致的伤痕。 捏一捏,软乎乎的,像面团。 柳福儿将东西拎起来,搞怪的在徐四脸上比了比。 一咧嘴,“是挺吓人的。” 徐四无奈,道:“放好了,这东西就一张,没了可就没法了。” 柳福儿哦了声,将面具收好,复又转了转眼,道:“小乙说你日日不得安寝,可是因崔家娘子?” 徐四抬眼睨她。 柳福儿往前凑了凑,道:“早前人多,我不好问。” “这个喜事怎么就成你的了?莫不是崔娘子瞧上你如花美颜,便把差一点的徐九蹬了?” “柳大,”徐四用力抿着嘴角,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 “好,当我没说,”柳福儿重又挪回去,惫懒的道:“反正我早晚也能知道。” 徐四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勾起嘴角,道:“也是事出偶然,那日宾客太多,安排上出了点小问题。十二娘不慎走岔路,又跌入水中,我刚巧经过,便将她救了上来,不想被人瞧见,又传扬开来。” 所以定亲的人就换成了他,如此两家也能圆了脸面。 柳福儿无声啊了下。 这一连串的巧合,要说没人安排,那才是见鬼了。 不用想,定是马颖干的。 只不过柳福儿不太明白。 这个马颖既然相中徐九,就该清楚徐家兄弟的争斗,平白无故将一得力臂助送到徐大这边,她是不是傻。 此时柳福儿并不知晓,她以为缺根弦的马颖正暴怒的跟杜五发火。 杜五也很是无奈,道:“人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谁知道徐四突然冒出来?那些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若是突然叫停,宁夫人定会察觉不对,到时可就不止眼见这般了。” “行了行了,”马颖不耐烦的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杜五道:“徐四是谦谦君子,平白得了个美娇娘,他定会心生不安,想来江陵之事很快就会有定论了。” “真的?” 马颖一喜。 杜五道:“你还别高兴太早,这淮南最不缺的就是世家,没了崔家,还有别家,我听说宁夫人又在准备宴会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家风不能变 马颖很不走心的哦了声。 杜五眯了眯眼,道:“那你的承诺……” “那个啊,”马颖咧嘴,道:“抱歉,我今天不太方便,过些时候再说吧。” 她扯了披帛,快步走了。 杜五轻呵了声,身形未动,却有一丝厉色一闪而逝。 徐家前院的正厅里,徐父与一干兄弟以及长辈商议是否出兵江陵。 因着宁夫人使力的缘故,有些人持肯定态度。 但另有一大部分支持徐大的,则因早前徐四告知的乱军情况,态度坚决的表示反对。 两方势力相差并不是特别悬殊,一番唇枪舌剑,倒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徐父有心想让徐节度使调解。 奈何徐节度使不想夹在中间为难,表示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这让身为族长的徐父十分的头痛。 躲在清流的徐四在请到柳福儿之后,心里有了底。 在仔细的研究了淮南地图之后,柳福儿建议走水路,从扬州经润州和州一路往西直奔鄂州,徐家的船只制作精良,行速不慢。 武汉与江陵又只距两百里,只要速度够快,完全一个日夜便赶到江陵城,打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徐四仔细量过之后,深以为然,便连夜也没过的赶回扬州。 再与徐大一番长谈之后,情况开始逆转。 早前针锋相对的两拨终于意见统一,很快便敲定对江陵用兵。 接着便是准备粮草辎重,点兵整军,制定路线等等。 没过五天,大军集结。 柳福儿十分低调的跟小乙一起跟在徐四身边。 仲六跟徐九打过照面,便只能和重槿一块去了伙头军。 大军浩荡,登船进发。 柳福儿一上船,便溜去主帅边上的小耳房。 徐九过来寻徐四,见只有小乙一人服侍,便道:“你那个丑护卫呢?” 徐四道:“他只是容貌有些残缺,人还是好的。” 徐九挑眼,等小乙出去烹茶,他道:“这次多谢你了。” “小弟说错了,”徐四道:“是我对不住你。” “崔家那事,对不住了,”从打定亲之后,徐四就远远躲开,这还是两兄弟第一次说这事。 徐九摆手,呵笑:“四兄,我还要多谢你。” 他道:“我不喜崔家娘子,阿娘非要许给我,我无法才答应下来,现如今你帮我解决了难题,我谢你还不及。” “那你,”徐四定睛看他。 徐九一笑,带着些炫耀之意的道:“四兄文采卓绝,应该听说过马家娘子吧?” 徐四点头。 汴州城里都传得五花八门,他又怎会不晓? 徐九小声道:“其实我欢喜的是她。” 徐四从打前次攻打完乱军之后,就一直被外派出去,对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只不过这个马娘子,因着汴州一事,他可不算陌生。 “她不是,”徐四筹措了下措辞,道:“阿娘同意了?” 徐九点头,道:“咱们家的情况复杂,她若身后无人可依,便是进了府,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徐四拧眉,道:“你要夺江陵,就为了这个?” “也不止,”徐九道:“江陵地处的位置不错,若给了乱军岂不是让他们做大?” “且马郡守还答应,要把赋税的七成交给徐家,只是”他看了眼徐四,道:“只是徐家要帮忙派兵驻守。” 徐四点头思忖,越想越觉得这次的仗打得很是不值。 但如今大军已经进发,事情也无可挽回,只能尽量的在驱逐乱军的同时,保住徐家实力。 徐四有些郁郁。 就因为九弟的那点小心思,徐家这次不是要拿多少人命来换。 徐九见他忽然就不搭理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但想要此行还需多依仗四兄,他还是识趣的告辞。 待到徐九走远,徐四敲了敲舱板。 柳福儿便从隔壁溜了过来。 徐四道:“九弟的话你听到了?” 柳福儿点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九郎君温柔多情,实在是娘子心目中的郎君首选。” 徐四忍了气道:“你能正经点吗?” 柳福儿摸摸鼻子,呵笑。 徐四吐了口气,道:“你怎么看?” 柳福儿道:“我要没记错,徐家还没宣布据城自立吧?” 她道:“派人驻守不属于淮南地界的城池,徐家这是要用行动表示自立吗?” 徐四绷起面皮不语。 柳福儿一笑,道:“该如何做,徐家的长辈定有盘算,四郎你就别多操心了。” 她转身出门。 徐四研磨手书一封,立刻传回家去。 没到中午,徐大便收到书信。 他叫了最为亲近的两个幕僚过来,将徐四的信给两人看过,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白胖笑眯眼的巴幕僚道:“某以为,四郎君所虑有些多了。当下时局,四分五裂,多少小郡守皆据城自立,咱们徐家未曾宣布,也不过是给唐皇些颜面而已,便是驻守江陵,只要有马郡守的说辞,倒也无妨。” “巴兄此话差矣,”面瘦长须的卢幕僚道:“我徐家奉行孔圣人之儒家学说,礼义廉耻乃是根本,多少有学之士便是因着徐家的风骨才来投奔?” “如今唐皇尚在,若我等做出侵占别城之事,只怕这些人的唾沫星子都会把我等淹没。” 巴幕僚瞪起眼睛想要争辩。 卢幕僚拦下他,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支持大郎君的皆是支持嫡长,信奉儒家之人,若规矩就此乱了,那么以后……” 他没有说下去。 徐大却明了。 若那些人都改变了立场,以阿娘的手腕和偏爱,自己的地位怕也没有如今的稳固了。 巴幕僚显然也想到了,便没有再说。 徐大道:“卢幕僚所言极是,我徐家乃是礼义之家,规矩就是规矩,绝不能随意更改。” “这件事早前并没有提及,”他道:“我这就去寻阿耶说个明白。” 他出了书房,直奔前院。 徐父听说这事,思忖片刻,便道:“这事我知道了。” 徐大仔细的看了眼徐父,得体的退了出去。 徐父背着手在屋里转悠几下,转去后院寻宁夫人。 当听到徐父所说,宁夫人笑了,“这不过是早前马郡守提及的,我又不傻,怎会答应?” “最后敲定的是,赋税他要交出七成,其他一切我们都不必管。”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船队顺流而下,在徐父解了疑惑之时,大军已过润州。 徐大得了准信之后,急忙给徐四写信,让他务必拦住徐九,不能让他冒失,犯下大错。 徐四这才知晓,原来早前徐九所说并不全是真的。 柳福儿早上过来蹭饭,见他眉宇间愁云尽散,便道:“怎么了?” 徐四倒也没瞒她,道:“早前九弟所说有些差错,徐家并未打算派兵驻守。” 柳福儿挑了下眉头,坐在他对面,拿过小乙放下的汤勺,毫不外道的给自己也盛了碗汤饼。 小乙搁下碗,转眼看来。 柳福儿弯眼一笑,道:“不用你,我自己来。” 小乙瞪眼睛。 哪个说要给她盛啦! 这个讨厌鬼,才一离开旁人就现出原形。 柳福儿哧溜溜的喝了口面汤,尝出是重槿的手艺。 吃完早饭,柳福儿道:“那四郎打算如何跟九郎君说呢?” 徐四道:“这些都是后话,还是等乱军退去之后再说吧。” 柳福儿微笑,识趣的不再问。 徐家此番出兵,意在出其不意,因此船行速度极快。 从出发到到抵达鄂州的治所也只花了七日而已。 两万兵士入夜下船。 因着此地乃是一马平川f的平原,未免江陵派出的哨探察觉,徐家军急行两日,与傍晚时来到距离江陵百里之遥的一片山林。 徐四命哨探在附近探路,寻了一略有些高度的缓坡,砍了周围的树干,搭起塔楼。 徐九从后追来,道:“四兄,不是说要急行军吗?眼看就要到了,怎么就停了?” “不必担心,”徐四道:“大兄正在造势,欲攻江南,探子定然会把消息传过去,那群乱军定然想不到咱们会在这里。“ 他登上塔楼,远望江陵。 徐九见他优哉游哉的模样,忍耐的叹气,又跟着上去。 喝了会儿山风,徐九道:“四兄,你到底看出什么?” 徐四道:“城里换岗规律,站位规整,与早前相比,这些人更有准备了。” 徐九点头,心里却道,这不是废话吗? 早前是一帮乌合之众,现在他们山南海北的转了个圈,仗也打了不少,要不变得厉害些,早在帝都那会儿就被梁大他们收拾了。 徐九又陪着站了会儿,见徐四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四兄慢慢看,我下去盯着粮草。” 徐四目送他离开。 片刻,柳福儿快步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江陵城的高墙上,火把依次点起。 柳福儿立在上面,四下望了望,啧声道:“建的不错,刚好把咱们掩在树杈里。” 徐四浅笑了下,道:“你看黄家军如何?” 柳福儿巴着栏杆,踮脚望了会儿,“军纪还挺严格,比早前更规矩了。” 徐九道:“已不差我徐家多少。” 柳福儿咧嘴,心说他还真是抬举自家。 江淮一地富庶,百姓更希望安居乐业,与战乱频发的中原相比,他们更加厌战。 徐四道:“依你看,有几分胜算?” 柳福儿吸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底下,有人缓步走来,柳福儿忙沿着阶梯下去,并在来人走近之前,消失在了黑暗中。 徐九拿着胡饼过来,递给徐四后,道:“我刚才瞧这个人过去,是小乙吗?” 徐四点头,道:“去给我拿吃食去了。” 徐九点头,道:“四兄打算在此处待多久?” 徐四咬了口胡饼,道:“怎么?着急了?” 徐九笑了,道:“咱们来的人不少,我是怕被人发现,到时一把火,咱们全都得交代了。” “放心,我在外面留着哨探呢,”徐四轻拍了下他肩膀,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养好了精神,明天还有得忙。” 徐九眼睛一亮,忙下了塔楼。 徐四又咬了口胡饼,望着前方那处火光,眯了眯眼睛。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 柳福儿悄悄登上塔楼。 此时江陵城的城门还没开,外面却已排起长长的队伍。 柳福儿皱了皱眉头,等到下面有人走动,她悄悄溜回距离不远的徐四营帐。 徐四已经起身,见她回来,便道:“如何?” 柳福儿摇头,道:“情况恐怕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怎么回事?” 徐四转眼。 柳福儿道:“早听闻黄家军拉拢人有一手,现在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徐四一脸愿闻其详。 柳福儿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徐四见她面沉如水,便阔步出去。 柳福儿寻了个地方坐定,倒了杯浆水,拧着眉头,一口口的抿。 黄家军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光是对徐家,对她亦不是什么好消息。 本来她是打算等马家接手,趁其手忙脚乱之时,把城夺下,进而让马颖彻底的沦为一介草民的同时,自己也能有些实力保全儿子。 现在看来,她的计划只怕要缓缓了。 徐四很快从外面回来,他的脸色同样也不大好。 坐定之后,他平复了下情绪,道:“听闻黄家军离开帝都之时,带走了几万人。” 柳福儿点头。 徐四叹气,道:“江陵城可不比帝都,人口有限,若人都被他收买了去,那这城便是拿回来,也是废的。” 柳福儿赞同点头。 沉默片刻,柳福儿振作起来。 “不能让乱军继续收买人心。” “你想怎么做?” 徐四忙问。 柳福儿顿了下。 徐四道:“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若是不妥再想就是。” 柳福儿道:“马上就是收庄稼的时候了,城里的粮食有限,如果城外的庄稼都出了事,那些饥肠辘辘的乱军们若还据守,大约就不会那么温情脉脉了吧。” “你想烧了庄稼?” 徐四瞪大了眼睛。 柳福儿蹭了下鼻子,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徐四想了会儿,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 就是有点缺德。 柳福儿咂吧了下嘴,道:“算了,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小乙过来,给徐四倒浆水。 一倒才发现都已经被柳福儿喝空了。 他只好拎着空瓶去外面灌浆。 不想才转过帐篷,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慈之人掌不得兵 小乙拼命的挣扎,总算把那人捂着的手挣脱开。 他张嘴欲喊,就听那人说:“别嚷嚷。” 小乙一僵,听出那人是徐九,便不再挣扎。 徐九喘着粗气,站稳了道:“我问你,四兄是不是瞧出什么了?” 小乙不吭气。 “不说话,”徐九道:“我可不是你那软性的主子,惹火了我,我让你留在这地界。” 小乙知道徐九一向视仆从为草芥,说得出他就一定做得到。 但他依然紧抿着嘴,不肯吭气。 徐九气得脸色发青,他微微点头,道:“你是好样的。” 他扭头就往主帐里冲。 正跟徐四商量是不是切断上游水源的柳福儿忙扭身,佯作收拾床铺。 徐九漫不经心的瞟了眼柳福儿,便转而对着徐四,道:“四兄,阿耶让你我出来时,是严明了是要我协理的。如今你有了主意,却刻意把我排除在外,是什么意思?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我没有啊,”徐四很是莫名。 徐九的脸色由青转红。 他道:“我都看到你从塔楼冲回来,若没有主意,你会如此失态?” 徐四见遮掩不过去,便道:“我是有想法,但是那主意实在有失人和,所以我想再等等,看能不能再想出别的主意。” “什么想法,”徐九见徐四松动,立刻问道。 徐四道:“乱军太会笼络人心,我担心驱逐之时,城中劳力丧失大半,便想破坏其才建立起来的关系。” “怎么破坏,”徐九忙问。 他心系马颖,爱屋及乌,希望马家能尽快好起来。 徐四摇头,道:“那想法还不成熟,等我考虑清楚再说。” 徐九心念微动。 他知晓徐四的性子,吃软不吃硬。 他放缓了语气道:“四兄,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我如今都是已经将要定亲的年纪,再不是小孩子,许多事我不想最后一个被通知。” 徐四神经被触动,脸颊肌肉轻轻一颤。 顿了片刻,他道:“我本想毁了庄稼,再围困城池,城中米粮有数,粮荒一起,自然也就乱了。” “好主意,”徐九击节。 “但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定会受难,到时死伤也是无法预计的,”徐四赶忙道。 徐九做赞同状,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跟被带走大部分劳力相比,死伤千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谎作饿了,出去吃饭。 转头他就寻到陈大,命他带人去将城外庄稼毁掉。 陈大略有些迟疑。 树林之外不远便是一片庄稼,这时都已接近成熟,沉甸甸的穗子几乎都把茎秆压弯。 徐九皱眉,道:“有问题?” 陈大摇头,快速着急人手,直奔林外。 而在帐中,柳福儿吐了口气,道:“让人去截断水源吧。” 徐四挑眉,道:“你不是说这里支流多,要用此法见效甚是缓慢吗?” 柳福儿道:“九郎君本就急心攻城,如今得了计策,定然已经行动起来,我们也只能帮着他把效果做到最好。” “什么!” 徐四霍然起身,想要阻止。 柳福儿睨他一眼,摇头道:“都说慈不掌兵,我现在体会了。” 她道:“你与我心都太软,不是领军的将才。” 徐四面色微红,缓缓坐定之后,快速调整表情,而后命人去阻截水源。 待到日上中天,兵士来报,已成功将源头堵住。 徐四叹了口气,示意他退下。 柳福儿道:“粮荒之后,没有什么比能吃饱肚子更让人信任。” 她道:“咱们的粮草怕是有些不够。” 徐四点头,道:“我也正做此想。” “只是那般行事有些明显,不如攻下城池,再向鄂州求援。” 柳福儿点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事有些急躁。 她定了下神神,笑道:“此番百姓无辜受累,待到事成之后,还请四郎帮忙说合,这两年的赋税还是减免了吧。” “这个自然,”徐四心里也是有些别扭,答应得很是痛快。 江陵城周边,因着水源阻断,支流水位缓缓下落,但因经城而过的河道是几个支流汇集,变化倒也不生明显。 百姓们还如往常一般汲水,用水。 待到入夜,城里的灯光次第着熄灭。 而在城外的庄稼地里,却又道道青烟随风飘散。 守城的兵士瞧见,初时还以为是谁家在地头生火。 但随着青烟间隔着升起,兵士这才慌了。 他急忙奔去府衙回禀。 今晚当值的是申四。 因他从前做土匪之时,管理过银钱,黄二便命他管理军需一块。 此时他正召集人手商量收割稻麦,以及收取赋税一事。 听说地里着了火,且正一路绵延,申四一下子惊跳起来。 他摆着手,招呼这些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去救火?” 众人答应着急忙往外奔出。 申四急得跺了几下脚,叫了好些人,直奔城外。 秋夜的风吹得不急不缓,将稻麦里的水分吹干的同时,也将小火苗吹得越发壮大。 申四过来时,地里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火光。 他急忙命兵士灭火。 许多住在城外的佃户也不顾得宵不宵禁,忙敲锣打鼓的召唤人赶来灭火。 夜里,声音本就传得极远,城里许多人家都尚未睡去,听到动静都起来查看。 黄二郎也披衣起身,叫来亲兵道:“怎么回事?” 亲兵出去一趟,很快回来道:“是城外的庄稼出事了。” 黄二郎霍然起身。 没走多远,便遇到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尚大和卫五。 三人也顾不得哆嗦,就直奔城墙。 才刚走到一半,三人便闻到空气中飘着的焦香。 这味道卫五最为熟悉。 他顷刻想起早前让他心痛到吐血的那一船粮食。 三人登上城头,没等走到近前,便看到照过来的火光。 黄二郎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吩咐卫五,“你这就去城里的粮铺,将他们所有的米粮就地封存。” 卫五迟疑了下,道:“城外动静太大,城里的百姓定然已经知晓,若此时封存,只怕会引起骚动。” “我知道,”黄二郎道:“待会儿我会发布告示,城外有敌来犯,城里粮食实行管制,保证不让他们饿肚子就是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谁的地盘谁守着 城外的火一烧便是整整一夜,待到天色大亮,地头上瘫满了满身狼狈的佃农和兵士。 佃农们眼睁睁看着辛苦一年成果化为飞灰,不由失声痛哭。 徐四立在塔楼上,静静的看着远处。 良久他悠悠叹了口气。 “四兄,”徐九一脸得意的过来。 徐四看他一眼,有些郁郁的回帐。 徐九皱眉望了眼徐四背影。 暗道四兄也太妇人之仁。 坐定之后,徐四沉沉叹气。 柳福儿明了他的心情,她亦是如此,所以才眼不见为净。 倒了杯温热的浆水,递过去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便是只断水源,百姓们也会受罪。与其缓慢的煎熬痛苦,不如一下子过去。我想,只要安排得当,他们的难过不会持续太久的。” 徐四看她一眼,道:“收获在即,城里的粮米铺子不会有太多存货。我已屯了重兵在东西城门,只看黄二郎如何抉择。” 柳福儿点头。 北边不远还有梁家军驻守,只要黄二郎不傻,就不会自投罗网。 徐家又堵住东西两边,偏留了南门。 城里已经没有多少粮食,黄家军每日损耗不小,他若真如传闻中一般爱民,便会把这里让出来,就此南下。 江陵城的府衙里,申四耷拉着脑袋回禀,城周五十里的庄稼损毁大半,余下救下的,也不足一千石。 卫五道:“粮铺里的粮食也不多,加起来也就几百石的样子。” 黄二郎深吸口气。 江陵城里人口接近三万,若加上他们大军,那就是将近十万。 这么多的人口,一天的嚼用可想而知。 这一千来石,可不顶什么。 “另有哨探来报,东西两门六十里出有人扎营,看样子是要据守。” 这话一出,在座几人都绷紧了神经。 黄二道:“可是梁家军?” 卫五摇头,道:“营地并未树梁家旗帜,我以为该是徐家。” 申四轻轻舒了口气。 尚大看他一眼,申四忙正襟危坐,尚大道:“黄帅,我以为此地不可再留。” 黄二转眼,“怎么说?” 尚大道:“咱们早前是硬生生逼得唐皇西迁,以梁帅的忠君之心该一路穷追,将我等斩绝才对。但现下,他屯兵襄州与峡州,迟迟不越边界半步。” “徐家消息一贯灵通,我以为,他们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想要给皇帝卖个好,借此逼迫梁帅。” 黄二点头。 探子有报,徐家正纠结兵力打算攻取江南,徐家兵力有限,两头分兵,这边派来的人定然不会太多。 尚大道:“梁家军身经百战,咱们没必要硬拼。” “不如就此退去,等其腹背受敌之时,我等在做打算。” 黄二郎目光微闪,提步来到摊开的堪舆边。 卫五想了想,虽然思虑的各有不同,但结果是一致的。 他道:“我愿为开路先锋,南下岳州。” “好,”黄二郎终于露出些笑模样。 “既然要走,就要有个态度,”他道:“召集百姓,我要与他们做个交代。” 申四赶忙起身,去外面张罗。 尚大道:“我去收集下东西,趁着还有些时间,尽量多做些弓箭枪矛出来。” 黄二郎颔首,待到两人出门,他拉住卫五道:“岳州,你有几分把握成功?” “七成,”卫五道:“刘岩那老儿素来刚愎,只要他确定咱们位置,便不会再信旁人所言,我需五千骑兵,日夜奔袭,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岳州拿下。” 黄二点头,将符令递给他,道:“我会缓些行军,造势的同时,顺便弄些粮食,解大军燃眉之急。” 卫五郑重接过,拱手一礼之后,出门点兵。 黄二正了正袖袍,信步往府衙之前的高台行去。 城中百姓因着早上的军事管制,个个人心惶惶。 听到召唤,忙聚集过来。 黄二略微调整了下表情,缓步上台。 人群略微躁动了下,待见他伸手示意,便安静下来。 黄二道:“诸位,想来大家已经知晓,昨夜城外的庄稼被人恶意的付之一炬,”他环顾一圈道:“如今城中粮食不足,我粗略估算,大抵只够一月所需。” 台下立时传来嗡嗡的说话声,有人更是按捺不住的想要说话。 黄二轻咳一声,提高两个音量,道:“不过诸位放心,我们是百姓的军队,不论何时都是为大家谋福祉的,便是再难,也绝不会有悖这一点。” 他道:“所以我决定,我们将无条件撤出这里,将大部分粮食留给你们。” 台下顿时一静。 黄二道:“午后我们会按照户籍发放粮食,请诸位配合,赶紧回家取米粮袋子,来府衙领取。” 众人皆抬头看着黄二。 黄二面色为戚,朝众人长揖到底道:“能攻城而不能守,我之过也。日后若能卷土而来,定会尽我所能弥补。” 众人皆回礼,口中喃喃。 大抵是不怪他云云。 黄二感动万分,掩面而去。 待到回了府衙后院,他寻来应三,道:“粮食留下五百石,二百石制成胡饼,入夜前交给卫五,三百单作为咱们口粮,余下都交给申四分发。” 应三领命,去寻申四。 很快,府衙门前便排起了长队,申四带着十来个兵士排成排,依次分发着。 如此,忙活到了宵禁。 众人听说明天继续,才陆续散去。 坊市的门次第关了起来,卫五带着一早准备妥当的五千骑兵,卷着烟尘与官道疾驰而过。 负责盯梢的徐家哨探急忙回去禀告。 徐九听说黄家军要跑,忙道:“四兄,咱们趁机攻城吧。” 徐四对他那点小心思门清,无非是想擒杀几个头目,捞些功绩。 只是徐四不想折损徐家兵力,尤其知道此番出兵就是为了徐九的小儿女心思之后,他更是不想将士们流血。 徐四道:“凡事留一线,既然黄家军已有离开之意,又何必相逼?” “如此让他们轻易退去,若日后再来犯,该如何?” 徐四神情淡淡的道:“谁的城谁来守就是,这里又不是我淮南地界,你操哪门子的心。” 徐九定睛看他,心里气愤非常。 四兄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马颖是要以侍妾名分入府,论起来根本就不是正经姻亲,却还这般一推了之。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戏开场,好热闹 一场交谈不欢而散。 徐四严令全军原地待命,任何人敢离营,便军法处置。 这话一出,本打算带人偷袭的徐九顿时气得不成。 奈何徐四是主帅,他便是再生气,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天之后,黄家军出城。 遥望黄家军彻底远离,徐四才命哨探入城探察。 片刻,哨探回禀,黄家军确已全部离开,东西城门也都已打开。 徐九跃跃欲试,跳出来要率先开路。 徐四答应,并交代道:“万事小心。” 又让郭都尉随行,并嘱托他照顾徐九。 郭都尉领命,与徐四带三千人马去南门,同围守东西两城的兵士同时入内。 柳福儿趁机提出告辞。 徐四有些惊讶,道:“这么快就走?江陵城,你不进去看看?”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以后有得是机会。” “也罢,”徐四知她不愿跟徐九打照面,便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柳福儿摆手,道:“不必,你手书一封,我帮你带去襄州。” 徐四当即手书一封。 柳福儿拿过,笑眯眯道:“四郎,你莫忘了你的承诺呦!” 她笑着转身,阔步而去。 徐四遥望她远去,微挑眉头。 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出了林子,柳福儿三人沿着官道往回折返。 身后长长的队列浩荡往城中进发。 待到来到治所关卡江城,她将徐四手书拿与守城兵士。 兵士看了眼上面的蜡封,忙去回禀。 没多会儿,郡守带着呼啦啦一群人,快步过来。 看到柳福儿,他笑吟吟迎来。 “某来晚了,还请见谅。” 柳福儿扫到他袍脚的草梗,也笑了。 “郡守亲力亲为,倒是让某钦佩。” 郡守顺着柳福儿的视线看到那根草梗,他呵呵的笑道:“见笑了。” 他抬手请柳福儿去府衙。 柳福儿道:“具体的,四郎君应该都已经讲明,还请郡守多多帮忙,助城中百姓渡了难关。” “帮倒是能帮,”郡守道:“只是我这里余粮有限,若要供养全城人,怕是有心无力。” “这样,”柳福儿道:“那郡守能提供多少?” “八百石,”郡守思忖片刻道。 “也行,”柳福儿细算了下,如果紧着些,倒也不至于让百姓饿肚子。 “那我这就去准备,”郡守往外走。 柳福儿呵呵一笑。 解决了正事,她出了府衙。 重槿快步过来道:“仲六去寻夫人和八郎君了,我已经与他说好,咱们去酒楼等他。” 柳福儿一听,顿时归心似箭。 思忖片刻,她还是决定忍下。 她道:“你与仲六讲,这里我不方便过去,明日我会出城,咱们城外再见。” 重槿点头,不着痕迹的混入来往不断的人群。 柳福儿信步转了一圈,便回到府衙。 郡守已经回转,见她过来,便道:“我正安排装船,明早便能出发。” “多谢了,”柳福儿含笑点头,道:“郡守大义,四郎君和大郎君定会铭记于心。” 郡守忙趁机表了忠心。 柳福儿客套几句,便去了官驿。 一觉天亮,她来到阜头。 此时粮食已经尽数入仓,随着掌舵人的一声吆喝,船缓缓驶离。 柳福儿立在船头,拱了与郡守作别。 待到过了关卡,她借口尚有事要办,就近下船,又吩咐掌舵人直奔江陵便可。 掌舵人是亲眼见了她与郡守笑语晏晏,听到吩咐便老实的依照行事。 柳福儿等到货船走远,才顺着小路绕去了城门口。 静等了小半个时辰,有车缓缓行来。 柳福儿眯眼望去,见是仲六赶车,她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上了车,柳福儿迫不及待的撩了车帘。 看里面坐着的是司空八郎,不由一愣。 司空八郎笑道:“阿娘说车上太热,康儿禁不得折腾,已经趁着晚上,坐船去下面的集上。” 柳福儿一想也是,便笑道:“还是阿娘想得周全。” 司空八郎给她倒了杯温温的酸梅汁,道:“二郎传信跟我借人。” 柳福儿挑眉。 司空八郎道:“还有给你的,”他强调:“你的我可没看。” 柳福儿弯唇一笑,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让他干嘛去了?” 司空八郎点头,道:“护卫说,二郎整天黑着脸操练,完全是校场练兵的架势。” “我琢磨着,这满天下跟你有仇的就那么几个,你又刻意挑得徐四忧心,还舍了康儿,跟他来江陵,”司空八郎点头,道:“我一猜,你就是打那儿的主意。” “义兄聪慧,小妹佩服,”柳福儿一笑。 司空八郎呵呵的笑,忽的醒悟过来。 他虎着脸道:“又打岔,我若猜不到,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是不?” “怎么会!” 柳福儿道:“我一早就跟二郎说,若有需要就跟你提,这不就是想要你知道的意思嘛。” 司空八郎圆满了,重又笑呵呵的。 忽的他往前凑了凑,八卦道:“跟你说件事。” 柳福儿将车窗勾到窗边的银钩上,转眼看他。 司空八郎道:“你离开以后,梁家可热闹了。” 柳福儿挑眉。 虽然她不爱八卦,但事关梁家,她还是关心的。 司空八郎手肘支桌,悠哉的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二郎请封节度使帮你请功吗?” 柳福儿点头。 他道:“圣使回去之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唐皇赐给梁大个妾。”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道:“就这事?” 司空八郎一乐,道:“还不止呢。” “听说梁大甚是君子,动也没动那个娘子,结果唐氏听说,受不了了,闹去帝都,给梁大好一个没脸。然后梁大一怒,”司空八郎窃笑道:“那妾室就有孕了。” “这么快?” 柳福儿惊讶。 司空八郎撇嘴,道:“不快了。你月子都出来了,还不行人家添丁?” “那唐氏呢?” 柳福儿可不会以为唐氏会那么忍了。 司空八郎摇头,道:“这个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柳福儿转眼看司空八郎,道:“你该不会是在梁大跟前安插眼线了吧?” 司空八郎摇头,道:“这事帝都的世家谁人不知?我故交遍天下,还用安插什么眼线?”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逗儿日常 说话间,不知不觉的来到关卡。 仲六将过所递上,附带一个荷包。 兵士只大略看了眼,便放行。 待到过去,柳福儿挑眉道:“如今管制都已经这么松了吗?” 司空八郎笑道:“这儿靠近治所,还算严的,我们这一路过来,就只查形式的查了三次,余下的都是钱开路。” 柳福儿微微摇头。 唐皇的西迁更加剧朝皇权的衰败,战乱让世人人人自危,在此当下,礼乐崩坏,狡坏横行已是必然。 仲六将车停到一雅致的小院侧门。 没等角门,赤槿和重槿便出门相迎。 穿过景色雅致的小院,柳福儿先来到正房拜见汪氏。 汪氏正在给梁康喂奶,见她过来,便把碗递给润娘。 柳福儿见了礼,道:“这些日子辛苦阿娘了。” “不辛苦,”汪氏摇头,端量她道:“你跟着行军才辛苦,这才几日,人就瘦了一圈。” 柳福儿低头看看自己依然还胖乎着的圆腰板,呵呵的笑。 汪氏拉她过去逗抖梁康。 分别近半个月,梁康又长大了许多。 柳福儿弯下腰,软声道:“康儿,阿娘回来了。” 梁康咯咯的笑,挥舞着小手臂,蹬着小脚。 柳福儿见他脸蛋带着些微粉,小小的身体也长了好些肉,顿时安心不少。 她陪着梁康玩了会儿,等他睡了,汪氏才拉她坐定了道:“江陵那边处理好了?” “应该吧,”柳福儿道:“有徐家人在,黄家军撤出城,我就回来了。” 汪氏张嘴,却见儿子在柳福儿身后频使眼色。 她只好咽下话头,道:“做了一路的车,累了吧,先去歇歇吧。” 柳福儿也的确很累。 她看了眼梁康,跟赤槿去了边上的厢房。 简单洗漱过后,柳福儿道:“包娘子有没有说康儿如今的情况,多久可以将毒彻底清除?” “没说,”赤槿道:“不过我觉着,时间应该不短。” “怎么说?” 柳福儿问。 赤槿道:“早前汴州来信,问她几时回去她已经回信说让铺子先关门了。” 柳福儿抿紧了嘴角,再没有睡意。 她套上外衫,去旁边小跨院。 正要进去,就听里面传来包娘子暴躁的喝道:“你能不能住嘴。” 柳福儿站定,只听一个斯文的男音道:“我可以不说,但你这么配真的有问题。” “药材就是要放在称上称量,才会准。” “闭嘴,就你叨叨叨,叨叨叨,我都抓错了。你行,你来。” “不不,还是娘子来,”男子声音弱弱,明显带着怯意。 听到包娘子即将处于爆炸边缘的声音,而陈郎中还在不知死活,柳福儿挑了挑眉毛,转身去看管娘子。 管娘子正趴在窗棂边等着。 远远见柳福儿过来,她跳下凳子,欢快的跑了出来。 柳福儿笑眯眯的摸她脑袋,道:“这些天可好?” 管娘子点头,道:“婆婆待我极好,待康儿也极好。” 她伸了胳膊,展示水润润的玉镯,道:“这是婆婆送的。” 柳福儿笑着点头,与她进屋。 说了会儿话,便已是午时。 柳福儿索性带着管娘子去正院吃午饭。 梁康这会儿已经醒了,见到管娘子便咧了嘴笑。 “这小东西,”柳福儿不由酸酸的嗔了句。 管娘子正拿床边的拨浪鼓,闻言递了过去。 柳福儿顺手摇了摇。 梁康立刻转过眼,乌溜溜的小眼睛随着小锤拍打鼓面,不停的转悠。 这是从她回来一来,第一次得了儿子全身心的关注,柳福儿顿时来了精神。 她摆弄着拨浪鼓这里摇摇,那里摇摇,逗得梁康转悠的小脑袋,来回的看。 汪氏见梁康忙的不亦乐乎,忙拍她道:“要哄就好好哄,别把他累坏了。” “知道了,”柳福儿顿时蔫了,一下下摇着拨浪鼓 汪氏吩咐人摆饭。 吃过午饭,柳福儿估摸包娘子气差不多消了,便让赤槿请了她过来喝消食水。 包娘子这才知道柳福儿已经回来。 她带着药枕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扶脉。 柳福儿无奈,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探出手,由得她折腾。 包娘子左右扶过,才道:“娘子已经无恙,只需再补养些时候,便可无恙。” 柳福儿请她坐下,道:“我请你来,是想问康儿如何?” 包娘子沉吟片刻,斟酌道:“娘子中毒时怀小郎君月份已大,且中毒的时日也不长,对小郎君的影响,以我目前的观察,应当是不太大。” 柳福儿道:“可是我走了才多久,他就不记得我了。这个没有问题?” 包娘子笑了。 “娘子是怕毒会伤了他脑子?” 柳福儿的确有这个担心。 包娘子端量她片刻,道:“小孩子记性本就不如大人,在他这个时候只是有初步的反应,会被颜色和声音吸引。” 柳福儿看看身上的月白色,想起管娘子穿的是眼里的粉红,便想以后得换些其他颜色穿穿。 送走管娘子,柳福儿便让赤槿买些料子回来做衣裳。 又琢磨着想给梁康做个风铃。 但这里条件有限,材料又短缺,柳福儿便将剩下的那些首饰找出来,等抱着料子回来的赤槿进门,便让她把这些东西都拿去融了,打成铃铛。 赤槿没有接,反而小声道:“娘子,这些都是你的嫁妆,就这么都融了,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柳福儿笑道:“我早前把嫁妆送人,阿娘都没说什么,现在是给康儿做玩意儿,她就更不会说了。” 司空八郎正好进来,见桌上摊着金饰,便道:“这是做什么?” 赤槿忙把东西收拾起来,柳福儿道:“没事,想给康儿打些玩具。” 赤槿屈膝一礼,快步出去。 司空八郎转了转眼珠,将带来的匣子给她。 “这什么?” 柳福儿好奇的打开,结果看到七八个拇指粗细的竹筒。 “梁二给你的信。” “这么多?” 柳福儿有些惊讶。 回想当初,再对比现在,这转变可有点大。 她拿了个竹筒,正要打开,便看向歪头看来的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干咳一声,道:“你看,我回了。” 他慢悠悠的出了门,转眼见柳福儿正打开竹筒,不由笑眯了眼。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以后的规划 这厢,柳福儿摊开字条,只见上面曲里拐弯。 连猜带蒙,也只看懂几个。 可这些字两下都不挨着,她真是有看没有懂。 她这会儿真是深切的体会到文盲的苦楚。 明明情书在手,她却看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悲催啊! 收好匣子,柳福儿叫了重槿,让她拿一本启蒙的千字文来。 重槿微讶了下。 柳福儿道:“康儿虽然年纪还小,但他现在已经能听懂说话,还是早些接触这些的好。” 重槿点头道:“这里可能没有,我去坊市寻一本回来。” 她快步出门。 柳福儿微笑。 很好,第一步很顺利,接下来就是接回跟她同时需要启蒙的梁康同学了。 柳福儿来到正房,表示要给儿子进行初级启蒙,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 汪氏道:“哪里用来回折腾,就在这儿就好啦。” 她随口就诵念着千字文,抑扬顿挫的逗哄着,引得梁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眼前汪氏半点也没转手的打算,她干脆坐在边上默记。 好在早前管娘子曾对着她肚子进行过胎教,她虽然有一搭无一搭的,但也记住了大半。 现在在听汪氏诵背,她便在心里跟着。 两遍之后,她差不多能记住个大概。 待到回去,梁二再度飞鸽传书。 捏着竹筒,再看司空八郎一脸暧昧的表情,柳福儿一阵心塞。 待到入夜,柳福儿将赤槿和重槿打发出去。 拿出当年备考的劲头,挑灯夜战。 努力几天之后,在有千字文当字典的情况下,她终于勉强可以看懂字条。 大约是吸取早前经验,梁二这回是事无巨细的禀告。 从他登船之后对她和梁康的牵挂,到抵达荆南之后,见到老常和谢大,以及那些人素质不达标,他一个人分身乏术,要找司空家人帮忙。 顺带夸赞王二不错,八卦他道听途说,王二和谢大妹子不得不说的几件事。 看到这儿,柳福儿轻啧了声。 原来谢大的弟弟也是个易钗而弁的。 想想早前那小子对谢大小弟的特别关心,柳福儿一笑。 这或许就是缘分。 她重又将字条一一看了遍,才仔细的放入匣中。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睡了个懒觉。 起身时,只觉浑身轻松,心情极好。 她脚步轻快的梳洗妥当,赤槿从外面进来,道:“娘子,小铃铛都打好了。” 柳福儿忙打开匣子,捏了个小指甲盖大小铃铛,道:“这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这么大挂起来才精致,”她找出这两天抽空打出来的结子,将铃铛一一绑上。 柳福儿自知手笨,便在旁叮咛,务必要绑结实了。 待到去正院吃早饭,柳福儿便把东西带过去。 汪氏拿着铃铛摇了摇,梁康顿时转着眼睛来看。 汪氏喜得不行,亲了一口,把梁康抱起来,让人把结子挂上去。 丫鬟把饭摆上,汪氏还抱着梁康不撒手,又见司空八郎也过来了,便难得不顾规矩道:“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 柳福儿看了,不由摇头。 康儿镇日都是待在她跟前,就这都亲不够。 待到吃完,汪氏这才跟柳福儿换了手,过去吃饭。 司空八郎立在边上,看柳福儿拿铃铛逗梁康,道:“康儿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什么怎么打算?” 司空八郎道:“阿娘在这儿呆不了太久。她要走了,康儿谁带?” “我带吧,”柳福儿道:“阿娘回去了,事情就多了,再说你的婚期不是马上到了吗?” 她道:“你跟阿娘一起回去。” 司空八郎咧嘴,“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能行?” “没事,”柳福儿道:“不是还有静娘和润娘吗?” 司空八郎看了眼周围,小声道:“你过些日子要干什么,忘了?能带着康儿一块?” “有何不可?” 柳福儿笑了。 “我又不是将士,需要冲锋陷阵,现在是我有心算他无心,随便寻一处院子躲起来,他能奈我何?” “你,”司空八郎一急,声音顿时大了。 他止了音,压低几个音量道:“你该不会是要带着康儿去江陵吧?” 柳福儿含笑点头。 “不行,太危险了,”司空八郎断然否决。 柳福儿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司空八郎眉宇微动,道:“你有计划了?” 柳福儿摇头,见司空八郎露出急色,便道:“不过也快了。” 司空八郎便知她细腻是有了成算的。 他道:“不然我与阿娘商议,把婚期延后吧。” “不妥,”柳福儿道:“本来就是定在入秋,便是因我之故,已经延了一次,若再延,便是孟家答应,心里也会有些芥蒂。” “再说,”柳福儿想起自己结亲时候的青庐。 那东西真的不挡风啊,要是等拿下江陵再成亲,新婚之夜大抵两人也就只能抱成团取暖了。 那可是人生最得意之乐事之一,她可不想做恶人。 想到这里,柳福儿又想起梁二滚烫如暖炉样的怀抱。 她不由晃神。 司空八郎等了片刻,见柳福儿卡住,便问:“什么?”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没什么。总之还是赶紧把阿嫂娶进门,不然岂不是要跟十娘撞了个前后脚?” 司空八郎抿了下嘴。 柳福儿挑眉,问:“怎么了?” 司空八郎吭哧了下,道:“十娘的婚事……不成了。” “怎么回事?” 司空八郎道:“出了点小意外,阿娘便把亲退了。” 柳福儿皱眉,道:“是因为我吗?” 她公然离了梁家,还拐带了梁二,这在老一辈的眼里,无疑是叛经离道的。 “跟你无关,”司空八郎道:“是那小子不老实,十娘还没过门,院子里就多了个庶子。” 柳福儿挑眉。 即便时下是妻妾共处的时代,但与世家而言,这是关系到下一代权力继承的问题,嫡妻生长子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现在这孩子却在正妻还没进门时就出生,一方面是不把司空家放在眼里,另一方则是那家的规矩已经形同虚设,再或者是那孩子的阿娘深得郎君宠爱。 不管哪一种都与十娘不利。 第二百七十章 婚期将至 只是想想十娘被自己打趣时羞红的小脸,柳福儿道:“十娘没事吧?” 司空八郎不确定的道:“应该无事吧。” 柳福儿便知道这事才刚发生没多久。 她赶忙示意司空八郎过来逗梁康,她去寻汪氏。 汪氏正好才搁筷子,见她过来,便道:“这淮南的鱼鲙就是比咱们那边做得地道。” 柳福儿笑了笑,等丫鬟把桌子撤了,她道:“过两天便是中伏,趁着还有些凉意,阿娘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 汪氏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十娘的事,”柳福儿顿了下道:“她现在心里定十分难受,阿娘还是陪在身旁才好。” 汪氏见柳福儿知道,便也不瞒着了。 她道:“那家小郎早前瞧着也是个好的,不想越大越不成个样子,眼见着婚期将至,还弄出个庶子来。我细一打听,那孩子的阿娘竟然还跟那家是表亲。” 她蹙着眉头,沉沉叹气。 “退得好,“柳福儿道:“这种关系最是难缠,且根本撕掳不清,稍微处置不当一点,十娘便是第一个受埋怨的。” “咱们十娘样样都是极好的,为何要受那份委屈。” 汪氏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利索的提出退亲。 不然真嫁过去,过得凄凄惨惨,心力交瘁再和离,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柳福儿再度劝汪氏回去。 梁康被司空八郎逗得咯咯直乐。 汪氏望了眼,道:“可是这儿,我这也放心不下。” “不然就把十娘送来,”柳福儿道:“她呆在家里也闷得慌,出来走走,再说还有康儿。倒时一忙起来,她累得也就想不起其他了。” 汪氏想了想,觉得让她离开她那个院子也好,自己正好可以把早前收下来的那家人的东西清一清。 “那我这就去准备,”汪氏是个行事利索的,立马吩咐丫鬟收拾东西。 梁康玩了好大一会儿,这会儿已经睡了。 柳福儿便把他带回自己那院,汪氏叫住司空八郎道:“我回去接十娘,你在这儿支应着。” 司空八郎道:“我刚才跟福娘商量了,我跟你一同回去,趁着人齐,把事办了,然后我们一起过来。” 汪氏挑了下眉毛。 司空八郎屏退众人,道:“我听她那意思,已经有计划了。她胆子太大,不跟着我不放心。” 汪氏微张了嘴巴,想了想,道:“也好。” 她示意儿子也去收拾,又赶紧写了封信传回汴州。 司空茂拿到信,捋了会儿胡子,便叫来管家。 命他备上厚厚的中秋节礼,带上自己写的信,尽快赶去孟家。 管家不敢耽搁,收拾好了,便赶紧过去。 见到孟家郎主,便递上书信。 孟伯达看完信,有些诧异。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请了管家去客院歇息,而后去后面寻自家夫人。 韩夫人听说又要改期,还是提前,顿时皱眉道:“怎么又变?” 孟伯达道:“司空兄不是反复之人,这般做定是有因由的。” 韩夫人哼了声,道:“可是淑娘的嫁衣还差一些,好些物什也还差些工序。” “那就赶工,”孟伯达道:“这些都是小事,司空兄不是拘泥小节之辈,不会计较这些。” 韩夫人抿嘴,心说他不计较,不代表旁人不计较。 孟伯达道:“争取半月之内完工,日期就照从前的来。” 韩夫人嗯了声,道:“那早前说好的那块地,若是现在买,还要再添些银钱。” “那就添,”孟伯达一锤定音。 韩夫人便叫人将余下尚未敲定的事情都尽快办了。 八月初,汪氏和司空八郎悄然回了汴州。 船才一停下,管家便带着人搬来许多礼品。 汪氏一见上面帮着红绸,便猜到该是送去给孟家的。 问清婚期是依照早前定下的日子,汪氏便跟司空八郎道:“你不用下来,直接跟着去孟家。” 船随着汪氏和管家的离船,再度出行。 汪氏气都没歇的去寻司空茂。 将情况简单的说明,司空茂道:“我已与梁帅见过,他的意见是看二郎和福娘自己的意思。再有,他想看看康儿。” “孩子现在还小,走不得远途,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汪氏想也不想的婉拒。 司空茂望着她,笑眯眯的。 “康儿很得你意?” “小小软软的一软,乖巧得很,”汪氏道:“你见了,也会得你意。” 司空茂闻言,不由意动。 汪氏道:“十娘如何了?” 司空茂摇头,道:“在大宅呢,你谢谢,明天过去开解开解吧。” 有些话,他一个做阿耶的实在不好多说。 汪氏心系女儿,哪里歇得下,便又住车出城。 来到城门口,周小六问询赶来。 汪氏知道瞒过别人,也是瞒不过守着汴州城的他,便道:“他们都很好,母子也都平安。” “那就好,”周小六顿时放了心。 汪氏浅浅的颔首示意,在周小六的行礼中碌碌出城门。 周小六缓缓起身,往府衙行去。 才进门,就收到梁帅传书,梁家军从襄州峡州撤往帝都与剑南,汴州一地命他守好。 周小六将字条销毁,有些诧异。 梁帅竟然要过家门而不入吗? 周小六去梁府,将梁帅决定告知。 虞氏没有说什么。 刘氏等周小六走了,忍不住抱怨。 “又不是离得多远,不过几天的路程,就不能回来一趟吗?” 虞氏盯了她一眼,道:“要絮叨回你自己院子去。” 刘氏被顶了个倒仰,眼眶泛红的走了。 虞氏问麦香,“锟儿这几日如何?” 麦香道:“好些了,已经能吃些素羹。” 虞氏皱眉,“他还不肯吃肉?” 麦香微微摇头。 虞氏沉沉叹气。 这都是大人造的孽,为何要个孩子来还。 她叫来平伯,道:“你去趟帝都,把唐氏带回来。跟她说,若不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这个家少了谁都行。” 平伯喏喏应是。 虞氏又叫住他,道:“问问大郎,要不要把那人也带回来。” 话才出口,她又道:“算了,还是在那儿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回家、服软,挑一个吧 平伯明了她的顾虑。 唐氏现在行事完全没有顾忌,连柳夫人身怀有孕,她都敢出手,对上个妾室,还不更加肆无忌惮? 平伯备了中秋节礼,以及一些孕妇所需之物,乘船出城。 行了两日,正与司空家的船在阜头相遇。 平伯过来见礼。 司空八郎回了半礼,道:“平管家这是要去哪儿?” “帝都,”平伯笑道:“老夫人惦念大郎君,命我送些物什过去。” 司空八郎微酸:“到底是长孙,就是不一样。” 平伯有些尴尬,道:“老夫人也一直惦记二郎君,只是不知他人在何处,也只能在心里记挂。” 司空八郎呵呵了下,寒暄两句,便送他下船。 平伯回到船上,细细揣度司空八郎的神态和反应,隐约觉得他应该是知道柳夫人和二郎君的去向。 但看他对自己的态度,想也知道不会告诉。 平伯叹了口气。 不说也罢,他一个下人,若是知道了,主子问起,他也不好不会。 只要知道两人无事就好。 算日期这会儿柳夫人也该生了,但看他还有心情出来迎亲,想来小郎君也是安好的。 平伯顺风顺水的来到帝都。 见过梁大,将带来的东西奉上。 梁大细问了虞氏和刘氏的近况,得知平伯的来意,他面色闪过一丝复杂。 平伯看在眼里,再去后院拜见唐氏时,便多了些留意。 唐氏得知平伯来意,脸色顿时不好了。 成女史很怕她做出什么,忙频频使着眼色。 唐氏深吸了几口气,才让毕恭毕敬的立在边上的平伯退下。 成女史一路笑脸的送平伯出门,回来就见厅堂里一地狼藉。 成女史无声叹了口气,示意丹桂赶紧把东西收了。 唐氏气咻咻的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大郎还没说什么,她们倒开始宠妾灭妻了。” 成女史绕过碎渣子,来到她旁边道:“长媳侍奉长辈古来有之,且锟儿虽然不再高热,身子骨到底不似从前那般硬朗,跟前不能离了人。” “我也想带着锟儿,可是他们不让,我又有什么法子,”唐氏嘴角下撇,不满的道。 “娘子,如今家里来人,咱们不走不行了,”成女史道。 唐氏转开脸不语。 “不然娘子就对郎君好些,”成女史道。 唐氏道:“我也不是不想,可我一想到他干下的事,我就……” 她撅起嘴。 成女史叹气。 这又能怨得了谁? 若不是她一来就使小性,非要把曲氏打杀了,郎君又岂会因此与她生了口角,进而去曲氏那边? 若没有那一夜,曲氏又岂会有孕,进而翻身,还引得郎君怜惜? 唐氏翻起眼睛,虽然成女史没说,但她也猜出其中的意思。 她顿时拉长了脸,道:“怎么,莫非你是觉得我有错?” 成女史眉头微动,忙笑了下,道:“夫妻之间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对错。” 她柔声道:“娘子,不如暂退一步,海阔天空。” 唐氏不愿意,道:“为何是我退?明明是他的错。” “可是家里的老夫人已经发话,若没有郎君在旁说情,咱们也只能回去了。“ 唐氏沉默良久,最终颓然的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试试。” 当晚,唐氏精心打扮一番,请了梁大过来。 梁大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但他强自镇定的来到西边隔间。 唐氏坐在靠窗的榻上,忧郁又安静的望着几上的花枝。 梁大轻咳一声,提步上前。 唐氏道:“你来了。” 梁大点头,没话找话的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看逝去的芳华,”唐氏声音幽幽,梁大背脊的汗毛顿时竖起。 成女史在半敞的窗边频频示意。 唐氏只得勉强自己挤出点笑。 梁大小心的坐定,道:“平伯跟你说过了?” 唐氏心里猛地升起怒意。 几天未见,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要赶自己走。 他还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 梁大似乎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想要弥补。 唐氏已露出一丝笑意,道:“说过了,这事是我的错。” 她道:“我已命丹桂收拾东西,过两天便随平伯回去。” 梁大嘴巴微张,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若她不愿回去,他便跟婆婆和阿娘说。 唐氏已转开脸,道:“曲氏身怀有孕,不好再继续留在这儿,”她道:“我把丹桂留下,照顾你起居,可好?” 梁大张了张嘴,唐氏却反问:“你不愿意?” 眼见妻室面带冷霜,眼底却一片凄哀,他的心里也是悔的。 那晚他怎么就突然犯了糊涂呢? 他微微点了点头。 唐氏顿时哀莫大于心死。 梁大忙道:“我是说让她随你走。” “真的?” 唐氏眼底闪着微光。 梁大含笑点头。 “郎君,”唐氏温温柔柔的喊着,身体微微一动。 熟知她情绪的梁大立马过去,与她坐在一处。 唐氏环着他腰,安静的依偎了会儿,道:“郎君,我做了件错事。” “什么?” 梁大垂下头问。 唐氏道:“我因阿耶的死,怪罪柳氏,被马氏挑拨,给她下了毒,结果害得锟儿心里愧疚,一直久病缠身。” “我已经知道了,”梁大道:“这件事实与柳氏无关。” 他道:“那日是阿耶急着与圣人汇合,不顾旁人劝阻,大力抽打马身,才惹得马发狂致身死。” 唐氏微微侧头,道:“可若不是她与二郎刻意算计,乱军也不会去帝都,阿耶也就不用逃命,这事归根究底,也是他们的责任。” “话不能这么说,”梁大心里微虚,忙分辨道:“若有人吃了鸡子噎死,难道是厨子或是卖鸡子的害死的?” 他摇头,道:“不是这个道理。” 唐氏霍的从他怀里起身,道:“你的意思是,柳氏没错,你弟弟也没错?” 梁大道:“他们并非没错,但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梁家,这其中也包括你我。” 唐氏嘴唇紧抿,脸上带着森冷的青色。 “我是公主,是皇族,我可不觉得这里有我。” 梁大也坐直了,问她,“你什么意思?” 唐氏冷淡的别开脸,心里的火让她脑袋一阵阵发胀。 梁大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的冷笑一声,站起来提步走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朋友 翌日一早,唐氏才刚起来,就听丹桂急忙忙道:“娘子,郎君派人过来传话,说要把娘子行李尽快装船。” 唐氏气得脸色发青,但她用力抿住嘴角,不肯服输的道:“既然郎君发话,那还不赶快?” “娘子,”成女史过来道:“郎君这般刻意,便是想要搁台阶。娘子给了便是,何必与他硬顶?” “但这次不同,”唐氏闭了眼,缓了会儿,道:“我能感觉得出,郎君心里觉得,引乱军入城,毁我唐氏基业,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成女史道:“他是我唐氏的郎子,更是唐家的臣子,但他的所思所想却再不为我唐家所用。” 她轻缓的吐了口气,道:“那我嫁进梁家,又为了什么?” “娘子,”成女史上前一步,道:“娘子是公主,可也更是锟儿的阿娘。” 她拱手道:“容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唐皇都已避去山南,自享安乐,娘子也该为自己,为小郎君多多考虑了。” 唐氏侧目,道:“怎么?见我唐家衰败,生了外心?” 成女史急忙跪倒,连称不敢。 唐氏轻哼了声,道:“即便圣人去了山南,可他还是皇帝,这天下也还是我唐家的,梁家也不过是供我等驱使的鹰犬,便是我不让步,他又能奈我何?” 成女史垂下眼眸,心里却道,若她当真这么想,又为何昨晚一夜未眠? 行礼很快的装到船上。 唐氏一身华贵裙衫,缓步出门。 待到走到角门,只见曲三娘带着沈女官过来。 曲三娘赶忙屈膝见礼。 唐氏只冷淡的扫了眼,便径直走过。 待到唐氏走远,沈女官道:“娘子,咱们真的要跟她一起去汴州吗?” 曲三娘道:“郎君都已经发话了,又再三交代平伯,我若说什么,岂不是显得太矫情?” 沈女官叹气,扶着手抚腹部的曲三娘在后跟从。 而在距离帝都不远的河中府,司空八郎准备着迎亲事宜。 待到成亲那日,司空八郎从舅兄手中接过孟五娘,一路吹吹打打的绕了半座城才登船。 嫁妆陆续的抬上大船,足足装了两大船,才起航。 待到离开河中府,司空八郎遥拜了舅兄,才回到舱里。 隔壁舱室,孟五娘掀开盖头,小声的吩咐丫鬟锦书给她拿些吃食。 锦书拿出一早就备好的点心匣子。 孟五娘才要吃,想想又分出一半,道:“送去那边一些。” 锦书会意的笑。 孟五娘脸一红,不好意思其起来。 锦书越过孟五娘爱吃的,挑出一大半,拿去隔壁。 仲六正候在门口,见锦书过来,便拦下。 锦书将匣子给他,道:“这是我家娘子让我送来的。”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仲六打开匣子看了眼,见都是些吃食,便送了进去。 司空八郎这两天紧张的谁不着觉,这会儿正有些迷糊。 看到仲六进来,他道:“怎么了?” 仲六将匣子搁到桌上,道:“孟夫人送来的。” “什么?” 司空八郎懒洋洋的爬起来。 仲六看了眼窗户,小声道:“米饺和甜糕。” 司空八郎过去桌边,掀开盒子瞄了眼。 雪白的米饺,白白胖胖,上面还带着层油光,甜糕是一层米一层绿豆沙堆叠起来,上面还撒着好些糖霜,瞧着便觉得清凉。 司空八郎不喜甜食,即便甜糕卖相诱人,也还是坚决地推开。 仲六去拿蘸料和浆水,待到回来,就见米饺的碟子已经空了。 喝完浆水,司空八郎很满足,“明早之前别打搅我。” 仲六收拾桌子,问:“这甜糕……” 司空八郎一摆手,“归你了。” 仲六笑着道谢,将碗盘收了,解决自己的晚饭。 大船绕过帝都,往陕州行去。 待到半夜,将将赶到陕州卡口。 仲六将过所交由兵士审核,正要回去,就听身后有人喊他。 他站过来脸,正看到平伯急忙忙追过来。 眼见着人都到了跟前,他也不好再躲,便道:“平管家也回汴州?” 平伯笑着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仲六却道:“我家郎君正等着我,平管家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仲郎君,我实是有事,”平伯急忙接口。 仲六顿住脚,万般的不情愿。 平伯笑了笑,佯作没看到仲六的抗拒,道:“是这样,过浅滩时,船帮蹭了下,如今有些漏水,所以我想……” 仲六瞪大了眼睛,道:“平管家,我们郎君是来接新嫁娘的,你该不会要我们把船让给你吧?” “不是,”平伯道:“只是想问,能否帮忙,把人一并带回去。” 仲六搔了搔脑袋,迟疑道:“平管家,要说旁人,这忙能帮也就帮了。可这个唐氏……” 他古怪的纠结了下,朝平伯递了个你懂的眼神,摇头道:“不方便。” 平伯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想到曲娘子越发不好的脸色,又道:“那能否帮忙把曲娘子带回去?” 他强调,“只她主仆二人。” 仲六眨巴眨巴眼。 平伯道:“也不需刻意安排,只要有个容身地方便可。” 仲六一听这话,便猜出这人的身份,他点头答应。 平伯大喜,道:“我这就去请她。” 他急忙去后面叫人,身形之快,完全不似老人。 很快的,曲三娘带着沈女官随平伯过来。 仲六拱手一礼,请两人上了后面的大船。 待到回去前面的嫁船,仲六在舱门外徘徊了下,还是把司空八郎叫醒。 司空八郎本还有些不耐烦,但听仲六说拒了唐氏,反而捎上那个妾室,他不由一乐。 他吩咐仲六,“让那边照顾一下孕妇饮食,万勿委屈了。” 仲六忙答应着出门。 司空八郎呵呵一笑。 唐氏可是曾经很积极给福娘添堵,他不回报一二,怎么可以。 后面的船很快收到信号,船娘拾掇了自己,便来敲响曲三娘的舱门。 听到是司空八郎特地交代,曲三娘微微一笑。 沈女史看了眼她,柔声道:“我家娘子不害口,只是用不得凉的。” 船娘表示知道,转身去给曲三娘做宵夜去了。 关上舱门,沈女史道:“这个司空家倒是个好的盟友。” “别鲁莽,”曲三娘道:“还是静观其变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远赴淮南 一连行了几天,船终于驶进汴州地界。 一早接了信,候在距离司空家不远阜头的鼓乐队陆续上来。 随着一声羌笛之声,鼓声阵阵。 河岸两盘摆摊戏耍的都闻声望来,当看到是司空家的大船,其上还披红挂彩,便搁了手里的活计,来到水边大声唱喜庆和乐的歌谣。 司空八郎一身喜庆来到船头,朝两岸的百姓团团作揖。 百姓们的声音顺势大了许多,又嗓门高,胆子大的,还跳着脚的叫着恭喜。 仲六带着几个壮汉,搬了十来筐的铜钱,一把把撒向河道两边。 船舱里,孟五娘听到几乎响彻半边天的声音,不由讶然。 锦书悄悄溜出去,看了会儿,便回来回禀。 “娘子,郎君在撒钱呢,岸两边都挤满了人。” 孟五娘悄悄撩开一点窗子,见船正悠悠往阜头上靠。 她急忙落了窗子,去抓团扇。 锦书笑嘻嘻的拿了盖头来,给她盖好。 大船轻轻一震,显然是靠上了岸。 没多会儿,全福夫人便带着人过来。 一番忙活,孟五娘被人簇拥着上了红毡,一路直奔司空家的大门。 而在后面的那艘船上,曲三娘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众人远去,喧嚣远离。 沈女史扶着她,小声道:“娘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先回舱吧。” 曲三娘回过神,笑了笑,顺着沈女史的力道进去。 司空家的宅院里,一派热闹。 仲六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夜色暗沉,才想起船上还有旁人。 他赶紧去寻汪氏,告知情况。 汪氏皱眉,却又不能不管,便道:“把她请去客院暂歇一晚,明早送她进城。” 仲六赶忙过去安排。 司空茂进来,见汪氏面色不虞,便道:“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还不高兴了?” 汪氏转过脸。 司空茂酒意迷蒙的歪坐到她身旁,将身体一部分重量靠到她身上。 汪氏道:“梁大的那个妾跟着八郎的船一块回来的,我让人安排了,明早就送走。” 司空茂点头,赞道:“娘子处事周全。” “就会油嘴滑舌,”汪氏嗔他一眼,起身帮他宽衣,又让丫鬟去将熬了许久的醒酒汤端来。 喝完之后,司空茂半歪着身子,被汪氏服侍得妥帖了,才躺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微明,汪氏便把司空茂拽了起来。 喝了新妇的改口茶,司空茂教训司空八郎一番,汪氏则道:“以后我就把八郎交给你了。” 孟五娘脸颊泛红,娴雅的微垂着头,低低应声。 汪氏见她这般,不由笑着递上个小匣,道:“这是当年你婆婆给我的,现在交给你。” 孟五娘有些动容。 才要推拒,就见汪氏笑道:“这是一对手镯,只是有些年头,你可要好生保管哦。” 孟五娘忙正色保证一定将镯子保管妥当。 汪氏笑着让她起身,带这新婚小夫妻和司空茂一起去见其他族人。 远嫁而来的新妇,最初几天总是在忙乱中度过,所以一定要谨言慎行,保证不出纰漏。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就是要跟婆母打好关系,这关系到她以后在内宅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孟五娘在出嫁前便是这般被韩夫人再三的告诫着。 她也是这般准备。 却不想三天才过,在晨起请安时,汪氏就笑眯眯的道:“收拾些常穿的衣裳,跟八郎去淮南吧。” 孟五娘呆住。 完全摸不到状况。 她转头看司空八郎,发现他笑容特别灿烂。 她的心顿时一跳,一股危机感瞬时爬了上来。 待到回去院子,司空八郎便急巴巴的让孟五娘动作快些。 孟五娘忍了心里的异样,缓声道:“我有好些东西都在箱笼里,需得打开挑出来,才能整理。” “不必那么麻烦,”司空八郎道:“你先带着些常用的,余下的让锦书收拾好了再拿过去。” 孟五娘抿了下嘴,道:“怎么这么急?可是那边有事?” 司空八郎哈了声,道:“也不是什么急事。” 他道:“我去外院看看有什么要带的。” 他快步出了院子。 孟五娘捏着披帛,小声道:“他到底急个什么劲啊。” 锦书过来道:“娘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收拾呗,”孟五娘进了内室,往柜子边去。 锦书转了转眼睛,溜出门。 孟五娘收拾一会儿,不知不觉开始走神。 锦书悄声回来,道:“娘子,十娘子好像也跟咱们一起去。” “什么?” 孟五娘道:“你确定?” 锦书点头,道:“她院子里的人也在收拾呢。” 这下孟五娘就更奇怪了。 但既然是带着妹妹一起,想来不是自己想得那般。 她表情重又轻松起来,道:“让你收拾东西,你却乱跑。” “时间都耽误了,还不赶快?” 锦书笑嘻嘻的应是,没多会儿便将箱笼打包好。 傍晚时,司空八郎回来,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去寻仲六,交代明天出发。 第二天一早,司空八郎夫妻和司空十娘一道拜别司空茂和汪氏。 汪氏拉着十娘的手,再三交代。 孟五娘听了几句,是在叮咛她照顾好谁。 她念头微转,转头看面色严肃,低低说话的司空父子。 莫不是淮南那里有人急需照顾,所以他们才这么着急? 孟五娘有些羞愧。 婆母若有意为难,就不会在初一见面之时就把祖传的手镯给她,更不会亲切的带着她认识族人,是她心眼小,把事情想左了,也把人想得太坏了。 汪氏和司空茂这会儿已说完话,汪氏过来拉着孟五娘道:“十娘不懂事,若有出事不周的地方,你做阿嫂的可要多加担待,等回来我一并给你出气。” 孟五娘忙道:“十妹妹乖巧伶俐,性子又好,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来就是。” 汪氏温和的笑。 司空十娘窜过来道:“阿娘,有柳姐姐在,你担什么心啊。” 汪氏瞪她一眼。 司空十娘赶忙捂嘴,并立刻看向周围。 孟五娘对梁家和司空家的事多少知道些,一听便知道是谁。 她突然的有些迫不及待,很想看看,能带着千名兵士就把几万乱军打退的娘子到底是什么样。 第二百七十四章 疼娃娃的舅舅 登舟行船,一路向南。 旅途无趣,司空十娘枯坐得实在难受,便让司空八郎讲讲怎么寻到柳福儿的。 司空八郎就把他和梁二如何如何找寻,学了个大概。 司空十娘听得一愣一愣的,道:“这么说,要是不是柳姐姐急需产婆,你们到现在也寻不到人?” “谁说的,”司空八郎瞪了眼妹妹,道:“人走留痕,我们只是暂时没能发现,迟早还是会找到的。” “吹牛,”司空十娘撇嘴。 司空八郎瞪眼,余光瞄见娇妻掩着嘴轻笑,眉眼请展,甚是娇俏。 他不由转眼看去。 孟五娘与他对视,看出他眼中的情绪,她脸颊霎时一红,很是不好意思的示意,十娘还在。 司空十娘起身,掩着眼睛道:“哎呦,我眼睛疼,得去歇歇。” 孟五娘的脸顿时更红了。 司空八郎呵呵的笑道:“疼就多歇歇,等明儿靠了岸,再出来。” 孟五娘低笑,等仲六关了舱门,才道:“这位柳娘子真的好生厉害,我在河中都听说她的事情,当时我的闺中密友还说,做娘子就该如她。” 司空八郎唬了一跳。 他一个妹子精似鬼已经足够,可不想娘子也变成那样。 他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柳福儿的短板,女红。 孟五娘早前不知道要来这边,也没准备,这几天正在赶送给梁康的衣裳。 孟五娘拿了只余几针的小外衫道:“也不知这大小合不合适?” “差不多,”司空八郎瞄了眼,觉得这尺寸只大不小。 孟五娘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小孩子长得快,几天的工夫都能变个样呢。” 当晚,孟五娘连夜将衫袍赶好。 待到来到小院。 两下见了礼,她才一看梁康,就知道自己做得还是小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道:“本来给康儿赶了套夏衫,现在看来也只有肚兜能用了。” “不碍的,改改就是了,”柳福儿把衣裳拿过来,赞道:“阿嫂好手艺。” “不过是寻常女红而,”孟五娘谦虚道。 “已经很好了,”柳福儿笑道:“实不相瞒,我连打个结子都不平整呢。” 孟五娘掩嘴浅笑,道:“不会这些有什么要紧?寻个针线上人就是。妹妹才是厉害,随随便便便把几万乱军打得落荒而逃。”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道:“现在外面都是这么传吗?” 孟五娘点头。 柳福儿道:“实不相瞒,那会儿我也是怕得很,只不过鼓着肚子硬撑,装着没事,其实都是唬人的。” 柳福儿笑得眉眼弯弯,神情狡黠。 孟五娘弯起嘴角,觉得传闻中的那高不可攀的神人似乎一下子亲近起来。 司空八郎听她们说得热闹,便去逗梁康。 梁康很喜欢铃铛的脆响,只要一摇,他就会咧着没牙的小嘴,蹬着小脚,呵呵的笑。 司空八郎喜欢得紧,转眼见旁人没留意,便抱着他小脚咬了一口。 还未松口,就听身后话音一顿。 司空八郎急忙坐定,佯作无事的转头,就见娇妻正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十娘也是满脸惊愕。 司空八郎脸顿时一涨,急忙忙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掩嘴瞟了眼急晃着的竹帘,别有深意的道:“义兄的性子很可爱吧。” 孟五娘的脸顿时一红,偷眼见柳福儿笑吟吟的,不由翕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福儿轻笑,适时的转移话题。 这座院落并不是特别的大,除开正房之外,便只有两个大些的跨院,柳福儿有心开导十娘,便把她留在自己这边,把景致更好些的东小跨院留给了司空八郎夫妻。 孟五娘被柳福儿打趣的很不好意思,便托词去收拾。 柳福儿让赤槿带她过去,她带司空十娘去隔壁。 司空十娘一摆手,道:“你弄的,我放心。” 她一早就瞧着嫩呼呼的梁康心痒,这会儿亲哥把地方腾出来,她赶忙凑过去。 只可惜梁康精力有限,玩了会儿便觉得又困又饿,注意力只在小小的调羹上。 任凭她百般逗弄,也只应付的扫一眼。 润娘喂了奶,抱着他顺嗝。 司空十娘眼热得不成,奈何她对怎么照顾孩子一窍不通,即便润娘示意她可以来抱,她也不敢,只能在旁看着。 柳福儿见三人玩得挺好,便没再去管。 时近午时,柳福儿让赤槿请司空八郎夫妻去花厅。 几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团坐着喝消食水。 赤槿快步进来道:“娘子,徐四郎带着徐家军从江陵回来了。” “什么时候?” “午时之前,”赤槿道。 柳福儿点头,道:“问问葛大,他可愿离家些时日?若愿意,就给他些盘缠,让他去江陵。” 赤槿点头,悄然退下。 司空八郎道:“那人稳妥吗?不然让仲六去?” 柳福儿摇头,道:“他是你亲随,若出现在江陵,只会引起马家人注意。” 孟五娘有些兴奋,她看看柳福儿,又看看司空八郎,觉得里面定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司空十娘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喝了浆水,便去内室。 才刚吃饱了的梁康玩性还足,司空十娘逗得他笑同时,自己也不自觉的笑起来。 听得她的笑声,柳福儿微勾嘴角,道:“义兄,今年收成不错,趁着这会儿粮价还好,多囤些粮食吧。” “那我先去弄个粮仓。” “一个怕是不够,”柳福儿道。 “行,我知道了,”司空八郎知晓,柳福儿这是为夺取江陵做准备,他顿时坐不住了。 出了小花厅,他猛地站定,想起没跟孟五娘说一声。 他立在原地片刻,折身回自家小院,等了一会儿,孟五娘才回来,他便道:“我要离开些时候,你照顾好自己。” 孟五娘早在刚才就已经有了准备。 本来还有些气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但现在却气不起来了。 眼见他径直要走,她忙道:“要多久?” 司空八郎顿了下,道:“少则半月,多则一个多月吧。” 孟五娘有些不舍,但见他眉宇间的急色,便只能小声道:“你也要小心。” “知道了,”司空八郎咧嘴一笑,迈步出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醋里泡大的梁二郎 这厢,毫发无伤的拿下江陵,还将乱军赶至岳州以南,让淮南一地彻底避开了战乱,身为主帅的徐四居功至伟。 回到江都,徐父和一干叔伯大力夸赞,连带一并跟去的将士也都以隐晦的方式升官赏物。 消息很快在淮南一带传扬开来,世代居于此的世家皆十分欢喜。 徐四受到各世家郎君的追捧,一应慨然豪迈的辞赋一篇篇的相应而生。 与之相比,身为副帅的徐九就黯淡许多。 即便有人称赞,也只是在赞颂徐四之后,捎带的提上两句而已。 对此,宁夫人面上一派喜悦,心里却很不舒服。 且不提四郎使计,硬生生成了崔家郎子一事,就说他一向紧跟着大郎的举动,就很不得她意。 徐大一贯想法古板,不喜女人参与族内事务。 若他真个执掌徐家,以他的性子,定会想法把她的威信力消磨一空。 宁夫人一辈子要强,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思忖两日,一改早前想要在世家择媳的念头,转而把目光放在武将身上。 杜五消息一贯灵通,知晓这事,他只想了下,便让人把信传去江陵。 静等几天,没有半点动静。 杜五便知,马颖这是想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了。 杜五轻笑起来。 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被人这般戏耍过。 他收拾己身,叫来人道:“派两人去江陵,留意郡守府里一切事宜。” 另一方,徐四与徐大商议着赋税一时。 徐四以为,江陵一地的百姓实在太苦,虽然他调了粮食过去,但也只能解一时燃眉而已。 徐大听了他提议免赋的提议,拧住眉头,道:“你可知此番出兵,徐家花用几何?我早前是在叔伯面前打了包票,若减免,岂不是让我出尔反尔?” “我知道这件事让大兄为难,”徐四道:“但江陵百姓无米下炊,实为我之过,我不能眼看着不管。” 徐大忍了气,道:“早前你说出兵,大道理一套套的,我想你是个知道轻重的,便去说服叔伯阿耶。” 他点头道:“是,你厉害,兵不血刃的把江陵拿回来了。” “可你说的好处呢?” 徐四微垂着头不语。 徐大道:“徐家出力出钱,末了什么也没有,”他道:“你让我如何跟他们交代?” “大兄,”徐四道:“乱军已经南下,近几年江陵不会再有战事,百姓们不愿背井离乡,可不代表不能。” “江陵城里本就被他鼓动得人心惶惶,若逼急了,他们定会离开,到时江陵成了空城,又与我们有什么益处?” “倒不如宽限两年,既显出我徐家仁厚,又让百姓踏实留下,日子久了,黄二的影响自然就淡了。” 他道:“若叔伯们怪罪,大兄便退到我身上,我愿用军功来换。” “换什么换,你当军功是那么好得的,”徐大气道。 拥立他的文人甚多,但武将却都大多效忠于阿耶和叔父,他手里没人。 徐四此番立下大功,阿耶已写了奏疏,给他要了果毅都尉,可领一千兵马。 若他这职位没了,兵马也就没了。 徐大放缓了表情,道;“算了,谁让我是你大兄,这事我瞅机会去跟阿耶说。” “多谢大兄,”徐四拱手。 徐大还不放心,叮咛道:“我会权衡着办,你万不可冲动。” 徐四笑着称是。 又几天重阳菊花会,宁夫人广邀贵妇与独岗。 女眷们心照不宣的带着适龄娘子前来赴宴。 宁夫人浅笑吟吟的与众人品酒闲谈。 看似对所有人都一样,状似若是有心便能察觉,同为都尉夫人,她对郭家的万夫人与田家的陆夫人格外不同。 饮宴过后,并未带女前来的万夫人托词离开,反而是陆夫人借故留下。 待到离开之时,田二娘的头上便多了一只金钗。 事情一经敲定,宁夫人便把这事告诉徐父。 听说是田家,徐父有些诧异。 照比早前宁夫人挑选的人家,田家实在出身一般,只是身为奉军都尉田大郎的亲妹乃是徐节度使之妻,两家也算有亲。 如此亲上加亲自然不错,只是徐父以为有些委屈了徐九。 宁夫人神情冷淡,回他,“照比宋家和崔家,田家的确是没得比。” 徐父轻咳一声。 当初崔十二娘在徐家出了事,便是他力主更换人选,将事情圆过去的,现而今他嘴短,便道:“若你觉得门第无妨,我是没有意见的。” 宁夫人嗯了声,待徐父出去,便命人立刻操持。 庄稼丰收,农忙闲暇,多是喜事扎堆的时候。 除开徐家那等大户之外,便是庄户人家里有适龄的,也都准备着添口进门。 荆南的山坳里,也有一对新人,结了姻亲。 管大喝得一脸通红,拉着亲家,絮叨个不停。 梁二放下一直浅啜着的酒杯,离席而去。 离开热闹的人群,周围便的寂寥去躲。 他回到茅草屋,倒在床榻上,心头郁郁。 除开训练的不顺之外,他更多的是纳闷。 给娘子写信也有十来封,怎滴一封也没回呢? 也不知她和康儿如何了。 梁二翻了个身,叹气。 真想搁了这边,就这么回去。 可是已经答应了娘子帮忙,若就这么回去,娘子定会生气。 但是,他真的好想回去啊。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点灯铺纸,将今晚嫁娶一事写了,末了没能忍住,小小的添上一句,遥想当年青庐,情景如在眼前。 墨迹缓缓干涸,梁二将纸条折好,去鸽笼捉了仅剩的鸽子,绑住放飞。 “这般大好日子,司马怎滴在这儿?” 谢大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梁二转头,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来人,神色淡淡的转头道:“明天还要操练,我需得好好想想。” 他大步往回走。 谢大轻扬眉尾,扬声道:“梁司马,留步。” 梁二站定。 谢大抬起手臂,示意手里的酒瓮,道:“清风徐徐,朗月清照。当此之时,司马可愿与我饮一杯否?” 梁二斜他一眼,道:“你没听见我说吗?明天我还要操练。” 谢大浅笑,肯定的道:“司马与我有敌意。” “我为何对你有敌意?”梁二皱着剑眉。 谢大道:“因为柳娘子。” 梁二哼了声,不想理会。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退无可退,只有向前 谢大提步上前,道:“我猜她定是说,让你凡事与我多多商量,你觉得她太看重我,心里不舒坦了。” 梁二顿住,道:“她交代的人多了,管叔、王二。怎滴就你说我有敌意?” 说着说着,他心头不由泛酸。 谢大摇头。 这些日子他从司空家的护卫那里听说不少关于柳福儿的事。 知晓她这两年的生活,喟叹之余,也深觉梁二为人处世上的不足。 他有心点拨,奈何梁二一看到他就跟吃了火药,他也是有心无力呀。 谢大拎着酒瓮走了。 梁二哼了声,也回隔壁。 翌日,梁二虎着一张脸,把还带着宿醉的众人操练得欲生欲死。 待到午时,听说只有两刻钟歇息,孟三颓然的趴在地上,道:“二郎,你跟梁司马要好。你去说说,能不能多歇一会儿?” “我不去,”王二把脑袋上的汗珠甩掉,道:“没瞧着他脸还黑着,我可不想去找骂。” 孟三哀叹一声,继续瘫倒。 边上心存希翼的司空家护卫及其他人,闻言也都老老实实的摊平了,保存体力。 管大带着人送饭过来,见大家跟被太阳晒抽抽了的谷子似的,便倒了碗水,去了树荫底下,道:“梁司马,他们不是行伍出身,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太高强度的训练,你看能不能恢复早前那般?” 梁二把水倒进嘴里,抹了嘴角的水珠,道:“这会儿多流汗,以后少流血。” 他道:“就算姓马的是怂包,可徐家不是吃素的。我实话跟你说,就他们现在这样,根本抵不过徐家的一个冲锋。” 管大唬了一跳。 “怎么?怕了?” 梁二笑道:“这世上哪儿有不付出就得到的便宜?” 管大有些讪讪。 梁二在这儿呆得心烦得紧,便道:“说开了也好。” “他们现在的程度,距离我的预期相差太远,要想派上用场,以后强度只会越来越大。” 管大有些动容。 梁二道:“你们自己商量一下,要是就想在这儿过活,我立马带着人走。” 他起身,大步走了。 管大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转头去寻谢大。 谢大沉吟道:“梁司马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理却是没错。” “打仗不是儿戏,只有把本事学到家,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管大闻言,顿时心生忐忑。 谢大睨他一眼,道:“咱们这山坳虽可避开战乱,但也是一时。就比如早前,若没有梁司马提前让人来送信,就咱们这些人只怕连人带吃食,都得被乱军端了。” “要知道梁家手里并不缺人,只是柳娘子有心帮衬,才请了梁司马过来。可若他们自己不争口气,那也是无法。” 他道:“管叔还是好生劝劝大伙,打起精神才好。” 管大点头,提步要走之际,他转眼,没等说话,谢大便抢先道:“此番我定是要追随司马的。” 管大神情微变。 这两年,因着谢大的得力谋划,山坳才渐渐有了些模样,大家可以填报肚子,偶尔还能打些猎物,除开买盐巴和必需的物什之外,还能开开荤。 但也正因如此,大家都开始懈怠,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如果,谢大不在这里,那与他交好的一些人也会跟着离开。 倒时只剩佃户和一些妇孺…… 管大深吸了口气吸了口气,缓了片刻才快步走远。 谢大淡笑望他背影,希望这番话能让他破釜沉舟,进而敦促大家积极操练。 就如他所说,这里不是一辈子的安乐之所,唯有据城而居才是长久之策。 相信柳大也是这般想的。 且之所以挑中这些人,便是因为他们哪一方都不靠,可以培养成自己的铁杆私军。 这是柳大在挑家底,他既然打定主意跟从,自然要尽力帮衬。 当晚,管大叫了钱老四和王老二来。 三人商量许久,才各自归家。 第二天一早,管大在梁二操练之前,来到临时拾掇出来的演武场。 众人正三三两两的过去集合。 管大等人差不多齐了,便咳嗽一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大家训练得都很用心,也很辛苦。” “但这还不够。” 他目光炯炯的看向纷纷露出不满之色的众人道:“我知道,你们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衣食无忧,甚至比你们早前的日子过得还要舒坦,所以根本就没必要瞎折腾。” 众人静默片刻,开始窃窃私语。 管大轻咳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道:“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他道:“从今天起,我也要加入训练,若是侥幸达到梁司马要求,我也是要跟着走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立在站台后面的王老二和钱老四也跟了上来,无声表示也都如此。 众人顿时稳不住了。 校场边,梁二正走过来。 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便道:“怎么了这是?” 立在边上的谢大淡笑着请他入内。 管大瞧见他,便道:“梁司马你来得正好,我也要加入训练,并且要求加大强度,直到达到你的要求为止。” 梁二微挑眉头。 “我也是,”钱老四生如洪钟,将王老二的声音,生生压了下去。 梁二看了看三人,又转脸看谢大。 谢大依旧笑着,眉宇疏朗。 梁二重又盯着管大,道:“我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管叔你确定要来?” “正是,”管大从站台上跳下来,道:“梁司马,以后你便把我当一个新兵,尽管调教便是。” 王老二和钱老四也都跟了上来。 “那好,”梁二点头,道:“入列吧。” 他背着手,绕着众人转了半圈,道:“你们当中,有年纪稍长的,有年富力强的,还有才刚长成人的。” “我检讨了早前的训练,有些可以轻松完成,还有些因着客观原因,做得十分吃力。” 他道:“因此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你们分成强中弱三队,而后重设战阵。” “强者待遇自然要好,至于弱的嘛,”他冷笑道:“那就随你们的便,左右我是不会要累赘的。” 他话音才落,一些惯常喜欢偷懒的几个立刻露出不安神色。 第二百七十七章 如何讨娘子欢心,这是门学问 梁二佯作没有看到,他抄起武器架上的棍子,扬声喝令,“所有人,拿稳你们的枪,跟着我一起来。” 他双腿成弓步,双肩沉稳,轻喝一声,似轻若重的往前一送。 木棍轻颤着弹出,如毒蛇出洞一般。 众人也呼喝着,有样学样。 虽然力道不够,但起码姿势是标准的。 如此跟着打了两遍,梁二收了棍子,命他们自行操练。 他背着手,一边监督,一边喝道:“都给我使点劲,早上没吃饭吗。” 众人立刻加大了力道,将棍子舞得呼呼作响。 梁二虎目圆瞪,但凡目光所及,那里的呼喝声都大了一些。 如此操练一天过后,一头一脸的汗的梁二提了桶水,冲凉。 或许是因着管大几人带领,今天大家的劲头明显高涨起来。 梁二欣慰之余,却也知晓,管大的突然改变不会没有原因。 他简单收拾一番,来到隔壁。 谢大正看书卷,见他过来,便请他落坐。 梁二有些别扭的坐定,道:“你跟管大说什么了?” 谢大将书简放去一旁,道:“不过是讲清楚当下形势,告诉他我的决定而已。” “你的决定?” 梁二拿眼睨他。 谢大微笑,“早前我之所以决定跟他们来此,便是看中了大郎的本事,不想大郎为助你,离开这里,后又结下渊源。” 他摊手一笑,道:“我这个人有点死心眼,选定了,就不会回头。既然她选了你,那我也只好带着妹子继续跟着了。” 谢大的坦诚和示好,让梁二有些别扭。 他清了下嗓子,想要说点什么欢迎入伙的话,奈何他撂不下面子,怎么也开不了口。 谢大见他一脸的纠结,把心情都表现在脸上,不由笑了。 “我有些明白为何大郎选择与你一处了。“ “为何?” 梁二懵懵看他。 谢大道:“司马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当下,这颗心已是难得。” “只是光是这样还不够,”谢大话锋一转。 “什么意思?” 梁二眨了眨眼,有些迷糊。 他自觉已经尽了自己所能,只差把心剖开表心迹了。 谢大道:“我与夫妻之道并不是很懂,只是觉得两人一起,需要磨合的事情还有许多,只凭一颗心是不够的。” 他抬眼,见梁二目光不善,不由便道:“我多嘴,司马勿怪。” 他转而提了桌上的壶,给两人都倒上浆水,慢悠悠的抿。 示意这一话题结束。 但梁二却是听进去了,他放了杯子,又道:“你继续。” 谢大见他面上难掩急切,便道:“柳娘子是个喜欢把心思藏起来的。偏她心还特别软,这就注定了她总给自己揽事。可世上的事情又有几桩顺心?她受了委屈,只默默的受着,这就让人觉得她老实好欺负。” “世人便是如此,不论什么事都喜欢捡老实的欺负。” 他道:“你是一家之主,有些事情,便是她不说,你也该为她想到,并且提前做在前头。” “比如呢?” 梁二很赞同谢大对于柳福儿性格的剖析,但对于如何办,他真心一头雾水。 娘子说,两人相处是要沟通,但一般都是他坦白,娘子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再有就是,一旦娘子盯着他看,他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完全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谢大想了想,道:“比如,你给她写信固然好,但太流于表面。咱们这坳里别的都少些,野味却是应有尽有。” “你也说了,柳娘子现在正是补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打些送去?” 梁二挠头。 谢大道:“我以为,就算只是些寻常的鹌鹑野鸡,吃坊市买的和你送去的,她的心情定然不同。” “我这就去办,”梁二起身。 秋日的野鸡正是长膘的时候,而且这边多山,鹧鸪极多,滋味也是极好。 他可以捕些送去,让娘子尝尝鲜,还可以顺带讨好一下泰水大人。 只是他需得操练,分不得身,但他手下可供差事的人不要太多。 梁二越想越美,脚下的步子也就越快。 他找了王二,点了几个身手轻巧的,让他把事办了。 王二一听顿时两眼冒光,问他:“那我能给姐姐送去吗?” 梁二道:“看你表现吧。” “你就瞧好吧,”王二顿如打了鸡血,一个高窜出去,寻了孟三和被点到的几个人。 能被梁二记在心里,且单独拎出来交代事情,几人都十分兴奋。 连夜结了细密的网之后,待到天色微明,几人直奔后面的山上。 待到暮色微沉,几人连背带抗的,收获不少。 梁二过来查验一番,将大部分挑拣出来,道:“这些伤得太重,没等到地方就死了。” 王二一点数,活蹦乱跳,全须全尾的就两个鹧鸪,一只竹鸡。 这些带毛的,瞧着挺大,一拔了毛炖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归根究底是这网太不结实,他们为了不让这猎物跑了,便只好手段尽出。 他把鹌鹑和竹鸡拴好,回去研究怎么把网弄得更好。 谢大让人把只剩一口气的鹌鹑和野鸡等物拿去厨下做了,道:“你打什么主意?” 梁二呵笑,道:“这小子身法灵巧,人也够机灵,可就是太爱耍滑,偷懒功夫一流。这回可让我逮住,总得折腾出点样子才行。” 谢大浅笑着看了眼梁二。 说也奇怪,这人在人情世故总是少根筋,可一旦涉及到自己擅长的,便是块烂泥,他也能想法补到墙上。 王二哪里知道梁二的打算,他正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才能把网弄得更结实些。 谢小娘子见他晚上没来吃饭,便去厨下拿了吃食送来。 王二正和孟三绞着草绳,想要尽可量的把绳子弄得更细,也更密实些。 只是草绳不管绞得再紧,都不能没有半点缝隙。 两人折腾许久,却没有多少进展。 王二不由泄气。 谢小娘子道:“网子再怎么密也没有竹篓结实,不如用竹篓罩吧。” 王二怎会不知,他道:“那样岂不是一次只能捉一只?” 谢小娘子笑道:“那你用网,一天又网了几只?” 王二不吭气了。 网罩得肯定多,但那都只能现吃。 第二百七十八章 郡守嫁女,不是喜事? 谢小娘子道:“不然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你们负责捉鹧鸪,我去采些好吃的野果和野菜,到时一并送去。” “好主意,”孟三点头。 翌日,几人人结伴上山。 待到晚时归来,他收获十来只鹧鸪,七八只活着的竹鸡、四五只小巧的竹兔,外带两只被绑得结结实实还在负隅顽抗的牛尾狸。 谢小娘子捡了半篓的鹧鸪蛋,外带一些野果和蘑菇。 梁二检查收获,再看他背着的竹篓,挑刺道:“牛尾狸和竹兔的肉质不错,明天再逮一些,就差不多了。” 孟三顿时瞪大了眼。 但在虎着脸是常态的梁二面前,他从来不敢多言。 等到梁二离开,他便跟王二抱怨,“一些是多少啊?这狸跑得甚快,咱们费了多大劲才捉了两只。” 王二看他一眼,道:“再快不是也绑了。” 孟三又不吭气了。 王二道:“明天你们继续抓鹧鸪和竹鸡,我去逮牛尾狸和竹兔。” “行,”孟三答应得痛快。 他力气够,动作却不够快,好在耐心足够,提前设伏一类的猎捕,甚是拿手。 谢小娘子看了自己的竹篓,道:“那我跟孟三一组,顺便再捡些蛋来,凑一整篓。” 分派好明天的任务,几人将活物拴好,吃了饭便早早歇了。 谢大查看了猎物,微微点头。 虽然这里有自家妹子的功劳,但能活捉机敏异常的竹兔和速度极快的牛尾狸,足以说明王二身法只灵便,可调教的空间甚大。 如今王二与自家妹子玩得极好,照这么发展下去,以后保不齐就是谢家的郎子。 他能有出息,与妹妹自然是好的。 如此折腾几天,王二身法进步神速。 某天,梁二抽出些时间随着一同进山。 在看了王二抓捕牛尾狸的全过程后,他终于满意了。 作为出力最大的王二也被获准跟着司空家的护卫一并去淮南。 孟三纠结了半日,还是来寻梁二。 听了他的请求,梁二很痛快的答应了,只在他欢欣雀跃之时,道:“只要你的枪法过关。” 孟三顿时蔫了。 梁二淡淡看他,道:“大战一触即发,二郎身法灵巧,爬墙上树,谁也没他快。他打不过可以跑,你呢?” 他道:“刀枪袭来,你如何抗?” 孟三吭哧了下,想要见柳福儿的念头,占了上风。 他道:“我保证,回来时一定不落进度,强队里面的人如何,我便如何。” “你能做到?” 梁二挑眉。 孟三抿着嘴,用力点头。 “好吧,”梁二道:“那你就跟去吧。” 孟三大喜,谢过之后,便去寻王二。 王二正忙着将野味装车,见他过来,便道:“来搭把手。” 孟三一手提两个装满野味的竹笼,将其搁在车上,道:“梁司马答应让我去了。” “真的?” 王二也很高兴,道:“我已经拜托宁三叔,咱们过去的事先不说,等去了,给姐姐个惊喜。” 孟三连连点头。 几辆车前,一颌蓄着短须的汉子过来,在检查了野味笼子是否牢固之后,道:“二郎,看看有没有落的,没有咱们这就走了。” 王二拉了拉背上的包裹,摇头。 宁三一笑,扬声喝令启程。 在前拉着粮车的司空护卫,吆喝着将车往外拉。 王二和孟三扯了缰绳,负责最后的这辆车子。 远处,谢小娘子快步奔来。 王二忙迎过去道:“你怎么来了?” 谢小娘子将抱着的包裹塞给他,道:“这是我早上起来才烙的,留着路上吃。” 王二抱起来,闻了闻,嘿笑着道:“真香。” 谢小娘子一笑,眼看车队陆续离开,便推他道:“快走吧,别耽搁了。” 王二左右瞧了瞧,见人都不在跟前,便小声道:“等我见了姐姐,便跟她说咱两的事,请她做主,把事定了。” 谢小娘子的脸唰的红了。 她轻刮面皮,道:“哪个要嫁你,没羞。” 王二呵笑,道:“我又没说要娶你。” “那你想娶谁?” 谢小娘子一改羞涩,两个水汪大眼圆瞪。 王二道:“家有猛虎,我都以身饲虎了,还能娶谁?” 谢小娘子被逗得忍俊不禁,只想到他说自己是虎,便故意绷起脸,做凶狠状道:“看你也不敢。” 王二做势害怕的抖了抖。 见谢小娘子离别之情淡了些,便与她作别,紧追队伍。 而此时,距离这里这里几百余力的江城。 柳福儿面沉如水的收了手里的字条。 孟五娘在旁做针线,见她这般,便看了过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 “没有,”柳福儿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正跟十娘玩得开心的儿子,淡淡的道:“马郡守要嫁女,要增加两项赋税。” “不是吧,”孟五娘道:“徐家不是都已经答应免两年税了吗?他不减,反而还要加!” 柳福儿眉头轻蹙着出了片刻的神,命赤槿去包娘子那儿拿些当归和晒好的梅花来。 孟五娘腌看着她把东西包好,命仲六送去荆南,才道:“可是梁司马要回来了?” 柳福儿点头。 孟五娘展颜,道:“那就是说,事情照着我们预期的发展了。“ 柳福儿叹道:“也有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而受到牵连。” 孟五娘敛住想到司空八郎将归的喜悦,柔声道:“福娘你这么想就左了。” “马郡守敛财,是他贪心作祟,又与你我和干?” 她道:“要我说,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把马家那群只管喝人血吃人肉,却不干半点实事的人赶走,对城里城外的百姓来说,就是福气。” 柳福儿也是明白,只是想到百姓流离,其实也有她在里推手,这才心情低落。 她浅浅一笑,赞道:“阿嫂聪慧,我不及也。” 孟五娘有心都柳福儿,便笑道:“妹妹这夸赞可是难得。” 她转眼叫:“十娘,你且记住了,待到日后八郎归家,你可要与我为证。” 十娘笑眯眯的道:“阿嫂放心,待到八哥回来,我定会说,阿嫂的聪慧,不单柳姐姐,便是我也万分钦佩呢。” “你这丫头,还调笑起我来,”孟五娘以扇掩口,笑得眉眼弯弯。 柳福儿也跟着轻笑几声,因忧心流民四起而生的心思倒散了一些。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未雨先筹谋 又几天,秋风渐起,柳福儿跟孟五娘给梁康换了略厚的秋衫。 仲六从外院来报,荆南来人。 柳福儿诧异,即便是早前送了信,可这速度也有些快了。 何况她还也点名的归来的期限。 吩咐仲六把人请去花厅,她拾掇一下,才快步过去。 屋里,两个身穿短打的少年一高一矮,皆背对着门口。 柳福儿眯眼细一端量,认出其中之一。 她笑道:“二郎。” 矮个子的王二顿时转过身,笑呵呵道:“姐,我来了。” 他一个高窜到她跟前。 柳福儿笑眯眯的比她高出许多的王二,道:“瞧瞧,比我高这么些了。” 王二乖巧的半蹲着,示意她可以这样摸他。 柳福儿顺手撸了两把他硬硬的发丝,才拉他起身。 另一个高个悻悻转身,很有些不甘的道:“大郎,你怎么没认出我啊。” 柳福儿抬眼细看,半晌才笑道:“是三郎啊。” 这也不怪她认不出。 早前孟三虽然个高身壮,但也只与她和王二相对来说。 现在的孟三却是真心壮实,便是司空家的护卫也少有他这体格。 柳福儿笑道:“你可比早前壮实多了,若不看脸,我都不敢认。” 孟三挠着脑袋,呵呵的笑。 柳福儿拉着两人坐定,命人上浆水和点心。 等两人用了一些,才道:“管大叔和钱四叔他们好吗?” “都好着呢,”王二道:“管叔还让我帮他带好,说一直都惦记着你,过些日子便与司马一并过来看你。” “那可好。我一直都念着,”柳福儿看王二和孟三,笑道:“也想你们。” 王二和孟三都咧嘴笑,王二道:“听姐夫说,我当舅舅了。” “是啊,”柳福儿眉眼带笑,叫来赤槿把梁康抱来。 没多会儿,润娘抱着梁康和赤槿过来。 赤槿将摇车摆在厅中央,润娘将康儿放上去。 白嫩嫩的小团子精神头正足,只是两只小手很不安分的揪着衣裳,似乎是想要扯下来。 眼见着领口已经被他扯开,柳福儿按住他小手,将襟口的布料从他手里扯出来,道:“不可以。” 梁康咧着小嘴,咯咯的乐,一缕晶亮的口水,顺着他嘴角,哗啦的流下。 润娘捏着帕子轻轻一揩,往后错开半步。 王二和孟三这才围了上去。 瞧着软软的团子,睁着乌黑眼睛,挥舞着手脚,兀自呀呀的叫。 两人紧张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梁康却对各种新鲜充满无限好奇,看到两个陌生面孔,非但不害怕,反而张着小手,扭着身子,要翻身凑近些。 王二伸手,虚虚的护着。 孟三瞧梁康吭哧老半天也不能翻过来,便探出食指。 梁康一把抓住,借着力气,翻了过来。 王二低呼一声,脱口道:“姐,他翻过来了。” 他转头看柳福儿,眼里满满的无措和求助。 柳福儿失笑,道:“没事,正过来就好。” 王二哦了声,伸手左右比量,就是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润娘从边上过来,轻柔一弄,梁康便重又变成平躺。 梁康咿呀咿呀两句,似乎很是不满。 但他没哭,反而重又抓紧一直没松开的手指,再次使劲。 如此折腾了几个来回,梁康力尽,两个眼皮将合未合。 润娘便轻摇摇车,嘴里哼着小曲。 梁康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没多会儿便咕哝着小嘴,睡了过去。 润娘便和赤槿将车子抬去更加避风的侧间。 柳福儿这才问起荆南怎么样。 因着梁二好似流水账的情书,柳福儿对情形大抵了解。 王二和孟三只是在细节上略作补充。 知晓荆南到底如何,柳福儿心里就有了底。 她让人收拾出外院的两间房,让王二和孟三先去歇了,又让仲六传信给司空八郎。 又两天,司空八郎赶回院子。 司空八郎早在宁三的传信之时,便知两个人跟柳福儿有些渊源。 他笑呵呵的施礼,道:“坐,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柳福儿熟知司空八郎性情,引荐之后,便把三人留在外院。 孟五娘和重槿以野味为材,张罗了酒席。 因为柳福儿的关系,大家也算是亲人,便也没有也没有拘礼。 吃过饭后,众人都有些薄熏。 柳福儿回到屋里,却没有歇息。 她来到书房,涂涂画画了半宿,才疲惫的歇了。 第二天大清早,王二撇了孟三过来。 吭哧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柳福儿道:“你是有事?” 王二点头,复又摇头。 柳福儿问:“到底有没有?” 王二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柳福儿挑眼,静等。 王二道:“姐姐还记得谢大郎的弟弟吗?” “她也是位娘子。” 听了开头,柳福儿便知他这么别扭是为什么。 王二和谢小娘子年纪还不大,这时提出来,八成是想提前定亲。 柳福儿道:“谢大同意你们的事?” 王二啊了声,呆呆看柳福儿。 “不同意?” 柳福儿问。 王二摇头。 柳福儿皱眉,道:“因为你出身?还是什么?” “不是,”王二低着头,小声道:“我还没去问。” 柳福儿了然,定亲这种事还是要长辈来才是。 王二既然认了自己,那便是把自己当亲人了。 她道:“那还是我来吧。” 王二大喜。 “不过要在事情解决之后。” “行,行,”王二连连点头, 柳福儿摇头,又把司空八郎和孟三叫来,道:“江陵实行重税,估计再过不久城外便会流民四起。” 她道:“二郎和三郎是生面孔,又熟悉耕种,与他们有共同语言。” 她转头问:“我想让你们去江陵城外,悄悄地把流民聚集起来,你俩可行?” 王二和孟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 柳福儿道:“另外,还要寻个稳妥的地方,安顿流民的家眷。” 这事就是需要司空八郎帮忙了。 司空八郎点头,表示明了。 柳福儿一笑,又吩咐王二和孟三,“你姐夫的本事,你们俩也都学了个大概,到时拉开阵势,把这些都教下去,起码让他们看起来很厉害。” “放心吧阿姐,我一准弄起来,”王二熟悉柳福儿的做法,明了她这又是打算唬人了。 第二百八十章 娘子来信 柳福儿微笑,道:“也别都蒙事。” “若是成样子,这些人以后都要跟着你们。要是都是些阿斗,等你姐夫回来,够你俩喝一壶。” 王二嘿嘿的笑,孟三则是瞬时挺直了腰板,严肃表示一定不偷懒,而后问柳福儿几时出发。 “不急,”柳福儿道:“城里乱象尚未明朗,不妨再等些时候。” 她将前一晚勾画出来的图纸拿出,道:“这是我照着梁二的甲胄画的藤甲,我不知对不对,你们且带着。待到了江陵,寻些巧匠,想法制出来。” 司空八郎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些怀疑,”这能行?” “若是多浸几遍桐油,应该可以吧,”柳福儿只是在浏览网页时扫过,记得这东西似乎是要浸桐油,且耗费时间不短。 只是这里的兵甲都是受管制的东西,兵器可以想办法去弄,甲胄耗时费力,一时根本凑不齐。 司空八郎挠挠头。 藤编的,一点火不就着了? 柳福儿道:“我记得白马寺似乎还在用,不然从那弄?” “行吧,我来办,”这几年司空家已经全面接受白马寺的事情,司空八郎偶尔也会过去。 荆南山坳,梁二难得好心情的提前结束训练。 在旁见习的谢大见他轻快离开,不由微微摇头。 不过是一封信罢了,谁还没收过? 吃罢饭,谢大习惯的散了圈步,待到天色转暗,才回去。 才走到屋子附近,便看到有人立在那里。 他走过去细瞧,有些惊讶。 “梁司马,你在这儿作何?” 梁二闷闷的从怀里摸出竹筒,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道:“你看看。” 谢大推开门,点了灯烛。 梁二将手掌摊在灯下。 谢大拨拉两下道:“这是当归和梅花。” “没让你帮我分辨,”梁二不耐烦的一屁股坐下,道:“你帮我分析分析,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谢大无语。 这种夫妻间的情调,不是该闷在心里,没事的时候,自己偷着琢磨回味吗? 梁二见他不肯帮忙,便瞪着眼睛,道:“是你让我送东西的,现在娘子回信,你不能不管。” 谢大叹气,来回拨弄两下,道:“当归,就是应该回去了。” “至于梅花嘛,”谢大沉吟片刻,道:“大抵是腊月吧。” “你确定?” 梁二有些怀疑。 谢大道:“江陵遭灾,方圆百里几乎颗粒无收,秋天之时,百姓尚且可以猎动物挖草梗,但到了冬日这些都没有了,那一城的百姓以何果腹?” 谢大深有体会的道:“饥饿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它能让人变得失去本性,变得凶残可怕。” 他点了点梅花,道:“我想,大娘子就是顾忌到这个,才将日期定在那时。” 梁二抿嘴。 以柳福儿的性子,倒是的确很有可能。 只是心头难免升起一抹失落。 谢大道:“以你的估计,这些人练到腊月,可能应付?” 梁二沉着脸道:“只能尽力一试了。” 谢大皱眉。 听这话,可是没有什么把握啊。 重阳之后,便是寒衣节。 梁帅带着大军缓缓归来。 唐皇特命百官夹道相迎,又亲赐两箱财帛,加封骠骑大将军,以为褒奖。 之后又赐一席御膳,命内侍妥帖服侍。 梁帅一脸平静的拜谢,并没有去用饭,反而请求面圣。 内侍赶忙去书房回禀。 唐皇正和朱小郎玩撞棋,闻言有些不太耐烦。 朱小郎道:“骠骑大将军这般请见,想是有事要禀吧。” 唐皇看他一眼,摆了摆手。 朱小郎起身,大袖飘飘,转去侧边偏殿。 内侍忙将棋盘搬挪开来。 梁帅受宣,来到书房。 才一进门,他便倒头叩拜。 “将军,”唐皇急忙从椅子上起来,快步来到梁帅跟前,将他扶起。 梁帅到底上了年纪,又山南海北,马不停蹄的征战一圈,这会跪下,竟一时不能起身。 他略微借了唐皇的力气,勉强起来。 “老将军可要保重啊,这天下还有朕,还要多多仰仗将军呢,”唐皇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心里欣喜不已,面上一派担忧之色。 他一叠声的命人搬来椅子,扶梁帅坐定。 梁帅笑着轻喘几下,道:“多谢圣人关心,臣定鞠躬尽瘁,报效圣恩。” 唐皇扯了扯嘴角,重又回到案几后面,道:“将军急着见朕,可是有要事?” 梁帅点头,道:“大郎早前曾写了奏疏,示下几时还都。但或许是路上耽搁了,一直没能收到回音。” 他道:“如今乱军已然南下,与刘家战成一团。南有江陵一地相隔,中原已然安稳。且宫室已然修葺妥当,还请圣人早下旨意,还都回朝。” 唐皇轻啊了声,道:“这是朕也听尚书令说了,”他道:“但朕以为,帝都的民众已被黄贼洗脑,尤其他们的亲眷子侄皆追随黄贼而去,”说到此,唐皇面上显出些愤然,“若黄贼等高一呼,即便有城墙围屏,他们也未必不会造反。” 他摇头道:“便是中原安稳,帝都却再不是从前的帝都。” 言外之意,就是不会再回去。 梁帅见唐皇满脸的拒绝,便道:“圣人可是打算迁都?” 唐皇眉头一展,利落点头。 梁帅吸了口气,道:“那圣人可有备选之地?” 唐皇环顾一圈屋子,道:“这蜀地不是很好?” “万万不可,”梁帅急得一下子站起来,道:“蜀地偏居一隅,圣人若定都于此,长此以往,内陆之地定会彻底失了管制。” 唐皇呵笑,道:“现在也一样失了管制啊。” 他道:“徐家派兵去打江南,打江陵,他有上书跟我说吗?没有吧!” 梁帅将唇紧抿成线,可便是这样也还是没忍住脾气。 他耿直的道:“但圣人早前在山南行宫之时,徐家并未如此行事。” 唐皇眉头一竖,道:“你这是怪朕?” 梁帅跪地,俯首叩头,道:“臣不敢。” 唐皇盯着他金属的头盔看了会儿,想到乱军未平,且朱家这边也还需梁家威慑。 他忍了片刻才冷哼道:“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待朕仔细思量,再做打算。” 梁帅将额贴在地上。 唐皇拂袖,去了偏殿。 内侍小碎步过来,扶了梁帅起身。 梁帅客气的道了声谢,便有些蹒跚的出了门。 第二百八十一章 贪官得酷吏,可还有下限? 内侍望着他背影远去,微微摇头。 曾经纵横疆域,令契丹突厥闻风丧胆的梁帅也老了。 偏殿里,朱小郎跪在地上。 唐皇道:“刚才梁老将军所言,你听到了?” 朱小郎点头。 唐皇道:“你以为如何?” 朱小郎道:“蜀地占据天险,易守难攻,便是只用金吾卫,也足以将乱军抵挡与外。” “至于梁家军,”朱小郎笑道:“那些失了管制的地域,正缺一干悍勇之人将其重新纳与圣人掌控。” 唐皇露出一点笑容,又道:“太想当然。” “你可知打仗每日耗费几何?如今国库空虚,已无力支撑大军出征。” 朱小郎立刻明了唐皇的意思,他砰砰连磕三个响头,道:“圣人垂青蜀地,是蜀地之福。小子定尽心竭力的筹措军资,以为圣人分忧。” 唐皇这才笑了起来。 命朱小郎起身,他和颜悦色的道:“若此事能成,朕定不会亏待你。” 朱小郎正色道:“圣人莫要如此。” 他平和而恳切的道:“我拿圣人当至亲,便是肝脑涂地,亦是心甘情愿。” 唐皇很是感动,好一会儿才轻拍他肩头,将他扶起。 秋风吹熟了庄稼,没等再照拂一二,便被凛冽的寒霜驱散一空。 白日正午,阳光轻撒,曾经热闹进出的江陵城们却有些寂寥。 几个身着甲胄,却有些不伦不类的兵士随着个颌下生着两撇小胡子模样的中年男子出了城去。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几人回来。 守城兵士见有人推着粮食,有人搬抱着被褥,不由皱眉。 一个衣衫单薄,身形消瘦的佃农满脸哀色,手紧扯着中年男子的袖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求你开开恩,再容我们些时日吧。我老娘还病着,不能受凉啊。” “不行,我已经宽限一次了,”男子不耐烦的想要把袖子扯回来,不想他力气没有佃农,便只得拖着佃农向前。 佃农的膝盖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地面,很快身后地面留下两道异样颜色。 正跟着一众哭天抹泪的妇孺见状,忙扑过去,道:“当家的,你快松手,再磨下去,你的腿就废了。” 佃农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城门,死咬着牙不肯放手。 守在城门边的兵士实在瞧不过眼,便道:“破被子能值几个钱,与他们就是了。” “你说得容易,”中年男子瞪起了眼睛,“几个钱也是钱。郡守限我这月收足两千贯,如今还差着大半,不这么计较,你给我?” “我凭什么给?”兵士嗤笑,咽下了那句又不是我送女出门子。 男子也没再说,只让跟他同去的兵士帮忙,把人弄开。 兵士眼瞧着他们进了城门,忍不住鄙薄的啐了一口。 城墙上,陈大缓步下来,看着哭成一团的佃农一家,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情形在马府开始追讨赋税之时,便接连上演。 而今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场了。 他摸摸袖口,拿出几个钱,递给边上的兵士,示意他送去。 兵士接过来,小声道:“领队,你的两个月的月例怕已经不剩什么了吧。” “快去,”陈大侧目,拿眼示意。 兵士不敢违逆,过去把钱给了佃农。 佃农一愣,带着娘子和孩子们感激的磕头。 “别,”兵士赶忙闪开,指了陈大,道:“要谢谢他。” 佃农一家便调转方向,朝陈大磕头。 陈大摆手,转头往城墙之上行去。 兵士见他走远,才道:“行了,感激走吧,待会儿马府的管家瞧见,你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佃农唬了一跳,急忙往城门里面看了眼,见没有人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到底也是不敢再留,又朝兵士谢了又谢,这才一瘸一拐的带着家眷走了。 这段插曲如石落水面,荡起圈圈涟漪之后,便又恢复宁静。 守城的兵士并未发觉,在佃农离去之时,有个身法灵活的小子已悄然跟上。 转眼已是腊月,梁二带着山坳里的多数男子离开。 只留二十余人保护留下来的妇孺与孩童。 船行过两日,便来到邻近江陵的卡口。 万老二老成持重,由他带着大半人去江陵一带,寻孟三和王二。 余下船只绕过江陵,经复州,转到淮南与江陵的边界,帮司空八郎镇守粮仓。 梁二和谢大管大坐着平平无奇的平地篷船,回到小院。 如今的梁康已能勉强站起。 而今他最高兴的事,柳福儿一边拍手,一边唱歌,他扶着特制的小椅子,颤颤的站着,嘴里咿咿吖吖的应和还不够,还一蹲一蹲给她打拍子。 梁二从外院进来,便看到这般情景。 他拉住正要叫人的赤槿,含笑望着。 待到一曲完毕,润娘弯腰给他擦嘴边的口水。 柳福儿顺了落下来的发丝,随意抬眼。 温暖明媚的阳光罩在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而他目光深邃,一直端望着她,眼底的情意足可让人面红心跳。 柳福儿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忍了翻涌的情绪,微笑道:“回来了?” 梁二大步流星的走到近前,忽然的将她用力抱住。 润娘十分识趣,抱了正试图去扯梁二袍脚的梁康去了侧间。 背脊传来渐渐收紧的力道。 柳福儿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再勒我就断气了。” 梁二深吸了口气,略微拉开些距离,道:“娘子,我好想你。” 柳福儿含笑,细细的看他。 大约是山坳清苦,又或者操练辛劳,几个月的时间,他倒是有些沧桑了。 她拉了拉他胡须,在他面生不满之时,将头埋在他怀里,同样紧紧的抱着他。 感觉到她无声的表达,梁二咧了下嘴。 总算彻底放手。 柳福儿便叫润娘把梁康抱来。 梁二呵笑,望着明显张了些肉的梁康,道:“儿子,来给阿耶看看。” 他伸出大手,来抱。 梁康却一改早前的和顺,非但没伸手,反而还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梁二道:“小子,不认识了。” 梁康咂吧了下小嘴,忽的伸手。 方向却是柳福儿那边。 第二百八十二章 久别后的重逢 柳福儿失笑,将他抱过来,道:“这是你阿耶,你忘了?” 梁康眨巴着眼,定定看柳福儿,又去看梁二。 梁二忙又伸手。 梁康忽的缩回柳福儿怀里,并把脑袋埋在她怀里。 任凭柳福儿怎么逗,都不肯抬头。 柳福儿只得将梁康塞给润娘,拉了梁二坐定,道:“就你一个回来的?” “还有管叔和谢大。” 柳福儿看他一眼,立马起身道:“他们人呢?” “在客院,”梁二也跟着起来。 柳福儿提了裙摆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梁二紧跟上来道:“管叔上了年纪,我怕他太过劳累,便安排歇下。想待到休整一番,再去请他们一同用膳。” 嗯,绝对不是他想要先见到娘子,再耳鬓厮磨一番。 柳福儿住了脚,觉得梁二顾虑的没错,她叫来重槿,命准备菜肴。 重建出来,这才看到梁二,忙屈身行礼。 梁二摆手,待她走了,才道:“娘子,我已不是昔日的愣头小子,你怎滴还不信我?” 柳福儿含笑,屈膝福礼,道:“是我的错。” 梁二一把拉住她,笑眯眯道:“那娘子如何弥补?” 其中意味明显。 柳福儿脸颊一红,娇娇的白他一眼,道:“补什么!一身的汗味,还不去洗洗?” 梁二呵笑,喝令让人备水,去沐浴更衣。 傍晚,酒宴准备齐整。 柳福儿与梁二一同去客院请人。 管大正在院里练枪,见两人,停了手。 柳福儿屈膝一礼,道:“管叔,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管大抹了额上的细汗,笑望柳福儿。 时光真是奇妙,昔日那个尚带青涩的小子,而今已是一位雍容端雅的贵妇人了。 “柳娘子,”他回过神,拱手回礼。 柳福儿忙侧身让开,道:“管叔还是叫我福娘吧。” 管大笑着起身,唤她一声。 东厢房里,谢大信步走出,拱手而来。 “一别经年,大娘子可安好?” 听着他优雅又带着些散漫的腔调,柳福儿点头,笑道:“挺好,你呢?” 谢大抬手,一捋衣袍,抬眼道:“大娘子以为呢?” 柳福儿眉眼含笑,“还如当年一般。” 谢大笑着点头。 梁二插嘴道:“晚宴已经备好,咱们过去边吃边聊?” 三人皆不约而同点头。 随梁二入了花厅。 几人谦让一番,才各自落座。 柳福儿率先端杯,敬管叔和谢大。 多谢他们的鼎力相助。 管大道:“要是没有你,这些人如今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当年我便说过,但凡你有所求,吾等必在所不辞。娘子再这么说,可就客气了。” 柳福儿微笑。 漂亮话谁都能说,真的能够做到,却是少之又少的。 谢大举杯道:“你二人喜结连理,我们远在荆南,不能前来道贺,这杯酒就算是迟来的恭贺。” 管大也举杯,说着差不多的话。 柳福儿和梁大都起身,笑吟吟的将酒喝了。 几杯酒下肚,因时间拉开的生疏渐渐远去。 柳福儿自来豪爽,谢大性情不羁,故人重逢,又岂能留量? 几番对饮,频频举杯,直到月上中天方才结束。 柳福儿踉跄着被梁二扶回了内院。 坐在软软的褥子上,柳福儿手撑床边,努力稳住身体。 梁二让赤槿打来热水,便打发了。 他投了帕子过来,给柳福儿擦脸擦手。 柳福儿眨了眨有些迷离的眼睛,呆呆看他。 梁二帮她拾掇妥当,便给她宽衣。 柳福儿也任凭着他摆弄,只是眼睛一直盯着他瞧。 梁二扯好她的里衣,柔声道:“看我作甚?不认得了?” “你别动,”柳福儿伸了手出来,固定他的脸颊,喃喃的道:“今天的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梁二挑眉。 柳福儿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道:“有点扎手。” 梁二搓了把自己的胡子。 在山坳几个月,胡子一直没能打理,这会儿也都长了。 但柳福儿一向不喜胡子,所以在回家之后,梁二都会处理了。 “明天就不扎了,”梁二道。 柳福儿点头,又拉他衣襟。 梁二弯下腰,顺着她的力道来到她面前。 柳福儿好似小动物似的,在他脸上嗅了一圈,确认之后才重重吻上他嘴唇。 梁二的心忽悠一下,方才反应过来。 他微启嘴唇,想要回应,哪知柳福儿却在这一瞬快速离开。 柳福儿歪头,见到梁二面带不甘,不由嗤嗤的笑。 梁二凑近,想要再来。 柳福儿手臂撑在他胸膛,阻拦道:“今天换我。” 她说做就做,梁二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微凉。 一低头,自己的衣襟都被她扯开几分。 他看着醉得如猫如狐一般的柳福儿,有些好笑,同时又升起几分期待。 他索性半蹲着,动也不动,只听凭柳福儿没有章法的乱扯。 冬天的袍子有些厚,手脚发飘,眼前发晕的柳福儿折腾了小半刻才将梁司马料理干净。 她很有成就感的嘿嘿笑,小手却不老实的爬上他坚实的胸口,摸摸捏捏。 梁二哪里受得住这个,他当即展臂来抱。 柳福儿啪的一下打开,喝令道:“老实点。” 梁二手一顿。 柳福儿瞪着眼睛,凑到他跟前强调,“今天换我。” 梁二无奈收回手。 柳福儿满意了。 她将身体前倾,靠上他温暖的身体,微微蹭了几下,喟叹道:“好舒服。” 梁二无语的看她头顶半晌,诱哄道:“不然我抱着你,那更暖和。” 柳福儿想了想,东倒西歪的蹭到床中央。 梁二赶紧上了床榻,顺便将床帐掩起。 视线忽的有些不明,柳福儿不满的嘀咕了声,在挡梁二的手臂之后,如一只软手软脚的笨熊,笨拙的往梁二身上爬。 梁二的心砰砰直跳,跳得他脑子一阵眩晕。 柳福儿努力半天,终于在他腰腹处坐定,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梁二舔舔嘴唇,试图缓解嗓子的干紧。 柳福儿缓缓伏低,待到两人仅在咫尺时,她忽的的低头,四片唇瓣结结实实的碰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想走?钱留下! 梁二浑身猛地一绷,手下意识的想要抬起,又想起柳福儿的执意,强自忍了。 带着酒意的呼吸不断拂来,身上的娇娃却好似有意在折磨他,就这么贴着,一动不动。 梁二自诩傲人的自制力逐渐飞离身体。 终于,在脑中嘣的一响之后,,他抱住她的腰身,一个鹞子翻身。 正想这样那样,没成想柳福儿已软软歪向一旁。 “娘子,”梁二唬了一跳,急忙抱住。 转眼去看,这位醉猫正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他轻晃了晃她,道:“娘子醒醒,咱们继续?” 柳福儿哼唧着拨开他的手,有十分自然的抱住他的腰,自动自发的寻个舒服的地方窝好。 梁二看她良久,最终颓然躺平。 身体的沸腾还在继续,但跟他打架那人已经罢工。 他只能仰望床帐,默念只隐约记得大半的清心咒。 翌日,天色微明。 柳福儿揉着丝丝发痛的脑袋,睁开眼。 才要起身,就看到眼前的一片光洁的肌肤。 她先一个反应是,肤质不错,弹性一看就极好。 接着又一呆,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天梁二回来了。 她抬起头,见梁二正垂目看他。 “早,”柳福儿笑道。 瞧他两只眼睛里面满是血丝,她诧异道:“没睡好?” 梁二动也不动的盯着她,在她想要起来之时,一个猛虎扑羊,将她按倒。 柳福儿哎了一声,皱着眉道:“疼,疼。” 梁二收了手,紧张道:“哪儿疼?” 柳福儿指了指头,小脸皱巴成一团。 梁二重重叹了口气,坐起来把她半抱在怀里,为她轻柔的按压脑壳。 柳福儿眯着眼,享受了会儿,才觉得好些。 到了这会儿她的理智才开始回笼。 昨晚干下的蠢事,一桩桩浮现出来。 柳福儿心里一阵发虚。 从打梁二出征,两人就再没打过架。 梁二是武人,又血气方刚,被她那般折腾,还能忍着,真是很不容易。 柳福儿心头有些不忍,小手摸上他腰腹。 梁二腰腹间的肌肉顿时一绷,他哑着嗓子道:“你再这般,我可就不客气了。” 柳福儿手停在他腰际,仰头朝他笑。 似邀似请。 梁二闭了闭眼,知晓她的心思。 他把柳福儿放到床上,起身道:“我让赤槿过来。” 柳福儿翻了个身,看背对自己穿衣的他,道:“你干嘛。” 梁二再度深吸了口气,往门外走去。 柳福儿一呆,正要挽留,就见梁二气急败坏的扯了腰带,转过头恶狠狠的道:“今天晚上再不许喝酒。” 他眼睛通红,脸颊微抽,外带急转时,衣袍露出的一点异样。 这是典型的欲求不满啊。 柳福儿转了转眼睛,终于忍不住笑了。 赤槿进来,服侍她起身。 柳福儿道:“外院怎么样了?” 赤槿道:“两位已经起身,我已吩咐送了暖胃适口的粥羹过去。” 柳福儿道:“待会儿请他们去花厅。” 赤槿点头,只会重槿把早饭端来。 柳福儿等了一会儿,见梁二一身水汽的进来。 柳福儿抿了嘴轻笑,待他落座,便讨好的夹了个肉缒,搁在他碟中。 梁二看也不看她,只是夹起肉缒大大的咬了一口,咀嚼几下,他忽的转头,目光从她脖颈,渐渐流连到她日渐丰腴的身体。 柳福儿不是不懂人事,对他隐含的意味十分明了。 她本想佯装无事,奈何脸皮太薄,一抹绯色缓缓泛了上来。 梁二得意一笑,投桃报李的夹了筷子菜,放到柳福儿跟前的碟中,道:“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 “吃饭,”柳福儿脸越发的热,她实在没能忍住,娇嗔了声。 “好,知道了,”梁二知晓,再逗娇妻就要火了。 他重又坐正,扫荡吃食。 少顷,夫妻两来到花厅。 没多会儿谢大和管大也来了。 柳福儿见谢大气色还好,便笑着请两人安坐。 待到上了甜浆果品之后,柳福儿说起正事。 “再过半月,马郡守便要送女去徐家,随船会带走两千贯左右的财帛。” 谢大明了,柳福儿是打算在此时动手,便道:“你如何打算?” 柳福儿笑道:“二郎和三郎已在江陵城外聚集了近千人,如今也有些模样。” “只是他们两个到底年轻,有些事情想得不够周全。我想请你在居中调遣,在城里大乱之时,牵制留在城门之处的护卫。” “可以,”谢大答应得痛快。 管大道:“那我呢?” 柳福儿道:“郡守送女,定会找些吹弹的送嫁,管叔你挑些会这些的上船,把船想法带回来。” “至于我和郎君,我们去城里,”她看着梁二,道:“郡守府由我们来。” 梁二点头,道:“跟着来的人这就得动身,分批潜入城里。” 管大也起身道:“我这就去挑人,跟着进去。” 柳福儿叫了赤槿,吩咐她去开库房。 又道:“江陵城门如今只认钱,不认过所,你们把银钱带足了,免得不便。” 梁二转了下眼睛。 也就是说现在的江陵城鱼龙混杂了。 他起来道:“我去交代他们一声,趁如今城防不严,先去马家周围打探清楚,也好便宜以后行事。” “还有八郎,我已经传信让他回来,粮仓那边交给钱老四就是。” 柳福儿点头。 觉得梁二一回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谢大淡笑望柳福儿道:“若有事,该怎么联系?” 柳福儿道:“城北平康坊有家鱼铺,掌柜姓葛,你告知他便好。” 谢大笑着点头,提步往外行去。 没等过午,谢大和管大便带着人走了。 吃饱喝足的梁康指使着润娘来寻柳福儿。 柳福儿一边看葛大传来的简绘地图,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陪儿子玩耍。 梁二从外面进来,见梁康正颤颤着小腿,踩着软软的毛毯,被润娘扶着站起。 他便走过去逗弄,“过来。” 梁康小脚在地上踩了踩,看也不看他,只扭了小屁股往柳福儿那儿使劲。 润娘怕他伤了自己,赶忙把他抱去柳福儿跟前。 梁康一把抱住柳福儿的大腿,再不肯松手。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江陵,我来了 “看什么呢?” 梁二也跟了过去。 大约母亲再侧,梁康底气大增。 他伸着小胳膊,十分认真的阻拦梁二。 梁二挑眉。 心说,这小子人不大,心眼不小。 他故意躲开梁康的手,凑到柳福儿跟前,用力亲了口。 梁康瞪着与他极为肖似的眼睛,鼓着腮帮。 梁二甚是得意,又亲了口,复又挑衅看儿子。 柳福儿看他一眼,重又低下头。 不防梁康哇的一声哭了。 “康儿,怎么了?” 柳福儿赶忙把他抱起来,温柔的哄着。 梁康张着小手,抱着柳福儿胳膊,见梁二不再过来,便抽涕着停了。 这会儿柳福儿也反应过来,她推了下梁二,道:“你真有个出气,还跟你儿子置气。” 梁二看梁康,却见他揪着柳福儿的衣裳,眼底一片干净,适才豆大的泪珠似乎都是幻象。 柳福儿转了身,安抚的拍拍梁康,又继续忙自己的。 梁二一直盯着梁康。 见他注意力渐渐转到自己的脚上,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到柳福儿身边。 才刚伸手,就见梁康忽的抬眼,黑黢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手。 梁二同样对视过去,手还试探的往前伸。 梁康小嘴一瘪,作势要哭。 梁二不想惹柳福儿发火,只得悻悻收回。 柳福儿是背对着梁二,并不知晓两父子的小动作。 待到梁二起身,她道:“咱们几时走?” “不急,晚两天,”梁二道:“等舅兄回来,咱们一起走。” “不行,大兄和十娘马家人并不陌生,何况还有阿嫂,她是”柳福儿道:“我想把康儿在这儿,让大兄留下来看顾。” “也行,”梁二斜了眼看还不知已经被亲娘扔下的小子,咧嘴道:“我去准备一下,人一到咱们就走。” 梁二脚步轻快的去外面安排。 柳福儿将地图记在心里,随手将布帛扔进边上的碳炉。 烧得正旺的炭火极快的将布帛点燃,没出几息,便化为灰烬。 柳福儿这才抱了正努力跟鞋袜奋斗的梁康,柔声道:“康儿,阿娘要出门了,你会不会想阿娘?” 梁康咯咯的笑,去拉柳福儿的鬓发。 柳福儿亲昵的蹭了蹭他小脸,笑看润娘。 润娘行礼,表示知道该怎么做。 又两天,司空八郎从粮仓回来。 梁二快言快语,将事情交完毕。 司空八郎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就在这儿看着,什么也不干?” “怎么不干,”梁二道:“我可把最最宝贝的儿子都交给你了,这可比打个破城重要的多。” 司空八郎板着脸不语。 他自小便有杀贼守城之壮志豪情,而今难得有机会,他却被排除在外。 这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他转眼看梁二。 梁二忙道:“这是你妹子定的,有意见,找她。” 司空八郎顿时泄气。 若是她定的,那他……也只能认了。 梁二见他不再纠结,顿时松了口气。 见过柳福儿,司空八郎才将甲胄兵器一干事情交代清楚,梁二就把酣睡中的梁康甩锅,然后一刻也没停歇的带人启程。 待到出了鄂州地界,船速转缓。 又行了半日,大船停靠上个荒僻阜头。 侧边,一艘破败的乌篷小船从泛黄的苇荡里悠悠滑来。 王二立在船头,遥望。 当看到是柳福儿和梁二之时,他赶忙让船夫靠拢过去。 梁二见他脚下微微发沉,便皱起眉头道:“这些时日可是荒废了工夫?” “哪有,”王二瞟了眼柳福儿,道:“我每日都与三郎带着人用心操练呢。” 言外之意,便是略有些荒废也是为了完成柳福儿的交代。 梁二给了个以后找他算账的眼神,与柳福儿上了船。 王二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也跟了上来。 船夫等人都坐定,便摇船往河中行去。 柳福儿问情况如何,得知一切都好,才微微放了些心。 篷船悠悠来到江陵城边上,船速开始转缓。 王二看了眼外头,道:“前面就是卡口,你们还是先躲起来吧。” 他蹲下来,把木板一块块卸下来,露出一尺来高的空间。 柳福儿有经验,下去之后,贴着侧面的舱板,躺平。 梁二瞄了瞄剩余的空间,有些迟疑。 王二道:“姐夫,放心吧,我和孟三试过,两人躺着没问题。” 梁二看他一眼,也跟着下去。 王二将板子一块块放好,正要起来,发现覆在梁二那边的有些发翘。 他小心避开那处,来到船头。 船夫将船停在一阜头,待到王二下去,他一个用力,将船往卡口荡去。 船篷下的夹层,柳福儿轻缓的呼吸。 黑暗里,时间总是特别漫长。 约莫小一刻钟,又好像大半个时辰,终于外面传来船夫与兵士交涉的声音。 大抵是数目不太满意,兵士喝令着船夫将船停靠,似乎是要查验。 梁二瞬时紧绷身体,手缓缓摸上腰际。 那里藏着一把足可要人性命的短匕。 感觉到梁二的动作,柳福儿略一翻手,拉上他衣袍。 梁二以气音交代,“待会儿莫动。” 柳福儿则回他,“静观其变。” 梁二抿嘴,手当真不动了。 外面传来几声沉重的脚步,单薄的船板不负重荷的吱呀作响。 柳福儿越发的放缓呼吸,尽可量的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 听得脚步越来越近,梁二再度绷紧身体,脑子极快的盘算该怎么第一时间将来人擒拿,并顺利带柳福儿出城。 兵士又往里走了两步。 船夫道:“官爷,小人真真没有说谎,今天真的没有收成,若不是这里无粮,我都准备在外再留两天了。” 兵士哼了一声,道:“听你这意思,你还有钱卖粮?” 船夫一顿,接着便是几声清脆的响动。 皮靴摩擦着甲板,发出粗粝的声响。 少顷,船夫略带哀求的道:“官爷,你好歹给我留两个,不然我饿着,如何还有力气撒网?” 一声脆响过后,脚步声远去。 耳畔传来细微的水声。 柳福儿知晓,这是顺利过关了。 船夫一直望着,等到彻底离开卡口,才跑进棚里,将舱板卸下。 第二百八十五章 耍花腔 危机过后,两人钻出夹层,重又坐定了喝浆。 船夫道:“今早过卡的银钱突然又涨了,我寻思就那么痛快付了实在太让人起疑,便略微争辩了下。” “不想那官爷倒认真了,还上来检查,”他歉疚作揖道:“让两位贵人受惊了。” “无事,”柳福儿摇头,问:“守城的是徐家护卫?” 船夫点头。 梁二撇嘴,等船夫出去,他哼道:“怎么,徐家护卫就不贪了?” 柳福儿道:“淮南富庶,徐家爱惜羽毛,他家的护卫便是敛财,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冒牌的?” 柳福儿摇头:“还是先去打听仔细。” 船夫将船停靠在一处偏僻的阜头上。 “从这儿过去,右转走两户,便是鱼铺的后门。” 柳福儿表示明了,与梁二携手出来之时交代,“跟二郎说,让他们先别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船夫点头,一直目送两人走远,才撑杆离开。 柳福儿和梁二依着船夫指点,很快寻到地方。 才刚靠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 梁二皱了皱眉,叩响院门。 叩门声未停,门便已被拉开。 “夫人,”葛大侧身。 柳福儿点头,与梁二闪身入内。 葛大引两人来到东厢,进了门,葛大方才跪地行礼。 柳福儿虚抬手,示意他起身,道:“这两天,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有,”葛大道:“有风声传,徐家护卫正在陆续回去,城里的这些不过是郡守私下募来的浪荡子。” 柳福儿道:“马家可有什么反应?” 葛大道:“并没有动静,只是马府管家每日都很积极催缴赋税。” 柳福儿皱起眉头,片刻又讥讽的扯起嘴角。 徐家已显抽手之意,马家却把徐家当自己的保护伞,肆无忌惮的搜刮百姓。 她与梁二道:“你给封世叔去封信,问问他可有交好的御史,能否帮忙上书请奏。” 葛大赶忙去外面拿来纸笔等物,而后去外面候着。 柳福儿上前磨墨,待梁二写完,便将信吹干,封印之后交给葛大,命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去武宁节度使处。 葛大一早猜到柳福儿出身不凡,但没想到与她相交的都是这样的封疆大吏。 他心里激动不已。 忙不迭奔去驿站,掏空了兜里的银钱,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走。 回来时,他赊了两块肥瘦相间的羊羔肉回来,与一早留下来的活鱼,炖了锅家里祖传秘方鱼羊鲜。 待到端上桌,才一掀盖子,浓厚的鲜味便充斥了整个屋子。 柳福儿有些惊奇。 她早前是听说过羊和鱼炖在一起特别的鲜。 但从她来了这边,不论是汴州还是淮南,似乎都没有这么做过。 梁二起筷,夹了一块鱼肚的位置,放到柳福儿碟了。 柳福儿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鲜美无比。” 她又夹了一筷子,梁二正要端碟,却见柳福儿将肉放到自己跟前。 将肉分成小块,她正要吃,抬眼见梁二看来。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忽的懂了。 她抬手送到梁二嘴边。 梁二抿了下嘴,张嘴来咬,却咬了个空。 柳福儿已经将肉咬在嘴里,笑眯眯咽下道:“的确好吃。” 梁二盯着她油汪汪的嘴唇,忽的邪气一笑,道:“是吗?” “我尝尝。” 他忽的俯身过,给她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待到起身,看着她酡红的脸庞,他亦点头道:“是好吃。” 柳福儿捂着嘴瞪他。 梁二复又夹了块炖得烂烂的羊肉,送到柳福儿手边。 柳福儿转眼,见梁二还蠢蠢欲动。 她忽的一笑,松开手,缓缓探头。 梁二一点点收回手臂,诱柳福儿靠过来。 柳福儿也好似被蛊惑,听话的过来。 梁二呵笑,将柳福儿抱在怀里,将肉喂给她。 柳福儿也夹了块,送到梁二唇边。 如此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砂锅吃了大半。 柳福儿摸摸肚子,表示再吃不下。 梁二便将胡饼撕开,把余下的羊肉夹进去,几大口便把饼吃掉。 柳福儿将碗碟拿去外面,一早候着的葛大赶忙接过,又送上盥洗的水来。 梁二过来,将沉重的木盆接过。 简单梳洗,柳福儿便宽衣准备歇了。 梁二把盆端去一边,稀里哗啦的洗了好久。 柳福儿心知肚明他是何意,她摸摸才刚绑了不久的物什,坏坏一笑。 过了片刻,梁二一身水气的走了进来。 见他鬓发半湿,柳福儿也收了玩心,汲鞋去拿了个大布巾,给他绞头发。 梁二眯着眼端坐,嘴里却道:“哪有那么娇贵,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柳福儿仔细将他头发弄干,顺手将布巾搭好,这才重又去床上。 梁二抓了抓松散干爽的头发,嘿嘿笑着灭了灯盏跟上。 大手才刚摸上裤腰,正想要这样那样。 忽然摸到一处绳结。 梁二停了手,迟疑的道:“你是不是……” 柳福儿嗯了声,忍了笑意,以十分娇弱可怜的声音道:“郎君,事有不巧,怎么办?” 梁二侧了侧身体,淡淡的月光从窗纸隐约的透过来。 柳福儿看不见梁二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些轮廓。 梁二垂头,没有说话,看似有些低落。 柳福儿只是开玩笑,见他这般,便去拉他手道:“我现在肚子都不疼了,你不高兴?” 梁二闷闷的嗯了声,径直往被里钻。 这是生气了。 “郎君,”柳福儿凑过去,贴了他耳朵,吐气如兰,“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屋里一片安静。 “没有。” 半晌,梁二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郎君,”柳福儿伸手推他。 梁二跟着她力道来回的晃,就是不肯把头转过来。 柳福儿没法,只好趴在他身上耍赖,道:“我错了。” 梁二默了默,道:“哪儿错了?” “我不该知道自己不方便,还故意折腾你,”柳福儿老实得不行。 被子里,梁二咧嘴一笑。 他钻出脑袋,道:“行吧,看你这么诚恳,我就原谅你。” 终于哄好。 柳福儿弯唇一笑,片刻她又有点怀疑。 明明不是个小气的人,怎么刚才会突然一反常态? 莫不是他瞧见自己偷笑了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苛捐重税,人心惶然 翌日清晨,还未睁眼,便听到外面热闹的叫卖声。 梁二从外面进来,见她正要起身,便道:“我买了才出锅的甜缒和蒸饼,还热着。” 他提了搁在碳盆上的水壶,把水倒进木盆。 柳福儿拿出里面镶了短毛的胡服换上,才去盥洗收拾。 待到坐定,梁二已经给她盛好了汤饼,顺便还递了勺子。 柳福儿抬眼看他。 梁二咬了口甜缒,含糊道:“看什么,快吃啊。” 柳福儿点头,撕了半个甜缒,就着汤饼吃。 梁二几口便把巴掌大小的甜缒吃完,顺便拿了她放在盘子里的半个,几口解决。 柳福儿将嘴里的吃食咽下,道:“打听得怎么样?” “徐家人的确在陆续撤走,不过是悄然离开,现下留下的也不过几百人而已。” 柳福儿大喜。 王二已聚集千人,且天气越冷,他那里人就会越多。 再加上山坳的那些,他们在人数上,已是占了优势。 柳福儿无意识的搅着汤,对于如何对待这些徐家人,她有些纠结。 腊月十分,即便点着炭盆,屋里的温度也不是很高。 眼见碗沿已经结了油花,梁二道:“这些事情,我来就好,你安心在这儿呆着就是。” 柳福儿回神,笑看他一眼,乖乖低头喝汤吃饼。 梁二等她吃完,把东西收拾出去,从后门出去。 柳福儿出了厢房,在小院转悠一圈,反而去了前面。 葛大正在招呼前来买鱼的妇人,见她出来,便要过来。 柳福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理自己。 信步从这里去了外面。 此时辰时已经过半,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几个。 几乎称得上卖货的比买货的还多。 柳福儿左右看看,挑了边瞧着更长些的街道,缓步过去。 摊贩们迎来送往,眼睛都毒的狠,即便柳福儿这身衣裳平平无奇,但她的神态气质骗不了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缺衣断粮的。 一阵眼巴巴的观望之后,终于有个胆子大的上前两步道:“大娘子,我店里有最时新的江南珠钗,大娘子若有兴趣,不妨进来一观。” “好啊,”柳福儿一笑,跟着那掌柜进门。 掌柜很是热情,将大大的妆匣从柜台后拿出。 柳福儿一眼扫过,心说果然。 时不时新,她不太懂,但成色却是非常一般。 不过想也是,这里是江陵城里最为破落的坊市之一,好到哪儿去? 她捏了枝玉兰白玉簪,道:“这个怎么卖?” “一贯,”掌柜报价。 柳福儿搁了,转身要走。 掌柜大急,急忙道:“不然八百钱。” 柳福儿还是摇头。 掌柜咬牙,几经挣扎才道:“四百,不二价。” 柳福儿看他。 掌柜哭丧着脸道:“大娘子,如今税重,我刨除成本和税金,真真是一个铜板都不赚啊。” 柳福儿见他不像作伪,便问他,“你每月要交多少税?” “零零总总算起来,差不多这个数,”掌柜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文?” 掌柜嗤笑,“是三贯。” 柳福儿有些动容。 这间店在这条街上很不起眼,像这样的商铺只这条街就有二十几家。 这么一算,只这一个坊市,一个月就有几十贯的税钱了。 掌柜道:“这里还算好的,听说东城和西城交得更多呢。” 柳福儿心说,那里的东西也更贵,利润更高。 她道:“这么多,你能赚出来?” “这里是人力和脚夫扎堆的地方,谁又能天天买这些,”掌柜摇头道:“这买卖干不得了。等到把货清理了,我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这儿。” 大约是憋得久了,怨气太深,又或者柳福儿语气平和,如关心他生活的左邻右舍,掌柜说起这些并没有保留。 柳福儿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摊开的妆匣。 掌柜这才想起早前招呼柳福儿进来时的说辞。 他很是尴尬的讪笑。 柳福儿没纠结这话题,反而问:“不知掌柜打算去哪儿?” 掌柜警惕看来。 柳福儿道:“日子不好过,集上更是如此。家里几张嘴都等着嚼用,我与郎君过来这边,也是想谋个出路呢。” 掌柜微微松了口气,他瞟了眼外面,隐晦的指了指南边。 柳福儿了然,用气音道:“黄二郎。” 掌柜忙把手比在唇边,示意噤声,又小声道:“我听说那边日子现在好过得紧。” 小老百姓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在他看来,只要吃饱穿暖,便是好的。 柳福儿点头,同样小声道:“多谢掌柜指点。” 她掏了荷包,把簪子买了。 掌柜觉得柳福儿办事讲究,又附赠了两朵插鬓的绢花。 柳福儿也没客气,将花一并收了。 出了街市,她又去其他坊市转了转,才回到鱼铺。 此时已是日头西斜,梁二早已回来。 见她进门,便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转转,”柳福儿笑着坐定。 梁二抓着她手,感觉微凉,便倒了杯热浆递过去。 又倒热水,弯腰就往她脚抓来。 “你别,”柳福儿急忙缩脚道:“我自己来。” “你把杯子拿稳就是,”他蹲下,把柳福儿的鞋袜脱了,大手包住她小巧又冰冷的脚掌,道:“不是说让你在屋里呆着?怎么到处乱跑?” 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快速的蔓延至全身,才刚侵入身体的寒意瞬时被驱散。 柳福儿不由打了个哆嗦,垂目就见梁二略带责备的望来。 她讨好一笑,乖巧的道:“我错了。” 梁二这才低下头,试过水温,把她脚压下。 柳福儿抱着杯子,看了会儿,搁了杯子,道:“已经冒汗了。” 梁二抬眼,见她脸颊微粉,嘴唇重又带上血色,才拿了帕子给她擦脚。 “我自己来,”柳福儿躲开脚,顺便伸出手。 梁二一笑,把巾帕递给她,起身把水倒了。 又去拿来饭食。 两人在床边凑合着吃了些。 等到梁二收拾碗碟,柳福儿折身去床铺里边。 待到梁二回来,她拍拍外面床铺。 梁二将碳火拨得旺了些,才过去坐定,脱靴褪袜。 柳福儿凑到他肩背边,靠上去道:“你最近怎么回事?”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买货卖货,老本行 梁二将袜子扔去一边,转眼道:“什么怎么回事?” 柳福儿道:“感觉像是变了个人。” “不好吗?”梁二狐疑。 谢大和管叔就是这么教他的呀? 柳福儿看他一会儿,摇头道:“挺好,睡吧。” 梁二呵笑,顺势抱住她,手一挥,灯便灭了。 柳福儿抬手去拉被子,才一动,就感觉被子已经被盖上,一只暖暖的大手轻缓的贴上肚子。 柳福儿微微一笑,手跟着覆上的同时身体更紧的依偎过去。 一夜天明,梁二轻手轻脚的起身,顺手把被角压严。 柳福儿睁开眼,道:“你等一下。” 她从被子里起来,道:“这城里的百姓对马家皆怨念不浅,我想若有他们能帮忙造势,或许可以少些伤亡。” 梁二系了腰带,道:“你昨天出去,就是研究这个?” 柳福儿点头,道:“只是,这事需要时间,现在来办,恐怕有些晚了。” “也不晚,”梁二道:“这些日子马家人没轻折腾,二郎那边也收了不少城里的,几天时间正好,消息也不会传到马家。” 他似乎想到了主意,转身之时,又叮咛:“你且睡会儿,我这去办。” 柳福儿点头,目送他出去,又听到他和葛大说要联系王二。 两人商量着去了前院,柳福儿打了个呵欠,拢好床帐,拉紧被子躺下。 一觉迷迷糊糊,再醒来已经巳时过半。 她翻了个身,懒洋洋的看了会儿天光,才起来盥洗。 葛大听到有动静,忙从前院过来回禀:“夫人,郎君去了城外,交代说晚些时候回来。” 柳福儿随手把头发抓了个髻,自觉没有什么问题,才开了门。 葛大送上两个橙红浑圆的柚子,道:“这是谢郎君送来的,说是给夫人尝尝。” “这个时候还有朱橘?” “等闲见不着了,”葛大道:“这该是进山里去寻的。” 柳福儿接过,葛大又颠颠拿来鱼糕。 糯白的米糕都切成四方形状,上面带着层油光,阳光下,香气与热气同时蒸腾开来。 柳福儿轻嗅了下,捧场的道:“这什么,好香啊。” 葛大咧嘴,道:“是鱼糕,小人跟一个常来卖鱼的妇人学的。” 柳福儿尝了一块,赞道:“鲜甜可口,真真好手艺。” 葛大呵呵的笑,见柳福儿抬手又夹了块,便轻步退了出去。 入夜,梁二悄然归来。 柳福儿让葛大把早前留下的饭食拿来。 待到吃完,两人便歇了。 第二天一早,梁二再度出去,又是月上枝头方才归来。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并且就连葛大也变得忙碌起来。 眼见就要到马颖出城之日,柳福儿有些急了。 梁二却在这时收到封节度使的来信。 御史已经当庭参奏,且这些人也通过渠道传去了淮南与江南。 柳福儿浅笑。 徐家如今还不想彻底撕破那层面皮,这下余下的人该会跟马颖一并离开了吧。 想到这儿,柳福儿又道:“跟管叔通个气,那边还是算了。” 些许银钱而已,不值得用命去拼。 梁二点头,又道:“城南城北已经搞定,城西那群人胆子小,疑心也重,只隐晦表示会见机行事。” “太好了,”柳福儿舒了口气,笑着递上帕子。 梁二摇头,很有些不满意。 在他看来,马家压榨那些商贾可半点力气没留,这群家伙竟然还要做缩头鹌鹑。 柳福儿拉他坐下,道:“这样已是极好,本来我还想能把城北拿下便好。” “如此只要把南北城门占下,西边再堵死,徐家人就只能往淮南撤。” 梁二见柳福儿满脸欢喜,心里忽的又酸了。 他道:“你不想跟徐家明火执仗的打,该不会是因为徐四吧?” “你,”柳福儿瞪眼正想辩驳,却见他眉眼都皱到一处,便故意逗他,“若是,你要如何?” “你敢,”梁二顿时竖起浓眉。 柳福儿歪头睨他。 梁二道:“那我就弄死他。” 柳福儿摇头,笑道:“你要弄死他,只怕崔家人要跟你没完了。” 梁二一呆。 柳福儿便把徐四得了战功,崔家为其扬名一事讲了。 又道:“崔家对他这个郎子可是十分的满意,你若真把他怎样,崔家可不饶你。” 梁二轻嗤了声。 他会怕那群酸儒? 柳福儿道:“不过我也的确不想与徐家为难。” 梁二顿时不善看来。 柳福儿失笑。 她是真不明白了,明明一直跟他在一处,她也很注意与人交往的分寸,可他怎呢就偏爱吃醋。 她安抚的摸摸他手臂,道:“江陵这地方,通山南,达江淮,北能去中原,南可到岭南。可为何这样一处宝地,马家却守不住,还被撵得四处乱跑?” 梁二撇嘴,道:“那是他们太怂。” 柳福儿点头,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据城自守,只扫自家门前那点灰。” 她道:“早在我起这个念头之时便已想好,这地方只靠守定然不成。” “怎的不成?” 梁二扬眉,霸气纵横。 她笑道:“梁家军的威名不是摆设,我这个身份确实足以震慑徐刘和黄二。” “但靠别人并不是长久之策,”她道:“我想把这里变成一个枢纽,以利益把各方势力势力捆绑,让大家各自忌惮,却又不得不用,进而把这里留出来。” 梁二哼哼了下,道:“你打算怎么做?” 柳福儿笑道:“买货卖货,南货转去北,西锦卖去南,这么好的地方不利用,岂不是浪费?” 来这儿之前,她是开网店的,虽然不太成功,但也懂一点基本的流程。 在这个凡事都慢半拍的时代,她这两把刷子,应该还勉强够用。 至于以后……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她身边个个都不止臭皮匠的水准。 “就这样?” 梁二很有些不以为然。 合着折腾一大顿,就为了点银钱。 这可有点得不偿失。 柳福儿笑道:“其他的,且做且看呗。” 梁二听出柳福儿的话意。 打算她肯定是有的,只是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他凑到近前,道:“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不说,”柳福儿呵笑,身体后仰着摇头。 “就说一点,”梁二不肯放弃,又往前凑。 柳福儿还是摇头,却在他再次追问之时,以唇封口。 梁二猛地吸了口气,灯烛摇曳两下,瞬时熄了。 床上簌然落下,遮掩了一室春光。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各自行动 翌日,梁二从床上一跃而下。 柳福儿慢悠悠起身,道:“马颖几时登船?” “申时二刻,”梁二把胡服递进床帐,等柳福儿下来,又道:“你就留在这儿,等事情结束,我再回来寻你。” 柳福儿摇头,道:“你去郡守府,我去开城门。” “不行,”梁二瞪眼,“城门护卫太多,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放心,”柳福儿道:“我又不傻,发了信号我就跑了。” “让葛大去,他路熟,跑得还能快些。” “还是我去吧,别人去,我不放心。” 梁二沉了脸,道:“有些事我忘了交代,还有管叔那边,我得去看看。” 柳福儿问:“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梁二说话已跨出屋门,“路上买两个胡饼就是。” 他极快的出了后门。 待到正午时分,面色轻松的回来。 才一进门就张罗吃饭。 柳福儿只诧异了下,没等问怎么了,就被梁二投喂,堵住了嘴巴。 待到饭后一会儿,城东传来热闹的鼓乐之声。 正在勾勾画画的柳福儿抬起头,侧耳静听。 歪靠着床头的梁二见状,不由鄙薄道:“哗众之事,马家倒是拿手。” 柳福儿转眸看他一眼,复又笑了,“倒是热闹得很。你不去看看?” 梁二轻嗤,一倒头,躺平。 柳福儿笑了笑,重又继续研究手里的鬼画符。 约莫小半个时辰,喧闹的鼓乐渐渐远去,柳福儿望了眼昏黄的天际,道:“时候差不多了。” 梁二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将匕首塞给柳福儿,道了声走了。 柳福儿点头,待他出了门,便将衣服收拾妥当,收好匕首,往城门附近的坊市去。 太阳仿佛一跳便落下了天际,柳福儿感觉出了坊市没多久,周围便已经昏暗。 负责把守坊市的兵士三三两两的出来,准备关门。 柳福儿形色匆匆的赶到城西定河坊的牌楼下,刚好与关门的兵士打了个照面。 兵士虎着脸呵斥:“都什么时候了,怎的才回来?” 柳福儿佝着要,满脸的堆笑道:“官爷赎罪,适才去追讨拖欠的银钱,一时没留意,便晚了。” 兵士眼睛一亮,与对面的同伴对了个眼色,便道:“晚了就是晚了,哪有那些个借口。莫非你当府衙的规矩是摆设?” 柳福儿赶忙喏喏说不敢,又从袖袋里拿出个荷包,肉痛的倒出一小半,道:“这个给两位官爷吃些酒,解乏。” 兵士呵了声,劈头一夺,将荷包连带手里的铜板全都抢来。 柳福儿啊了声,但看兵士看来,便翕翕着低头,再不敢言语。 兵士颠了下分量,满意笑了。 又警告道:“这回就算了,下次再抓住,就去府衙转转。” 柳福儿连连称是,急忙拐进一条巷子。 待到看不见兵士,她放慢了脚步,沿着街市向前,在靠近坊市边缘的地方寻了酒肆。 因着下午时的热闹,全城轰动,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这一话题。 柳福儿听了半晌,解决半碟撒子,众人才谈兴未散的陆续离开。 她也跟着一并出了酒肆。 让过两条街市,再穿过窄仄的小巷,周围已是空空荡荡。 立在高高的城墙之下,她抬头仰望。 关于轮值,葛大一早就打听清楚。 再过半刻钟便正轮值将要换岗之时,也是注意力最为松懈的时候。 柳福儿往后退了几步,来了个短冲。 脑海里灵猿攀壁的画面还没消散,她就已bia在墙上。 狼狈的滑下,她往后退两步,这才佝偻着腰,呲牙咧嘴的揉胸搓手。 缓了一会儿,疼痛感减弱,她贴着墙,踮脚去够。 这墙其实不是很高,也就三米出头,要是早前,翻过去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打从打生了康儿之后,她就一直好吃好喝。 气色倒是养的好了,身上也有肉了,只是动作也笨拙了,再不似从前灵活。 柳福儿又往上窜了几窜,都始终抓不住墙。 没办法,她只好吭哧着寻了几块石头。 犹如杂耍一般,摇摇晃晃的攀爬过去。 跳下高墙,她警惕的看向几丈开外的城墙。 黑黢黢的墙体高高耸立,犹如一道天堑,其上连半点火光都无。 柳福儿微一撇嘴,暗道马郡守实在小气。 如今可是腊月,有城墙遮掩还觉得阴冷非常,高墙上可是还刮着凛冽的西北风呢。 她蹑手蹑脚的贴上城墙,往便宜兵士上下轮值的台阶去。 行了小半刻左右,前面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 柳福儿站定,听了片刻。 大抵是抱怨轮值的人怎么还没来。 她又往前行了些,寻到个城墙错开的缺口,忙闪身躲进,又小心的探头去看。 平整的石阶旁边,两个兵士似乎忍到了极限。 有一人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去看看。” 另一人小声嘀咕了句又这样,到底也没阻止,反而坐去了台阶上。 柳福儿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离开那人彻底走远,她才绕了个弯,轻巧的贴到台阶下边。 留守那人还在兀自哼着小曲。 柳福儿听不太全,只隐约听到什么摸手,小脸一类。 言辞实在下流。 柳福儿从怀里摸出匕首,深而缓的换了两个呼吸,疾步贴到近前,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一刀切断他喉管。 鲜血顷刻喷射出来,柳福儿收手微慢,手上、胳膊上都溅上一些。 温热的感觉让人寒毛直竖。 柳福儿猛地一个哆嗦,匕首登时从手里掉落下来。 柳福儿大惊,急忙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人歪斜的倒在地上抽搐,一抹冷光这人腿上缓缓下滑。 柳福儿松了口气,适才的恐惧与紧张反而缓解不少。 她弯腰将匕首拿起,又转去台阶的另一半,把这人甲胄剥下来。 接着把人翻下台阶与城墙之间的缝隙。 确定不会有人发现,她想要抹汗,可才一抬手,又赶紧放下。 拾掇了甲胄,她开始穿衣。 虽说她没当过一天兵,但好歹也帮梁二穿过,对怎么套,怎么绑,她还是很熟练的。 几下穿好,她束好腰带,又似模似样的正了正头盔,准备上去。 不想才一提步,莫名的就觉得背后一紧。 第二百八十九章 杀将过去,who怕who ! 她转了头要去看,肩膀却在瞬间被人扳住。 柳福儿大惊,急忙错步,并在同时反手以匕首斜划上去。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抬臂挡开。 来人腕力很强,只一下,就把她震得重又退了回去。 而此时,身后之人的大手已十分熟练的摸上她脖颈。 柳福儿头皮一阵发麻,肌肉紧张的抽搐。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死亡。 她喉咙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咕哝。 大手一顿,力道也放松下来。 柳福儿有些惊诧,就听身后之人道:“娘子?” 这声音柳福儿便是化成灰也不能忘。 她转过头,见果然是梁二,便道:“你怎么来了?” 梁二呵笑,道:“我不放心你一个。” 柳福儿瞪他。 想想,天这么黑,就是瞪,他也看不到,她只好作罢。 梁二笑意凑过来,道:“娘子,刚才没伤着你吧?” 柳福儿揉揉还在发麻的手臂,摇头道:“先办正事。” 梁二低应,拉了柳福儿道:“我先上。” “别,”柳福儿道:“我这身行头还能打打掩护。” 梁二明了,柳福儿所说是对的,便也没有坚持,只是叮咛“有事就过来。” 柳福儿点头,提步上行。 梁二略躬着身体,躲在台阶处。 待来到城墙上,一丈开外,一兵士转眼道:“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柳福儿慢悠悠的往他跟前去,同时又压了嗓子,含糊道:“郡守大方,赏了几瓮好酒让咱们兄弟乐呵乐呵,有我一个已经算是多的了。” 言外之意便是,其他人都不会来了。 “岂有此理,”兵士大怒,道:“大家都是兄弟,凭什么酒都让你们喝了?” 柳福儿耸肩,往前上了两步,安抚的拍他肩头。 兵士却不领情,他拨开柳福儿,就往城下去。 正待下台阶,梁二如一头捷豹猛扑过来,将兵士拿住,连点声息都没出,就把人解决了。 换上衣裳,梁二与柳福儿往沿着城墙往城门方向行去。 一路走,一路解决,终于来到靠近城门的地界。 柳福儿将头探出豁口,瞄了一眼,便从怀里抛出火折子,打开,抛了出去。 细微的火点在空中翻滚,落入城墙之下的护城河里。 梁二和柳福儿扭头就往城下去。 几丈外有兵士瞧见,便道:“哎,什么东西掉了?” 梁二扭脸,看了眼那兵士,道:“火折子,郡守说要给咱配碳,我提前备了点火的物什,不想没用就掉了。” 兵士不疑有他,还呵笑道:“你小子就会想好事,那也不过就是一说。” 梁二笑应了句,和柳福儿快步下台阶。 才刚走一半,就听到一阵沉重的甲胄声传来。 那是过来换值之人。 柳福儿缩回下去的脚,落定,手微微紧了紧匕首。 梁二脚步微顿,小声道:“别慌。” 柳福儿低低嗯了声。 一息不到,一队三十余人的兵士踢踏而来,走到近前还没等说话,就听梁二道:“怎滴这么晚,该不是又睡死了吧?” 那人啐了一声,道:“齐二那狗娃子诚心想把老子的美梦搅散,我还睡什么睡。” 梁二呵笑,道:“也该起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想要老子帮你守整夜啊。” 那人瞪眼,梁二已带着柳福儿走了。 那人搔搔脑袋,暗忖这人声音有些陌生,话倒是说得不太客气。 梁二和柳福儿神色自若的转到城墙错开的岔口。 才一确定脱离开众人视线,梁二便抱着柳福儿多进去,而后转头去看。 见兵士们都已上了石阶,他道:“得快些,那些人咱们都没处理,他们一上去就会发现。” 柳福儿也知道,她抽出匕首,随着梁二疾步往城门跑去。 城门处才刚换了四个守卫,眼见两人疾奔过来,便道:“可是有事。” 柳福儿点头,做出气短无力状,招几人过来。 梁二趁着几人不曾留意自己,从后面一刀一个,将两人断喉。 柳福儿则将匕首插进靠自己最近那人的胸膛。 余下一人已呆住,他想要拔刀,却手脚发软,想要叫人,嗓子却紧得发不出声音。 柳福儿手微微一顿。 梁二半点也不含糊,直接手起刀落。 而后他径直跑向城门。 柳福儿低头,看着还在抽搐着的兵士,叹了口气。 她知道,梁二这么做是对的。 此时他们就两人,若是因为妇人之仁,放了这人,有可能顷刻间便会招来更多的人。 王二他们召集过来的都是些穷苦佃户,真要打起来,怕还真不是这些浪荡子的对手。 城门传来几声木头落地的响动,柳福儿急忙赶了过去。 来到门洞里,对上面的动静感知更清晰。 她听到一阵疾奔过去的脚步。 显然他们已经被发现。 梁二正把另一块闩门卸下,见她过来,便道:“开城门。” 柳福儿点头,与梁二一人一边,将城门打开。 梁二立在门下大喝一声,将挑起来长桥的绳索砍断。 长桥重重落在河的对岸,声音在旷野里远远传开。 护城河外,官道的两旁,如风拂柳枝动。 一早埋伏在两旁的众人,掀开伪装,跳上官道,直朝城门而来。 与此同时,城里也响起纷迭不断的脚步声。 梁二紧了紧手里的佩刀,叮咛道:“跟紧我。” 柳福儿点头,把匕首放进怀里,也拔出佩刀。 两人来到靠近城门边缘,望着从三面包抄过来的马家人。 梁二微微错开一步,将柳福儿掩在身后。 柳福儿心头暖暖,但还是挪了半步。 虽然她力薄,却也想与他并肩,共同面对生死。 兵士们围成半圆,抄着长枪,朝梁二扎去。 梁二抡起佩刀,将十几杆长枪挑起,而后屈膝发力。 刀刃蛮横的刮着枪杆,发出刺耳的声音,直奔兵士手指。 眼见手指不保,兵士们皆弃枪后撤。 梁二脚尖一挑,勾起一杆长枪,他抛下佩刀,一抖枪杆。 顿时传来一声利利飒声。 兵士们虽然浪荡,但也不是不识货,当下他们便知,这是遇到硬茬子了。 第二百九十章 齐心协力得城池 梁二呵笑,健臂一挥,抡着长枪,就是一轮横扫。 众人皆往后逼退,几乎将城门之处彻底让出。 背后,孟三带着人已经赶到。 见梁二一人便能制住一群,那些被其害得倾家荡产,骨肉分离的佃户皆呆住。 柳福儿见状,忙振臂高道:“杀呀,杀了这群狗仗人势的软脚狗,把抢了咱们的东西夺回来。” 佃户一阵骚动,紧跟孟三在前的是山坳里的那群人。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想起了在白马寺的情景。 当时他们也以为必死无疑,但事实是,他们如今还活的好好的。 活着当真是好啊。 众人感激有之,振奋有之,当下也跟着高呼,并提枪杀将过去。 只是几息间,本还勉强能把人困住的马家兵士已然溃散。 梁二提枪道:“走,去郡守府。” 众人高喝的跟他前行。 柳福儿落后两步,叫了孟三,道:“派些人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去。” 孟三点头,转头吩咐。 柳福儿小跑去追梁二。 约莫小跑两刻多钟,这才来到城东。 此时坊市的门紧闭,远远的传来隐约的兵器碰撞声。 梁二很轻松的从坊市墙上越过,将门打开。 众人蜂拥而入,随他往里行去。 柳福儿刻意慢了几步,看了眼周围。 照比城南因着动静而点起来的光亮,这里少了许多。 柳福儿咧了咧嘴,重又加快脚步,追上众人,没等赶到梁二跟前,就看到地上横着的尸首。 梁二已带着人进了府里。 柳福儿弯腰,仔细的扫过死去之人,期间只看到十几个身穿藤甲。 她顿时松了口气,起码现在可以确定进府之前,自家的伤亡并不是很多。 门内传来一阵锵锵声,柳福儿紧了紧佩刀,提步过去。 只见一兵士正劈头往下砍。 兵士出招并没有章法,但他有着一股蛮劲,生生将身穿藤甲的男子迫得避无可避,只能后仰着露出空门。 柳福儿跨步上前,以刀刃用力一挡,又向上一挑,便将刀刃格开。 兵士收回刀,盯着柳福儿,露齿一笑。 如恶犬呲牙。 柳福儿蹙眉,接着握紧刀柄的动作卸了被反震的麻。 兵士微微错步,再度劈刀。 这回则是奔着柳福儿的脑壳来。 柳福儿侧身躲开,脚下灵巧转动,来到兵士后方,砍向他最为薄弱的脖颈。 但她个子没有兵士高,角度还有些刁。 兵士稍一歪身,便失了准头。 鲜血从兵士的肩膀奔涌而出,兵士惨嚎一声,用力往边上一挣。 刀硬生生的从血肉中拔出,柳福儿微凛。 兵士已抡圆了右臂,想要把柳福儿一举斩杀。 柳福儿急忙向后一躲,细长的脖子用力往后仰,兵刃险而又险的擦着她脖颈划过。 感觉兵刃离开,柳福儿忙往后错步,并在兵士力道用老之时,一刀扎进他胸腹。 兵士岣嵝着身体,咳咳发出倒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还想来钳柳福儿脖颈。 柳福儿咬了咬呀,再行发力,硬生生捅了个对穿。 兵士终于颓然倒地。 柳福儿呼呼急喘,这时,她才感觉到背后阵阵的凉意。 适才爬闪开来的男子已急忙过来,躬身道谢。 柳福儿摆了摆手,又往里行去。 此时里面战局已十分激烈。 一路行来,地上已躺满了或死或残的人们。 柳福儿这会儿依然顾不上关心旁人。 她转眼看了一圈,见梁二与谢大管叔三人占据两边,并随着周围敌手的减少,战局也在渐渐缩小。 柳福儿转眼又寻到杀得两眼泛光的孟三,她微微一笑。 她提刀过去,途经穿着马家甲胄的便砍上两刀。 待到来到梁二身边,梁二微微侧身,示意她与自己背靠着背。 如此又拼杀了两刻钟不到,门外再次传来高昂的喊杀声。 王二和王老二等人也都赶了过来。 其后还有连绵不绝,越来也高的呼喝,在渐渐逼近。 耳听得声音几如雷动的呼声,马家的那些护卫彻底的慌了。 本还尚算有章法的招式顿时乱作一团。 梁二瞅准机会,扬声大喝:“儿郎们,援军来了,咱们加把劲,让援军瞧瞧咱们的本事。” 众人高喝,手下越发的卖力。 待到王儿和王老二带人进门,战局已然平定。 待到最后一个马家人倒下,梁二手拄长枪,转脸朝急忙奔来的众人得意的大笑。 柳福儿见他好似顽童一般,不由笑着摇头。 谢大命人收拾战场。 孟三这会儿正在兴头,便带着人在院子内外来回的搜寻,王二来晚一步,甚是不敢,便一并跟着,遇见半活不活的便补上一刀,也算解了手痒。 梁二则看了看东边,道:“二郎,速度与我去东城卡口。” 梁二此举是要提防马颖带着徐家人杀个回马枪。 王二欢快的应了声,跳着跑到梁二跟前,又招呼自己带着的那一支过来。 梁二看了眼柳福儿,略一点头便快步出去。 柳福儿则与谢大等人来到正厅。 这里算是最为干净的地方之一,几人坐定,柳福儿起身向王老二道谢。 王老二忙起身道:“大娘子莫要与我客气,我心里明镜,大娘子此番让我等帮忙,便是给我等一个机会,吾感激尚且不及。” 柳福儿微微一笑,道:“都是一家人,二叔叫我福娘就是。” 王老二明白,这般称呼,便当真是归入亲眷之列了。 他忙笑着点头。 谢大寻了点清水道:“大娘子,要不要净手?” 柳福儿低头看了眼,早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后又再次沾染,一层叠一层后,她手上的血渍已经结块。 她点头,来到门边,就着谢大倒下的水,把手洗了。 谢大递上帕子,自己顺便也洗了洗。 待到坐定,谢大道:“马家父子都已枭首,只是马大郎之妻陈氏与其子不在府中,不知是否随船东去。” 柳福儿微蹙了下眉头,将早前勾画的纸拿出来,递给谢大。 趁着他看的时候,她与王老二道:“如今三座城门空虚,劳烦二叔带着人把守,没有府衙出具的带着谢大印章的过所,一律不得放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千头万绪,一桩桩办 王老二起身,拱手领命出门。 谢大这把柳福儿写的东西搁在几上,道:“你打算开通航道?” 柳福儿点头,道:“你怎么看?” “是个好主意,”谢大道:“不过现下需得安抚人心。” 他道:“司空郎君置下的粮食也需尽快运来。” 柳福儿点头,转眼见孟三进来,便问他:“清点如何了?” 孟三回禀,伤了三百多,死了一百多。 柳福儿微微点头,这伤亡到还在她预期之内。 她道:“你带些人运两船粮草入城。” 孟三领命出去。 谢大转眼,看了看柳福儿,道:“临来前我把参与攻城的人家眷全都摘抄出来,明日我会抚恤。” 柳福儿点头,叮嘱道:“把府里的财帛清点出来,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谢大笑着应是。 此时兵士们正将尸首抬去外面,顺带清理庭院。 谢大道:“侧间尚算清净,你且去歇歇,我在这儿帮你盯着。” 柳福儿这会儿哪儿还能睡得着,但她实在不想看到外面那般的景象,便去了边上的书房。 将搁在床榻之上的镶毛大褥扯去地上,她躺在光秃秃的草藤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 外面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渐渐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 渐渐的她意识有些迷糊,将睡未睡时,她想到康儿。 分别半月,不知他可有想念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在没有人走动,只有簌簌扫地的声响极有韵律的响起。 柳福儿从榻上起身,来到正厅。 谢大正侧身在小几上写着什么,见她过来,便道:“你来看。” 柳福儿走过去。 才一搭眼,便赞了声好。 论品评字画,她是个外行,但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谢大抬眼一笑,神情淡然。 柳福儿将告示看完,点头首肯。 谢大轻吹纸张,待到字迹干涸,便搁去边上。 那里已经写好了一叠。 柳福儿坐定,歪头道:“谢大,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是那个谢家人?” 谢大笑了,问她,“那个谢家是哪个?” “前朝名声大噪,拒为皇家媳的那个,”柳福儿瞪他,道:“明知故问。” 谢大笑意微收,微微摇头,道:“如今只有伶仃落魄的两兄妹,再没有什么谢家了。” 柳福儿眨眨眼,所以他当真是那个前朝很有名的那个大家族的了? 这也就能解释通,他为何精通六艺,知理善划,就是司空八郎这等世家子,也不及他甚多。 眼见他面生寂寥,柳福儿道:“谢家便是谢家,成家立室便可为家。想当年,你家先祖不也是从一人发展成一氏族的。你好歹也是他子嗣,怎地就不成?” 谢大笑望。 谢家鼎盛之时,旁支嫡支加起来近千人,他就一个,便是日夜努力,又能有几个儿女? 他拱手,道:“多谢大娘子抬举,某定当努力。” 柳福儿听出他的戏谑,瞪他。 谢大收了告示,道:“我去府衙看看,寻个合适的屋子继续努力。” “谢大郎,”柳福儿磨磨后槽牙。 谢大大笑,阔步出了门去。 柳福儿等他走远,也微微一笑。 她起身来到门边,昨晚遍布着鲜血的甬道已经清理干净,平整的青石板路泛着被水洗过的微光。 两个汉子顺着边上的花径过来,看到柳福儿,两人赶忙行礼。 柳福儿问:“后面也都清理好了?” 汉子点头,道:“大娘子要去看吗?” 柳福儿笑道:“我自己去就是,你们且忙吧。” 汉子拱手,从甬道往门外走去。 柳福儿提了袍脚出来,沿着回廊往后园行去。 穿过造型雅致的月洞门和几处被清理成被狗啃过造型的院子,便能一精致小湖。 走到近前,还能听到簌簌水声,显然这水是活的。 沿着水边往前,不远是一架曲曲折折,迂回来去的白玉石桥。 上了桥,一路向前,便可到达湖中心的八角小亭。 柳福儿提步进去,见亭中空荡的,没有一点东西。 但从地上的痕迹来看,显然早前是置了座椅案几的。 出了亭子,她来到正房。 厅堂里,案几等物尚且还在,内室有些乱。 她打开柜子,里面空空,想来是被人收拾起来,清点装箱了。 她去边上耳房,走了好几件,也没能寻到身衣裳。 没办法,她只能叫住人问明东西收到哪儿,去那儿拿了身寻常的换上。 到此时,太阳已经升起。 宵禁也解除了。 回到前院,一个与王二年龄相仿的孙礼端着饭食过来。 柳福儿看了眼,只是简单的肉粥。 她道:“你们吃了吗?” “吃了,”孙礼答得痛快,肚子却发出响亮的抗议。 柳福儿笑了。 她推开粥,道:“拿去给伤员,让他们先吃。” 孙礼拿眼看她,没有动。 柳福儿挑眼,“要不我送去?” “不用,不用”孙礼赶忙摇头,端着粥麻溜走了。 她理了理袖口,出门。 转过郡守府所在的巷子,便见街上的人皆行色匆匆的往坊市牌楼行去。 她也跟着人群一并过去。 此时牌楼之下已经聚了好大一群人。 城东的人家便是仆从也是识文断字的,看完告示,便急忙忙折身往回奔。 柳福儿悠哉的立在边上,看仆从来来去去,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去城西。 争斗便是从这儿而起,柳福儿相信,周围几个坊市的人在宵禁解除之后,定然已经通过了气。 进来坊市大门,没等走近牌楼,就听到有人高声诵念。 “马氏为官不仁,横征暴敛,迫使百姓流离无数。今有女柳氏不忍百姓骨肉生死永隔。揭竿为旗,为己为众一争。即日起,但凡有被马家迫害欺压者可到府衙登记,一经查实,可得一定弥补。望众周知。”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都在说竟有这等事,这可是闻所未闻。 柳福儿听罢,含笑摇头。 这个谢大到底是藏了一手,早前那告示可没提她。 不过这样也好,她如今已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马家人欺她,她便是占了这里,也可以说道说道。 柳福儿立在一旁观望,见大家都露出意动,但又迟迟不动,便去寻葛大。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头当礼物,可满意否? 不想葛大今天没开铺子,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葛大行色匆匆的过来。 看到柳福儿,葛大赶忙行礼。 柳福儿摆了下手,示意他开门。 进了内院,柳福儿问他,“那告示大家可有什么反应?” “高兴得很,”葛大笑道,“只是,”他看了眼柳福儿,道:“只是大家都有些害怕,不敢去说呢。” “怕什么?” 葛大道:“说是马家人死了,可没看到尸首,他们也不敢尽信的。” “这好办,”柳福儿看了眼天色,道:“正午吧,就在北城门前那片空地,你让大家过去看吧。” 她起身往外行。 葛大赶忙躬身恭送。 柳福儿行了两步,道:“等到事情料理清了,你去府衙寻谢大郎。” 这就是要安排差事了。 “多谢夫人,”葛大大喜,忙把头压低,长揖到底。 柳福儿起身再去寻谢大。 谢大正埋首书案,见她过来,便笑问:“你怎么来了?” 她将葛大所说的顾虑讲与他,又道:“我想把马家父子当众斩首。” “此法甚好,”谢大道:“古来便有斩首而悬木的事情,我以为用在这里正好。” 柳福儿眉头微动。 她有些迟疑,“挂几日?” 谢大笑了。 “挂到粮船回来便可。” 柳福儿松了口气。 如此也就七日最多。 谢大办事麻利,说完这话,便着人去办这事,又让人通知各坊市里正,将这事挨家挨户的通传下去。 才刚夺下城池,什么事情都需要想到。 谢大又交代,待到斩首之后,务必告知大家,不日便有粮食发放,让里正安抚好百姓,再将自己管理的坊市人口统计清楚。 柳福儿见他说完这事,说那事。 听差的人一会儿就换了两拨。 她听了一会儿,觉得就算接受爆炸知识的自己都想不到那么周全。 她随意扫了眼他案头,其上公文已经堆得满满。 柳福儿悄悄咂了下舌,悄然拱了下手,准备离开。 不想谢大叫住她,道:“你以后的住处打算在哪儿?” “还在郡守府吗?” “不然住哪儿?” 柳福儿反问。 谢大道:“你若不喜欢可以推倒了重来。” 柳福儿摇头,道:“咱们的钱可都是有数的,不能浪费。” 她提步道:“就那儿吧,挺好。” 谢大微微一笑。 看来突然的成功并没有让她昏头。 这很好。 柳福儿提步出门,才刚要出府衙,就见王二形色匆匆的过来。 柳福儿叫住他道:“怎么了?” 王二急忙忙道:“消息走漏,马颖带着人回来了,正在东城门外,跟姐夫对峙呢。” 柳福儿一凛,忙道:“可打起来了?” 王二摇头,道:“姐夫让我来问你,打不打?再拿些火油和箭矢。” 柳福儿立马反应过来,梁二这般是怕坏了自己的计划。 柳福儿转脸奔进进去寻谢大。 谢大在一堆文书里翻找出个册子,瞄了两眼,道:”徐家把过重的辎重,弓箭长枪都留了一些,若是打起来倒是不怕。” 柳福儿松了口气。 他们占据地利之便,只据城而守,莫说只几百人,便是上前也足可抵挡。” 柳福儿道:“立刻宣告全城,将马家父子人头悬挂于城门之上。” 谢大也是这个意思,并且还添上一句,但凡有报名抗敌者,立时入府君,成为柳家军中的一员。 王二眨巴眨巴眼,转脸见柳福儿已出门。 他急忙忙追过去,道:“阿姐,我也算柳家军里的一员吧?” 柳福儿看他一眼,问:“你说呢?” 王二呵笑。 他说,当然就是了。 府衙距离城门不远,只走了两刻钟不到便能看到高耸开阔的城门。 梁二立在过船的卡口上方,冷冷的盯着半里开外的三艘大船。 其上陈大带着众人与之对望。 柳福儿走到近前,道:“怎么样了?” 梁二看她一眼,皱起眉头道:“怎滴穿这么少?” 柳福儿无语。 明明就跟其他人一样多,怎的就少了。 梁二此时一身甲胄,唯有一件御寒里衣还在里头。 他转头看了眼,四下里皆是穿着或藤或铁的甲胄的兵士。 他只得转到迎风处,尽可量的挡下吹拂而过的寒风。 柳福儿则朝立在船头的陈大拱手,道:“陈郎君,几月不见,可还安好?” “尚可,多谢柳娘子惦念,陈大苦笑着拱手,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打上一打的心思顿时歇了。 蒙封节度使刻意宣扬,柳福儿的名头在淮南世家里可是不低。 他自问比不得尚大,亦没有曾三的武勇,就连跟前的人手也没有柳福儿的多。 这仗没法打。 柳福儿很是随意的将手搭在城墙上,身体微微前倾些,道:“陈郎君,劳烦你帮忙叫马家人来,我有东西想与他们看。” 陈大侧头,立时便有人去请。 城墙下,谢大步履有限的过来,其后又兵士拖着两人头来。 柳福儿朝他笑了笑,转脸,便见马颖脚步匆忙的赶来。 才一站定,她便咬着牙关,低而狠的念着柳福儿的名字。 柳福儿听不见她说什么,但看她面色泛白,眼底发青,便知这一夜他并不好过。 柳福儿轻轻的笑,示意把头挂到竹笼里,高高的挑起 马颖先是一怔,片刻便明了那笼里是何物。 “阿耶,大兄,”她凄厉的叫着,要往前冲。 “马娘子,不可,”陈大急忙把她扯住,吩咐柑香,“把人带回去。” “滚开,”马颖扭着身体,用力甩脱柑香的手,紧紧巴着船边,喝令陈大,“把船开过去。” “马娘子,再往前便在其射程之内了,”陈大解释。 “我说过去,”此时的马颖眼睛充血,眼角几乎崩裂,哪里还会再听这些。 徐家的护卫皆看向陈大。 陈大微微点头,在马颖松懈的一瞬,突然出手,将她劈晕。 “娘子,”柑香惊叫了声,转而怒瞪陈大。 陈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吩咐人把马颖带回舱里。 城墙上,竹笼随着冷风来回的晃悠。 陈大瞄了眼,道:“柳娘子,成王败寇,怨不得人,可也没必要把事做绝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邻里邻居的,还是好好相处吧!(月票加更!) 柳福儿微笑,道:“人若敬我,我必礼让三分,人若犯我,我定十倍奉还。” 她道:“陈郎君若想知道我今日为何这般,不防去汴州打听打听便知。” 陈大用力抿住嘴唇。 柳福儿轻笑,道:“此去烦请郎君帮我给徐家郎主带个话,就说我非恶邻,相居共安,岂不乐哉。” 陈大目光微闪,又看其后虎视眈眈的梁二,挥手示意离开。 柳福儿屈膝一礼,笑望船缓缓走远。 下了城池,谢大道:“再过两天,这事大抵就传扬开了,好在那时粮船也到了。” 柳福儿微微的笑,问:“斩了马家父子,民众如何?” “皆拍手叫好,”谢大道:“我来时,已有民众前往府衙,要一诉冤情。” 柳福儿点头,道:“把这些冤状整理成册,派两个口舌灵活的前往蜀地与江南,将事情因由讲述清楚,另外把咱们的打算与两位节度使言明。” 谢大垂眸想了想,道:“王二叔口齿虽不甚伶俐,但他憨厚踏实,天然让人信上三分,再加上航运一事,吴节度使定会立场分明。” 柳福儿道:“徐家那边且不必急,待咱们与吴节度使结盟,他们自然就来了。” 谢大点头,道:“至于蜀地,”他顿了下,笑道:“我自请前往。” “你,”柳福儿讶然。 他走了,这儿一摊子事谁来? 谢大明了她的意思,不由笑了。 “如今这城已经是咱们的了,我好歹也得要来点凭证,才好方便以后行事。” “不行,”柳福儿摇头,“如今咱们势力未成,我担心那皇帝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 在她看来,名头虽然重要,但命更重要。 反正朝廷势弱,还隔着高山峻岭,等他们变得强了,那个皇帝便是有什么心思,也得收着。 谢大道:“听闻梁帅近前有位能断善变的谋士,抵达蜀地之后,我先去拜访他,请他指条明路。” 柳福儿看他,道:“你是打定主意了?” 谢大笑着点头。 柳福儿摇头,道:“你可知你这么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谢大笑,半认真的道:“那小妹以后就请你多多照拂了。”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别开玩笑。” 谢大笑而不语。 柳福儿叹气。 还是太弱啊。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府衙门口。 还不曾进门,就听到哭声一片。 柳福儿挑眉,谢大急忙提了袍脚进去。 “怎么回事,”谢大声音清朗,但他刻意压低一些,便显得甚是威严。 跪了一地的民众见到他过来,皆两眼放光,叠声到:“官老爷来了,官老爷来了。” “官老爷,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诸位,莫急,只要报来这里的,我们定会想办法帮忙,”谢大安抚了句,叫了个维持秩序的男子往屋里去。 “怎么回事?” 男子道:“马家人盘剥得太狠了,有些人家的女眷连带小娘皆被卖去外面,他们想让咱们帮忙去寻。” 谢大点头,道:“将这些人的住处单独记上,让他们回去等着。” 这种人口买卖的牙人大多游走四方,遇到价钱合适便会出手,要想找到,还不是要过多久。 男子领命出去。 柳福儿站在府衙边上,歪头看。 只见那男子带着人转去另一边的耳房,约莫过了会儿,便有面色凄哀的人抹着泪出来。 柳福儿等了会儿,见人差不多散了,才进去屋里。 谢大正在处理公文,见她进来,便道:“这些人皆是生在本地,水上功夫定然不弱,正是跟船的最佳人选。” 柳福儿点头,坐定道:“我能做什么?” 谢大看了眼手里的公文,从边上拖来一卷起来的画轴,道:“你看看这个。” “什么?” 柳福儿转眼,见谢大起身,将画高悬。 谢大将画轴打开,道:“这是城里最大的船行送来的,舱底各舱皆以活动隔板隔开,可根据货物大小,相互间隔,又可做渗水漏水之时的隔板。” 柳福儿听的瞪大眼。 这是传说中的隔水舱呗。 不过这里有这么先进吗? 谢大道:“不过此船船体太大,不适宜咱们这里的河道。我以为可将尺寸整体缩小,如此便可运转自如。” 柳福儿点头,问:“这船多少钱一艘?” 谢大伸出一个手指头。 柳福儿眨眨眼,“一千贯?” 有点贵呀。 “一万贯,”谢大道。 “多少?” 柳福儿倒抽了口。 就她现在这点家底,够不够那船的一个舱室啊。 谢大笑道:“我打算与船行商议,看能否赊欠。” 柳福儿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赊。” 她道:“城中局势未闻,若突然传出赊欠名头,很有可能造成民众恐慌。” 她道:“我来想办法吧。” 她又趴在画卷上,仔细研究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出门。 谢大笑,看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将画卷收起,命人送去郡守府。 而后,重又埋头案牍。 夜色迷离,梁二一身重甲回来。 正厅里并未点灯,反而侧间的书房灯火通明。 梁二卸了甲,走过来。 就见柳福儿一手托着卷轴,一手在画上细细的描着。 他走过去道:“这什么?” 柳福儿转头,一脸欢喜,“你来看,这是最新的货船图纸。如果用了这个,可以很大程度的保证货物安全。” 梁二看了眼,道:“既然好,那就造吧。” 他道:“多少钱?” “一万,”柳福儿道。 梁二有些动容。 一艘船几乎能赶上汴州城近半年的赋税了。 不过汴州有梁家军把守,民生安稳,这才有这么高的税钱,江陵被乱军跟走穿堂一样的,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又被马家好一顿盘剥,能不闹粮荒,没成一座空城死城,都已是万幸,又如何有余钱做这些?” “造肯定要造,不过不是现在,”柳福儿道。 “我打算在城门处设卡,所有来往货船,依照价值高低抽去税金。” 梁二挑眉。 朝廷法度确有如此规定,但法度里也有云,寺庙、官员,以及世家皆可免除税赋。 因此许多商贾都会钻漏洞,挂靠在其名下,以期免除。 第二百九十四章 细筹诸事 但看柳福儿的态度,似乎是不考虑这些,竟要将所有船只一视同仁。 莫不是,她是想变相惩戒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商贾? 柳福儿并不知晓梁二心里的嘀咕,她又细细看了遍图纸,才小心收好。 梁二笑看她宝贝的样子,道:“喜欢便造,银钱你不需担心,我会想办法。” “还不到时候,”柳福儿摇头道:“这座城跟个筛子似的,乱军、徐家来来回回进出不知多少遍。若不梳理明白,我可不放心动工。” “这个好办,”梁二道:“我帮你办就是。” 柳福儿问他:“你打算如何办?” “他们早已混入百姓之中,看起来都是寻常人一样,你要如何找?” 梁二道:“这个需得行家里手,我去寻个。” 柳福儿明了,他所说之人定是来自梁家军。 她点头,凑到梁二跟前,小声的道:“悄悄过来,莫声张。” “好,”梁二笑着揉了揉她脑袋,阔出去传信。 柳福儿嘀咕里句头发散了,举着灯烛去临时搭设的寝房。 帐幔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垂地,烧得旺旺的炭盆里,火焰随着微微一拂。 柳福儿来到近前,把手张开,略微暖了暖,才去铺褥放被。 待到收拾妥当,梁二已经走了进来。 他扫了眼炭盆,又见床铺上平平,便皱眉道:“怎么只两个炭盆?” 柳福儿正在宽衣,闻言转身道:“已经足够了。” 她道:“如今城门紧闭,百姓不得出入,柴碳都只能用早前存下的,再浪费怕是连饭都只能吃冷的了。” 梁二眉头依然未散。 他边走边宽衣,先柳福儿一步上了床榻,道:“你去火盆那边,等我烘暖了,你再过来。” 柳福儿坚持爬上床榻,趴靠在他怀里,“这样你和我都暖了。” 梁二半抱着她,道:“可我只想暖你。” 柳福儿笑着一点点挪腾,把自己彻底的叠在他身上,然后歪头。 梁二垂眸,看笑望自己的柳福儿,微微收紧手臂,将她更近的贴着自己。 灯烛略一摇曳,便熄了。 随着这盏灯烛的熄灭,整座郡守府也渐渐转为沉寂。 就如同蔓延,很快的住在郡守府周围的人家也跟着熄灯。 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坊市。 才刚升为百夫长的王二带着人在坊市外巡查。 转了一圈之后,见家家户户皆熄灯灭火,他有些诧异。 “这城里都这么早就睡的吗?” 身后,几个巡查的纷纷摇头,一个面容有些沧桑的回道:“姓马的喜欢召唤胡姬陪伴着饮酒作乐,几乎每晚都要闹腾到天明,东城里有些人家为了便宜,都是通宵达旦的。” “每晚?” 王二瞪大眼。 翌日,睡醒了的王二把这事讲给谢大听。 谢大从百忙从抬起头,指了眼前的几本册子,道:“这是我从状告马家盘剥鱼肉的状子里抄的,有些情况远超我想象。” “这么多,”王二瞄了眼厚度,道:“这狗贼,就该早点弄死。” 谢大将最后一笔写完,道:“去边上耳房,把今天的状子过来。” 王二答应得脆生,颠颠过去。 郡守府里,柳福儿斟酌再三,待到梁二归来时,她道:“我打算去趟江南。” 梁二脱了甲胄,问:“不是说王二叔去?” 柳福儿道:“有些事情二叔做不得主,来回磋商实在浪费时间。” “可如今好些事情都没稳妥,城里的情形也尚未稳固,你现在去,这边怎办?” 梁二问。 “不耽误,”柳福儿道:“明后天三郎就会带着粮船回来,只要有粮,百姓的心就会稳住一大半,起码会留到元宵之后。你可以借机征兵,条件你定,再由谢大从旁安抚,务必要在最短时间把队伍拉起来。” “我来?” 梁二道:“那可是要苛刻许多。” ”行,“柳福儿道:“具体如何,你跟谢大两个商量着来。” 两夫妻有商有量,把事情说完,便吃晚饭。 稍微消了消食,柳福儿便去客院寻了王老二。 听说柳福儿也去,王老二略有些惊讶。 不过他也知晓,以现下的情况,要不是必须,柳福儿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他道:“船上的配给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城。” 柳福儿一笑,道:“如此,明早咱们便启程。” 她辞别王老二,来到谢大暂居的小院,见里面漆黑一片,便知他还未回来,又转去府衙。 暗夜里的府衙大半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正厅边上的小气窗透出些许的亮光。 柳福儿上前,推开紧闭着的大门。 门上的合页不太顺滑,开合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但就这一点声音,在暗夜里被放得很大,惊动了正在伏案的谢大。 见谢大抬眼,柳福儿笑了。 她索性用力,将门彻底推开,后又合拢。 谢大搁了笔,从堆叠高高的案几后起身,道:“怎滴这么晚了还来?” 柳福儿走到炭盆边,把温在上头的呼拿开,捏着碳夹把已经烧得发白的碳灰拨开,道:“你也知道晚,那还不回去?” “正准备回去,”谢大笑着提了壶给她倒了杯热浆。 “我来是想跟你说,明天我要去江南,”柳福儿接过,只握在掌心暖着。 谢大抬手示意她去边上的椅子坐定,又给自己倒了杯浆,才道:“这两年不管别处如何,江南一直是安稳着的,相对其他几家来说,那里倒还富庶。” “只是,初一接触就由你出面,是不是有些急了?” “急是急了些,”柳福儿笑道:“不过以江南目前的处境,我想他不会拒绝有我这个盟友。” 谢大点头。 江南有大片地域与淮南接壤,南边又有黄家军与刘家虎视眈眈。 与这些手握大批兵力的势力相比,才刚打下地盘的柳福儿要孱弱的多,最适宜建立邦交。 “此番你准备让利多少?” 主动结交,吃亏是一定。 谢大这两天看了大量的公文,对税赋一事多少有些了解。 “你觉得多少合适?” 柳福儿十分虚心。 “三成,”谢大道:“这是极限,再多与我们利润不大。” 第二百九十五章 城主?长史?皆为官? “我知道了,”柳福儿喝了已变得温热的甜浆,起身。 转眼见谢大又要往案几去,便道:“你不回去?” 谢大笑着回头,道:“马上。” 柳福儿摇头,扯住他道:“事情永远做不完,便是心急也得顾好身体才行。” 谢大被动跟了几步,只得妥协道:“好,我把灯熄了还不成。” 柳福儿松了手,几步跨去门外,笑眯眯等着。 烛火被冷风吹得剧烈摇曳。 谢大摇头,把单独搁置的一摞册子拿起,才将灯吹熄了。 出了府衙,谢大和柳福儿安静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已成被确立为柳家军的众人正在巡查。 当看到有人未按照规定时间回去坊市,十人小队顷刻围了上来。 “什么人,”锋利的兵刃森冷的对着两人,为首的什长大喝一声,并将手里火把举到跟前。 烈烈火光通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什长看清是谁,微微一讶,忙拱手呼:“石三见过柳城主。” 其后,众人皆抱拳而礼。 听得称呼,柳福儿讶然的看谢大。 见他含笑以对,就知道是他的主意。 “石什长请起,”柳福儿虚托起石三,道:“我与谢长史随便走走,石什长不必理会,继续巡查便是。” “是,”石三朝两人各自一礼,带着部下沿长街继续巡查。 沉重的脚步渐渐远去,谢大笑着打趣:“这么说,我也算是官了?” 柳福儿睨他道:“我都升官了,你又岂能还是布衣?” 谢大大笑。 爽朗的笑声越过高墙,扬扬传开。 柳福儿忙扯了他道:“小声些,让人听到,定说你我不以身作则。” 谢大略收了些声,道:“你说的是。” 翌日,柳福儿跟梁二一同起来。 梁二边套甲边道:“梁家毕竟抢过吴家的粮,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多带些人吧。” “不用了,带多了反倒让人觉得我底气不足,”柳福儿抬眼,见梁二皱眉看来,便笑着推他道:“放心,吴家又不是傻,有你坐镇,他们不会自寻麻烦。” 梁二本还消极抵抗,听得最后一句,他力道减弱。 只是用过早饭,还是加了句“让二郎带两个人跟着。” 有他带着,她也能跑得快些。 “知道了,”柳福儿点头,道:“你去忙吧,我收拾收拾就走,回来顺便去接康儿。” 梁二嗯了声,问:“元宵节会回来吧?” “我尽量,”吴州距离江陵并不近,一个来回也要半月出头,时下已将年下,大抵年夜前后才会抵达。 梁二闷闷点头,将手边的甜浆干了,道:“那我走了。” 柳福儿点头,望着他出了门,才提了小包裹出来。 孙礼赶忙上前想要接过,柳福儿顿了下,也就由得他了。 “我走的这些时候你要照顾好司马,年节酒肉定要置办妥当。” 孙礼便跟着她走,便点头。 行到后角门旁,王二快步跑来,道:“阿姐,走吧。” 十分自然的将柳福儿手里的包拎过。 柳福儿点头,提步出门。 孙礼歪头看向阜头雕着精美浮雕的平底二层楼船。 此时王老二已经上船,舵手以及人力也都全部就位。 只待柳福儿两人登上,便转动船帆,移入河道。 河水潺潺,很快将大船带远。 王老二带着柳福儿和王二来到二楼。 推开正中最为华贵的舱室,王老二侧开半步。 柳福儿歪头看了眼,忍不住啧了声。 要说这样的楼船她也见过几艘,主室她也都待过些时候。 只是司马家的华丽中略带着些低调,徐家的则是富雅中带着矜贵,梁家的大气简洁。 眼见这个,要说华丽也有,只是陈设太过繁复密麻,有种暴发户炫富的感觉。 柳福儿随手从多宝格上拿了件贴了金片的摆件问:“这哪儿来的?” “这是西城三个坊市联名送的,”王老二笑回。 柳福儿呵笑,随手把玩意抛给王二,道:“都收了,等到江南换成布匹。” 王二答应着将包袱搁在门边的小几上,转头去寻箱笼。 柳福儿请了王老二进门,安坐之后,柳福儿道:“二叔,我与你看样东西。” 她打开包袱,取出两本册子,递给他,道:“你看看。” 王老二翻了两下,道:“这是给吴节度使的?” 柳福儿点头,侧头看了眼,指了其中一处,道:“这家商铺与马府的管家交好,”说着又指另一处道:“那个经查也跟马大郎脱不开干系。” 她看向王老二。 她并没问哪些坊市,但她指出的两个皆在送船那三个坊市里。 王老二抿了抿嘴,明了柳福儿给他看册子的意思。 这艘船造价不菲,加上内里的摆设亦要不少银钱。 若他们不心虚,又何必大出血? 只是他早前被人奉承,一时昏了头,又想着能用上,这才接了这船。 王老二道:“等回去了,我就把船还了。” “这倒不必,”柳福儿道:“等回去之后,让谢大折算出数额,算作以后的赋税。” “阿姐,我来了,”王二提着两个箱笼,兴冲冲奔来。 “好,”柳福儿笑着起身,与王二一块来到博古架前。 王二打开箱笼,又翻出几个锦盒,献宝的道:“我还拿了这个,免得搬抬时损了物件。” “做得好,”柳福儿笑赞他一句,拿起描金双兽戏玲珑绣球的摆件搁在他打开的锦盒里,大小基本相差无几。 王二又翻出些碎布片将空隙塞好,乐滋滋的摆进箱笼,又抄起另一个锦盒。 柳福儿端量了下大小,又寻了个把件,比量着。 王二道:“阿姐,这东西能换多少布匹?” “不知道。” 王二道:“那等去了,我先打听价格,挑划算的买。” 柳福儿笑着道好,团了块碎布塞缝隙。 王老二见两人忙活得挺自得其乐,便起身出去。 冬日的太阳即便高起也没有温度,木浆拍打在水面,发出阵阵的哗啦声。 王老二沿着甲板一直来到船头。 飞扬的水汽顷刻拍打在脸上,快速将他脸上的燥热带走。 良久,王老二方转身,从侧边的楼梯下去一层。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放粮征兵,一步步来 楼船幽幽从岔口转去更开阔的河道。 而在距离半里不到的河道上,正有两艘货船缓缓驶来。 与午后来到江陵卡口。 看到立在船头的孟三,梁二大喜,吩咐人去通知谢大,自己阔步下了城墙。 搭板很快搭上,孟三疾步下来,没等梁二走近,他便已上前行礼。 梁二看了眼被压得几乎都要过了最低水线的粮船,笑着拍他肩头,道:“小子不错。” 孟三被拍得晃了晃,站定后咧嘴嘿笑道:“多谢司马夸赞。” 梁二看他道:“什么司马,叫我都尉。” 孟三赶忙改口。 梁二叫了人把船带去府衙的粮仓,他带着孟三往城里去。 随口问:“路上没什么事吧?” 孟三道:“去时我瞧见马家的船折回,我便从另一条路走了。” “你遇到了,”梁二呵了声,问:“瞧见谁去报的信了吗?” “天太黑,没看清,”孟三道:“不过我派人跟着了。” 梁二点头,暗道这小子也不像看着的这么憨啊。 至于消息走漏,大抵王二等人冲进来时,潜伏在这城里的某个细作趁机溜出去报的信。 由此便可看出,娘子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城确实要好好过上几遍才行。 谢大从府衙疾步出来,正要转去阜头,就见到两人。 他快步过去,道:“粮呢?” 梁二往粮仓方向一指,道:“那儿呢。” 谢大带着人呼啦啦走了。 梁二耸了下肩,转头道:“行了,接下来没你的事了,跟我回府寻个地方歇了。” 孟三瓮声答应,跟他去了距离不远的郡守府。 待到第二天一早,孟三才刚醒转,就被梁二拎起来。 连续打了两套枪法,又陪梁二打了一会儿,孟三气喘吁吁的擦汗。 梁二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带他去正厅用饭。 孙礼一早就备好了微烫的巾帕。 两人收拾妥当,便去桌边用饭。 谢大却在这时略带倦意的进来,道:“二郎,我打算今日发放米粮,未免意外,你的人暂借我一些。” 梁二点头,示意他坐下来同用。 待到搁了筷子,他道:“待会儿我随你一块去。” 谢大看他。 梁二道:“娘子走前吩咐,命我征集兵丁,尽快成军。” 谢大挑眉,复又一笑。 他垂下眼,道:“那就同往吧。” 梁二斜眼,十分想把他脸上的笑打落。 大约是他脸上凶光太甚,谢大微微侧身,道:“我过些日子面见圣颜,面皮若是有个什么,有损的可是柳家颜面。” 梁二抿了下嘴,硬生生挪开眼睛。 孟三急忙低头,用力扒羹,默念仅会的两句之一,非礼勿听。 谢大将羹用完,优雅的抹了嘴巴。 孟三忍着上涌的嗝意,也搁了勺子。 谢大起身,道:“梁司马请。” 梁二斜他,道:“还是叫我都尉更顺耳。” 谢大微笑。 看来梁二是要归做柳福儿属下。 只是他的官职乃是唐皇亲封,又哪里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三人携行,来到府衙门前。 谢大一早就张贴了告示,此时已有近千人提着米袋过来排队。 十来个穿个官差衣裳的衙役分立府门两边,依次分发着米粮,但因速度实在不快,后面的人忍不住焦急的踮脚张望。 梁二示意孟三,“去叫两百个人过来。” 孟三点头,往城门附近的营地奔去。 梁二道:“内子十分欣赏谢长史文采,数次在我面前夸赞,关于征兵一事,不知长史可有想法?” 谢大摇头。 知道这位醋缸又翻了,便道:“这有何难。” 他提了袍脚进府衙,只片刻便托着一宽幅字过来。 “如此可好?” 梁二执起一边,将纸拉平了看。 平心而论,谢大的字确实不错。 但他就写募军两字是不是也太简单了点。 好歹也得加点要求。 谢大从袖里拿出一纸,其上寥寥几行。 “此城不同别处,识文断字者不多,我以为招募条件可命嗓门洪亮者大声宣告,如此才可口口相传。” 梁二管军务,自知对内务不如谢大熟悉,便道:“你说怎么就怎么吧。” 谢大侧头,命身边的衙役搬来案几等物,又把字高悬在墙上。 梁二把纸拿过来看了遍,条件倒不苛刻。 只要不是独子,高堂有人奉养者便可加入。 此时,过来领粮的,少说也有千人。 梁二眯着眼,拎出个看似穷苦的男子,道:“你缺粮?” 男子紧攥着粮袋,脸色泛白的微微点头。 梁二睨了眼他腰带道:“你那腰带是淮南攒花锦所制,一匹少说也要五贯,你以为翻个面我就不认得了?” 男子身体颤颤,屈膝道:“官爷赎罪,小人一时迷了心窍,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着就往人群里钻。 梁二冷哼,当下跨了一步,长臂一伸,捞住男子衣领。 男子嗷的一声惨叫,叠声嚷着饶命,再不敢了云云。 本是人声鼎沸的空地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男子声音在半空不断回响。 “算了,”谢大拉住梁二,眼睛看向露出惶恐害怕模样的众人。 梁二顺他视线看了眼,不甘松手。 谢大拱手道:“诸位,我等粮食并非无穷无尽,之所以拿出来,就是想要大家过个富足和乐的大年夜,若在剩余也不会发放,那是要留给明天开春作为粮种来用。” “因此若有人家中还有余粮,或者并不缺这一口,还请莫要在此耽搁,将米粮留给已经无米下锅之人。” 他长揖到底,道:“谢某多谢了。” 周围安静一瞬,忽然的有人大喝一声,“柳城主谢长史之恩德,吾等拜谢。”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皆拱手拜谢。 谢大起身,朝众人拱手。 梁二撇嘴。 他就站在这儿,怎滴没人瞧见? 他朝传来大喝之声的方向招手,道:“那位仁兄,你且过来。” 人群好像倏地缩了缩。 看着众人惊恐非常的眼神,梁二不耐烦的皱眉,道:“赶紧的,不白使唤你,待会儿送你一袋子粮。” 人群忽然攒动,一个满腮胡子的汉子正用力的从人群中挤出。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入伍条件 汉子费了全身的力气才站到梁二跟前。 梁二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打量他一遍,留意到他虎口之间的茧子,道:“你靠什么糊口?” “小人有一把子力气,能撑船捕鱼,送去坊市换些嚼用,”汉子略带恭谨的答道。 梁二点头,忽的打出一拳。 汉子满面惊慌,想要躲却又不得章法,只得颤着腿,闭着眼,咬着牙硬扛。 突然之间,身体的第一反应骗不得人。 梁二力道微收,钵大的拳头落在他胸膛之上,略一用力,便收回。 预期的疼痛与力道并未落下,汉子颤颤睁开眼,眼睛里满是惊讶。 梁二呵笑了声,道:“身子骨不错。” 汉子连忙躬身谢他夸赞。 梁二道:“你家中可有劳力?” “有,尚有两个成年幼弟。” 梁二点头,道:“如此,你可愿入柳家军?” “我,我能入吗?” 汉子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梁二点头,又笑道:“只是初步定下,待到查验过后,才会收编。” 汉子单膝跪地,叩谢梁二。 梁二拉他起来,指了案几,道:“待会儿你就站在这里喊募军,不招家中独子,高堂需得有人在家奉养。” 汉子用力点头,声音响亮的道:“梁官爷放心,洪大定不负梁官爷所托。” 梁二有些讶异,道:“你识得我?” 汉子呵笑,看了眼人群,小声道:“小人时常给葛大送鱼,曾见过官爷。” 梁二微微点头,脑中极快的回忆了下,似乎是在某个瞬间见过这张脸。 他道:“叫我梁都尉。” “是,梁都尉,”洪大腰杆一挺,大声道。 梁二摆手,示意他可以开始。 洪大立马站去案几后,吸足了气,大声将征兵要求说出。 许多正等着拿粮的汉子听完,眼睛开始发亮。 既然城主都肯无偿给粮,想来不会赖了军饷。 若能加入,以后一家起码不会断了嚼用。 有靠得近的,忍不住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真,”洪大道:“我已经是了,待到核查完毕就会编入军中。” 适才梁二和他说话声音不大,旁人并不清楚究竟,现在得知,顿时起了一片哗声。 那适才开口的汉子大喜,急忙往前凑了凑,道:“那我也报名。” “你家里可有其他劳力奉养高堂?” 汉子赶忙点头。 “那就行,”洪大指着桌上笔墨,道:“把你姓名地址写下来。” “可我不识字,”正往前迈步的汉子一脸为难。 洪大眨巴眨巴眼,扭过脸扯了嗓子道:“梁都尉,能来个识字的吗?” 梁二正和谢大商议审核之事,闻言便看谢大。 谢大只得从府衙里叫两个过去帮忙。 门外很快传来一阵热烈的喧杂之声,梁二和谢大忙走到门口去看。 只见适才那张空空无人的桌几之前已经挤满了或青壮或中年的男子,有几个胡须还掺杂着些许的银丝。 梁二侧头道:“不用加年龄限制吗?” 谢大笑道:“这里的人皆会水,有些年纪意味着他水性更好,也更沉稳。这样的人正好可以编入一般守军,随船来往各处。” “想来柳城主让我从旁协助,就是想说这个意思。” 梁二瘪嘴。 好吧,论揣度娘子心意,他不如这酸儒。 他道:“明日我派两百兵士,你让人带着户籍跟着。” “行,”江陵府的户籍册子,他才一进府衙便收拢起来,虽然尚未校对,里面还有些问题,但只做清点盘查,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又等片刻,见梁二再没别的事,便折身去官房。 梁二看他一眼,仰脸看天。 这几天天清气朗,最适宜信鸽飞行。 汴州城里,周小六叫来全四,道:“司马有事,你过去帮衬些日子。” 全四哦了声,道:“都尉,梁帅开春便要北进,司马还不准备回来吗?” “这事司马自有分寸,”周小六瞪眼。 全四缩了缩脖子,不言语了。 周小六又道:“到了那儿也别问。” 全四忙点头应是,未免周小六再说教,他赶忙道:“我这就收拾了出城。” 周小六叫住他,抽出个钱袋子给他道:“大年下的,你不在家也得让家里过好年。” “不用,”全四笑道:“早前柳娘子赏下来的银钱都让我阿娘存着,家里尽够了。” “让你拿,你就拿着,”周小六把钱袋子硬塞给他,叮咛道:“与你家里人说嘴巴严实些,莫说漏了。” 全四知晓,这是防着梁家那边。 他答应着跑了出去。 周小六立在那儿,遥望着江陵方向,良久,他叹了口气。 折回案几之后,翻开粮册,他紧锁眉头的提笔蘸墨。 正要落笔,就听来人报,说平伯来了。 周小六咧了下嘴,心说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起身时,顺手把字条烧了,而后阔步来到门边。 平伯笑吟吟的拱手见礼,指了其后的一大车吃食,道:“快年下了,夫人着我送些酒肉之物过来。” 周小六赶忙道谢,又道:“劳老夫人惦念,小六实不敢当。” 平伯笑道:“都尉为护卫百姓,日夜操劳,些许吃食,不过是略表寸心而已。” 周小六呵呵。 早前梁司马在时,梁家送来东西,他们跟着蹭些倒是无妨。 现在梁司马不在城里,梁家还依然如此。 这倒是让人有点吃人嘴短了。 不过再怎么短,该守的秘密他也是半点不会露的。 周小六让人将车子来去后面。 那些年轻小子不知内里机锋,都欢喜的推车走了。 平伯笑眯眯的看着,末了忽的一叹,道:“看到他们就想起我家二郎君,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可不是,”周小六心说果然来了,精神瞬时打起。 平伯鼻翼微微闪动,一点糊味似有若无的飘散过来。 他状似不经意的侧身,见屋里燃着一盆炭火。 平伯抬眼。 周小六呵笑,道:“镇日困在屋子里动弹不得,这腿脚都跟小娘子一般惧冷了。” 平伯陪着笑了笑,眼睛再度扫了眼屋里,见周小六只是装傻,只得告辞。 第二百九十八章 年关到,办年货喽! 年关已近,城里城外皆是满满的年味。 家家户户,不论贫富,都尽可量的将年货置办得富足体面。 时近傍晚,楼船缓缓行入寻阳郡。 顺利过得卡口,楼船停到此地最为有名的奉阳楼阜头。 几人下了船,要了个僻静的院子。 一番休整过后,柳福儿端坐书案之后。 几次凝神静气,她提笔抬腕。 在毁了半摞帖子之后,她终于满意停下。 搁了笔,她托起面前的帖子,细细吹干墨渍,才叫来王二,道:“送去郡守府。” 王二接了帖子就往外去。 待到天色擦黑,他面色发青的回来。 柳福儿正等他吃饭,见他这般便道:“他们与你气受了?” 王二看了柳福儿一眼,闷闷道:“去了半天,我连个主事的都没见着。” 柳福儿失笑,把筷子递过去道:“吃饭。” 王二落座,见柳福儿面色自然不由诧异,“阿姐,你不生气?” 柳福儿将嘴里的青菜咽下,问:“为何生气?” 侧眸见王二还在看来,便道:“如今消息还未传开,这边大抵还以为江陵城是马家当家。寻阳郡虽说并未归附吴家,但也与其交好,对归顺徐家的马家自然不会有好生气。” 她道:“我递拜帖是礼貌,他不接便是他失礼,以后找回场子就是了。” 王二眨巴眨巴眼,不是很明白她这里的弯弯绕,但是明白柳福儿说得最后一句。 就是亏肯定不会白吃。 柳福儿笑着夹了一筷子鱼搁在他碟中,“快吃,再凉就腥了。” 王二欢喜的将鱼肉塞进嘴里。 吃过饭,柳福儿让王二赶紧回去歇着。 第二天一早,她叫了王二起来,道:“走出去转转。” “来了,”王二答应着将巾帕往后一甩,巾帕旋转,落在微斜的架子上。 “福娘,”王老二听到动静,也从侧间厢房出来。 柳福儿见他也是一副要跟的样子,摇头道:“二叔在此歇息便可。” 王老二嘴巴微张,虽然没有出声,神情却又失落。 柳福儿摇头。 心说她当真是为了他好。 女孩子逛街也是件体力活,这样的机会还是让给年轻力壮的小伙比较好。 柳福儿笑了笑道:“这边的饭食与咱们那而不同,中午还要劳烦二叔帮忙置办。” “好呢,”王老二精神微振,赶忙答应。 柳福儿这才带着王二去了奉阳楼前堂。 王二扬声叫来酒水博士,想要命他备车。 柳福儿拦住他道:“走走吧。” 王二哦了声,示意酒水博士退下,随柳福儿出门。 此时天色尚早,但街市已然热闹起来,许多店铺已经打开门做起了生意。 柳福儿转着脑袋左右的看,途径一间小吃店,内里飘来一缕辛香。 她站定了道:“去尝尝。” 她提步进去。 梁二赶忙跟上。 店家正端着两个大碗过来,见着两人便招呼着道:“客人自行寻个座位,糊汤这就来。” 柳福儿点头,转眼看看其他人跟前的吃食,朝着店家背影喊:“再给我来两份环饼。” 店家吆喝着环饼两份,进了后厨,片刻端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大碗出来,道:“糊汤来了。“ 他转过头,从一边抄了个大碗,道:“客人可要胡荽?” 柳福儿捏了小撮,王二喜欢胡荽味道,便拨了好些。 店家端见两人不再拿,便把碗拿走,很快端了两个形式油条样的炸饼过来。 柳福儿将胡荽搅好,喝了一口,道:“还挺鲜。” 王二看着上面飘着的一层黑色粉末,抽动鼻翼。 柳福儿捏起胡饼,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环饼,而后顺了口汤。 王二瞧她吃得很是香甜,也有些馋了。 他小小的舀了点汤汁,只抿了下,便皱着脸道:“阿姐,好怪。” 柳福儿哧溜喝了一调羹,道:“大冷的天,喝这个正好驱寒。” 她看了眼他,道:“别挑嘴,什么都得尝试。这点麻都所帮助,以后我怎么放心让你出去?” 王二眼睛一亮,道:“阿姐,你要让我去哪儿?” 柳福儿微笑,捏起环饼,大大咬上一口。 王二已欢喜起来,他西里呼噜的将糊汤灌下,咬了几口环饼将味道压下。 吃过很有地方特色的早饭,柳福儿便从这间的隔壁开始一间间的逛了起来。 因着惦念梁二以及远在淮南地界的儿子和司空等人,柳福儿每去一家,都想带些回去。 不知不觉,王二的手上肩上已挂得满满。 柳福儿却还游兴未减。 王二拖着越发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的跟着来到绸缎铺子。 柳福儿随手拿了个块料子,没等发问便有伙计上前,道:“大娘子好眼力,这是本店才刚从江南运来的星光锦,听说如今江南那边没有个几件,都不好出门呢。” 柳福儿微笑,道:“这个怎么卖?” “不贵,”伙计道:“六贯钱一匹。” 王二瞄了眼料子。 暗道这也没什么稀奇,还那么贵。 柳福儿笑着抬手,指了另外几匹,问过之后,选了搁在角落里沾灰,甚至还有些变色的棉布。 伙计有些小心翼翼,道:“大娘子,你要这个?” 柳福儿捏着边角,搓了搓,虽然有些硬,但是洗凉水,给康儿用倒是不错。 “这个我需得问过掌柜,”伙计说着急忙去了后堂。 很快一颌下蓄着长须的老者从后堂过来。 “大娘子可是要买土布?” 柳福儿点头,问:“怎么卖?” “四贯钱,”老者道。 “多少?” 王二瞪大了眼。 老者重复一遍,道:“这布瞧着不打眼,可用起来却比锦缎皮实,洗过之后还很绵软。” 老者说完,便再不言语。 他也清楚,这价格确实是贵。 但这布匹所需的棉絮需得进山去寻,费了千辛万苦,也未必能寻够一匹所需。 若不是早前有人点名了要买,他也不会花了大价钱购置。 柳福儿摸摸袖口,买了一路,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便道:“劳烦掌柜命人把料子送去奉阳楼吧。” 掌柜微讶,道:“大娘子要多少?” 柳福儿问:“你有多少?” “三匹,”掌柜想也不想的答出。 “我全要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顺水四处拜访 回到奉阳楼,王老二赶忙招呼,“饭都得了半天了,赶紧收拾了来用。” 柳福儿笑眯眯的答应着进屋梳洗。 王二两腿哆嗦着呲牙,“二叔,快来帮忙。” 王老二见他已是强弩之末,赶忙帮着把东西从他身上卸下,道:“怎滴买这么些?” 王二可算能腾出手揉酸痛的肩膀,他一屁股坐到院里的石凳上,长长吐气。 柳福儿从屋里出来,道:“都是准备送回去的。” 她去了边上的厅里,见饭菜都温着,淡淡的菜香四溢,便招呼道:“二郎,快些收拾了过来,我都饿了。” 王二蔫蔫答应,往自己屋子走去。 王老儿看浑然无事的柳福儿,再看萎靡正一团的王二,忽然明白为何早上柳福儿要留他在这儿了。 他摇头一笑,暗道自己真是越老越回去,竟然还跟个孩子似的胡思乱想起来。 三人团坐一桌,用了午饭。 王二没等喝消食浆水,便要回去补觉。 柳福儿将上午的收获收拾出来,分成两堆,刚好绸缎铺也把细布送来。 柳福儿将细布搁在其中一堆里,道:“二叔,让人把这些送去江陵和小院。” “知道了,”王老二看了眼,寻了两大块包袱皮来,将东西捆好,送去驿馆。 翌日清晨,楼船从卡口滑出,沿主河道往东行进。 眼见到年根时,楼船停靠在池阳郡边。 此时是由宣州节度使冯成管辖。 柳福儿一早写了拜帖,才一进城,便让王二送去。 因着柳福儿的开导,王二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旁人待他的态度已不能左右他的心情。 将帖子送过去,他便离开。 不想还没出坊市,便听到后面有人一迭声的喊他。 他转过脸,见是个白胖富态的中年胖子,便道:“你可是叫我?” 胖子连连喘着粗气,脑袋点个不停,白胖白胖的大手颤颤朝他胳膊摸来。 王二习惯性的往旁边一闪。 胖子蓦地瞪着了眼,倒栽葱一样的往前栽去。 王二一躲开,便意识到自己失礼,急忙将他扶住,就近进了间吃店。 那人还没坐定,便扬声命来一壶浆。 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缓过气来。 王二道:“敢问足下叫我何事?” 胖子笑呵呵的道:“某姓白,乃是冯府的管事。” 他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怠慢小郎,某在这儿给你赔礼了。” 王二赶忙回礼,道:“白管事莫要如此,小子可受不得。” 白管事收回手,给他倒了杯浆,十分亲热的道:“我家老爷知晓柳城主来访,高兴得很,只是帖子上并未严明造访日期,我等服侍的不知该如何准备,不知小郎可否透漏一二?” 王二眼珠微晃,笑道:“这个我们城主没说,不过既然冯节度使既已知晓,小子这就回去回禀,想来便是这两日吧。” “那就有劳了,”白管事起身拱手。 王二同样起来,躬身一礼,便出了小店。 白管事笑望王二走远,摸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才回去府里。 两人一前一后向各自上司回禀。 柳福儿听说冯府管事亲自赶来相请,又说冯节度使已经知晓,顿时皱起眉头。 她让王二一句不落的将两人见面情景复述完毕,忽的摇了摇头。 王二,忙道:“阿姐,可是不妥?” 柳福儿看他一脸担忧,微露笑脸,道:“无事,你做得很好,明天咱们去拜见冯节度使。” 王二见她面色恢复如常,便道:“我去收拾两件见面礼。” “不用,”柳福儿道:“我另有好礼相送。” 第二日一早,柳福儿带着王二前往冯府。 才刚来到门前,白管事便笑容满面迎了出来。 “小的见过柳城主,”他拱手一礼,道:“我家老爷已在前厅恭候,柳城主请随我来。” 柳福儿略一颔首,随他进了厅堂。 上首位,一长须微白的老者正捋须望来。 柳福儿含笑一礼,道:“柳氏见过冯节度使。” 冯成急忙回礼,道:“柳城主请上座。” 柳福儿含笑,坐与侧面案几后。 白管事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上浆。 冯成喝了一口,道:“再过三日便是大年夜,柳城主这时前来,可是有事?” “事确实有一点,”柳福儿笑道:“节度使大约已经知晓马家鱼肉百姓,霍乱地方之事。” 她道:“我来,一方面是想拜望相邻,二来也是想要大家互帮互助,互通有无。” 冯成笑道:“城主实在太过多礼,要说拜望,也该是我等前去才是。” “不可不可,”柳福儿笑着摆手,道:“诸位都比我年长,论起来都是我的叔伯辈,我怎好托大。” 冯成扯了扯嘴角。 要说前些年他也曾于柳父见过几面,只是柳父这人冥顽古板,半丝变通也没有,实是让人无法结交。 柳福儿又道:“犹记得家父曾感慨,冯伯父与文章见解独到且处事圆融,非他所能及也。” 冯成微微瞠目。 没想到柳伯山那酸丁在背后竟然是如此说他。 且还是对子女说教,想来是出自真心。 冯成眉眼舒展,微一摇头,道:“伯山谬赞了。” 柳福儿微笑。 两人安静的喝了片刻浆水,冯成将杯子搁了,抬眼。 柳福儿几乎同时动作,面色淡淡然。 冯成不动如山,心里却在赞叹。 明明她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可她偏神情镇定,动作从容,似乎真的只是来拜访一般。 冯成不知,此时柳福儿的心里万分纠结。 江陵之事是被刻意封锁着的,便是距离两三百里的寻阳郡都无人知晓。 这里距离寻阳足有五百里之远,冯成又是如何知晓的? 答案很简单,冯成与徐家悄悄交好,或者已在暗中投靠了徐家。 看来眼亮心明的人总是大有人在。 柳福儿含笑,示意王二把锦盒递过去。 冯成笑看了眼,道:“世侄女这是作何?” 柳福儿笑道:“这是我对江陵以后的规划,其中不乏有利于世伯之处。” 冯成挑眉,打开匣子,取出薄薄的纸来。 一目十行过后,他笑了。 “世侄女这想法确实极好,不过你可有想过这么做之后的影响?。” 第三百章 情况未明,盟友难有 “自然想过,”柳福儿道:“只是我那里世家大族都已撤离,余下的都是些尚未成气候,不敢离城的,倒也不妨事。” “且江陵式微,要想在四下环顾之中立稳,就一定得变,只有变才能通,”她笑意浅浅,眼底一片坚定,“这件事我已打定主意,定是要如此行事的。” 冯成先是笑,渐渐的他收拢笑意,道:“那世侄女对我这里又有何打算?” “我不是说了,互惠互利,”柳福儿顽皮一笑,目带狡黠,“只要是持你书信来的,赋税减至七成,当然我的商船来此也需如此,另外你城中其他商船在我城中缴纳的税赋,我愿让你三成。” 冯成垂下眼,心说还是年轻,如今情况未明,她便如此轻易的亮了底牌。 柳福儿等了片刻,见他迟迟没有接话,便起身道:“侄女还需远行,就不久留了。” 冯成作势要送。 柳福儿忙道:“世伯留步,不必相送。” 冯成站定。 柳福儿屈膝一礼,笑吟吟走了。 冯成一直等到她下到甬道,才来到门前。 微凉的风缓缓袭来,拂他指尖的纸张,发出簌簌轻响。 冯成这才回神。 他转去侧间,写了封信,附带柳福儿带来的那张一并封好,道:“来人。” 白管家急忙忙进来。 冯成将信递给他,道:“你亲自将信送至徐家。” 白管家捧着信,急忙出去。 冯成手指撑桌,兀自出神。 平心而论,柳福儿所提的税赋收取方式等于让他双向收益。 如今朝廷式微,税赋他们完全可以截留下来,打造兵器甲胄,扩充自己势力。 只是她势力未成,听闻又与徐家有些龌龊。 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的许下什么的。 另一边,柳福儿回到奉阳楼,便叫了王老二,命立刻启程前往吴节度使属地。 王老二见她形色匆匆,便趁柳福儿没留意悄声问王二,“可是谈崩了?” 王二想了想,觉得当时气氛融洽,不论柳福儿还是冯成都十分平和,便摇头,道:“挺好的。” “挺好的,福娘怎么会急着走?” 王老二瞪他一眼,暗道愣小子就是靠不住,听话都听不明白。 回到船上,柳福儿坐在窗边,遥望卡口附近几乎造成拥堵之势的船只,有些羡慕。 也不知几时,江陵城能变成这样。 出了池阳郡地界,楼船绕过宣州,日夜疾行,总算在大年夜前赶到吴州。 一进城门,周围便弥漫着饭菜的油香。 照例的寻个风景不错的客舍安顿下来。 王二十分积极的招呼掌柜,尽快置办出一座酒菜。 柳福儿简单盥洗之后,出来院里。 天幕繁星闪闪,挟裹着水汽的风微微拂过,带起一阵凉意。 王二翻出镶毛的披风出来,搭在柳福儿身上,道:“阿姐,天凉,咱回去吧。” 柳福儿侧头看他。 大抵是亲人都不在了,王二并没有什么思亲情结,反而对她一脸关切。 柳福儿一笑,随他进了屋去。 掌柜很快带着人过来上菜。 柳福儿瞄了眼,见没酒,便道:“把你们最好的酒拿来两瓮。” 掌柜答应着出了门。 王老二从外面进来,见案几上已摆得满满当当,不由吓了声。 柳福儿笑着请他坐与上位。 待到酒上来,便给他倒了一盏,又自己满上,道:“二叔,我敬你一杯,祝你,祝大家明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王老二端盏,用力点头,大口将酒喝下。 柳福儿微笑,仰头干了。 又倒一杯道:“小弟,来,咱们姐弟好像从来都没再一起喝过酒,今天阿姐陪你喝个痛快。” “真的,”王二眼睛亮亮,嘴巴几乎快要咧到耳朵根。 柳福儿点头,端盏干了。 王二赶忙跟上一杯,又巴巴来给柳福儿倒上,而后就这么挨着干了两杯。 酒水没烫,落到肚里有些发凉。 柳福儿拐了下他道:“好了,酒太凉伤胃,去烫过再喝。” 王二答应着慢腾腾的挪去案几后,听话的照着柳福儿的吩咐办。 一番吃喝,三人微醺着散了。 东西厢房的灯次第熄了。 柳福儿立在窗边,仰望的天空已然一片黑沉。 柳福儿端量片刻,只觉天际微动,忽的变成梁康可爱的笑颜。 她表情霎时一柔,才要伸手,幻象便已消失。 她怔愣了下,才醒悟过来,不由按了按脑袋,去了床榻。 第二天一早,王二早早起来练拳。 王老二烧上水,也跟着打了起来。 柳福儿懒懒的爬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 她坐在窗边,呆看了会儿才起身洗漱。 王老二见到赶忙去边上的厨下端来饭食。 王二余光偷瞄,见旁观之人不再,顿时也泄了气。 他草草收了拳势,回屋收拾自己,又出来。 柳福儿已经立在门边,见他过来,便道:“快些,吃完饭,咱们出去。” 王二下意识的一缩脚,问:“二叔去吗?” 柳福儿看他,道:“吴州锦缎天下闻名,你不打算给谢小娘子带上几匹?” 王二纠结的皱了皱脸,走了过来。 柳福儿一笑,进了厅堂。 王二跟上之时,小声道:“阿姐,跟你商量个事,咱们这回只逛绸缎铺子可好?” 柳福儿微笑,坐定了喝浆吃饭。 王二等了片刻,眼见柳福儿都要吃完,才认命的叹了口气,几口把跟前的饭食解决。 王老二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由失笑。 送了两人出门,王老二收拾碗碟,立在微暖的阳光里练拳。 坊市里,柳福儿信步闲庭的进了皮货铺,问了一圈价格,买了个狐狸镶毛出来。 待到另一家,柳福儿再次问了番,头上多了两对小巧的丁香簪花。 太阳渐渐的从东方升到正中。 王二拖着沉重的脚步,道:“阿姐,咱不去绸缎铺子吗?” 柳福儿咧嘴一笑,道:“不去了,你太累了,咱们明天再去。” 王二顿时垮了脸,违心的道:“我不累,真的,咱们还是今天去了吧。” 柳福儿呵笑,问:“你可想好了。” 王二点头。 柳福儿一挑眉头,指了两丈开外的绸缎铺子道:“那走吧。” 第三百零一章 守城之将侯泰(月票加更!) 一连逛了两天商铺。 吴州城里最为富庶的坊市,皆被两人走了个遍。 回到住所,听到柳福儿说再不去逛之后,王二再没能忍住,搁了布料,跳起来。 柳福儿笑望他雀跃模样,道:“是谁早前信誓旦旦要帮我打探行情的?” 王二登时顿住。 他转过头,小声道:“阿姐,我是说过这话。可我说的打探,是我一个人去,不是你这样四下走四下逛,还四下的买。” 柳福儿道:“不买东西,哪个会把真正的价格说与你听?” 她道:“咱们跟前的人,没几个懂这些,不趁着这会儿知己知彼。待到回去,岂不是被那些奸猾的商贾欺骗?” 王二被训得低下头,道:“阿姐,是我错了。明天,我继续陪你去转。” 柳福儿摆手,道:“你先歇歇,明天去吴府递贺贴。” 王二偷偷抬眼,见柳福儿并未生气,这才放心答应。 入夜,柳福儿将贺贴写好。 王二一大早便拿了帖子直奔吴家。 此时的吴府门庭若市,王二打扮平平,人有年轻,加上他神情十分自在,搁了帖子便走,一没给好处,二没有好话,负责迎门的门房和管事被人逢迎惯了,当下便将那张帖子夹在一叠帖子当中。 又几天,吴府门前,前来登门拜谒的官吏渐渐少了。 负责外院事务的杭管事这才腾出空来拾掇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小吏送来的拜帖以及礼单。 当抽到一封烫金拜帖之时,他诧异了下。 实在是柳福儿这封帖子不卑不亢,完全平等以待不说,且还没有礼单。 杭管事扫了眼落款,江陵柳氏。 他皱起眉头。 江陵这几年事多,马郡守为人参差,老爷的至交好友便是经过也多避开那里。 莫非是谁前往那里暂居了? 杭管事捏着帖子犹豫着。 门外,一浓眉大眼,腰背挺拔的年轻男子提着长弓箭袋进来。 “杭管事,我要去城外,你让人准备一下。” “小的这就去,”杭管事随手搁了帖子,起身。 转眼看看周围,见没有人留意,便道:“这才初五,侯郎子就要出去?” 侯泰侧头。 杭管事道:“不知郎子此番是去近郊还是要远些?” 近郊便是打猎,远了则是练兵,如此问便是看如何准备。 “不远,”侯泰道:“我瞧娘子气色不好,想去猎头鹿来与她补养。” “那感情好呢,”杭管事面上浮出喜色,道:“郎子打来的野味,大娘子定然吃得香甜。” 侯泰一笑,眉眼柔和。 杭管事急忙忙出门,没多会儿便有一队郎君骑马而出 前路,一早有人鸣锣示意。 听到声音的百姓立时向街市两旁避让。 柳福儿眼见众人这般,也站了过去。 两息之后,马蹄阵阵,夹杂着声声猎犬的咆哮呼啸而过。 王二轻轻吓了声,脸上显出些羡慕。 柳福儿睨他一眼,转而问边上的妇人。 “这是何人啊,竟如此勇武?” “你怕是不是本城人吧,”妇人一笑,面上显出对乡巴佬的高人一等。 柳福儿浅笑点头,神情微赧。 “这是我们节度使的郎子。” 柳福儿眉眼扬起,露出竟是如此人物的惊讶。 妇人又笑,很享受这种感觉。 她歪头略靠近了些,道:“候都尉可是很厉害的,当初贼人来犯,就是他带着八万大军把贼人打跑的。” “贼人?” 柳福儿诧异,是指徐家? 妇人摇头,指了指北边。 柳福儿无声啊了下。 原来是指梁家呀。 她笑了笑,目光从往城门之地睃了眼,带着王二去官驿雇了辆马车。 马车碌碌,直奔城外。 听着外头短促脆生的响鞭,王二压低了嗓子,道:“阿姐,你这是要作甚?” 柳福儿微笑,道:“你姐夫说,你功夫不错,今天给你个检验的机会。” “啥,”突然从劳力跟班转变过来的王二两眼发懵。 柳福儿撩了车帘望了眼,见官道边上有一处稀疏的树林,便道:“就停这儿吧。” 车夫吆喝着把车拉停。 王二扶了柳福儿下车。 柳福儿道:“我们要在这儿歇歇,劳烦老丈把车赶下官道,免得挡了来往的官道。” 车夫答应着,牵了缰绳往下去。 柳福儿带着王二徐步进林子。 寻了块略微宽敞的空地,她靠树而坐。 左右四顾,瞄见远处草丛似有动静。 她指了指那里,道:“春日正好,二郎何不试试身手?” 王二看她一眼,道:“阿姐,你就说你想吃肉就行,突然文绉绉的,我好害怕。” “你怕什么?” 柳福儿诧异。 王二道:“你每次一咬文嚼字,就是你要算计人的时候。” 柳福儿失笑。 她还真没留意。 大抵是因为心虚吧,所以才装模作样,免得被人瞧出端倪。 他嗔他一眼,道:“贫嘴,还不快去。” 王二呵笑着答应,丹田提起,再落脚便轻飘许多。 柳福儿微微后依,靠在树干上,看王二蹑手蹑脚的拾了跟细瘦的树枝,在动静突然中断之时,一下子跃起。 树丛里出现短暂的宁静,片刻,王二拎着足有一尺来长的兔子道:“阿姐,我逮住了。” “不错,”柳福儿笑着起身,在周围寻了些树枝等物过来。 她抬头问:“你可带了火折子?” 王二摇头。 柳福儿道:“去老丈那儿要来个,我去捡点柴火。” “柴火重还扎手,我去吧,”王二把还在蹬腿的兔子递过来。 柳福儿急忙往后退了半步,摇头道:“我去捡柴。” 王二还是第一次看到柳福儿露出半惊半骇的表情,不由呵笑着收回手。 柳福儿瞪他一眼,道:“料理干净了再回来。“ 王二答应着,拎了兔子往官道附近跑去。 柳福儿摇头,在周围四下转悠,把枯枝落叶以及干枯的藤枝等物收拢成一堆。 正要抱过去,就见王二已经拎着串好的兔子回来。 他把枝干递给柳福儿,让她拿着,弯腰把她收拢的物什抱去她早前寻好的地方前面。 打开火折子,再拢点干叶子,没两下,便有青烟袅袅冒出。 第三百零二章 把臂回城 太阳转成西斜。 柳福儿抱着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王二看了眼困得结结实实的两只野鸡,道:“阿姐,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回该宵禁了。” 柳福儿懒懒起来,遥望远处,远远的有抹烟尘随风扬起。 她重又落座,两眼放光的道:“快,拎着鸡去林子边。” 王二赶忙提鸡过去。 柳福儿有点不放心,叮嘱道:“机灵点,别被狗咬着。” 这时代可没有狂犬疫苗,万一真被叼一口,可没处处理。 “放心吧,”王二脚下如飞,一边跑一边将困着的藤条松开。 野鸡骤然得了放松,忙咯叫着挣扎。 王二嘿了声,手下略一用力,将四个爪子捏住,道:“待会儿有得你跑呢。” 他猫着腰,以草蔓等做掩护,缓缓贴近官道。 耳听得马蹄生生渐渐逼近,他大手一扬,野鸡急忙振翅,雀跃高唱自由,直奔官道而去。 猎犬立时嗅到猎物,欢叫着越过队伍,争先恐后的朝着两只再获新生的野鸡奔去。 王二静等片刻,忽的从草丛里奔出,直奔野鸡。 骤然出现的竞争者,引得猎犬们危机顿生。 头犬四爪着地,身体危险的后拱,细瘦结实的腰身下沉,并呲出锋利的牙齿,威胁的呜咽。 其后,侯泰大喝,“阿吉退下。” 阿吉身体微顿,止了扑杀的动作。 王二似乎唬了一跳,脚下微动,不经意踢动一块小巧的石子,刚巧搭在头犬的眼睛边缘。 剧烈的疼痛让阿吉狗脸抽搐,同时也凶性大发。 它狠狠的咆哮着,后爪用力一蹬,身体腾空着朝王二扑来。 王二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脚下微沉,手则在它扑来之时,揪住它两只前爪,并在它探脖妄图撕咬之际,用力一甩。 阿吉四爪腾空,便如漂浮一般,往后飞了半丈才跟打出溜滑一般的滑出老远。 巨力过后,阿吉四爪失力,一时竟不能起来。 侯泰这时已来到近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二,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王二拱手,道:“江陵城百夫长王二郎见过侯都尉。” 侯泰眯了眯眼,从马上一跃而下,端量他片刻,再看此时还没能爬起来的阿吉,倒是有些信了。 这些猎犬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阿吉更是从千只狼犬之中选出来的。 便是他跟前的亲卫,也需得四五个人才能将其拿下。 而这小子一招便能将阿吉拿下,足可见他功夫不错。 他拱手一礼,道:“江陵离这儿可是不禁,不知王百夫长来此可是有事?” 王二笑道:“某不过一介武夫,称得上事的无非是护卫城主安全罢了。” 侯泰眉头微动,“莫不是马郡守也来此了?” 王二呵笑,“侯都尉说得可是老黄历了,早在年前马家人就已绝与百姓面前,如今的城主姓柳。” 侯泰轻扯嘴角,脑子极快的想了一遍,很确定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不过身为城主,竟然悄然潜入吴州城里,实在有些不妥。 王二道:“吾在初三便送上拜帖,不过想是贵府事忙,吾等怎好叨扰?” 侯泰哈哈一笑。 不用想也知,定是哪个眼皮子浅的刻意刁难了。 他笑过之后,表情恳切的道:“柳城主实在客气了,有朋自远方来,自要扫榻相应,怎算叨扰。” 他展臂一握王二肩头,道:“来来,快帮我引荐引荐。” 王二似乎力有不逮,被他半推着下了官道。 走了两步,王二道:“侯都尉,此事还是回城先询问下节度使大人为好。” 侯泰手臂微一用力,道:“你我皆是武者,行的都是快意之事,你再婆妈,我可要瞧你不起了。” 被明晃晃藐视,是个武人就受不住。 王二亦然。 他一改适才的被动,带着侯泰来到篝火边上。 柳福儿正在烤半个鸡腿,见到来人,她抬眼望去。 侯泰心里也微惊。 万没想到王二口里的城主竟然是位娘子。 且此人又姓柳。 侯泰心里立时显出一人。 他松开手,郑重拱手见礼。 柳福儿忙搁了手,起身抱拳而礼道:“久闻侯都尉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少年。” “城主盛赞,侯某愧不敢当,”侯泰端量柳福儿,见她十分真诚,夸赞也是出自真心,不由眉眼带笑。 柳福儿的本事,他远在千里之外都已闻名。 能被她这般称赞,他与有荣焉。 “城主轻车简行,吾等忙于他务,”他拱手道:“有所怠慢,还请城主莫要放在心上。” “侯都尉客气了,”柳福儿道:“我入城时已是大年夜,举家团圆,满城欢庆。当此之时,我若上门,可就是讨嫌了。” 她笑意吟吟,语速不紧不慢,言辞间透着亲近,似乎两人是相熟已久的知交,而非今天第一次相见。 侯泰是武将,本就对擅谋能守的柳福儿有好感,被这般对待,他心里更是熨帖。 两人寒暄着出了林子,一同来到官道。 候在路上的众人见到侯泰与一娘子态度亲热的过来,皆有些惊讶。 侯泰喝住猎犬群,示意众人下马,给两方介绍。 听说柳福儿的身份,众人赶忙行礼。 柳福儿温雅的回了一礼。 侯泰本欲请柳福儿上马,但看她长裙层叠,不由迟疑。 王二机灵,赶忙叫了车夫把车拉上来。 柳福儿道:“我车内备有甜浆,侯都尉不如入内一品。” 侯泰笑应从命,侧头向立在边上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会意,待车马动作起来之时,刻意落在后头。 待到岔口,车子转弯,他借着人群遮掩,悄然下了官道,抄近路疾奔至城中。 吴节度使正在回客,听到来人回禀,他愣了下。 据他所知,马家才刚送了个嫡女去徐家做妾,怎么连命带城都没了,徐家还没有动静。 他问那人,“你看那柳氏可有何异样?” 那人摇头。 吴节度使命他退下,叫了杭管事来查问拜帖一事。 杭管事这才知晓那张帖子是何人所递。 他赶忙将帖子找出,送到吴节度使跟前。 第三百零三章 要不要结盟?这是个问题。 时近戌时,马车停靠在吴府的正门。 杭管事一早便候在门边,看到王二从车辕跳下来,他急忙迎过去,并将王二手里的脚凳拿了,亲自摆上。 侯泰先从车上下来,见到杭管事,他点了下头,便跃下马车。 王二上前,扶了柳福儿下来。 杭管事赶忙上前见礼,并请柳福儿入内。 柳福儿淡淡点头,看了眼侯泰,两人并肩迈过高高的门槛。 走下台阶,便是一处开阔的青石地面,再边上便是游廊,橙红的灯笼依次挂着,将空地照得通明。 正堂里,吴节度使看到柳福儿,拱手见礼,道:“失礼失礼,竟然怠慢贵客,柳城主万勿见怪。” “大人客气,是某失礼才对,”柳福儿同样拱手而礼,就如男人一般。 吴节度使摇头,请了柳福儿入厅。 侯泰请了王二一同入内安坐。 杭管事亲自上了甜浆,顺便示意酒宴已备妥,可随时开宴。 吴节度使笑着抬手,才要说话,就被柳福儿按住,道:“大人,我是个直脾气,有事不愿遮遮掩着,大人不妨先听我说说,若还有胃口,某自然作陪。” 吴节度使微一挑眉,忽的一哂。 都说传闻不可尽心,想来这位柳氏亦然。 否则就这城府,如何退乱军,逼徐军? 他心里暗自品评着,面上还是一派长者之风。 柳福儿道:“江陵被夺之时,吾等曾于徐家护卫对峙,其后便一直锁城封口,因此周遭的城郡并不知晓详情。” “但是让我诧异的事,距离我江陵近千里之遥的池阳郡却一早知道消息,我才一入城便被请入府中,”她微微一笑,忽的转开话题:“我此番东行便是想要开通航道,以江陵为中心,凡入我城的船只皆要缴纳赋税。” “当然,归属吴大人的货船我会适当优惠,并且但凡从江南来我江陵的,上缴的赋税我会截留三成,送与大人。” 吴节度使垂眸想了片刻,道:“我这里不同中原,世家几乎占据大半的江南。” “且唐律有云,世家可不缴赋税,你城中世家便是少,也不是没有。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被他们挟私报复?” “怕啊,”柳福儿笑道:“可是怕有用吗?” “怕会有银钱扩军,打甲胄,制辎重,争地盘吗?” 吴节度使顿时哑了。 柳福儿道:“我的地盘我说了算,谁要是嫌贵,可以绕路,我又没拦着。” 吴节度使再度垂眸。 老实说,他是真的心动了。 如今徐家、黄家眼见着做大。 他两面夹击,却苦于手里银钱短缺,无法扩充军备。 每每有敌来袭,他都要扯了脸皮,去跟世家借兵。 柳福儿道:“我知晓大人压力,只是,”她笑着抿了口浆道:“黄二郎的势力渐大,若有天他当真攻来,你可敢说,世家能豁出去自家,来保你吴家?” 吴节度使神情一凛。 柳福儿起身道:“实不相瞒,我已与冯节度使谈了个大概。若不意外,等我回去,还有个惊喜会等着我。” 她道:“大人应当知晓,马娘子如今的徐九的妾,于私我实不想再见,所以心里上我是偏心大人的。” “只是若大人迟疑不决,那我也只能从大局考量了。” 吴节度使眉头皱得能夹住蚊子,神情快速变幻。 柳福儿拢了袖口道;“时辰不早了,酒宴就算了,以后有机会,我再与大人一醉方休。” “这如何使得?” 吴节度使赶忙起来,道:“饭菜已备妥,柳城主还是吃些吧。” 柳福儿笑着推辞出门。 她扔了这么个爆炸消息,才不信吴家这对翁婿能吃得下,未免自己也跟着消化不良,还是回去吃好了。 侯泰送了柳福儿上车,叫了个门房跟着,道:“妥善护着城主回去,交代掌柜,务必照顾妥帖了。” 门房躬着身子答应,待到车子动起来,才跳上车辕跟着。 车子晃悠着出了巷子。 王二张了张嘴,又紧紧抿起。 柳福儿微笑着拍拍他肩,一路沉默着回了住处。 王老二就立在门边等着。 远远见到有人提灯过来,便赶忙过去。 见是柳福儿和王二不由道:“不是就去转转吗,怎滴这么晚?” 柳福儿笑了笑,道:“遇到个朋友,聊了会儿。” 酒水博士送到门边,恭敬的行了礼,方才退走。 几人进屋,团坐一桌。 柳福儿才将去吴府的事情告诉王老二。 王老二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这么随便的就把事办了。 王二有些拿不准,道:“阿姐,吴大人会答应跟咱们合作吗?” “会,”柳福儿十分肯定的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王二眨巴眨巴眼。 对于政治他还不太懂,但多少明白,柳福儿最后东一扫帚西一耙犁的话不是随便说的。 忽然,不知谁肚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声。 王二嘿嘿的笑,“我好像又饿了。” 柳福儿也笑了,道:“二叔,有吃的吗?” “有,”王老二去厨下,将温着的羹饭等物一并拿来。 三人吃了顿不算宵夜的晚饭,各自歇了。 而在吴府,吴节度使和侯泰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聚在书房,商讨关于柳福儿提及的事情。 侯泰带兵,自然希望兵多粮足,如此才能尽兴。 吴大郎的顾忌与吴节度使一样。 担心世家抱团反弹,真要闹僵,与他们不利。 大儿子老成稳扎稳打,吴节度使很是欣慰。 他叹了口气,道:“可柳氏已经与冯成接上头,若我们答应帮衬,只怕冯成会就势做大,倒时我们可是三面受敌。” 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吴二郎坐在末尾,看父兄们为难不已的模样,道:“这还不简单,咱们城里不变,若世家来寻我们,阿耶大可以推去江陵便是。” “哪里是那么简单,”吴节度使语气略重的呵斥着。 吴二郎被训得低下了头。 侯泰安抚的朝他笑了笑,心里却道,自然不简单,泰山大人也心动了,想要按样学来。 不过这等事情,如今江陵还没做起来,他们现在坐在这儿担心,是否有些太早了? 第三百零四章 各有各的小算盘 书房的灯燃至夜半,全城皆歇之际,方才熄了。 至于是否安卧高枕,想来只有自己知晓。 小小的院落里,柳福儿一夜好眠。 天色大亮,她幽幽醒转,抱着被子团坐片刻,方才起身。 王二正和王老二在院中打拳,见她出来,忙去厨下打热水。 洗漱过后,饭菜已摆上了桌。 三人团坐下来,柳福儿道:“二郎,把银钱拢拢,待会儿咱们三个出去逛逛。” 王老二讶异,道:“我也去?” 柳福儿含笑点头,道:“眼见就要走了,二叔不给婆婆带些物什回去?” “要回去了?” 王老二又重复。 柳福儿抿嘴笑。 王二接口道:“可他们还没答应结盟呢。” 柳福儿搁了碗,道:“我又不是闲人,莫非还在这儿等他们斟酌?” 王二眨巴眨巴眼。 柳福儿笑道:“他们不如我,没有你们在旁帮忙,所以行事总要顾三想四,推诿不前。” 王二和王老二没得嘴一下子咧到耳根。 柳福儿重又拿起碗。 吃完饭,三人出门。 既然是带回去的礼物,自然要精细些。 三人直接去了西城的坊市,几乎照着余下的银钱,大肆采购。 江南盛产丝织和瓷器,工艺更是极佳。 细薄轻软的云丝堪比薄薄的云彩,甚至比柳福儿曾经卖过的纱巾还要薄上许多。 一匹云丝,拿在手里,轻的连半斤也没有。 还有细腻通透的青瓷,个个似水清若绿云,造型别致,格调高雅。 只摆一在屋,立时就能提高半个档次。 可就是这样的物什,在这里却十分随意的摆放货架上,价格也十分美丽。 这就是妥妥的商机。 柳福儿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恨不能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去。 王老二为老母买了两匹布料便停了手。 王二见柳福儿一头扎在瓷器堆里,出都出不来,便也跟着拿套茶具。 掌柜才一开年便接这样的生意,不由喜得见牙不见眼,对于那套茶具,他直接就送了。 结算真是,柳福儿与掌柜闲聊,问及他家中瓷窑情况,一年能产瓷器几何。 掌柜开始还有所保留,但听柳福儿说有意长期合作,且下次可能直接用船来运,忙将三人请进里间,奉茶落座。 一番细谈过后,三人满意离开。 其后,一个汉子散散懒懒进了瓷器铺子。 掌柜正吩咐伙计出门通知家中,另外再送瓷器去柳福儿交代的地址,抬眼见有客上门,便迎了过来。 不想汉子看似懒洋洋,动作却很迅速。 他一下子暴起,将人按在墙上,道:“适才三人来此作何?” 掌柜唬了一跳,颤颤道:“他们是来买瓷器的,明日还要去瓷窑查看。” “明日?” 汉子微微逼近。 掌柜连忙点头,道:“约定辰时便在城门口见。” 汉子松开他,重又跨步出去。 没多会儿,吴府便得了消息。 吴节度使捋着胡子,垂眸不语。 吴大郎挥退来人,看向阿耶。 吴二郎则道:“她这什么意思?莫非江陵城竟连布匹器物都缺?还要她一个城主大肆采买。” 吴节度使睨他一眼,转开眼。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吴二郎就是知晓定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侯泰见小舅子窘了,便好心解释:“咱们的青瓷和丝织极好,她定是有所耳闻才亲自去看。一来是想心里有数,而来是要告诉咱们,她要走了。” “走就走呗,”吴二郎道:“越州又离这里不远。” 吴节度使又捋了下胡子,道:“大郎,淮南那边可有信?” 吴大郎摇头,道:“事情过了这么久,还没半点风声传出,可见这事徐家捂得极严,要想探听出来,怕要费些工夫。” 吴节度使继续垂下眼皮。 侯泰看看两人,道:“依我之见,不如就与柳氏合作。” 他话一出,吴家父子三人皆看了过来。 侯泰道:“徐家应该知晓,这事瞒不住,可他们却没有动静,我以为他们这是忌讳柳氏,忌讳梁家。不论银盒,对我们来说就已足够。” 他道:“这里地处最东,三面皆有敌窥视,江陵离咱们这儿远,与咱们并没有威胁,正可远交。” “可是那些世家,”吴大郎犹豫。 侯泰笑道:“咱们大可以推脱江陵非我等管辖,无法决定赋税几何?” 他道:“我等可以以柳氏送来的银钱慢慢筹谋,待到时机成熟,再做权宜。” “正是如此,”吴节度使笑眯眯道:“这件事便由你和大郎一起去办,顺便带她去咱们家那两座瓷窑瞧瞧。” 傍晚,柳福儿三人满载而归。 才刚下车,掌柜便赶忙迎了过来,道:“大娘子有客来访。” 柳福儿含笑道谢,示意王二卸了东西,她与王老二一同入内。 此时,小院的门已经打开,侯泰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其上还摆着杯壶等物。 看样子来的时间不短。 柳福儿笑着上前拱手道:“抱歉,吴州城里实在繁华,逛得兴起,一时忘了归家。” 侯泰笑着起身,问收获如何。 王二正带着一串搬抬东西的伙计过来。 柳福儿挑眉,示意他去看。 侯泰笑道:“如此豪气,掌柜怕是睡觉也要笑醒。” 他道:“还望城主多来几次才好啊。” “这是自然,”柳福儿笑道:“别的不说,我独爱这里的青瓷,已与掌柜说好,明日要去窑上瞧瞧去呢。” “不知城主打算几时前去?” 侯泰笑道:“我家里也有两个窑在那儿,不妨带城主一观。” “求之不得,”柳福儿道:“辰时出发,约定一刻与城门碰面,都尉若是有闲暇,与我同去可好?” 侯泰笑着点头,与柳福儿相携入内。 坐定后,他道:“想必我的来意城主已经明了。” 他顿了下道:“城主的提议我等赞同,只是我们这里情况复杂,行事难免拖沓,施行起来只怕要慢上许多。” 柳福儿呵笑一声,道:“想来节度使误会我所言了,我只说我那里如此施行,至于这里,我怎好多嘴?” 第三百零五章 短暂的攻守同盟 侯泰呵笑,没有言语。 心里却道,还真是狡猾,明知道江南一地货船众多,若能缴税,银钱定是不少。” 她先将赋税一事和盘托出,勾得大家心里痒痒,再表明利害,让泰山明了如今形势,又做出欲走之势逼迫。 现在他来表明来意,她反倒一推四五六,不认账了。 柳福儿笑吟吟的喝浆。 侯泰思忖片刻,想起临来前吴大郎提及攻守同盟的话,此时来说未免有些太早。 他笑言明早见,便告辞出门。 柳福儿送他去门口,让王二送他去外面。 而后她回来,与王老二道:“二叔觉得他人如何?” 王老二道:“看起豪爽不拘小节,实则心有城府,不论说话做事皆有分寸。” 柳福儿点头。 所以他被重用,并不只是因为他是吴节度使的郎子。 翌日,楼船离开阜头,悠悠来到卡口。 侯泰一早便来了这里,见到立在船头的王二,他笑着上前拱手。 王二也一脸笑容,待搭板架上,便奔下来,请他上船。 远处,瓷器铺的掌柜立在靠着河岸的船头,一脸的迟疑。 王二四下看了一圈,才在密麻的篷船里寻到他。 他扬声喊了声,示意他将船靠过来。 掌柜看了眼甲板,见侯泰正看来,顿时一缩脑袋。 侯泰微微一笑,看了眼卡口的兵士。 兵士立刻便命他赶紧过去,别让都尉久候。 掌柜心里一片愁苦,却也不得不过来。 接了掌柜,王二引侯泰去二楼的客舱。 王老二从边上过来,带着掌柜去边上的舱室。 越州距离吴州不近,行船需得一天一夜。 略微休整,侯泰去寻柳福儿。 昨日他回去将柳福儿的话说与吴家父子。 吴二郎很有些气愤。 侯泰转眼看上座,只见吴节度使非但没怒,反而还笑了。 他手书一封交与侯泰,只说斟酌着,见机行事。 侯泰一夜思量,决定先把手书给柳福儿,以示诚意。 柳福儿展开信纸,一目十行,而后笑道:“吴大人爽快,我亦不好扭捏。” 她道:“我可以与你保证,两年内冯家绝不是威胁。” “只两年?” 侯泰目光微闪。 柳福儿笑着将信叠好,轻轻晃了晃,道:“只两年。” 侯泰明了,这封信的价值在柳福儿这里只值两年,至于以后就只能看交情,看往来,看大家的情分了。 侯泰略一思忖,便点了头。 虽然时间有些短,但看柳福儿如此行事,以后深交也不是不可以。 柳福儿笑着抬手,示意他落座喝浆。 正事已歇,两人闲谈。 柳福儿瞧中青瓷,但她是外行,便向侯泰请教。 侯泰正有心加深彼此交情,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间便在这一教一学间,一晃而过。 待到停船,侯泰看到外面景色,不由笑了。 他引着柳福儿下船,没多远便是烧窑。 此时还未出正月,仆役们都在放假。 烧窑里皆空空,只能看摆在山洞里,摆着的半成品。 侯泰带着柳福儿入内,如数家珍一般的为她介绍。 待到出来,看到王二没来得及收好的讶然,他笑了。 “我年幼家贫,曾在窑上做过些时日,所以知道的详尽一些。” 王二瞪大眼。 柳福儿眉头微动。 如今的世家择婿选媳皆要门当户对,没想到吴节度使还挺与众不同。 不过能让吴节度使折节下顾,收他为郎子,侯泰定然也有其过人之处。 比如能征善战。 柳福儿笑吟吟的问边上跟着的管事,价格几许,若购买数量过大,需得提前几月云云。 管事一边回答,一边看侯泰。 侯泰摆手道:“柳城主并非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管事立时明了,将柳福儿所问一一回答。 出了烧窑,柳福儿笑道:“如此,我若有需,直接告知都尉,可好?” “自然好,”侯泰笑答。 柳福儿没再去别处看,她请侯泰将瓷器铺掌柜送回城里,带着满船的青瓷与侯泰作别。 楼船逆流而行,速度却不满几分。 侯泰一直凝望着楼船快速行远,才道:“看来江陵也有人才。” 管事眨巴两下眼,没听懂什么意思,又不敢问,只低下头佯作没有听到。 楼船上,柳福儿步态轻松的回了舱室。 王二笑道:“阿姐,咱们直接去接康儿?” 柳福儿点头。 王二立刻跑去下面,没多会儿楼船便转了方向。 又行几天,楼船就近停在一阜头,打算配给些新鲜果蔬。 才刚查验过所没多久,便有兵士到来。 来人严明,冯节度使有事相商,请他们暂且停靠几日。 柳福儿端望远处隐约可见的黟山,道:“如此我便去那里等吧。” 兵士拱手退下,并没有跟上的意思。 王二爬去眺望,看了半晌,才回来道:“阿姐,当真没人跟来。” 柳福儿笑道:“不必紧张,他并非我们的敌人。” 王二骨碌下眼睛,暗忖冯成勾结徐家,如果他不是敌人,那徐家不是也不是了? 可是马颖还在那儿呢。 等等。 阿姐提到敌人。 莫不是他们另有敌人? 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呢? 柳福儿笑眯眯的看王二扭着眉头,绞尽脑汁。 待到他放弃的叹气,她递给他被浆道:“这些事情不用你考虑。” 柳福儿慢悠悠的捏了枚杏脯,边咬边道:“这两天伙食不错。” 王二撇嘴,想说哪有什么不错,都是寻常吃的。 抬眼却见柳福儿意有所指的瞄了瞄他腰身和脸庞。 他赶忙伸手捏了捏。 似乎松了。 柳福儿将果肉咽下,叹息着道:“再半月就能到家了吧,也不知柳家军筹措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自然就会想起负责这事的人。 王二顿时背脊一紧,二话不说直奔外面练功去了。 柳福儿透过半开的窗棂看着外面的水光山色,耳听得高高低低的呼喝,她嘴角含笑。 大抵是沉淀了,又或者是成熟了,此番离开,她对他的感情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曾经的朝思暮想渐渐转为如水一般的淡然,只在偶尔的闲暇中,他的模样,他的笑容才会轻轻浅浅的盘绕心头。 第三百零六章 奶娃子也有脾气 东南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早上许多。 尚未到中元,已是春花怒放,桃树结苞,柳枝抽芽了。 柳福儿微喘着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 王二将拎着的食盒摆上,拿出甜浆和吃食。 柳福儿喝了两口温热的浆,觉得气匀了才转眼望山下。 阳光晴好,暖暖落在树梢花头,明媚又惬意。 王二跑去边上的石阶边,仰头望了望,道:“阿姐,上面还有好一段,要不咱们去看看?” 柳福儿摆手道:“我在这儿等你好了。” 王二呵呵的笑,并没有爬山,而是坐到她身边,道:“阿姐,那天你说的我后来又想了。可我还是没弄明白,到底谁是咱们的敌人呀?” 柳福儿微笑,“你猜。” 王二瞪她。 他都猜了好久了,就是猜不到,才来问呀。 柳福儿侧眸,目光在一处停了一瞬,便扶桌起身。 王二跟着望去,道:“来了。” 柳福儿拢了袖口,来到亭边,待冯节度使临近便拱手行礼。 冯节度使回了一礼,略微喘息的道:“柳城主好兴致,竟来此游览。” 柳福儿呵笑,引他落座,道:“早听闻此山积石有如削成,烟岚氤氲,如彩霞笼罩,甚是瑰丽。” “我早有心一观,奈何离此甚远,如今有机会,正好登高一望。” 冯节度使喝了些浆水,缓过些气来,才道:“传闻不假,只是柳城主也该听说,此山山路陡峭,且雾气弥漫,地面湿滑,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误了卿卿性命。” 柳福儿呵笑,心说她有二郎在,又怎么可能有事。 至于冯节度使的安危,那可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冯节度使到底是久经官场的油条,抱怨一句过后,便笑着转到正事。 他也同意柳福儿的提议,只是需得过些时日,待有成效,再行效仿。 柳福儿呵笑,心知这就等于是徐家的态度。 不过她所做又不是为了这个。 她重又拿出对付侯泰的说辞应对。 冯节度使微讶。 他本以为柳福儿如此是想联合各地掌权者,一同抵御朝廷与世家等的压力,同时也让其承认自己的位置。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冯节度使转眼看她,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 柳福儿一直笑吟吟的,直到离开也都没提什么要求。 待到回到船上,王二道:“阿姐,既然咱们也不用他们帮忙,那为何还要来这一遭?” 柳福儿笑道:“我说为了来买丝织和瓷器去贿赂,你可相信?” 王二摇头。 在他看来,阿姐从来都是运筹帷幄,能人所不能。 又有谁能值得她去讨好? 柳福儿道:“好吧,那你可以认为我在为你姐夫拖延时间,捎带为自己扬名,让人家知道江陵城已经换主了。” 王二点头。 这个理由可以接受。 打发了王二,柳福儿幽幽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说了实话,大家都不相信呢? 她这次过来,真的有一半原因是想买些拿得出手的物什,好等谢大去山南之时送人啊。 又行几日,船从寻阳郡边缘北上。 赶在十五当天夜里,回到小院。 才刚进二门,就见三辆车马徐徐过来。 停稳之后,司空八郎夫妻和司空十娘前后下来,后面还跟着个两眼晶亮的梁康。 看到柳福儿,司空十娘一声欢叫,快步跑了过来。 柳福儿笑着拉了拉她手,端量。 一段日子不见,她小脸明显长肉了,气色也红润润的。 司空八郎笑道:“二郎一早就来了信,我们本想等你一同去赏灯,只是等了又等,也没能等到。” “本来能赶来,只是有些事情耽误了,”柳福儿笑言一句,眼睛不自觉的溜向后面。 润娘抱着梁康走上前来。 柳福儿笑着长臂道:“康儿,阿娘回来了。” 梁康转过脸,并没有伸手,只是十分严肃的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走到近前,弯了腰,笑眯眯的看他。 “康儿,不是认识我了?我是阿娘啊!” 说着,她伸手去抱。 梁康微微瘪嘴,露出要哭不哭的模样。 柳福儿赶忙站起来,道:“好了,好了。阿娘不抱,不抱了。” 她往边上让了一点。 不想才一动,梁康便咧开嘴,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哭。 柳福儿吓了一跳。 抱也不行,不抱也不行,走也不可以,靠近了同样不可以。 她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儿子要闹哪样。 梁康咧着嘴,揪着润娘衣襟,两个黑黝黝的眼睛就盯着柳福儿,豆大的眼泪顺着他眼角扑簌簌的落。 司空八郎、孟氏和司空十娘也赶紧围过来哄。 可任不论三人怎么说,梁康就是不为所动。 听得他哭得声音转低微哑,眼泪还哗啦啦的流,几人不由焦急起来。 柳福儿心都被他哭得碎了,眼睛里也有泪花闪动。 她将梁康抱入怀里,轻颠着他,道:“阿娘错了,阿娘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梁康还是抽抽涕涕的,只是小手终于攥上她衣襟,又在柳福儿手臂之时,把头埋进她怀里。 这时柳福儿才明白,他其实并不是不认识自己,只是他在生气,气自己的离开。 其他人也都跟着明白过来。 几人对视,忽的一叹。 早前接手时,梁康只闹了两天。 大家还以为是过去了,不想这孩子还挺能藏事,竟是到了这时才爆发出来。 柳福儿心疼得厉害,也就顾不得与孟氏等人说话。 她带着梁康回了自己屋子。 软褥等物一早都已准备妥当,润娘先进门将褥子铺好。 柳福儿将梁康搁下,见他还扯着衣襟,便道:“阿娘不走,阿娘以后都会陪着康儿。” 梁康蹬着小脚,由着润娘宽衣,微胖的小手死揪着。 柳福儿哄他脱衣服,梁康便松开一只手,然后再换另一只手。 柳福儿见实在无法,只能蜷着身子将腰带解下。 待到梁康实在耐不住睡着,她将衣服脱掉。 夜灯有些昏暗,又有帐幔遮掩,根本瞧不清楚眉眼。 柳福儿便靠在他旁边,听着他略微短促的呼吸,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第三百零七章 小小郎君在长大 翌日晨起,柳福儿被一阵窃窃私语吵醒。 她略一侧头就看到梁康正睁开眼在看自己。 柳福儿笑着摸摸他小脸,道:“早上好啊,康儿,昨晚睡得可好?” 梁康呀呀的叫了声,咧着没牙的小嘴,呵呵的笑。 柳福儿轻点了下他鼻尖,坐起身来。 赤槿撩了床帐,端热水,等柳福儿盥洗。 “姨姨,”管静捧着帕子,眼睛晶亮的站在旁边。 “你来了,”柳福儿笑眯眯的,拿了帕子。 管静点头,上下看柳福儿。 “怎么了?” 柳福儿道:“月余不见,瞧着我变样了?” 管静摇头,还是盯着她。 柳福儿笑着揉了揉她脑袋,道:“好了,姨姨这不是来接你们了?” 管静用力点头,嘴角高高的扬起。 昨晚因被柳福儿忽略而起的失落瞬时平复。 边上,梁康不甘被遗忘,呀呀的吸引大家注意力。 柳福儿转头看他一眼,道:“昨晚我睡得沉,也不知康儿醒了没。” “没醒,”候在一旁的润娘笑着接口道:“小郎君如今胃口好,睡得也熟,夜里一般都不起夜呢。” “这样,”柳福儿笑得眉眼俱开。 小孩子就是要能吃能睡才长得好。 梁康挥舞着四肢,呀呀的叫,身子下面转眼便湿了一片。 管静轻呀了声,没等动作,润娘便抱梁康,道:“我带小郎君更衣。” 她抱着梁康去边上榻上,将备好的尿布拿来换上。 柳福儿顺势起身收拾自己。 管静过来,递衣送带,道:“姨姨,江陵好玩吗?” “还行,”柳福儿将丝绦围在胸口,想了想,如果翻墙爬树也算的话。 管静捋了半臂,递过去,神情有些迟疑。 柳福儿拿衣服时看到,问:“怎么了?” 管静道:“听说马家的小郎君逃了。” 柳福儿嗯了声,道:“大概吧。” “怎么会?” 管静一脸问号。 这种重要人物不是该第一时间擒拿吗? 柳福儿笑道:“那晚太混乱,攻城的好些都是城里流亡出来的流民,对马家积怨太深。” “一场仗下来,郡守府里活下来的几乎没有,仅剩的几个也是一问三不知。” 她道:“不过马颖出门子这样的事都没在,我估计两人应该不在周围。” 管静点头,神情平静,如小大人一般。 柳福儿笑着揉了揉她脑袋,道:“不用担心,过几天便有人去剑南,只要唐皇发不反对,别人再说什么也白费。” “要去蜀地?” 管静眼神一晃。 柳福儿点头,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阿耶阿娘?” 管静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柳福儿怜爱的摸摸她头。 知晓她是怕给自己,给管家带来麻烦。 旁边传来叠声的呀呀声。 柳福儿转眼见梁康极欢实的蹬腿,小手不时去揪润娘垂下来的发丝,眼睛却往自己这边瞄来。 也就是说,适才他那般是在叫自己。 柳福儿的心顿时就软成一团。 她走过去抱了梁康,颠了颠。 梁康瞪大了眼睛,小手紧揪着她衣襟,脸上却带着新奇。 柳福儿呵笑,问他:“好玩儿吗?” 梁康呀呀的回应。 如此玩了一会儿,柳福儿的胳膊开始发酸。 她将他搁在榻上,梁康却扯了她手摇啊摇。 柳福儿很享受他这样撒娇,便故意做出不懂的样子,道:“怎么了?要饭饭吗?” “阿娘喂你。” 润娘赶忙去端奶。 柳福儿作势去拿。 梁康扯着她手,用力的上下拉拽。 柳福儿道:“你不想阿娘喂?” 梁康咧着哗啦啦流着口水的小嘴,两只手连带全身的力气都朝她手使劲。 柳福儿无奈摇头。 就算是要玩,也不要这么认真呀。 这犟牛一般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她道:“你叫阿娘,我便悠你。” 梁康看她。 柳福儿做了个刚才的姿势,又重复自己的要求。 梁康盯着她一动不动。 柳福儿放缓了口型,道:“娘。” 梁康张张嘴,尝试几次,都不行,白玉样的小脸微微泛红。 润娘瞧着也跟着急,便道:“娘子,小郎君还小,不开口也是正常的。” “哪里正常,别人家的这个时候都该出声了,”柳福儿笑回了句,又继续教。 如此几次,梁康似乎摸到窍门,他紧扯着柳福儿胳膊帮助用力,张了张嘴,道:“羊~” 柳福儿惊喜不已,道:“康儿,再喊一遍,喊娘。” 大抵柳福儿的表情取悦了他。 梁康咯咯的笑,口水泛滥的“羊。” 柳福儿大声答应,抱着大力颠了下,复又狠狠亲他一口。 包娘子从外面进来,见状忙道:“别那么用力,会流口水。” 柳福儿忙松了力气,笑答:“康儿刚才喊我娘了。” 包娘子哦了声,看扯着柳福儿摇啊摇的梁康,道:“是该发声了。” 柳福儿很是不满。 什么叫也该,明明是她儿子聪颖,才教几遍就学会了。 此时的柳福儿完全不记得,不论是她或是旁人,在说到自己时都会是阿娘阿娘的称呼。 包娘子懒得跟慈母心爆棚的人争辩,她搁了脉诊,示意过来。 柳福儿蔫蔫把手腕搭上,道:“我已经好了,一个冬天连个喷嚏都没打。这般康健,哪里还用把脉。” “那也不能大意,”包娘子睨她道:“这才多久,身上就染了寒气,等去江陵煎几服药喝喝。” 柳福儿哦了声,见她收了脉诊,便道:“大兄有没与你说,咱们要去江陵?” 包娘子点头,道:“药材都已经装好了,这会儿正送上船” 正说着,门外传来动静。 赤槿出去一趟,回来道:“娘子,孟夫人请你去前厅用饭。” 柳福儿点头,示意管静,而后与包娘子道:“若无事就一起吧。” 包娘子摇头,道:“我那儿也备好了,一会儿船上见。” 她背了药箱出门。 管静待包娘子出去,才小声道:“后院的饭食都是单做的。” 柳福儿挑了挑眉毛,道:“包娘子做的?” 早前可都是一起吃的。 管静摇头,“陈郎中。” 柳福儿哈了声。 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第三百零八章 父与子 管静嘻嘻的笑。 柳福儿也跟着一笑,拉着她道:“以后姨姨也给你寻个为你下厨的郎君。” “姨姨,”小娘子对这样的事从来都很羞涩,即便亲近之人打趣,也还是抹不开脸。 管静软软的嗔了声,面色微红的扭身去梁康跟前。 柳福儿呵笑,看已经长成大姑娘的管静,心里当真开始盘算。 或许这次该托大郎去趟管家。 吃过早饭,司空八郎张罗登船。 行礼一早都搬了上去,余下的也趁着他们用饭之际都挪了去,只待几个主子登船,便立刻起航。 船行过卡,一如早前,用银钱开道。 待到彻底离开淮南,司空八郎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他道:“你去江南一趟,可有带什么好东西?” 孟氏看他,眼里带着浅浅的取笑。 司空八郎看了眼娇妻,微微倾身,道:“你该不会什么也没给我带吧?” 他道:“我可听说了,货舱里都已经装满了。” “多是青瓷和丝锦,”柳福儿搁了杯子,道:“数目太多,都在货舱,待回去了,拆开来随你挑。” “青瓷啊,”司空八郎嘿嘿笑,“先说好,不是上品我可不要。” 屋里众人皆笑了起来。 柳福儿道了声好,转向孟氏和明显跃跃欲试的司空十娘道:“还有好些丝锦,轻薄冰凉,夏日时穿着正好。” 孟氏笑着道谢。 司空十娘道:“我曾见过江南的云丝,比纸还薄,上身之后比吃了冰镇的果子还舒爽。” “有呢,”柳福儿笑道:“不过不多,大抵只够大家一人一身里衣。” “我就算了,”孟氏道:“去岁汴州极冷,今夏定然很热,还是送去那边更好。” 司空八郎闻言,看向孟氏,眼里柔光闪动。 “不必谦让,”柳福儿笑道:“我已与侯都尉说好,过几天就会有商船过来。” 孟氏微笑。 司空八郎则道:“转了一圈感觉如何?” 柳福儿摇头,道:“不大好,徐家已经勾结了池阳,若黄二郎发兵,吴家怕是危矣。” 与柳福儿而言,几家鼎力最好,若一家独大,欲望使然,定会取而代之,到时才是彻底的生灵涂炭。 “侯泰素有领军之能,有他在应该能撑些时候吧?” 司空八郎交友不少,闲谈时也曾听人提及。 柳福儿摇头,道:“他再有才也只是一人,江南实在富庶,却又兵力不足。” “这就等于把一块烤的外焦里嫩的上好羊肉摆在饥肠辘辘的众人跟前,偏偏主人只是一五岁孩童。” 她道:“你说会不会有人去抢?” 说到军政之事,孟氏便和司空十娘以及管静等人出去。 司空八郎沉吟了会儿,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吴大人倒是个敢于决断的,我想能帮还是尽量帮一下吧。” 司空八郎看她。 柳福儿笑道:“毕竟徐家还有个看我不顺眼的,我怎能让她太舒坦?” 司空八郎摇头。 柳福儿轻笑,道:“所以大兄以后可要时刻记得,惹谁也不能惹娘子。” 司空八郎抽了下嘴角。 心说哪家娘子有她生猛,要么就是修闭口佛,忍得心口流血也不肯吐半个字,要么就奔人家老窝,抄了老底不说,还要让人再过不舒坦。 楼船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进了江陵地界。 才要过卡,就见有人从城墙上疾步下来。 来人行速不慢,只眨眼便来到搭板上。 看清来人面容,司空八郎立时漾出了笑容。 “二郎,好久不见。” 梁二拱手,跨过搭板。 落了脚,眼睛便往她后面看。 司空八郎笑道:“康儿在上面,福娘在帮着穿衣裳呢。” 梁二呵笑去到二楼。 屋里,柳福儿一边逗梁康叫娘,一边给他套袍子。 梁二立在门边,听着一个字正腔圆道娘,一个坚持叫羊的对话,不由笑了起来。 司空八郎侧头,示意管静和润娘等人出来。 柳福儿察觉动静,抬眼。 见梁二来,她笑着起身。 梁二阔步过来,抱了抱她,道:“可还顺利。” 柳福儿点头,将信交与他。 梁二看完,嘴角下撇,道:“这些酸丁。” 柳福儿笑道:“他也有他的难处,能这样表明立场,并留下文字为凭,已经是极限。” 梁二很是不以为然,道:“马家多行不义,死了也是活该,他好歹还是唐朝的大员,如此行事才是正理。” 柳福儿摇头。 要照他这么说,他们夺城,杀朝廷命官还有理了? 柳福儿抱了抱他。 明了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维护她而已。 她道:“宣州冯节度使也有意上书,为我正名。” 梁二道:“我已传书与封世叔,并附上马家作恶证据,世叔说会从旁帮忙。” 柳福儿点头。 如此已争取三方大员,若山南也能拿下,加上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便是不抬出梁家名头,唐皇也会顾忌。 柳福儿不求富贵,只要表面相安无事便好。 至于其他,他们一个在极西,一个在版图正中,中间距离浩浩几百里山岭,他便是气死,又能如何? “羊,”梁康用力摇手,示意柳福儿继续。 柳福儿笑眯眯的转身。 没等动作,梁二便一把把人捞起。 一张带着细碎胡茬的大脸凑到他跟前。 “儿子,叫阿耶。” 梁康瞪着黑葡萄样的眼睛看他一瞬,忽的张开小手,嫌弃的bia在他口鼻之间,并扭了小脑袋,朝柳福儿叫“羊。” 被精心养护了大半年,梁康的身子骨已经与寻常孩童相差不多。 这一下力道可不轻。 梁二不防,被他拍得鼻梁一酸,五官都纠结一处。 他略微用力的顶了顶,道:“小子,你还挺厉害。” 梁康转脸,诧异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继续靠来的胡子拉碴。 索性两只手全上,并绷着脸,一脸认真。 梁二也跟着杠上,与他较力。 柳福儿瞧着两父子这般,不由咯咯的笑。 忽的脚底微微一颤,梁二松了力道,道:“今天暂且饶了你小子。” 他放开梁康,出了门去。 柳福儿抱着梁康紧跟。 此时,司空八郎等人皆已来到甲板,见两人过来,便准备下船。 第三百零九章 气运爆棚才是正理 回到郡守府里,梁二带着柳福儿和司空八郎等人去到后院。 沿着水光粼粼的岸边小径,众人来到正房门前,还没进去,看到里面的游廊屋舍,柳福儿露出笑意, 梁二侧头问:“喜欢吗?” 柳福儿点头,道:“费了不少功夫吧?” 梁二笑道:“也没多少,年时闲着没事,就和几个工匠修葺了下。” 柳福儿笑望他不语。 郡守府的正院是府里最大的院落。 梁二只留了屋舍框架和廊柱,其他繁复又华丽的装饰都已全部去处,细微之处还有镂雕。 短短月余,他不但忙着征兵练兵,还弄这些,想来花费不少心力。 柳福儿侧目,见司空八郎等人皆往前去。 便借着衣袖遮掩,轻轻拉了下他手,低声道谢。 明了梁二是见自己宁可在前院挤着,而已不肯来这边,知晓自己心里的膈应,才在自己出门之时特地修葺了。 梁二咧嘴,大手一翻,将她小手紧握掌中。 柳福儿动了动,感觉他的力道有些大,未免旁人觉察,便不敢再动。 两人隐晦的携着手,进了院子。 才要进门,就听孙礼来禀,谢大来访。 柳福儿忙挣扎着把手抽出,又佯作无事的转头,道:“快请进来。” 孙礼垂着头,快速退出。 没多会儿,谢大阔步进来。 柳福儿笑着招了招手,道:“我给你带了些物什,正好可以带去山南那边。” 谢大笑了笑,朝梁二点了点头,手一伸递来一封信,道:“这是才刚接到的。” “哪儿来的?” 柳福儿说着话抬头,却没有梁二快。 梁二拿过来,展开没有看,反而递来柳福儿跟前。 柳福扫了眼,是一御史关于梁帅纵子侵占城池的弹劾奏疏。 柳福儿抖了抖信纸,呵笑。 徐家一早已表明立场,定然不会出尔反尔。 至于其他人,没有触犯自身利益,谁也犯不着吃饱了撑的来得罪人。 能干这事的也唯有陈氏的娘家。 看来马家小郎所在的地方可以确定了。 “他们动作倒是快。” 柳福儿随后收了信,示意谢大郎入内,落座之后道:“你直接用我的那艘楼船去山南,货舱里都是我置办的上好青瓷和织锦,”她道:“专门给你打点的。” 谢大点头,十分自然。 柳福儿挑眉,道:“你早想到了?” 谢大笑道:“早前没想到,后来有商贾拿楼船说事,我细一问,便猜到你会如此。” 柳福儿瞪他,强调道:“我是先有这想法,后上的船。” 特地和顺便还是很有差距的。 谢大笑意转浓,起身拱手,道:“城主体恤下属之心拳拳,是我领会错了。” 司空八郎转眼,看看默契非常的两人,再看没有半点危机的梁二,摇头。 谢大又道:“府衙里的事务我已移交与全四郎,你若有事便可寻他。” 柳福儿点头,看了眼梁二。 想来他便是过来帮忙查验细作的高手。 谢大起身,准备告辞。 “你等一下,”柳福儿拦下他。 孟氏见几人还要谈很久,便与孙礼道:“烦请小郎带我们去住处。” 孙礼赶忙施礼,道:“孟夫人唤我孙二便是。” 他抬手,恭敬几人出门。 孟氏朝司空八郎示意一眼,带着管静等人先行离开。 柳福儿示意谢大落座,将自己与冯成和吴节度使达成协议一事讲了,又道:“这两天他们的奏报便会抵达剑南,你且不用急,慢慢行去就是。” 谢大点头,道:“我本也打算先去山南,再从那里转去剑南。” 柳福儿道:“魏堰好大喜功,你可与他说,我愿以此地实验,若成,唐皇封赏之时,功劳簿上少不得他一份。” 谢大笑着点头。 柳福儿起身道:“你且稍坐,我写封信你帮我捎去管家。” 她抬眼,梁二忙指向侧间。 柳福儿朝他一笑,提步过去,没多会儿她重又回来,将手里的信件递过去。 谢大收好,起身离开。 柳福儿笑了笑,忽的上前两步,与他并肩往门外去。 谢大看她,道:“还有事?‘ 柳福儿点头,道:“去了剑南不必急着回来,四处转转也不错。” “再有,若魏堰和朱宕开条件,要与我封官,你想办法帮我推了。” 谢大挑眉,问:“这是为何?” 若有官职,他们在此地便是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柳福儿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受不受封我都占着这儿,他又赶不走我,我何必上赶着给自己卡个头箍?” 谢大看她一眼,眼仁快速滑开,内里的情绪也在一瞬遮掩起来。 送了谢大,柳福儿回来。 司空八郎道:“你从哪儿寻来的?” “挖出来,”柳福儿笑道。 司空八郎哈了声,看梁二。 梁二便把几人当初在白马寺相识情形说与他知。 司空八郎这才知晓,原来他管着的那块铁矿,还有这来历。 他轻啧了声,道:“这样的人可不好寻,小妹运气不错。” “我运气一向极好,”柳福儿笑。 她可是开着老太爷的后门来的,没点底牌,给点气运也是常礼。 “不然怎会与你们相识相知。” “说得正是,”司空八郎朗声大笑。 梁二眸色柔和的望她,嘴角扬得高高。 与她相识,又何尝不是他之幸? 闲话半日,孙礼过来,道:“城主、都尉,午饭已经备妥。” 柳福儿笑着起身,让孙礼去请孟氏等人过来,他们先行去边上的花厅。 用过饭,大家各自回去歇息。 柳福儿则跟梁二去找全四。 经过全四近一个月的筛查,还真寻到三十来个细作。 以他们发出的消息来看,徐家、杜家、刘家、黄二郎都没落下,就连远在西边蜀地的朱家和也插了一脚。 柳福儿看了眼梁二。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梁二挺了挺胸脯,道:“君子坦荡荡,不屑那等鬼魅伎俩。” 柳福儿呵了声,道:“唐皇那边也已经知晓,没必要再封口,先盯着吧。” “知道了,”全四侧头看了眼边上。 柳福儿跟着看过去,见是个瘦小的孩子。 第三百一十章 若不负我,必尽力以报 她有些诧异。 因为在刚才,她竟然没留意,那里竟然还有人在。 梁二笑道:“那是全四来时抓到的孩子,觉得还成,就留在身边。” 柳福儿看全四。 全四呲牙道:“他偷了我干粮,又没钱来还,我只好抓他干活。” 柳福儿一笑,算是默认他的说辞。 出了府衙,太阳有些西斜,梁二估摸下时辰,带柳福儿去校场。 此时下午的操练已近尾声。 两人进来之时,正看到钱老四拎着儿臂粗细的长枪,用力挥出最后一式。 枪尖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冷光,随着大力震颤快速钻去前方。 似猛然探出的锋利爪牙,直逼最为脆弱的咽喉。 柳福儿呵了声,腰杆下意识的挺起。 梁二嘴角扬起,朗声喝了声好。 钱老四转头见是两人,便收了枪。 梁二摆手,道:“加练一路。” 钱老四点头,转眼看立在场中的,年龄各异的人群。 因着练得时间不短,众人面颊带汗,领口都有微微的水意。 钱老四深吸了口气,大喝道:“你们不是见天要见城主?今天城主回城,才刚歇口气就来看你们。”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城主瞧瞧咱们的本事。” 众人转头,几千双眼睛皆落在徐步走来的两人身上。 梁都尉不用说了,每日都来校场巡视。 另一个…… 长裙翻迭,削肩细腰,面容清秀,看起来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 完全不像一怒暴起,有豪气胆气杀城主夺城郡的勇士。 可若细看,她从容淡定,不急不缓,似乎这近万道目光不过是清风拂面一般。 柳福儿眉眼含笑,一步一步上到高台。 虽然没有来到最前,但已足够让大家都看到她。 钱老四震了震枪杆,脚下扎稳,用力一喝,同时往前一挺。 众人被震得回神,忙紧跟而上。 略有参差的喝声接连响起,钱老四不太满意的皱眉。 论起枪杆,画了个大圈,横扫一百八十度。 枪杆随着他的舞动,带着呼呼的啸声。 这招柳福儿曾在攻城那天见梁二用过。 两下略一对比,梁二没有钱老四的猛力,但他速度更快,角度更刁,让人防不胜防。 众人急忙错步跟上。 这一次,大喝的声音十分整齐,且枪杆的挥舞也有大半可以保持在身体侧边,并能稳稳的站定。 柳福儿微微点头。 这些人没来这里之前,都只是寻常人。 只月余便能如此,不论是上头演习的钱老四,还是下面练习的众人,大家都不曾懈怠半分。 待到一套枪法打完,柳福儿拍掌道好。 钱老四呵笑起身,将枪杆一收,立于旁边。 场下众人也都如此。 柳福儿含笑上前,目光从一张张挂着汗珠的脸上划过。 待到看完一遍,她扬声道:“大家好,认识一下。我姓柳,家中行大,你们可以不把我当做娘子,只叫我柳大也可。” 钱老四闻言,看了眼梁二。 见他似有察觉,忙又把脸转开,继续听柳福儿说话。 “大家能在这时入我柳家军,应都是不想离开故土之人。” 她环顾一圈,见众人都灼灼望来,便道:“那在这里,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只要你们不弃我一天,我便护这片土地一天,”她猛地拔高音量,字正腔圆,“宁可倾尽所有,便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让贼寇踏进这里一步。” 偌大的校场忽然的安静下来,就连呼吸声都没有。 片刻,众人举枪,一声声高喝,“柳城主、柳城主。” 柳福儿抬手。 顷刻,鸦雀无声。 柳福儿笑道:“好了,今天来就是跟大家见个面,免得大家对面相见,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那不是尴尬?” 场下有人忍不住呵笑。 才一发声,就赶忙捂住。 钱老四瞪着虎目望去。 柳福儿笑看发声方向,带着刁侃的道:“瞧,这位定然遇到过。” 她言语轻松,神情随意,话里里满是笑意。 众人这才确定她是在开玩笑。 当下也不再忍着,都笑了出来。 柳福儿笑着摆手,道:“练了这么久,饿了吧,今天加餐,大家快去吃吧。” 众人看她,又看钱老四。 钱老四瞪眼,道:“都看我作甚?看能看饱啊!” 众人哄笑,解散往厨下跑去。 柳福儿笑着与钱老四拱手,道:“辛苦四叔了。” 钱老四摆手,道:“我也不过是操练操练,就当活动筋骨了。倒是你,这么短工夫,折腾那么远,才回来又来这边,还是赶紧回去歇歇吧。” 柳福儿笑着施礼,与梁二回府。 赤槿和重槿一早就把屋里内外打点的利索无比。 柳福儿宽了衣裳,去净房泡了个热水澡,才搭着镶毛披风,懒懒出来。 本以为以梁二的性子定然会饿虎扑羊,却不想他端坐榻边,眼圈微红。 柳福儿微惊,忙道:“怎么了?” “锟儿怕是有些不好,”梁二鼻翼煽动,极快的转开眼。 “怎么会?” 柳福儿顿了下,道:“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她道:“那孩子心重,怕是还未早前那事内疚呢。” 梁二看她不语。 柳福儿轻扯嘴角,道:“我没事,那事又不是他的错。” 梁二起身,道:‘我去把事情交代一下,早去早回。” 柳福儿点头,道:“帮我与锟儿说,让他好生将养,莫想其他。” “我知道了,”梁二起身,迈开大步出去。 柳福儿静默了一瞬,扬声叫重槿,让她赶紧做些干胡饼和炸鱼,好让梁二路上充饥。 又命赤槿收拾几件换洗衣裳,打成包袱,一并送去府衙。 入夜,赤槿回来。 柳福儿搁了手里的册子,道:“时候不早了,熄灯歇了吧。” 赤槿低应了声,道:“要不要把小郎君抱来?” 柳福儿摇头,道:“不了,这会儿他都已经睡了。” 她躺平,看着赤槿的影子落在床帐上,又随着灯熄而瞬时消失。 门扉吱呀一声,合了上去。 柳福儿闭眼,眼前晃着梁锟哭着与自己说愿意赎罪,夜夜求佛祖的模样。 第三百一十一章 稚子病弱,尤堪怜 翌日,睡得不太踏实的柳福儿才刚睁眼,就听门外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撩了床帐,低唤了声。 外面声音一顿,赤槿快步走了进来。 “娘子,你醒了。” 柳福儿已撩了帐子起身,淡淡嗯了声,道:“外面怎么了?” 赤槿拿了外裳搭在柳福儿身上道:“是个自称叫子输的说奉了全大人命来送文书。” 柳福儿点头,道:“放去书房吧。” 赤槿一顿,道:“他搬来两大箱。” “这么多?” 柳福儿抬眼。 赤槿点头。 柳福儿摆手,示意让搬。 赤槿出去交代。 柳福儿套好衣裳,来到厅里。 见是昨天那个悄无声息的小子,她笑了笑,问:“全大人可还说了别的没有?” 子输摇头。 柳福儿道:“吃饭了吗?” 子输又摇头。 柳福儿便道:“带他去厨下吃饭,再给全大人带去一份。” 子输眼睛顿时一亮。 但片刻又黯淡下来。 他道:“多谢城主,还是不用了。” “怎么?” 柳福儿问:“是全大人吩咐了吗?” 子输摇头,道:“我太能吃,怕把饭都吃了。” 柳福儿失笑,道:“粮食我这儿暂时还供得上,你放心大胆的吃吧。” 她看了眼赤槿。 赤槿立时上前,请子输去厨下。 柳福儿则去了书房,打开箱笼,随手拿了本册子看。 匆匆扫了几行,大抵明白,这是抚恤将士家眷的详单。 只是上面记得太密,又是繁体的,一页都没看完,她就一阵眼晕。 柳福儿搁了册子,再拿一本。 这回是粮食配给的记录。 下一本则是如今库房武器的目录。 破损完好等等一应皆记录在案。 这会儿柳福儿也大抵明白了,这两箱子八成都是账本。 她苦恼的抱着脑袋,绕着箱子转悠。 赤槿从外面过来,见她这般便道:“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头痛?” 柳福儿嗯了声,看她,“你会算学不?” “会一点。” 柳福儿大喜,拎了本册子,道:“你来看看,可看得懂?” 赤槿翻开,看了几行,点头。 “你来,”柳福儿拎了根毛笔当尺子,蘸墨画表格,道:“你把这上面写的,填到这里面。” 她率先演示了下,看赤槿。 赤槿迟疑的点了点头,接了毛笔。 柳福儿呵呵一笑,道:“这两天你不用干别的,我你也不用管,就抄这个就行。” 赤槿看看她,再看案几边上的两个大箱子,默默的低头努力。 柳福儿出去,让人又抬了张书案来,她与赤槿对着一起摘抄。 重槿在厨下又做了波饭,眼看就过饭食,赤槿还没过来,便来问。 柳福儿当下这页正好要抄完,便道:“随便拿些胡饼来吧。” 重槿瞟了眼头不抬眼不挣的两人,回去把肉和菜夹在胡饼里拿来。 柳福儿简单擦了下手,便抱着改良版卷饼大口吃起来。 吃到一半,见赤槿还在写,她咽下口里的吃食,道:“趁着热,先把饼吃了。” 赤槿这才接了饼,用平生最快速度解决掉,重又埋头继续。 如此忙活了两天出头。 两人终于把所有的册子全都制成报表。 赤槿看了一眼昏黄的天色,轻捶着腰肢,打算去少些热水好让柳福儿沐浴。 柳福儿摆手道:“你别忙活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赤槿动了动身体,笑道:“我还是去吧,不然我便是睡也不安心。” 眼望她面带疲色的出门,柳福儿叹气。 还是能使唤的人太少啊。 柳福儿重又爬起来,翻出记录府库的表格。 看了一遍,她只能叹气着重新摊平。 财政紧张,手头拮据,还是得赶紧赚钱啊。 望着头顶的承尘,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才刚穿来时的心愿。 发家致富奔小康。 她重又爬起来,绞尽脑汁的想着各种政策法规,以及各个条条框框。 剔除不适合的,留下比较能用的,待到第二天,她一并带去府衙。 全四正埋在案头,不知做什么,见她过来,他收了收起身,道:“夫人过来可是有事?” 柳福儿笑了笑,转头。 赤槿将箱笼摆上他案几,后退两步。 柳福儿道:“这些我都已经看过,也重新整理了,以后咱们府里,一应纪录都按着这个来。” 全四哦了声,道:“夫人,我不管这个。” 柳福儿皱眉,道:“谢大走时不是把事务都移交给你了吗?” 全四呵笑,道:“交是交了,不过我不是都已经办了吗?” 他看了眼箱笼,朝她示意。 柳福儿呵了声,这下可是找到正主了。 她摇头,想要坐个甩手掌柜怎么就这么难。 她道:“那你早前送给我的那些东西,早前都是谁负责记录的?” “书吏,”全四一指边上耳房的方向。 柳福儿去提箱笼。 赤槿赶忙过去拎起,随柳福儿过去。 交代完事情,柳福儿出来,转眼见全四正站在门边,便道:“汴州那边可有消息?” 全四摇头。 柳福儿松了口气。 在当下,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又过几天,子输来到府里。 听说汴州有信,柳福儿下意识的绷紧了心弦。 赤槿拿了根小小的竹筒进来。 柳福儿忙打开来看。 当看到其上说梁锟情况略有好转,只是还很虚弱之时,她松了口气。 她点着桌子,想了好半晌,才叫来包娘子,并将字条递过去,道:“这病症你可有把握?” 包娘子锁着眉头,嘴唇紧抿着,考虑好一会儿才道:“没有亲眼见到,我也不敢打包票。” 那就是也没有什么把握的。 柳福儿道:“你可想去?” 包娘子道:“医者父母心,只有病患想要哪个郎中,郎中又岂能挑选病人?” 柳福儿道:“我会派人与你一起回去,若是觉得不好,立刻回来。” “便是不成也好试试,万一救回来呢?” 包娘子话音未落,就见柳福儿皱紧了眉头。 她笑道:“放心,我惜命,要真不好,会回来的。” 她回去收拾行李,柳福儿叫了赤槿道:“你去找全四,跟他借子输过来。” 赤槿点头,快步出门。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朝廷风云渐起 送走包娘子,梁康的饮食和身体问题便由陈郎中接手。 大抵因包娘子走前交代,在惯例的给梁康把过脉后,陈郎中来请见柳福儿。 赤槿进侧间书房回禀。 柳福儿搁了笔,请他进来,道:“可是康儿有什么不妥?” “非也,”陈郎中施礼,道:“某特来为城主扶脉。” “我就不用了吧,”柳福儿皱眉。 早前驱寒的汤药这会儿还在喝呢。 陈朗中长揖,不作声也不起身,文质彬彬却又执拗顽固。 柳福儿无奈,只得伸手。 陈郎中忙上前,搁了脉诊,又拿来一个方帕子垫在她手腕之上。 半晌他道:“城主寒症已然缓解许多,但还需再服三服药才可。” 柳福儿收了手,道:“请了郎君过府这么久,都未曾问过郎君家中情况。” 她道:“不知家中可有人需要接来?” 陈郎君笑道:“家严与馆中坐堂,身边有两童儿照管。” 柳福儿点头,道:“那其他人呢?” 陈郎中看她一眼,似乎没明白。 柳福儿呵笑了声,没再多说。 待到陈郎中离开,她写了封书信,吩咐赤槿,“送去徐家。” 赤槿拿了信,快步往外行去。 司空八郎从外面疾步进来,道:“福娘,我接到消息,朝廷要对邠州用兵了。” “哪儿?” 柳福儿说着话,转头抽出书架子上的地图,就势在案几上摊开。 邠州在山南西道以北,相邻凤翔与径州庆州一干边境。 若这里发生战事,想来边境也不会安稳。 到时烽烟一起,内忧外患,谁敢担保边关一带不会再失。 她点了点地图,抬眼道:“消息确实吗?” 司空八郎扯了下嘴角,道:“应该吧,据说还是梁帅领兵。”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道:“朝中将帅众多,梁帅更是知兵法,通谋略,不会不知其中利害。” 她道:“再派人去探。” 司空八郎点头出去。 柳福儿手书一封,命尽快送去汴州。 信鸽儿带着小小竹筒,穿云过林,很快将信带到。 周小六看完来信,拧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两转,便冲去边上的屋里,写了封信,命人立刻送出。 而后他转去后面的院子。 梁二正在刷枪,见他过来,便搁了枪,道:“怎么了?” 周小六将纸条递过去,梁二看完,不由骂了句。 周小六道:“我已去信问郑三,想来明天便有回复。” 梁二道:“问他能有何用。” 他返回屋里写信,道:“速送与葛先生。” 周小六接了信,呵笑:“我这就去。” 他疾步奔出了院子。 梁二锁着眉头,面色微沉的出了门。 骑马一路来到梁府侧面,他径直越墙而过,一路直奔东院侧边的小跨院。 他甚是轻车熟路的拨开窗棂,轻跃进去。 正在床榻安躺着的梁锟忽的睁开眼睛。 梁二两步来到他榻边。 先是探手摸了下他头,见温度如常,才坐定道:“二叔要走了,来与你说一声。” 梁锟眨了下眼,问:“是去看康弟弟吗?’ “是也不是,”梁二微笑点头,道:“你婶娘请了包娘子回来,有她照看,我也能放心了。” 梁锟眼睛微亮,问:“那婶娘是不怪我了吗?” 梁二心里有些酸。 他道:“你婶娘从来不曾怪过你。” 他道:“犯错的是别人,与你无干。” 梁锟低应了声,道:“可是我是阿娘的儿子,阿娘有错,我阻了婶娘,只能代为受之。”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梁二摸摸他的头,道:“你弟弟现在很好,每天能吃能睡,你是兄长,更要以身作则,汤药也要按时服下。” 梁锟点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早日康复。” “这就对了,”梁二笑着起身,往外行去。 才出了院子,远远见刘氏过来。 梁二脚跟一转,从边上的树丛一跃而过,淌着草丛,从别处转去外院。 刘氏正要抬手,眼见梁二一闪而逝,只得讪讪落下手臂。 她失落的看着渐渐停止摇晃的枝叶,面色寂寥。 豆蔻静等片刻,见她还没有挪步,便小心道:“夫人,小郎君喝药的时辰要到了。” 刘氏这才回过神。 她继续往前行去,虽然仪态如故,脚步略显轻飘凌乱。 照顾完梁锟,刘氏问:“适才可是你二叔来了?” 梁锟点头,并将梁二要走之事讲了。 “这么快?” 刘氏没等梁锟说完,脸色已经青灰。 儿子久久才归家,却连她一面都不肯见。 看来是真要不认她这个阿娘了。 出了小跨院,她忍不住去延寿居。 虞氏听了,面色也有些晦暗。 当初处置唐氏一事,是她们两个决断的,而今梁二如此,便是还在生她们的气。 虞氏叹息一声,被岁月摧残的沟壑似乎又多了几道。 她吩咐麦苗,“去把这些日子做下的衣裳送去江陵吧。” “我那儿也有一些,”刘氏急忙接口。 虞氏摆手示意,有些疲乏的道:“你一并都办了吧。” 她抬手覆上额头。 刘氏忙起身带着捧着衣裳的麦苗出去,又去张罗送去江陵的物什。 汴州府衙里,梁二正交代周小六关于与江陵商船往来的事宜,待到快船备好,便立刻出发。 一路全力行进了几天,眼见就要进入江陵地界,梁二收到周小六的来信。 关于出征一事,是有其事。 唐皇有意替换邠州节度使,替换他人。 但梁帅以边关宜维稳为由,回绝了。 梁二轻吐口气。 如此山南一带安稳,娘子早前打算的航运通行一事,也能如期进行。 梁二心头安定,总算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另一边,柳福儿搁了才刚收到的字条,又看另一张,末了她轻叹着命人备船。 又让赤槿去把梁康带来。 润娘抱着昏昏欲睡的梁康过来,见柳福儿并没有就寝,反而一副外出的模样,不由诧异。 柳福儿笑了笑,问:“康儿喝过奶了?” “才喝完。” 柳福儿点头,拢好罩着梁康脸颊的披风,带着他们从角门登船。 船很快离开阜头,直奔城外。 赤槿麻利的将床榻铺好,以便柳福儿和梁康歇息。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连疾行两天,船靠在一平平无奇的阜头。 才一放上搭板,便有一身穿甲胄的兵士前来。 赤槿上前,两厢一对话,片刻便有一身量高大的男子大步行来。 舱室里,柳福儿也带着梁康缓步过来。 才走到搭板跟前,便与男子碰面。 柳福儿屈膝一礼,道了声阿耶。 梁帅答应一声,目光转向白白嫩嫩,正瞪着好奇眼眸望来的梁康。 “这就是康儿?” 梁帅望着出生大半年才刚见面的孙儿,眼睛眨也不眨。 柳福儿道了声是,请他入正厅。 待到上了热浆,梁帅喝了两口,搁了杯子,眼睛还是落在梁康身上。 柳福儿抱起梁康,把他放在靠近梁帅旁边的椅子上。 梁康蹬着小脚,含糊的叫着羊,挣扎着想要找柳福儿。 梁帅抱起他,轻抚他小脸,面上难得显出一丝慈爱。 梁康却不喜欢这个一把长髯的老头。 他挣扎着要离开。 感觉到他不小的力道,梁帅呵呵的笑,道:“你把他养的不错。” 柳福儿微微的笑。 梁帅重又低头,逗弄梁康。 梁康挥舞着两只白胖爪子,去抓梁帅伸来的手。 梁帅的手去的缓,手却快。 梁康反应不及,屡屡失败,便瘪了嘴,却不哭。 梁帅嘴角含笑,安抚的拍了拍他。 润娘在一旁心疼的脸都抽抽,见他收手,赶忙过去把他抱到怀里。 梁帅捋了胡子,没跟个丫头计较。 柳福儿侧头示意,润娘赶忙抱着梁康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去,梁帅道:“早前我没帮你出头,你可怨我?” “不怨,”柳福儿抬眼,见梁帅灼灼看她,便道:“她是公主,你是臣子,便是出头又如何?” “唐氏了大不起一番斥责,你和梁家却要就此背上挟功镇主的罪过。” 她摇头,道:“这代价不上算。” 梁帅眼睛微弯,又板起脸,道:“既然明白,为何还那般冲动?” 他道:“听说当时情况凶险,若不是产婆及时赶至,你和康儿都有危险。” 提起当时,柳福儿现在也是后怕的。 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生命从身体流出的那种恐惧。 她垂下眼,苦笑了下,道:“我是人,又非草木,即便脑子明白,心也会难过,且我实在不善内宅之道,其中关节实在防不胜防,我不敌也只有退避而走。” 梁帅看她。 心知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把唐氏弄死,但她没有,反而避退,其中自然有明了梁家难处的缘由,但更多的则是她不想因此踏过自己心中的那条底线。 与阴私伎俩相比,她更喜欢堂堂正正的夺了对手心中最为重要的。 比如江陵,又比如改变大房一人独宠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柳福儿,更好,也才更让他放心。 梁帅越过这个话题,道:“拿下江陵,你有何打算?” 柳福儿道:“那里被马家搞得民不聊生,当下我只能想法子先让大家填饱肚子,至于其他,我还没想好。” 梁帅点头,道:“魏堰与我传信,说了你的打算。” 他道:“你可知,若依你那般弄法,世家的利益受损严重,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到时朝堂动荡,引发混乱,这罪名你可担得起?” 柳福儿道:“如今各地郡守皆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去岁时,除开山南和剑南几地,其他地方可有将赋税上缴?” 梁帅嘴唇用力抿紧,没有回答。 柳福儿笑道;“如此,如何收税,怎么收税,又与朝堂有何关系?” 左右都交不到皇帝手里。 “跟这等小事相比,我以为阿耶该考虑一下你自己。” 梁帅微挑眉头。 “北征邠州,”柳福儿道:“一个被早早否决了的提案却已传至千里之遥。” 她道:“阿耶以为,邠宁节度使知不知晓?” 梁帅捋胡,道:“这个你不需操心,我已传信安抚,他也知晓此事不过是谣传。” 柳福儿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不是真。” 她道:“若我定会面上答应,实则早做防备,在适当时机先发制人。” 梁帅微凛,复又道:“汪节度使并非只顾反复之人,怎会出尔反尔?” 柳福儿道:“我只怕有人在其中作怪。” 她道:“阿耶坦荡磊落,一心为君,但他人却未必皆是如此。” “若有人在里频频进谗,即便汪节度使重诺,也未必不会改变心意。” 她起身道:“若邠州当真有变,阿耶定会牵连其中,阿耶不能不防啊。” 梁帅点了点头。 这话倒是与葛先生所言基本相同。 他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起了身。 说了一大通,没能说服柳福儿,反倒被她一番告诫,梁帅说不出什么滋味的走了。 柳福儿亦命船立刻返回江陵。 才一入城,柳福儿便听说梁二回来的消息。 她唇角微翘,带着梁康回府。 梁二早早收到孙礼回禀,来角门迎两人。 看到梁二,本是昏昏欲睡的梁康顿时精神了。 他挥舞着小手,羊羊的求抱。 柳福儿将他抱在坏里,问:“锟儿如何了?” “挺好的,”梁二笑着伸手,想要抱梁康。 梁康一扭脸,把自己埋进柳福儿怀里。 “还是我来吧,”柳福儿笑着与梁二并肩行着,道:“婆婆和阿娘可还好?” “都好着呢,”梁二问:“孙礼说你出去了,可是外面有事?” 柳福儿摇头,道:“阿耶传信,想要看看康儿。” 梁二哦了声,道:“他可又说北征一事?” 柳福儿点头,将两人对话大体讲了下。 梁二道:“你担心什么?” 柳福儿侧头,将梁康递给润娘。 润娘立刻带着梁康先行回去。 柳福儿道:“阿耶是先皇临终任命的辅臣,又手握重兵,唐皇心里定然忌惮。” “现在又有了邠州一事,若汪节度使当真有动作,我担心会有人趁机不安分。” 梁二沉默片刻,问:“你说,这事会不会就是唐皇弄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收拾阿耶。” “收拾谈不上,”柳福儿笑道:“梁家军可不是谁都命令都听的。” 她道:“我猜他大抵是不耐烦被阿耶管束,想要免了阿耶的辅政之权罢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落魄沧桑的少年郎 梁二咬牙切齿,忍了又忍,才把那声骂压下。 柳福儿道:“阿耶有一点说得不错,待到商船来了,咱们收税,他们定会反弹。” “我的打算是以物抵税,”她道:“若没有强力武力为依凭,他们未必肯乖乖把东西拿出来。” 梁二抻了下臂膀,道:“这个就交给我吧。” 一准让那些富得流油的家伙狠出点血。 柳福儿微笑,目送他精神十足的去府外。 她叫了孙礼,道:“去府衙问问,让他们拟的章程到底商量出结果没有。” 孙礼颠颠出门。 柳福儿改道去寻司空八郎。 邻近外院的小院里,司空八郎正在院中作画,孟氏坐在廊下,手里还拿着针线篓子。 看到柳福儿过来,她搁了活计,笑着起身。 柳福儿摆手,来到司空八郎身边,瞄了两眼,又看墙角的青竹。 还别说,这画还当真有几分雅秀清逸的味道。 司空八郎抬笔,侧头道:“如何?” 柳福儿道了声好。 司空八郎呵笑,添上最后两笔,方彻底搁手。 净过手,两人来到廊下安坐。 孟氏吩咐人端了甜浆和吃食,便安静的坐去一旁。 柳福儿润了润喉咙,道:“大兄,我想知道朝堂近期动向,不知族叔那边可能帮上?” “这个没问题。” 以司空八郎所知,虽然族叔现已没有什么实权,但还是可以在朝听政的。 “你想知道什么?” 柳福儿道:“我想知道唐皇如今与谁最为亲近,再有他年纪已经不小,皇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个呀,”司空八郎道:“这个不能问族叔。” 他道:“交给我吧,给我半个月,一准给你打听清楚了。” “好,”司空八郎交友之广,柳福儿也是清楚地。 这事虽然涉及皇帝隐私,但也不是太过私密的,只要有心,还是能打听到的。 她站起来,打算走。 孟氏道:“我做了些汤饼,用些再走吧。” 柳福儿笑着才要说好,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极为洪亮的叫声。 柳福儿无奈耸了下肩,道:“阿嫂的汤饼还是留个大兄吧。” 她起身出去,道:“钱四叔,可是有事?” 钱老四点头,道:“城里来了个人,你去见见吧。” 柳福儿见他面色有异,不由有些好奇,问:“谁呀?” 钱老四摇头,道:“你去见见就知道了。” 柳福儿挑了下眉毛。 随他来到前院正厅。 进了门,就见一人正侧身,把杯子搁在桌几上。 那人十分消瘦,似乎都要挂不住身上的衣裳。 柳福儿眯眼,看了片刻,才迟疑道:“朱小郎。” 那人转过头,微笑,“柳大郎,” 声音还是从前那般的清朗,面容笑容,只一半如从前一般的眉清目秀,一半却刻着道狰狞的疤痕。 “你这,怎么搞的,”柳福儿疾步上前,按住他肩膀,盯着那道疤痕,“这怎么弄的?” 朱小郎摸了摸疤痕,笑了笑道:“不小心被抽了下。” 疤痕随着他动作扭曲着。 如同只扭动的毛虫。 柳福儿瞪他。 当她没见识吗? 不小心会到现在还有这么深的疤痕? “徐四呢?” 柳福儿道:“你好歹也算他带过去的,便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朱小郎苦笑了下,没有回答。 柳福儿不由想起早前徐四与王领队对他们一家的态度,顿生懊悔。 她本以为徐四不管怎样也是谦谦君子,答应的事定会信守承诺。 她面带薄怒,道:“莫不是他带你们回去就再没管吧?” “不是,”朱小郎叹了声,道:“那时他自身尚且顾及不暇,后来再想顾,却也……” 他摇摇头。 柳福儿等了片刻也没能等到下半句,又见他面色凄然,心中顿生不好念头。 她道:“朱大叔呢?” 朱小郎沉默片刻,道:“阿耶和阿娘染了急症,先后病故了。” 柳福儿看他,道:“当真是急症?” 朱小郎抿紧了嘴唇,微微点头。 柳福儿叹气。 人力不能胜天,若真是急症,莫说当下,便是在她那个世界也有救治不及而亡故的。 “节哀,”她道。 朱小郎扯了扯嘴角。 柳福儿道:“先安顿下来,梳洗一下,待会儿咱们再细聊。” 孙礼上前请朱小郎去客院。 柳福儿叫了赤槿,让她准备几身干净衣裳送去。 待到与钱老四坐定,她道:“他那脸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钱老四道:“被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给打的。” 钱老四的语气鄙薄,又夹带着酸。 “谁?” 徐四好歹也是徐家嫡子,即便他当时处境不佳,可也不至于连个商贾的护不住。 想来伤他之人,定是有些来头。 “他没说,”钱老四晃了脑袋。 柳福儿默了默,又漾出些笑道:“四叔,二郎可与你说了,咱们要加紧训练?” 钱老四点头,道:“说是要防着人做耗闹事。” “不止这些,”柳福儿道:“过两天吴州那边的商船就该过来了,待到谢长史回来,咱们就要派船西行。” “咱们的人多擅水上事,且都是做惯力气活的,搬搬抬抬也都是把好手,有他们跟船,再好没有。” 说到这儿,柳福儿道:“四叔,你可会水?” 钱老四摇头,想想补充道:“这几日我就去学。” “要尽快,”柳福儿一笑道:“其他人要有不会的,也跟着一并学起来。” 她道:“咱们以后的日子时好时坏都要靠水路,出门在外什么事遇不到?便是敌不过,总要能逃命才行。” 钱老四点头,回校场张罗这事。 柳福儿又坐了一会儿,孙礼进来道:“城主,书吏们说有些条款不敢擅自定夺,想请你过目。” 柳福儿侧目,拿了孙礼递过来的册子,看了起来。 翻看两页,她起身去书房,提笔将觉得不妥的摘抄,并把某些她觉得合理,书吏们觉得不好,将其更改的条款再行说明。 没多久,赤槿回禀说朱小郎洗漱过后歇下了,柳福儿答应了声,道:“等他醒了,请陈郎中过去瞧瞧。” 第三百一十五章 罪名如何,以后再议 傍晚,梁二从校场归来。 柳福儿将当初与朱家借粮,并将朱家引荐入徐家一事讲了,又道:‘没想到短短几年,朱家就成这样。’ 梁二哼了声,本想讥讽两句,但看柳福儿面色黯淡,甚为自责的模样,只得道:“人吃五谷,哪能没有个病症,你也莫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柳福儿浅浅的扯了下嘴角。 道理她也懂,只是想到朱家之所以背井离乡,都是因为信了她,信了徐家之故。 而今一家只有朱小郎一人,她心里怎能好过? 她叹了口气,问赤槿,朱小郎可醒了。 听说还在睡,她有些担心,问:“陈郎中可去了?” 赤槿点头,道:“说只是睡着了,不过他心脉有些弱,想是忧思太重,伤了心神。” 柳福儿又长叹道:“与陈郎中说,朱小郎那边就有劳他费心了。” “若是缺什么就与我说。” 赤槿想起库房仅剩的那点家底,微微点头。 翌日,将近正午。 朱小郎终于醒了。 柳福儿过来时,他正端着碗喝药。 看他眉头也不皱的一口干了,柳福儿抿了抿嘴。 还记得初一见面之时,他跟前的蜜饯果子都是用厚厚的蜜糖渍过的。 朱小郎搁了碗,笑着请她落座道:“你不来,我也正想去寻你。” 他道:“我这人闲不住,你还给我点事做吧。” 柳福儿将蜜饯递过去,问:“你想做什么?” 朱小郎摇头,道:“随便,你看着办。” 柳福儿笑道:“说实话,我跟前确实缺人,尤其缺你这样的,只是现在我却不能安排。” “为何?” 朱小郎拧眉。 柳福儿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瘦得出去都能吓坏几个,我若让你在外做事,岂不是让人以为我江陵城无米下锅?” “那我就在府里做事,不出去,”朱小郎道。 柳福儿摇头,按住他道:“听我的,好生养几个月,把你从前的风貌养出来,我会要你去做更重要的事。” 朱小郎看着她,道:“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柳福儿挑眉,略带些调笑,道:“当初你我相见,你在作何?” 朱小郎眼睛微微斜挑。 当初两人在楼子里相遇,胡姬翩然起舞,他恣意的玩乐着。 片刻,他神情一黯。 柳福儿便知,他定是想起了朱三金。 她拍拍他肩膀,陪着静坐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朱小郎到此时才抬头望她背影,拳头缓缓的捏紧。 骨节随着他的力道显出一抹刺眼的白。 朱小郎缓缓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波澜起伏。 另一边,郡守府的侧边角门,一艘平底的客船正停在那里。 一些妇孺和几个汉子搬抬着各式各样的物什从船上下来。 负责守门的小郎瞧见来人,顿时从门里跳出来,道:“孟婶,你们可来了。” 众人看到他,皆笑着答应,小郎疾步往下奔,才跑两步,忽又想起来,急忙的跑进门里嚷:“来几个人,孟婶他们来了。” 欢快又高昂的嗓音远远荡开,没多会儿便有人赶来。 众人都跑去门外,连搬带抬,将船上的其他东西都一并搬下。 老常也接到消息赶来,看到背着个包袱的孟氏以及自己的儿子,老常只微微点了下头,便转眼看其他人。 一一查看完毕,见没少一个,老常一直挂着的心才算落定。 孟氏侧头,见大家都顾着与亲人相聚,没人留意这边,便上前两步,道:“一个都没少,你可满意了?” 老常笑着点头,道:“辛苦你了。” 孟氏撇嘴,道:“来这儿才两天,倒是会说场面话了。” 老常笑了笑,侧身指不远的巷子,道:“那是城主特地留给咱们的,离这儿不远,方便大家下值回家。” 孟氏遥望了眼,转头招呼其他人赶紧把东西都挪过去。 众人浩浩荡荡转去巷子。 日子随着众人的到来,渐渐按部就班起来。 柳福儿听说大家过来,便带着米粮等物过来。 一番叙旧,又吃了顿开火饭,才与梁二一同离开。 如此过了小半月,谢大从剑南来信,有御史上书弹劾马郡守鱼肉百姓,倒是城内外百姓流失近三层,若没有柳福儿当机立断,只怕那城早已是空城云云。 当然,朝堂里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无诏无令抢夺城池,私自斩杀朝廷重臣,不论其他,这便是一大罪。 奈何那御史嘴皮子犀利,一番扯皮之后,两厢僵持不下。 到此时,那御史才呈证据三册,百官传看其上记录的内容之后,皆摇头不语。 最后唐皇口谕,此事搁置,至于如何处置,以后再议。 搁了纸条,柳福儿轻吐口气。 再议其实也是意味着就此作罢,不过是更冠冕堂皇,也更好听罢了。 她叫来常大,道:“城东和城西有几间铺子,你问问咱们的人里可有人干过掌柜伙计的。” “有几个,”常大道:“周家兄弟早年就是看铺面,后来得罪了人,被东家赶出来,又去了船坞,之后乱军扎了那儿,他们就被抓去挖矿。” 这是柳福儿才想起,当年在山坳便是他们两个帮忙建起的屋子。 想想两人娴熟无比的木工手艺,柳福儿不由欣喜。 若是可行,那么那船说不定能早些造出。 “快帮我把他们请来。” 常大答应着,出去叫人。 没多会儿便把人带了过来。 柳福儿将两人叫来桌边,指了摊开的图纸,道:“你们来看看这个。” 两人近前望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 柳福儿看了眼两人,忽然就明白了,她道:“这个你两知道?” 周家兄弟点头,道:“谢长史早前拿来与我们讨论过,此船机关精巧,可大幅度减少船只沉毁,理论上可以日行百里之外,且这也只是构图,并未有实际船只,具体如何,还需要反复试验,反复矫正,方可下水。” 两人迟疑,周大道:“我们粗略算了下,大抵要万贯开外。” 柳福儿点头。 所以那船行才把图纸献出。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亲手做周岁礼 柳福儿将图纸收好,看目光灼灼的两人,道:“如今城里百废待兴,每一处都需要用钱。我实话与你们讲,若是用万贯来做研究,以后我不敢说,只是现下这几年,是不可能的。” 周家兄弟吐了口气,皆失望的低下头来。 “我以为,不如先做艘小的,如果可行,再做大的,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周家兄弟两人对望了眼,面俱露出难色。 要知道船只的零件庞大繁多,便是大如磨盘对两人而言已是十分困难,要想纹丝不差的缩小个几十倍,花费的心力且不提,难度更是几十倍的增加,到底能不能成,他们也没有把握。 周家老大道:“只能试试,成与不成就看天意。”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明天这就开始。” 周家兄弟拱手,表示这就回去准备工具。 柳福儿道:“我会放出风去,给康儿准备周岁礼,你二人也要口径一致。” 两人明了此事重大,皆保证缄口不言。 送走两人,柳福儿叫来孙礼道:“去准备些木头,要好些的。” 孙礼请示作何用,毕竟不同的木料各有各的用处。 柳福儿便将道:“再过些时候便是康儿周岁,我打算亲手为他做个小车。” 孙礼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没多会儿,便已有人知晓郡守府里需得些上好的木料,没等宵禁便把木料送来,且数目足够做十几二十个小车。 翌日,周家兄弟带着工具来前院寻柳福儿。 柳福儿递给两人一张纸道:“你俩看着先把木料切出来,我在边上先学学刨木头。” 柳福儿以为,既然说亲手做,那就需得当真做,不能只做个样子。 周家兄弟挑了个最小号的刨子,挑了块质地稀疏些的,先把木料削平,然后教柳福儿怎么用。 然后两人便围着柳福儿画的简笔学步车,研究该怎么做。 柳福儿两手握着绞着刀刃的两个木楔,抬脚试了试。 裙摆太长,实在不好动作。 她看了眼周家兄弟,见两人正全神贯注,便悄悄回去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胡服来。 这一回她可以轻松的踩上木头。 她仔细回忆周大刚才教自己的动作,尝试去把木头刨平。 刀刃在基本平滑的木料上滑行,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一条薄薄的木片如簿纸一般打着卷的团成一团。 初次尝试便如此顺利,柳福儿不由沾沾自喜。 她脚尖踩实,手往前一送。 刀刃只是以坚固的的麻绳绞着,她这一用力,刃口忽的往下一别,直接卡在木头里。 柳福儿用力不小,加上没有防备,重心一下子移动前方。 身体直接往前栽去。 脸就要跟刀片来场激烈碰撞,千钧一发之际,柳福儿脚下使力,将木头连带凳子一并踢翻。 她借着这力道用力扭转身体,往侧面倒了过去。 凳子和木料翻滚着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周家兄弟都从图纸上抬起眼。 当看到柳福儿歪倒在地,两人急忙过来。 “城主,你没事吧?” 柳福儿狼狈的抬起头,半散的发髻上挂着几根长长的木屑。 “没事,”她撑着地,努力保持仪态的起身。 周家兄弟想要帮忙,又顾忌男女大防。 周二郎快步去门边,见到孙礼,忙将情况说明。 孙礼一溜烟的跑进来,将柳福儿扶起。 站定后,柳福儿推开孙礼,笑望明显手足无措的周家兄弟,道:“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周家兄弟对望一眼,周二郎道:“城主,不然还是我们来吧。” 柳福儿摇头,道:“我觉得这玩意儿挺有意思,你们去忙,我和孙礼一块研究研究。” 她说完,便和孙礼把凳子以及木料重新摆好。 这回柳福儿总结了经验。 湿了几次之后,她多少摸到点窍门。 合着刨木头这活最关键的一点不是使力如何,而是想办法让力道和速度都平均,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不行。 周家兄弟分出一半心瞄着这边,眼见柳福儿似乎渐入佳境,两人这才开始讨论怎么做这个有些奇怪的学步车。 柳福儿这会儿似乎也玩出了兴致,她示意孙礼让开,她一个人来。 试了两下,觉得成,便道:“去外面守着,若没有要事,便替我挡了。” 孙礼拱手,重又退了出去,并将大门关上。 周家兄弟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将案几上的大型图纸摊开。 太阳从高起转而西斜,柳福儿揉着酸痛的胳膊,从一地的刨花里面出来。 周家兄弟将研究一天的结果交与她看。 “再过几天,我兄弟大抵便能敲定各种细节。” 柳福儿点头,将图纸妥善放好,道:“你二人住处人来人往,还是放在这里妥帖。” 周家兄弟点头,几乎异口同声的道:“正该如此。” 门外,孙礼叩门,道:“城主,有商船入城,全四已经把人安排进馆驿,那人说要是要请见。” 柳福儿一喜,请周家兄弟出门,道:“船是从哪儿来的?” 她说着话,迈出了门。 “是池阳郡的。” 柳福儿脚步一顿,道:“去叫赤槿过来收拾。” 孙礼快步去后院。 柳福儿眯眼看了看昏黄的天际,不由嘀咕。 池阳那里的丝锦不及江南精美,好在同等品相之间对比,价格倒是美丽不少。 若是运去蜀地,倒也不愁销路。 赤槿从游廊疾步过来,柳福儿笑着一指屋里,道:“被我折腾得不轻,你瞧着收拾。” 赤槿点头,进去正厅。 柳福儿招了后面跟着的孙礼,直奔馆驿。 负责此地的馆吏见柳福儿过来,忙上前施礼。 柳福儿摆手,望了眼内里,道:“池阳郡来的人呢?” “在里面,”官驿赶忙抬手引路。 将两人带去东边靠近竹林的小院。 此时小院门边有两人把守,见官驿带着人来,两人皆望了过来。 孙礼小跑上前,在柳福儿过来之前,先与两人通报身份。 两人忙拱手行礼,其中一人快步去里面送信。 第三百一十七章 徐家到底是何用意? 只片刻,便有一长髯中年男子从屋里快步出来。 远远看到柳福儿,男子边走边拱手作揖。 柳福儿含笑以对,脑子快速过了遍,很确定并未在池阳郡见过此人。 待到男子近前,她笑吟吟道:“敢问郎君是……” 男子笑道:“某姓宋,冯节度使乃是我姐夫。” “原来是宋郎君,失敬失敬,”柳福儿忙拱手客套。 宋大郎笑着侧身回礼,请柳福儿入内,道:“本来这次姐夫是想亲自过来,奈何城里事务繁忙,实在走不得太远,只好命我前来,失礼之处,还请柳城主海涵。” “哪里,冯节度使如此客气,倒让我汗颜了,”柳福儿同样笑着回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厅堂。 宋大郎请柳福儿坐去上首,待到上了甜浆,他挥退众人,从怀里摸出封信递来。 柳福儿笑着打开来。 才一看开头,她便看向宋大郎。 宋大郎一笑,显然知晓信是何人所写。 柳福儿重又埋头,将信看完,又将信重又折好,才道:“没想到节度使竟与四郎君这般要好,就连送与我的书信倒要节度使代劳。” 宋大郎一笑,道:“徐四郎君是知晓姐夫有船要来,便将信与恭贺城主的物什一并捎带过来。” 说话时,他抬了抬手,侧间里几口箱笼半掩在帷幔后。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心道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必要绕这么大的弯。 莫不是徐家对她有什么看法,徐四是要避人耳目? 她在心里暗自生了警惕,面上却更加亲热几分。 贵客远道而来,自然要设宴款待一番。 柳福儿才起了个头,宋大郎就赶忙道:“多谢城主美意,只是临行前姐夫再三叮咛,莫要饮酒纵歌,我有命在身,实不敢违背。“ “如此也罢,”柳福儿叫来馆吏,再三吩咐要招呼妥当,这才拱手作别。 回到府里,梁二已经归来。 柳福儿将自己的怀疑讲与他听。 梁二呵呵一笑,道:“徐家窝里斗得厉害,徐四如此,大抵是不想让人拿你与他的关系多做文章罢了。” 柳福儿转了下眼睛,狐疑。 难道会是这么简单? 梁二丢开手里的果子,过来道:“听说你要亲手给康儿做周岁礼,怎么样?如何了?” 柳福儿看他,道:“你怎知道?” 梁二咧嘴,道:“我手底下的一个小什长说的,府里的木材便是他家送来的。” 柳福儿哦了声,道:“我正在学做木工,要做成品还早着呢。” 她道:“我不过是掩人耳目,以便周家兄弟研究图纸而已。” “那艘船?” 梁二挑眉。 柳福儿点头,道:“只是试试,未必能成。” “不成也无妨,”梁二道:“池阳已经来人,以后南面,西面都会有生意上门,等到有了钱,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听到他说得如此轻松,柳福儿失笑。 “这城里哪一样不要用钱?便是有了钱,也不能随意乱花呢。” “何况等以后有了钱,我还有别的用处。” “你要作何?” 梁二凑过来问道。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反正不会乱花。” 梁二撇嘴,道:“知道了,左右钱都归你,怎么花你说了算。” 柳福儿轻笑,忽的想起他当年把钥匙交给他时的情景。 结果她把自己连带他的家当败了个精光。 也亏得他还能再信自己。 她眼眸瞬时转柔,去拉他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手。 梁二转目看她半晌,忽的起身将她抱起。 柳福儿低呼一声,手顺势绕去他颈间,含情的眸子熠熠回望着他。 梁二浑身血液快速流动。 他一个箭步,直奔床榻。 柳福儿却指了门,低呼:“还没闩呢。” 梁二脚下不停,将她搁到床上,以最快速度奔至门边。 听得木头急促摩擦的声音,柳福儿轻笑。 她素手一撩,将床帐掩上一半。 梁二折身回返。 边走边宽衣裳。 待到床边,他身上仅剩一声薄薄的单衣。 他踢了鞋子,一个飞扑上去。 挂着床帐的钩子被他碰的剧烈摇晃,在他落定之时,一件半臂便从半掩的床帐飞出,擦着钩子落在地上。 伴随着柳福儿低低的薄嗔,薄薄的帐子终于挣脱钩子,簌簌落下。 翌日清晨,梁二起身。 正打算更衣之时,却见柳福儿呲牙咧嘴的搓着胳膊。 他只一想,便知晓定是昨天用力过度,身体有些吃不住了。 他重又坐过去,拉她坐靠在怀里,给她舒筋活络。 柳福儿丝丝抽着冷气,还是坚持的让他揉捏。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她纠结起来的筋络基本开了,这才起来,道:“今天别太过使力,康儿的周岁还有几个月,便是要亲自动手,也不急在一时。” 柳福儿哼唧一声,趴在床上懒洋洋的。 梁二给自己打理清爽了,侧目道:“我去校场了,你睡会儿在起来。” 柳福儿嗯了声,道:“吃了早饭再去。” 梁二答应着将门拉开,见到赤槿便吩咐她弄些热水,若待会儿柳福儿还乏得紧,便泡一泡。 赤槿低应着进了门。 来到内室,见柳福儿正蜷成团,缩在床里。 她捡起地上的衣裳,掩好床帐,去次间开窗通风。 柳福儿一觉醒来,觉得肩膀和肩胛轻快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 赤槿搁了手里的针线,将帐幔打开,道:“热水已经烧好,娘子可要沐浴?”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点头。 赤槿扶她起来,简单梳洗过后,又叫重槿端早饭,她去备水。 如此折腾一番,待到柳福儿来到正厅,已是辰时过半。 周家兄弟一早便候在那里,见到柳福儿过来,赶忙迎来。 柳福儿歉意的笑了笑,吩咐孙礼,“以后我若来晚,便请两位进去安坐。” 孙礼赶忙应是,又很乖觉的朝两人赔罪。 周家兄弟赶忙回了一礼,这才随柳福儿入内。 才刚坐定,全四便让人送来了公文。 柳福儿暗自咬了下牙,默算谢大归来的时日,开导自己就快了,再忍忍。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方汇与一堂 又几日,梁康的周岁礼才只得一块平滑的木板。 倒是周家兄弟已将缩小之后的零件画出一小半。 临时被改成木匠工坊的正厅里,一地的碎木屑中,柳福儿端着块木料,琢磨该怎么削。 孙礼敲门板,道:“城主,江南的商船到了。” 柳福儿搁了木板,过去开门,问:“在哪儿呢?” 孙礼一礼,回:“全郎君让送去馆驿。” 柳福儿呵了声,将袍子上的木屑拂掉,道:“跟船过来的是何人?” “听回禀,来人姓侯。” 柳福儿挑眉,心说全四这是诚心的吧。 池阳和吴州如今的关系可不太融洽,共用一个小院,可别打起来。 她道:“我回去收拾一下,你去叫都尉先去馆驿。” 孙礼领命出门。 柳福儿回头,跟周家兄弟交代一声,才去后院梳洗。 换了身齐整衣裳,柳福儿道:“这几天温度眼见着高了,你与孟婶商量一下,挑几个针线好的进来,给府里丫鬟小厮都做两身衣裳。” 赤槿答应着捋顺她身上的披帛。 柳福儿叫来重槿交代道:“今天府里设宴,你和阿嫂张罗一下,我记得大兄那里还有几瓮好酒,与他说说,先拿来与我。” 重槿点头,心里盘算着菜谱。 赤槿见柳福儿提步,忙赶紧跟上。 经过重槿时,她小声道:“精细些,莫要铺张。” 重槿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验她的时候来了。 马车摇晃着停在馆驿门口。 馆吏殷勤的迎了柳福儿下来,道:“城主,梁都尉正在西院。” 他微微侧开半步,在前引路。 苍翠的香樟树肆意伸展着枝丫,将越发热烈的阳光挡在小径之外。 柳福儿步履轻快的往前行着。 没等走到近前,便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接着便是棍棒挥舞发出的特有呼呼声。 柳福儿站定,听了片刻,她微微一笑,找来候在门边的孙礼,道:“我就不进去了,待会儿与都尉说,府里已备了好酒,让他们莫要迟了。” 孙礼点头。 此时院里传来侯泰的叫好。 柳福儿笑意渐浓,道:“与都尉说,若是侯都尉有雅兴,不妨带他去校场转转,让他也看看咱们柳家军的风采。” 孙礼拱手领命。 柳儿笑望了院中,转去东边。 宋大郎虽然一直留在院里,但对馆驿里的情况一清二楚。 见柳福儿只停了片刻,便过来这边,他提着的心顿时一松。 又听柳福儿相邀,他迟疑了下,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交代了时间,柳福儿笑着离开。 上了车,待到车子驶离馆驿,柳福儿道:“你去趟校场,让钱四叔准备一下。“ 赤槿一礼,转出车子。 柳福儿敲了敲厢板,让车夫把车赶去府衙。 一进门,就见全四抱着一叠文书过来。 在他没开口之前,柳福儿先道:“四郎,我是来请你喝酒的。” 全四顿住手。 柳福儿呵笑,道:“府里设宴,可别来晚了。” 她说着话,踩着车夫尚未收起的脚踏,钻进车子。 车夫扭脸看车里,柳福儿急忙摆手。 车夫会意,挥鞭子将车赶走。 待到行出些距离,柳福儿撩了车帘回望。 见府衙门口只有两个兵士把守,这才舒了口气。 回到府里,她先换成宽松的胡服,才回到正院。 周家兄弟手里的零件大抵现出些模样,见柳福儿过来,便将模子给她看。 柳福儿哪里懂这些,忙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她转去边上处理余下的一些公文。 入夜,屋里的视线已然昏暗。 周家兄弟收拾了物什,告辞离开。 柳福儿起身来到两人打好的半成品前,一一看过之后,才转去后院更衣。 重槿怕她空腹饮酒,抽空让人先送了碗羹来。 暖滑的鱼羹落肚,柳福儿舒服的眯起了眼。 赤槿正为她梳理发髻,见状不由轻笑。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禀,又有商船入城,全四已赶至卡口。 柳福儿侧头想了下,拍了拍赤槿,道:“你去趟卡口,若船是浔阳的,便一起请来。” 赤槿拿了两朵小巧金花,把她鬓角别住,便拢了袖管,快步出门。 柳福儿对镜正了正发簪,来到临水亭中。 戌时将至,宴席即将开始。 宋大郎宽袍大袖,步态悠然。 柳福儿忙上前,迎他落座,道:“郎君如此风姿,倒让我想起当年的四郎君了。” 宋大郎挑眉。 柳福儿笑道:“那时旅途疲乏,我们个个如在泥里滚了几滚的泥猴,唯有四郎高冠博带,衣袂翩然,不似凡人,倒如仙人。” 宋大郎哈哈笑言,“柳城主夸赞了,论风雅才学,胆识见识,某连四郎君三成都不及,唯有学学表象,装装样子罢了。” 柳福儿笑赞宋大郎谦逊。 宋大郎虽摇头,做无奈状,心里却是得意非常的。 他拿浆浅啜了口,搁下时余光一撇,正见梁二与侯泰把臂同来。 他笑意顿时一收,背脊微挺,如笔直标杆。 柳福儿也看到两人过来。 她笑着起身,迎到亭边,拱手寒暄。 侯泰笑着回礼,想要说此番带来的物什。 梁二一勾他肩膀,笑道:“先喝酒,待会儿再说事。” 柳福儿笑着点头,转身要与两人进去。 全四从后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柳福儿转过身,同时拱手。 全四笑呵呵,侧身将身后之人让出。 柳福儿忙拱手,道:“段郡守,不知郡守亲自前来,有失远迎。” 段郡守捋着胡子,眼睛极快的往亭中一望即收,复又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点头回礼。 柳福儿请了他入内,在旁人没留意的角度看了眼全四。 全四无声的说,好些石头。 柳福儿眼睛微微弯起。 寻阳出产一种奇特石头,似青非青,似墨非墨,时下世人皆对此有所独钟。 只是这石头质地坚硬,产出不多,每年能流出世面的石雕并不多见。 众人各自落座。 柳福儿看了眼梁二,示意他开席。 梁二摇头,侧眸看孙礼。 孙礼赶忙来到柳福儿跟前,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家都是好盆友 柳福儿笑望梁二一眼,端了酒盏起身。 致完如同例行公事的欢迎词后,众人一同干了第一杯。 梁二这时才起身,道:“江陵城初建,百业待兴,诸位能带着货物,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信了我夫妻的。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只这份情,我梁二记下了。” 他举起酒杯。 众人也都跟着举起。 梁二抬腕,一口干了。 宋大郎和段郡守亦如此。 侯泰转了转杯中酒盏,笑道:“只这可不够,我此番过来,可是还带着另一份礼的。” 他这话一出,宋大郎和段郡守立刻望来。 侯泰笑着环顾一圈,方道:“泰山大人是过来人,知晓万事开头难,也体恤城主此时难为,此次我来,他老人家特地叮咛,这两船货物皆先与城主,至于货款,待到城主手头宽裕,命人捎来就是。” 柳福儿微惊。 要知道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上好的品相,整整两船,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柳福儿心里快速的算着,若把货物运去剑南与山南等地,若是全数贩卖,再换成粮食,开春的良种和百姓的吃喝就都不是问题。 他这礼的确不小,且还是在这里说出,由此也能看出吴家的诚意。 柳福儿笑着提了一小瓮酒,道:“如此,就多谢了,我在这儿遥敬吴节度使一杯。” 她举起瓮,仰头。 酒液入注,她大口大口的吞咽,没出几息,便将满满一瓮全干了。 在场的,除开见识过柳福儿喝酒的梁二之外,其他人都愣了。 侯泰拍着手,大声叫好,而后他拎起案上的酒瓮,也跟着干了。 待到涓滴不剩,他信手一抛。 酒瓮翻着跟斗,扑通一声落到身后的水里。 侯泰哈哈一笑,道了句痛快。 行伍之人的爽朗喷薄而出。 梁二心里一动,也跟着起身,抓起瓮来,抬手。 侯泰低头,见案几重又上了一瓮酒,便抓起来与梁二一碰,干了。 接连两声噗通声后,两人面色泛红的落座。 宋大郎捋着胡子,神情有些游移。 但见梁二与侯泰再度把臂痛饮,大有结为莫逆的势头,他咬了咬牙,起身道:“柳城主,我池阳亦愿稍后结算。” 柳福儿忙起身道:“这如何能成。” 她道:“大郎体恤之心我已领受,只是早前我已与冯节度使说好,这……” 她迟疑了下,似乎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 宋大郎接口道:“实不相瞒,这两日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事,不想侯都尉先我一步。” 他微微侧头摇了摇,似乎有些懊恼。 “只要有心意,不论早晚某都铭记于心。” 她拱手,“宋郎君高恩厚义,某在这里拜谢了。” 柳福儿还记得宋大郎早前的话,并没有提酒瓮,反而温雅端方的施礼。 君子相交,话只说三分便可。 宋大郎回了一礼,抬眼见柳福儿眼里满是感激和谢意,心里才受用几分。 段郡守左右瞄了瞄。 今天来赴宴的,一个是管着一地兵马的都尉,一个是一地节度使的小舅子,两人都放了身段刻意结交,若他再不识趣,他一个夹在中间的小地方,还不是眨眼功夫就被拿下。 想想那一船的石头,段郡守心里叹气,也只能忍着肉痛起身,道:“柳城主,吾亦是这个意思。” “那就多谢了,”对于距离只几天路程,却最后一个才到的人,柳福儿态度就随意很多。 达到想要达成的目的,柳福儿放松了大半。 一番酒宴过后,将三人安置下来,她懒散的摊在榻上。 梁二盥洗一痛,清了酒气,才一身水气的进屋。 见她平摊着一动不动,便坐过去道:“我今天跟侯泰比试了一下,他功夫不错,挺扎实,看路数,也精于兵法。” “非但如此,他还懂局势,能决断,”柳福儿还是没动,道:“今天酒宴上那话,一准是他才刚琢磨的。” 她勾唇一下,斜睨梁二,道:“没准是在与你对打之时,才临时决定的。” 梁二呵笑,问:“你如何知道?” 柳福儿道:“若他一早就有赊借打算,早在你初一去时,便会说。但他没有,反而是来赴宴时,与我欲言又止。” 她道:“变化如此之大,不是被你打服,便是被柳家军的风采折服。” 两者皆是梁二功劳。 梁二忍不住咧嘴。 柳福儿今天喝得有点急,缓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一圈一圈的打转。 她闭上眼,道:“吴家那一家子都是文人,好在还有他帮衬,不然徐家一早就把江南拿下了。” 梁二嗯了声,感觉身上水汽散了,他微侧过身,将身体挤进柳福儿枕着的迎枕里,又把她挪到自己怀里,有一下,无一下的帮她安头,道:“徐家摆弄笔杆子厉害,真要打仗,都是纸上谈兵。” 所以只一个侯泰,他们便却步了。 不过大抵是徐家也没做好准备,不然以徐四的本事,怎会这么静悄悄的。 柳福儿微勾嘴角,手撑着褥子,想要起来。 只是她此时上了酒劲,身体发软。 试了几下,反而彻底躺进梁二怀里。 梁二一手按头,一手帮她宽衣。 柳福儿挪动了下身体,以最省力的姿势配合他把衣服除了,而后懒洋洋的团进他怀里,抱着他细瘦的腰身,闭上眼。 梁二歪头,见她大有就这么睡去的架势,只好一手托她肩背,一手环她腿弯,将她抱起。 柳福儿嘻嘻一笑,歪头靠在他肩头,手顺势揽着他脖颈。 梁二脚下一顿,低头看她。 细碎的发丝顺势垂落,遮掩他的眉眼,勾在他弧线优美的唇边。 柳福儿舔了舔嘴唇,忽的一伸脖子。 如乌龟探头,叼住那点软肉。 她牙齿微微磨了磨,咬了咬,方才放开。 粉红嘴唇已变得嫣红如血,其上一对眸子晶亮如狼。 柳福儿嘿嘿的笑,满意舔了舔唇瓣。 如恶作剧成功的大猫。 梁二咧了下嘴,感觉嘴里的细微刺痛,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柳福儿迷茫的抬眼,懵懵的看他。 梁二手指一弹,烛火才刚摇曳,便已满室漆黑。 几声细微的摩擦声后,柳福儿哎呦一声,软绵的道:“你怎么咬我。” 第三百二十章 下蛋母鸡已就位 翌日,三地的货船开始交接。 作为得了最大便宜的地主,柳福儿早早来到官驿,周到的招呼三人。 时近正午,全四带着人清点完毕,他将三本厚厚的册子拿来馆驿。 听说要查验,侯泰一摆手,道:“不用看,城主办事,我放心。” 柳福儿浅浅的笑。 宋大郎侧头,立时便有仆从上前,接了册子。 段郡守扯了嘴角,转眼看柳福儿笑得温和,不由更加刺心。 此番过来,预计的好处没有半分,反而还要将一批根本不愁销路的石料压在这里,段郡守的心情可想而知。 再看三人笑语晏晏,相处融洽,他更是堵心。 池阳与江陵将他属地夹在其中,便是他有心离去,也不敢率先提出。 好在没多久,侯泰便提出归返。 柳福儿心知,宋大郎知晓他来,便等于徐家也知道。 徐家一直觊觎江南一地,侯泰不能不防。 宋大郎见状,便也跟着辞行。 段郡守大喜,赶忙提出一并离开。 招呼三人,难免有许多花费,既然大家都要走,柳福儿也乐得相送。 梁二听闻侯泰要走,急忙赶来阜头。 一番送别,三人次第登船。 遥望徐徐走远的大船,柳福儿轻吐口气,转脸问全四,“那些东西呢?” “在库房。” “带我去看看,”侯泰几人带来的大船个个都不小,即便柳福儿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时也难免激动。 梁二瞧她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由笑了。 “就几船货,有这么高兴吗?” 柳福儿睨他一眼,道:“那几船在这儿是货,等到了剑南山南,那就是几十船的粮。等拉回来,种下去,明年足可以买下几十船货。” “百姓不愁吃喝,自然心就定了,人心一齐,此城稳如泰山,”她微微仰头道:“到时我还怕谁?” 柳福儿一番展望,神情俾睨。 梁二摇头,道:“是,你有理,是我错了,不该小看这些货。” 柳福儿一笑,侧目见全四正巴巴望来,顿时一扬下巴,满是城主威严的走了。 全四转眼看满眼宠溺,不怒反笑的梁二,摇了摇头。 他曾经威武豪迈,气干云天,说一不二的参军呀! 啧! 柳福儿走了两步,见该跟上的人没来,便转了头。 全四赶忙跟上,并在柳福儿看来时,笑道:“城主,书吏们已经把章程拟了个大概,已经送去府里。” 柳福儿点头,目光落在在远处飞檐高翘的屋顶上。 全四引着她来到近前,示意守门的衙役开门。 厚重的大门被迟缓的拉开。 一些样式寻常的青瓷将门口堵得满满当当。 “就这些,”柳福儿有些失望。 “里面还有,”全四带她穿过几十架摆满青瓷的货架,转去里面。 其后还有单独分隔出来的几间。 全四拉开一间,从门边开始,便有一摞摞的箱笼从下落到棚顶。 “下面两层是外面那样的青瓷,用作防潮,上面的都是丝锦,另外几间是矿料和上品的青瓷。” 柳福儿点头,在几间屋子依次转悠一圈。 粗略估计了下丝锦的数量,道:“准备装船吧,趁谢长史还在那边,正好再做笔生意。” 全四低应了声,道:府里没有那么大的货船,得去船坊。还有从这里去山南,要经过襄州,你看要不要跟梁帅打声招呼?“ 柳福儿点头,道:“你去办吧。” 经过早前的那次见面,柳福儿可以确定,梁帅与心里并不曾真的怪她夺了江陵,只是身份受限,明面上不好多说。 回到府衙,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厄长的条条款款,柳福儿头痛的揉脑袋。 大抵是要正是录入规章,条款里的字句照比平日的文书还要咬文嚼字,还要深奥仄口,柳福儿如今的水平只才脱离扫盲班,距离修改规章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柳福儿盯着龙飞凤舞的黑字看了好一会儿,尝试许久,最终放弃。 她睨了眼旁边,见周家兄弟正在忙着,便略微放松的摊在椅子里。 孙礼从外面进来,道:“城主,朱郎君来了。” 柳福儿起身,来到门边。 廊下,朱小郎垂手而立,见她看来,微微一笑。 柳福儿引他在廊下坐定,见他额角带汗,领口微湿,便道:“这大中午的,怎滴跑来这里?“ 从朱小郎住的小院来这边少说也要走两刻钟,他这身子板,即便是慢走,也是汗流浃背。 朱小郎喘了两下,待到呼吸平稳了,才道:“听说你要送货去山南,我怕晚了,便赶紧过来。” 柳福儿微皱眉头,道:“你要去?” 朱小郎点头,道:“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以你的能力,我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你的身体,”柳福儿眉头紧了紧,道:“还是再养些时候,等到入秋之后,那边气候适宜了,你再去不迟。” “大郎,”他情急脱口,想起今非昔比,忙又改口,道:“城主,我可以,真的,你相信我。” 朱小郎一脸急切。 因着激动,他身体前倾,淡淡的药香顷刻袭来。 这味道柳福儿并不陌生,在生了梁康之后的半年里,她身上也是如此。 她不由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 明明自觉已经好了,但因着大家的过度担心,感觉自己过得像个废人。 且他如今精神实在不好,出去走走也未必是坏事。 她终于点了下头,道:“既然你执意,那便去吧。” “当真?” 这般轻易的答应,朱小郎有些不敢相信。 柳福儿含笑道:“但你要答应我,按时吃药。” “没问题,”朱小郎忙不迭点头,想想又站起身道:“我听说那船有可能明天就出城,我这就回去收拾。” 他脚步匆忙的往游廊尽头行去。 柳福儿转头望他宽大的几乎要飞起的衣袍,想想早前之时,孟三似乎也曾与他同行去徐家,便叫了孙礼道:“去跟孟三说一声,这次由他带队跟船。”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一艘装满了货物的大船载着一船的兵士,慢慢驶离西城卡口。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战事将起 一晃便是将近月余。 谢大带着两艘粮船回返。 接到全四来报,柳福儿欢喜的跑去卡口相迎。 见疾步过来的柳福儿,谢大深揖一礼,道:“城主,我回来了。” 柳福儿扶起他道:“你此番辛苦了。” 谢大笑着躬身,道:“我将满船货物皆换成粮食,少半新粮用作种,多半陈粮可用每日嚼用。” 柳福儿点头,示意全四全权安排。 两人相携,上了马车。 待到确定周围没有旁人,谢大面色微肃道:“城主,回来前,我听到个消息。” “什么?” 柳福儿将手里的浆水递给他。 谢大没有喝,顺手搁在几上道:“这些时日,山南两道皆有人暗中收粮,虽每笔数目都不大,但积少成多。” “我粗略算了下,大抵可够五万大军一月嚼用。” “这么多。” 柳福儿沉吟片刻,问:“邠州那边可有动静?” 谢大摇头,道:“流言已经平息下来,我上船前两天,邠宁节度使还上奏本,说开春粮荒,恳请朝廷拨粮。” “唐皇准了?” 谢大点头。 “阿耶呢,他可有说什么?” 柳福儿忙问。 谢大轻嘶了声,道:“听闻梁帅提议暂拨少许,以应眼下。至于余下,日后分批拨下就是。” “唐皇没听?” 谢大点头,道:“这时应该已经运粮过去。” 柳福儿垂眸,片刻她露出丝苦笑。 谢大见她这般,这些日子一直思量的想法顿时浮出。 “莫非……” 柳福儿抬眼,见他面上带着些惊色,便点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道:“大约阿耶也猜到了,只是早前是他提议安抚的,现在这样,他只能如此……” 她摇摇头。 汪节度使不甘心坐以待毙,自然会另寻出路。 只是他也是征战一辈子的老将,不想却在这儿走了眼,被汪节度使狠扇的这一巴掌,怕是找不回来了。 之后提议分批给粮,他大抵是想拖延其起兵时间,最好可以借此暗中把事情解决掉,也免了局势再行动荡。 奈何唐皇行事随行,完全凭心情。 谢大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有好些货还没出手呢,也不知朱小郎能不能在那之前把粮都运回来。” 柳福儿这才想起,似乎并没看到朱小郎和孟三。 “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谢大道:“心思灵活,只要他想,就可以左右逢源。不过我瞧着他有心事,似乎隐带戾气。” 柳福儿点头,道:“他双亲才亡故不久,心里还没别过那个劲。” 谢大点头,忽的道:“跟徐家有关?” “是吧,”朱小郎早前一直含糊其辞,柳福儿只隐约猜到,无法确定具体是谁。 谢大道:“在剑南,他一直有意无意的与跟言官有牵连的人交往,其中总有意无意的提及徐家。” 柳福儿叹了口气,将自己与朱小郎相识经过详细讲与他知。 谢大定睛,道:“你确定朱小郎心里不曾恨你?” 柳福儿点头。 她相信眼睛便是心灵的窗户,朱小郎虽然跟变了个似的,但他看她的眼神并没有敌意。 “那就好,”谢大扯了下嘴角,心里却暗自警醒,日后定要多加注意。 车子晃悠一下,停在巷子口。 谢大钻出车厢,往里面走去。 柳福儿忽然想起看了大半的规章条款,道:“我那边还有些文书,我去收拾收拾,待会儿送来。” 谢大转头,正好见柳福儿一脸急切的催促车夫。 他不由笑了。 早在剑南之时,他闲暇之余还在想柳福儿会如何应对堆积起来的文书,如今看来,倒是不用再问了。 来到自己的屋舍,谢小娘子从屋里出来。 “大兄,”见到谢大,她十分惊喜。 谢大笑着点头,见她这些时日非但没瘦,反而还丰腴了些,便知道她过得不错。 简单说了解决,略微盥洗,他便赶到府衙。 车夫正和几个书吏在搬文书,见他过来,便憨厚的笑笑,转脸捧了个匣子来。 “城主说,这个她已经看过了,大体可以,细节由长史斟酌。” 谢大接过,余光见几个书吏皆看来,便打开匣子。 见里面是一本装订起来的册子。 打开一看,他挑眉。 合着他走了这么久,城里的规矩还没定下。 他快速的翻了遍册子,眉头轻轻皱起,抬眼看了一圈,他朝其中一书吏招手。 那书吏赶忙来到近前。 谢大道:“你去把唐律寻来。” 书吏赶忙往自己的官房跑去。 没多会儿,他抱着一尺来高的厚书跑去正厅侧面的官房。 谢大正端坐在书案后,细细的看册子。 见到唐律,他信手翻找,而后提笔在册子上标注。 书吏立在边上有些迟疑的道:“长史,城主有些想法实在奇怪,这世家如何能与平民一视同仁?若样样都如此,岂不是要乱套?” 谢大睨他一眼,道:“大家都吃五谷杂粮,都是十月怀胎所生,有何不同?” 书吏欲言。 谢大抬手止了,道:“咱们这里与别处不同,该如何行事,还是以城主的意见为主。” 他提笔将几个条款勾勾抹抹,而后道:“召集人,半个时辰之后过来这里。” 书吏低应了声,去到外面。 正在游廊里等着的其他人赶忙迎了过来。 书吏摇头,小声道:“长史说以城主意见为主。” 如此他们早前制定的规章一小半都要更改了。 众人叹了口气。 书吏又道:“长史有命,半个时辰之后去他那儿。” 众人皆一凛,忙快步回自己官房准备。 而在郡守府里,柳福儿叫来王二,道:“谢长史回来了,我打算把你和谢小娘子的事提一提。” 王二一路跑来,本就有些气喘,闻听这话,他脸颊顿时泛上一阵接一阵的红。 柳福儿轻笑,见他发丝湿哒哒的便道:“赶紧收拾一下,趁着天还没黑,去抓对稚鸟,晚上与我过去。” 王二闷闷答应,扭头便往外袍。 柳福儿歪头往外看,见他从正门走,反而去侧边的角门,不由笑了起来。 这八成是去告诉谢小娘子去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喜事盈门 都说女生歪向,没嫁人就偏心婆家,其实这郎君真要疼起娘子来,也不逞多让。 她叫了赤槿,让她把前些日子赶出来的新衣裳送去王二屋里。 待到天色渐晚,她估摸谢大应该把她积压的公文处理妥当了,才带着一身簇新的王二前往谢家。 谢大才刚回来,见柳福儿和王二过来,他笑着推开门。 谢小娘子从屋里出来,见是柳福儿和王二,她小脸一红,只福了福便扭身回自己屋子。 柳福儿呵笑,示意王二把东西拿去正房。 而后将手里匣子推去谢大跟前,道:“如今情况不允许,就只准备了这个,你可别嫌弃。” 谢大倒不讲究这个,只是这件事他还从未跟自家妹子商量过,现在也不好立刻答复。 柳福儿明了,示意他可以现在去问。 又道:“二郎在这儿熟得很,你不用招呼我。” 谢大无奈看她。 她这是要告诉他,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王二见天过来乱窜吗? 柳福儿一脸无辜,表示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谢大摇头,拿着匣子去东边厢房。 柳福儿站定,听着屋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才进正房。 王二把东西搁了,正手无无措的立着。 柳福儿坐定道:“去拿些热浆来。” 王二答应着,手顺势摸上边上的柜子。 柳福儿看他,道:“待会儿可别这么顺手。” 王二啊了声,拎着瓶子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柳福儿嘿嘿的笑。 从打认识王二,还没看过他这样。 看来他还真是十分欢喜谢小娘子啊。 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柳福儿赶忙示意王二站去自己身后。 她一脸严肃的看着门口。 王二见她这般,顿时更紧张了。 谢大很快进来。 见两人皆盯着他,他笑了笑,摊开空空的双手。 柳福儿也跟着笑。 收了金簪,代表这事他答应了。 她道:“明日我便去请媒人过来。” 谢大道:“不必惊动旁人,就自家人操办一下便是。” “这样,那好,”柳福儿笑着起身。 谢大送她去门口。 柳福儿摆手,让他回去,而后带着王二上车回府。 车子摇晃着出了巷子,王二忍不住问:“阿姐,你要请谁来做媒人?” 柳福儿笑呵呵,故意问:“你想谁来做媒人?” 王二拧着眉头,考虑半天道:“孟婶怎么样?” 在山坳,管大就是权威,孟婶一直都十分照顾他们,谢大郎对她也很是尊重的。 “不成,”柳福儿摇头,道:“你可知谢家从前是何门第?” 王二摇头。 这些事,谢小娘子可从来都没说。 柳福儿笑道:“我已想好请谁,你明天一早赶紧去抓稚鸟回来。” 王二点头,撩了帘子,想要下车。 柳福儿见他急得连夜都过不得,不由失笑,道:“赶紧坐好,城门都已经关了,你要去哪儿?” 王二抬眼,见街市上已有兵士出来巡街,其中一人还正是他属下。 他忍了又忍,才落下帘子。 回到府里,柳福儿让他早些歇着,她提着风灯去靠近角门的小跨院。 才走到近前,没等进门,便听到后面有人唤她。 柳福儿转头,见司空八郎正和孟氏小径过来。 柳福儿笑着过去,道:“大兄阿嫂,我正要寻你们。” 司空八郎嗯了声,道:“行宫里的事,如今还没具体确定,不过也快了。” “不是这事,”柳福儿笑道:“我找阿嫂有事。” “找我?” 孟氏惊讶。 她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能帮上什么忙? 柳福儿说起自己给王二提亲一事。 又道:“谢长史的意思是不想大办,但我以为,不管怎样,都不好委屈了谢小娘子。思来想去,我周围最端雅,最有福气的便是阿嫂了,只好来请阿嫂帮忙。” 孟氏展颜一笑,侧头看司空八郎,又摸摸肚子。 她的确是很有福气呢。 第二天,柳福儿一来到前厅,就看到两只奋力扑腾的大雁。 她轻咦一声,道:“这会儿还能捉到大雁?” 王二嘿嘿的笑道:“我昨天就下了套,今天一去正好逮住几只。” 柳福儿咧嘴。 大雁天性警觉,又成队出行,能逮住几只,想来这套没少下。 孟氏从游廊过来,见到大雁,便笑了起来。 王二忙拱手长揖见礼。 孟氏笑眯眯的受了,转眼看柳福儿,示意庚帖拿来。 柳福儿招手,转去书房,道:“我那笔字不成,还是阿嫂帮忙执笔吧。” 王二赔笑的撩了帐幔,恭请。 孟氏摇头,来到书房。 柳福儿磨了墨,笑呵呵的将笔奉上。 孟氏皓腕一转,将笔提起,抬眼看王二。 王二十分乖觉,甚是麻溜把自己生辰八字报上。 孟氏屏气提手,只片刻,娟秀的小楷便跃然纸上。 待到收起最后一笔,孟氏侧目,道:“你看看可有错?” 王二不识字,便去看柳福儿。 柳福儿看了遍,点头。 待到墨迹干涸,孟氏将帖子收好。 柳福儿叫来孙礼,让他提着东西,跟着一同前往谢家。 王二一直目送孟氏的车子出了角门,才回到正厅。 此时周家兄弟已经过来。 柳福儿让两人自己便,与王二来到廊下,问他打算几时成婚,她也好帮着操持。 王二没有主意,便问柳福儿几时合适。 柳福儿道:“我的意思是尽快。” “为何?” 王二眨巴着眼。 他如今住在郡守府里,虽然巷子里也有他院子,但他觉得冷清,根本没回去住过。 要是是成家,这里就不好再住了。 可若回去,不说其他,就是家具物什,也需要时间才能打出来。 “你不想早点娶谢小娘子过门?” 柳福儿问。 王二摇头,想了想,觉得这样可能误会,又赶忙点头。 柳福儿摇头,无视他的纠结,道:“待会儿我便去寺里寻个日子,晚上周家兄弟得闲,你再去请他们帮你丈量下屋子。” 她交代完,便去后院,换了身得体衣裳出门。 王二立在原地,左右看看,半晌才回过神一般的进屋请托。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战事将起 又半月,柳福儿正与老常商量聘礼一事。 谢大疾步从外面进来,一见到柳福儿便道:“城主,出大事了。” “怎么了?” 柳福儿顿住话头,问道。 谢大有些气喘,但他顾不得缓气,忙道:“梁帅入宫面见唐皇,回来便闭门不出,唐皇已下明旨,要他安心养病,不必操心繁务。” 也就是说辅政一事,就此没他什么事了。 至于生病 早前柳福儿见他时,他面色红润,可不想有病的样子。 “把兵权呢?” 柳福儿急忙问。 谢大叹气道:“小郎发信的前日,梁帅已将虎符上交了。” 柳福儿闭了眼,按着额头道:“梁帅定然已跟唐皇讲了自己猜度,并负疚交权了。” 她叫了孙礼,道:“去叫郎君回来。” 孙礼忙不迭往外奔。 柳福儿示意谢大坐定。 老常见商量正事,便侧头看周家兄弟。 两人忙搁了手里物什,蹑手蹑脚的跟着他退去外面。 门扉被轻轻掩上。 柳福儿道:“辅政的不是还有位尚书令吗?他可有说什么?” 谢大摇头,道:“这个小郎没说。” 柳福儿想了会儿,道:”让他多加留意朱家动静,另外再盯着崔家。” 她道:“两位辅臣一文一武,相辅相成。而今梁帅放权,朝局发生倾斜,崔家不会不做应对。” 谢大问:“你有何想法?” “自然要想法保住梁家,”柳福儿诧异。 谢大笑了笑,低下头没有再说。 柳福儿眨巴着眼,歪头看他。 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没说。 正想要问,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梁二阔步进来,道:“阿耶怎么了?” 柳福儿起身,拉他坐下来,将适才两人所说以及早前的猜度与他讲明白。 又道:“唐皇亲近朱家,我只怕这虎符要交与他们了。” “他敢,“梁二剑眉扬起,怒气勃发,手顺势按住佩刀。 柳福儿按住他,道:“其实我以为,便是交了也无妨。” 梁二和谢大皆侧目看她。 柳福儿笑了笑,示意门口的孙礼把门关上,道:“朱家只在剑南那一亩三分地转悠,若论攀山越岭,想来少有敌手。” “邠宁一地多是平原高原,只有靠近山南附近有些林地,且朱家才刚接手梁家军,不论信任和默契都差许多,若邠州当真有战事,朱家多半会派自家亲兵出战。” 她顿了顿,道:“我们要提防的便是朱家拿梁家军当肉盾,以作掩护自己人得功。” “这如何防得住?” 梁二握拳击在案几上,道:“行军打仗,令行禁止不是玩笑。若朱宕下令,便是明知去死,他们也会依令行事。” 柳福儿挠挠脑袋。 这军纪太好,有时候也是个问题。 谢大看了犯愁的两人一眼,道:“梁家军虽为禁军,但这些年一直追随梁家,在其心里定然更亲近梁家。” 他道:“若郎君前往劝阻,会否有人依从?” “什么叫会否?” “那是肯定的,”梁二自小就在军中厮混,自认还是有些威望的。 “那就好,”谢大笑得眉眼弯弯。 “我以为不好,”柳福儿声音不高,但却十分坚决。 谢大和梁二皆望向她。 梁二更问:“为何?” 柳福儿笑了笑,道:“因为梁家有两子,你行二。” 这话十分给力,登时把梁二噎住。 谢大看了眼梁二泛红的脖颈,识趣的低下头。 柳福儿安抚的看了眼梁二,道:“所以这事需得让大郎君知晓。” 谢大起身,拱手道:“如此,我去安排。” 柳福儿笑了笑,道:“不必,我们且静等就是。” 对上屋里两人视线,柳福儿道:“相比我们,旁人的话兴许更加管用。” 梁二纠结着眉头想了想,道:“你是说葛先生?” 柳福儿含笑点头,道:“咱们只是道听途说,又怎比就在跟前的了解情况?” 梁二点头,面容渐渐平和。 与他而言,只要梁家军没人枉死,便是好事。 至于谁去,倒无关紧要了。 谢大眼眸微闪,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一笑,又叮咛谢大给朱小郎传信,务必盯牢。 谢大拱手,折返回府衙。 屋里没了旁人,柳福儿道:“你要不要去趟剑南?” 梁二想了想,摇头道:“阿耶一生要强,定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还是等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再说。 只是等梁二出去之后,吩咐孙礼寻些上好的鱼肚和莲子等滋补之物,尽快送去剑南。 又几日,朱小郎来信,唐皇果然将虎符交给朱家。 这些时日,朱家大举练兵,大有领军直奔邠州,将汪氏一族斩杀的架势。 至于崔家,老尚书令曾上表劝过,却被唐皇呵斥而归。 当晚,崔府便请了几位名医过府诊治,想来老尚书令是被气着了。 得知这一消息,柳福儿面色微沉。 她将纸条探到烛台前,点了。 谢大道:“若崔尚书令当真有个闪失,朝官定然顺应唐皇之意,将态度偏向朱家,倒时梁帅的处境定会十分尴尬。” “那也只是暂时的,”柳福儿淡声道:“只要朱家吃了亏,他们便是为了自己的身家,也会说服唐皇重新起复梁帅。” 柳福儿道:“你如今可有空闲?” 谢大抬眼。 柳福儿道:“我想你再去趟剑南。” 谢大道:“如今城里法度已经半步,春耕也都结束,其他琐事有全四和几个书吏,倒也不甚忙碌。” 柳福儿点头,道:“那些石头已经雕出来一些,你一并带去,是卖是送,你看着办。” 谢大想了想,道:“城主的意思是?” 柳福儿侧头,与他对视片刻,忽的笑道:“你不是知道吗?干嘛还要我明说。” 谢大拱手,垂眸浅笑。 柳福儿叹息道:“这些世家可以是臂助,也能是掣肘,还真是矛盾啊。” 谢大一礼,道:“我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便前往剑南。” 柳福儿点头,道:“不必耽搁太久,六月之前务必赶回。” 谢大笑着点头。 他就一个妹子,她的婚礼他又怎能缺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小怎么了? 江陵距离剑南不近,便是一路疾行也需些时日。 就在谢大出门之后的几天,朱小郎来信。 崔尚书令药石无灵,已然病逝。 崔家长子崔缪携二子扶灵柩回定州。 柳福儿在桌后来回的踱了两圈,最终命孙礼去请梁二过来。 这时辰梁二正在校场,听得柳福儿寻他,便急忙过来。 进屋时,他身上的汗渍还没干。 柳福儿去次间投了帕子,给他抹了头脸,又倒了杯浆,道:“我打算去趟定州。” 梁二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顺手抄起帕子抹沁出细汗的脖子,问:“去那儿作甚?” 柳福儿拿眼示意。 梁二拿起桌上的字条瞄了眼,“父丧子送,回归故里,可这与你何干?” 柳福儿道:“尚书令一去,崔缪身为嫡长,正该顶起崔家,然他却要携两位嫡子回定州。你不觉得奇怪?” 梁二眨了眨眼。 柳福儿道:“博陵、清河本就同根,”她道:“如今清河崔家可都大部分在淮南。” “你是说,他们想要去淮南?” 梁二问道。 柳福儿笑道:“谁知道呢,我也就是那么一想。” 梁二挑眉,“你想把崔家请来这里?” 柳福儿笑意渐浓。 梁二摇头,道:“江陵易攻难守,那些世家子胆子小的很,才不敢把筹码全部压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 柳福儿笑道:“明天一早我便和大兄出发,家里就交给你了。” 梁二皱眉。 世家子从来眼高于顶,崔家更生。 他不愿她去受委屈。 “你走了,康儿的周岁礼怎么办?” 柳福儿弯唇一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梁二转眼看边上搁着的几块尺许长木板。 略有些毛刺,大抵算得上平滑。 柳福儿指了另外一边,单独隔着的几块木坯,道:“就剩那几块,弄好了,组装上就成。” 梁二见搬出儿子都留不住她,只得不情愿的点头。 柳福儿俯身亲了他一下,软软的道:“辛苦你了。” 梁二闷哼了声,算是受领了。 安抚了梁二,柳福儿转去司空八郎的小院。 才一进门,就见司空八郎正往外行。 见到她,他忙道:“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 他将手里的竹筒递了过来。 柳福儿打开纸条。 唐皇如今有宠妃两人,一位姓苗,自小与公主相识,另一齐姓则是唐皇出游宫外,带回来的。 据说宫里可靠消息,苗妃已然有孕,传信之时已由太医诊出。 但也因着如此,苗妃不得不安胎养身,宫里只得齐妃一家独大。 柳福儿轻啧一声。 一个平民,入宫之后竟然还能混得风生水起,不是背后有人,便是手腕过人。 不过若是有人,那人又是谁呢? 司空八郎见她脸色怪异,便凑过来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柳福儿笑了笑,道:“崔大夫要扶尚书令棺柩回定州,我打算过去祭拜。” 司空八郎转眼,见她定定看自己,便道:“你要我同去?” 柳福儿点头,道:“族叔与尚书令同朝为官,你身为子侄正该表示一下。” 司空八郎咧嘴。 是族叔与其同朝为官,又不是他,就算敬佩尚书令为人,也该堂兄弟们去,哪里轮得着他去拜祭? 柳福儿笑道:“船已经备好,明日启程,你赶紧让阿嫂帮你收拾行李吧,我就不进去了。” 司空八郎哦了声,没等再说,就见柳福儿已转身走了。 司空八郎摇着脑袋,回去屋里。 孟氏一早就听得两兄妹说话,这会儿正让人给他收拾行李。 司空八郎见她收拾两箱笼,还要张罗,便道:“不过是祭拜一下,那两身素服就是了。” “两套怎么够,”孟氏示意丫鬟去找,她走到近前。 “你小心点,”司空八郎忙扶着她坐定,道:“便是要找,也让她们来。” 孟氏弯唇一笑,道:“这城里,世家基本跑了个干净,与福娘来说,有好也有坏。” “还是好的多些,”司空八郎道:“不然赋税和粮田的法规,怎会实施的那般顺利?” “不错,”孟氏点头,道:“只是,这些事情都已经步入正轨,福娘身为城主,一定要考虑其他。” “就如崔家,高门大族,门中杰出子弟无数。” “若他们能来,别的不说,就是赋税一事,其他世家即便心里不愿意,也不会公然做什么。” 司空八郎哈了声,道:“崔家,他们能来咱们这儿?” 他摇头,道:“你可真会想。” 孟氏笑道:“不是我想,是我猜福娘这么想。” 司空八郎撇嘴,道:“那就是你们真会想。” 孟氏听出他话里的怀疑,也不跟他辩,只掩着嘴笑。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从暖暖的怀里醒来。 梁二感觉到她动静,松了手,道:“你醒了?” 柳福儿撑着胳膊起身,道:“都这么时候了,怎么没去校场?” 梁二半倚半靠着床围,道:“我送你上船。” 柳福儿轻笑,道:“不过是去趟定州,月余就回来了。” 梁二捞过外衣,递给柳福儿,道:“要是他们给你脸色,就算了,没他们咱们照样过得好好的。” 柳福儿点头,笑着摸摸他结实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梁二嗯了声,与她前后脚起身。 吃了早饭,梁二送她和司空八郎上船。 待到坐定,楼船荡入河道,司空八郎便将孟氏所言托出。 柳福儿道:“阿嫂当真这么说?” 司空八郎点头,拿眼睨她。 柳福儿笑道:“阿嫂聪慧,是大兄之福啊。” 司空八郎微微瞠目,道:“你当真在打崔家的主意?” 柳福儿点头,道:“崔家不乏精明之人,唐皇如此行事,可非社稷之福,他们又怎能不思量退路?” “可江陵,”司空八郎猛地顿住。 “太小了对吗?” 柳福儿笑道:“小怕什么?谁说以后不会变大?” 司空八郎眨巴几下眼,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你该不会也想跟徐家一样……” 柳福儿抬手在唇边一比,示意噤声。 复又微微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百二十五章 清君侧,振朝纲 楼船行速不慢,没几日便过了邓州。 为了显得不那可刻意,楼船没走几乎是直线的汴州,转而向左去商州。 如此行了几天,没等到崔家必经的陕州,就听得汪节度使起兵,并作檄文,列举朱家父子乱朝纲,蔽圣听,又称其迫害两辅政老臣,以流言诬陷忠良等几大罪状。 待到楼船抵达商州时,汪节度使已拿下属凤翔的三郡,商州距离只几百里,也跟着进入备战状态。 因着柳福儿的身份,隶属梁家军的守城都尉格外放行。 司空八郎借机打探凤翔周围情况。 守将长叹,道:“汪贼起兵突然,周郡守忠烈勇武,带兵士力战至最后一人,也还是没能保住三郡。” 听到熟悉的名字,司空八郎忍了又忍,才没把情绪表露。 回到船上,他努力平稳着情绪把消息告知。 柳福儿微微叹了口气。 凤翔的郡守正是梁帅麾下的那位周将军,只因南下驱逐乱军有功,才被提拔为郡守。 想想当初与他共处那段时光,柳福儿心有戚戚。 司空八郎沉默了会儿,才问:“咱们还继续北上?” “等等吧,”柳福儿道:“发生这么大变故,崔家定要有应对。” 她盯着面前那张精简非常的地图,道:“先去帝都吧。” 司空八郎探头瞄了一眼,问:“莫不是他要攻帝都?” 柳福儿摇头,道:“他的檄文可是说得清君侧,振朝纲,而今佞臣远在剑南,他来这儿岂不是自打嘴巴?” “到时不必唐皇出手,各地的节度使都会争先讨伐。” 论玩脑瓜,耍心机,司空八郎自认不是柳福儿对手,便只有乖乖听令。 只是想到她与唐氏的纠葛,他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因此在看到车二来迎时,他还是没能忍住的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勾嘴角,缓步下了楼船。 车二拱手见礼。 柳福儿含笑问:“大兄可是在忙军务?” 车二摇头,道:“将军昨日带兵去城外布防,三两日便会回返。” 柳福儿点头。 看来梁大已经去了剑南,只是已经往回赶了。 她随着车二来到府邸。 丹桂正立在门口相迎。 柳福儿站定脚跟,淡淡道:“还是去馆驿吧。” 车二怔了怔。 丹桂眼眶一红,心知柳福儿还记恨着唐氏以及她跟前的所有人。 她屈膝一礼,道:“夫人跟前自有亲近人服侍,奴这就走。” 她话音未落,已有泪珠滑落。 对此,柳福儿只点评四个字,故作姿态。 “不必,”此番过来,她另有要事,半点也不想牵扯内宅,当下她转身,与司空八郎道:“大兄,去客舍。” 司空八郎立刻转眼去看仲六。 仲六忙拿下脚凳,赤槿亦准备服侍柳福儿上车。 车二忙上前,拦下道:“柳夫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柳福儿淡笑,浑然无事他拦在身前的那只手,道:“或者我这就回船上?” “柳夫人这边请,”车二很清楚柳福儿的本事,而今大战在即,她能留下那是最好。 他手臂立时一转,将她让去车上,而后在前带路。 马车摇晃着往巷子尽头驶去。 丹桂咬着唇瓣,望着渐渐走远的马车,扶着门框的手指逐渐曲起。 待到她离开之时,坚硬的实木上余有几道深深的月芽。 而对柳福儿而言,一个丫鬟的憎恶实在无关紧要。 待到来到馆驿,负责此处的馆吏一溜小跑的奔来。 未等来到近前,便看到车二神情恭敬的模样,馆吏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他腰身又往下躬了躬,长揖行礼。 柳福儿点了下头,道:“烦请与我个清净些的地方。” “有呢,”馆吏忙指了东边道:“竹林后有一小院,过一桥,便是一湖。” “那湖是活水,待到天气热些,推开窗便可解暑气,甚是舒服。” “就那儿吧,”虽然不确定自己能留到几时,不过有林有水,倒也不错。 “几位这边请,”馆吏赶忙侧身引路,将众人带去院子。 正在院里打扫的小童忙束手立于边上。 馆吏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指了边上道:“从那儿便可以去后面的小湖。” 柳福儿点头,道:“劳烦你帮我们备些热水,这里我们自己转转就是。” 馆吏看了眼车二,识趣的出门了。 柳福儿却并未看周遭风景,反而径直进了正厅。 司空八郎心知柳福儿这是要问如今局势,忙提步跟上。 车二想了想,也跟着进门。 才刚站定,就听柳福儿问:“凤翔一地如今如何?” 车二默了默道:“周郡守已经阵亡,其他人” “说些我不知道的,”柳福儿打断他道。 车二沉默一瞬,道:“汪贼纠结六万大军往兴元逼近,唐皇下了旨意,命将军与魏节度使夹击,务必阻汪贼与维山。” “就这样?” 车二点下头,半晌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 柳福儿哈了声。 命人拒敌,却什么都不管,这皇帝怕不是以为天上能掉下粮草和辎重呢。 “是就这边没有,还是两边都没有?” “山南那儿也没有动静。” 柳福儿吐了口气,道:“这件事需得两方通气才行。” 好歹得弄些嚼用。 车二迟疑,道:“可是将军如今不再城里。” “那你不行吗?” 司空八郎忍不住插嘴。 “我官职低微,若由我出面,怕节度使会有误会,”车二有些吞吐。 “这样,”柳福儿笑了笑,道:“那就等他回来吧。” 左右帝都不会被攻陷,她在这儿十分的安全。 至于别的,他自己的属下都不上心,她干嘛要费心。 她松下肩膀,露出些疲色。 “夫人,”车二还想再说,司空八郎已侧身将柳福儿挡住,并抬手请他出去。 车二无奈,又不好施展强硬态度,只得被动的退出院子。 柳福儿就近寻了个位子坐定,待到司空八郎回来,她笑着指对面。 司空八郎坐下,道:“怎滴同样都是都尉,车二就差周小六那么远呢。” 柳福儿笑了笑,道:“主子性子不同,属下应对自然也就不同。” 第三百二十六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翌日,车二来到官驿。 一见面,便递上竹筒,道:“将军有令,如今城中所有人等皆听从夫人调遣。” 柳福儿将纸条看完,其上梁大便是如此吩咐的。 她重新装好纸条,递还车二,道:“这不太好吧,我毕竟无官无职,不好越俎代庖。” 对她如此推脱,车二并不意外。 他后退半步,长揖一礼,道:“夫人,某是个粗人,办事难免愚鲁。昨日若有做错之处,夫人尽可训斥,便是惩处也无妨。” “只是汪贼肆意为祸,连累周围郡县百姓无数。夫人宅心仁厚,还请救他们一救,莫让他们背井离乡,流失而不得归。” 柳福儿眼神微微一晃,看似有些动容。 司空八郎哎了声,道:“你这话说的,汪贼多少人,你多少人?” “他们辎重粮草多少,你呢?” 他道:“没人没粮,连兵甲也缺,这仗还怎么打?” 司空八郎摇头,道:“你们将军倒是打得好算盘,自己去外躲清闲,让我们来替他扛。” 听到这话,车二背脊又弯了弯。 柳福儿弯唇一笑,侧目看司空八郎。 梁大去干什么,他两皆知,现在却偏要这么说。 司空八郎微挑眉头,得意看柳福儿一眼,复又看车二。 车二眉眼微微一皱,却也知晓自己昨天那般一推干净,已是让两人心中不满,将军此时又不在这里,他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连人都留不住。 他忙拱手道:“某这就去往山南去信,询问魏节度使意下,尽快筹集粮草,至于甲胄,我已让城中匠人加班加点的干,尽量多打出一些。” “那就有劳了,”柳福儿神情淡淡的回道。 车二忙称不敢,退后几步,才快步出去。 待到他走远,司空八郎呵呵的笑道:“这人只送顶高帽,就想一推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他道:“你这身份,有些话不好多说,以后就由我来。” 柳福儿笑着道谢,吩咐赤槿,道:“去寻几身方便衣裳,破旧点的,咱们这就出门。” 她带来的衣服与外面的人来说都太过华贵,即便素服,也还是引人注意。 “出门?去哪儿,”司空八郎忙凑过来问。 柳福儿微笑,道:“维山。” “哪儿?” 司空八郎瞪大了眼睛。 乖乖,那边可是马上就有几万大军压过来了。 柳福儿又重复一遍,解释道:“行军打仗,头一条便是敌我条件相当。” “如今,汪节度使领兵几万,粮足兵强,又接连大捷,势头正在盛时。” 这儿呢,就这么几千,就算有魏节度使那边,可一无粮,二无刃的,首要条件便已弱了。” “至于统帅,唐皇下旨也不说谁主谁副。” “都说国无二君,这军中也是同理,这唐皇还不说明白,我估计八成是脑子坏掉了。” 想想这位时常白使唤人,还记情的唐皇,柳福儿忍不住抱怨。 “福娘慎言,”司空八郎忙肃容道。 柳福儿摆手,言归正传:“世人常说,领兵高明之人需得知天文,晓地理,识人善用,窥心定谋。” “可天相转瞬变幻,常人如何预知,唯有地形,就摆在那儿,任人去看。” 她道:“唯今我们势弱,也只有仔细勘察地形,做到心里有数,才能因地制宜去筹谋。如此或许能周旋一二。“ 司空八郎抬眼,道:“可那也没必要易容而行,战事一起,流民必然四散,就我和仲六,怕护不住你,还是让车都尉派兵护卫吧。” “那样前呼后拥,万一这里有探子,报与汪节度使。他派兵与途中截杀怎么办?”柳福儿瞪他。 司空八郎不语了。 柳福儿又道:“再说,你我扮成流民,只要不惹事,哪个会浪费力气对付我们?” 赤槿带着衣裳从外面进来。 柳福儿道:“赶紧把衣服换了,时间紧急,咱们这就得走。” 司空八郎答应着拿过两套麻布衣裳,叫上仲六,回自己屋里换了。 出来时,见柳福儿和赤槿已经更换齐整。 两人皆短衣粗布长裙,头发只用块粗粗的帕子裹好,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有些泛黄发黑。 就如经年累月的被太阳晒过的一般。 柳福儿理好鬓角碎发,见司空八郎望来,便笑问:“如何?” 司空八郎点头,道:“好。” 柳福儿一笑,道:“赤槿,给八郎君收拾了。” “是,娘子,”赤槿上前,从腰间翻出个小荷包。 利落打开,拿出个胭脂盒。 里面装着半盒散碎,颜色还有些奇怪的粉来。 司空八郎往后退了半步,道:“我就不用了吧。” 赤槿呵呵一笑,转头弄些水,又把粉弄出一些,抹了几抹,随后便往他脸上招呼。 “哎,等等,”司空八郎急忙往后退。 赤槿忙上前两步,在他偏头躲闪之时,一把糊到他脸颊。 冰凉的感觉袭来,一丝淡香飘入鼻端。 司空八郎顿时一僵。 赤槿急忙抓住这一机会,两把便把他另一边脸颊,以及额头敷上。 到了这时,挣扎也是无用。 司空八郎索性自暴自弃,有的她折腾。 眼见一个白面郎君,眨眼变成一脸病容的模样,柳福儿笑道:“若是再簪多花,多半就跟魏晋时的郎君无异。” 司空八郎闻言,翻了个白眼,却不敢乱动。 柳福儿蹲下去,从地上抓了两把土,随意的往身上洒了些,顺便往赤槿和司空八郎身上扬。 待到仲六时,柳福儿手里的土已经没了。 仲六赶忙蹲下去,自己洒了两把。 司空八抬手,瞧微带铜色,但却细腻十分的肌肤,索性一并舍了。 等赤槿将手和手腕也都一并处理了,而后抓了土,将身上洒了了遍才道:“如此可好。” 柳福儿点头,望了眼高挂的太阳,道:“走吧。” 她撩了裙摆,往外行。 身上灰尘簌簌,随她动作飘扬。 司空八郎呛咳着往后退了两步,不想反而带得自己身上的尘土也跟着飞起。 柳福儿行了两步,转头见他捂着口鼻咳嗽,便嫌弃道:“赶紧的,待会儿天都黑了。” 被妹子明晃晃鄙视,司空八郎忙挥开周围的飞尘,快步跟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为我好就要领情吗? 此时天色尚早,几人来到城门,见兵士逐个检查过所。 柳福儿停下脚步,转眼望城墙上望。 看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熟人。 柳福儿拐了拐司空八郎,朝他示意。 司空八郎呵呵一笑,顺着边上的青石板路,来到通往城墙的台阶附近。 把守此处的兵士将其拦下,喝令他找谁。 司空八郎拱手,道:“我找邓大人。” 他面色灰白,明显有些病气。 兵士拧眉退后半步,道:“你是何人?” “我是他家邻居的亲戚,他家的托我给他捎个口信。” 兵士审慎的看他。 司空八郎赶忙做出老实可亲的模样。 半晌,兵士道:“好吧,你且在这儿等一下。” 司空八郎赶忙答应,又往后退两步。 兵士跟同伴交代一声,上了城墙。 没出两息,邓乙从城墙上下来。 看到司空八郎,他呆了呆。 司空八郎露出笑脸,招手道:“邓大人,我是你隔壁婶子家的远房子侄,你不记得我了?” 邓乙啊了声,缓步从上面下来。 待到走到近前,两人往边上让了几步。 司空八郎道:“我和柳夫人要出城,你帮着安排下。” “司空郎君,这怕是不成吧,”邓乙露出些许难色。 车二收到纸条时,他正与其一起,很清楚梁大已经把这里交给了柳福儿。 现在司空八郎打扮成这模样,又与柳福儿一起。 还悄悄出城 邓乙道:“如今外面很不太平,柳夫人身份贵重,不如我去知会都尉,让他带人护卫吧。” “万万不可,”司空八郎摆手,见周围没人留意这边,才小声道:“大战在即,怎好四下分兵?” 他道:“我们只在周围转转,若顺利,待到山南回信,我们也便回来了。” 邓乙沉默的看他。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表情十分复杂。 司空八郎秒懂,解释道:“若不了解地形,如何排兵布阵?我们这般,也是为了更好的应对。” 邓乙抿嘴,道:“我是帝都人,自小城里城外的跑,若柳夫人不嫌弃,我愿做马前卒。” 这就是不信了。 司空八郎深吸口气,道:“随便你,她人就在那边,你自己去说。” 邓乙想了想,去寻兵士,交代几句之后,他便往柳福儿方向走去。 司空八郎则瞧那兵士跑远的背影,嘴角微微下撇。 邓乙来到柳福儿跟前,才要施礼,就被柳福儿拦下。 邓乙将适才的理由讲与柳福儿。 柳福儿微扯嘴角。 心知自己要是不带上他,他定然也会想法跟着,便索性应了。 又道:“仅你一人便可,我不想惊动城里的其他人。” 邓乙领命,提步往她身后去。 柳福儿道:“去换了甲胄,若是旁人问起,寻个好些的说辞。” “是,”邓乙退后两步,快步往当值歇脚的屋舍行去。 司空八郎小声嘀咕:“他这是不信咱们呢。” “算了,”柳福儿道:“咱们也不信他。” 没多会儿,邓乙一身布衣快步奔来。 这回有他带着,柳福儿等人顺利出了城门。 帝都的官道十分宽敞,几人并排走着,也只占了半个路面。 如此行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城门已变得影影绰绰,柳福儿才与邓乙言明,她要去维山。 “不可呀,夫人,”邓乙拱手道:“汪贼已率大军往维山进发,万一有个闪失,属下可就罪孽深重了。” “不妨事,”柳福儿摆手,道:“我从未来过这边,便是在梁家也不曾抛头露面过几次,现在又扮成这个样子,想来汪贼便是面对面也不会认出我来。” 她提步要走。 邓乙忙侧了一步,拦住道:“夫人难道忘了早前的汴州之危了?” 他道:“当时情况危机,幸得夫人登高一呼,才救下全城百姓。” “只是当时有许多人都见过夫人,”他道:“汪贼筹谋已久,又怎知那时城中没有他派去的细作?” 柳福儿拿眼瞪他。 从前她与邓乙并未有过深接触,只知道他是梁大亲卫,却没想到他嘴皮子还挺溜。 她看了眼仲六和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立刻领会,悄步往邓乙身后去。 仲六微微侧身,看似去帮赤槿拿东西,余光一直注意的邓乙。 待到司空八郎走到邓乙身后,他猛地扑过去,直奔其下盘。 邓乙下意识出拳,却又想起这是在柳福儿跟前。 他略一迟疑,改拳为掌,想要将仲六擒下。 不想司空八郎突然发难,反将他肩膀别住。 仲六当机立断,抱住他双腿,以身体强行压制。 “柳夫人,你这是做甚?” 邓乙的身体被仲六和司空八郎拿了个结实,他几番挣扎无果,只得质问。 柳福儿淡声道:“绑起来。” 赤槿从包袱里抽出两根布带,递给司空八郎。 邓乙瞪大了眼睛,也不挣扎了,只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道:“你不必如此,我既遇到战事,便是为了梁家,也不会躲开。” “柳夫人,我所说,字字句句皆是为夫人着想,夫人作何这般对我,”邓乙怎肯承认自己真的是不放心柳福儿等人,只做气咻咻的模样试图迷惑。 柳福儿浅浅扯了下嘴角,道:“你为我想是真,因为你清楚,我若有个闪失,不论此仗是输是赢,你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邓乙一梗。 柳福儿道:“怎么?不对?” 邓乙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柳福儿笑了笑,道:“放心,我恩怨分明,即便我与唐氏深有芥蒂,也不会因此迁怒与大郎君。” 她道:“你若愿意只跟从,不在其中聒噪,我便放了你。不然我便把你留在前面的林子。” “兴许你运气好,天黑前能遇到过来捡柴的。” 邓乙闻言,顿时一闷。 如今戒严,等闲不许百姓出入城门,送柴进城的人数都是经过几番查验,确定不是细作的。 且车二一早规定,送柴只在早上,过午便不能出入。 他要是这会儿被扔着,那就得等到明天早上。 万一运气不好,遇到流民,那他还不知道会怎样。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吃人的虫子 邓乙只片刻,便做了决定。 柳福儿示意仲六松绑,道:“如此,你好我好,不是很好。” 邓乙嘴角一抽,心道,她到底哪里看出他好了。 不过他知柳福儿并不想听他多说什么,便闭紧了嘴巴,只在前带路。 从帝都到维山,只两百里不到,若是坐船乘车自然是快。 可若步行,便是不停不歇,再加抄近路,也得五六天才行。 柳福儿深知如今时间紧张,便在抵达第一个集上时,提议买辆车。 仲六做这事从来利落,没等几人吃完饭,便已把车弄来。 有车代步,速度顿时快了许多,没两天已能看到维山大抵轮廓。 柳福儿赶忙下车,让仲六和邓乙把车子拆卸了,马拴在个醒目的地方便可。 邓乙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夫人,这马容易露了行踪,不如属下送去别处寄养。” 柳福儿摇头,道:“留在这儿便好,有人需要,自会取用,便是汪贼过来,也不会发现。” 邓乙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 柳福儿在碎木头堆里寻了块趁手的木头,撕了块布头,将顶端缠好。 仲六等她离开,便把木头聚拢成堆,直接烧了。 “走吧,”柳福儿转去背风处,等火势起来,才往维山行去。 邓乙看了眼低头吃草的马匹,闷头跟上。 这厢,柳福儿一马当先,手拄拐杖,走得虎虎生风。 司空八郎跟在边上,顿了几次,终于在停下来歇息时,道:“福娘,从前你跟二郎进山,是谁带的路?” “小六,”她问:“怎么了?” 司空八郎笑了笑,道:“那这回换仲六来吧。” 柳福儿看他一眼,又去看走过的路。 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她疑惑的又看回去。 司空八郎看了眼邓乙,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咱们该往西北走,你一直往西,岂不是要绕着维山转一圈?” 柳福儿诧异,道:“我不是往西北走吗?” 司空八郎摇头。 柳福儿转头看赤槿。 见也摇头,不由扶额。 从前旅游时,她也曾上过山,淌过水,可也从没转向过啊。 莫不是常说的一孕傻三年,她反应迟缓,现在才发作? “没事,这都是小毛病,谁都有点不足,”看到柳福儿懊恼,司空八郎低声安慰。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算是被安慰到了。 短暂歇息之后,仲六在前引路。 邓乙见方向变了,眉头微动,复又垂下眼睑,盯着渐渐转高的地势,亦步亦趋。 走了好一会儿,柳福儿有些撑不住了。 这里的地势在山脚看着似乎平坦,可真要走起来,才知实则与蜀地一样。 陡峭的山壁隐藏在枝繁叶茂的枝丫间,非得来到近前,才知往上一步,有多困难。 柳福儿支着拐杖,走得有些气喘。 好在还有赤槿和司空八郎,倒也能帮她一些。 终于爬上高处,再往上便是陡峭如刀切的石壁,几人才力乏的坐下来歇息。 喘了会儿,柳福儿起身,往边上行去。 因着下方便是悬崖,树干无法抓到,靠近边缘一带除开些草藤,倒也还算空旷。 柳福儿轻手轻脚的来到近前,扶着山壁,往下望。 托曾经住在小高层的福,她抗高能比还算过硬,虽说此时没有栏杆围墙保护,小心肝有点突突,但抓着小儿手腕粗细的藤蔓往下看,倒也不甚害怕。 赤槿一直盯着这边,见柳福儿迟迟不往后退,便跟了过来。 “娘子,这儿太危险,赶紧回来些。” 柳福儿答应着,脚往后错了错,却还是继续往下望。 山风徐徐,从下面刮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急促的飞扬。 “娘子,过来些,”赤槿微微摇头,快步过来,并拉住她衣袖。 柳福儿看她一眼,转而招呼道:“邓乙,你来下。” 邓乙听令过来。 柳福儿指了指下面突起的丈许宽大石,道:“那儿你可能下去?” 邓乙上前,望了望,道:“可以。” 他转眼,见柳福儿望来,便去山壁边扯了几根藤蔓,手法麻利的编成绳索。 司空八郎和仲六也跟过去,看了眼高度之后,仲六也去扯藤蔓过来帮忙。 司空八郎望睨了眼蹲在地上忙活的两人,小声道:“你打算作甚?” “还没想好,先看看。” 柳福儿回了句,又后退几句,仰头看嶙峋的山壁。 仲六见她这般,便道:“娘子,待会儿小人去上面去看看。” 柳福儿点头,见绳索已经打好,邓乙抱着去树干上打结,她道:“小心点。” 仲六笑了笑,在山壁周围转了转,寻了块好落脚的地方,便攀着石壁向上。 而此时,邓乙已落到大石之上,他尝试着动了动,感觉脚下稳固,才转眼四顾。 当看到靠近石壁上的洞时,他讶了下。 他捡起块石头,立在洞口一侧,快速的扔了进去。 石块划着弧线落入洞里,内里发出咕噜噜的回响。 邓乙屏气静等,约莫两个呼吸之后,一阵翅膀拍打之声接连传来。 而后一串黑乎乎的东西从洞里争先恐后的涌出。 邓乙微吸了口气,待到蝙蝠飞出,他非但没进去,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略显疏松的地面有些坑洼,其上落这些被风吹来的枯叶等杂物。 邓乙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好一会儿,地面上的土像是被风吹得动了下,一个指节粗细的东西一闪即逝。 邓乙背脊一紧,脚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下。 柳福儿也被蝙蝠的动静惊动,她在赤槿和司空八郎的拉扯下,见身体半探出去。 眼见邓乙如马猴样的蹲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在备战状态,她微微皱眉。 莫不是她估计错误,那洞里除开蝙蝠,还有什么大型动物? 她扯了扯藤蔓。 邓乙立时抬头,眼见柳福儿示意拉他上去,他缓步来到洞穴边缘,踩着石壁,顺着藤蔓的力道上去。 待到站定,柳福儿道:“下面不对?” 邓乙点头,道:“有虫子。” “虫子?” 柳福儿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一个堂堂七尺郎君,会怕虫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有没有网兜? “那东西吃人。” “你确定?” 食人花,食人鱼,以及食肉的虫子,这些柳福儿都在网页里看到过动图。 当然网页上的,多半是处理过的,掐头去尾,残忍恶心的情景多半要美化一些。 可就是如此,也已让她毛骨悚然了。 邓乙瞧出她的惧意,十分严肃点头,“不会错,我曾经见过那东西长成之后吃鹿崽,只两刻钟,便将其啃得精光。” 他道:“此地留下来的只是幼虫,待到天黑,成虫便会觅食回巢。” “那洞穴不浅,想来是成虫觅来用以过些日子繁衍所用。” “这个时候的虫子定然更加凶猛,我建议,咱们这就离开。” 柳福儿抬眼望了望石壁。 仲六从上去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邓乙还要再说,柳福儿住了他话头,道:“离天黑还早,不急。” 她转头依旧去看山壁,脚下不动如山。 柳福儿的执拗让邓乙皱起眉头。 山里的天气如何能与外头相比? 这里有树有藤遮挡,本就光线昏暗,只要太阳微一西沉,这里就跟晚上没什么区别。 此时已是午末,最多一个时辰,成虫就会回来。 即将进入繁衍起的虫子本就暴躁,若不能在那之前离开它们的活动范围,他们几个都不够它们一顿。 邓乙看了眼司空八郎。 此时仲六不再,只单打独斗的话,擒下他还是很轻松的。 邓乙有些蠢蠢欲动。 侧边,柳福儿忽然挪了下脚。 位置十分的巧合,刚巧站在他另一侧。 若他去擒司空八郎,就等于把背心让了出去。 要知道,这位夫人可不是那些坐在宅院里,只会绣花赏景的闺阁娘子。 邓乙瞥她一眼,松开才刚握起的拳头。 忽然的,山壁垂下一条藤蔓。 仲六利落的从上面下来。 “怎么样?” 柳福儿忙上前问道。 仲六摇头,道:“越往上面越陡,最上面除了石头,别的什么也没有。” 柳福儿垂眸想了想,忽的道:“邓乙,你再去下面一趟,想法弄两条虫子回来。” 邓乙瞪大了眼。 柳福儿道:“抓完虫子,咱们这就下山。” 邓乙抿了抿嘴,重又攀着绳索下去。 没多会儿,他小心的拎着一个布包上来。 “夫人,拿回来了,”他支着手臂,将布包递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复又醒悟这虫子被布层层裹着,怎么可能咬她。 她伸了手去拿。 司空八郎却怕真的伤了她,忙把布包拿过来 仲六则怕伤了司空八郎,又接了过来。 几人随即往山下行去。 仲六走在后头,一路都跟邓乙最初那般,支着胳膊,让布包尽量远离身体。 邓乙走走停停,眼见天色开始暗沉,大家却因仲六的小心翼翼而拖慢行程。 他忍了几忍,只得道:“幼虫嘴里的锯齿不够锋利,只要不碰肉皮,就不会有事。” 仲六啊了声,收回一直伸着的胳膊,又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 邓乙抿了嘴,继续往下走。 又走两刻钟,他忽的一顿,道:“赶紧上树。” 众人一愣,就见邓乙已摸着身边的树干,往上攀爬。 “爬,”柳福儿见状,赶忙推赤槿,她也就近找了个颗树。 赤槿听话的抱着树干,学着邓乙的样子往上蹿。 奈何她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唯一出格的一次便是帮着柳福儿逃离梁家,但那也只是跋山涉水,绝不包括上树这一项。 周围陆续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声响,想来是虫子将要回巢。 赤槿顿时急得冒汗。 她不怕死,但要是被虫子咬死,她是一万个不愿的。 求生的不能让她抱着树干,拼命的又蹬又蹿。 只可惜她不得要领,每次跳到上面,都已更快的速度掉下来。 仲六爬的快,很快上到枝丫。 所谓站得高,看的远。 虽说现下视线不太明,但也能瞧见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过来。 他有些焦急,急忙道:“快点,虫子要过来了。” 赤槿脸都急红了,可就是上不去。 仲六看了眼远处,将布包系在树枝上,转而倒挂在树干上,道:“过来我这边。” 听了这话,赤槿如闻天籁。 她弃了跟前这颗,转而去他那边。 照例的抱树上窜。 仲六展臂来接,不想错估树的高度,高估自己身量。 赤槿跳了两下,只将将够到他指尖。 眼见虫子就要来到跟前,赤槿还在地上晃悠。 柳福急得从树上滑下来,推她道:“上。” “娘子,你快回去,”赤槿见她过来,反而更急,非但舍了树,还来推她。 “别废话,”柳福儿托住她腰,往上用力一推,道:“上。” 耳边窸窣声越发的大了,赤槿心知再争便是浪费时间,不如尽快上去,好给娘子留出上树的时间。 她抱住树干,将全身力气用在腿上,双腿微曲,猛地往上一跳,同时手臂用力伸展出去。 柳福儿见机,忙顺势一送,硬是将她的高度往上拔了拔。 仲六眼手到位,一下子拉住赤槿,用力把她拖拽上去。 一丈外,已有黑色的东西在地上流动。 看起来像涌动的水,实则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虫子。 柳福儿自认没有密集恐惧症,可看到这幕她头皮也一阵阵发麻。 三两步跑到树下,她几下窜到树中间。 勾住根枝杈,她低下头, 此时,她所在树下已有黑色流过,窸窸窣窣,甚是渗人。 柳福儿一直盯着树根,动也不敢动一下。 生怕哪个虫子突然发现上面还有个挂着个热乎乎的大餐。 虫潮足足过了小半刻才停止。 邓乙从树上下来,道:“行了,没事了。” 几人陆续从树上下来。 对望两眼,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柳福儿摸着下巴,望着虫潮走过的方向。 “走吧,”邓乙招呼着往相反方向去。 柳福儿蓦地转头,道:“邓乙,它们回巢几时出来?” “你要作甚?” 莫名的,邓乙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柳福儿咧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缺个网兜。” 第三百三十章 论珍馐与美馔的差距 邓乙瞪大了眼睛,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柳福儿呵呵一笑,大步往前去。 赤槿急忙去边上捡了木棍,碎步道:“娘子,下山的路陡,还是用这个撑着些吧。” 柳福儿答应着接过,又赞她贴心。 赤槿低低的笑,如清脆风铃被风拂过。 主仆两渐行渐远,邓乙无奈,只得看向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咧嘴一笑,躲开他暗示的眼神,叠声喊柳福儿,又嘀咕说没他带路再丢了一类的碎碎念,疾步追去。 邓乙再转,仲六倒是立在原地与他对视。 一脸的笑,和煦可亲。 可又有什么用? 他又不能阻止柳夫人的打算。 邓乙拉长了脸,疾步往前追。 待到星辰错落之时,几人来到山脚。 将就过了一晚,天色微明之时,几人起身往附近的集上行去。 走到半途,周围的人渐渐多了。 初时几人还没在意,但随着人越来越多,且大家的衣裳都破败不堪,有些面上还带着些许的病色。 柳福儿顿时明了,这些人都是流民,或许是从被夺走的三个郡县而来,也或许是郡县周边恐被波及的集上或者村子里来。 不论如何,她都清楚,汪节度使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又或者是已经到了。 柳福儿站定,问邓乙,“若不带我们,你多久能赶到集上?” 邓乙算了算,道:“午后必到。” 柳福儿点头,道:“那你就先去吧,给车二传讯,让他火速带人过来,我们就在早上离开的地方等他。” 邓乙不放心的看她。 柳福儿又道:“顺便看看,寻个能装了那虫子的物什。” 邓乙怪异的扯了扯嘴角。 柳福儿道:“这可是涉及战局的关键,你若寻不来,军法从事。” 邓乙背脊顿时一挺,朗声道了声是。 柳福儿摆手示意。 邓乙拱手一礼,理好自己,大跨步的往前面的集上奔去。 柳福儿转眼,望了圈周围,道:“走吧,咱们回去。” 她往来路折返。 司空八郎紧跟,道:“福娘,咱们这就回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汪奂是个明智的,他很清楚梁家在军中的地位,不想太早跟梁家结仇,所以他要绕开帝都以及大郎君可能把守的通往山南一地各各要道。” “从维山往东可入山南,往西便能去凤州,那里有路可绕过兴元府到达利州。” 她道:“凤州虽是要塞,可那里的守将并非梁家人,我估计他会分出小波,大作生势,佯作东行,借此吸引魏节度使和大郎君注意。” “他则带大军是从凤州与维山的交界悄悄潜入。” “那怎么办?“ 司空八郎焦急的道:“得赶紧去截呀。” “怎么截?” 柳福儿道:“帝都就一万不到的守将,骑兵不足两千,魏节度使我不知晓有多少人,但以唐皇的为人,想来不会太多。” “就这么点人,刀兵还不全乎,难道让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填?那恐怕也只能阻得一时。” 司空八郎闷了下,道:“所以你就想用那些虫子?” 他道:“就算那些小东西厉害,可也是有数的,汪奂带的可是几万大军,那些人一人一脚都能把虫子都碾死了。” “是啊,”柳福儿长吐了口气,道:“所以只能多想几个办法。” 她说着话,脚下不停。 将近午时,几人重又回到昨晚点火烤饼的地方。 此时太阳热烈的照着,便是看东西都有些刺眼。 几人又往里走了走,寻了个庇荫的空地,坐下来。 柳福儿从怀里摸出早前收着的地图,打开来,顺手从边上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司空八郎摸摸有些发空的肚子,拔出匕首,吩咐仲六,“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打只野雉回来。” 仲六拦住他道:“郎君,还是我去吧。” “也好,”司空八郎把匕首递给他,道:“这边不方便,过来时直接收拾好了。” 仲六笑着答应,往林子里走去。 赤槿赶忙起身,去周围捡细树枝和枯草过来。 司空八郎将枯草等物拢好,将火点起来。 赤槿顺带出去,没多会便带了几个能吃的果子回来。 司空八郎正把烤肉的架子搭好。 拿着果子他又琢磨在哪儿清洗,赤槿又想法去弄水。 两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待到把一切弄好,仲六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雉鸡过来,十分顺手的架在火势正猛的火堆上。 火焰炙烤着养了一冬肥膘的雉鸡,只小半刻,便有剔透的肥油滴答落下,激得烧得正旺的木头发出嗤嗤的响声。 肉香也随着蒸腾而起的白烟,散逸开来。 大约真是饿了,又或许是肉太香了,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柳福儿忽的抽了抽鼻子。 她抬起头,见鸡烤的表皮微焦,内里流油,顿时腹内鼓鸣。 司空八郎一笑,揪了只翅膀,尝了一口,见已经好了,便扯了肥滋滋的大腿递过去,道:“趁热吃。” 柳福儿拿过来咬了一口。 大抵这鸡不大,肉质非常的嫩,入口细嚼,还有些微微的甜。 柳福儿将肉沫咽下,再咬一大口。 司空八郎见她吃得极欢,便道:“好吃吧?”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怎么弄的,怎么比府里做的都要好吃。” 司空八郎笑道:“府里虽不是珍馐佳肴,可也是精心做出来的,精致是精致,却少了原汁原味。” “这样吃虽然不修边幅,可胜在随心顺意,如此自然这办事更美味了?” 他弯着眼,扯了另一只鸡腿下来。 柳福儿呵呵笑,道:“大兄这话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吧,我记得谁说来着,吃遍南北东西,却不及手里的一碗汤饼?” 司空八郎手臂一顿。 柳福儿微笑着从他手里拿过鸡腿道:“大兄好福气,珍馐时时可尝,我却不同,每日食不甘味,便是这不修边幅的鸡肉也如美馔。” “大兄,你就怜惜下小妹,莫要与我争了。” 油脂划过微焦的鸡皮,凝聚成滴,倏地掉落。 柳福儿笑眯眯的甩了甩,放到嘴边,便是一口。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流落至此的兄弟 吃过午饭,柳福儿留了仲六留守。 她和司空八郎先顺着山脚西行。 维山占地不小,从这里直线到凤州少说也有两百余里,更别提他们还是绕路了。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眼见天色昏黄,司空八郎遥望远处,见天空隐约有未散的炊烟,便道:“不如去那儿看看,或许还能歇上一晚。” 柳福儿点头,与赤槿相处搀扶着,随他越树翻沟,终于来到炊烟升起的地方。 当看到眼前的情景,三人皆是一怔。 一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丈许空地上,一小堆篝火将熄未熄。 坐在篝火边上的两人抽出火堆里烧了半截的木棍,戒备十足的站起身来。 木棍上面还有火苗不是冒出,随着两人动作,缕缕浅浅的白烟飘散开来。 “两位小郎,”司空八郎身体微侧,挡在柳福儿身前,道:“我们只是路过,想来讨口水喝,”他从怀里摸出块胡饼,道:“我愿用这个来换。” 两人俱紧抿着唇,没有吭气,手依旧紧攥着棍子。 柳福儿迅速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火堆。 里面只是些黑不溜秋的果子,再看两人。 虽是粗布麻衫,形容落魄。 只那年纪略小的伸出来的手腕处有一道细细的白。 这可不像为一口嚼用儿便终日劳作的佃农或是猎户。 再往下看,两人的鞋子虽满是泥污,且起毛飞边,但其鞋帮尚能看出其针脚细腻。 柳福儿不太懂女红,便示意赤槿。 赤槿只睃了眼,便点头,又小声道:“袜子是素丝,蜀地才有,多产在剑南。” 柳福儿眨巴几下眼。 这地方离剑南可远着呢。 这两人瞧着,年纪略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小的那个还扎着丫髻。 “两位,”柳福儿推开司空八郎,见那大的持棍抵来,便笑着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实不相瞒,我们走了一路,又累又罚,只见这儿有炊烟,这才过来,若是不便,我们这就离开。” 她转身去拉赤槿,眼睛轻轻一瞟 赤槿会意,忙做出担忧焦急状:“娘子,你身子本不好,若再不歇歇,”她顿了下,转头哀求道:“两位郎君,我家娘子体弱,奔波多日已是强弩之末。还请两位郎君宽仁,让我家娘子暂留片刻。” “只片刻就好,”她微躬着身体,眼里泪光闪闪。 “不行,”立在前面,年纪略长的小郎断然拒绝。 柳福儿叹了口气,扯了下赤槿,道:“算了,我还能坚持,再往前看看吧。” 她顺着空地边缘往西行去,才走两步,便踉跄了下。 “娘子,”赤槿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司空八郎微微侧开脸,实在没能忍住的扭曲了下脸。 其后,被挡住的小郎面上有些不忍。 他扯了扯前面人的袖子,小声道:“三兄,不然就让他们过来吧。” 前面小郎扭脸,见弟弟瘪着小嘴,便知他定是想起自家病弱无力的阿娘了。 他不太情愿的拉着弟弟,往后退了退,道:“你们可以过来歇歇,不过要给报酬。” “这是自然,”司空八郎忙把饼递过去。 小郎没接,道:“你咬一口。” 司空八郎嗤笑。 怎么,还担心下毒不成。 他大力咬了一口。 本就不大的胡饼,登时少了大半。 正眼巴巴看着胡饼的弟弟登时抽了口气,盯着那张鼓鼓的嘴巴,他撅起了嘴。 司空八郎嚼了几下,含糊的道:“这样行了吧。” 小郎点头,示意弟弟去拿。 待到弟弟跑回来,他道:“再拿一块。” 司空八郎嘿了声,柳福儿过来道:“给他们。” 司空八郎只得再拿一块。 柳福儿撕了一块,放在嘴里,以示无毒。 小郎一直盯着柳福儿,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心拿过。 交易达成,小郎带着弟弟坐去空地边缘。 柳福儿坐在篝火边。 暖暖的温度驱散了山里的阴寒。 赤槿将胡饼拿出,穿好了放在火上烤。 待到饼上的熏肉烤的滋滋冒油,几人才吃了起来。 此时,弟弟手里那块已经吃完,半饥半饱却比饿得不知道感觉更加难受。 再见另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咽了口唾沫。 小郎看着弟弟眼巴巴的盯着边上,他看看手里的胡饼,递过去。 弟弟看胡饼只吃了一点,又推回去,“我不饿,你吃。” 说罢,他扭过脸,强迫自己不去看,肚子却不受控制的咕咕作响。 小郎眼神微微晦暗了下。 他将饼塞给弟弟,按住要推回来的手,道:“我去跟他们再要些。” 弟弟捏着并,看他往柳福儿跟前去。 柳福儿和司空八郎几乎也在同时望去。 小郎走到近前道:“你护我们去剑南,作为回报,我可保你们在一生衣食无忧。” 柳福儿挑眉。 司空八郎笑道:“你自己尚且上顿不知下顿,却来许我们衣食,真真可笑之极。” 司空八郎很清楚柳福儿此时并未到极限。 那么之前主仆的作为,目的为何就清楚了。 此时鱼已咬钩,自然要松松紧紧,加些迂回才好收线。 听得司空八郎毫不掩饰的嘲讽,小郎嘴唇用力一抿,脖子和额际青筋微迸。 柳福儿搁了胡饼,淡声道:“你既有此说,定是有所依仗。说来听听,若能去信,倒也不妨带上你。” 小郎看她一眼,道:“我姓王,行三,家在长武。因战乱,父兄母亲都已故去,只有我与小弟两人得以生还。” 柳福儿抬眼盯着他。 “我外祖家尚有薄资,只要你送我们过去,他定会答谢你等。” 柳福儿将胡饼从树枝上取下,顺手把树枝扔进火里,道:“小郎君,求人办事,首要的便是坦诚。你这样,我们可没法帮你。” 她淡笑着看了看他的鞋子。 王三郎也低下头,片刻醒悟,若是平民,只这双鞋便是违律了。 火苗舔舐着枝条,很快将其点燃,也照得周围更加通亮。 柳福儿看了眼天色,有些懒散,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赤槿急忙收拾地面,并打算把火堆移位,好让柳福儿能躺在干爽的地方。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官家子?那为何流落? 三人很快就地歇了。 王三郎没想到他们这般,一时呆住。 他转头看弟弟,却见他正懵懂的看自己。 他心弦一颤,只得道:“家父在长武为官,只是大军来犯,父兄为护城而亡,母亲体弱,惊吓之余,只来得及安排我兄弟出城,便阖然离世。” 柳福儿睁开眼,目色淡淡,“你父为何官职?外祖家又在剑南哪里?” “家父乃是一县之主,外祖家在成州,”他看了眼鞋面,道:“任长史。” 柳福儿缓缓从地上起身,道:“这么说你是官家之后。” 王三郎点头,胸脯微微起伏,复又落定。 柳福儿笑道:“既然如此,往东不远便处驿站,不如我送你兄弟过去,我们会护你待到家人来接,作为回报,你带我等去剑南便好。” 王三郎眨巴几下眼,一时蒙住。 “王郎君不愿意?” 柳福儿笑着理了理衣摆,道:“为何?” 王三郎不吭气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想来是没有把握吧,怕外祖家不愿接纳?” 王三郎眼睛一亮,正要点头,就听柳福儿道:“都是骨血同胞,又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不过多双筷子的事,为何这般?” 他抿紧了嘴。 柳福儿道:“自然是因为你身上的另一半血液。” “他们怕因此而受到连累。” “你说是吧,汪三郎,”柳福儿微微的笑。 “你,你怎知……” 百般遮掩的事情被蓦然道破,化汪为王的汪三郎有一瞬的慌乱,手下意识的摆出防备状态。 “三郎君不必慌张,”见他这把,柳福儿反倒放心了。 她拉住蓄势以待的司空八郎,道:“我们只是偶然路过,天亮便各分东西,你姓甚名谁,与我们无干。” 汪三郎缓步退到弟弟身边,想想又道:“我家人早已与汪家决裂,你便是拿了我兄弟,汪家也不会领情,保不齐还会枉送了性命。” “是是,”柳福儿无谓的道:“不劳三郎君再三警告,其中利害我们一早知晓。” 汪三郎看了眼弟弟,将他尚未吃完的胡饼拿过来收好,拉着弟弟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围变得一片沉寂,司空八郎重新坐定了,道:“福娘,就这么放他们走?” 柳福儿点头,道:“他说到父兄时,眼里有伤心,但更多的是痛恨,我猜该是跟汪奂有关。” 小插曲过后,柳福儿重又准备歇了。 司空八郎外行两步,负责警戒。 夜色微明,邓乙背着个大大的包袱找来。 见到三人,他将包袱卸下,露出一个两尺宽窄的铁盒,用力晃了晃,才打开盖子,道:“夫人,我以为,唯有用此物方可将虫子困住。” “可这太小了,”柳福儿探头去看。 早前抓来的幼虫正在里面蠕动,大约是饿极了,此时的它们正在互相噬咬着。 柳福儿厌恶的别开眼。 邓乙立刻将盖子合拢,道:“我已与里正和铁匠说好,过两天便会打出个更大的来,估计装下千余只还是不成问题的。” 能装一千就能装两千,只要有人力,数目并不是问题。 柳福儿道:“它们从几时开始吞噬的。” 邓乙回想了下,道:“亥初时,还不曾。” 也就是说,若是捉到虫子,要想不最后就剩一个,最多就只能饿它们一天。 柳福儿盘算了下路程,咧了咧嘴。 如此还要分出些人来猎取喂这些东西的食物。 这样时间也就更加紧张了。 她问:“车都尉几时能来?” 邓乙算了算,道:“最快三天。” 柳福儿叹气,道:“你留下,想办法把成虫皆装与盒中,猎些食物,以免他们自相残杀。” “夫人,”邓乙道:“回来时,我已得到消息,汪贼以派大军自水路压境,不日将会抵达此地,夫人不留这里,要去何处?”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一个只几百人的集上都知晓他的行踪,你猜魏节度使知不知?” 邓乙瞪眼。 这里已经算是山南地界,这等消息里正岂敢不立刻上报? 柳福儿道:“车都尉定然已经跟魏节度使商议妥当,有一府的兵将再此,想来定会无虞。”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防他另辟蹊径,从别处绕道去剑南。” 她站起来,神情肃而凛。 “我会在沿途留下标记,待你与车都尉汇合,速来追我。” 邓乙急忙拱手,恭敬称是。 赤槿急忙收拾了东西,立于柳福儿身后。 司空八郎则将邓乙买来的胡饼拿走大半。 三人在根本没有路的林间行走。 三人皆极少走山路,即便想要加快速度,却也有心无力。 如此,一天下来,三人累得不轻,路程却没走多少。 夜半,柳福儿忽然惊醒。 她睁开眼,见篝火已经熄灭,只有些许的火星时隐时现。 远处隐约有些细微的动静,像是风在吹拂落叶,又像是野兽行走时的声响。 柳福儿缓缓握住身边的木棍。 两步开外,一声细微的锵声传来。 那是司空八郎歇息的方位。 知道司空八郎同样发觉异样,柳福儿心里微安,同时身体往左侧歪去。 她记得赤槿早前点完火之后,火折子就放在那边。 声音渐渐来到近前,以柳福儿感觉,大抵是在自己半丈之外。 忽然的,司空八郎箭步窜来,柳福儿只觉一股风刮过,便听到利刃碰在坚硬物什上的动静,同时还有一声低低的闷哼。 “别,是我,”来人声音颤颤。 知道是人,而非野兽,柳福儿心头一松。 分辨出来人是谁,她伸手去摸火折子。 微红的火光点燃枯叶。 细微的火苗,将周围照得亮了些。 汪三郎捂着手背,血从指缝蜿蜒留下。 司空八郎收回匕首,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跟来?” 汪三郎看了眼他,有去看柳福儿,道:“我想跟着你们。” 柳福儿挑眉,道:“我为何要带你?” 汪三郎道:“早上我偷偷回去,听到你们说话了,你若是不带我,我便跑去报信,让你们竹篮打水。” 第三百三十三章 计划一变再变 “那你去吧,”柳福儿呵笑。 早上时,他们说的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便是汪奂知晓了也无妨。 汪三郎瘪了下嘴,道:“你们要打仗,就需粮草,你带着我,我外祖是户部侍郎,他可以帮你们想办法。” 关于政事,他多少听父兄提过两句。 柳福儿点头,道:“这个条件倒还不错。” 赤槿蹲在篝火边,细微的火苗在她的呵护下,渐渐壮大。 明亮的火光将周围照亮,也照亮汪三郎的面容。 眼见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暗喜,柳福儿笑了。 “只是那是梁郎君和魏节度使要关心的,我一妇人,关心那作甚?” 汪三郎嘴巴微张,再度发懵。 是啊,他忘了,她又不带兵,那人可是称她为夫人的。 柳福儿微笑摆手,道:“这两人跟我关系都不大,你需得拿出打动我的条件。” 汪三郎扭着眉头,搜肠刮肚了好一阵儿,也没想出法子。 但他又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便道:“我小弟还在外面,我不放心他在外太久。我能让他过来,再想吗?” 柳福儿点头。 汪三郎咧嘴一笑,快步转去林中,片刻带着汪四郎过来。 奔波一天,汪四郎明显疲乏许多,一张小脸泛着淡淡的青灰。 柳福儿朝他招手,道:“过来这边坐。” 汪四郎仰头看兄长。 汪三郎心里一动,轻轻推了推他。 汪四郎挪步来到柳福儿跟前,抱着两个小手见礼。 柳福儿微笑点头,拉了拉他小手,感觉有些湿凉,便让赤槿把早前留下来的烤肉重新热了,夹在微软的胡饼里,递给他。 汪四郎很是乖巧的道谢,拿着胡饼,咽着唾沫也要拿给兄长。 柳福儿拉住他,道:“你三兄在思考问题,不方便吃。” 汪四郎眨巴眨巴眼,去看汪三郎。 柳福儿微笑同看。 汪三郎只得笑道:“你吃吧,我正在想事,吃东西就会打断思路了。” 肚子传来一声细微的咕噜。 汪三郎不由赧然。 柳福儿弯起唇角,示意赤槿给他送去胡饼。 赤槿将并烤热了拿去。 汪三郎拱手谢过,却没有接。 他上前两步,道:“夫人,我熟知长武、寿县以及周围地形,若夫人归属的大人有意,我愿为马前卒,为大人收复失地。” 他说完,便紧张的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笑了笑,示意他吃东西。 汪三郎心头一松,拿过赤槿递来的胡饼,大口吃了起来。 火堆边,汪四郎见状咧了嘴一笑,也跟着大嚼起来。 柳福儿招手,示意汪三郎过来。 待到两人吃饱喝足,她道:“你们此番是怎么过来的?” 汪三郎默了默道:“便是从你们要去的方向过来的。” “从凤州?” 柳福儿微惊。 汪三郎点头,道:“阿耶不同意大伯……他作乱,想要告示外祖,不想被他知晓,不但截了书信,还制造意外杀我父兄。” “阿娘察觉不妙,忙与家仆带我和小弟离开,却还是慢了,为护我二人,阿娘和家仆皆已亡故。” 汪三郎只寥寥几句便低下头,几滴晶莹的泪花倏地落下,打湿他膝头。 汪四郎也跟着抽涕,眼泪如水流,哗啦啦的冲刷着他浑画的小脸。 柳福儿抽出帕子递给他,看了眼汪三郎。 好吧,算他厉害,温情牌打得不错。 她道:“那追赶你的那些……” “都死了,”汪三郎道:“山路难行,稍有不慎,便会跌落。” 柳福儿抿了抿嘴。 她并不关心追杀之人的死活,只是若真是如此,那她的计划就得再变了。 她看了眼天色,道:“明天可能要走一天,你们都赶紧睡去。” 汪三郎牵着汪四郎去边上躺下。 司空八郎与赤槿也重新安歇。 柳福儿摸出地图,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汪三郎微眯着眼,看柳福儿眉头越锁越紧,便坐起身道:“我走的那条路仅有家仆几个才知,那些人都已经丧命,没有人再知晓的。”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派出的人皆没有消息,便是不知你们走得那边,汪奂也会对这条路多加提防。”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背脊挺直,努力掩饰心里的情绪。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他们兄弟去集上,最好挂些彩,让佯攻而来的那些人发现,如此汪奂才会放下大半警惕,进而大举进发。 只是…… 柳福儿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小一团。 心头有些软。 这么小的孩子,她又怎么忍心。 她道:“你从那边过来,应该知道那边地形,你且画来与我。” 汪三郎过来近前,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曾经的路途,才捡了个棍子画起来。 柳福儿拨弄了下篝火,摊开地图,依照他所画一一对照。 “那些人在哪儿身亡的?” 汪三郎指了最高的地方,道:“这儿。” 他道:“这里最为陡峭,路也十分窄仄,仅能两人并行。” 碎发轻拂,搔动脸颊。 柳福儿挠了一下,随意把头发扯开,反复对照,她指了其中一处问,“这里如何?” “这里平缓一些,路也更宽,两车齐过绝没有问题。” 柳福儿点了点头,蹙眉沉思了会儿,又指一处道:“那这里呢?” 汪三郎回想了下。 两兄弟埋葬母亲忠仆,踉跄行来时的路途,道:“还算平坦吧。” 听得他这么说,柳福儿微勾嘴角。 此时天际已微微发亮,几许微熹透过枝叶,照了进来。 柳福儿扬声道:“醒醒,收拾一下,该动身了。” 司空八郎和赤槿听得动静,便坐起身来。 汪四郎昨天跟着汪三郎跑了一整天外带半宿,一两个时辰的休息根本不能让他解乏。 众人都拾掇完了,他还在睡着。 汪三郎过去将他推醒,低声道:“快起来,该吃早饭了。” “什么?” 大约是这几天饥饿的感受太深了,听到这话,汪四郎睁开了眼。 汪三郎心里一阵发酸,扶着他起来道:“快洗漱下,大家都等你吃早饭呢。” 汪四郎转眼,见大家都看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起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你倒是防啊! 凤翔与凤州交界的山池县境内。 一片黑压压的军队沉默而快速的行着。 前方探察的哨探从远处疾驰而来。 待到近前,他翻身下马,道:“禀大人,前方四十里便是维山山脚,周围并无异动。” 汪奂勒着马缰,神情淡淡点头,道:“再探。” 哨探领命,翻身上马,重又往来路奔去。 位于汪奂半步的汪大郎上前道:“阿耶,二郎在东边阵势不小,这曹达八成还在梦里呢。” 汪奂浅浅扯了下嘴角,道:“全军整军,全速前进。” 汪大郎得令,策马去后面并旗手传令。 随着两边小旗的舞动,浩浩队伍顷刻加快了速度。 半日的行程竟只两个时辰不到便已赶至。 立在维山脚下,汪奂仰头看崇峻的高山。 半晌他侧头问:“派去的人还没回信?” 汪大郎微微倾身,道:“最后一次来信便是进山之前发来的。” 汪奂吸了口气,道:“罢了,左右已至此,也无谓再多几个敌人。” 哨探疾驰而来,回禀前方一切正常。 汪奂看了眼天色,命众人整军。 第二天天才将亮,大军开拔往山中进发。 行到半山腰,山路渐渐变窄。 大军从十六人成排逐渐减为四人。 汪奂无奈,只得命大军驻扎,哨探出动。 再三探过,确定未有埋伏,大军这才前行。 只是这一次,大军的速度缓慢如龟爬。 从半山到山脊,足足用了一天多的工夫。 仰望左侧陡峭如斧劈的山峰,俯视右边深不见底的山崖,立在仅能两人环抱通过的小路之上的汪奂不敢妄动。 他再次命大军驻扎,且命哨探攀爬上去,仔细勘察。 一番查探归来,确定并没有埋伏。 汪奂松了口气,命粮草皆由马匹人力背抱着前行。 因着一早就打算从这儿通过,将士们皆精简装备,笨重的投石机等物,皆不曾带来。 抛下拉着粮草的车子,倒也损失不大。 兵士们提着心,小心翼翼的通过窄仄的山路。 待到来到宽阔的平地,大家皆松了口气。 汪奂依然保持警惕,他连派两拨哨探再次往前探路。 大军借着这时间整军歇息。 没多久,哨探再来报,前面依然还是一片坦途。 再往前可就没有险路了,出了这山,就是成州地界。 那里有河道可直通山南,汪二郎正带兵前往。 到时两边夹击,以魏堰的兵力和能耐,山南便是他的囊中物。 成功眼看在即,汪奂面上非但没有兴奋,反而迟疑起来。 他此番过来,并没有太过掩藏踪迹。 即便有二郎遮掩,他也行军神速,可到底快不过信鸽儿。 这一路行来,不说该有的阻拦,便是半个兵士也不见,且这山里也不曾设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曹达亦对唐皇不满,有心借自己的手自立? 应该不会吧,这曹达可是梁帅最为忠心的铁杆。 一旁汪大郎听到汪奂自语,便道:“阿耶,这人心都是思变的,曹达被梁帅扔在这儿也有七八年了吧。镇日的喝沙吃土,便是再忠心也扛不住啊。” “咱们这一路行来,曹达不可能不知,但他没有一点动作,这足以表明他的意思。” “阿耶不必忧虑,如今我们该考虑的是尽快寻找合适木材,好就地凿船渡河。” 汪奂看他一眼,没有吭气。 但汪大郎是他亲儿,怎不知这话已说到他心里去了。 汪奂再次命人探路,得了依然没有埋伏的回禀之后,命大军进发。 从这里往后一片开阔,骑兵几人并排在前开路,步兵在后列阵紧随。 大军向前进发。 风从头顶吹来,拂动藤蔓,发出簌簌声响。 汪奂扫了一眼,见藤蔓如同活动一搬往上窜了窜。 他顿时警觉,忙再看去。 此时藤蔓已往上提了半尺,一个物什随之翻开,地面开出一个大大的洞口。 汪奂忙抬手,没等喊停,便听到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马匹忽然暴躁的嘶鸣着踢踏着,即便背上坐着的是它熟悉的主人也无法安抚。 汪奂扯紧缰绳,紧盯着洞口。 眼看着黑压压的东西从洞口爬出,如潮水向地面席卷。 靠得最近的那匹马只在顷刻便已被黑色覆盖,骑手惊慌跳下,却也还是没能逃脱。 剧痛让他失态的挣扎,他拍打着爬到身的甲虫,试图摆脱出来。 奈何,他拍掉两个,却有更多的聚集过来。 很快的他身上皆是甲虫。 他鲜血横流的嘶吼着,向周围的人求救。 可当此之时,谁敢上前。 只是一瞬间,不必汪奂下令,大家都已争先恐后的奔逃。 后面的兵士却不知情况,他们还在照着原来的速度前行。 一方向前,另一方却要向后。 本来还算宽敞的道路因为混乱而被堵死。 汪大郎盯着被虫子爬过之后留下的森然白骨,牙齿不受控制的碰撞起来。 细微的咄咄声,引得汪奂盯了他一眼。 汪奂翻身下马,并将马一刀劈倒,道:“杀马,把马都扔在前面。” 骑兵们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要用马来喂饱这些虫子。 骑兵们抽出佩刀,望着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狠了狠心,将佩刀扎进马匹的脖子。 鲜血如潮涌般喷薄而出。 甲虫们如闻到腥味的苍蝇,大部分调转方向,直奔马匹,余下的少部分也在解决了齿下的食物,急忙赶去。 骑兵们手持佩刀护卫着汪奂和汪大郎往后退。 其后,兵士们还拥堵着,前不得进,退无可退。 忽然的,一阵急促的鼓声从后面而来。 “阿耶,”汪大郎紧张的握着佩刀,面色苍白。 汪奂这时也反应过来,他这是中计了。 他喝令全军备战,准备应敌。 但此时兵士们人心惶惶,便是迎战也发挥不出平日的实力。 尤其再往前便是窄仄的山路,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曹达带着兵堵在四人并行的路上,只大声吆喝,半点也没过来的意思。 且他本人还弄了个凉榻,就摆在最前面,他歪靠在上头,舒坦的吃着果子。 汪奂看到这一幕,久久沉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峰回路转,再追击 山腰上,虫子一肉眼可见的快速消灭上千头马匹之后,重又进入觅食状态。 这一次它们沿着路面,向上向下扩散开来。 曾担任前锋,而今负责殿后的兵士眼见虫子来势汹汹,急忙挥舞着长枪和盾牌。 虫子的颚齿虽然厉害,身上的甲壳却不是十分坚硬。 兵士们也是历经操练折磨的老兵,手上力道都不弱。 只三两下,虫子的壳便碎了。 随着体液的流出,虫子只挣扎几下,便再没有动静。 兵士们渐长,纷纷抄起家伙,或扎或砸,很快消灭一片。 但这对于大批的虫子而言,那些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随着虫子越来越多,兵士们没等砸死眼前的,便有新的跟上。 很快的,虫子突破阻拦,再次肆意的收割血肉。 痛苦凄厉的哀嚎再次接连响起,有些不堪忍受被噬咬的折磨,挣扎着奔去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跳便如同打开了某个机关,许多还在挣扎着的也跟着跳了下去。 身后骚乱正在加剧,与曹达对峙的汪奂浑身颤抖的吸了口气,喝令先锋营强攻。 战鼓阵阵,激昂振奋。 曹达一个骨碌从榻上爬起。 “这就对了,都已经碰上了,就别磨蹭,打上一仗才是正经。” 他扬起手,身后持着盾牌的兵士顷刻聚拢,手持长矛和长弓的兵士次第排开。 前锋营准备完毕,来人请示之时,汪奂闭了闭眼,微微点头。 来人一声长喝,手持盾牌的兵士一步一挪的向下挪腾。 曹达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待到兵士踏入射程,他猛一挥手。 箭矢如雨直奔高处,复又精准的落下。 两个负责打头的兵士只挡了几箭,便跌落崖底。 其后立刻便有兵士顶上,护着身后之人再次向前,只是才走两步,便步了前面的后尘。 如此反复,如此前进。 短短几百米,走了小半个时辰,用了几百条性命也没走到一半。 其后,虫子还在窸窣紧逼。 曹达却已不耐烦了,他喝令兵士加紧射击,同时他也挽弓连射,皆中眉心。 眼前前面之人连一步都没能走上,便栽到崖下,便是兵士们有着必死的心,也还是生了怯意。 汪奂亲信见状,便上前道:“大人,山道窄仄,实在难行,不如下崖另寻生路吧。” 汪奂侧头。 汪大郎转眼看石壁上的藤蔓,用力好大的力气才扯了一根下来。 亲信指了藤蔓道:“可用这个结成绳索,末将愿先下去一探。” 前面,曹达紧紧守着,箭矢好像无穷无尽。 汪奂转头,背后人头攒动,不时还有惨呼传来。 他长叹一声,微微点头,并命大军后撤。 亲信喝令兵士扯藤编绳,严明此乃唯一一条生路。 得知有生还希望,大家皆精神一振,便是动作也快了许多。 万余人的行动力不是盖的,很快便有四五条,足有几千丈的绳索编了出来。 亲信要将绳索绑与腰际。 其后,有兵士自告奋勇。 绳索扔下,三名兵士沿着崖边往下攀爬。 约莫两刻钟,其上扯了两下。 兵士立刻将再度结好的藤蔓接上。 如此几次,方得了确定信号。 亲信大喜,急忙回禀,并表示先带人下去探路。 得汪奂首肯,便带人下去。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眼见着天就要黑了,才有兵士回返。 又下了几波,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确定没有埋伏,汪大郎和汪奂才跟着下去。 从几近山顶一直爬去下面,即便有藤绳护持,也还是十分累人。 汪奂到底不是壮年,才下到一半,便已力疲手软。 汪大郎见状,急忙荡了藤绳过去,道:“阿耶,你可要紧?” “无事,”汪奂气喘吁吁,就连说话也都有气无力。 汪大郎左右看看,见其他人皆离他有些距离,便道:“阿耶,不然你我一同下去。” 汪奂顿了下,还是由得他帮忙。 待到快到树冠,他摆手道:“你且下去稳住众人,我随后便到。” 汪大郎迟疑了下。 汪奂已松开手,汪大郎无法,只得踩着树冠,下至崖底。 松开藤绳,他用力扯了扯,示意上面可以再行下来人了。 其他已经下来的兵士正在处理早前落下崖的尸体,见到他下来,忙分出一部分层层将他护卫其中。 汪大郎抬眼往上看。 此时,汪奂已经踩到了枝丫,正往下攀爬。 他赶忙过去帮忙,不想才一动,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他急忙转身,却见几丈开外已是火光通亮。 梁大带着大军手持长弓盾牌严阵以待。 汪大郎张了张嘴,忽的大喊了声阿耶。 汪奂转头,没等开口,梁大便松开捏着箭尾的手指。 箭矢微旋着直奔两人尚且不能合抱的大树。 汪奂正抱树而下,正是上不得逃,下不着地的时候。 眼见性命休矣,他情急之下,唯有松开手,任凭自己跌落。 箭矢擦着他耳际,钉在了树干上。 汪奂只觉耳朵一痛,便有热流滚滚而下。 他浑身登时一紧。 “阿耶,”汪大郎只见他耳朵肩膀皆鲜血淋漓,顿时大叫,“快,列阵。” 兵士们急忙簇拥成人墙。 听到人声和簌簌的摩擦声,汪奂反而放松下来。 跌落到地上,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而起。 不想才一站定,脚腕便传来难忍的剧痛。 “阿耶,”汪大郎急忙上前,搀扶着。 汪奂眉头剧烈的抖了几抖,才缓缓拉平。 没等他将重心移到汪大郎这边,就听到梁大喝令进攻,同时还道:“斩杀汪贼者,赏百金,升百夫长,为我亲卫。” 他话音才落,身后众兵士皆高喝一声。 顷刻间,箭矢簌簌落下,不论在前护卫的,还是正从树上攀爬下来的,皆不能幸免。 汪大郎护着汪奂躲在兵士之后。 汪奂转头四顾,却没发现自己的亲信。 他半靠着汪大郎,喝令众人掩护上面的兵士下来。 同时紧盯着梁大等人背后的树林。 他并不怀疑亲信的忠诚,但既然梁大等人能来,想必是一早便埋伏了的。 既如此,想来那里便有出去的路。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终于逃出生天 越是紧急时刻,越是要冷静。 面对梁大的步步紧逼,汪奂一直冷眼观察着周围。 不得不说,梁家父子都是天生的武将,只要是他们带过的兵将,作战能力都要高出敌手许多。 何况此时的汪家军在经历的虫灾和压迫性的箭头之后,已然没有再战之心。 即便在人数上还是压倒性,也还是不是梁家军的对手。 几轮攻势下来,汪大郎面色青白的看着自家兵士如割下的麦子一般,倒了一片又一片。 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痛。 汪奂捏了捏他手腕,悄悄指了一处,道:“你带一半人手从那里突围。” 汪大郎顺着他指望去,见确实有漏洞可钻,不由欣喜。 他问:“阿耶你呢?” 汪奂看了眼自己扭得十分诡异的腿,道:“我殿后。” “不行,”汪大郎摇头,道:“要走一起走。” 他蹲下来,坚持要背汪奂。 汪奂眉眼舒展。 此时已是生死关头,能快一分,便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但他却宁愿冒险,也要与自己一起。 其孝心,已是不言自明。 他欣慰的拍拍儿子肩膀,攀了上去。 兵士立时簇拥上来,掩护两人,往汪奂所说方向冲去。 车二见汪家父子冲过去的方向,忙问梁大,“将军,可要追击?” “追是要追的,”梁大眯着眼,抽出一支箭来。 挽了满弓。 梁家军穷追不舍,兵士们只能分出一部分来殿后。 如此难免顾此失彼,出现疏漏。 梁大等得便是这一瞬,确定瞄准目标,松开指尖。 这一回,箭矢照比之前快一倍的速度破空而去。 汪大郎正随着前面开路的兵士疾奔,忽觉父亲似乎略微僵硬了些。 “阿耶,”他急忙扭头低唤。 汪奂轻扯嘴角,道:“累了吧,不然我下来。” “没事,”汪大郎粗喘着摇头,把他往上送了下,腰背往下俯低,以便背的更稳些。 汪奂把头放在他肩头,呼吸低浅。 梁大眯着眼看随着汪大郎动作,紧钉在汪奂背心的箭矢,收了长弓道:“收兵。” 车二急忙吩咐鼓手。 战鼓敲起,梁家军停步。 待到众人聚齐,梁大轻吐了口气,道:“走吧,出山与曹叔汇合。” 此番大捷,曹叔定要畅饮一番才痛快。 “那柳夫人那边,”车二小声问道。 梁大微扯嘴角,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她根本不想跟我照面。” 车二忙低下头。 所以柳夫人才会在听到将军过来之后,把事情都交代给汪家那小子,她跑去上面放虫子。 梁大提步往另一边行去。 车二急忙收了发散的思绪,带着兵士们跟上。 另一边,柳福儿和司空八郎借着微明的晨曦往山下去。 瞧着柳福儿淡定的模样,司空八郎道:“汪家那小子当真能打进汪家?” 汪家可是差点灭了他全家呢。 “三郎性子坚韧,能屈能伸,只要汪奂不在,汪家两位郎君定会夺权。他姓汪,因着家里的事,自己就可代表一房。只要他能稳住,以他的年纪,还是可以成事的。” 汪四郎听得柳福儿这么夸哥哥,弯了眼睛,笑得愉快。 柳福儿摸摸他颤颤的丫髻,望了眼远处,道:“得快些了,不然就赶不上崔家的祭奠了。” 司空八郎点头,一脸赞同。 以魏堰兵力加上梁家军五千人马,对付万把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几人一路疾行,赶在天黑之前来到寻到个阜头。 等了半日,才有一艘破旧的篷船行来。 赤槿急忙站去破败了的阜头边挥手招呼。 没多会儿,船便滑到了跟前。 看到还有其他人,船家并没有靠过来。 “几位要往何处?” 船家扬声问道。 赤槿浅笑道:“老丈,我们要去兴元府,还请行个方便。” 船家盘算了下路程,实在有些远。 这几人又都是一身狼狈,实在不太想是有银钱付账的。 可若不去,家中仅有两日的米,他一整天也没能捕上一条鱼来。 家中尚有年幼的孙儿,他可是经不得饿的呀。 船家迟疑着,手指紧捏着撑杆,迟迟未动。 仲六从袖里摸出个荷包,颠了颠。 铜板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动。 “老丈,这个是定钱,等你送我们过去,还有赏钱答谢。” 船家瞄了眼那荷包,看起来分量不轻。 他立马答应着,用力撑船杆,篷船晃悠着划了过来。 几人上了船,便去篷里坐定。 走了一天的山路,大家都是强弩之末。 屁股才一挨凳子,便斜歪着靠在船篷上,当真是动也不想动弹一下。 流水潺潺,水声悦耳。 众人闭着眼,安静的缓解着腿部的胀痛。 一直到天幕彻底黑下来,船家来询问是否寻个地方用饭,几人方才睁眼。 这些人里,只有仲六最常与这些底层人打交道,明了船家这一问便是行到相熟的地方。 他撩了帘子,露出半张脸,道:“老丈看着安排就是。” 船家呵呵一笑,道:“往前不远便是一家渔家小店,他家的鱼头汤十分地道,但凡喝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仲六还了一笑,放下帘子。 赤槿转去船尾,捞了个木盆,打水进来。 几人简单洗漱,收拾妥当。 赤槿起身倒水时,觉得船身一荡,钻出船篷,便看到阜头边上的几间草屋。 船夫笑着示意已经到了。 柳福儿等人从篷里出来,依次上阜头,船夫将船拴好,大阔步去叫门。 只几息,便有人从里面出来应门。 声音柔婉,甚是悦耳。 落在后面的几人,此时脑海顷刻描绘出一婀娜娇怯的身影。 司空八郎更是忍不住啧了声,道:“春夜水边草棚,佳人素手羹汤……”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露出个七尺来高的身形,一身短褂长裤,四方脸,袖子半挽,露出古铜色的胳膊。 门楼上,灯笼随风摇晃,将男人照得清晰非常。 柳福儿立刻转头。 司空八郎嘴巴微张,瞪着眼前的两人,浑然忘了把嘴合上。 柳福儿抿着嘴,忍了笑意,低咳两声把几人叫回了魂,才牵着汪四郎上前。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奔波不忘家中儿 来人瞧见门口几人陌生,急忙屈身见礼。 见她行的是妇人礼,柳福儿挑眉。 船家待众人进来,便去院里的大缸。 看了一眼,他笑呵呵的道:“渔娘,缸里的鱼可以下锅了。” 众人含笑,渔娘笑道:“前两天打上了的,已经去了土性,味道正好。” 仲六摸出荷包,交代她看着置办。 渔娘笑着推回去,道:“郎君莫急,待我做好了,郎君且看赏就是。” 竟然这般有自信? 司空八郎微微挑了挑眉毛。 柳福儿笑呵呵的牵着汪四郎进屋。 坐定之后,菜色很快上来。 柳福儿不喜生食,便将鱼鲙推开,只喝鱼羹。 淡淡的鱼香与米香融合在一起,鱼肉细嫩,米粒弹牙,入口鲜香。 柳福儿吃得眉头舒展,食指大动。 没多会儿便喝了一小碗。 赤槿赶忙过来帮她盛了小半碗,并道:“娘子,时辰不早了,再吃怕是要积食。”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这是在外面,不必拘谨。” 赤槿拢了袖子,坐去自己的桌前。 对面,司空八郎吃得也开怀,不但把鱼鲙吃完,还将鱼汤喝了大半。 搁了调羹,他舒坦的叹了口气。 虽未点评,但已不言而喻。 仲六起身出去打赏。 渔娘言道:“我这儿收拾一下也是客舍,几位要不嫌弃,就再此留宿一晚,明早吃了饭再动身也不迟。” 仲六征求柳福儿和司空八郎的意见,方才答应。 渔娘躬身,从墙壁边拉出个类似屏风的物什,几下固定,便当真成了单独而居的几间屋子。 一连跑了几天,大家都疲乏得很,简单梳洗一般,便就地歇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微甜的香气中醒来。 渔娘一早在院中设了桌案,见众人都起了身,她忙将早饭端上。 不同昨晚的大菜,今早只是简单的白粥并几块小巧的鱼饼。 粥的火候到位,鱼饼处理得极好,一点小刺都没有,且软糯回甘,半点鱼腥都没有。 同样的鱼能做出几个味道,这手艺确实极好。 柳福儿转眼看面前的简陋屋舍,在渔娘来送清口的甜汤时,问道:“你在这里月入几何?” 渔娘笑道:“说不好,有时一贯有余,有时便用鱼肉和山里的果子饱腹。” 柳福儿点头,道:“若我每月给你两贯,你可愿随我去别处?” 渔娘嘴角翘起,眼眸垂下,半晌她还是摇头道:“多谢贵人美意,只是渔娘生性粗鄙,注定过不得好日子。” 柳福儿看她一瞬,笑了笑。 她看重渔娘手艺,想带她回去给康儿做辅食,不过既然她不愿,那就算了。 “不知娘子的食方卖不卖?” 柳福儿侧头,赤槿立刻递上个荷包。 柳福儿道:“我家中有小儿,甚为挑嘴,娘子若是肯卖,我愿高价购买。” “娘子尽可放心,这方子只有一人知晓,绝不会私下外传。” “自是可以,”渔娘笑了,当下便将食方背出。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扭头见赤槿正拧着眉头,努力记着。 她摆手,道:“可有笔墨,让我们摘抄?” 渔娘点头,进了屋里,很快拿了文房四宝过来。 赤槿忙接过来,埋头记录。 渔娘忙过去,尽量将方法说得详尽。 柳福儿无视,便歪头看砚台和略显粗糙的纸张,有些好奇。 这渔娘,自己尚且不能果腹,却还留着这些东西。 再见砚台边缘光滑,内里却残留着经年使用后的痕迹,柳福儿转开眼。 或许这边是她宁可贫困也要坚守在此的理由。 很快,赤槿停笔,吹干墨迹,方才收好。 收了银钱,渔娘送上一小小纸包,道:“这是我昨晚炙出来的鱼干和些干饼干菜,还请贵人笑纳。” 柳福儿含笑,待赤槿拿过,道:“日后你若想换个地方,不妨去江陵转转,那不缺鱼,便是支个摊子,也够你嚼用。” 渔娘笑而不语,屈膝送众人出去。 篷船悠悠,一连几日,众人皆在船上解决吃住,终于在某个傍晚,赶到了兴元府的附近。 因着没有过所,船家不敢去卡口,只远远的寻了个阜头停靠。 下了船,柳福儿遥望远处的高墙,其上兵士森然而立,俨然一副战前戒备的模样。 司空八郎望了眼空荡荡的卡口,低声道:“早前每逢早晚,卡口都要排长队,少说也许两刻钟才能进城。” 柳福儿吐了口气,道:“但凡战乱,波及最深的便是百姓,受益最少的也是他们。” 几人沿着被草木遮掩半边的小径往城门行去。 几近天黑才来到城门口。 才要进门,就见兵士已将城门拉起半边。 几人急忙奔到跟前,司空八郎微喘着拱手:“还请两位抬手,容我等入城。” “时辰到了,等什么等,晚了你代我吃杖?” 左边兵士大字不识,最烦说话文绉绉的,当下瞪着眼睛斥道。 仲六明了,对付这等人,什么话都不如钱实惠,他忙从袖里拿出个荷包。 右边的瞄了眼荷包的鼓涨程度,接过来,道:“快些。” 几人忙快步进去。 左边兵士哎了声,道:“把你们过所拿来。” 几人哪里有那等东西,柳福儿侧目。 赤槿忙从怀里摸出个印信,连带封信递过去,道:“我们奉密令前来送信,几位可要查验?” 两兵士皆有些茫然。 左边兵士道:“既然没有过所,你们便不能入城。” 他作势要赶几人出去。 右边那兵士捏了捏荷包,转了转眼睛。 他拉住同伴,去一旁道:“这些人既然有银钱,那就不是流民,至于其他,府衙里自有人过问。” “可是,”左边兵士还在迟疑。 “可是什么,”兵士将荷包打开,倒出铜板,道:“瞧瞧,随手已给就够咱们半个月的军饷了,这样的人,你还怕他们不弄个正经身份?” 左边兵士终于被说服。 两人重又去关城门。 司空八郎见两人头也不回,便道:“走吧。” 柳福儿转头看兵士。 司空八郎咧嘴,道:“这就是默许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复又摇头。 就这守卫,也就做做面子工夫,该进的细作一个也少不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能不能不提去江陵的事? 此时,城里已开始宵禁,兵士们皆从值所陆续出来。 未免被请去住免费客舍,几人就近冲进尚未完全关闭的坊市里。 照例以钱开路,寻了个偏僻的客舍,暂时歇了。 入夜,坊市里大半的灯火皆已熄灭。 忽然的,一声剧烈的隆隆声从北面传来。 没出半个呼吸,便是一声接着一声,很快连成一片。 柳福儿一下子坐起身来,道:“是投石机。” 汪家已经打来。 赤槿从脚踏起身,想去点灯。 柳福儿叫住她,拽了床围的衣服套上。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来人停在门边,道:“福娘,打起来了。” 柳福儿过去,把门拉开,示意门口的三人进来。 司空八郎起来得突然,衣襟只草草系着。 “无碍的,”柳福儿微微侧眼,温声道:“汪奂出事也有几天了,按理汪二郎不可能收不到消息。按说最为明智的做法,便是缓缓退去,但他没有,想来定是有了什么变故。” “这里除开魏堰,就没有旁人,两军对垒,还能有什么变故?” 借着外面的月色,他寻了个地方坐下,道:“莫不是魏堰两面夹击,想要把这万把人拿下?” “也未必,”柳福儿道:“若梁大当真如车二说的那般厉害,汪奂定然已经丧命,汪二郎很有可能已经得了消息,想借着为父报仇的名义来打一仗。” “汪家在凤州损兵折将,半点便宜也没讨到,若他能在这儿得个小胜,回去之后与汪大相争的胜算也多些。” “那咱们要不要去帮一帮,”司空八郎起身。 柳福儿摇头,道:“汪二郎不是傻子,他背后没有援军,只要得了小利,他就会退去,不会入城等着被捉。” 司空八郎松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歇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大兄且睡吧,明天可有的忙呢。” 司空八郎闻言,忙带着仲六和汪四郎走了。 一夜的轰鸣,直到天边亮出一点白光方才歇了。 待到天色大亮,柳福儿才从屋里出来。 此时,其他屋子里的住客也都跟着出来。 看到对方皆相视一笑,拿了早饭,又赶忙回去屋里。 司空八郎从隔壁出来,借着吃饭的机会来到柳福儿屋里,道:“咱们不去外面看看?” 柳福儿摇头,道:“此时大战才歇,不论胜败,你我们都不宜出现。” 司空八郎迟疑了下,道:“那你说的忙是” 柳福儿笑道:“这仗过后,山南短期不会有战事,正是商贸往来之时,这不就是咱们该忙的?” 司空八郎顿时一萎。 他随口答应了声,道:“如此我让仲六拿些银钱。” 他起身出门。 赤槿摆了吃食上桌,柳福儿扬声道:“不吃饭了?” “你吃吧,”司空八郎道:“早上时我们都吃过了。” 门扉紧跟着合上。 柳福儿示意赤槿坐下,两人细嚼慢咽的把饭吃完才出来。 司空八郎和汪四郎一早就等在院里,见两人过来,便道:“仲六已经找好了车,咱们这就走吧。” 柳福儿点头,随两人去角门登车。 车子很快晃出了坊市,向西而行。 从江陵来这里路程不近,目前柳福儿也只能顾利润最多的生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车子停靠在据说平日最为热闹的坊市旁。 仲六打发了车夫,跟着柳福儿等人往里走。 山南一地平原多,山地少,土力肥,粮食药材的长势比其他地方都好。 因此,柳福儿过来第一站便是米粮铺子,其次便是药铺。 因着昨晚的战事,街上的人只寥寥几个。 几人不欲被人注意,便挑几个规模不小的铺子进。 打听了铺面归属哪里,是世家还是官家之后,几人又去城北和城南,最后才来到城东。 谢绝酒水博士去后院清净之所的提议,几人来到二楼,挑了二哥视野略好的位置坐下。 此时已过了饭食,留在酒楼里闲话的客人没有多少。 随便点了些吃食,几人坐下来待了会儿,见听不到什么趣闻,几人便想离开。 眼瞧汪四郎盯着盘糖渍肉脯吃个不停,柳福儿便叫了酒水博士,让打包一些带走。 酒水博士招呼着下楼去,才走到楼梯边,就见有人自上徐步下来。 自柳福儿这边的角度看,来人才露了个脚尖,酒水博士就长揖到底,称呼来人为陈郎君。 司空八郎侧目,见来人模样,忙低声道:“蒋四郎,蒋氏是魏堰之妻。” 柳福儿转眼,见蒋四郎微微侧身,眼睛上看,显然是在为后面之人引路。 她动了下眉头,对来人有些猜测。 很快,被礼遇之人也跟着下来。 “是崔五郎,崔大人二子。” 柳福儿呵了声,肩膀微松。 酒水博士已后退几步,恭敬的让出楼梯。 整个二楼的厅里,所以人目送两人下楼。 有不明所以的很是好奇到底是被蒋四郎如此礼让的到底是何许人。 有那知晓的道:“你们不知道?” 见众人摇头,便捂着嘴,以最小声的音量道:“那是崔家郎君,听说多亏有他们,才挡住了乱贼。” 说到这事,大家皆转着眼睛四下的看,唯恐被谁听到一般。 眼见到众人如此避讳,柳福儿也就不再听墙根。 她轻呵了声,道:“看来,真是有事了。” 她起身往外行。 司空八郎紧跟,一路行到府衙附近,他拉住她道:“不是说这两天不来这边吗?” 柳福儿笑了笑,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拜访一下?” 司空八郎还不放手,道:“你不是也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吗?” “就这么过去,实在有些失礼,不如另找合适机会吧。” 柳福儿挣开他手,道:“那你说,什么机会合适?” “咱们早前商定的便是偶遇,这次真正巧遇了,又为何避开?” “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司空八郎吭哧了下,道:“你答应我,莫要提请他们去江陵的事。” “为何?” 柳福儿挑眉。 第三百三十九章 自家人才心疼自家人 司空八郎清了清嗓子,道:“崔家那等大族本就眼高于顶,咱们又是特地来见,无形把他们的姿态拉的更高。” “咱们家也勉强算是传承百年,即便比崔家略差些,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鄙的。” 柳福儿弯了眼,心头暖暖。 司空八郎低声道:“我不想你受委屈。” 柳福儿勾唇,“大兄放心,若他们没有交好之意,我离开便是,保证不做贬低己身之事。” 司空八郎松开手,朝她露齿一笑,与她一前一后来到府衙门口。 负责把守的兵士上前,将两人拦下。 仲六上前,道:“江陵城主柳氏前来拜访,还不速速进去通禀?” 兵士唬了一跳,不敢耽搁,一个入内禀告,一个躬立再侧。 正堂后面的小隔间里,魏堰正与崔大人说话,闻听禀告,眉头只微蹙了下,便笑道:“这位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崔大人在剑南也该听说过她的事情吧。” 崔大人皱了皱眉头,微沉下脸。 柳氏夺取江陵,杀害马家父子一事在剑南一事嚷得沸沸扬扬。 唐皇因着梁帅的关系,不好责罚,却也不愿就此放过,正好就此搁置。 朝臣们因着柳氏呈上来的罪证不好多说,可是与他本心而言,即便马家即便作恶,也有律法惩处。 她有什么资格来惩处他人,何况她还占着江陵一地,到如今也没有归还之意。 这与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魏堰已起身向外迎去。 崔大人捋了胡子,安坐不动。 屏风之外,魏堰与柳福儿寒暄。 过来时,柳福儿已经打好了腹稿,心知魏堰定然不愿她抢功,便在初一见面就表示她只是路过此地,听闻崔家人在此停留,才冒昧前来。 魏堰闻言,笑着示意兄妹两随他步入小隔间。 崔大人已俨然安坐堂上。 柳福儿上前,行了一福礼。 崔大人端量她片刻,念及她身后的梁家与自家的关系,他只淡淡嗯了声。 只看这态度,柳福儿便知崔大人对自己的态度。 她坐与下首。 待到仆从上了浆水,魏堰主动提及昨晚战事,并道:“多亏崔大人一早察觉汪家异动,不然昨晚可要忙乱一阵子了。” 柳福儿浅笑应和,佯作不知魏堰刻意减低崔家在其中的影响。 一番寒暄,柳福儿提出祭拜一事。 崔大人拱手,道:“家父灵柩尚在城外,城主所求,只怕不太方便。” 听得这话,司空八郎面色微变。 他当下想要甩脸子。 柳福儿以眼神暗示他莫要冲动,态度依旧谦恭端肃,“老尚书一生为君尽忠,为民尽职,此等品格,真真让我辈敬仰。” “而今老尚书功绩圆满,仙游与外,某此生再不得见其风采,唯有送上一注清香,聊表心中敬意,”她语调低婉,修长的脖颈微折,眉眼寂寥,甚是感伤。 崔大人见她这般,即便心里对她还是万分看不上,但见她对父亲的崇敬是真,到底还是软化了些态度。 “那寺通水道,犬子在旁看顾,城主前去即刻。” 柳福儿展眉,起身行礼道谢。 复又朝魏堰笑了笑,提出告辞。 魏堰本来还想就此谈谈关于赋税征收之事,但想着崔大人适才表示危机已经解除,要尽快离开,便送柳福儿出去,并将崔大人意思告知。 柳福儿笑着道谢,又道:“大人意思,阿耶已通传与我,有些事情各自心里明了便好。” 魏堰眉头微动,想起谢郎君带来的许诺。 他沉吟片刻,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晓。” “前日北地异动,契丹进犯,掳截三座城郡,卢龙节度使已上书,恳请唐皇派兵。” 他侧目看柳福儿。 柳福儿住了脚,道:“莫不是唐皇派了梁帅出征?” 魏堰点头,道:“虽然还没下明文,但我听说唐皇已找了朱节度使和梁帅,以及几位重臣商议过了,我也接到筹措粮草的诏令了。” 柳福儿低头想了想,道:“此事还请大人多多费心,若有短缺,日后我定会想办法弥补大人。” “城主说这个就见外了,”魏堰笑道:“梁魏梁家是世交,这些事情,我只要尽量周全。” 柳福儿拱手,谢过。 虽然没说到底如何做,但魏堰知道,柳福儿已经记在心里。 他微微点头,抬手一请,目送两人出府。 柳福儿则在寻到候在门边的仲六等人之后,立刻寻了辆马车,直奔阜头。 马车因为疾行,颠簸的有些厉害。 司空八郎扶着厢板,有些忿忿。 “崔大人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何必这般急着过去?” 柳福儿一手扶着厢板,一边靠着赤槿,道:“我说的那话,当真出自肺腑。老尚书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国家操劳,咱们难道不该过去上柱香,表表敬意吗?” “该是该,”司空八郎道:“只是现在已经晚了,咱们便是赶到,寺庙也关门了,万一要是进不去,岂不是要露宿荒野?” 柳福儿笑了,“宿就宿呗,又不是没宿过。” 她道:“若是顺利,我打算,明天便回江陵。” 司空八郎闻言,不再言语,只示意仲六帮忙稳住汪四郎和赤槿的身形。 一路疾奔至阜头,叫了只快船往城外去。 船家见几人皆面带急色,也不敢耽搁,终于在天彻底黑透之前赶到了山门。 还未下船,边听半空隐约传来悠扬的钟鸣,司空八郎听了一会儿,道:“该是在做晚课。” 赤槿闻言,忙拉住准备叫门的仲六。 晚课都要在大殿之上,山门离大殿抬眼,他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 几人安静的立在门边。 听着悠远连绵的钟声,一声一声,不急不躁,如同一道宁静的波纹,涤荡着心扉。 待到余韵消散,众人的表情也变得平和安然。 小沙弥来到山门旁,检查门闩。 仲六拍了几下门,表示请见客居在此的崔家子弟。 小沙弥打开门,看几人皆眉眼平和,便指了左手边,道:“从那儿一直过去,去了塔林便是了。” 几人合十道谢,顺着石阶往左行去。 第三百四十章 莫不是真有一见如故这回事? 山寺台阶还算平缓,只是山里露水重,天才黑没多久,石阶就已湿漉漉的。 几人一路缓行,倒也还算顺利。 上了缓坡,眼前现出高高低低各自林立的石塔。 塔林里十分空旷,似乎除开高耸的石塔外,再无他物。 风从四面吹来,呼呼的响着。 汪四郎有些害怕,便揪着柳福儿的衣袖,紧紧靠着。 柳福儿安抚的摸摸他脑袋,做出合十的模样,道:“这里都是得道高僧,恭敬些,他们便不会怪我们打扰了。” 月色微明,柳福儿眉眼平和,神情恬淡。 非但汪四郎,便是其他人心绪也平静许多。 几人放慢脚步,轻而缓沿着修葺平整的青石板路一直向前。 半晌,一处灯火摇曳着从某一石塔后面晃出。 转目去看,是一人执着风灯往前行去。 昏黄的灯光从来人身前映照过来,非但照出来人身形,也照出来人竖起的发冠。 在这寺庙里,能如此的也只有崔家郎君。 几人一喜,忙跟了上去。 脚步的窸窣惊动来人,他转过头,静等几人过来,和手一礼。 几人回了一礼,司空八郎上前,以尽量简短的话语表明身份和来意。 崔大郎点头,低声道:“几位请随我来。” 他略挑高些许风灯,让光线可以照去后面。 几人便在他的引领下来到后面最为高耸的石塔跟前。 这塔很高,占地也广。 不同于其他只尺许或半丈粗细,这座石塔在外看,足有寻常屋舍宽窄。 立在近前,崔大郎将风灯挂在一旁,双手握与门把,用力去拉。 一声粗粝的吱嘎声后,门板被他缓缓来开。 因着光线不明,初时柳福儿尚未反应过来,但随着门的移动,她才发现,那门竟然是石头制成。 司空八郎显然也发现了,他忙上前一步,帮着他把门拉开。 崔大郎蹲下固定门,细喘片刻,才拿出火折子。 微红的火光点燃一灯芯,顷刻间,一盏盏灯火沿着他身旁次第转了一圈,将塔林内腹照得通明,也照亮内里摆着的棺柩和摆着的供桌等物。 崔大郎跪去供桌旁边的蒲团上。 灯光之下,他细长的眉眼低垂,背脊挺拔,宽阔的肩膀平直如线。 即便他一身粗布麻衣,发髻也只以一根平滑木簪束起,也还是难掩他如玉般温润端方的气质。 柳福儿心里赞了声果然是高门大族,子弟竟有这等风采。 她眉眼瞬时敛起,恭敬的上前祭拜。 待到将香插稳,崔大郎俯身回了一礼。 待到柳福儿退后,司空八郎进去。 同样亦是如此之后,柳福儿和司空八郎才出了内腹。 袅袅青烟随着两人走动,四下飞散。 崔大郎静默片刻,起身跟了出来。 柳福儿低声说了些宽慰的话,作势离开。 崔大郎则道:“天色己晚,几位不如留下来暂歇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司空八郎摆手,正想说话。 柳福儿笑着施礼,道:“如此甚好。” 崔大郎轻扯了嘴角,道:“主持待会儿会来与翁翁闲话,几位可愿随我去迎迎?” “那就有劳了,”柳福儿笑着侧过身。 崔大郎拿了风灯,依然在前引路。 几人沉默的跟着他绕去塔林边缘。 此时,崔大郎才道:“听闻城主一改世家寺庙官员可免赋税的规矩,但凡经由江陵一地的商船皆要收一定财帛,这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柳福儿点头,道:“崔郎君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崔大郎摇头,道:“只是觉得城主此举有些欠妥。” 柳福儿挑眉,道:“这话怎么说?” 崔大郎道:“江陵一地饱受战乱与盘剥,我理解城主想要造福百姓的心意。只是,城主才刚得城不久,此正是表明态度,稳定地位之时。” “你这般作为,只怕会将所有曾故居此地的世家彻底推拒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佛寺,”他道:“信仰的力量不可轻忽,城主不曾见识过,不知其中厉害与可怕。” 听了这话,柳福儿笑了。 她的确没见识过,不过在她曾生活的地方却知道其他。 那是一种堪比洗脑一般的说教,让人疯狂,让人盲目。 “能与此等力量抗衡的,当时也唯有世家耳。” “我以为,也唯有两方势力制衡,城主方能求仁得仁,” 崔大郎声音平和,所说的话却十分犀利。 身为世家子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遮掩其中的利弊。 “崔郎君所言有理,只是我心已定,赋税之事绝不更改,至于其他也只有想法子解决了,”柳福儿微笑。 崔大郎说说的可怕,她是没亲眼见过,但她却在铺天盖地的各种报道里看到过各种事迹。 江陵曾经富庶,如今却已千疮百孔。 然而就在城外,打着超脱于外的出世之地却占了千亩良田,不交一文钱税,却可以开铺子,利滚利,钱生钱。 江陵几万百姓都已食不果腹,可被民众深深信赖崇敬,时常供奉的他们却视若罔闻。 谢大出门的这些日子,她处理政务时便意识到这一点,只是那时各方面都不成熟,她只能佯作未见。 而今,东边、西边、北边商贸都已建立合作意向,她的队伍也已经拉开。 论武力,比货源,她一样不缺,少的只有与洗脑和舆论抗衡的笔杆子和人脉。 刚巧,崔家便在此时入了她眼。 崔大郎定睛看她。 柳福儿坦然回视。 两人对视许久,侧面有人字正腔圆的宣了声佛号。 崔大郎侧开脸,并与柳福儿拉开距离。 柳福儿双手合十,笑着与眉须洁白的主持见礼。 崔郎君上前,介绍柳福儿。 主持一早就得了小沙弥回禀,只是没想到来的竟是一城之主。 他略微寒暄几句,便让跟来的小沙弥带人过去。 柳福儿道了谢,与小沙弥下了塔林。 来到简单的客舍,柳福儿叫了司空八郎与院子坐定,道:“今晚你晚些睡。” 司空八郎挑眉,问:“怎么了?” 柳福儿道:“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你不觉得今晚崔大郎说得有些多。” 第三百四十一章 凭什么要她男人出力? 夜半,周围已是万籁俱寂。 司空八郎头枕手臂,歪靠在临窗的榻上假寐。 外面,忽然传来几许声响,司空八郎从榻上一跃而起,疾步来到门边。 手才搭上门闩,才要拨动,便听得脚步声再度响起。 司空八郎皱着眉头,听了片刻,便拉开门。 外面一片安静,只有门缝夹着一页纸片,正随风轻摆。 司空八郎快步过去,将纸抽出,又把门拉开。 外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司空八郎吐了口气,打开信。 其上寥寥几句,只说崔家在山南亦有商铺几间,还请城主多加照拂云云。 司空八郎拧起眉头,暗道这崔大郎着实恼人。 说婉拒了吧,又不算,说站到一边吧,也不是。 这就让人纠结了。 不过好在他跟前自有聪明人。 他把信收了,习惯性的转头来到柳福儿门前。 内里一片漆黑,他迟疑片刻,折身回去自己屋里。 第二天清早,柳福儿起身,才一出门便看到司空八郎。 眼见他眼底青黑,柳福儿为挑眉毛,道:“莫不是昨晚没人过来?” 司空八郎摇摇头,上前将信递了过去。 柳福儿看完,笑了笑,侧头吩咐赤槿去拿些饭食,吃过便离开。 司空八郎见她十分淡定,便道:“咱们跑来这么远,合着就是要找这么个蛇鼠两端的人。” “那也算不上,”柳福儿晃了晃信纸,调侃道:“好歹寻了个生意伙伴,也还不错。” “柳福儿,”司空八郎瞪她。 “大兄别急呀,”柳福儿笑道:“崔家在当世也是世家领袖,多少世家都看其行事?如今他家肯与咱们做生意,肯上缴赋税,便是什么也不说,其他人还不得寻思一番?” 司空八郎抿起嘴。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也算是一种交好,但这与他在听到柳福儿交代时的预期差得实在太远。 本来他还以为崔大郎会前来,至不济也会派人请他们过去,大家说说话,交交心,如此才好继续交往下去。 谁知他就塞来一封连信都算不上的字条,就把他们打发了。 这让他如何能舒坦? 此时的他也是忘了,早在临来之前,他与孟氏的夫妻私语,他的信誓旦旦。 吃过早饭,几人辞别了住持,便离开寺庙。 因并没拜别崔大郎,他们并不知晓,此时的客舍里,崔大人和崔大郎正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 崔大郎以为,柳氏占据地利之便,又背靠梁家,便会人脉也没少多少,即便她做法有些急功近利,但她手里筹码不少,与世家或是信仰抗争未必一定会落与下风。 如今唐皇宠信外戚,打压老臣,朝堂之上早已不复清明,与其消极的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寻找生机。 当世唯有几家有人雄之势,只是东边徐家已有清河崔氏辅助,其南吴家人才寥寥,恐不是徐家对手。 另一边,黄贼南下,几次强攻,已占了几个城郡,刘主庸聩,不知进取,只浑噩度日,根本不是理想去处。 剩下的,也只有北地。 梁家军悍勇,中原一地有他们驻守,倒也安稳。 虽其中有城郡拥城不听朝廷号令,但也只是一时而已。 只是梁帅一心为君,家族若与其彻底绑上怕还不如此时。 而今柳氏特地过来示好,他以为不如借此与柳氏交好。 此时江陵正是维稳之时,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好得多。 崔大郎自认自己还有几分看人的本事。 他以为能凭一时气愤便想出夺城之法,并将所有后果都陆续安排妥当之人,定然也凭着那股气性做出一番成绩。 崔大人则不以为然。 他以为,柳福儿行事太过随心,规矩法纪都不如她一点私怨重要。 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样的人极容易因小利和情绪反复。 崔大郎笑道:“柳氏行事是有些过了,但也是护犊情深之举。” 他道:“若是没有这点气性,只怕早前她便已堙没在内宅之中,如今阿耶又岂会识得她是谁?” “何况她如今是一城之主,没有敢想敢做的性子,如何撑起一城?” 崔大郎眼睛微弯,微哂道。 他才刚弱冠,正是年轻气盛,想要一展抱负之时,只是大家族讲究内敛随和,凡事以礼法规矩而行,他身为嫡长,不可出格。 只是与本心,他还是喜欢像柳福儿这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等上一年半载的做法。 崔大人历经宦海沉浮,早已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眼见儿子一脸欣赏,气得不成。 但他也明了,儿子大了,已不是罚已罚便听话的年纪。 他瞪起眼,呵斥道:不管如何,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番会定州,你给我老老实实守孝三年,哪里也不许去。” 崔大郎笑了笑,拱手称是。 河道悠悠,战火消弭之后,货船商船又如从前一般来去通行。 柳福儿此番也算达成所愿,她惦记家里,半点也不停留的往回赶去。 一连行了几天,船停靠在襄州补给。 守将得知柳福儿过来,急忙赶来拜见。 在听到他说,梁帅出征,梁大上书,只是唐皇才一准许,帝都和汴州同时有事,他脱不开时,柳福儿气得笑了出来。 这个梁大还真是有意思,他不想去也就算了,偏还做出一番孝子模样,却又在这儿来将她军。 她又凭什么拿自己的男人血汗成全他的名声? 柳福儿淡淡说了声相信梁将军定会安排妥当,便再没有下文。 赤槿上前请了他出去。 柳福儿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会儿,道:“去把人赶紧叫回来,咱们这就出城。” 赤槿急忙出门寻人,并在宵禁之前离开襄州。 从这儿回江陵就近了许多,一连行了三天,船便进了卡口。 才一进城,柳福儿便先去府衙。 见到全四,她便吩咐:“截住所有从西边发来的信鸽儿,把信交给我。” 全四哦了声,问:“昨儿就来了一封。” 他道:“上面是八百里加急,我已经送给都尉了。” 柳福儿表情微凛,问:“从哪儿来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到底是一家人 “从帝都,”全四见柳福儿面色不对,声音有些发虚。 柳福儿当下转头,直奔府邸。 进了门,就问老常,“都尉在吗?” 老常点头,道:“听说你回来,都尉一早就从校场赶回来了,这会儿该在小郎君那儿。” 柳福儿闻言,非但没高兴,反而冷着脸,疾步往后院行去。 梁二正抱着梁康玩飞高高。 柳福儿进来,正好看到梁康小身子飞起,四个肥短的爪子胡乱飞舞着,嘴里还咯咯的笑着。 “小心,”柳福儿忙走到近前,手虚虚的护着。 梁二一把抱住梁康,转头道:“你回来了。” 柳福儿含笑,不错眼珠的盯着儿子。 梁二顺手把梁康递给柳福儿,见她接住,才松开手道:“我正等着你呢。” 一听这话,柳福儿道:“等我作甚?” 语调温和,表情柔和,目光一直落在梁康身上。 可莫名的,梁二背后的汗毛全部竖起。 他咧了嘴,赔笑道:“一别多日,为夫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娘子。” 柳福儿转头。 梁康不满柳福儿注意力转移,张开爪子扳住她脑袋,用力的转向自己。 柳福儿被弄转来,梁康张着隐约有点白牙的小嘴,淌着口水,道:“羊。” 同时咧嘴,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柳福儿无语,腾出一只手,给他擦嘴,道:“阿娘。” “羊,”梁康坚持,黑黝黝的眼睛认真的盯着柳福儿。 好吧,羊就羊吧。 被儿子这般看着,柳福儿秒怂。 梁二趁机凑过来,道:“叫阿耶。” “耶,”梁康倒也听话,让他喊,当真就喊了,还十分的标准。 柳福儿很高兴,赞道:“康儿真聪明。” 梁康咧着嘴笑。 口水再次泛滥成灾。 梁二心里有事,眼见柳福儿抱着梁康亲热个没够,便悄悄给润娘使了个眼色。 润娘忙上来接了梁康过去。 柳福儿侧目睨了眼,表情淡淡的出门。 梁二赶忙跟上。 待到回了正房,赤槿已经收拾妥当,水盆里也打了热水。 赤槿投了帕子,梁二赶忙接过来,并示意她退下。 柳福儿坐在榻上,眼瞧着他这般,心里暗自一叹。 梁二将帕子递来,笑道:“娘子擦脸。” 柳福儿看他不语。 梁二摊开帕子,确定温度适宜,便尽量放轻手劲,帮柳福儿净面。 待到他把帕子拿开,柳福儿道:“你打算几时走?” 梁二搁帕子的手一顿,讪讪道:“你知道了。” 柳福儿道:“梁将军怎么说的?” 梁二走过来,揽着她肩膀,让她依偎着自己,道:“大兄也会没想到,曲氏滑胎了,幸好包娘子反应的快,不然连命都保不住,只是以后怕是不能有子嗣了。” 他低声道:“你也知道她跟唐皇关系,大兄不好不闻不问。” “还有帝都那边,前段时间为了防着汪家,好些事情一直压着没办,这会儿都找上来了。” 柳福儿垂着眼,听他温声絮叨。 其实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点。 他记挂父兄,也甘心为他们操劳。 柳福儿握住他的手,道:“你只记住一点,做什么事前先想想我和康儿,莫要让我担心。” 梁二点头,道:“边地不同别处,不好时常送信,不过只要有机会,我都会送消息过来。” 柳福儿点头,又道:“粮草一事你不需担心,我已请托魏节度使,再不济也还有我。” 梁二反手握住她,道:“你交代我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车子在正厅隔间里,还有那船,太大了,我把水榭改了改,把船停那儿了。” 柳福儿顿了下,才哦了声。 梁二见她这般,不由笑了,道:“你该不是忘了吧?”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没有吭气。 梁二定定看她,嘴角缓缓上扬,最终咧了嘴。 他抱着柳福儿,仰头大笑。 柳福儿轻捶他胸膛,娇嗔道:“笑什么笑,我不能忘事情啊。” “能,”梁二眉眼依旧染着笑意,他用力亲了口柳福儿,只觉心田汩汩流淌着如蜜一样的液体。 柳福儿环抱住他腰身,软软的靠着他,感觉他胸膛的震动,聆听那一下下有力迅捷的跳动。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依依送梁二上船。 回来之后,她便往汴州送了封信。 接着她便去正厅。 隔间里,小儿学步车正摆在当中,其上泛着淡淡的漆光,甚是漂亮。 周家兄弟立在一旁,见柳福儿露出笑意,便道:“这车都是梁都尉自己一人所为,便是打磨和上漆也没假他人之手。” 柳福儿笑着搁手,让赤槿把车子送去后院,与周家兄弟道:“走,去看看那船。” 周家兄弟忙随她去水榭。 这时的水榭已变了模样,早前平整的地面冲中间分隔开来,两边分设两个活动的梯子,平时可以中东,船行入时,拆开来便可。 周家兄弟请了柳福儿登船,引她去舱底看了零件运转之后,道:“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船行速并不快,只是人力可以省些。” 柳福儿与这个也不懂,便道:“这个事就交给你们了,缺什么便去寻老常,这里也都交给你们负责。” 言外之意,这水榭以后就专作这个了。 周家兄弟赶忙领命。 柳福儿回到前厅,寻了老常,道:“常叔,水榭那边不好常有人走动,寻几个信得过的在水边多栽些树吧。” “平常多让巡察的过去转转就是。” 老常点头称是。 孙礼来禀,“城主,全郎君来了。” “让他进来,”柳福儿坐定。 老常明了这是要说事,便和孙礼一道退了出去。 全四阔步进来,见礼之后,道:“崔家来了两艘货船,说是一早跟你谈好了的。” “我这也不清楚,不好擅作主张。” “是有这么回事,”柳福儿道:“就跟其他货船一样。” 全四微讶,道:“这,好吗?” “没事,”柳福儿道:“我会跟他们的主子说。” 全四点头。 有这准话就成。 他转头往外面行去。 柳福儿垂眸想了想,转去书房,提笔写了封信,命孙礼拿去追全四。 第三百四十三章 琐事日常 又两日,周小六的信便到了。 相比梁二从梁大那儿得来的说辞,周小六回得更加细致。 接到柳福儿来信之时,周小六便将闪骑营都遣去边关。 另有关于那孩子的事情,以包娘子说法是吃了不妥当食物。 但一个还吃奶的婴孩儿又能吃什么? 且据曲氏跟前女官所言,她那儿所有东西皆是仔细挑拣方才拿进去的,便是奶娘吃用也是被人查检过后才入口的,按说不会有这等事情。 曲氏心痛儿子早夭,疑心有鬼,闹着要彻查。 虞老夫人和刘夫人为安抚曲氏,便让平伯细查,不过至今没有结果。 看完来信,柳福儿冷冷的笑了笑。 这以后,梁府可就热闹了。 知道具体情况,柳福儿便搁了手。 身为城主她每日有无数的事情要忙,许多的政令都需要她批准才能逐级下发。 且王二的婚事准备在即,她是王二的阿姐,这些事情她责无旁贷,至于谢家,谢大还在蜀地,那边也要张罗嫁妆。 几下一忙,不知不觉已是五月。 算算日子,梁二去边关也有月余。 期间柳福儿就只收到一封平安信,反倒是捷报,有周小六在,她倒是收到好几封。 某天,全四又送来竹筒。 柳福儿接过,展开来。 一扫而过,她面色微变。 “全四,你即刻带人去汴州,接包娘子回来。” “怎么了?” 全四有些发懵。 柳福儿看他一眼。 这事关系梁家内宅,按说不该给他看。 不过想想周小六和全四的关系,便是自己不说,他也能知道。 她将纸条递了过去。 全四看完,嘴角下撇,道:“包娘子下毒害小郎君?” 他道:“为何?” 包娘子素来医德极好,又和曲氏两人根本就不认识,没有利害关系,她为何要坏自己名声?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道:“是啊,为何?” 这结果可是梁大亲自查出来的,到底为的什么,大家都懂。 全四将竹筒递还,道:“我这就出发。” 柳福儿道:“不要跟她们发生冲突。” 便是要论是非曲直,也要先保证生命安全。 全四点头,快步出门。 柳福儿理了理袖口,去王二的小院。 曲氏诞下的可是个男孩,梁家人丁稀少,即便是庶出也不是无足轻重的。 那曲氏能甘心? 柳福儿轻扯嘴角。 这事她亲身体验过。 儿就是娘的心头肉,被剜了肉的女人便如负伤的母狼,凶狠着狠呢。 便是有梁大护着,也只是一时,有本事她就顶着不孝的名头跟着梁大去帝都。 倒时蜚短流长也够她受的。 院子里,王二正忙着搭木架子。 柳福儿过来问:“你这是作何?” “阿姐,你来了,”王二抹了把脑门的汗,笑道:“我看着太阳老大,想着在院子里搭个花架子,这样做活计也有个地方歇脚。” 柳福儿扫了眼缠绕在底下的藤蔓,微微的笑。 这小子还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媳妇了。 她进了屋里,看过各样物什,道:“周家兄弟手艺真不错,比阿姐那时的家什还要漂亮。” 王二从后面跟进来。 柳福儿道:“谢小娘子过来看过了吧?怎么样?可还满意?” 她笑意浅浅的调侃着 王二挠着后脑勺,嘿嘿的笑。 “帐幔一早都备好,只等前一天过来挂上便好,吃食和鼓乐班子你也不需张罗,常叔和孟婶都安排了,”柳福儿笑道:“我还准备了七十二抬嫁妆,这两天就搬去谢家。” 她睃了一圈,盘算着大抵都齐整了,便问:“你家里那边可有什么要请的人没有?现在去送信,也还来得及。” ”不用,“王二笑容微收,摇了摇头道:“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在外头,生怕我回去分他们的口粮呢。” 柳福儿默了默,拍拍他肩膀道:“不怕,还有阿姐和谢小娘,以后还有好些个娃儿,只要咱们过得好,就好。” 王二眼眶微红,用力点头。 门外,孙礼快步进来,道:“姑娘,崔家带来好些货船过来,谢长史的船被堵在了外头,正帮忙料理呢。” “谢长史回来了?” 柳福儿眼睛一亮,示意王二继续忙,她随孙礼往府衙去。 还未进门,就见府衙门前熙熙攘攘,柳福儿拦住孙礼,转去后面。 从书吏等人的住所绕去府衙后堂。 安坐堂中,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柳福儿微微的笑。 虽说崔大郎并未表明立场,但他此举已是善意,她还是领情的。 她叫了孙礼,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座山石叠翠的盆景。” 她道:“你送去崔家铺子。” 孙礼迟疑了下,道:“城主,那盆景的用料是一船最好最大的,谢长史说要留着,以后能派大用场的。” 就这么送给崔家,浪费呀。 “以后自然还会有好料,”柳福儿应付了句,见孙礼还磨蹭便瞪眼,道:“让你去就去。” 孙礼只得往外去。 柳福儿又叫住他,道:“悄悄的,从后面走。” 孙礼哦了声,心里嘀咕,合着她也知道是大材小用了。 孙礼去库房,寻了几个人搬盆景。 负责库房的管事见他是拿满库最好的,又不敢多说,只得悄悄溜去前面禀告。 谢大送走几位跟船过来,意图打探消息的管事,转眼见自家管事急匆匆过来,便道:“怎么了?” 管事抹了把脑门,道:“长史早前说要留着大用的盆景,孙礼带人来拉了,你看……” 那样的物件,他肯定不敢自己用的。 定然是柳福儿吩咐的。 “他可有说送去哪儿?” 谢大起身。 管事摇头,道:“只说是城主吩咐的。” 谢大点头,随他来到库房。 孙礼正叮咛搬抬的人小心,见谢大过来,忙拱手见礼。 谢大点头,看了眼盆景。 孙礼忙道:“城主吩咐,要把这个送去崔家铺子。” 他眼睛往后堂一瞟。 谢大便明了。 他示意孙礼稍后,转而进了后堂。 柳福儿正在喝浆,见谢大过来,忙笑着起身道:“此行可还顺利?” 谢大拱手,道:“有清雅石雕开路,自是事半功倍。”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危机也是机会 柳福儿挑眉。 这话里似乎有话呀。 谢大起身,坐到下首,道:“适才我过来,瞧见好些人去库房。可是吩咐再装船货?” 听了这话,柳福儿顿时明了,谢大这是知道盆景的事了。 她简单说了下与崔大郎交往过程,道:“既然他已做出姿态,我总不好什么也不表示吧。” 谢大摇头,道:“这些世家子看似洒脱不羁,不事外物,其实最是重视规矩,一切都以族长为准。” “崔大郎虽表明立场,但他只是嫡长,崔家的决策还在崔缪之手。我以为,与其刻意交好,不如淡而处之。” 他道:“城主送去的盆景实在贵重,便是献与唐皇也尽够了。” “我以为,还是送些可以时常把玩欣赏的,如此崔大郎拿起,便能记起此物是何人所送。” 柳福儿摇头。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舍不得。 她道:“你看着办就是。” 谢大笑着拱手,柳福儿道:“我准备了些东西,晚上让人送去你家,你今晚早些回去。” 谢大抬眼,见柳福儿要走,忙拦下道:“城主,我回城时看到咱们城外有不少流民。” 柳福儿点头,道:“全四已经在外设棚施粥饭。” “便是如此,也只是解一时的燃眉,”谢大皱眉道。 柳福儿道:“这个我已经想过了,钱四叔会去那边招人,将那些壮年劳力编入柳家军。” “至于那些年老体弱的,先筛选一下,有手艺的可另做安置,至于其他便只能先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也是个法子,”谢大道:“不过我从山南回来,一路见到不少流民,他们都在向东行,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到这边。” “很多吗?” 谢大点头道:“非常多。” 他道:“我打听过,他们多是从邠州河中一带过来的。” 柳福儿眉头微皱。 不用想也知道是汪家兄弟搞的鬼。 弄出大批流民,让中原与山南等地流寇四起,他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休养声息,进而巩固时下占据的地盘。 谢大道:“咱们这城能容纳的人数终究有限,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生乱。” “但我以为,这也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他眼睛晶亮,目光闪闪。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你是说复州?” 谢大微笑,道:“不止复州,也可以是西边。” 柳福儿垂下眼,两手叠起,轻缓的揉捏着指尖。 复州郡守与梁家关系一直都算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货船也都是从那里进出,从无阻碍。 有邻如此,自要和睦以对。 至于复州和江陵西边的几个小城倒是可以考虑,只是他们如今名义上还是奉唐皇为主,她总不好无故夺之。 “这事且先放一放,”她道:“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谢大笑着应是,道:“那我这就让人把摆件送去。” 柳福儿点头。 谢大一回来,政务便用不着她操心了。 她扭了扭酸痛的肩膀,等孙礼回来,便回去府里。 梁康正坐在学步车里,一步一挪,见到柳福儿回来,便张着两只爪子喊羊。 柳福儿过去,亲了亲他,问:“有没有想阿娘?” 梁康咧嘴,口水哗啦啦的继续羊。 柳福儿摇头。 这都快一岁了,怎么还是说不清楚,叫他阿耶,倒是清楚明快的紧。 润娘拿了辅食过来,淡淡的粮食香气随着热气发散开来。 梁康立刻转头,两个眼睛滴溜溜的绕着碗打转。 瞧着儿子一脸没出息的样,柳福儿拿过碗,也不喂他,就在他头顶绕啊绕。 梁康张着小嘴,仰着脑袋,支着两个小胳膊,跟着她的动作转啊转。 一个不慎,力使大了。 趔趄着倒在学步车里。 好在坐垫够软,倒也不疼。 抬头……碗离得更远了。 梁康瘪瘪嘴,眼泪忽的冲进眼眶,并在柳福儿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咧了嘴,嚎啕大哭。 润娘急得脸都白了,急忙来哄。 柳福儿也唬了一跳,忙把碗挪下,道:“好了,别哭了,给你就是。” 香味窜到鼻息间,梁康倏地收声。 眨巴着带着泪花的眼睛,咕哝着小嘴,小手十分有力的抓住饭碗。 未免柳福儿抢走,他一只手得逞,另一只立马跟上,并用力往怀里拽。 眼见他跟护食小狗似的,恨不能把碗塞到肚子里,柳福儿不由失笑。 润娘嗔怪的看了柳福儿一眼,上前道:“我来喂你。” 梁康看看柳福儿,又看润娘。 小手抱得死紧,乌溜溜的眼珠十分警惕的盯着两人。 柳福儿忙往后退一步,示意自己绝不跟他争。 润娘见状,也跟着照做。 梁康又看两人一会儿,确定没人再抢,这才抱着碗,要往嘴里倒。 “小郎君不可,”润娘急忙唤道。 梁康缓了手,抬眼看她。 润娘递上调羹,软语道:“用这个,舀着吃。” 梁康眨巴下眼,没有动。 润娘又把调羹往前送了送,并软语道:“碗里饭食太多,倒了就没有了。” 大约是被没有了刺激到,梁康伸手拿过调羹,并往碗里放。 柳福儿歪头看他,阻了润娘想要帮忙的动作。 梁康五指攥着调羹,笨拙的舀了勺米糊,就往嘴里塞。 但因他贪心,舀了满满一勺。 米糊沿着边缘往下直流。 梁康很不满意,又把调羹塞回碗里,自己搅来搅去的舀。 柳福儿就拉着润娘,看着他自己一点点摸索着舀起米糊,并成功的塞到嘴里。 咽下米糊,他高兴的挥舞着勺子,咯咯的笑。 欢悦的声音让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不想乐极生悲,调羹碰到碗沿,碗骨碌着扣在地上。 梁康低头,看着朝天的碗底,呆了呆,又看调羹。 渐渐的,红润润的小嘴抿起,一脸严肃。 柳福儿顿时忍俊不禁。 她叮嘱润娘以后吃饭就让梁康自己来,她只负责试温度就行。 从小跨院出来,就见满面红光,雀跃到快要飞起的司空八郎从院外进来。 “大兄,这是有何喜事?” 柳福儿笑着迎过去道。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有喜了 “福娘,你阿嫂有喜了。” 司空八郎眉眼皆笑,嘴差点没咧到耳朵根。 “真的,恭喜,”柳福儿笑道:“郎中可有来看过?说了如何?” “一早就看过了,说一切都好。”司空八郎喜滋滋。 柳福儿挑眼,笑看司空八郎。 一早就看过 有多早? 司空八郎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都是你阿嫂谨慎,惊着孩儿,非等到够了日子才允我往外说。” 柳福儿理解的笑了下。 有些人家是有这个讲究,倒也没必要计较。 她道:“可有给阿娘和阿耶送信?” “送了,才刚让人送出去,”司空八郎言,面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柳福儿睨他。 不过想到亲爹娘也跟她一个待遇,她半点没脾气的示意他入内安坐。 司空八郎边走便拿眼看她,道:“福娘,你阿嫂是头胎,有些事陈郎中有些不便,我想……,那个,包娘子……” 他吭哧了下,心知包娘子去汴州是为了救梁锟的性命,自家这才满三个月就想把人请回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柳福儿点头,道:“我一早就让全四去接人了,过些日子便会回来。” “这样,那就好,”司空八郎松了口气,想想又觉得该礼貌上问问。 “梁家小郎君的病可是好了?” “差不多吧,”柳福儿含糊道。 司空八郎瞧出有异,不过看柳福儿的模样,大抵跟她无关,便没有多问。 汴州城府衙,子输紧抿着唇看周小六。 周小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你且容我些时间。” 子输垂下眼,看着交握的手指,道:“城主吩咐我送包娘子来时曾叮嘱我,让我照顾好她。” “我知道,你都说了一百来遍了,别总提你们的城主,我一准给你把人带出来就是了,”周小六烦躁的在地上打了个转。 子输看他一眼。 为什么不提? 他早看出来了,就提城主好使。 “到后天晚上,你若再想不出办法,我便给城主送信,让她来想办法。” 周小六瞪他。 早前偷着送信的是谁呀? 说得好像那信不是他送的似的。 子输起身出门,留下周小六在屋里打着转。 梁府的延寿居里,虞氏与梁大商议如何处置包娘子。 虞氏的意见是把包娘子悄悄放了。 梁大迟疑道:“可是如此,曲氏怕是不会罢休。” 虞氏睨他道:“便是处置了包娘子,她就会信了当真是其所为?” 她道:“她不是个傻子,包娘子要是想害她,早在早前帮着产婆之时就可以动手,做什么还要等以后。” 梁大垂下眼,不吭气。 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事查明,两人皆是唐皇所赐,真要论个结果,不管好坏,都与梁家有利。 只是,瞧着孙儿这般模样,虞氏摇头道:“包娘子是那边为了救锟儿的命才送来的,你若真在这儿处置了,可想过后果?” 她道:“以柳氏的性子,她能善罢甘休?万一她真要较真,不说那事情闹去别处。就是真要查出个什么,你要如何面对曲氏?” 梁大沉默不语,眼前闪现的却是妻子的泪眼和崩溃的模样。 奶娘他已经暗自处置,唯有这主使没有人顶,拉上包娘子也是一时情急,现在再想翻供却已不能。 他左右权衡半晌,才低声道:“我本也没想要她的命。” “那你想如何做?” 虞氏追问道。 梁大看了眼虞氏,道:“放定然要放的,只是要再过些时候。” “别等了,”虞氏清楚的紧,包娘子是救了柳氏和曾孙儿的命的,以柳氏的性子,送人过来定不会不留后手,若她知晓,保不齐会干出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放人,那就赶早不赶完。 “这两天曲氏精神不济,你也莫再让她伤神,一并处置了吧。” 梁大微微点头。 虞氏看他,道:“只怕曲氏日后知晓包娘子去向,还会不依不饶。” 梁大扯了下嘴角,道:“婆婆放心,孙儿定会尽量对她好,让她以后能有个依靠。” 如此心就定了,自然也就向着梁家了,至于那孩子的事也只能烂在锅里,不会传扬出去。 “你能想明白就好,”虞氏叹了口气,道:“快去吧。” 梁大退出屋子,转去前院。 他寻了平伯,细细交代。 入夜,平伯悄然来到府衙。 周小六正准备歇了,听得兵士来报,他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汲上便赶去前面正堂。 平伯言简意赅道:“明日郎君便会处置包娘子,到时我会将人想法带来,还请都尉帮忙送她回江陵。” “这个好说,”周小六面露喜色,忙拱手道:“有劳平管家了。” 平伯拱手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周小六呵呵一笑,转头去边上的客舍寻子输。 第二天傍晚,一辆马车停靠在府衙边上的角门。 子输一早候在在那里,见车子过来,便忙上前将里面的包娘子扶出。 进得府衙,瞧着包娘子无恙,子输才真正松了口气。 翌日,城门才开,便有一艘小舟从卡口边缘滑过。 而在另一条河道,亦有一艘船急速往汴州城里奔去。 两只船在某一岔口交错,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就此交错而过。 全四进了城,周小六见到人有些诧异。 全四道:“城主知道包娘子的事,很是气恼,吩咐我带她回去呢。” 周小六暗道幸好,道:“包娘子已经跟子输回去了。” 全四一惊,也顾不得歇气,又急忙去追。 他坐的船是快船,速度比小舟快。 但包娘子走得早,又日夜不歇,倒也没慢多少。 全四一番紧追干满,才在复州城外的卡口与她汇合。 进了城,几人片可不歇的便要过卡。 不想才行到城门便见到重甲把守着的卡口,不许任何人通过。 全四有些诧异。 他是拿着江陵发的过所,按说是可以直接同行的。 听到外面声音,他吩咐子输,“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子输领命出了门,片刻,他面色大变的回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瘟疫爆发 全四早在打发他去查问之时,便感觉出不对,见子输这般,忙站起来问:“怎么了?” “天气太热,城外流民染上了瘟疫,郡守下令驱赶流民,未免波及城内,城门戒严。” “什么,”全四看了眼包娘子,道:“顺原路出城,从别处绕过来。” 子输急忙吩咐船夫。 船很快来到进来的城门,不想这里的卡口干脆关闭,就连城门也闩上了。 “看样子情形十分严重,”包娘子看了眼外面把手的甲兵,有些忧心。 “小郎君还不满周岁,身体本就弱过大人,我得回去盯着。” 全四思忖片刻,道:“我去见郡守。” 他示意子输看顾好包娘子,出了舱室。 包娘子也坐不住,她道:“咱们这就去城里,买些药材回来。” 瘟疫不同别的病症,不论江陵城有多少,都不够消耗。 子输点头,随着她下了船。 城门的突然封锁,让城里的百姓有些恐慌,米粮和各种用度铺面一时挤满了人。 反倒是药铺,除开需得用药的病患,倒是少有人光顾。 包娘子不知此次爆发的瘟疫是何病症,且她财帛有限,只能买些清热祛毒,价格便宜的买。 回到船上,全四已经归来。 见两人大包小裹,忙过去接过,并命人开船,并严明已经拿到郡守亲自开的过所。 回到舱室,包娘子道:“江陵情况如何?” 全四叹了口气,道:“城主心善,把乱民收进城里。” “谁知那些人心性恶毒,有病也不吭气,结果一个带一个,把本还康健的人也都染上了,如今情形,只怕不好。” “那郡守可有说是何病症?” 包娘子知晓这瘟疫可大可小,只有一条,一旦控制不住,极有可能全城死绝都是轻的。 全四摇头,道:“这城里的郎中也是个庸医,只说初时惧寒,后来高热,而后头痛如劈,浑身剧痛。” 他道:“这病症一早都是潜伏,一旦发作便十分突然,只几天,人便会亡故,他周围的人也会生出与他一般的病症。 包娘子拧着眉头 这种症状医书上似乎有记录,然并没有确实的方子。 包娘子道:“城主和小郎君可无恙?” “应该无恙,昨日城主还来信请郡守帮忙送些药过去。” 全四道:“城主已经下令封城,城外三十里处设卡,将范围内的流民集中与城西的城门附近,郡守也是害怕流民蔓延这边,才下令封城。” 包娘子松了口气,人无恙便好。 船出了复州,直奔江陵。 尚未邻近,便可看到沿着河岸行走的流民。 这些人皆是衣衫褴褛,脚步踉跄,两眼却都直勾勾的盯着河面。 河面上,鱼已经被从前经过的人抓了个干净,留下的也只是些小小的蛙或是虫。 但这也并妨碍他们猎捕的热情。 每每看到,他们便扑倒在地,争先恐后的去抓。 大多数情况,他们都能得手。 包娘子亲眼见着他们将虫子直接吞食,把蛙剥了皮,就那么生啖。 全四看了眼,道:“这算什么?” 他道:“我来时,庄稼都在收割,那时地里还有耗子,他们没有吃的,便抓了吃,那场面,”他摇头,啧了声。 包娘子挑眉,道:“这是时候,庄稼熟了?” “怎么能熟?” 全四道:“可又有什么办法,遍地的流民,防又防不住,只得提前收了。” “今天的收成怕是完了。” 包娘子垂眸。 全四合上窗棂,道:“再过半日便要进城了,娘子还是好生歇歇,之后就有的忙了。” 包娘子点头,起身回去自己舱室。 全四叹了口气,叫来子输,道:“估计回去,咱们就出不来了,你在前头阜头下去,先去汴州,让周都尉帮忙送些药草粮食,再去剑南,让朱郎君想法使使力。” “朱郎君不曾见过你,”他扯了自己腰上的印信,道:“你拿着这个,他便会相信你了。” 子输接过来,看了眼全四,道:“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 全城闹瘟疫,谁会回去,谁又能说得好会怎样? 全四摇头。 且不提他和柳福儿翻山越岭,放火劫掠的情谊,就是身为梁家军的一员,如今司马远在边地征战,他为其属下,也不能弃城主与危难。 入夜,船来到设在城外的卡口。 把守的兵士见是全四等人,道:“城主有令,命你等去复州等候,待到解除禁令,方可入城。” 全四上到阜头,道:“我知道城里有事,我带了些药材过来,你让人把药拿下来,我和包娘子步行入城。” “不行啊,”兵士拦住他,道:“城主特地吩咐,不能让你们进来。“ 全四上前半步,小声道:“城里郎中都有数,包娘子擅长小儿科,有她在,小郎君就稳妥几分。” 他道:“我这命皮实得紧,没事的。” 兵士还要拦。 全四轻推开他道:“放心,城主那儿有我,要是怪罪,我一人担着就是。” 他说着招呼包娘子下船,带她进了往里行去。 兵士追上他,塞给两个怪异的面罩,道:“这个是城主吩咐必须戴的,以防被那些人传染。” 全四接过,分了一个给包娘子。 两人武装妥当才往城门方向行去。 走在官道上,昔日的城郊已经模样大变,压得沉沉的稻田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麦茬,其上或搭着简陋窝棚,几人蜷缩其中,或只铺些草杆,就地躺卧。 两人从边上走过,隐约可听到低低的呻吟或是叹息之声。 忽然的,两步开外,有人剧烈咳嗽,边上有女童将其扶起,没等喂口水,就见那人歪头吐了口血,而后便一头栽倒,再无声息。 女童呆呆端着半片碎碗,半晌,蓬乱的碎发略过眼睫。 她方才回神。 她站起来,去周围,寻了些草杆,似乎想要给他盖上。 包娘子见她这般,便跟全四道:“这样的天气,若不处置,怕会扩大疫情。” 正说着,就见远处,同样捂着半边脸的兵士过来,其后还带着担架。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多走走,多看看,法子自然就有了 看到有人死了,手脚皆带着护套的兵士上来将人抬上担架,欲要去固定焚烧处。 “放开我阿耶,放开他,”适才还沉默的女童如同只疯兽,张着手臂,发了疯的要从兵士手里夺回亲人。 兵士们这几天已经见多了这样的。 早前就已经当众宣读了城主发布的告示,一旦染病之人亡故,必须统一处理。 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瘟疫继续蔓延。 让余下的人能活下来。 这道理大家都懂,但柳福儿的命令所有在这期间亡故的皆要焚烧,并要混以特制的草团,深挖深埋。 这般做法,即便大家明白是为了自己好,可想到亲人手足无法入土为安,他们的难受可想而知。 兵士们也是顾念于此,开始还解释,可渐渐解释的次数多了,也就变的沉默了。 为首兵士一把拉住女童,示意同伴尽快把人抬走。 全四听到声音,认出来人,便上前道:“二郎。” 王二抬头,这一晃神,那女童便挣脱他钳制。 王二急忙要追,却见包娘子拦住那女童,道:“你阿耶已亡,你便是追过去又如何?不过平添悲痛而已。” 女童闷不吭气,侧过身要追。 奈何她没有王二快,还是被拉住。 女童挣脱不掉,便怒瞪包娘子,骂道:“哪个要你多管闲事。” 包娘子垂下眼,没有说话。 全四拉着她道:“走吧,先进城再说。” 包娘子看了眼女童,顺着全四的力道走了。 王二扯了挣扎不休的女童去另一边,好半天才从后追过来,道:“阿姐已经不是让你们去复州,你们怎滴又进来了?” 王二带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 全四笑道:“你们全都在这儿,我们去复州作甚?” 王二呵呵的笑。 包娘子道:“小郎君和城主如何?” “好着呢,”王二道:“阿姐一察觉不对就让人把城东和城南封锁了,严明所有人把衣裳都用滚水烫过,并把自己清理干净,又从内往外该家挨户的查,如今城里倒是好些,城北和城西都是病得轻的。” “城外的,除开非要跟来的和才赶来投奔的,剩下的便是疫情严重的。” 包娘子点头,目光从城门外边搭设的一长溜布幔上划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其间一晃而过。 包娘子顿住了脚。 王二顺着她视线看去,认出那人,道:“也多亏了陈郎中,制出清毒药包,如今家家户户都要撒呢。” 包娘子看王二一眼,提步往布幔里去。 王二急忙拉住她道:“娘子不能去,那边的人大多只剩几口气,陈郎中说就这会儿更容易过人。” 包娘子抿了下嘴,道:“城北和城西有郎中盯着吗?” “有呢,”王二道:“城里的郎中都在那儿呢。” 包娘子挣开他的拉扯,道:“既然小郎君无恙,那我就留在这儿吧。” 王二哎了声,转头看全四。 全四见包娘子越行越快,且直奔陈郎中那边去,便朝他摇了摇头。 王二无奈,道:“这事闹的。” 全四提步,道:“这边好歹还有半条命,能救一个也是好的。” “可是,”王二还想再说。 全四一抬下巴,示意他往布幔里看。 包娘子正和陈郎中说话。 虽然带着口罩,看不见脸,但看气氛甚是融洽。 王二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带你去见阿姐。” 全四摇头,道:“我还是去府衙吧。” 发生这种事,即便应对及时,府衙里定难免一团糟。 王二送到城门边,便道:“路你也认识,我就不去了。” 全四摆了下手,进了城门。 沿着开阔的石板地面往前行去。 在他离开之前,这里不论何时都是熙熙攘攘,而今连个走动的都没有。 偌大的空地,只有他一人行走着。 待到来到走到城东附近,便看到拉开的一道人墙,身披甲胄的兵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是严密。 全四来到近前,掀开口罩。 兵士看了眼,忙让出条路,并指了边上的小屋,道:“全郎君,那边备有滚水,郎君沐浴过后,再入城吧。” 全四点头,去小屋刷洗两遍,换了干爽衣裳,这才出来。 兵士立刻入内,将衣物扔去另外一处滚着水的大锅里,待到烫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挑出来晾晒。 这厢,全四进了府衙,谢大和柳福儿正和一屋子郎中商议如何医治外面的那些人。 全四站在外面听了会儿,眼见那些捋着花白胡子,装博学的老头子们个个推脱,他进去道:“何必那般麻烦,请诸位去城外每日多看看,多了解,定然就会想出好方子来了。” 这话一出,屋里霎时一静。 柳福儿抬眼,见全四,不由一喜。 如今府里一个孩子,一个孕妇,没有包娘子盯着,她也不放心啊。 柳福儿扫了眼面色皆变得不自然的郎中们,似真似假的斥道:“不得鲁莽。老先生们年事已高,哪里走得了那般远?若是累倒了,该如何是好?” “这个容易,”全四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不是有担架吗?抬着便是。” “这个,”柳福儿迟疑了下,有些意动。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谢大突然插了句,并环顾一圈,似乎在斟酌人选。 老郎中们都紧盯着谢大,每见他目光转向自己,便吓得脸色发白。 谢大似乎也拿不定主意,目光一直在众人之间游移不定。 郎中们皆提着心肝,浑身颤颤,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了这折磨,慌乱之中反倒放出了朱奕。 “不如我等将知晓的类似病症的方子集合一处,大家一同探讨,定出几个方子,先试验下如何?” 众郎中迟疑。 各家的手记和方子都有独到之处,他们都是从父辈或者师父那里继承而来。 若是这般把方子拿出来,大家也都知晓了, 皆赞好,并十分积极的去寻笔墨,聚去一旁商议去了。 柳福儿微笑着与全四对视。 全四来到近前,与柳福儿和谢大见礼。 柳福儿借机问包娘子如何。 第三百四十八章 总得想法子救 得知包娘子留在城外,柳福儿微皱了下眉。 如今两个擅长妇儿科的都跑去最危险的地方,反而那些擅长综合病症的还在那里拖延时间。 柳福儿望向聚在角落里,正拿着竞争对手药方斟酌的郎中,问:“几位可有什么头绪?” 郎中们抬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的无措和惊惶。 面面相觑之际,众人看向最为年长的一位。 “不然就如全府吏所言……“ “等等,”听得这话,众郎君一拥,那位白须白眉的郎中就被挤出人群,无奈之下,他只得开口道:“城主,我等已琢磨出些头绪,只是尚未验证,不好贸然开方。” “无妨,”柳福儿道:“我们可以去城外询问,事前说明利害。若有愿意尝试的,就先给他用药便是。” “未经查证,就这么用上,怕是不妥吧,”老郎中皱起眉头。 尚未经过查证的药方,如此用在人身上,实在太过冒险了。 郎中们也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纷纷附和。 “那要查到什么时候?” 全四轻嗤了声,道:“诸位怕是没去城外瞧过吧?” 他道:“我亲眼瞧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咳着咳着人就没了。” 他看向柳福儿道:“那人还有个孩子。大人没了,这孩子便是命大,躲过了瘟疫,以后要如何过活?” 柳福儿是个母亲,听得这话,心里也不好受。 谢大看了柳福儿一眼,道:“不如我带着诸位去城外走一走,转一转,”他扬声喝了声,“来人。” 候在门边的兵士立刻进来。 谢大道:“带两队人,护送诸位先生去城外。” 兵士领命,出去寻人。 郎中们看向谢大。 见他脸皮紧绷,总是温和带笑的脸上带着些冷,也都不敢言语。 兵士们列队过来,看似有礼,实则强迫的带着郎中们走了。 谢大朝全四扯了丝笑,与柳福儿道:“我跟着过去看看,书吏那里有整理出来的文书,你过目之后署名。” “别,这些事你来,还是我带着他们去吧,”柳福儿道。 谢大摇头,道:“你待会儿还要回去,小郎君身体弱,你还是注意些的好。” 他说着便出了门。 两个书吏抱着高高的文书进来。 柳福儿深为头痛的接过,一本本翻看之后,署名。 约莫小半个时辰,柳福儿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去校场。” 语气里满满都是如释重负。 全四挑眼,亲眼见到她如此,才知道从前送去的公文为何总再最后一刻才能送回。 柳福儿带着全四来到校场。 昔日开阔的训练场如今已搭设成了简易的屋舍,里面不时传来几声低咳。 “这是,”全四瞠目。 “柳家军里得病的也不少,有些疑似的就留在这儿了。” 她带着他从第一排屋舍开始,一间间探望,转了一圈,出来后,她道:“其他人在城北,有钱四叔照应着,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全四肃容称是。 安顿了这边,柳福儿重又回到府衙。 谢大已从城外回来,因为要盥洗才能进来,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乌黑的发丝带着水润,几缕有些顽皮滑落,散在他胸前。 唇红齿白,乌发玉面。 谢大正收拾文书,见到柳福儿进来,他道:“有几个愿意尝试新药方,我已经把人单独安置了。” “太好了,”柳福儿笑得舒心。 只要肯尝试就好,如此才能根据情况作出调整,配出对付这场瘟疫的方子。 谢大看她一眼,弯了弯唇角,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吧,这里有我呢。” 柳福儿答应了声,道:“粮食的事你不用操心。” 她把全四安排子输的事情告诉他,又道:“过些日子药和粮就会到一批,只是咱们这里不好传出东西,也只能他们给什么就收什么了。” 谢大点头,目送她出去。 待到周围安静了,他捏了捏酸痛的眉心,摊开书吏报上来的文书。 这厢,柳福儿回到府里。 先从头到脚的大洗一通,才回内院。 赤槿立在偏院门口喊了声,很快润娘便带着梁康出门。 柳福儿站在门边看了几眼,得知梁康一切都好,便让润娘带着梁康回去。 她也回了自己屋里歇了。 而在城外,包娘子和陈郎君正围着个三岁大的孩童。 孩童的阿娘抱着他,看他喝药。 孩童也明白这药是救命的,一口一口的努力往下咽。 只是这药实在太苦,才喝下肚,没等歇口气,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褐色的药汁落在地上,复又溅开,落到包娘子裙摆和鞋上。 “这可怎么是好,”孩童的阿娘一脸惊慌,放下孩童,急忙蹲下来擦。 包娘子缩了缩脚,摆手示意没事,又拿了碗汤药过来。 “等下,”陈郎中见抬手拦住。 孩童阿娘顿时慌了。 她急忙的跪在地上道:“求求你们了,救救三郎吧,我家里人就是他一个了。他要是有个好歹,这个家就绝后了,我这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我家当家的了呀。” 她说着,捂着脸嚎啕哭了起来。 包娘子心里一阵发酸。 陈郎中道:“大娘子,你莫急。我只是先想去问问守门的兵士,能不能去寻些甜果子来,不然这药再喝,怕也要吐出来的。” 妇人哭声微顿,见他一脸诚恳,包娘子也未曾转身离去,这才放下些心。 包娘子把药搁在边上,道:“你去问,人家也不会给,还是我去吧。” 她出了窝棚,绕着城墙边转了会儿,便遇到带着人巡逻的王二。 她将情况与他说明,道:“小儿年纪小,胃口本就弱,你看能不能弄些蜜饯果子一类,让他佐着服药。” 王二看了眼天上,这时辰就是平常时候铺子也都关门了。 他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给你送去。” 包娘子点头,往回行去。 王二交代同伴一声,便进城里。 盥洗之后,他回到自家院子。 因着将要成亲,他那院里备了好些吃食。 王二将甜的,适合孩子吃的都拢成一袋,背去城外。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手短缺 如此又过几天,郎中们的汤药虽然有些效果,但并不能抑制瘟疫的蔓延。 眼见天气越来越热,柳福儿心急如焚,根本不能安坐。 她和谢大两人分工,一人城内,一人城外,监督郎中诊治的同时,尽可量的安抚不断赶来的流民以及城中的恐慌。 但这也只能缓解一时。 随着城外死亡人数的上升,流民逐渐躁动起来。 有恼嚷进城了,也有偷偷摸摸想要逃亡他处的。 为了避免瘟疫从这里蔓延出去,谢大不得不将把城内的兵士迁去城外,将所有流民看守起来。 可是如此一来,城里的许多事情便忙不过来了。 某天清晨,兵士正在派发清理院子的药粉,听到队伍后面传来一阵吵杂。 “怎么回事?” 一个靠得近些的兵士抬眼望了望,眼前全是乌泱泱人头。 正等着那药粉的众人不想他耽误时间,便含糊道:“没事,不过是两人口角。” 兵士不疑有他,继续派发药粉。 不想那声音越来越大,兵士才搁了舀子,没等过去就听到嘈嚷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呼,并且人群快速的向周围散开。 兵士们立刻察觉不对,忙分出一半人过去。 兵士吆喝着将人群挡开,只见两个男人正互揪着衣襟厮打。 “分开,分开,”兵士上前将两人扯开。 两人还不服气,瞪着眼睛,不断试图的想要再打对方一拳。 负责这里的什长过来,直接让两个兵士把人带走,并朝众人摆手道:“好了,都没事了,继续领药粉,后面的马上就排到了,大家且莫急。” “天热,大家都谦让一下。” 众人闻言,重又排好队。 另一边,柳福儿正从城西临时搭设的营帐过来,见兵士和两个鼻青脸肿,满脸狼狈的男人一同过来,便道:“这是怎了?” 兵士言:“聚众闹事,惊扰百姓。” 柳福儿呵笑着上前,端量两人一圈道:“这么有精神,当初怎滴不入柳家军?” 两人吭哧了下,细长眼,鼻梁挂彩的男人道:“怎滴没去,他们不收,还把我赶了出来。” 柳福儿眨巴眼,看另一个。 “我大兄就在军中效力,”厚嘴唇,塌鼻梁的男人挺着腰板,眼角的乌青在阳光下发亮。 柳福儿点头。 大抵了解。 她问:“说说吧,怎么打起来了?” 她先看向军属。 好歹这个也算半个自家人。 不想厚嘴唇目光一闪,避开她视线。 柳福儿挑眉。 看来挑事的是他呀。 果然,细长眼一脸忿忿。 “他硬要插在我前面,我不过略说两句,他便动手,“他指着鼻子,十分的委屈。 柳福儿点头,看厚嘴唇。 厚嘴唇快速的眨巴着眼,不慎牵扯眼角的痛处。 他忙指了伤处,道:“你也不逞多让,还不是把我打成这样。” “你不打我,我会打你?” 细长眼眼睛猛地瞪大,柳福儿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仁。 “反正你也没吃亏,”厚嘴唇轻轻碰了碰眼角,疼得呲牙,又见柳福儿一脸兴味,也不敢跟细长眼较真,只闷闷的回道。 细长眼低哼了声,知晓厚嘴唇之所以服软,是因为柳福儿在。 人家有人在军中,他一个平头百姓,得了口舌之利,便见好就收。 柳福儿见两人不再争了,便示意兵士去忙自己的事。 “天气热,火气也大,城里的活计大半都停了,是不是觉得浑身有劲没处使啊?” 两人皆低下头,不再吭气。 柳福儿道:“给你们找点活计。” 她道:“你俩去寻些与你们一般,家也都是在这里的,明天晚上,来府衙寻我。” “城主,你是要把我们收进柳家军?” 那以后是不是就有军饷可以领了? 两人有点不可置信。 “想什么呢?” 柳福儿笑道:“那些人可是要护卫全城百姓的安危,流血流汗,危险丢命的,他们第一个来。” “你们这些人,”她摇摇头,道:“不成。” “怎么不成?” 细长眼和厚嘴唇同时问道。 他们身体也是棒棒的,跟那些人也不差什么,好吗? 柳福儿呵呵的笑,正巧见个兵士过来。 认得他是在荆南一路跟过来的,便朝他招手。 兵士来到近前,行礼见礼。 柳福儿摆手道:“你俩一块上,打赢了,便收你俩入柳家军。” 她说的很是随意。 兵士看了眼柳福儿,又看一身狼狈的两人,才将佩刀卸了,放到一旁。 细长眼和厚嘴唇两人对望一眼,早前那一架让两人都对对方知晓个七八分。 心知自己未必能赢,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尚未转过身来的兵士冲去。 兵士十分警觉,在两人过来之际,一个侧身躲开,同时身体下移,在两人拳头打来之时,他一个横扫,将两人撂倒。 兵士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收了起势,他起身朝柳福儿见礼。 柳福儿笑着说了句辛苦了,让他去忙。 细长眼和厚嘴唇从地上爬起来,老实了。 柳福儿笑看两人耷拉着脑袋,见礼走人,便去派发药粉的地方。 全城近两万多人,而这里能派发药粉的兵士也是五十个不到,也难怪有人受不住了。 好在明天就有人加入,今天只要能撑过去便好。 柳福儿叮嘱几个什长看顾好这里,便赶去城北。 待到夜色阑珊时,她从校场出来。 再次盥洗之后,她回到府衙,处理书吏统计文书。 谢大从外面进来,见柳福儿头几乎都要埋在公文里,便过去分了一些。 听到动静,柳福儿抬头,笑了笑,道:“城外如何?” “好一些了,有几个不算太重的,今天温度略降了些,咳嗽也缓解不少。” 柳福儿点头,复又叹气。 中药是个好东西,可以除病根,养神气,可就是治起这急症,效果实在太慢。 谢大心知她焦急,便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是急不来的。”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眉宇愁绪不散。 门外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声。 两人抬眼,见司空八郎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淡淡的香气随着走动散逸开来。 肚子立刻传出一声细微的咕噜声。 柳福儿摸摸肚子,这才想起,她只是在早上出门时,吃了碗羹饭而已。 第三百五十章 临时队伍拉起来 司空八郎将饭食摆上,道:“还温着,赶紧过来吃。” 柳福儿笑着过去道:“你怎滴知道我没吃饭?” “咱们府里外院的厨下都被钱四叔叫走了,你们这里还能有饭吃?” 司空八郎将碗筷摆上,道:“这是重槿才刚做的,她不好出来,便托我拿来。” 柳福儿坐下,司空八郎将另外一份饭菜端去给谢大,又倒了两杯浆,递过去道:“先喝了这个。” “这是陈郎中开出来的清热饮,多喝些能防癔症呢。” 随着浆液倒出,一股有些冲鼻的涩味便散了开来。 柳福儿皱了皱眉,还是拿起来干了。 温热的药浆顺喉滑下,甚是解渴。 柳福儿精神一振,执了壶又倒一杯。 不同于柳福儿的牛饮,谢大端了杯子浅尝两口,便执筷夹菜,闭口细细咀嚼。 一举一动皆温文端方,便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也不过如此。 司空八郎看在眼里,暗道可惜。 这等人才怎么偏偏身世飘零,不然倒与十娘很是般配。 两人吃过饭,便继续批阅公文。 司空八郎收拾了碗筷,要走时,他道:“明天出来时,先去看看康儿,他今天一天都念叨你呢。” “好,”柳福儿点了下脑袋,探手去拿文书的同时又道:“回去别忘了梳洗妥当再见阿嫂。” “知道了,”司空八郎扭头,见她又继续忙了,便提着食盒出门。 谢大侧头,见屋里灯火有些黯淡,便将灯芯剪短。 光线瞬时一亮。 柳福儿眯了眯眼,把笔往砚台里蘸了蘸,提上阅字后,抬眼看案几上的公文,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明儿再继续?” 谢大点头,道:“你先回,我把手头这几个看完就回去。” 柳福儿本已起身,闻言又坐下道:“那你批,我等你。” 这文书,只要他们占着城一天,就不会有批完的时候。 如今情况非常,柳福儿以为还是多保存些体力,至于文书还是留待以后吧。 谢大看了眼案几,余下那几个都是需要花功夫细细核算的。 他笑着转身,道:“算了,还是明天再弄。” 柳福儿这才起来,去门外等他熄灯关门。 回到府邸,走了一天柳福儿甚是乏累,倒在床上,只一个呼吸便睡了过去。 就连赤槿帮她盥洗,都没能惊醒。 翌日傍晚,柳福儿从校场回来,远远就见一群人聚集在府衙门口。 几个兵士立在边上,看似随意,实则是在盯着他们。 人群里,有人瞧见柳福儿,忙从人群里挤出来,道:“城主,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可行?” 柳福儿点头,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 都是孔武有力,年纪与他相当的汉子。 众人也都拱手见礼,并让出一条路来。 “就只你一人带了人来?” 柳福儿往前行,很是随意的问道。 细长眼弯了眼一笑,道:“我来时这没旁人,至于他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柳福儿侧目,见他眉眼恭顺的垂着,不由摇头笑了。 她叫了门口的两个兵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叫书吏帮他们记录家里情况,待会儿去核查,只要是本城的百姓便可。” 众人皆叠声道是,面上十分从容。 柳福儿点头。 看来倒是没有作假的。 她转头进了府衙。 兵士也跟进去叫人,细长眼转了转眼珠,寻了个兵士问清桌椅在何处,带着两人搬来。 书吏过来,见座椅已齐整,便将墨砚等物摆上。 细长眼忙上前帮忙研墨,其他人也赶紧聚过去。 府衙外,厚嘴唇带着百余号人过来,见门口空荡荡,不由嗤笑道:“就知道那眯眯眼吹大气,还招招手就几十个人跟着。瞧瞧,这人哪儿呢?” 众人哄堂大笑。 他转头看自己跟前的一群,大喝道:“走,让城主瞧瞧,咱们柳家军的弟弟们也不是孬种。“ 众人呼喝着响应,大跨步的冲到府衙边。 兵士拦下众人,得知是得了柳福儿的吩咐,便放他们进去。 厚嘴唇带着众人跨过石阶,才一进去,就看到聚在西边的一群汉子。 他瞬时挺直了腰杆,轻咳着示意。 跟着他过来的百十号忙簇拥上来,气势汹汹的看去。 细长眼带来的多是卖力气的人力,见厚嘴唇来者不善,都下意识的靠得近些。 细长眼察觉动静,从里面出来。 见是厚嘴唇,他十分和善的道:“你来的有些晚,我们已经完事了,这好把地方腾给你们。” 厚嘴唇撇嘴斜他,见书吏抬眼看来,心知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便带着去寻书吏。 只是在走动时,十分不小心的撞了下细长眼,生生把他撞了个趔趄。 “哎,你咋么这样,”几个跟细长眼亲近的忍不住开口。 厚嘴唇转脸,眉梢上挑。 满是挑衅。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当下气得不成。 “算了,咱们走,”眼看就要大打一场,细长眼拉住要去与厚嘴唇理论的汉子,带着人走了。 厚嘴唇出了昨天的闷气,心情大畅。 他乐颠颠的来到书案前,道:“这些人都是城主让带来的,劳烦你记上。” 书吏嗯了声,收回视线提笔。 众人依次上前,报上家里以及父兄在柳家军的职位。 书吏记完,心里有了计较。 合着这些个都是家里有人在军中的,有些官职还不低,难怪个个都那么跋扈不讲理了。 书吏收拾墨砚,拿着记好的一叠纸往屋里去。 厚嘴唇,也就是吕三郎跟上前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编成军啊?” “核实之后吧,”书吏答了声要走。 吕三郎拦住他道:“那几时能核实完?” 书吏不耐烦吕三郎的纠缠,便抖了抖手里的厚厚一沓道:“这需要先过户籍,之后再去查访,一一确认。” 他道:“这个你大兄不是没经历过,你难道不清楚吗?” 书吏不软不硬的呛了句,拿着东西进屋了。 吕三郎在来之前被阿娘再三叮咛,这会儿也不敢发火,只在书吏进屋之后,朝他背影瞪了瞪眼。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全城灭鼠大行动 翌日上午,书吏们仔细核查完情况,吕三郎和细长眼的娄大带着昨天的那些兄弟浩浩荡荡的来到府衙。 柳福儿懒得细细划分,直接将吕三郎和娄大化成两队,每队下分小组,。 以三人为一组,带着药粉从城东和城南两头挨家挨户的发放药粉,并监督每户必须泼洒入屋里每一处。 娄大和他带来的本就是卖力气出身,闻言直奔门口摆着的药粉袋子。 吕三郎自然也不认怂,当下叫上兄弟们也背着袋子出发。 柳福儿命人叫了早前发放药粉和维持秩序的兵士,命他们带着层层护套和各种工具,从环境最差,瘟疫最先爆发的城北开始打老鼠,灭蚊蝇,清扫隐患。 兵士们出发前往各种,柳福儿又聚集了城里所有的大户前来府衙议事。 太阳高起,江陵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被请来过来。 谢大含笑的立在堂上,命兵士倒了甜浆给大家润喉。 但这并不能缓解众人的心焦和急躁。 当初柳福儿下令隔离之时,便将城西和城北靠近城门和环境最为复杂不好的地段隔离出来。 城西多是富户,余下的也都或开店,或做小生意,便是离了屋舍,也还能寻到地方暂住。 城北则是贫民居住,那里的人衣食尚且不能温饱,又哪里顾得上环境如何。 因此,这项命令一下,城北的人几乎被清了个干净。 除开染了癔症的,余下都按比例摊派去个个坊市,由坊正负责安置。 北城人数密集,即便分摊,落在每个坊里也是几百人。 坊正说是官吏,可也无品无级,家里的地方也不是很宽裕。 于是其所管辖的每家每户都不可避免的接纳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初时大家还能互相包容,可随着时间的拉长,大家生活习惯各不相同,渐渐的主人家逐渐生出这样那样的不满。 但禁令尚未解除,这些人就不能走,他们也只能憋着气,拼命的忍着。 终于,熬到柳福儿召了大家前来。 见到谢大,这些人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众人围着谢大盘问不休 谢大面带微笑,始终温和有礼的应着。 内堂里,听着众人半天都是质问,半点也没想到如何帮忙,柳福儿不由憋气。 她拉了拉袖口,面色冷然的走出。 谢大忙躬身施礼,将她请入正位。 众人声音一顿,都拱手见礼。 柳福儿点了下头,示意众人落座,道:“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事要大家帮忙。” 她环顾一圈,道:“想来大家来前已经知晓城里发生了何事。” 她看了眼门口,葛大立刻带着一队手拿各式工具的兵士进来。 柳福儿道:“这些是抓老鼠,粘蚊蝇的工具,我已经吩咐工匠赶制出一些,待会儿诸位走时都拿一套。” “我不管你们怎么料理,从今天起,每府以人头算,每人每天需得上交一只老鼠,数目不足的以蚊蝇补缺,若再不足,可以米粮财帛充数,不过以石来计数,一石粮或一匹绢帛可抵一只老鼠,。”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忍不住道:“城主,你让我们收容饥民流民,这也就罢了,怎滴还让我们做这个?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还有一只老鼠一石粮,这也太贵了。” 其他人急忙附和。 柳福儿面色淡淡道:“本府的本意是要灭鼠和蚊蝇,你等若是觉得贵,那便尽量抓鼠吧。“ 她起身道:“当然,若诸位觉得一石粮尚可接受,我也欢迎。” 她直接转回内堂。 “城主留步,”众人起身,有心要拦。 披着甲胄的兵士抖得哗啦啦的响,立在出入内堂的门边,一脸凶相的盯着众人。 谢大拱手,道:“诸位,我城外还有些事,就不久留了。” 若捕鼠开始,他需要尽快收拾出个地方,以作焚烧之用。 他提步要走。 众人这才想起这还有一个做得了主的,急忙涌上,想要从他这儿撬出个口子。 谢大退后半步,从兵士身后溜了。 “谢长史留步,谢长史,”众人急忙去追。 谢大步伐极快,很快跨过正堂大门。 葛大从他身后钻了进来,拦住众人,道:“诸位留步,且听我一言。” 众人顿了下,抬眼见谢大已经快速的出了府衙。 众人大怒,葛大道:“适才城主派出的捕鼠之人已将两车死鼠拉去城外,其他人还在继续。” “诸位若再在这里耽搁,”他呵呵一笑道:“某可能就要带人去光顾诸位的粮仓了。” “你敢,”众人怒瞪。 一个卖杂鱼的破落户,竟然也敢跟他们叫板。 葛大耸了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反正他是听着城主吩咐办差,敢不敢的,事到临头就知道了。 他侧过身,退去门外。 众人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后堂,陆续出门。 转过府衙,众人很有默契的去了一间酒楼。 因着禁令的关系,酒楼里已没有什么客人。 掌柜迎到前来,见是东家带人过来,便将众人引去后面雅院,而后关了大门。 众人依地位次第落座,掌柜端来浆水。 位于主位的须发半百的男人喝了几口,才道:“这次的事诸位什么看法?” “自然不能这么认了,”略微下首的年纪略轻的道:“符老爷,早前我们便是听了你的,对这柳氏听之任之,现在弄成这样,你可不能不管。“ 符大睨他一眼,轻咳一声,道:“是我料差了。” “我本想咱们待她和善些,她中会领情,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 他沉吟道:“她有兵,我们有仆,倒也不差什么。” “只是我等没有靠山,若现在就与她闹掰,与我们并无益处。” 他道:“不过就是些粮,暂且与她便是,待日后,再想法找补。” 众人皆望向他,有些莫名。 倒是下首那位神情一动,忽有所悟的样子。 他看向符大,眼珠滴溜溜的转。 他记得符大有个孙儿在东边书院求学,莫不是…… 符大含笑,轻捋胡子,胸有成足。 第三百五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 而在府衙,柳福儿吩咐葛大,“你带几个人,把府衙后面空出来的两个粮仓都收拾出来。” 葛大躬身领命。 柳福儿将手里告示拿出,示意兵士带着捕鼠的工具去各各坊市张贴。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自明日起每家每户每日需上交一只老鼠,换取药粉,多出的老鼠可以换同等重粮食。 至于工具,府衙有备,可依照户籍过来领取。 告示一出,全城顿时热闹起来。 因着禁令关系,所有人力几乎全都只能在家闲呆,如今有事可做,一个老鼠就赚平日费了好大力才能得的口粮。 这等好事,也是从没遇过。 众人蜂拥着前来府衙,将周家兄弟以及工匠们赶制出来的工具取走,连坊市都没来得及出,就顺着府衙就开始抓起来。 此时,聚在酒楼的众人才回到府里,没等将消息只会下去,就听到管事来报,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皆气得半晌才回过神。 又听全城人早已全部行动,他们再坐不住,急忙吩咐管家带着全府人去灭鼠。 另速速传令全府去城里寻相熟的人,高价买他们手里的死老鼠回来。 管家们急忙下去传令。 一时间,东西两城的各各府邸都行动起来。 柳福儿安坐府衙,听说兵士回报,她微微一笑。 不论他们是买是捕,只要把城里的鼠患灭了便好。 傍晚时,一车车死老鼠和蚊蝇等物被送去城外。 谢大亲自盯着,将其焚烧一空。 待到将灰深埋之后,方才折返。 才刚进入陈郎中和包娘子临时搭设制药之地,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欢呼。 “成了,成了,娘子成了,”一个略显童稚的声音由远及近。 帐幔被人撩开,一个扎着丫髻的女童跑了进来。 见到只谢大一人在,她转头要走。 谢大叫住她道:“怎么回事?” 女童站住脚,道:“三郎的烧退了,刚才还吃了东西。” “真的,”谢大一喜。 孩子的抵抗能力最弱,若他都见效了,那对成人来说,好的几率就会更大。 他站起来往外走,才一迈步,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女童低头,盯着倒在自己脚边的谢大,呆了片刻,才想起来呼救。 陈郎中正巧进来,忙将谢大扶去边上的榻上躺下。 扶了脉后,他吩咐女童,“去把包娘子请来。” 女童急忙忙往外跑,很快带了人来。 “怎么回事?” 包娘子才一进来,陈郎中便起身过来。 只看他脸色,包娘子便明了。 她道:“他也染上了?” 陈郎中点头,面色沉沉。 包娘子上前,扶了脉,道:“这事得跟城主说一声,”她急忙出去寻王二。 王二情知事情紧急,片刻也不敢耽搁。 此时天色已晚,柳福儿已回府里,王二来时,她正与十娘说话。 得知谢大也染了癔症,她只估算了下时间,约莫该是发作初期,忙道:“娘子可有说要把他挪去哪儿?” “包娘子研究出能治孩童的方子,她的意思是就留在那儿不动,根据方子就近给药。” 柳福儿点头。 这样也好。 有包娘子和陈郎中盯着,谢大痊愈的希望也能大些。 “这怎么能行,”司空十娘接口道:“城外皆是患病极重的,若谢长史在那儿被其他人过得更重可怎么办?” 她说完便恍然自己失言,急忙低下头,退去一旁。 柳福儿面色如常,好似并没听到一般,“把他挪去城门附近,如此城里的郎中也能时常过去看看,或许能借鉴。” 王二领命,出了府门。 柳福儿这才转眼看司空十娘。 司空十娘头垂着低低的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揪着袖子快步出门。 柳福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翌日,柳福儿早早赶去城门外。 她先去寻了包娘子,问谢大情况。 包娘子面色不太好,只说尽力。 毕竟她那方子只是在三郎身上有用,其他人并没有收到那般好的效果。 且谢大的脉象与三郎并不一样,处方上就得变一变,除开分量上的斟酌,还要考量其他。 柳福儿拍拍她肩,没再给她压力。 来到谢大歇息的帐篷变,此时谢大已经苏醒,六月的天气,他却面色发白的裹着棉被。 见到柳福儿过来,他急忙让她止步,又命守在门口的兵士将帘子挡上,才道:“我已将焚烧一事全权交与二郎,至于其他城外之事,我暂时还能料理,城主只需照管好城里的事情便好。” 他说着打了个寒颤,缓了口气,道:“另外灭鼠一事,那些人里定会有心思浮动的,城主还需多上些心,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这些我都能料理,”柳福儿道:“你且安心养着,包娘子与我讲了,你这种情况几服药下去便能有起色,你自己也要争气,早点好起来。” 谢大浅浅的扯了嘴角,道:“小妹那边就劳烦你安抚了。” 柳福儿嗯了声,道:“你和二郎这几天都不能回去,我打算把她接去府里,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谢大低应着,声音有些弱。 包娘子端了汤药过来,见柳福儿还在便道:“他现在精力不济,长话短说。” 柳福儿便与谢大道别,回去城里。 经过靠近城门的坊市时,柳福儿感觉似乎有个身影有些眼熟。 她转过头去看,却见一拎着只死老鼠兴高采烈的去寻兵士的男人。 男人面容陌生,正字正腔圆的向兵士禀告自家地址。 柳福儿摇摇头,往府衙快步行去。 待到她走过,坊市的大门后,两个小脑袋一上一下的冒了出来。 见柳福儿彻底走远,两人才松了口气。 位于下边的转了脑袋,向上看,“娘子,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待会儿城主回去,见咱们不再,定会起疑的。” 其上,司空十娘翻了个白眼,瞪自己的丫鬟道:“出都出来了,不去看一眼,岂不亏了。” 小丫鬟忧伤的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就只一会儿,你自己说过的,绝不靠近。” 司空十娘含糊的点头,扯了她道:“走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生死有命 司空十娘拉好幕笠,带着丫鬟溜到城门边。 把守城门的兵士将两人拦下。 司空十娘抿了唇不语。 小丫鬟上前两步,挡在司空十娘前面,道:“你可知我家娘子是何人?竟敢拦她?” 兵士看了眼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司空十娘。 司空十娘拉住丫鬟,略一点头,道:“劳烦你请王百夫长过来,我有事寻他。” 兵士眉毛微挑,极快的端量两人一圈,示意同伴去城外。 过了小半刻,王二步履匆忙的过来,见到两人,他面色微变。 示意兵士各自去忙,他带着司空十娘去边上,小声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竟然跑来?” “我若不知就不来了,”司空十娘道:“你带我去城外一趟。” “不行,”王二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司空十娘抿嘴,半晌她道:“你若不帮我,我就跟谢娘子说你欺负我。” 王二哎了声,艰难抉择半晌,还是道:“那也不行。” 他道:“城外都是得了瘟疫的,要是你得病,府里还不乱套了?” 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事绝对不行。” 司空十娘气鼓鼓的瞪他,奈何王二心意已定,绝不更改。 眼见他就要抽身闪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将拿来的食盒塞给他,道:“那帮我送个东西总行吧?” 王二接过来,打开看了眼,点头。 司空十娘扭脸走了,小丫鬟上前道:“谢长史病了,城主特别挂心。娘子心疼城主,特地拿了些吃食过来,希望谢长史能早点痊愈。” “知道了,我会转达,”王二会意一笑,拎着食盒走了。 小丫鬟瞪他背影,心说他可要真知道才好,千万别漏了关键那句呀。 王二晃悠着来到谢大帐篷。 他将食盒放下,道:“司空娘子送来给你的。” 谢大坐靠着床围,看兵士才刚报来的人数以及粮食仓储等记录,闻言他眸色微转,有些诧异道:“她怎滴给我送东西?” 王二将小丫鬟的话学了遍,拿眼看谢大。 见他面色淡然,十分坦然,不由有些无趣。 谢大睨他一眼,道:“今早收上来的死鼠都处置了?” “处置了,”王二道:“我亲自盯着的,烧完还深埋了。” 谢大点头,将手里的纸张看完,递给他道:“粮食没多少了,若明晚疫情还没有得到控制,就请城主发信给段郡守,看能不能借些粮来。” “我精力不济,有些事你要自己长心。” 王二点头道:“我听说今早又有两个咳嗽轻缓许多,这应是起效了吧?” 谢大看他一眼,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微抖。 王二急忙将水杯递过去,等他喝完又拿过来。 谢大低喘了口气,道:“你还没瞧出来吗?我这病虽然也是畏寒发热,但我并不咳嗽,反而口渴得厉害。” “我已经让兵士去查访过了,但凡似我这病症的,并无一人好转。” 他道:“或许再过几日,我便会神志模糊,再不能理事。” “只望你能帮城主多分担一些,莫让她频频出入城外。” “你放心,我会的,”王二声音有些沉,道:“情况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糟,包娘子和陈郎中既然能治好旁人,定也能治好你,再说还有满城的郎中呢。” 谢大目光飘忽,心知这也不过是安慰的话,当不得真。 “贞娘,我便托付给你了。” 王二定定看他。 谢大漾出丝笑容,道:“若我这关当真过不去,你们的婚事便要劳烦城主操持了。” “贞娘性子倔,瞧着闷不吭气,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以后她要有什么做得不好,你莫要与她计较,我这儿就先谢过了。” “大兄,”王二到底没能忍住,声音哽咽起来。 谢大摆了摆手,道:“我也不过是一说,你且记下便是。” 王二道:“大兄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陈郎中端了药来,见里面气氛不对,便立在外面。 王二听到动静,看了眼,便道:“我去外面巡查了。” 谢大点头,目送他出去。 王二快步行了几步,将要转去官道时,他转过头,见谢大正接过陈郎中递来的药大,但却有些力不从心,还是陈郎中帮忙才能送到嘴边喝下。 王二眼底一热。 他仰起头,深吸两口气。 待到情绪平静,他理了理口罩,迈步朝正推着两车死鼠过来的兵士走去。 这厢,司空十娘匆忙赶回府里。 料理了自己,得知柳福儿并没有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她坐去榻边,由得丫鬟绞头发,顺手拉过针线篓子,拿起绣了一半的绣花撑子。 门外传来几声见礼,司空十娘抬眼,见孟氏正缓步走了进来。 司空十娘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道:“阿嫂,你等下,咱们去外头说话。” 孟氏住了脚,转去庭院的竹椅上。。 司空十娘担心自己身上还不干净,便小声问丫鬟,“我离得远些,应该不要紧吧。” 小丫鬟皱巴着脸,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听说过人的都是周围的,想来只要咱跟前的就算吧。” 说完,她自己也担心起来。 司空十娘瞪她一眼,拉了拉袖子,来到游廊。 “阿嫂,你寻我有事?” 司空十娘扶着光滑的廊柱,远远问道。 孟氏笑吟吟转头,道:“镇日憋在屋里闷得慌,便想来寻你说说话。” “这样,”司空十娘干笑了声,两只妙眸转了圈。 一转身坐在廊下。 孟氏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招手道:“那里晒得紧,过来这边。” 司空十娘连忙摇头,道:“这儿挺好,晒晒舒坦。” “你这丫头,”孟氏笑着起身,往这边行来,“也罢,那我便陪你晒晒。” “阿嫂别过来,”司空十娘急得声都变了调。 孟氏唬了一跳,幸好两丫鬟机警,一人一边将她架住。 “阿嫂,”司空十娘急忙跳起来,想要过来,又急忙往后缩。 孟氏缓了口气,复又嗔怪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你?”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阿嫂,对不住,”司空十娘微低着头。 孟氏提步过来。 “阿嫂,”司空十娘往后挪了两步,道:“咱们就这么说话吧。” 孟氏站定看她。 司空十娘不敌她视线,侧头躲闪。 孟氏道:“你今天出门了?” 司空十娘睨她一眼,小小的点了下头,面上闪现过一丝拒绝。 孟氏转而坐去铺着软垫的竹椅上,道:“我听说你的丫鬟最近时常去厨下。” 司空十娘嘴巴抿紧。 孟氏等了片刻,见她不肯坦言,便道:“听说那厨下最近忙得很,不止在城里,还时常去城外帮忙。” “我还听说福娘把王百夫长和谢长史都派去了那边。” “阿嫂,”孟氏的咄咄,让司空十娘到底没能忍住。 孟氏摆手,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而后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看她。 司空十娘没法,只得道:“我只是想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真的?” 孟氏尾音略提,满眼的不信。 司空十娘眨巴几下眼,用力的扭着袖口。 孟氏摇头,缓声道:“恭雅宽仁,谦逊有礼,所谓端方君子,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谁见了不会生出好感?” “阿嫂,”司空十娘面色泛红,羞赧低嗔。 “只是这事不成,”孟氏话音未落,司空十娘已面色发白。 孟氏叹了口气,道:“咱们家不同寻常人家,首要一条便是门当户对。” 她道:“不说他如今生死未卜,便是他还是好端端的,以他如今的情况,阿娘和阿耶会同意送你过去受苦?” 司空十娘眼圈泛红,憋着嘴不吭气。 孟氏道:“既然明知道不可以,那就不要执迷,不然最后伤的只是你自己。” 司空十娘垂下头,两滴晶莹倏然落下,打湿她裙边的地面。 孟氏低叹了声,起身往外行去。 她没有说,她其实一早就已探过司空八郎的口风,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司空十娘静等着孟氏出门,才转头回了屋里。 倒在床上,她抓了被子蒙在头上。 丫鬟从外面进来,见她这般,便小心上前,道:“娘子,我给你倒杯水吧。” 被子里一片安静,司空十娘动也不动的躺着。 丫鬟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司空十娘猛地一撩被子,咬着牙,瞪着床围。 谁说不是门当户对,就不能成亲的。 世上好些这样还不是也都白首不离? 她就不信自己不行。 “娘子,”小丫鬟唬了一跳,急忙上前。 司空十娘扯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直奔外院。 走到月洞门才想起,这个时间柳福儿还没回来。 她只得闷头回了院子。 入夜,柳福儿一身疲乏的进了府。 才刚从盥洗出来,就听赤槿来报。说十娘子来了。 柳福儿揉着头发,来到隔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司空十娘起身,道:“我心里有事,不跟你说了睡不着。” 柳福儿挑眉,坐定了道:“什么事?” 司空十娘鼓着腮,憋得脸色发红。 “到底何事?” 柳福儿示意赤槿退去外面,道:“可是跟谢大有关?” 司空十娘抽了口气,老实的点头。 柳福儿垂眸,想了片刻,道:“这事我现在不能应承你。” 她抬眼,见司空十娘一脸的发急,道:“如今他生死未卜,我若把你和他拉到一起,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不是好事。” 她道:“这事先放一放,等瘟疫过去再说。” “可是,”司空十娘焦急道:“他现在这样,我想去照顾他。” “不行,”柳福儿利落回绝,道:“我想他也不会答应。” 她道:“好了,天色晚了,早些回去歇了。” “柳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司空十娘还不死心,软语相求。 “赤槿,”柳福儿扬声叫了赤槿,道:“送十娘子回去。” 赤槿上前,抬手一请。 司空十娘撅着嘴看她,见柳福儿半点也不动容,只得鼓着腮帮走了。 待到赤槿回来,柳福儿揉了揉额际,道:“跟常叔说,府里的人不得随意出府走动。” 赤槿点头,明了柳福儿这话的意思。 第二天,司空十娘又想故技重施。 不想才出月洞门,就被仆从们拦住。 老常只慢了两息便赶到近前。 瞧着众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司空十娘真是悔不当初。 她转头回了小院,见丫鬟还拎着食盒,便道:“还拿着作甚,摆上我要吃。” 丫鬟赶忙把菜羹等物摆好,拿来碗碟。 司空十娘一口一口,用力的将羹喝下。 而在府衙,柳福儿很快得知司空十娘的举动,她摇摇头,又继续去忙。 城里的灭鼠大行动还在如火如荼,几天功夫,城里的老鼠几乎灭绝。 便是花高价来买,也收不上几只。 听得葛大来报,粮仓已经装满,柳福儿这才松口。 没出两天,城西和城北以及校场均传来好消息,就连城外也有几个转进了城里治疗。 这代表瘟疫已经得到有效控制,疫情正在缓解当中。 只是谢大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 柳福儿怕谢小娘子担心,严令封锁消息,不得传入府里。 不想还是被司空十娘打听出来。 当晚回府,司空十娘便找了过来。 “柳姐姐,谢长史是不是真的晕厥不醒了?” “谁跟你说的?” 柳福儿皱眉。 “谁说的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吧?” 司空十娘追问。 柳福儿道:“你自己知道便是,莫要再传。” “那就是真的了!” 司空十娘面色大变,道:“我要去看他。” “不行,”柳福儿道:“他现在传染性极强,陈郎中已经不允旁人靠近他了。” “那谁来照顾他?” 司空十娘一脸担忧,似乎根本没听到柳福儿说了什么。 柳福儿吸了口气,道:“有包娘子和陈郎中,他起居都有人照料。” 司空十娘转头就走。 柳福儿忙拉住她,道:“你别胡闹。” 司空十娘定了下神,朝柳福儿咧了咧嘴,半赌气的道:“放心,常叔管得严着呢,我就是想胡闹也没办法。”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将死之人,无心其他 柳福儿皱了皱眉,由得她走了。 待到临要入睡,赤槿给柳福儿松泛筋骨。 赤槿手法熟练,力道适中,极大缓解一天的疲乏。 身体舒坦了,柳福儿才有心情考虑其他。 只是想了又想,她都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十娘怎滴会看上谢大?” 从打占了这里,谢大除开在外奔波,便是留在府衙,便是府里也很少过来。 按说两人根本就没有相处的机会才对? 柳福儿想不通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娘子有所不知,”赤槿道:“十娘子跟谢小娘子年纪相当,玩得也好,常来常往,难免会遇到。” “就是这样吗?” 以柳福儿了解,谢大这人看似温和随性,实则心里极有分寸。 以他的品行,不该,也不会在名分未许时,就与十娘有什么呀。 赤槿笑着将衣裳拉好,道:“娘子在这里想也无用,不如以后问问谢郎君不就知道了。” 柳福儿一想也对。 再有这会儿也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她真是被十娘闹腾得昏头了。 灯烛熄灭,一室安静。 翌日一大早,柳福儿匆匆吃了些甜糕,便直奔府衙。 如今整个府衙的大事小情皆要听她一人调度,当真是片刻都不得闲。 才交代完吕三郎和娄大把停在卡口的船上的药材歇下,柳福儿便转去城西。 如今大半病患都或多或少的好转,许多与谢大有类似病症的病患都已挪去那边。 来到临时搭设的医馆,郎中们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 见到柳福儿,众人忙施礼。 柳福儿回了一礼,道:“诸位辛苦了。” 众人赶忙回礼,又将这两天研究的成果拿出,并将医理解释给柳福儿听。 柳福儿听得一头雾水,还得面带微笑,做虚心求教状。 末了她道:“我已命书吏将这次事情整理成册,稍后会另附药方,待到瘟疫彻底清除干净,便会送往剑南,面呈唐皇,并请求传遍各州府,以为以后预防之用。” 她顿了下,微笑道:“当然其后会落上诸位以及医馆的名号。” 这话一出,众人细细抽了口气。 显然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个可以名扬天下的机会。 柳福儿笑道:“好了,时间紧迫,我就不耽误大家了。” 她退出医馆,放慢脚步。 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难掩欢悦的交谈,以及越发高涨的情绪,方往城门行去。 走到半路,远远就见王二脚步匆忙过来。 她过去道:“怎么了?” “阿姐,”王二见到她,眼睛晶亮的奔到跟前,道:“我正要去找你。” 柳福儿点头,询问的看他。 王二道:“十娘子在城外,你看……” 柳福儿面色一变,道:“她人呢?” “就在前面,”听得柳福儿声音发寒,王二声都弱了几分。 柳福儿用最快速度赶到包娘子暂居的帐篷,一身粗布麻衣的司空十娘正坐在里面。 “柳姐姐,”见柳福儿进来,她一瘪嘴,扑到她怀里,眼泪唰唰的往下掉。 柳福儿本是憋着气进来,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只得拍拍她背脊,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她侧头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缩在边上的小丫鬟。 又从边上拿了幕笠戴在十娘头上,软语哄着她回府。 待到盥洗完毕,绞完头发,两人坐在廊下。 和风细暖,轻轻拂过,极大的缓解了司空十娘的情绪。 柳福儿侧头看她,一言不发。 “柳姐姐,我知道错了,”司空十娘低着头,小声道。 柳福儿嗯了声,问她:“你怎么出去的?” “厨下要去城外帮忙,我扮成帮厨跟来的。” 柳福儿点头。 看来她还是太过宽容,让这府里没了规矩。 司空十娘见柳福儿面容冷淡,忙道:“柳姐姐,你别怪她。是我逼她,她没办法才帮我的。” 柳福儿笑了笑,道:“谢长史醒了?” 司空十娘眨巴两下眼,嗯了声,道:“今早就醒了。” “训你了?” 这回,司空十娘垂下头,半晌才嗯了声。 对这点,柳福儿并不意外。 十娘是闺阁娘子,即便时下对男女交往十分宽容,也有限度。 且谢大如今情况,等闲不能接触外人。 以谢大的性子,只要清醒就不会见她。 柳福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折腾一顿,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她起身要往外去。 “柳姐姐,”司空十娘急忙扯住她披帛,道:“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就呆在府里,哪儿也不去了。” “我知道了,”柳福儿居高临下,垂眸看她。 司空十娘试探又小心的道:“那你能不能帮我?” “怎么帮?” 柳福儿笑了笑,将披帛抽回。 司空十娘垂下眼,耳听得柳福儿走远,她才颓然的软了脊梁。 兄嫂那边已是定然不会同意了,想来阿耶和阿娘也不会差太多。 只有柳姐姐这边还没说死。 结果她还把人给惹恼了。 现在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了。 小丫鬟见她伤心欲泣,小声道:“娘子,天热,咱们还是回院子吧。” 司空十娘看了会儿门口,才疲惫的扶着廊柱起来。 小丫鬟忙过去扶了她回去。 而此时,城外的小帐篷外,王二坐在门边,歪头看陈郎中喂谢大喝药。 待到陈郎中出去,他看了眼周围,才道:“十娘子也是好心过来看你,你就是情况不允许,好歹也给个好脸色。” “哪有一见面就训的道理,还那么凶,训得那么狠,”他道:“你没瞧见,她刚才都哭成个泪人,可把阿姐心疼坏了。” 谢大眼眸半阖半睁,像是睡死过去。 王二等了半晌,也没能等来个回应,只得将帘子卷好,让帐子里的热气可以多散出一些。 待到脚步声远去,谢大睁开眼。 乌黑的眼眸游移片刻,才透过半卷的帘子,看到浅蓝的天际。 几丝白云随风流动,缓缓消失在高墙的另一侧。 谢大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 他一个将死之人,安安生生的去了就是,何必带累他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这城以后会是谁的? 又两日,城北与城外患病之人已好了大半,余下的虽然面黄体弱,但也只需仔细将养便可。 唯有西城,还有三百余名与谢大同等症状的病患仍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百姓们从分散的各处相继回家,封城小半月,全城的消耗都已殆尽,就连柴草都已烧完。 为了不让百姓食用生食,柳福儿只得解了三座城门禁令。 公告贴出,兵士陆续撤往校场和城西。 城内城外相通,坊市里店铺也都开门营业。 此时,家家户户皆缺粮少物。 为百姓不饿肚子,柳福儿令葛大以及吕三郎等人打开粮仓,以人头和年纪为凭依,发放米粮。 有了吃食,便需要菜色和调味的物什。 穷苦些的结伴出城去采野菜回来佐餐,尚能勉强温饱的便去光顾商铺。 全城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商铺里面皆挤得人碰着人,挪个步子都要踩脚。 如此的情形自然难逃城里大人物的耳朵。 对这点蝇头小利,他们是看不大上的。 但在他们手底下,素来自觉高出其他同僚的西城管事,以及挂靠在这些人家之下的商贾,眼见其他商铺日进斗金,旁人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连半个铜板都没有,不由眼红的不行。 酝酿两天,他们便通过各种手段到主子跟前上眼药。 初时,那些人只是一笑。 可渐渐的,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由上心。 几个早前行动慢了,为了顶上人头数目,不得不掏空小半个粮仓的,盘算了自家存余,心思开始活动。 几番串联,众人重又聚在早前聚头的酒楼里。 对于柳福儿迟迟不肯接触西城封禁,众人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说法。 符大一直冷眼观望着。 待到灌了两壶浆也没能商讨出个统一意见时,符大敲敲案几,道:“诸位,诸位莫要急躁。” 众人话头一顿,转眼看他。 符大轻咳一声,道:“我知道,近日因着西城商铺,诸位府里有些杂音,我亦然。” “人心易散,事机终散,”他环顾一圈道:“诸位的担心我都理解。” “然我却以为,这点小利并不足以动摇我等家业。不妨静以待之,顺势明辨忠奸更好。” 众人眼神一阵摇晃,转眼看向旁人,见他们也跟自己一般。 屋里安静下来。 半晌,最早张罗这次聚头的其中一个道:“符老爷说得容易,符家家大业大,我们如何比得起。” “我等确实在城东和城南皆有铺面,生意也瞧着不错,可城主下令征缴赋税,除开成本,我们可是要缴三成赋税,再加上人力花销,落入我等手里的,也就仅够开销而已。” 他道:“我等是信了,符老爷与我等讲的得失利弊,才老实的上缴钱粮。” “符老爷,事到如今,我们粮仓空了大半,你却来与我等说这话,”他笑道:“符老爷莫不是城主指派,前来安抚的?” “章老爷说这话何意?” 符大皱着眉头,面色冷然,“我与诸位相识大半辈子,诸位可曾见我符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众人皆垂下眼,闷不吭气。 在座这些人的家族,在战乱未启之时,多是挣扎在农耕之家和小世家之间。 即便此时,也只是在这方寸之地,看起来还不错。 真要去到淮南江南等世家林立之所,他们这点底蕴,根本都不够瞧。 若城主当真跟这些人里的某人许下什么承诺,将心比心,还真未必就不会这么干。 符大转眼,看了一圈,明了众人想法。 他登时一阵气闷。 暗骂这些人小人,他重又挤出些笑容,道:“实不相瞒,早在瘟疫初起之时,我便已派人往淮南送信。” “前两日,禁令解除,回信方才送到。” 众人抬眼,看向符大。 符大微笑,道:“过些时日,我那不争气的孙儿便会回来,同行的还有师长与两位好友。诸位若是信我,便等到那时,”他看向质疑自己的那人,道:“若是不信,我也不强求,随己心意便好。” “符老爷,你这话可有点不负责任,”章二挺起身板道。 符大淡扫他一眼,起身往门外行去。 众人眼望符大出门,面面相觑。 符家有个出息的儿郎在淮南书院就读,这事只要是江陵城里的,便没有人不知。 听闻书院便是由淮南徐家主持建立的。 而前任郡守的娘子许给的便是徐家郎君,虽说是妾,但有本事让徐家几番帮忙夺城,还带着聘礼,吹吹打打的出城,便是妾也是个受宠的。 徐家人多势众,若真的杀个回马枪,这柳氏就那么点人,能抗住? 众人心思随之活动起来。 眼见符大越走越远,众人也不敢耽搁,忙络绎着出了房门。 眼见满档的厢房,顷刻空荡。 章二气得眼前发黑。 半晌,他回过神来,撑桌起身。 回到家中,便再没有出门。 而在府衙,柳福儿收了才收到的几封来信,叫来书吏,道粮船这几日便会到,让他去通知葛大等人,赶紧收拾出地方,再安排好人手。 又批了早上送来的公文,柳福儿来到城西。 包娘子和陈郎中正聚在药炉边。 柳福儿过去时,听到两人正小声争吵,便立在边上等着。 几句话后,一声清脆的声音,陈郎中垂下头。 包娘子压住他肩膀,用力一按。 陈郎中便被按得蹲下来,他十分顺手的捞起蒲扇,扇风熬药。 包娘子抓了把草药塞进药罐里,满意了。 柳福儿这才上前,叫了包娘子。 “你来了,”包娘子点头,提步要走时,吩咐陈郎中,再熬两刻钟便端去。” 陈郎中答应着抬眼,乌黑的眼睛满满都是敢怒不敢言。 柳福儿失笑,随包娘子去到边上。 “昨晚儿谢长史又烧了,我试着给他加了两味猛药,目前来看情况略有好转。” 她说着看向药罐,声音转厉,“手给我放回去。” 陈郎中立马缩回伸向盖子的蠢蠢欲动的手,老实蹲下的同时还送上讨好的笑。 柳福儿实在没能忍住,挑起眉毛。 包娘子转眼,见柳福儿满脸戏谑,便瞪她一眼,道:“还听不听。” “听,听,”柳福儿立马板起脸,一脸认真。 第三百五十七章 生死悬于一线 包娘子道:“若这副药能在起效,我有把握抢下谢长史性命,不然……” 柳福儿精神一振,一把握住包娘子的手道:“就拜托你了,若谢大郎能痊愈,我便上表,定给你和陈郎君求得个一官半职。” 柳福儿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在这个时代,一旦翻绳瘟疫便等同于一场灾难,动辄万余条性命。 而今经过全城郎中的努力,到目前为止,也只死了不到千余人的样子,这在目前的记载当中已算是奇迹。 而其中,包娘子和陈郎中出力最多,柳福儿以为,就该为两人请功。 但对此包娘子很不以为然,她抽回手道:“你先别高兴太早。” 她道:“我这也只是估算,这药到底太猛,若他自己撑不过去,旁人也无能为力。” 柳福儿连连点头,又道:“你需要什么药材,过两天剑南过来的船就到了,里面有半船都是药材,想要什么,就让人去取。” “知道了,”包娘子应了句,转眼见陈郎中将汤药倒出来。 她柳眉登时竖起,道:“时间到了吗?你就把药倒出来。” 陈郎中端着药罐,道:“这个药性太强,再熬,谢长史怕是坑不住。” 包娘子轻嘶一声,朝柳福儿示意了下,气势汹汹就往陈郎中那边去。 陈郎中忙搁了药罐,朝柳福儿略一点头,端着药碗,一溜小碎步的跑了。 包娘子哎了声,拎着裙摆就去追。 柳福儿站在那里,瞧着两人浑然忘了这边还有个活人,摇摇头走了。 接近宵禁,柳福儿回到府里。 赤槿迎她进里间,盥洗完毕,赤槿帮她通发,道:“十娘子适才来了,坐了会儿才走。” 柳福儿闭着眼,道:“她可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赤槿道:“不过两眼发青,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道:“明天让重槿炖些补养的送过去。” 赤槿搁了梳篦,道:“娘子,我看十娘子是真的上了心了,谢长史那边,真的不行吗?” 柳福儿睁开眼,从镜中看赤槿。 赤槿忙垂下眼,道:“是我失言了。” 柳福儿微扯嘴角,道:“这事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决的事,待我问过谢长史,再与大兄商议过后再说。” 赤槿忙点头应是,拢好她轻薄的里衣,扶她上床。 夜半,柳福儿猛地惊醒。 赤槿从脚踏起来,点了灯,撩开帐幔,道:“娘子,可要喝些水?” 柳福儿定定看她片刻,醒悟刚才只是个梦。 谢大前来与她告别之事,并不曾真的发生。 只是那梦真的十分真实,就如才刚发生一般。 柳福儿呆坐片刻,忽的撩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道:“给我更衣,快。” 赤槿不知发生何事,呆了一瞬,急忙去床围拿衣裳。 两人一个套,一个系,很快将衣裳打点妥当。 柳福儿提脚就往外去。 赤槿急追道:“娘子,这会儿小心,还是让常叔送你吧。” 柳福儿此时心急得厉害,片刻也等不得,便道:“去叫孙礼,先去坊市叫门。” 赤槿忙披上半臂,紧跟着跑出去。 柳福儿则从角门过夹道,直奔外面。 一路小跑的来到城西,才一进到病患歇息的营地,就见谢大所住的帐篷里点着灯烛。 柳福儿疾奔过去,正好与从里面出来的小丫头撞了个正脸。 她拉住人道:“里面如何?” “不太好,”小丫头随口回了句,便冲去炉火上拿药。 柳福儿撩着帐幔,往里看。 谢大眼睛紧闭,无知无觉的躺着。 陈郎中半抱着他头,正强行灌药。 只是谢大牙关紧咬,汤药能入口的只有少许,大半都洒在陈郎中和床单之上。 包娘子眼睛望着,手还在用力按压他穴位,根本无暇顾及。 眼瞧着两人脸都急变了色,柳福儿转眼,见小丫头正在倒药。 她抿了抿嘴,将口罩戴好,冲进去道:“我帮你。” 她说话时便绕去谢大另一边,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扒开他嘴唇,探进手指,硬生生的把他牙关撬开。 牙齿开合,咬在她指头上。 “城主不可,”陈郎中和包娘子皆惊得大叫。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别废话,赶紧。” 小丫头端着药碗急忙忙跑进去。 陈郎中接过,试了试温度,便托着谢大的头,继续强灌。 略微有些热的汤药顺着她的手指流进嘴里。 谢大舌头僵直,动也不动一下。 陈郎中手法熟练的摩挲谢大喉咙以及胸腹,让汤药得以顺利入腹。 一辆灌了两碗,陈郎中方示意柳福儿把手指拿出。 包娘子扯了柳福儿直奔帐篷外。 她吩咐小丫头再熬了两服药,而后寻了个灯火明亮的地方,细细端量她的手。 反复看了两遍,见只有两个不算太重的牙印,她才松了口气,道:“你也太莽撞了,你可知晓,你这手若是破了皮,再过几天你就得躺在这儿。” “没事,”柳福儿笑道:“我皮厚着呢,再说我每天都喝药预防,好歹也能管点用。” 包娘子瞪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帐篷里,陈郎中声音忽的拔高。 包娘子斜她一眼,甩了句“别进来,”便赶忙回了帐篷。 柳福儿这才伸出手,瞧上面的牙印,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后怕。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的严重,只是在那时,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谢大就这么死了,一个冲动便冲了上去。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手伸进他嘴里。 那会儿再把手拿回来,也晚了。 帐篷里,包娘子很快从里面出来,她扬声叫小丫鬟去那些米油,转而快步来到柳福儿跟前,道:“谢长史醒了。” “真的,”柳福儿弯了眼笑。 包娘子道:“适才那些药都吐出来,还得继续熬,这里有我们两个看着,你先回去吧。” 柳福儿点头,转身要走。 包娘子叫住她,拿了两包药来,道:“回去立马煎服,片刻也不能耽搁。” 柳福儿笑了笑,接过来,道:“放心,我也怕死的很。” 第三百五十八章 防御性隔离 回到府里,柳福儿径直去了外院,盥洗更衣,喝了两大碗汤药,才去榻上小憩。 翌日,孙礼来报,谢大病情略有和缓,大抵是昨晚那一吐,将积郁在肺腑之内的毒气散出,人已经恢复意识。 柳福儿嗯了声,并没有从隔间出来。 竹帘轻薄,随风轻而缓的拍打门框。 柳福儿似乎有些发懒,斜卧在榻上养神。 孙礼低着头道:“要不要叫人过来。” “不用,”柳福儿摆了下手,道:“去把吃食拿来。” 孙礼便老实的将吃食送来。 这一送便是三天。 整整的三天,柳福儿连正厅的房门都没出。 老常和赤槿等人开始还没觉察。 还是梁康两天不见阿娘,终于忍不住扯了润娘要去寻她。 润娘带着梁康来到前院。 梁康羊羊的乱叫。 柳福儿听到梁康动静,瞬时冲到窗边。 耳听得声音越来越近,她猛的喝令润娘,“把康儿带走。” 润娘听出柳福儿语气不善,急忙转身。 梁康听到柳福儿声音,本是咧嘴。 但看自己越离越远,立时不干了。 他啊啊的大叫,却还是无法阻止润娘的动作,于是他便一咧嘴,嗷的一嗓子嚎哭起来。 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柳福儿的眼泪就下来了,但她还是呵斥,道:“没听到我的话?还不带小郎君走?” 老常等人听到动静急忙赶来。 听到柳福儿的话,众人才感觉出不对。 老常急忙问发生何事。 柳福儿止了他要进门的行为,隔了窗子,道:“没事,我过几天便出来。” 老常心知有异,不好问柳福儿便去问孙礼。 这一问才知晓柳福儿竟然那般的胆大。 老常跟谢大相处比柳福儿要长许多,两人出得跟自家子侄一般。 这样的情况,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如此又扛了两天,包娘子终于控制住谢大的病情,来府里回禀。 老常和赤槿如同救星一般,急忙将她推进正堂。 柳福儿在隔间批阅公文,抬眼见是她,便出来道:“你怎么来了?可是谢大有起色了?” 包娘子点头,将脉诊搁在案几上,示意她放上去。 “我没事,”话是这么说,柳福儿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包娘子抿着嘴,仔细诊了两遍,又看了她舌苔,才道:“目前来看还好,不过瘟疫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作。我给你开两副药,若有不适,立刻停了,再让人来寻我。” 柳福儿点头,道:“谢大怎么样了?” “不错,已经能坐起来了,除了身体弱些,倒也没有大碍。” 包娘子开了张方子,收拾东西走了。 柳福儿把方子给孙礼,让他去配药,又叮咛道:“以后再有公文就送去给谢长史。” 孙礼领命出去。 柳福儿回到桌案后,将尚未批阅的拢好,待到孙礼回来,便让他送出去。 喝过药,柳福儿便开始犯了迷糊。 才躺下来想要睡会儿,老常便来敲门,道:“福娘,二郎来信了。” 柳福儿从榻上起来,把手从竹帘伸出去。 老常把竹筒交给她,踟蹰了下道:“福娘,包娘子说怎么样?” “说没事,”柳福儿笑道:“常叔,你别担心我,我这也是防患未然,并不一定真的会得病。” 老常叹了口气,心知若不是真的心里没底,她又怎会把自己圈起来。 隔间里,柳福儿拆了竹筒,拿出信来。 一摊开,她不由愣了下。 巴掌大小的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有些凌乱的蝇头小字。 她伏到案上,仔细的看,好容易才看清上面写的内容。 大抵是从别处听到江陵得了瘟疫的消息,他通篇皆是让她远离疫情,万勿以自己和康儿为重,千万不要涉险一类的叮咛。 柳福儿将纸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转去榻上,躺平了将纸条摆在眼前,慢慢的嘴角上扬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竹帘发出一声撕裂一般的响动。 柳福儿皱眉,转眼看去。 却见梁二一身戎装的立在那里。 “二郎,”柳福儿呆呆的看着他。 梁二阔步来到她近前,将她一把抱住。 冰冷的甲胄贴近面颊,臂弯用力的勒着她肩背,柳福儿低啊了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哽咽,气音微破。 柳福儿立刻抿起了嘴,将头埋在他腰腹处。 梁二怜惜的摸着她头。 在他印象里,柳福儿是一个便是面对绝境也会咬着牙,想办法破解的人。 这是到了什么境地,竟然把她逼成这样。 梁二蹲下来,与她平视。 柳福儿眼眶里还有泪花,但她不想他看到,便低下头,把脸藏在他肩膀上。 梁二顿了下,最终没有勉强。 柳福儿却在这时想起,她现在情况特殊,不好与他太过亲近。 她道:“你回来得正好,明天便是康儿的周岁,我这两天累得狠了,你来操办可好?” 梁二背脊微挺,半晌他道了声好。 柳福儿让开一点,道:“这身甲不重啊,还穿着。” 梁二嘴角微弯。 战时,甲胄日夜都不离身,他一早就习惯了。 柳福儿推他,“还不快去换了。” 语气娇嗔亲昵。 梁二站起来,解开扣带。 柳福儿道:“这里人来人往,怎好在这儿换?” 她道:“你去内院。” 梁二抿了抿嘴,沉默的将甲胄歇下,随手扔在边上。 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顺势滚在榻上。 以女上男下的姿势,仰倒着。 柳福儿低呼一声,瞧着近在咫尺的脸,急忙别开头。 梁二腾出一只手,捏着她下巴,强行把她正过来。 后挺起脊背,头向上用力,轻啄她唇瓣。 柳福儿抿着嘴,屏着气息。 梁二轻咬着她唇瓣,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的一步步掠夺。 柳福儿闭着眼,被动的承受着,努力按捺着氧气消耗之后的憋闷。 梁二盯着她越发红润的小脸,终究不忍的离开一些。 柳福儿急忙转过头,大口的呼吸。 待到好一些,她转过头来。 见梁二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微微低头,道:“你都知道了?” “你说呢?” 梁二还是盯着她。 柳福儿心虚,忙躲开他视线,俯身趴在他胸口。 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入耳中,听着这韵律,柳福儿闭上眼。 梁二仰头,看着头顶的承尘,手轻轻的摩挲她脊背。 第三百五十九章 周岁礼 昏昏沉沉的迷糊一觉,再醒来,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 柳福儿有些发傻的看着黑漆漆的半空,后知后觉的感觉手被人握着。 她转过头,就见身侧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侧卧,她的温暖正是来自于他。 她慢慢抽出手,用最轻最缓的速度,以四肢撑床,一点点往后退。 眼看就要到床围,她试探的去摸他长腿轮廓。 夏日的被子只薄薄两层丝锦,柳福儿很怕惊醒了他,力只敢用一点点。 手指沿着他腰侧自上而下,来到他脚踝。 仔细确定他脚的位置之后,她撑起身体,如狸猫一般,灵巧的的过过上半身,脚也顺利的迈下一只。 柳福儿咧嘴,暗自窃喜,一脚撑着床,另一脚直接越过梁二,往床下探。 感觉踩实,她就要起身,腰际忽的一紧,她只觉身体一下腾空,人不受控制的往上飞去。 “去哪儿?” 一个温暖的胸膛妥帖的接住了她。 微微的热气从头顶拂过,吹得她头皮发痒。 柳福儿急忙闭上半张的嘴,如天鹅一般用力的弯下脖颈,一手抚着他肩膀,做老实乖巧状。 梁二睁眼看了她半晌,大手揽着她的腰,又闭上眼。 柳福儿动也不动的由着他。 半晌,耳畔传来他悠长均匀的呼吸,她再度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才一蠢蠢欲动,梁二便勒住她。 长指勾起她下巴,来了个缠绵浓烈的深吻。 突然的袭击,把柳福儿震得呆住。 她半撑着梁二,动也不动。 梁二仰望着她,手从她背脊划过。 探知她的僵硬,他呵呵笑了起来。 柳福儿低头,手掌之下是他快速震动的胸膛。 她用力拍了下道:“你傻吗?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这可是会死人的。” 梁二低低的嗯了声,声调微沉,大手紧抱着她腰际,声音坚定:“便是死你也别想逃开我。” 柳福儿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喃喃的说“傻子。” 梁二弯起嘴角,臂弯用力,将她揽入怀里。 柳福儿回抱住他,用力的,紧紧的。 “你就是个傻子,大傻子。” 柳福儿动了动发紧的喉咙,声音略微提高。 梁二亲了亲她额际,道:“从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傻了。” 柳福儿忙转了头,把脸埋在他胸口,泪水如决堤的闸口,快速的将他肩膀洇湿。 梁二搂着她,轻轻的摇晃。 窗外微熹隐现,柳福儿哭得累了,沉沉睡去。 梁二这时才轻轻吐了口气,温柔的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轻轻吻了吻。 外面陆续传来仆从起来的声响,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孙礼在外面轻扣门板,道:“城主,常叔问小郎君的周岁礼还办吗?” 柳福儿微微动了下。 “办,”梁二起身去门边,道:“案几摆在院子里,让他在那儿抓周。” 孙礼低应了声,快步离开。 床上,柳福儿张开眼,梁二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柳福儿摇头,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道:“如今这样情形,也不好请外人。都是自家人,不如就让康儿在他自己的小跨院里过吧。” 梁二走过来,揽着她道:“这可是他一生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你和我怎好缺席?” “可是,”柳福儿皱眉。 她和梁二如今都是疑似病人,安全起见,还是该离梁康远些才好。 “没事,”梁二安抚的拉了拉她,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便去窗边,吩咐摆得远些。 待到天色大亮,院里并排摆着两张案几。 其上铺着软绸,笔墨、尚未开锋的小匕首以及玉印等物皆摆在四周。 一身鲜亮衣衫的梁康被润娘和赤槿等人带来。 柳福儿和梁康立在窗边,半开着窗棂望来。 老常孙礼王二等人皆围成个半圆,笑眯眯的看着坐在案几中央的梁康。 梁康纠结着小手,转着小脑袋看呀看,就是不去抓物什。 孙礼心急得不行,便蹲下来,小声道:“抓啊,小郎君,快抓个你喜欢的。” 梁康收回视线,看他。 孙礼忙又重复一遍,并用肢体表示,案几上的任君挑选。 梁康低下头,看了一遍,又看看聚在跟前的众人。 忽然的,他张手撑地,趔趔趄趄的起身,道:“羊。” 他张开手臂,小身子一摇一摆,小手一抓一抓,嘴里呢喃的羊。 柳福儿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儿子,本就想得厉害,眼见儿子这般,她瞬时泪如雨下。 “别哭,”梁二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脸。 但柳福儿已哭得不能自已。 泪才一擦干,便又落下。 梁二无法,只得抱住她,望着还执拗张这手的梁康,暗道,小子,你等着。 梁康眼瞧阿娘不抱自己,反而去抱旁人,也不高兴了。 他鼓着腮帮,瞪着梁二。 梁二略微用力的收紧手臂,大手轻抚柳福儿背脊。 梁康气得不行,小胸脯一起一伏,竟蹒跚的要往案几边去。 众人唬得不轻,急忙拦下。 门外,有人来报,有人前来拜访。 老常看了眼屋里,快步出去。 没多会儿,他托着个锦盒进来,道:“福娘,徐家四郎君派人送来贺礼。” 梁二抬手关了窗,并带着柳福儿往里行了几步。 柳福儿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她拿过梁二手里的帕子,擦干眼泪,道:“是什么?” 老常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一块玉珏和一封信。 他将信塞进门缝。 梁二十分顺手的抽出来,打开来。 一目十行之后,他道:“要看吗?” 柳福儿点头,伸手。 梁二背了手,道:“他那字写的太乱,你看了费眼睛,还是我说吧。” “他说恭贺你得了江陵,本来该趁着康儿周岁过来给你道贺,但是他公务缠身,过不来,就送了那玉珏过来。” 柳福儿点头。 外面传来几声高呼。 两人转眼,见梁康一手举着玉印,一手挥着匕首,颠着小屁股看来。 柳福儿微笑,道:“真好,等我们康儿长大了,可以造福一方了。” 梁二瞄了眼那把颤巍巍,几乎要滑脱出鞘的匕首,微微挑眉。 第三百六十章 郎君可否婚配? 又憋在房里三天,包娘子前来诊脉。 确定柳福儿没事,才算解了禁足。 包娘子开了方子,道:“一日三顿,先喝三服。” “不是没事了吗?为什么喝药?” 柳福儿合了才刚咧起来的嘴道。 “这是补药,”包娘子道:“你心力损耗太巨,不好生补补,可是会影响寿元的。” 梁二一听,忙道:“娘子,以后有什么事就交给我,你好生养着就好。” 柳福儿挑眉,道:“我几天没去府衙,估计公文都已经堆成山,要不你去把那些都批阅了?” 梁二哦了声,理了袖子,当真要走。 柳福儿急忙拉住他,道:“你都多久没再这儿了,城里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了解,”梁二摇头。 柳福儿娇嗔的剜他一眼,道:“那你还去?傻乎乎的。” “你都说了,我自然要去做,”梁二含笑望她,眸色温柔。 包娘子纠结着脸,无语看着这两货。 被炯炯眼神盯着,皮厚如柳福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康儿在小跨院,你去看着些。” 梁二朝包娘子笑了笑,叫来孙礼,命他去配药,方才出门。 待到他走远,包娘子道:“我真应该把方子里的甘草去了。” “为什么?” 柳福儿诧异。 包娘子瞪眼,道:“我怕你齁着。” 柳福儿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还说别人,忘了你把我一人晒那儿的时候了?” 包娘子不吭气了。 柳福儿道:“陈郎中家里简单,人也好,对你也不错。” 她道:“要不我帮你做主?” 包娘子垂了眼,面色转冷:“那是你不知晓他还有一个未婚妻。” “没有吧,”柳福儿瞪大眼。 这个徐四可没说啊。 包娘子扯了扯嘴角,道:“是他的青梅竹马,没等下订,人就去了。” 柳福儿点头。 这就难怪徐四查不到了。 “不过人都已经去了,你该不会连这个也介意吧?” 柳福儿道:“你可要考虑清楚,我觉着陈郎中脾气真不错。” 足以承受她的暴脾气。 包娘子收了药枕,道:“这事你就别费心啦,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找你。” “毕竟,”她一顿,道:“我熟悉的人里,就你厉害。” 柳福儿呵呵。 虽然知道她是在夸自己,但为啥就是觉得她话里有话呢。 送了包娘子出门,才走到游廊,就见司空十娘从远处的游廊经过。 背脊微弯,肩膀耷拉,全然没有从前的精气神。 柳福儿侧头问赤槿,“谢长史这几天可有来府里?” 赤槿道:“小郎君抓周的那天早上来过,送了玉印便走了。” 柳福儿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你去寻全四来。” 又叮嘱,“悄悄的,别被人瞧见。” 赤槿点头,快步出门。 梁二从小跨院过来,见柳福儿若有所思,便问:“想什么呢?” 柳福儿微微摇头。 不是她不信梁二。 只是这事到底关系着十娘闺誉,他一个郎君,还是别知道的好。 她转眼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梁二呵呵笑道:“我教他点东西,他正在练着。我让润娘盯着,就回来了。” 柳福儿点头。 既是有润娘看着,她就放心了。 她道:“我有事去趟府衙,你先歇歇。” 她转身去里面换衣裳。 梁二跟着进来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午时了,不如吃完饭再去。” “不行,”柳福儿手里不停,嘴上应道:“这事比较急。” 她说着转身,赤槿手快,将披帛搭在她肩上,紧跟在后梳拢裙摆。 被干脆利落回绝,梁二不吭气了。 不想柳福儿经过他时,忽的伸了手,轻勾着他下巴,道:“等着我,回来陪我吃饭。” 眼睛微瞟,甚是魅惑。 梁二剑眉微挑,两眼放出贼光,大手蠢蠢欲动。 柳福儿急忙往前两步。 待来到门边,她转头朝梁二坏笑了下,快步出门。 梁二看着门外,呵呵的笑着叫正冲外面回来的赤槿熏香烧水。 另一边,柳福儿直奔距离不远的府衙。 谢大在官房里批复公文,见她过来,便从案几后面起身。 柳福儿止了他动作,坐去他旁边。 上下端量了会儿,道:“休养的不错,气色恢复的差不多了。” 谢大笑道:“这些日子就喝药了,气色要是再不好,都对不起那些药钱。” 柳福儿笑道:“能养好就好,一点补药罢了,跟你的辛苦想必,实在不值一提。” 谢大弯了弯唇,定睛看她道:“多谢你了。” “怎么这么客气,”柳福儿道:“你跟我是朋友,是亲人。亲人有事,我还能袖手吗?” 谢大微微的笑,目光如水波流淌。 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便是同一血脉的亲人,也会见死不救。 而他们只是朋友,是追随者与被追随人。 但当危机来袭,她却能义无反顾,全然不顾生死的来救他。 这份情义,足够他铭记一生。 柳福儿却受不住他这样看着,便侧过脸,道:“我今天来是找你有事。” “你说,”谢大笑着转开眼。 柳福儿轻咳一声。 跟个郎君说这种事,她也好尴尬的。 她道:“十娘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谢大收了笑意,淡声道:“早前是我疏忽,以后我定会注意,绝不会再与司空娘子再有接触。” “哈,”柳福儿瞪大了眼。 这什么情况? 谢大抬手,道:“城主若是不信,我可以起誓。” “不用,”柳福儿急忙打断,道:“你让我捋捋。” 她道:“你跟十娘怎么认识的?” 谢大侧眸想了想道:“司空娘子来寻小妹,有一次我偶然在家。” “就这样?” 柳福儿眉头大动。 谢大点头。 柳福儿吐了口气。 所以他们两个算起来,也只是一面之缘。 这样十娘对他一见钟情了? 虽说谢大品行绝对好。 但十娘这样,这也太儿戏了。 柳福儿有些无语。 她琢磨了片刻,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了。 开头没开好,结果自然不会理想。 “那我这么说,”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史年纪已及弱冠,不知可曾定有婚约?” 第三百六十一章 小郎君,小郎君,我可以撩你吗? 谢大斟酌了下,才道:“实不相瞒,早在幼时,我曾有一门婚约。” 柳福儿面皮一绷,不自觉的挺起腰杆。 “不过,家中发生些大变故,长辈皆已离世,我兄妹流落在外多年,与故乡早已失去音信。” 也就是说不确定那位有了婚约的娘子嫁没嫁人。 “没事,”柳福儿笑了下道:“派个人回去,确定一下。” 她笑着看他。 其意不言自明。 谢大定睛对视,半晌他摇了摇头,道:“贺州昭平宋家,我记得她行八。” 柳福儿点头,看了眼他面前的案几,道:“你忙,这点小事,我来办就好。” 她起身往外行去,顺势叫住正好经过的娄大,两人转去一旁。 谢大抬眸,看着远处的柳福儿,待到她出了府衙,才将头埋下。 城主府里,司空十娘一脸落寞的看着窗外。 小丫鬟摆上饭食,道:“娘子,吃点吧。” 司空十娘懒懒起来,坐在桌边。 半晌又起来,道:“撤了吧,我不想吃。” “娘子,不吃哪儿行啊,”小丫鬟愁的脸都纠结成一团,“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司空十娘抬眼,见她都快要哭了,只好拿起筷子。 应付的吃了两口,她道:“这样行了吧?” 小丫鬟没有吭气,只是在收拾碗碟回来时,眼圈还有尚未完全消散的红。 另一边,梁二正仔细交代重槿,赶在柳福儿回来之前多做几样她喜欢吃的菜色。 待到重槿领会奔去厨下,他又抓了巾帕揉还没全干的头发,顺带检查自己是否刮净了下颌上的胡须。 赤槿见他这般,便去里间寻了两身替换的衣裳,搁去床围旁的小几上。 她悄然退去外面的月洞门。 待到柳福儿过来,她便将梁二的举动一一回禀。 听闻梁二如此花费心思,柳福儿心里甜丝丝的。 回到屋里,梁二已将自己打理得十分妥当。 梁二骨架比例极好,即便身材高大,但他肩膀平直,看起来半点也不显壮,反而轻薄丝织的长袍贴身顺下,衬着他乌黑发丝上的简朴的玉簪。 倒有些斯文儒雅世家郎君的味道。 柳福儿难得见他这般,一时心痒,生了撩他的心思。 她漫步上前,眉头微挑,下颌微扬,道:“敢问郎君,可是再等人?” 梁二眨巴眨巴眼,懵了片刻,道:“在等你呀。” 他招呼赤槿摆饭,一手拖着柳福儿来到桌边。 柳福儿随着他走了几步,道:“我觉得刚才你该说,我是在等我家娘子。” 梁二看她,一脸莫名:“那还不是一样?” 柳福儿用力眨巴几下眼,心里唾弃自己。 一早就知道这人是个直肠子,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撩他呀。 赤槿和重槿将羹饭端上桌。 “吃饭,”柳福儿拿起筷子,言简意赅。 梁二端起碗,看柳福儿。 这时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是犯了某个错误。 他琢磨了下柳福儿刚才的话,夹了块鱼,道:“我家娘子最近身体欠佳,多吃点鱼,补补。” 鱼肉落在柳福儿筷子边,淡淡的腥甜混在食物的香气里。 柳福儿抿了嘴,抬眼。 梁二也在看她,眼睛里有着一丝紧张。 柳福儿没忍住,露出个笑,将鱼肉吃掉,又夹了块,放在梁二碗里,道:“也给我家郎君补补。” 梁二嘿嘿的笑,大口一张,连肉带饭,一并扒拉进嘴里。 但凡梁二在,饭总是吃得特别干净。 没用两刻钟,赤槿便将空碗碟收下去,顺便开了窗户通风。 夏日里,吃饱喝足,正是发困之时。 柳福儿歪倒在榻上神游。 梁二吃得有点多,在地上活动了下,觉得还不舒坦,便道:“走,去小跨院看看儿子。” 不得不说,梁二还是很了解柳福儿的,知晓这个时候也只有用儿子勾搭,她才会响应。 两人溜达着沿回廊转去小跨院。 这会儿,正是梁康午睡的时候。 润娘从屋里出来,给两人见礼。 待到梁二过去,她偷偷的剜了一眼。 柳福儿对视线格外敏感,一转头便看到,“怎么了?” 润娘心知自己越谕,忙低下头撅嘴道:“娘子自己看吧。” 她示意柳福儿随她进门,指着睡得仰面朝天,呼呼打着小呼噜的梁康,道;“郎君哄小郎君靠墙站着,还说要站一刻钟才行。你瞧把小郎君累的。” 柳福儿过去摸儿子胖乎绵软的小腿。 梁康忽的哆嗦了下,小腿一勾一勾的,像是有点抽筋。 “他才多大,你就折腾他,”柳福儿瞪了眼梁二,将手摊开,托着儿子的腿,力道轻柔的给他揉腿。 梁二摸摸鼻子,小声道:“我是说让他站着,可你也该根据具体情况机变呀。” 润娘翻着眼皮看他一眼,转了头,去柳福儿跟前。 梁二瞄了眼低着头的柳福儿,心里哀叹。 只怕刚才那个香香的澡要白洗了。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柳福儿半点也没有收手的意思,他试探道:“我去校场看看。” 柳福儿低应了声,头也不抬。 梁二心里叹气,悔不该一时得意,结果坑了自己。 他郁郁来到校场,此时正是午歇,能容纳几千人的场地空空,便是看守都寻个阴凉地方打盹。 梁二一脸严肃过去将他踢醒。 看守从椅子上一骨碌起来,见礼:“都尉,你回来了。” 梁二嗯了声,道:“人呢?” “他们,”看守看了眼空地,反应极快,“我这就去叫。” 梁二扫他一眼。 看守立刻明了,一路快跑的直奔营地。 不到小半刻,兵士们便从几处营地涌来。 梁二立在高台之上,冷眼瞧着他们慢吞吞找队形。 待到都站定了,他上前两步,温声道:“我离开这里许久,大家都忘了我了吧?” “都尉好,”兵士们的声音响亮整齐。 “好,”梁二呵了声,猛地拔高嗓门,道:“你们都散漫成这样,我能好吗?” 音波从高台扩散,带着回响,如同冲击波,一圈圈震荡众人脑壳和心灵。 偌大的校场,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梁二背着手,缓缓睃了圈,道:“回去,重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做好事得留名 六月一过,便是立秋。 按照惯例,农忙过后,各家都要张罗家里的大事。 只是今年瘟疫横行,流民游荡,江陵城的收成十分惨淡。 百姓们认定今年不是个好年头,一致将添人进门一事往后顺延。 谢大心里也有计较,便在某天柳福儿来府衙时,提及这事。 柳福儿对这些讲究并不是很在意,便问:“你怎么想的?” 谢大笑道:“一年变数太多,还是早些把事办了,心里稳当。” 柳福儿笑眯眯道:“正巧我前两天才去问了大师,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她道:“梁二应该也在,还能一同参加。” “也好,”谢大点头,道:“物什什么一早就齐了,如此我便着人把东西挪过去。” 两人商讨了细节,便去各自准备。 待到成亲那日,柳福儿和梁二一早便赶到王二的小院。 待到王二迎亲回来,两人便以大家长的身份主持。 第二天一早,王二带着谢小娘子过来见礼。 柳福儿送了对手镯,温和的道:“你们两个少时都吃了不少苦的,以后要互敬互爱,一起好好过日子。接下来的余生,你们要相互扶持。” 谢小娘子用力点头,温驯的接过锦盒。 梁二就严肃的多。 “对娘子好些,早点开枝散叶。” 王二点头,“知道了,姐夫,我会努力。” 声音响亮的,便是立在门外的丫鬟都转头来看。 谢小娘子窘得脸颊泛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柳福儿薄嗔的白了梁二一眼,心说,这种话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交代一声也就是了,哪有当着新嫁娘的面,大张旗鼓的说呀。 入夜,柳福儿处理这几天积下来的公文。 梁二在她跟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 柳福儿搁了公文道:“你有事?” 梁二转过来点头,两只眼睛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福儿轻吸了口气,道:“我不是不让你走,只是再过几天山南那边粮食就收了。我一早就跟魏节度使打了招呼,他会想办法留下一船。” 她道:“你带着一起过去,到入冬前应该够了。” “娘子,”梁二瞪大眼。 梁帅在外行军已大半年,唐皇能号令的地方有限,边关的粮草从来都十分紧巴。 尤其今天流民四下流窜,各城郡的收成皆影响巨大,唐皇能分出来的粮定然就更少了。 只是如今但凡只要不傻,就都知道粮食的珍贵。 魏堰素来精明,怎滴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梁二道:“你用什么与他交换?” “能有什么?” 柳福儿笑道:“你忘了,我旁边有个供不应求的大山,只要从那儿运一船回来,便够粮食的钱了。” 柳福儿所指,便是距此不远的寻阳。 早前瘟疫蔓延,段郡守佯作全然不知,还拒绝收留流民,反而赶往江陵的恩情,她可是要报答的。 “辛苦你了,”梁二摸摸她耳垂,柔声道。 “为了你,不辛苦,”柳福儿笑回。 梁二一脸感动,抱住她,柔柔的亲吻。 柳福儿淡笑领受。 翌日,柳福儿来到府衙。 谢大递给她一封朝廷下发的公文。 柳福儿一扫而过,道:“峡州和襄州都离咱们这儿不远,既然他们也爆发瘟疫,怎滴不派人过来求助?” 谢大将公文收好,道:“有件事我没与你说。” 他道:“年前时,我经过峡州,咱们的船险些被扣。” 柳福儿眯了眯眼。 谢大笑道:“我猜他大抵是觉着咱们不会援手,这才绕了个弯子。” 柳福儿轻哼一声,心里万分鄙薄。 她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吗? 她道:“那襄州怎么回事?我记得那位郡守跟梁家关系不错。” “听说早在年初,两家就结成亲家。” 柳福儿微张了张嘴。 所以他们这是要联手了? 想想两州所处位置,柳福儿顿时不好了。 她道:“我去寻包娘子,你立刻寻些好手跟船,让他们护送包娘子去剑南。” 谢大道了声是。 柳福儿脚步匆匆的直奔包娘子那间药香满溢的小院。 包娘子正在晒药,见她过来,便撒手过来,道:“怎滴了?” 她十分自然的把手搭在柳福儿腕上。 柳福儿一翻手,拉住她,道:“把早前整理的,关于这次瘟疫的记录和方子拿着,我送你去剑南。” “去哪儿作甚?” 包娘子诧异。 柳福儿心急,便道:“你先去拿,咱们路上说。” 包娘子只得带着东西随她出门。 路上柳福儿将两州特地兜了个圈子的事讲了,又道:“这是千古扬名,造福一方的功德。谁能担保没人起贪念?“ 她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只有小人一把。” “你带着东西过去,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把你们的功绩给占了。” 包娘子侧目盯着她,笑了。 “你笑什么?” 柳福儿瞪她。 包娘子摇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他们故意找唐皇来压你,才故意找事。” “我是那样的人吗?” 柳福儿死咬着牙不认。 包娘子失笑,没揭穿她的嘴硬。 柳福儿道:“峡州襄州两城刚好一南一北夹着河道。” “他们联手正好形成一道屏障,万一他们使坏,完全可以把江陵挡在外面。” “这对我们十分不利。” 包娘子点头,心说这跟她去剑南抢占先机有什么关系? 柳福儿道:“你们可是拿生命救人,总要让人知晓到底是谁做的吧。” 包娘子摇头。 好吧,算她解释通了。 她道:“那城里的郎中呢,也都一并署名?” 柳福儿点头,道:“这个我一早就准备好了,你把单子一并送去就行。” 两人说着话,来到府衙。 谢大已立在院子里等着,见包娘子过来,他将手里的信递过去,道:“把这个交给朱小郎,他知晓该怎么做。” 包娘子谢过,将信收好,沿着角门去阜头。 谢大叫住柳福儿,道:“我有些想法,想与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柳福儿朝包娘子摆了摆手,往谢大跟前行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怎么可以联合纵横? 两人相携进了屋里。 安坐之后,谢大道:“峡州和襄州关系实在太近,尤其峡州。” “要想往山南去,峡州旁的河道便是必经之地。” 柳福儿点头,道:“你打算怎么做?” 谢大道:“此次之事便是机会,我们可以以梁家故交名义,将郎中全派往襄州,城主可以写信往峡州,说明情况。” 他道:“此时天气炎热,瘟疫定会更加凶猛,早几天晚几天,情况会相差巨大……” “不行,”没等谢大说完,柳福儿便否了。 “百姓是无辜的,”她道:“那些人为了私心,可以无视百姓的命,我们不可以。” “不然岂不跟他们一样了吗?” 谢大轻叹了口气,道:“我就猜到你会拒绝。” “那就各派一半吧,”他道:“不过细节由我斟酌。” 柳福儿吸了口气,微微点头,道:“别太过分,也别牵扯到百姓。” “我尽量,”谢大笑着点头。 柳福儿起身,谢大又道:“早上时接到魏郡守来信,他已提前收了些粮,问我们几时要。” “尽快吧,”柳福儿想想又道:“咱们现在有多少粮?” “除开平日开销,应该够柳家军一月所需。” 言外之意,要是去打寻阳,还是可以支撑的。 柳福儿斜眼看他。 有时候真觉得他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大含笑,道:“城主尽管礼下于人,其他的有我。” 柳福儿微翘嘴角,又强自压回去,道:“那就有劳谢长史了。” 柳福儿摇了摇头,快步出去。 谢大笑着送了柳福儿,回转来叫娄大,道:“去问问王百夫长,这次瘟疫之事,哪些郎中做事比较稳妥尽心,哪些偷懒耍滑,做事糊涂。” “不用问王百夫长,我就知道,”娄大是本地人,又干的人力活计,每日里见过的听过的不知多少,对各坊市的家长里短皆信手拈来。 谢大淡笑道:“那正好,你将我说的分成两拨。” 他略微凑近到娄大耳边,低声吩咐。 娄大认真的记在心里,末了道:“长史放心,我一准办妥当了。” 他快步往府衙外去。 下晌时,两艘快船一前一后出了城西的卡口。 娄大悄然回到府衙,正要进去,子输将他拦下,道:“长史正在谈事。” 娄大笑着退后两步,去回廊等着。 子输转眼看他,想了想又过来,道:“这边说不好几时结束,你若没有急事,就等明天再来。” 娄大点头,走到通往大门的甬道上,顺风听到吕三郎的声音从厅堂里传来。 他转过头,正好看到吕三郎的身影。 他微挑了下眉头,又朝子输笑了笑,才出门。 绕过府衙,他立在墙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吕三郎满脸通红的出来。 他歪头端量吕三郎,若他眼睛没瞎,这吕三郎绝对是吃过酒了,且还没少吃。 娄大心里泛着嘀咕。 吕三郎那一帮素是靠着家里蒙阴,耀武扬威。 要说做事,可比不上自己。 谢长史到底有什么事要跟他商议? 娄大边走边琢磨,直到进了家门也没能想明白。 而在府衙,谢大面色微凝。 他叫来全四,道:“前几天,徐家有船来,这事你可知晓?” 全四点头,道:“徐家不是来给小郎君送贺礼嘛?” 他看谢大,这事大家都知道啊。 谢大道:“送贺礼的船当天便出了城,其后还进了一艘从淮南来的船。” 他道:“是伏家三郎带着师友,偶然途径这里。” “你可记得?” “是有这事,”谢大病愈之后,全四便负责城里治安。 不过他的管辖有点广泛,下属也遍布各处,主要任务便是暗查细作。 “那你手底下的可曾探知,那里面有一个是杜家的远亲?” “这个我知道,”全四道:“不过他那说辞经不得考究,我估计就是跟杜家沾亲带故,也是出了五服的。” “不可大意,”谢大面色微凛,道:“你可别忘了,城主可还赏了杜郎君一刀呢。” 全四轻咳一声,那个他怎么能忘呢。 船舷上的血,他也有份收拾的。 据说,杜五现在可是三条腿呢。 “我这就派人去淮南,仔细打听一下。” “再查查那个符家吧,”谢大道:“如今这地界,符家也还勉强排的上号。” “我这就去办,”全四要走又被谢大叫住。 “我送了些人去峡州,这段时间你留意些,适当时候帮着鼓噪声势。” 全四点头,快步出门。 谢大交代这几件事,除开最后一个,其他两个都费时费力。 他必须尽快进行才行。 而在城主府里,柳福儿命重槿尽快赶出些热天也能放得住的吃食。 赤槿将这段时间赶出来的秋衫冬袄全都打进箱笼。 老常则去寻船,只会每日往府里送菜的菜贩多送些菜来。 梁二悠哉的去了小跨院,继续陪着梁康玩儿靠墙站,你追我跑游戏。 还真别说,经过这些天的折腾,梁康走路明显稳当了,就连叫羊,发音也往娘上偏了。 第二天一早,梁二登船离开。 负责卡口的兵士依照惯例检查,当看到梁二,众人皆背脊一紧,皮顷刻绷紧。。 这段时间,经过梁二的荼毒,柳家军的面貌焕然一新,便是才刚加入不久的兵士,如今也都精神满满。 梁二淡淡点头,示意开卡。 兵士万分恭敬的送梁二出城。 待到船走远,兵士们长吐了口气。 有个胆小的,还偷偷抹了把汗。 吕三郎正巧经过,见众人如劫后余生一般,便道:“怎滴了这是?” 兵士示意卡口,道:“梁都尉走了。” 吕三郎眼睛瞠大。 梁阎王走了,那不就是说操练可以偷溜了? 他美滋滋的一摆手,去府衙汇报情况。 全四听完,心里已有了点数。 吕三郎等了片刻,见谢大没再吩咐,便道:“长史,你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谢大微微点头。 吕三郎嘿嘿一笑,转了身,急吼吼的要往家奔。 为了监视那人,他昨晚就小眯了会儿,这会儿可困着呢。 谢大见他走得方向不对,便道:“他这是去哪儿?” 全四淡笑道:“都尉不在,他们这些人可不就放羊了。” 谢大侧眸,道:“梁都尉走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小宝贝的启蒙(月票加更!) “今早走的,”全四说着站起身来。 却见谢大也跟着起身,便道:“长史,你这是要去哪儿?” 谢大看他道:“从打咱们夺下这里之后,淮南一直没有动静,便是徐四郎君送东西,也只是以个人名义。” “现而今,符三却带着淮南书院的人来,且其中还有与杜家有关的,你不觉得奇怪?” 全四眨巴下眼。 便是觉得奇怪,才第一时间查了。 但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谢大提步往前,全四步步紧跟。 “都尉出城了也好,若真有个意外,咱们也能推脱出去。” “你是说,”全四了悟,忙压低音量道:“你想让他出手?” 谢大侧眸,问:“有何不可吗?” 全四哪里敢说不。 他急忙摇头,并送上恳切赞同的眼神。 谢大微勾嘴角,暗道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兵。 初时,才一见梁二,第一感觉便是跋扈傲慢,典型的纨绔子,但是处长了便知道他其实心肠很软,人也很好,只是有点别扭,不善表达。 至于全四,说起来两人真正熟悉,还是在他痊愈回来府衙之后。 开始时,他便觉得这人看似有点呆,但其实如狼一般的警惕戒备,可接触多了,就知道,他这人还真是有点呆,有时候还有点小可爱。 谢大转了眼,道:“我去追都尉,你留在儿盯着。” “他们是打着游历名义出来的,不会在城里多待。” “打听清楚行踪,立刻传信。” “放心,绝对办妥,”全四赶忙保证。 这事可是事关梁二,他要不办妥,别说别人,就是周小六和郑三也能把他生撕了。 谢大疾行出去,片刻他又急忙转回来,道:“若城主问起,照实禀告就是。” 全四点头。 这个便是他不交代,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谢大笑了笑,又快步出去。 全四则从角门出去,拐了几道弯,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厢,柳福儿还不知道自家属下谋算的事情,她正陪着梁康玩你追我跑。 梁康腿短人小,脚还没力,只能歪歪斜斜的踉跄过来。 但每次扑到柳福儿怀里,柳福儿都奖励的亲他一笑。 感觉到母亲的温暖,梁康笑得特别开心。 玩到他额际出汗,小衣裳也有些发潮,润娘便道:“娘子,让小郎君歇歇吧。” 柳福儿罢了手,三人进去屋里。 看着润娘给梁康换衣裳,柳福儿道:“你太娇惯康儿了,这样对他并不是好。” “娘子,”润娘抬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摆手道:“我并不是说你不该宠他。” “只是康儿是个郎君,即便他还小,但他心里是明白的。” “他知道你对他没有底线,就会越发放纵,这对他的成长并没有好处。” 润娘眨巴眨巴眼,懵懵懂懂。 “那要怎么做才好?” 柳福儿想了想,道:“我回去写个规矩,你照着上面的条款执行。” 润娘点头,想了想又道:“娘子,小郎君还小,你定的莫要太难了。” “好,”柳福儿含笑。 看得出润娘是把康儿当亲弟弟一样的疼爱,所以才敢跟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吃过午饭,梁康便要午睡。 柳福儿回到自己屋里,绞尽脑汁,想给儿子编个最符合他这个年纪,最好可以玩学结合的办法。 奈何,她不是这块料,折腾到梁康睡醒,除了地上一片的纸团,就再没有收获。 赤槿见她愁的不行,便道:“娘子不如去问问孟夫人,或许能有法子。” 李富尔想了想,觉得这话极为有理。 她收拾好揪乱了的头发,去小跨院。 孟氏这会儿才刚起身,脸上还带着些慵懒。 得知柳福儿来意,她不由笑了。 “康儿才多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小了,”柳福儿道:“小孩子这时候脑子最为活跃,多锻炼,对他以后很有好处。” 她道:“我来就想知道,你家里子嗣众多,这方面应该有章程吧?” “还真没有,”孟氏道:“孟家郎君都是在四岁左右开始启蒙,但在那之前,就是奶嬷和丫鬟跟着。” 她道:“你说的什么边玩边学,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柳福儿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都没有,那她就憋吧。 憋出什么样,算什么样。 柳福儿重又回去,绞尽了脑子回忆曾经似乎也许大概听说过的育儿知识。 赤槿从外头回来,递上封信,道:“娘子,定州崔家给你来信了。” “谁?” 柳福儿抬起头,道:“赶紧拿来。” 赤槿将信递上,见柳福儿的嘴角缓缓上扬,便也跟着笑起来。 看完信,柳福儿舒了口气。 她提笔写了封信,让赤槿尽快送去定州。 而后乐颠颠的去小跨院寻儿子玩。 老常从外面过来,道:“福娘,全府吏求见。” “他怎么来了?” 柳福儿看了眼天色,安抚的拍拍梁康,起身随老常去前厅。 全四行了个礼,起身道:“城主,符三郎和从淮南过来的师友在城外遇难了。”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 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全四看了眼周围,见咩有旁人,便上前半步,低声道:“谢长史和都尉也在城外。” 柳福儿嘴巴微张,同样小声道:“你别告诉我,是他两干的。” 全四微微点头。 柳福儿吸了口气,道:“为何这么做?” 梁二虽然做事有些急,但他很有分寸,谢大更是持重谨慎之人。 她相信两人这么做,定然是有缘故。 全四将谢大分析告诉她,道:“据眼线探察,那人的确往淮南传了信,用的是信鸽。” “他连束脩都要学院免除,如何有财力养那东西?” 他道:“我觉得谢长史怀疑的对,应该是杜五在暗中使坏。” 柳福儿点头。 想想又笑了。 “这杜五还挺能忍,到现在才出手。” “城主,”全四见她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都替她着急。 柳福儿看他一眼,笑道:“没事,他早前利索都斗不过我,这会儿就是多一条腿,我也不怕他。” 第三百六十五章 搞事情?那就一起来呀! “那咱们该怎么做?” 全四忙问。 “不急,”柳福儿道:“先去给符家报信,让符家把人领走。” 天这么热,万一放坏了,有味不说,还有可能把才撵走的瘟疫给招回来。 那可就不好了。 全四咧嘴,道:“那个,他们没死。”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忽的笑了。 “那也得去通知一声。” 全四答应着快步出门。 柳福儿拢了拢披帛,就近坐下。 从她打折杜五的腿,一晃都几年了。 要是真想报仇,也不会等这么久。 当然也不排除那阴毒小人自知不能匹敌,暗搓搓的想要卧薪尝胆,趁她不防,来个十年不晚。 柳福儿无意识的捏着手指。 保养不错的指尖被她暴力摧残的泛红。 半晌,她吐了口气。 算了,这会儿杜五还在淮南,一时也过不来。 还是先琢磨下近的吧。 她从府邸转去府衙。 才一进去,就看到娄大和吕三郎在说着什么,两人面色都有点难看。 她走过去,道:“这是怎么了?” 娄大见是柳福儿,忙施礼道:“无事,我与吕队正说些闲事。” 柳福儿看吕三郎。 吕三郎微一撇嘴,点了下头。 “既然你们都没有,那就帮我做点事吧,”柳福儿道:“这两天街面不太平,你们去转转,莫要让不法之徒闹事。” 娄大领命,利落的走了。 吕三郎行了两步,斜眼见娄大出了大门,便倒退着回来,小声道:“城主放心,我定然盯牢了符家。” 柳福儿笑了笑,道:“不光是他,还有别家,维护治安才是最重要的。” 吕三郎赶忙行了个标准的礼,阔步出门。 才下台阶,就见娄大立在那儿,盯着他看。 “看什么?” 吕三郎大咧咧的过去,用力碰了下他肩膀,硬生生把他撞开。 娄大转眸,看他背影,总觉得他似乎是知道点什么。 娄大去寻了队里的兄弟,将柳福儿的吩咐告知,又道:“小五,你去盯着吕三那边,看清他们干什么,回来告诉我。” “没问题,”小五一溜烟的跑了。 另一边,吕三郎也在交代他的那群兄弟。 不过与娄大不同,他是知道些许内情的,当下便着重叮咛,不论是挂靠上去的,还是八竿子打不着亲眷的,只要跟符家沾边的,那就不能放过。 众人齐齐应声,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外冲。 瘟疫过后,城里气氛回升。 这时偏偏梁二回来了。 这群浪荡子没等出去嘚瑟,就被梁二圈在校场,没完没了的操练。 如今有了柳福儿的命令,就等于握着把尚方宝剑,只要老能怎么浪就怎么浪。 于是乎,江陵城的街面上顿时多了一批闲晃着,不是闲汉的闲汉。 傍晚,娄大等人回到营地。 几下一碰头,除开劝了一场邻里的口角之外,就是符家派人去城外带人回来。 维护好秩序,也就再没有什么事。 没多会儿,小五也赶了回来。 听说吕三郎一群除开在街上横晃,就是去喝酒,娄大皱起眉头。 他道:“小五,你辛苦一下,再去盯着,最好能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五点呕吐,又冲了出去。 众人看娄大,见他没什么吩咐,也就散了。 程二等众人走远,才过来道:“大郎,有必要这样吗?” 他们如今已经脱离了靠卖把子力吃饭的时候,虽说那群人有点讨厌,但也只是这样,毕竟除了最初的那场冲突之外,人家也没再做过什么。 “你懂什么,”娄大瞪眼,道:“你当我们现在就安稳了?” “你可听到城主说把我们收编?” 他道:“要是凡事总被他们抢在前头,你说,咱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程二垂下眼,不说话了。 娄大看他一眼,抓身走了。 翌日,两个小队各自出发。 待到傍晚,柳福儿叫了娄大和吕三郎来,道:“这两天外面情形如何?” “禀城主,一切都还好,”娄大如此回答。 吕三郎则两眼放光,道:“符家老爷派人去请郎中,只是咱们城里经验老道和擅长正骨的郎中都不在,只有房家的长子过府扶了脉。” 柳福儿点头,道:“怎么样?” “没有大碍,”吕三郎道;“我去问过了,只是一时溺水,又不慎砸了腿,吃几服药,多养养,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其他人呢?” 吕三郎咧嘴,“巧得很,也都伤了腿脚。” 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很明显。 这就是故意要告诉符家,他们就是被人打的。 这么孩子气的事,谢大干不出来,定是梁二犯浑。 她站起身,往家去。 杀鸡骇猴,有时候杀不杀鸡,要取决于鸡聪不聪明。 吃过晚饭,柳福儿来到书房。 练了会儿字,又写了封信。 第二天早上便让孙礼送走。 又两天,谢大悄然回城。 柳福儿听说便来府衙寻他。 谢大一早就有所准备,见她便道:“对不住,没事前跟你说。” “你做得对,道什么歉,”柳福儿摆手,坐定了道:“是我疏忽了,多亏你从旁补救。” 谢大弯了唇,笑道:“我也就是动了动嘴,真正出力的是都尉。” 柳福儿摇头,略过这话题,道:“杜五那人就像条狡猾的毒蛇,一旦出现,后面定跟着后招。” 她道:“咱们投鼠忌器,本就顾忌多多,所以我打算先安内。” “符家应该很快就顾及不上这些了,”谢大将手边墨迹还未干的纸递过去。 柳福儿看了一遍,道:“你要提高城中商铺的赋税?” 谢大点头,道:“地方不同,定价也不同,所得的银钱也各有不同。” “东城西城两边皆是家有薄资的商贾和官员,同样都是一块玉珏,在这边最少要卖一贯钱,可若放到南北边的坊市,能买五百文都是高价。” 他道:“我以为应该适量压低南北两边赋税,提高东西便的赋税。” “可行,”这样算来,赋税并没有少,对她并没有损失。 且他们既然筹谋着搞事情,那就大家一起来好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几多欢喜几多愁 符家,符大面色沉沉的端坐书房里。 符大长子立在下首,道:“阿耶,这定是有人针对。否则一行七八个人,怎能全都伤到脚?” 且还都是同一个地方。 符大盯着门边的高大花瓶没有吭气。 “正是如此,”次子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儿子痛苦的哀叫,忙道:“阿耶,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符大目光微闪,道:“你想怎么算?” “你要怎么算?” 他道:“你还不明白吗?” “这是有人知道了咱们要干什么,在给咱们下马威呢。” 他用力跺着拐杖,发出咄咄声响。 长子微张了张嘴,道:“莫不是……” 符大瞪他一眼,止了他的话头,道:“不然你以为呢?” 长子瞬时不言语了。 次子见大兄怂了,不由发急,他道:“我们做了什么?三郎又做了什么?” 不论暗地里怎么盘算,他们也都还没动手。 明面上,他们可就是过来游玩的。 长子看了眼弟弟,道:“阿耶,二弟说得没错。” 他道:“我们该摆正姿态,请城主为我等做主,找出恶徒才行。” 符大抿了嘴没有吭气。 “我这就去,”次子起身往外行。 长子看了眼父亲,见他没有阻拦,心里不由盘算起来。 符大又沉默了许久,才道:“让大郎陪着成氏回家探亲吧。” “阿耶,”长子微讶。 现在还没到这地步吧。 符大道:“照我说得做。” 他道:“住个对月,若家里无恙,再回来就是。” 他有些疲惫的摆手,长子微微吸气,安静的退了出去。 书房里一片安静,符大撑着拐杖,来到窗边。 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张着阔大的树冠,将半个院落都笼在在阴影里。 符大缓步走到外面,闭着眼,闻空气里微凉的气息。 府衙里,谢大微笑的听着符家次子的申诉。 待到他缓口气,谢大温文有礼的抬手,道:“天热气燥,符郎君先润润嗓子。” 待到他喝了两口,谢大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稍后便会知会人去城外搜寻。” “如此就多谢了,”符家次子拱手,道:“不知几时能有结果?” “这个,”谢大面带着些难色,道:“如今的时局郎君也知晓,流民变成流寇的比比皆是,令郎遇袭之地又离城过远,我们人手有限,只能尽量。” “那就是没有期限了?“ 符家次子声音猛地拔高。 谢大不悦皱眉,道:“符郎君,令郎遇袭,我知你心焦。但是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总不好要所有人都丢了事情,去帮你寻贼匪吧?” 伏家次子瞪眼。 他几时说要所有人都去了。 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做贼心虚? 谢大道:“实不相瞒,令郎遇袭的地方,早在发现令郎之时就已经搜过,周围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他道:“好在令郎并没有大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符家次子气得胸脯一阵起伏。 合着他儿子遇袭,还得谢谢他们手下留情呗。 谢大拿了案几上的公文,含笑示意。 “告辞,”符家次子直接起身走了。 “慢走,”谢大悠悠送了句,便埋头忙自己的,便是人走远也没抬眼。 吕三郎从外面进来,正好跟符家次子碰了个对脸。 他笑眯眯招手,结果收到张冷脸。 遥望他走远的背影,吕三郎暗道了句活该。 日子过得极快,眨眼便到了月初。 谢大将赋税的条款修订的更加严谨之后,得了柳福儿应允,张贴在各个坊市门口。 得知消息的众多商贾全都炸了锅了。 南北向的商贾欢喜无比,若照当下规矩,他们每月至少可多半贯钱的盈余。 一年下来,数目也是可观的。 东西坊市的则气得不行。 这样一来,他们就等于每月至少多交几贯钱的税款,多了可能还要十几贯。 这就等于硬生生从他们手里抢肉啊。 早前马家人在时,便是贪婪,也有个底线。 这么肆无忌惮的欺凌,实在是不能忍了。 没等过晌午,这些人四散着寻关系,找门路。 想凭借压力,让府衙收回这项政令。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自以为的靠山非但没有替他们出头的意思,反而还派人过来呵斥。 来人行事并没有遮掩,呵斥的声音几乎传到街市之上。 消息在东西坊市里蔓延开来也是必然。 章二老爷听到管家回禀,不由大笑。 管家笑道:“老爷英明,听说公告才一贴出,城南坊市的铺面立时就涨了一倍,据说还要再往上涨呢。” 章二呵笑,道:“把东西坊市的物什挪大半去城南和城北的铺子,东西坊以后就留下酒楼和杂货铺,其他的,都改成茶酒铺子。” 管家躬身称是,退去外面。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章二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舒心的吐气。 早前他也是想要赌一口气,想着宁可不赚钱,也跟这群小人划清界限。 没想到,反倒歪打正着。 府衙里,柳福儿和谢大坐在正堂。 吕三郎和娄大葛大等人分别去几个坊市打探。 葛大在城北最熟,几个坊市里都有他熟人。 但再熟,也没有身为当地人的娄大熟。 一番探问,他最先回来。 柳福儿问:“怎么样?” 娄大笑道:“大家伙都高兴着呢,都说城主英明,有两个酒楼还有意思离开符家,问我能不能行呢。” 柳福儿微笑道:“如今挂靠谁家,也都要交税,他若想离,尽管离了就是。” 娄大啊了下,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可那样符家能让?” 这些商贾每年可都给符家不少的银钱呢? “为何不让?” 柳福儿表情微冷。 谢大笑道:“这江陵城可不是谁的一言堂,若有冤,来诉就是。” “这太好了,我代南城的大家伙谢两位,”娄大行了个大礼,道:“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他郑重一礼,与葛大和吕三郎擦肩过去。 吕三郎眼见,瞄见他眼角的红,不由诧异。 这家伙也太废了,就这么个差事也办砸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待到回禀完事情,吕三郎琢磨了下,转去营地。 不想娄大不在。 待到天色擦黑,吕三郎的耐心降到平生的最低点时,娄大才姗姗归来。 “你这是躲去那个旮旯哭去啦,”看到娄大瞬间,吕三郎的情绪顿时喷泄出来。 娄大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 “你找我有事?” 吕三郎哼了声,道:“没事不能来啊?这是你家?” 娄大忍耐的把视线从他身上滑过,道:“行,那你继续,我还有事,就少陪了。” 他探头去营帐,叫了程二,转身要走。 “哎,你等会儿,”吕三郎一把扯住他。 娄大转眼看他。 吕三郎甚是不自在的咳了声,道:“城主和谢长史人都很好,些许小事,他们不会往心里去的。” 娄大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 吕三郎瞪起眼睛,道:“说人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他甩开娄大的手,大跨步走了。 娄大呆了一瞬。 真的好想好想揍他。 怎么办? 程二从后面过来,道:“队正走吧。” 娄大转头,一脸凶光。 程二唬了一跳,道:“怎么了?” 娄大恢复平常神情,摇头,道:“跟我去趟云来酒楼。” 程二诧异,道:“你去那儿作甚?” 娄大将柳福儿和谢大的话转述一边,又道:“城东几个挂在符家的掌柜都答应离开,你姐夫不是在运来酒楼帮厨吗?让他帮我引荐一下。” “你这怎么还跟符家杠上了?” 那可是连跺脚都不用,就能轻易碾死他们的人家。 程二脚有点软。 娄大扯住他,道:“不是我杠上,是他们跟城主,跟谢长史杠上了。” 他放低了音量,道:“你别忘了,符家人遇袭之前,长史可是出了城的。” 程二神情一凛,闭嘴不语。 娄大头一摆,道:“赶紧,再过会儿就该宵禁了。” 两人随即加快步子,往城南行去。 府衙里,柳福儿收拾案几上的公文,准备回去 转眼见谢大那边还亮着灯,清瘦的身影落在窗子上,偶尔低头,似乎在写着什么。 长时间端坐,腰际一阵接一阵的酸痛。 柳福儿痛苦的伸了懒腰,道:“时辰不早了,回吧。” 谢大抬起头,复又起身,打开门。 “你先回吧,我把手头的这点做完就回。” 柳福儿摇头。 瞧她这运气,随便一捞就划拉着个任劳任怨,加班加点,又严格执行今日是今日毕原则的好下属。 查漏补缺是常态,偶尔兼职敲闷棍,捎带还给库房添加点收入什么的。 这么能干的属下,得好生爱护才行。 回到府里,柳福儿盘算了下日子。 派出去的人这会儿也该到贺州了,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 而此时,正在贺州查探的两人正跟着人潮看十里红妆。 待到新嫁娘的船队缓缓驶远,两人面面相觑。 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为什么这种事要被他们遇到? 这到底要怎么回禀? 两人欲哭无泪,酝酿许久,才把消息传回去。 娄大接到信,片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城主府奔。 柳福儿才要准备安歇,听闻来了消息,急忙让赤槿去拿进来。 打开竹筒,将信看完。 柳福儿幽幽叹了口气。 赤槿见她这般,顿时预感不好。 她道:“莫不是那位宋娘子还在等长史?” 柳福儿摇头,道:“人家如今都是韩宋氏了。” “那就好,”赤槿露出个发自心底的笑意,道:“这样十娘子也就不会伤心了。” 柳福儿却没有半点喜色。 “你高兴的有点太早,”她道:“咱们看谢大郎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是最佳夫婿的不二人选。” “可在那些娘子的亲人眼里,那可就未必如此了。” 她道:“便是没有双亲,没有亲族这一条,就足以让人犯嘀咕了。” 赤槿微微皱眉。 柳福儿道:“当然,阿娘和阿耶素来不看这些旁枝末节,但该说的也还是要说清楚。” 柳福儿坐去梳妆镜前,梳拢头发。 赤槿赶忙过去帮忙,很快挽了个发髻。 柳福儿便立刻往司空八郎的院子行去。 赤槿跟在后头,瞧着柳福儿越走越快的步子,暗自嘀咕。 不论娘子嘴上说得多么漂亮,这心里大抵也是没有底的吧。 院门口,守门的婆子正准备关门。 见柳福儿过来,忙行礼问安。 柳福儿略一点头,问:“大兄和阿嫂可歇了?” “还不曾歇,”婆子说着拉开了门,引柳福儿往里行。 候在门边的丫鬟则赶紧向里禀告。 柳福儿行到甬道中央,便停下来,转而去一旁的花架下。 婆子赶忙拿来软垫,垫在下面。 喝了小半杯甜浆,司空八郎一身常服出来。 “这么晚了,怎滴过来了?” “可是有事?” 司空八郎说话坐定。 柳福儿嗯了声,道:“十娘的事,阿娘和阿耶可有打算?” 司空八郎看她,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十娘正当花信之年,我有心从中牵线,只不知家中是否另有安排。” 司空八郎目光一闪,道:“你说的人该不会是谢大吧?” 柳福儿挑眉,“谢大处事稳重,待人又和气,十娘性子跳脱,还有些孩子气。我以为,两人的性格刚好互补。” 司空八郎垂眼,道:“谢大的确不错,我与你说实话,我其实也曾有这个想法。只是他那个家族……” 他拧着眉头,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想哪天听到十娘发生什么事。” 柳福儿抿嘴,明了他的意思。 谢大的出身不低,即便本朝刻意压制门阀。 可一个敢拒绝前朝皇族提亲的家族,便是没落了,也不比当下的徐家差多少。 但现在,他的家族没了,幸存的就只他们兄妹两个。 由此可知,他们招惹上的麻烦有多大。 柳福儿沉吟了下,道:“大兄,你的担心我很理解,但我以为,没有必要。” 司空八郎抬眼。 柳福儿道:“如今是大争之世,几家并存,但就目前来看,他的仇人似乎不再这几家之中。” 第三百六十八章 怎么就非他不可呢! “你确定?” 于心而言,谢大这样的人才,司空八郎也是很中意的。 柳福儿微弯嘴角,道:“他从来都对自家的事三缄其口,我哪里知道那么确切?” “我只是根据他的态度推断的。” 只是猜呀,这实在有点儿戏。 那到底答不答应? 司空八郎烦躁的猛挠脑袋。 孟氏立在窗边,听了几句,想想小姑子这些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便也跟了出来。 丫鬟们忙抬着把竹椅过来,其上还铺着软垫和藤垫,边上还搭着薄薄的软毯。 柳福儿挑眼看了眼,又看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道:“你阿嫂如今身子弱,半点寒气也沾不得。” 柳福儿点头。 好吧,怀孕有理。 这碗狗粮,她干了。 “就你小题大做,”孟氏眉眼含情的看了眼司空八郎,白生生的手搭在腰上,似乎在扶着腰。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司空八郎赶忙把柳福儿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孟氏点头,道:“福娘说得不错。“ 司空八郎纠结着眉头,道:“可要万一猜错了呢?” 这可是他亲妹,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啊。 孟氏道:“你想啊,谢郎君早前就见过徐家郎君,可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就说明跟徐家无仇,他兄妹如今在这儿,自然也跟梁家无关,再有便是剑南山南。” “他都过去那么多次了,要是真有仇家,还能这么风平浪静?” 听着娘子娓娓道来,司空八郎脑袋频频点着,忽然忘了跟前还有个妹子在。 孟氏又道:“剩下的就是刘家和那帮子乱军。” “这会儿两边正打得热火朝天,谁知道谁以后能赢?便是真是刘家,又如何?” 被乱军一顿消耗,刘家的实力定然大损。 到时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司空八郎眨巴眨巴眼,没话了。 柳福儿看了眼这对夫妻。 好吧,话都让他们说了,她就听着好了。 “行吧,我这就写信回家,”司空八郎转去书房。 柳福儿给孟氏倒了杯甜浆,道:“阿嫂,还是你口才好,一开口,大兄就同意了。” 孟氏笑了声,道:“这就是在你眼前,十娘这事我一早就跟他说过,那会儿可给我好一顿训呢。” 柳福儿含笑。 便是在她眼前这般,也是为了给自家娘子长脸。 能把娘子放在第一位,自己退居其后的郎君,这当下可不多见。 “时辰不早了,我就回了,你也早些歇了吧,”柳福儿起身,往外走。 孟氏要送她。 柳福儿忙按住她,道:“自己家里,哪用送来送去。” 孟氏闻言,便笑着坐定,让自己跟前的贴身丫鬟送。 翌日,柳福儿来到府衙。 她将纸条拿给谢大,同时仔细观察他面部表情。 谢大只一扫,便将纸条看完,抬眼见他盯着自己,便道:“怎么了?” 柳福儿赶忙摇头,道:“那个,你也别伤心,天下何处无芳草,她不珍惜,自有珍惜之人。” 谢大弯了弯唇角,道:“她与我只差三个月,我还以为她一早就嫁人生子了呢。” 柳福儿轻嘶了声。 既然那么以为,那为何还要提,还让她派人去查。 谢大道:“不管如何,知晓她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听了这话,柳福儿突然就不想跟他说十娘的事了。 谢大好整以暇,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不想柳福儿竟出了门,转去正堂。 谢大呆了呆,复又一笑,转而低头料理公文。 傍晚,柳福儿回到家里。 重槿赶忙端来热腾腾的饭食。 柳福儿在桌边发了会儿呆,才咬着牙道:“去把十娘请来。” 重槿急忙去请。 没多会儿便带着司空十娘一同过来。 才一进门,司空十娘便咧了嘴,道:“柳姐姐,你叫我?” 语气忐忑又隐带欢喜。 手指紧捏袖子,薄薄的纱衣被她揪得皱巴巴的。 柳福儿看了眼赤槿。 赤槿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柳福儿轻吸口气,指了边上的椅子,道:“先吃饭。” 司空十娘乖巧的坐下,乌黑的眼珠一下一下的看柳福儿。 “柳姐姐,你不是有事吗?” 面对她一脸期待,柳福儿纠结的咬了咬唇瓣。 末了,她还是狠了心,道:“谢郎君不适合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呀,”司空十娘泣道:“你不是都跟大兄说要跟他提亲了吗?为什么又变了?” 晶莹的泪珠沿着她光洁的脸快速下滑,沿着她下颌的曲线,簌簌落下。 柳福儿腹诽,哪里又说提亲,只是说合适,到底成不成还要阿耶和阿娘来定啊。 不过看司空十娘哭得浑身颤抖,她还是抽了帕子递过去,道:“我是觉得你们两个合适,但是那是在他心里没人的情况下。” “我不在乎,”司空十娘哽咽不止,“我就是欢喜他。” “可我在乎,你大兄在乎,阿娘和阿耶也都在乎。” “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柳福儿拉着她的手,道:“两个人在一起,单方面的付出是不会长久的。“ “你就听姐姐的话,试着忘了他吧。” “可我忘不掉,”司空十娘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 “我也想忘,可我就是忘不掉。”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柳福儿道:“我忘不掉初一见他时的模样,也忘不掉他的笑,我走在路上,他会善意的提醒我,天黑路滑,还帮我清了路上的石子。” 她呜呜的哭,人都抽抽成一团。 柳福儿叹气。 这个谢大,实在是坑人。 好端端的,你提醒个什么劲啊,她跟前又不是没有丫鬟。 司空十娘哭得脸色煞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一般。 柳福儿唬得不轻,忙扶住她,道:“若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宋娘子,那你也愿意?” “愿意,”司空十娘点头如捣蒜。 柳福儿无语。 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多好啊,能让她这样。 她好言好语的安抚司空十娘,表示只要阿娘和阿耶同意,便会去跟谢大提。 这才哄得司空十娘暴雨转阴,吃了半碗羹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城主可是在取笑? 送走司空十娘,柳福儿有些郁郁。 洗个了略有些烫的热水澡,方才感觉好些。 一觉天亮,柳福儿懒懒起身。 正吃早饭,赤槿捏了封信进来。 柳福儿搁了筷子,道:“哪儿来的?” 赤槿递过去,道:“定州。” 柳福儿眉头一动,赶忙拆开来看。 赤槿立在她边上,看着她眉眼如初绽的昙花,瞬时舒展开来。 柳福儿收了信,快步去边上跨院。 赤槿看了眼只吃到一半的饭,快步去厨下,让重槿备些糕点。 小跨院里,梁康正坐在特制的小椅子里吃饭,看到柳福儿过来,他扔了调羹,叫着羊,就往她这儿奔。 柳福儿微弯下腰,等他走到自己跟前,才拉着他回到椅子旁。 润娘正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柳福儿示意润娘让开,指了还余下的几片,道:“你看,因为你刚才的马虎,你的小勺勺不能再用了。” 梁康眨巴乌黑的眼睛,懵懵懂懂。 柳福儿想起崔大郎的交代,让润娘再拿来个调羹,放软了语气,道:“这个给你,但你要保证下次注意,不让它再摔碎。” 梁康看看柳福儿,又看看调羹,伸出小手。 柳福儿把调羹给他,盯着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着调羹舀米糊。 待到吃完,他将调羹重又搁在桌上,力道明显轻了一点时,柳福儿露出笑脸,过去给他擦了沾着米糊的小嘴,将他抱过来,亲了下,道:“康儿真乖,阿娘才说一次就听懂了。” 梁康弯起眼睛,咯咯的笑。 小巴掌摸上柳福儿的脸,软乎乎,暖融融的。 柳福儿故意做出凶狠样,去咬他手。 梁康急忙把手拿开。 看柳福儿咬了空,他很得意,笑得小身子乱颤。 柳福儿作势不依。 梁康便把手又捂在她脸上,等到她抬起下颌,要咬时,他又赶忙将手挪开。 两人你来我往的玩了一会儿,柳福儿每每都咬不到,便撅着嘴,哼唧。 梁康咯咯笑得开怀,半晌他伸出胖乎小手,送到柳福儿嘴边。 柳福儿张开嘴,一边靠近一边盯着梁康。 梁康一脸认真,小手动也不动。 牙齿轻轻碰到他的手背。 梁康背脊微微有些紧,小嘴用力的抿成一条线,却还保持不动。 柳福儿的心顿时化成一汪春水,抱着梁康,用力的的亲他小脸。 真是怎么亲都不够。 小手得保,梁康松了口气,便也由得柳福儿亲个够。 赤槿看了眼天色,小声道:“娘子,时辰不早了。” 柳福儿这会儿眼里除了儿子就没别的。 她哦了声,道:“不急,晚会儿再去也成。” 母子两又玩了会儿,梁康便软软的打了个呵欠。 待到他睡下,柳福儿才摊开信,小声的将上面的条款一一说与润娘。 润娘垂着眉眼,在心里默记,有些不懂的,还一问再问。 待到柳福儿说完,她一边想着,一边复述。 竟然八九不离十。 柳福儿有些惊讶。 润娘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柳福儿摇头,道:“记得不错。” 她将漏掉的一点补充全面,道:“以后你就照着这些规矩去做,便是他哭闹,你也要斟酌,不可以太过宠溺。” 润娘赶忙点头 柳福儿摸摸她脑袋,看了眼儿子,这才去府衙。 谢大正交代吕三郎和娄大去东西各坊市巡视,见柳福儿来了,便示意两人出去。 两人朝柳福儿行礼,待柳福儿摆手示意,才转去外面。 柳福儿转脸,朝谢大笑笑,便去自己那屋。 “等一下,”谢大从案几后面过来,道:“才刚收到魏节度使捎来消息,田节度使最近动向有点不对。” “谁,”柳福儿挑眉头。 “河东的田宇?” 谢大点头。 “这怎么可能,”柳福儿笑道:“田节度使手握三万大军多年,真要反,早在当初乱军袭城之时便可借机自立,如何会等到现在?” “这只怕不是空穴来风,”谢大面色微沉,道:“早前我便听说,今夏河东连日暴雨,冲垮河堤,导致河水倒灌大片庄稼。” 柳福儿看着谢大,将他所说的在脑子里打了个转,道:“朝廷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没给边关送粮?” 谢大微微点头,道:“山南今年的粮食都囤在粮仓里,唐皇似乎另有用处。” 柳福儿眉头越发的皱紧。 边地战事未歇,唐皇不说好生抚内,反而还故意为难,这实在有点不太对劲。 “能确定这是唐皇亲自下得诏令?” “确实,”谢大道:“剑南已经去了人,将粮仓接管了。” 柳福儿低下头,脚尖轻轻划拉着地面,手来回的捏着。 “跟魏节度使说,让他先别急。山南和河东中间还隔着河中和鄜坊,田节度使便要打过去也要先过其中一地。” “这段时间已足够大家反映了。” 谢大目光闪动,道:“怕只怕邠州会趁机起事。” 山南的兵将安逸惯了,若汪家带兵突袭,只怕他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柳福儿嗯了声,面色淡然,“最近那边没来消息?” 谢大摇头。 柳福儿道:“汪家此刻正在闹内乱,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汪家那对兄弟不会冒着消耗自己实力的可能,贸然出兵的。” “再说不是还有大郎君吗?如今他烦事没有,纷扰不缠,正好舒散舒散筋骨。” 谢大眸色微闪,笑道:“这些日子城外出现几股流寇,不如让钱四叔带着他们去转转,见见世面。” 柳福儿含笑点头,复又摇头。 谢大叫了候在门口的兵士,命他去请钱四叔来。 柳福儿便提步进了他的官房,寻了个椅子坐定,道:“符家还没有动静?” “没有,除开请房家郎中过府换药,符家就再没放一个外人入府,”身为其中一个始作俑,谢大对符家自然十分关注。 “看来他们这是让你们给打通了?” 柳福儿呵笑。 谢大勾了勾嘴角,道:“城主这般聪颖,定然明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这样说可是在取笑?” 第三百七十章 跟风模式启动 第二天一早,钱四叔带着半数的柳家军出城。 没两日,城南和城北的坊市陆续有商贾来府衙坦言想要脱离挂靠关系。 民众有诉求,官府自然要帮忙解决。 谢大命吕三郎和娄大两队处理这一事情,负责将请来与其挂靠之人去府衙更改署名。 娄大一早就有谋算,当下便带着人前去符家寻人。 符家管家见来者不善,将人请去花厅便急忙去书房请示符大。 符大正在院子里拾掇花草。 听闻管家来报,他站直了身体,望着半空。 良久他道:“让人跟他们去把手续办了。” “老爷,”管家道:“这口子要是开了,那其他家定然也会效仿,那咱们的进项” 符家在城外也有地又产,但那都是靠天赏饭,还要养活大批的佃农。 而这些商贾的孝敬,则是不需花费半点精力,只要提供个名头便可以轻易得来的。 符大瞧出他的心思,道:“早前他们靠过来,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以少缴些银钱。” “现在则是不论是谁都要依规矩缴税,他们自然不会上个赶着再给自己找个主子。” “去吧,大浪淘沙,真正的金子总会留下来的。” 管家闻言心里不由忿忿。 早前马家当家之时,老爷可没少帮他们打圆场,现在瞧着没有好处了,就全都落井下石。 “好了,这种事遇上的又不止我们一家,到底会如何,且等着看就是了,”符大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办。 管家躬身一礼,放快步行去。 花厅里,随着娄大上门的商贾们久等不见人来,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有心里承受差的便小声问娄大,“莫不是符老爷不在?不然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娄大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轻不重的敲着案几。 一旁年岁有些大的男子轻咳着斜了适才说话的那人一眼,道:“你可知娄队正每日需要做的事情有多少?能随咱么过来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早前开口那人垂下头,再不敢吭气。 娄大含笑看着年岁大些的男子,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有时一个眼神已足以说明。 男子顿时得了鼓励,他略微提高些音量道:“今日我等既然来了,便要寻一个答复。若符家不允,明日我等再去府衙,定要求个公道。” 他面色威严的看着众人。 在座的商贾心知来到这里便等同跟符家撕破了脸,便也跟着点头。 符家次子进门时正好听到男子尾音,他迈步进来,道:“什么公道?” 屋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符家次子环顾一圈,道:“我这眼有些拙,几位这是……” 他抬起右手,手指轻点脑袋,做思索状。 管家上前道:“二郎君,这几位都是城南和城北开铺面的。你忘了,分给丫鬟小厮份例里的蜜饯果子,还有些散碎的小食,有些便是他们这里送来的。” 伏家次子轻哦了声,道:“莫不是你们去人家铺子拿了吃食,引得他们前来追讨?” “哪能呢,咱们府里不论何人,便是倒夜香的婆子都知晓,绝不随意拿人一针一线,”管家道:“那些蜜饯果子可都是他们巴巴送上来的,我几次三番的给钱,可他们都硬是不要呢。” 伏家次子点头,转眼看众人。 言外之意以呼之欲出。 商贾们皆躲闪开来,不敢看符家人,更不敢看娄大。 娄大佯作没听出符家一唱一和的嘲讽,淡声道:“我们的来意想必符郎君已经知晓,此时天色不早,还请符郎君随我等前往府衙,早些将事情料理了。” 符家次子面色淡淡。 一个苦力而已,他能来与之打个招呼就已经给足面子,再多,且看能不能受得起了。 管家急忙上前道:“此等小事何须劳师动众,”他转头叫来个小厮,道:“你去把事料理了。” 小厮忙拱手应是。 符家次子朝娄大略一拱手,便转头走了。 管家笑呵呵的拱手,紧随而去。 一屋子的商贾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娄大轻咳一声,也提步出门。 年长那位急忙拉着跟前几个跟上,余光则在瞄着那小厮,见他也跟着行来,这才放下心。 众人来到府衙,没出两个刻钟,商贾们便拿着崭新的契书,欢天喜地的离开府衙。 府衙外,一早就有许多人盯着,顺利换了契书的消息没等天黑便已传扬开来。 另有几个比较相熟的商贾,还在宵禁之前遮遮掩掩的去寻这几家谈问究竟。 当得知确实之后,众人的心也跟着活络起来。 第二天一早,有门路的便找到吕三郎和娄大,希望他们帮忙出面更改契书上的名字。 一时间,东西两城的坊市人流不断。 不是来府衙办理手续的,就是去正在去办手续的路上的。 而在城外,钱老四带着柳家军在方圆百里打了几个转,也没能寻到什么流寇。 出来时带着的粮草已消耗得差不多,他便想要打道回府。 王二没能建功,很有些不甘,便道:“四叔,咱们粮食还够几天,要不咱们去趟西边吧。” “去那儿作甚?” 钱老四拧着眉头。 “你还记得咱们封城之时,有一阵流民特别的多?” 王二道:“那会儿陈郎中和包娘子还没研究出方子。” 钱老四翻着眼睛,想了会儿,点头,道:“可不是,城北那时都挤不开了。” “那就是寻阳郡守干的,”王二道:“这等败类,你说该不该教训教训。” “该,”钱老四咬牙。 钱老四和王二都是贫苦出身。 相对比其他人,他们更为痛恨是人命如草芥的段郡守。 于是乎,几艘大船无声无息的偏离航道,转而向西。 城主府里,刻意避开府衙热闹的柳福儿正美滋滋的跟儿子玩游戏。 不得不说,崔大郎的育儿手册上好多方法都可以矫正梁康的许多小毛病。 虽说还不能与大人相比,但在与他同龄的孩子当中,柳福儿自觉,儿子绝对是又萌,又软,又可爱,又懂事的那种。 第三百七十一章 又几天,府衙热闹渐渐落定。 某个清晨,柳福儿正准备去府衙。 才出了游廊便看到司空八郎急忙过来。 见她要走,司空八郎急忙叫住她,并把手里的竹筒递过去,道:“剑南那边传来消息,齐妃出事了。” 柳福儿面色微变,忙将竹筒里的字条拿出来。 其上写着齐妃孩儿早夭,苗妃有孕。 柳福儿将纸条团在掌心,示意司空八郎一同去前厅。 点了灯烛,将字条彻底毁了,柳福儿才道:“宫里怕是要不太平了。” 她道:“我想知道苗妃有孕时间,还齐妃的孩子为何早夭。能查到吗?” 毕竟事关皇嗣,太医们定会三缄其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透漏出去。 司空八郎沉吟下道:“我让他想想办法吧。” 柳福儿点头,道:“若需要银钱,就知会谢长史,朱小郎会送过去。” 司空八郎点头,回去回信。 柳福儿寻了个椅子坐定,出了会儿神才起身去了府衙。 此时谢大已经办公,见柳福儿来了,他过来见礼。 柳福儿将收到的消息告诉他,道:“你怎么看?” 谢大淡声道:“由古至今,皇家内院都是不见血的战场,齐妃出身民间,许多事情和暗地里的规矩并不了解,能似如今这般,也唐皇格外照顾所致。“ “不过现下苗妃有孕,她又与公主交好,唐皇不是个意志坚定的,枕头风一吹,想来齐妃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柳福儿微微点头。 她是从内宅的硝烟里逃出来的,深知女人厮杀起来的可怕。 尤其其中还牵扯着诸多利益,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谢大看了眼柳福儿,将他才刚盘算好的打算咽下。 待到柳福儿回去自己房里,谢大转去后面,悄悄放了只信鸽。 又几天,朱小郎传来回信。 谢大看完,将纸条处理干净才来寻柳福儿。 “唐皇有意更换河东节度使,已派人前去传旨。” 柳福儿微讶,道:“朝臣们都同意了?没有人谏言?” 谢大摇头,道:“从打崔尚书令故去之后,许多老臣都相继辞官,如今在朝的,要么才刚提拔上来,要么惯常沉默,从不发表意见的。” “唐皇如今可是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柳福儿轻吐了口气,道:“那朱家父子呢?他们做了什么?” 谢大一笑,道:“即将上任的河东节度使便是朱宕长子。” 柳福儿眨巴几下眼睛,忽的笑了。 朱家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啊。 小儿子儿媳时常陪伴圣驾,他留在剑南将亲信安插如朝堂,一方面又派亲儿子去军事要地,理所当然的扩军。 再过几年,时机成熟了,他完全可以李代桃僵啊。 谢大显然也想到了,他道:“魏堰显然知道些内情,所以才一早知会我们。” 柳福儿道:“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咱们能改变唐皇的决定?” 她轻笑一声,睫毛微垂,掩住眼底的神色。 “还是做好自己眼前的事情吧。” 谢大微笑,转移话题道:“江南今年风调雨顺,我的意见是跟吴家借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柳福儿点头,道:“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事。只是咱们早前那两船货品的钱都还没还清,这时再提,是不是有些不好?” 谢大笑了笑,道:“今年不止江南丰收,淮南亦然。有侯都尉在,吴节度使定会想明白其中利害。” 柳福儿轻吐了口气,道:“那就试试吧,若吴节度使回了,也别不强求。” 毕竟有借有还,才能再借不难。 他们借了两大船,现在连个零头都没还上呢。 谢大笑着称是,回去写信。 柳福儿回到自己屋里,对着成堆的公文发了半会儿愣。 虽然她说唐皇的事,河东的事,全都不管。 可一旦真要有个好歹,以梁帅的脾气定然回去帮着扛。 梁二是他儿子,自然也是责无旁贷。 那她又岂能置身事外。 只是这种事情,只靠想是没有用的。 现在也只能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尽可量的挽救梁家被拖下水的程度。 闷闷带了一天,柳福儿叮咛谢大尽早回去,便回了府邸。 才一进门,就见老常一脸严肃的过来。 柳福儿唬了一跳,问:“怎么了?” 老常上前,道:“汪夫人来了。” 柳福儿啊了声,眼睛一亮,道:“在哪儿呢?” “在后院跟孟夫人说话,小郎君也在。” 柳福儿笑眯了眼,快步去跨院。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候在门边的丫鬟见到柳福儿,急忙入内通报。 没出两息,汪氏便抱着梁康与孟氏和司空十娘并肩立在门口。 柳福儿快步走过去,道:“康儿,怎么能让婆婆抱?” 梁康眨巴眨巴眼,作势要下来。 汪氏一把抱紧了,嗔怪的道:“你说他作甚,是我抱他的,我的乖孙,我不能抱?” “能,自然能,”柳福儿见势不妙,立马放软了语气,道:“你看他瞧着不定点大,人可沉了,我这不是怕累着你嘛。” “累不着,”汪氏紧了紧手臂,抬脸宠溺的看梁康。 “康儿就喜欢婆婆抱着,是不是?” 梁康看看汪氏,又看看柳福儿,乌黑的眼睛咕噜噜转。 考虑半晌,他还是点了点小脑袋。 “婆婆也喜欢抱着你,”汪氏开心得不行,凑过去,狠狠亲他一口。 柳福儿摇了摇头,问梁康,“有没有叫婆婆?” 梁康点头,勉强算是标准的叫“婆婆。” 汪氏赶忙答应,顺便再亲一口。 孟氏见柳福儿无语的看着这对祖孙,笑着拉住她,道:“从打阿娘一进门,他们俩就这样。” 司空十娘凑过来,道:“柳姐姐,我陪你进去。” 讨好谄媚尽显。 柳福儿笑睨她一眼,看向汪氏。 显然汪氏此番前来,并非只为了梁康和孟氏。 司空十娘轻扯她袖管,面上满满都是求恳。 柳福儿心头一软,轻捏了下她脸颊。 司空十娘微缩肩膀,待到柳福儿收手,她露出个开心的笑。 第三百七十二章 论隔辈亲 众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待到入夜,汪氏歇在司空十娘的小院当中。 柳福儿带着儿子回到自己院落,陪着他玩了会儿。 待到感觉他小肚皮没有那么鼓了,便带着他在自己那边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去十娘小院陪汪氏吃早饭。 孟氏和司空八郎一早便来了。 几人吃了饭,汪氏将收拾出来的礼物送给柳福儿。 柳福儿摸摸儿子鼓鼓的肚皮,请汪氏随自己在园里转转,顺带消食。 也不知是不是早上吃得太饱,司空十娘反射弧迟缓的可怕,竟然还跟过来凑去。 转过隐秋意的小花园,既然来到水榭边。 柳福儿便请汪氏进去坐坐。 汪氏远望了眼,见周围站了好些兵士,便道:“入秋了,水边有寒气,咱们去那边转转。” 她指了边上的果林言道。 柳福儿笑着点头,随她过去。 赤槿一早带着人过去林中的亭子,将物什准备齐整。 几人缓步行过去后,赤槿提着两个篮子过来,道:“夫人,娘子,咱们来得可是巧呢。昨儿还有些生的壶柑今早熟了,”她看向孟氏,“早前陈郎中有交代,说这个最适合夫人。” 孟氏闻言,顿时意动。 汪氏便拐了下女儿,道:“去帮你阿嫂挑几个甜的过来。” 赤槿上前,将小篮子递上。 司空十娘答应着接过来,正要迈步,孟氏笑道:“我陪你过去,顺带松泛松泛。” 司空十娘呆了一瞬。 见孟氏调笑看来,才恍然。 她俏脸顿时一红,提步要跑。 汪氏忙喊住她道:“扶着阿嫂,慢着些。” 司空十娘又赶忙转身,拖着孟氏手臂,缓缓前行。 待到两人走远,汪氏轻叹了声。 柳福儿浅浅一笑。 一旁,梁康抓挠着小短爪,朝桌上的葡萄跃跃欲试。 柳福儿捏了一个,笑眯眯道:“想吃不?” 梁康用力点头,含糊不清的说了声响。 柳福儿把葡萄剥了皮,递到他嘴边。 梁康张嘴来咬。 柳福儿倏地一下缩回手,并把葡萄塞到嘴里,几下吃掉,道:“好甜。” 梁康睁大了眼睛,瞪着母亲。 柳福儿嘿嘿的笑,又捏一个道:“啊。” 梁康闭着嘴,看看葡萄又看看她。 柳福儿一脸诚恳,道:“这次是真的,阿娘就是帮你尝尝,不甜怎么能给乖宝吃?” 梁康表情松动,张开了嘴。 柳福儿递到他嘴边,汁水流过她指尖,碰到他软嫩的唇瓣。 梁康微微低头,想要含住。 不想柳福儿又一次收手。 梁康也机灵,立刻探脖来够。 柳福儿往左一闪,顺利躲过。 梁康盯着嘴巴一股股动着的母亲,一瘪嘴,要哭。 汪氏赶忙剥了个葡萄递过去,并顺便拍了把柳福儿,道:“别逗他。” 汪氏略微用了些力,柳福儿疼得一咧嘴。 梁康转着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忽的转头,一头扎进汪氏怀里,示意还要。 汪氏便把葡萄拖到跟前,一颗一颗的剥给他吃。 待到吃了五六颗,汪氏停手。 梁康还想再吃,下手揪着汪氏袖子,扯呀扯。 汪氏心里一软,想要再喂。 柳福儿忙按住道:“他才刚吃完饭,吃几个已经足够。” 汪氏也知道这个理,便道:“你阿娘不许,要不咱们睡觉觉,起来了再吃。” 梁康眨巴着眼考虑。 柳福儿将葡萄盘子拖走,道:“不然你去寻婶婶和姑姑玩,等你回来再给你吃。” 梁康了点头。 跟睡觉相比,他更想玩。 润娘便带着他往林中行去。 柳福儿给汪氏倒了杯甜梨汁,道:“阿娘,可是想知道谢大的情况?” 汪氏点头,道:“我和你阿耶都相信你和八郎的眼光,只是这毕竟是十娘一辈子的大事,不亲自过来见见,总不能安心。” 柳福儿笑着点头。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若以后康儿长大,不见过女方本人,考验过人品,她也不会下定。 “谢家如今就剩他们兄妹两人,妹子已经出嫁。” 她道:“便是王二郎。” 汪氏眉头微动。 知晓王二郎与柳福儿的关系。 “他之前定过亲事,只是家道败落,女方另许他人。” 汪氏点头,道:“谢家早在前朝便是门阀大家,论传承,不让崔家多少。” 她道:“他可有说谢家因何败落?” 柳福儿摇头,道:“时下乃是大争之世,便是他的仇家厉害又怎样?” 她微笑,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傲气,“打回去便是。” 汪氏露出个舒心的笑。 这话早在她来时,司空茂便说过。 但没听到柳福儿肯定的回答,她总是不能安心。 “那我这两天便准备一下?” 汪氏笑眯眯点头。 远处,司空十娘和孟氏带着摇摇摆摆的梁康回来。 两人跟前的丫鬟皆提着满满的篮子。 清甜的果香随着几人靠近,充盈着整个亭子。 汪氏抽出帕子,怜爱的给女儿擦了额角的汗,道:“让你去摘果子,你却弄得这般狼狈,以后可怎么是好。” 司空十娘转眼看柳福儿,见她朝自己微微的笑,心跳顿时加快,体温也开始升高。 柳福儿笑着起身,带着困得迷瞪的儿子回去。 回到小院,没等柳福儿来哄。 才刚脱了衣裳的梁康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柳福儿解了儿子头上的发髻,歪靠在床头,手指轻柔的梳拢他细软的头发。 没多会儿,她也有些困乏,便也跟着眯了觉。 待到醒来,已是午时。 懒散的从床上起来,柳福儿道:“晚些时候,你去趟后巷,就说咱们要出城上香,问谢小娘子去不去。” “若去,正好两家人一起。” 赤槿笑着应是,来扶柳福儿。 裙摆簌簌落地,没等起身,就觉袖口一紧。 柳福儿扭脸,见梁康正揉着眼睛起来。 两个小腿十分自然的盘坐着。 柳福儿转过脸,问:“睡醒了?” 梁康点头,拿下小手,打了个小呵欠,张着小胳膊喊娘娘。 “来,阿娘抱,”柳福儿弯腰抱他。 午睡过后,身体机能还没完全恢复,预计的力道并没有使出。 柳福儿一个踉跄,就往前栽。 危急关头,膝顶着床边,硬生生的将身体撑在梁康上头。 第三百七十三章 山郡守有事来求 “娘子,”赤槿急忙扶着她,并将她搀起。 柳福儿呲着牙,小心的拿下儿子绕在自己脖颈上的小手,歪斜的坐下。 赤槿手法利落的挽起里裤,见她两个膝盖有些乌青,其上还隐现一点红血丝。 赤槿心疼的抽了口凉气,急忙去拿药膏。 梁康小腿还盘着,见到这番变故,他弯下小身子,去看柳福儿的腿。 但他人小,身子也短,根本就看不到。 柳福儿便把腿举到他跟前,可怜兮兮的道:“阿娘好疼,你给阿娘呼呼。” 梁康看看她,往前挪了点,撅起小嘴,凑到跟前呼呼吐气。 微暖的呼吸拂过,竟奇异的将痛感带走。 赤槿拿着药膏急匆过来。 梁康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摸她腿边,黑黑的眼珠看着柳福儿。 似乎是再问,还痛不痛。 柳福儿的心又软又暖。 “不疼了,康儿真是阿娘的好儿子,”她抱着梁康,磨蹭他松散开来的鬓角。 梁康弯着眼睛,回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 赤槿将药上好,小心的扇干些,才将她裤脚撑着拿下。 柳福儿又要抱梁康起来。 梁康却挣扎了下。 柳福儿便随他的意思,松开手。 梁康爬到床边,小脑袋探出来四下搜寻。 当看到自己的鞋子,他啊的一声,伸手去指。 赤槿立刻拿过来,给他套上道:“娘子,小郎君真是懂事。” 柳福儿微微的笑,眼里一片波光。 重槿端了些清爽的饭菜,一一摆上。 柳福儿尝了两口,觉得不错,便道:“给各院都送去一些吧。” “都送去了,”重槿道:“别处都还好,就是管娘子那儿……” “她怎么了?” 柳福儿抬眼。 这些日子她东忙西忙,只知道管静有时回来小跨院寻康儿玩,但她回来时多数很晚,已经许久没见过管静了。 赤槿看了眼重槿,接话道:“可能是夏天暑气还没全消,她最近食欲有些不好。” “这可不行,”柳福儿皱眉。 她那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儿能缺了营养。 她道:“待会儿我过去看看。” 她转脸,见梁康这会儿工夫就把蛋羹吃了小半。 她笑着抽出巾帕,给他把脸上的渣滓擦掉,道:“你姐姐要是像你这么皮实就好了。” 不管高兴不高兴,梁康的胃口从来棒棒的,绝对不带少吃一口。 当然是在吃得顺口的前提下。 梁康似懂非懂,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摇摇头,帮他把碗壁上的蛋羹刮下来。 一顿饭后,柳福儿带着梁康去游廊消食。 约莫管静差不都该起身了,她便带着梁康去管静所在的小院。 青苗正在廊下做针线。 见柳福儿过来,急忙上前。 柳福儿止了她行礼,低声道:“娘子还没醒?” 青苗点头,道:“娘子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大好,饭量也小了好些。” 柳福儿微微挑眉,道:“这些日子,她可有出去过?” “就出去过一次,”见柳福儿点头,青苗忙补充道:“不过就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言语。 待进到屋里,管静已经起来。 系好胸口的丝绦,她快步上前见礼。 柳福儿笑着点头,余光从角落的绣鞋上扫过,道:“过两天要去城外上香,你若愿意动,就与我们一起去可好?” 管静点头,眼睛看向柳福儿,似乎想要问什么,可待柳福儿看来,她又急忙忙躲开。 柳福儿心知有异,但小女儿的心思有时候很难讲。 她自己就是从哪个时候过来的,知晓里面的别扭。 瞧着她气色不错,柳福儿便把梁康留下。 梁康朝管静呲出才刚长出不久的小牙,一指床边的长榻。 管静便顺他的意思,抱着他上去玩。 柳福儿立在门边,听着里面传出欢快的笑声,微弯嘴角。 出了小院,便看到孙礼急匆匆过来。 见到柳福儿,他急忙上前道:“城主,复州山郡守过来了,长史请你过去。” 柳福儿有些诧异,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便道:“你先去找常叔备车,我这就过去。” 她赶紧抄近路奔回自己院子,换了身略微隆重的衣裙,才登车前往。 府衙的正厅里,谢大温文尔雅的与山郡守说着什么。 见到柳福儿进门,两人皆起身迎了过去 柳福儿笑着拱手,道:“前阵子,若没有郡守施以援手,只怕我这城就是个空城了。” “大恩不言谢,”她郑重长揖一礼,道:“我这个实诚,不耐烦那些虚的。山世伯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只要某能做,定全力以赴。” “柳城主快快请起,”山郡守赶忙虚扶了把。 待到柳福儿站起来,他才低咳了声,道:“实不相瞒,我此番来,的确有些事情。” “世伯请讲,”柳福儿赶忙道。 山郡守道:“前些日子,小儿出外游玩,结果不知怎的就没了踪影。” “前些日子,我收到封信,发信的驿站是隶属江陵的。” 他吭哧了下,叹气,道:“我派人去寻,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儿。” 他道:“家里人心急如焚,我实在没法,才来寻城主帮忙。” 柳福儿点头,叫来娄大,道:“他是本地人,对城里城外的驿站大抵都知道,世伯不如派个人随他一同去找找?” 山郡守连忙点头,并叫了候在门口的长随。 柳福儿吩咐娄大,将他那对的人手都带着。 两人领命,随即出门。 柳福儿示意谢大陪着山郡守去馆驿,她急忙叫来吕三郎,让他赶紧把城里城外找个遍,看有没有陌生的郎君出现逗留过。 而在城主府里,管静把梁康送回小跨院时已是昏黄漫天。 两人急忙忙换了衣裳,从边上的角门溜了出去。 一路七拐八转,途径吃食铺子,青苗便进去买些吃食,而后两人进了一间明显荒芜许久的破落院子。 穿过足有她膝盖高的枯草,两人走到里面的一间屋舍跟前,管静轻扣门板。 “谁,”半晌,里面传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丈母娘相女婿 管静看了眼外面,小声道了声:“是我。” 屋里安静一瞬,很快门闩滑落,门扉从里面打开。 管静和青苗立刻蹑手蹑脚的钻进去。 青苗脚跟才一进来,门扉就砰的一声合上。 青苗照例的吓了一跳,反而是管静多少习惯一点。 她转过脸,道:“你昨天不是说饺子味道不错吗?我今天特地又带了些。” 她示意青苗把食盒打开,顺手又把七八个包好的油纸包打开。 而后她抬眼看一直立在暗处的身影,依次捏起纸包里面的吃食,放进嘴里。 待到她将吃食咽下,身影将门拉开。 青苗立刻要往外去。 管静站起身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要不我……” “出去,”身影声音微冷。 管静憋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把铜镜,方才脚边,道:“那你自己小心些,千万小心力道……” 身影已是忍到极限,没等她说完,便伸手来拖她。 管静被动的出了门,还不忘叮咛他,“天气还热,你的伤口不能捂着,等我走了,你就把窗打开。” 她话音未落,门便砰的一声关上。 青苗睨了眼还在颤动的门板,拉着管静出去。 待到走远,她才道:“娘子,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半点情都不领,你又何必上赶着被他欺辱。” “离他帮我的,我做得还差的太远,”管静垂下眼睑,低声道:“要没有他,现在的我怕是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青苗亦低下头,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马虎,带错了路,你也不会被人欺负。” 管静扯了扯嘴角,道:“这也怪不得你,大约这就是命。” 两人说着话,重又溜回城主府里。 几乎没过半刻钟,柳福儿便得到回报,确定管静主仆确实出了门。 柳福儿叫了老常,道:“府里的规矩该好好理一理了。” 她道:“有些自恃老人,枉顾规矩的,该清就清一清。” 老常张了张嘴。 柳福儿道:“我知道初一立府时,他们帮了好多的忙,但这不是他们明知故犯的理由。” 柳福儿的声音有些严厉。 老常微微垂眼,心里暗自反省,是自己太过抹不开情面,纵容的结果。 “你若觉得为难,那便我来,”前有司空十娘事件,后又管静偷溜,柳福儿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老常赶忙答应,并保证定会处置妥当。 柳福儿并没有因此抬手,反而道:“正好阿娘在这儿,她对这些事情极为清楚,我会请托她帮忙料理内宅,你若觉得哪里不顺手,尽管去问。” 老常的脸一阵热似一阵。 他喏喏的应声,不知道怎么出去的。 待到晚上回家,他将柳福儿的话学给妻室听。 不想娘子非但没有安慰,反而还半点也不客气的道:“我一早就说过,就算福娘是晚辈,可她毕竟与从前不同,那些规矩不是摆在那儿看得,得立起来。” “你偏不听,纵得他们没个轻重。” “现在好了,”她道:“以福娘的性子都忍不了,可想他们闹得到底有多过分。” 老常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 “赶紧的吃,吃完去寻孙礼探探口风。” 老常忙拿了胡饼,就着羹饭和配菜,吃了起来。 另一边,柳福儿也雷厉风行。 直接寻了汪氏,将府里情形大抵说了下。 没等听完,汪氏便点着她脑袋,道:“这就是你的问题。” 她道:“赤槿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莫说给你这个府宅,便是再大几倍,她也足能胜任。” “她不插手,是怕你难做。” 毕竟管叔是长辈,府里的好些人也都是早前跟着他和柳福儿去的荆南。 柳福儿呵呵的傻笑。 她还真是骑驴找驴,竟然她手里就有个能干的人才。 她回去寻了赤槿,交代她内宅以后就由她来负责。 赤槿抿了下嘴,有些迟疑。 柳福儿道:“以后常叔就负责外院,外院内院各自分工,互不干扰。” 赤槿点头,眉宇显出些许轻松。 又两日,便去城外上香的日子。 当天清晨,王二护着谢小娘子一同过来,作陪的还有被强拖过来的谢大。 见到汪氏,三人皆行礼。 汪氏淡笑着点头,目光一睃,便笑吟吟的拉了谢小娘子过来。 送上见面礼的同时,又邀她同坐一辆车。 谢小娘子有些讶然,她探寻的看向管静和司空十娘。 想要从两位好友那里得到点提示。 不想,管静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司空十娘脸色酡红,躲在汪氏后头,死活不肯抬眼。 谢小娘子无法,只得含笑应了。 车队从角门缓缓出发。 车厢里,汪氏笑吟吟的拉着家常,有意无意的提及谢家。 谢小娘子初时还很紧张,言语上总是斟酌再三,才尽量简洁的回上一句。 汪氏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便索性不再问。 又见她有意无意的护着腹部,便让丫鬟给她加几张软垫。 谢小娘子连忙道谢,大约是舒服许多,她身体略微的松弛下来。 汪氏笑了笑,让丫鬟倒了些温热的壶柑水来,示意谢娘子喝这个。 车队晃悠着出了城门,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山脚。 悠远的钟鸣似有若无的响着。 知客带着几个小沙弥早早就候在山门处。 柳福儿先行下车,扶了汪氏过来,其后孟氏与司空十娘几个尾随。 来到正殿,女眷们潜心叩拜。 谢大和司空八郎几个立在大殿周围,或欣赏回廊上面的彩绘,或欣赏周围的风景。 待到添了香油,汪氏带着几人从大殿里出来,正看到谢大凝望远山的侧影。 眉目清雅,性情温和,便是举止也温润得体。 也难怪女儿还心生仰慕。 她睨了一瞬,便转开眼。 众人便去后殿。 转了一圈之后,女眷们去客舍歇息。 赤槿将榻收拾齐整,道:“娘子,颠了这么久,上来歇歇吧。” 柳福儿点头,正要过去,就听门扉轻扣。 赤槿过去拉开门,见是适才招呼的知客。 她转脸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一挑眉,上前道:“师傅前来可是有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我为媒可好? 知客唱了声佛号,作揖道:“柳城主,主持有事想要与城主商议,不知城主此时可有闲暇?” 柳福儿点头。 因着从前的寺庙对百姓疾苦的旁观,柳福儿对江陵城内外的佛寺皆没有好感。 从打征缴赋税的政令颁布,便是佛寺下设的商铺也要缴纳同样的赋税,没有半分情面可通融。 大把银钱硬生生被刮走,便是高高在上的住持也坐不住了。 知客侧身移步,一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走上前来。 柳福儿作揖一礼,侧过身。 住持唱了句佛号,缓步入内。 两人坐定,柳福儿礼节性的倒了杯浆水,摆到住持跟前,未等他开口,柳福儿便道:“住持前来,可是要说赋税一事。” 住持顿住要去拿浆的手,重又合十。 柳福儿笑道:“政令已经颁布,若要更改,那是绝无可能,住持若想说这个,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住持看了眼柳福儿,起身道了声佛号。 待到他行远,赤槿道:“娘子,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柳福儿微微摇头。 这老和尚从进门到离开,就宣了两句佛号。 鬼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 反正她是把她想说的表达清楚了。 略作歇息,一行人离寺归府。 吃过晚饭,汪氏来寻柳福儿道:“十娘年岁也不小了,趁着我还在这儿,尽快把事定下来吧。” 柳福儿面上带笑,道:“阿娘,你答应了?” 汪氏点头,面上带着些不确定,“只是那位谢郎君一看就是眼高于顶的,也不知能不能看中十娘。” 柳福儿呵呵。 那家伙镇日埋首公文,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翌日,柳福儿起了个大早,正要出门,就被老常叫住。 其后管静和青苗被半押送的拎了过来。 两人皆低着头,喏喏来到柳福儿跟前。 “怎么回事?” 老常拱手,道:“护卫巡逻,发现有人鬼祟翻墙,近前之后,发现是她俩。” 柳福儿点头,示意老常和其他人先走。 她将两人带进屋里,道:“说吧,怎么回事。” 青苗十分老实,直接跪地,道:“娘子,是奴……” “不关她的事,是我,”管静截了话头,站到青苗之前。 柳福儿轻哦了声,道:“那就你说说吧。” “府里少说也有四五个门,你为何非要翻墙?” 管静立刻怂了。 柳福儿道:“江陵城不大,刚巧还受我管制,你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派人去查?” “姨姨,你别,”管静急得忙鼓囊了句,想起自己犯错在前,又耷拉下脑袋,道:“我说就是了。” 柳福儿点头,手臂搭在几上,顺便倒了杯甜浆来喝。 管静道:“前些时候,谢长史不是病了吗?谢小娘子听到些风言风语,很是担心。我就想说,帮她去看一看,没准只是谣传。” “我记得我当时下令,府里的人不许出坊市,莫不是他们忘了告诉你?” 柳福儿嘴唇微抿,面上带着薄怒。 “我记得,”管静急忙道:“所以我只打算去府衙看看。” “然后呢,”柳福儿表情微缓了些。 “然后,就,”管静道:“就有了点小纠纷。” “很小的那种,”她小声强调了下,又道:“有个人为了护着我,受伤了,我今天出去,就是想要去看看他。” 柳福儿挑眉。 都受伤了,还小纠纷? 不过这孩子心眼好使,她是知道的。 那是绝对的知恩图报。 “既然如此,那就正大光明的去就是了,我难道还能拦你?” 管静小意看柳福儿,道:“我没听你话,在你严令的时候还溜出府,又惹了事,我怕说出来,你生气嘛。” 她声音弱弱,软软的,又带着些小心翼翼。 柳福儿摇头,道:“你那个事,晚点再找你算账。” 她扬声叫了孙礼,命他备礼,又道:“人家救了你,就去看看怎么行?” 她道:“我陪你去好好谢谢人家。” 管静轻啊了声,嘴巴微张。 柳福儿已经起身,准备要走。 青苗趁着柳福儿没留意,急忙扯管静裙摆。 她以为,此时便是好机会,正好一次谢完。 省得主子一次次受那小子羞辱。 管静用力扯回裙边,道:“姨姨,还是不用了,他就快好了,我去跟他说一声就是。” “那怎么行?” 柳福儿已经走到门边,闻言转头看她。 早晨的阳光清润薄透,落在她白净细嫩的脸上,如挂着露出初开的花朵。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秒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嗯了声,道:“那让孙礼陪着你一起。” 管静还要回绝。 柳福儿加了句,“不然就别去。” 不管如何,瓜田李下,未出阁的小娘子闺誉还是很重要的。 管静迫于压力,只得点头。 孙礼带着东西过来,柳福儿交代一声,才赶去府衙。 谢大正站在游廊里看信,见柳福儿进门,便疾步迎过去,道:“淮南来的。” 柳福儿接过来看,而后她笑了。 所以说,大家族什么的,儿子不要生的太多。 尤其是有能干又有行动力的,生的多了,只会引起纷争。 谢大道:“徐四郎为了帮咱们,刻意跟杜家起摩擦,这人情欠得可有些大。” 柳福儿点头,道:“帮我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徐大担心徐九威胁到他的地位。” 毕竟杜家的势力在淮南也不弱。 “不过,他的这份人情,我还是领的。” 她道:“我修书一封,加上早前留下那个石雕,一并送去淮南吧。” 谢大牙疼的抽了下,还是点头道:“要不我跟着过去一趟?” “不用,”柳福儿道:“你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谢大快速回忆了下,这几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 柳福儿道:“你需要准备你的人生大事。” 谢大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声。 柳福儿道:“如何,你若心仪,我在中间为媒。” 谢大抿着唇。 总是淡定从容的面庞难得显出些不自在。 柳福儿轻笑了声,道:“这是人生大事,你且好生想想,我先去写信。” 她提步往屋里行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行就嫁别人 少顷,谢大从外面进来,其后跟着王二和葛大。 柳福儿将写好的信递过去道:“交给徐四郎,与他说,若有机会,欢迎他来江陵一游。” 王二将信揣好,道:“阿姐,我走了之后,你多帮我看着些贞娘。” 柳福儿微微点头。 待到王二出门,谢大才道:“可能小妹是有身孕了。” 柳福儿微惊,想要招手叫住王二。 谢大拦下她道:“咱们这里,除开我,便是王二与你关系最亲,有他去,更闲诚意。” 柳福儿顿了下,道:“不然让贞娘搬去府里吧。” “她早前住的院子一直没动,人搬过去就能住,”她道:“府里什么都有,饭食什么的,也都不用她张罗。” 谢大微微蹙眉。 柳福儿加重语气道:“前三个月最关键,马虎不得。” 谢大额了下。 他自己就是个光棍,家里连个料理家事的都没有,他又要忙着公务,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多精细。 且此时,城主府里本就有孕妇,饮食上定然更加讲究。 他也就没有推辞,只道了声“有劳了。” “她可是我弟妹,”柳福儿笑言:“都是一家人,你这可就是客气了。” 谢大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意渐收,话题算是过去,柳福儿转眼看谢大。 谢大知晓,那一话题是避不过去了,便道:“城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能受。” “为何?” 柳福儿皱起眉头。 谢大吸了口气,道:“我该是从未提过家里的事吧?” “我阿耶性情耿直,与南地任职,不慎得罪某权贵,结果祸及家中。满族上下,几百口人,就只活了我与小妹两个。” “我活着,一是为了小妹,二便是为我谢家讨一个公道。” “这样的包袱实在太重,”他道:“我不想拖累旁人。” 柳福儿抿紧嘴,半晌她道:“那你自己呢?你的人生要怎么办?难道你要抱着仇恨一辈子呢?” 谢大笑了笑。 “那要是报了仇呢?” “你还要孑然一身?” “谢家的传承呢?” “你是要让谢家绝后?” 柳福儿的话问得又快又急。 谢大呆了一瞬。 显然是没想过。 柳福儿摇头,起身道:“我回去安排贞娘的事,这里你看着吧。” 出了门,她直接回到府里,先让赤槿把谢小娘子接来,又去寻司空十娘。 将谢大的顾虑说与她知。 没说完,司空十娘便已眼眶红红,恨不能以身受之。 柳福儿叹气。 这也是个傻子。 她道:“明天我会留在府衙,你来给送饭吧。” 司空十娘抽抽鼻子,用力点头。 眼眶里的晶莹险些随着她的动作落下。 入夜,柳福儿肘支着桌几,看着跳跃的灯烛出神。 赤槿瞧着时辰不早,过来道:“娘子,歇了吧。” 柳福儿看他一眼,有些发懒的起身,道:“赤槿,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赤槿啊了声。 柳福儿道:“我听说,只有上了年纪的才特别积极的保媒拉纤。” 赤槿笑了,“娘子才刚花信,哪里就老了?” “你这是关心长史,关心十娘,才会这般。旁人就是想要你帮,你也不愿意啊。” 柳福儿点头。 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也就操心一下跟前,旁人她还真是懒得费劲。 第二天清早,柳福儿早早来到府衙。 反倒是谢大,比平日晚了些时候才过来。 柳福儿心里惦记着,辰时一过便频频往外望。 终于看到两主仆过来,她才佯作惊讶的出门,道:“你怎么来了。” “这天都凉了,怎滴也不多穿些。” 司空十娘特别端雅的见礼,余光瞄了眼边上的官房,道:“正巧经过,便买了些吃食过来。” 柳福儿呵呵的笑,打开食盒,便有浓烈的香气随着热气漫出。 柳福儿抽抽鼻子,道了声香,歪头喊谢大吃饭。 官房里传来些许动静,司空十娘立刻紧张的揪着袖子,人也跟着僵硬起来。 柳福儿凑到她近前,道:“放松点,他又不是老虎。” 司空十娘扯了扯嘴角,心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俊雅的老虎啊。 柳福儿把食盒塞个丫鬟,带着她进去摆饭。 留下司空十娘无措的看着越走越近的谢大。 谢大也是在出来之时,才看到有人来了。 他脚步迟疑了下,便迈步过来。 远远的,司空十娘便屈膝见礼。 谢大回了一礼,踌躇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 司空十娘直直盯着自己的裙摆,小脑袋更是连抬也不敢抬一下。 屋里,柳福儿见两人就像个蜡像似的呆立,不由无语。 她示意小丫鬟过去,把人带过来。 小丫鬟不敢违逆,只得冒着回去被主子修理的危险,过来叫人。 很快,司空十娘便和谢大一前一后的进门。 柳福儿已经坐下,道:“这卤味一闻就不错。” 她招呼,“赶紧的,凉了就失了味道了。” 说着她手利落的夹了卤肉摆在胡饼上,打算来个卷饼配羹。 谢大看了眼案几,道:“我那里还有些紧急公文要处理,就不用了,两位随意。” 他略一拱手,要退。 “等一下,”柳福儿猛地拔高音量。 谢大站定。 柳福儿露出个笑容,道:“公文的事先不忙。” 她道:“十娘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再晚阿娘会担心。” 她道:“我早上吃得少,实在等不得了,就劳烦你帮我送她回去吧。” 谢大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又看柳福儿。 潜台词,城主府离这儿近的很,且门口就有兵士,随便几个就可以护送了。 柳福儿瞪大眼睛。 自己惹来的事情,自己处理。 谢大微微摇头。 也罢,有些事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 他抬手一请,道:“司空娘子,这边请。” 他率先出了门。 司空十娘忙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立刻笑眯眯的摆手,又趁谢大转身之时,露出个鼓励的表情。 司空十娘瘪瘪嘴,一副紧张到要哭的样子。 柳福儿抚了抚额头,无声的道:“不行就去嫁别人。” 司空十娘自然不愿的。 她连连深吸气,带着义无反顾迈步出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水郎君,你好 吃过略显丰盛的午饭,柳福儿懒洋洋的歪去隔间的榻上,昏昏欲睡。 谢大从外面进来,见她这般,长叹一声,回去自己官房。 待到日头西斜,睡饱了的柳福儿伸了个懒腰起来。 候在门边的兵士急忙知会谢大。 谢大进门时,正看到柳福儿好似梦游似的喝浆水。 他来到柳福儿跟前,道:“今天的事,你怎么说?” 柳福儿抬眼,“什么怎么说?” 谢大忍耐的吸了口气,道:“司空娘子的事。” 柳福儿哦了声,“她来送饭啊,”她边说边上下端量他。 谢大此时已经没有早上时的淡然清冷,周身萦绕着气急和狼狈。 “你这是?” “过两日,我会请媒人登门。” 谢大直接打断她。 “哈,”柳福儿呆了下。 没想到司空十娘还挺给力,一出马就把人搞定了。 她轻咳一声,道:“你们……” 她语调拉长,意味深长。 “什么也没有,”谢大瞪她。 柳福儿耸了下肩膀。 好吧,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 打断话头神马的都不是问题。 解决一件大事,又美美的睡一觉,柳福儿心情极好。 她收拾桌上的公文,道:“累了一天,我这就回去了。” 谢大盯着她不语。 当他不知道她睡了一下午咩! 门外,吕三郎快步进来门来。 “城主,”看到谢大也在,他一下子收住话头。 谢大微挑眉头。 柳福儿笑道:“有话就说,长史与我一样。” 吕三郎拱手见礼,道:“是救了管娘子的那人,”他道:“瞧着像是山郎君。” “什么?” 柳福儿道:“可确实?” 吕三郎摇头,道:“那人脸被绷带蒙得严实,只能瞧半边脸。” 这下子柳福儿是真的惊了。 “可是伤了?” “应该吧,”吕三郎道:“管娘子去药铺买的都是伤药。” 柳福儿抽了口凉气。 她起身道:“快,赶紧带我去。” 吕三郎在前引路,谢大也急忙跟上,道:“怎么回事?” 柳福儿唉声叹气的把管静和那人纠葛讲了,道:“这下子可难办了。” 能劳动亲爹落下脸皮过来寻的,不用想,定是个受宠的。 现在把人家儿子搞得破相,不带兵打来都是客气的。 谢大沉吟了下,道:“其实也不用想得太糟。” 他道:“他行动又不曾受禁锢,偏郡守就是寻不到,那便是他刻意躲着的缘故。” “他躲着家人,却不防着管娘子,这说明什么?” 柳福儿盯着他,道:“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啊,我这儿可不兴什么包办婚姻,以身相许啊。” 谢大笑了,浓密的剑眉微动。 柳福儿讪讪咳了声,道:“你要是不愿,我也不勉强,至多十娘跟阿娘一道回去就是。” “只不过,”她道:“她年纪也不小了,阿娘定会抓紧给她定人家,到时……” “我娶,”谢大打断她。 “不勉强?” 谢大摇头。 柳福儿松了口气。 婚姻不同别个,半点强求不得,既然他是真心,定然不会薄待十娘。 三人疾行至荒僻得断檐缺瓦,荒草边地的院落。 吕三郎推开虚掩着的门,指了边上的屋舍,道:“在那儿。” 柳福儿瞄了眼。 破败得厉害,窗子都已经破了,风从**灌入,发出呼呼的声响。 柳福儿提着裙摆走到近前。 谢大拦下她要上前的步子,自己过去叩门。 屋里一片安静。 忽然,吕三郎似乎听到什么,他一个箭步就往后面奔。 谢大几乎同时提脚踹开门。 柳福儿探头,正好看到一个身影从气窗往外翻。 谢大两个跨步过去,一扯他背上的衣服,用力一揪,就把他跟拎小鸡似的拎了回来。 “你放开我,”那人声音有些嘶哑,尾音突兀拔高。 显然是正在变声阶段。 谢大猛地抬高手臂,确定那人离开地面,而后一松。 一声扑通之后,那人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 谢大蹲下来,道:“别装了,我根本没使劲。” 他用的是巧劲,只会震得浑身发软,根本不会碰到伤口。 那人翻转过来,看谢大和柳福儿。 主要是两人身上的衣裳。 即便两人低调节俭,但好歹也是城里的一把二把手,穿戴定然不会太差了。 “你们是谁?” 那人边问,边蠕动。 吕三郎从气窗翻进来,将他去路挡住。 吕三郎长得人高马大,那人只看一眼,便知自己定然不是对手。 那人缓缓从地上起身。 柳福儿拱手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管娘子的监护人,我姓柳。” 那人顿了下,道:“柳城主?” 柳福儿笑着点头,指了谢大,道:“这位是谢长史。” 谢大含笑拱手。 那人咧了下嘴。 市井传言长史体弱无力,是个杀鸡都拿不起刀的书生。 依他看,这位足够倒拔垂柳了。 “敢问郎君怎么称呼?” 柳福儿笑得温和。 那人眨巴了下眼,道:“我姓水。” “水郎君,”柳福儿道:“管娘子如我亲侄女,你救了她便是我家的恩人。” 她道:“若不嫌弃,可否去舍下做客几日?” 水郎君迟疑。 谢大微笑,“放心,我不住那儿,且府里的人虽然都会两下子,但轻易不伤人。” “谁说我害怕了?” 水郎君声音拔高,粗嘎音调在空旷屋子里回响。 他立刻抿住嘴,用眼神表示他绝不是个胆小的。 柳福儿立刻顺势相请。 水郎君斜着眼睛,瞪了眼谢大,才一扬脖子,跟柳福儿走了。 谢大弯了眼,淡淡的笑,侧头吩咐吕三郎,“盯住他,别让他跑了。” 吕三郎答应着,紧跟上去。 谢大则在出了院子之后,直奔官驿。 听说儿子及熏到了,山郡守大喜。 谢大则道:“只是有些神似,郎君自称姓水。” 山郡守沉默一瞬,道:“某前头那位妻室便姓水。” 谢大赶忙拱手致歉。 山郡守摆手。 谢大带着他来到城主府。 正要进门,老常过来道:“城主吩咐,两位先去花厅。” 谢大挑了下眉毛,心知若无缘由,柳福儿不会这么交代,便请了山郡守往花厅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脸上伤了,又不是脑子有伤 两人在花厅里安坐。 半晌柳福儿快步进来。 山郡守急忙起身,目光略过柳福儿,往其身后张望。 门外,一片衣角随风轻摆。 山郡守急忙过去,看到门边之人,他叫了声宝儿。 柳福儿歪了头,刚好可以看到水郎君的后脑勺。 当真是半点眼神也不分给山郡守。 柳福儿微咧嘴,暗道要是康儿这般,她就…… 打,舍不得,掐,她心疼。 要不…… 反正是亲的,抱着撒撒娇,以她家宝贝可人疼的性子,定会给她个暖暖的拥抱。 门边,山郡守瞧见水郎君脸上的伤,登时面色大变。 他叠声问怎么弄了,想要看,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水郎君一把甩开他小心翼翼靠过来的手掌,冷冷的说了声“不用你管,”便朝前奔去。 柳福儿轻咦了声,赶忙起身。 见他跑得方向是客舍那边,方才放下心。 山郡守好容易找到儿子,眼见他走了,赶忙往前去追。 谢大急忙叫住他,道:“郡守,令郎如今暂居在这里,你若想他过来便是,千万莫要逼得他再生离意。” 山郡守立时停了步子。 重又回到花厅,柳福儿起身郑重行礼,道:“山郡守,令郎见义勇为,他脸上的伤便是救我亲人才伤的。” 她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令郎的伤,我定会寻访名医,尽最大可能恢复他昔日模样。” “至于其他,”她道:“郡守尽管提,只要我能做。” 山郡守看了眼柳福儿,摇头,道:“你我两家皆是世交,还是称我世伯吧。” 他拱手道:“小儿任性,行事没轻没重。若他有个什么不当,还请城主莫要往心里去,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世伯客气了,”柳福儿呵呵:“令郎人很机灵,虽然有些桀骜,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有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山郡守笑得眼睛眯起。 即便儿子不待见他,但听到儿子被人这般夸奖,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确认水郎君身份,谢大便陪着山郡守回驿馆。 柳福儿转去客舍。 才要进去,就看到青苗一闪而过。 柳福儿皱眉喊住他,道:“静娘在里头?” 青苗小心的点头,道:“娘子担心他伤口裂开,我们也才刚来。”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罚奉一个月,小院这月用度减半。” 青苗耷拉下肩膀,低低应了声是。 柳福儿提步,进了客院。 屋里传来管静细细的说话声。 也不知管静说了什么,水郎君忽然爆发。 只听得他喊了声滚出去,接着管静便被猛力搡了出来。 门砰的关了,管静表情有些委屈,但还是站在门边叮咛。 柳福儿轻咳一声,淡淡的看她。 管静一下子收住话头,转头望来。 柳福儿的目光十分平静。 管静有些局促,手忙脚乱的收拾起自己的狼狈,屈膝行礼。 柳福儿淡声道:“还不回去。” “姨姨,”管静纠结着脸。 柳福儿斜她一眼。 管静立马老实了。 她屈膝一礼,蔫蔫的出去。 柳福儿提步到门边,敲了两下,道:“是我,开门。”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福儿一扯嘴角,退后两步。 提起裙摆,双腿等第,一个箭步上前,而后一个飞踹。 门板发出一声巨响,支离破碎的歪斜倒地。 柳福儿淡定收回脚,将裙摆拉平。 抬眼见水郎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温雅一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水郎君眨巴眨巴眼,脑子一片空白。 柳福儿道:“知道君子风仪吗?” 水郎君微微张嘴。 柳福儿嘴角含笑,温雅的道:“下次要是让我再看到你这么对小娘子,我就让你充分体悟一下。” 水郎君盯着她脚边的裙摆,再看她柔和的面庞,又看四下飞溅的木头渣滓。 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小小瘦瘦的人竟然能把门踢成这样。 柳福儿理了理裙摆上的丝绦,道:“你的家事我不管,但你的伤我不能不管。” 她道:“这些日子就先留在这儿吧,伤好了,你要走,我绝对不留。” 她转头就走。 水郎君探头去看。 暗道这么凶的夜叉,也幸亏是嫁出去了。 忽然的,走在甬道上的柳福儿扭头。 水郎君唬了一跳,脚下意识的后退。 柳福儿微扯嘴角,道:“放心,以后静娘绝不会再来烦你。” 说完,她大跨步出去。 水郎君下意识往前迈步,当要跨过门槛时,他才醒悟过来。 他急忙收住脚,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表示自己才不稀罕。 可没等他说,柳福儿已出了门,回应他的是一声山响的摔门声。 门板拍在门框上,颤抖着打开。 水郎君的面颊狠狠抽搐两下。 算了,他一个风华正茂的郎君,还是别跟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子计较了。 这厢,柳福儿疾步转去管静的小院。 没等进门,就见管静和青苗老实的立在门边。 柳福儿扫了她一眼,径直往里去。 管静敛着衣襟,小心跟从。 待到进了屋里,柳福儿示意青苗出去,而后道:“跪下。” 管静闷不吭气的跪在地上。 柳福儿道:“知道为什么?” “知道,”管静道:“娘子的名节大如天,我不该跑去客院寻人。” 柳福儿抿嘴,道:“还有呢?” 管静想了想,试探道:“还有早前我不该瞒你。” “这个已经过去了,”柳福儿打断她道:“再想想。” 管静垂下头,眼皮快速的眨。 只是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到底哪儿还错了。 柳福儿运了会儿气,见她还不开窍,便道:“你怎滴就那么软?” 她道:“你阿耶阿娘还有我,护着你,宠着你,把你养这么大,难道就要给他当撒气桶使的?” “还是上赶着的,”柳福儿气得翻了个白眼。 管静抬眼,小声道:“他上了脸面,心情不好,我若不顺着他,岂不更火上浇油?” 柳福儿瞪眼,道:“他脸是伤了,可没伤脑子。” “哪儿伤了咱们治哪儿,该谢,咱们百倍千倍的谢,用你低三下四,死乞白赖的去讨好?”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定亲啦! 管静低下脑袋,不敢吭气。 柳福儿道:“从今天起,你就在小院禁足,一步都不许踏出去。” “要让我知道你出去,立马送你回蜀地。” “姨姨,”管静顿时大惊失色。 柳福儿没有理她,径直出门。 经过青苗,她道:“跟静娘一起在这里禁足,饭食我会着人送来。” 青苗低下头,小声应了声。 待到柳福儿出门,青苗急忙回屋。 却见管静满脸泪痕,神情怔忪。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青苗赶忙上前扶她。 管静顺着她力道起来,转眼看她道:“姨姨真生我气了,她要送我回去。” 青苗扶她到榻上坐定,道:“娘子,她那是吓唬你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她急忙跑去窗子边,只见几个婆子将门从外关上,并迅速落锁。 “娘子,”青苗也有点慌了。 但转过脸,见管静一张小脸煞白,便道:“你瞧,若城主当真不管你,又怎会大费周章。” “是吗?” 管静眼里有着一目了然的惊慌。 青苗上前,半揽着她,无声安抚。 主仆两相依,互相汲取着温暖。 而在正房里,柳福儿气得心如火烧。 赤槿捏着团扇,边给她扇风。 她砰的一声搁了杯子,道:“静娘对他低声下气,那是知恩图报。他呢,”她道:“把她当什么?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真是胆肥了。” “好了,”赤槿道:“咱们也给他颜色看了,他已经知道厉害,以后就不会了。” “那谁知道,”柳福儿哼了声,道:“房家郎中过来瞧过,可有说什么?” 赤槿摇头,道:“伤口耽搁时间太长,前阵子温度有高,”她低声道:“只怕要落疤了。” 柳福儿面色沉沉。 虽说男人不是很计较皮相,但涉及到破相,怎么也是大事。 翌日,柳福儿来到府衙,第一件事便是让谢大给朱小郎去信,让他搜寻下宫廷秘方,有没有特效去疤的。 谢大见她这么郑重其事,便道:“怎滴了?” “可是他说什么了?” 柳福儿摇头,道:“脸面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便是他不说,我也得想方设法的补救。” 谢大道:“我马上去办。” 他道:“早上我收到信,陈郎中不日就要回来了。” “真的?” 柳福儿大喜。 此时府里有两个孕妇,有陈郎君看着,才让人更加放心。 谢大笑着点头。 柳福儿转眼,道:“你的事如何了?” 谢大微微张嘴,道:“已经在准备了,应该明日便会上门。。” “那我恭候,”柳福儿呵笑一声,看了眼水洗的天空,道:“这天气,大雁应该还没都飞走吧?” “没有,”谢大道:“我也正是再等这个。” 柳福儿弯起眼睛,道:“等什么呀,府衙里那老些人,镇日闲着,今天给你一天假,把他们都带出城去踏青。” 谢大笑着领命,道:“那膏药的事……” “我来就是,”这会儿柳福儿也不躲懒了,她转回屋里写信。 谢大含笑,叫了吕三郎等人,浩浩荡荡的出城。 傍晚,吕三郎特地来给柳福儿汇报。 顺利抓到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 柳福儿笑眯眯的打发人出去,回府便知会汪氏。 汪氏很是欢喜,她急忙命人熏香熨烫衣裳。 忙了大半个晚上,才算歇手。 第二天一早,号称江陵城里第一媒人郑大娘子带着庚帖和礼前来。 汪氏身着正装,一派端丽淑雅。 郑大娘子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何况这么婚事若是做成,无疑会给她以后的是生意带来质一般的飞跃。 简略的寒暄过后,郑大娘子没口子的夸赞起来。 汪氏叫了十娘出来。 郑大娘子看了眼,便啧声夸了起来。 柳福儿就坐在边上,听着她看似在夸十娘,实则或明或暗的捧着汪氏,硬是把汪氏哄得满面红光,笑容灿。 两方交换庚帖,这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送了郑大娘子出门,汪氏道:“这个谢大还真是用心了。” 柳福儿呵笑。 汪氏道:“十娘的嫁妆一早就备好了的,只是,”她道:“早前打下的家具都是按照那边定的,挪到这儿怕是尺寸不合。” “日期上可能要再拖后些。” 柳福儿盘算了下,边关战事虽然打得差不多了,但朱家和唐皇从来就没有老实过,还有汪家那边,内斗总要有个程度,还是河东那边,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出状况。 到时他们可能就闲不下来了。 柳福儿道:“那些家具的用料都考究得很,丢着不用也是浪费。” 她道:“不如就按那个尺寸,重新把屋子修缮一下,咱们人手多,干的也快。” “那可好了,”汪氏笑道:“我这就给你阿耶捎话,把那些物什都运过来。” 汪氏喜滋滋的去隔间写信去了。 柳福儿转去小跨院,将消息告诉十娘。 知道自己能够如愿以偿,十娘嘴唇蠕动了下,两滴泪花倏地落下。 柳福儿帮她拂干,道:“傻丫头,这是大喜事,你哭什么。” 司空十娘哽咽了下,半晌也没说出句整话,最终她抱住柳福儿,低声的说了句谢谢。 柳福儿微勾嘴角,笑道:“谢我做什么,我是你姐姐呀。” 司空十娘紧了紧手,将头埋在她肩头,良久她微微点头。 又两天,陈郎中回到城里。 柳福儿忙将他请回府里,第一件事便是给孟氏和谢小娘子把脉。 听说两人皆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 另一边,谢大的院子开始大兴土木。 周家兄弟被柳福儿派了出来,带着泥瓦工等一干人,来给谢大修葺。 秋天眼见过半,谢家的宅邸已经出了形状。 定下婚期,汪氏便准备带着司空十娘会汴州备嫁,孟氏是头胎,汪氏也不放心,便带着她一同回去。 临行前,汪氏拉着柳福儿的手,百般叮咛,万万自己注意身体,事情是忙不过来的,凡事都莫要着急。 柳福儿笑着点头,送几人上船。 遥望楼船远走,柳福儿放下挥动的手,转眼见司空八郎一脸的落寞。 第三百八十章 这是她弟,自己认的 柳福儿挑眉,道:“不然你跟阿娘一起回去?” 司空八郎摇头,道:“算了,还是等过年时再回吧。” 柳福儿微微的笑。 亲人的温暖,便是随时陪伴。 不管你需要,或者不需要,它都一直在,时刻准备着。 两人回到府里,柳福儿道:“大兄,阿嫂不再,你在府里也没趣,不如去府衙做事可好?” 司空八郎摇头,道:“我一早就想好以后做什么,过些日子就该差不多了。” “什么?” 柳福儿呵笑。 司空八郎笑道:“如今城里什么都好,可你不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柳福儿挑眉。 “是书院,”司空八郎道:“不论淮南、江南,还是蜀地,饱读诗书的学子皆遍地皆是,便是汴州也不乏饱学之士,可咱们江陵,也就只有些粗通文墨的而已。” “你想办书院?” 司空八郎点头,道:“我的朋友个个都文采不凡,我已广邀他们过来,有几个已经答应了。” “真的?” 柳福儿很是惊喜,道:“那你可有选好地方?” 她道:“城里或者城外,只要你说,我立马着人办。” “不用那么麻烦,”司空八郎道:“只要一僻静清幽之地就可。” 柳福儿低头琢磨了下,道:“离城二十里有一处山林,修葺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不用修葺,”司空八郎道:“读书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磨心志,练筋骨,如何增强意志,加深向学之心。” “而且,自己动手做的屋舍,才会更加爱护。” 柳福儿呵呵。 当她不知道,他是怕没人给谢家盖房子,耽误十娘的婚期? “那,你请来的先生几时来?” “不急,”司空八郎道:“入冬前后回来两位,其余几位都要年后。” 柳福儿点头。 那样也好,还有时间做准备。 第二天,柳福儿把这事讲给谢大。 谢大十分赞同,只是对于柳福儿选定的地方不太满意。 离城二十里,一来不方便家在城里的学生,二来太荒僻了,安全上也不能保证。 他道:“早前书郎君躲着的那处地方就不错,修葺一下就可用。” “且不一定只局限在六艺,杂学也不妨教一教。” 他道:“有教无类,才能广纳人才。” 柳福儿点头。 人无完人,往往这一方面缺陷的,再另一方面有其独有的能力。 只要有一双慧眼,便可以挖掘出人才。 谢大道:“那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柳福儿点头,道:“不用太麻烦,大兄说要借此磨练学生的意志。” 毕竟这会儿会泥瓦的都在忙。 想想如今手里的人,她道:“四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走时就那么点粮,就算只喝粥,也该回来了。 她道:“可有给你来信?” 谢大轻咳一声,道:“来了。” 柳福儿道:“可有说几时回来?” 谢大挠挠鼻梁,道:“我要说了,你可别急。” 柳福儿点头。 谢大道:“他们现在在寻阳。” “哪儿?” “寻阳,”谢大道:“瘟疫那阵儿,段郡守做得有点不太地道,他们想去给他点教训,结果……” 他看了眼柳福儿,道:“没想到他们那么不抗打,一次强攻就拿下了。” 柳福儿扶额,胸脯剧烈起伏。 “你别恼,”谢大道:“他们就是怕你生气,这会儿都不敢回来。” 柳福儿无力摆手,道:“让四叔留守,你派几个妥帖的过去,安抚那边的民众,让二郎给我滚回来。” 他媳妇肚子眼见着都大了,他难道还能躲一辈子。 谢大呵笑,去传信。 没两天,王二带着一半的柳家军回来。 看到柳福儿,王二赶忙凑过来,道:“阿姐,我回来了。” 柳福儿嗯了声,道:“你过来。” 王二往前凑了半步,浑身紧绷的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衡量下距离,又招手。 王二小心的往前挪了挪,道:“阿姐,你有话就说,这屋里就咱两。” 柳福儿暗自咬牙。 死小子,太鬼了。 这么远,她怎呢可能够着。 她撑着桌子,缓缓起来。 王二谨慎的弓起腰。 柳福儿微笑道:“你这次出去,可是立了大功了。” 王二瞪大眼睛,见柳福儿半点怒意也没有,这才松了警惕,闹着后脑壳,嘿嘿的笑。 “是那姓段的太怂,才打半天就吓得丢下城跑了。” “那你这次回来,可有带石头回来,”柳福儿嘴角快速动了动,努力不往下拉,脚往前挪了挪。 “有,”王二道:“这段时间,兄弟们没干别的,就敲石头了。” 柳福儿点头,瞄了下距离。 一个蹲跳,蹦起来就敲他。 “我让你敲,让你敲,”柳福儿攥着粉拳,下下落实。 “疼,疼,”王二咧嘴,窜起来就跑。 柳福儿追着跑了会儿,还是没撵上,她气得叉腰,指着半只脚已迈出门槛的王二,道:“你给我回来。” 王二盯着她,瘪着嘴哼唧:“过去你就打我了。” 柳福儿闭了闭眼。 这是她弟,跟亲的没两样。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王二观察着她。 见她表情和缓了些,才挪进门来。 柳福儿道:“姓段的呢,跑哪儿去了?” “往东去了,”王二道:“我看他进了宣州地界,就没再追。” 柳福儿吐了口气。 看来是投奔淮南了。 倒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她道:“你先回府看看媳妇,我让人准备粮草,你这就往西走,把江陵周围转转,荆南那边清干净了再回来。” “我会上书,给你圆场。” 王二哎了声,颠颠跑了。 柳福儿摇头,去寻谢大。 “我打算上书,以追击流寇名义,把这事遮过去。” 谢大点头,道:“可若唐皇借机派人来接管寻阳呢?”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到她嘴里的肉,是不可能给出去的。 她道:“那就让他来不了。要去寻阳必定要过荆南和咱们这儿,让那些小子给我把死了。” 谢大微笑。 他就是喜欢柳福儿这点。 不挑事,但事要是来了,绝不逃避,定会第一时间想怎么解决,而不是埋怨这个,抱怨那个。 第三百八十一章 脑子坏了,得治! 傍晚时,一封请罪折子送往剑南。 同时府衙后门阜头旁,人头出出进进,搬石运粮。 入夜,两艘大船无声无息的出了城。 柳福儿回到府里,先去谢小娘子那边。 “阿姐,”谢小娘子赶忙出来,要见礼。 “快起来,”柳福儿忙示意丫鬟赶紧扶她去边上,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套。” 谢小娘子温柔的笑。 柳福儿道:“二郎才刚回来,我就派他出去,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小娘子道:“二郎与我说了,你这么做是为他好。” 柳福儿点头,道:“等到入冬,他就能回来了。” 谢小娘子笑着点头。 柳福儿道:“你就在这儿住着,便是二郎回来,你也别挪动。” “等孩子生下来,养好了再挪回去也不迟。” 谢小娘子点头。 想了想,她道:“阿姐,你待我们真好。” 柳福儿笑了。 “你是我弟的媳妇,他后半辈子可就指望你了。我不待你好,待谁好?” 谢小娘子抿着嘴,秀气的笑。 王二一早跟她说过怎么认的这个姐。 大抵当时他也没想到,一个如同儿戏一样的承诺,就真的多了一个比亲姐还亲的姐。 柳福儿转脸交代丫鬟务必照料好谢小娘子,尤其过些日子,月份大了,许多事情都要万分小心。 又闲话一会儿,柳福儿才回去。 赤槿拿着才刚量完谢宅的单子过来。 柳福儿瞄了眼,忽然的想起解梁二腰带的那一幕。 她道:“派人去江南采买些寻常娶亲用的物什来。” 赤槿呆了呆。 柳福儿比了比腰,给她递了个眼神。 赤槿似懂非懂的点头,上前给柳福儿宽衣。 柳福儿道:“客院那个这两天怎么样?” 赤槿咧了下嘴,道:“还好吧。” 除开被护卫逮住几次之外。 柳福儿挑眉,看赤槿。 赤槿咧嘴,道:“这两天他出来走动的有点勤,不过路不太熟,总是迷路。” 柳福儿眯了眯眼,道:“是找静娘吧。” 她道:“静娘怎么样?” “吃得有些少,听青苗说,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柳福儿叹了口气,道:“派人把静娘的院子守住了,绝不能让他进去。” 赤槿低应。 院外,梁康拖着润娘过来。 远远的就听到他喊娘娘。 柳福儿笑眯眯的去门口。 看到亲娘,梁康松开润娘,一溜小跑的过来。 柳福儿蹲下,张开手臂,等他扑到自己怀里。 软软的小胳膊顺势搂住她脖颈,小小身子依赖的靠来。 柳福儿抱着他起来,道:“有没有想阿娘。” “想,”梁康凑过来,吧唧亲了口。 柳福儿瞬间圆满了。 熊孩子什么的,都是别人家的,她家这个可是乖巧暖心小可爱。 当晚,柳福儿搂着小可爱睡得喷香。 而在不远的客院。 自称姓水的山小郎急得抓耳挠腮。 门外,每隔半刻钟便有一队兵士巡逻过去。 这么密集,还只巡这里,明显就是在盯他。 山小郎烦躁的揪着榻几上的丝绦。 待到差不多全揪光之时,他终于耐不住了。 跳起来,跑去外面。 还没出门,便有护卫过来,问:“郎君可是有事?” 山小郎面色沉沉的嗯了声,道:“我要见柳城主。” 兵士看了眼天色,为难的道:“都这么晚了,不如等明天可好?” “我说我要见城主,”山小郎声音拔高,道:“马上。” 兵士叹了口气。 好吗,你是客,你有理。 兵士去寻老常。 对于这位,老常也头疼。 他道:“我去问问。” 他来到已经上闩了的月洞门,拍了几下。 门里,传来几声走动声。 老常道:“山郎君要见城主。” 守门的婆子拉开门,道:“常管家,不是我不通传,正院的灯一早就熄,这会儿怕是都睡熟了。” 老常嗯了声,转头去客院。 山小郎正怒目等着守在那里的兵士。 老常软语道:“城主已经歇了,你若有急事,不妨说我与,我来想办法。” 山小郎瞪眼,道:“说了你能办?要是办不好,两城绝交,你担得起吗?” 老常一凛。 这位在山郡守心里还是很有位置的,若真因此把事情搞大,就不好了。 老常重又回到月洞门,道:“去请城主吧。” 婆子见他那样子,便知道定是棘手,忙快步去正院。 叫开了们,将事情回禀。 小丫鬟尽力通传,没多会儿,里面便灯火通明。 很快的,柳福儿从里面出来,待遇到老常,便道:“怎么回事?” 老常摇头,道:“原因没说,只是闹着要见你。” 柳福儿嗯了声,快步来到客院。 还没进门,就看到对峙双方。 她道:“怎么了这是?” 兵士见柳福儿过来,忙拱手见礼。 柳福儿点头,示意老常把人带走,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折腾什么?” 见到柳福儿,山小郎不自觉的两脚并拢,道:“我想见管娘子。” 柳福儿挑眉,“你脑子坏了?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再有,你要见就让你见,你以为你是谁呀?” 山小郎嘴唇蠕动了下,道:“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凶她就是。” “那也不行,”柳福儿断然拒绝。 “为什么?” 山小郎一脸受伤。 他都退了,她怎么还不依不饶。 柳福儿道:“山郎君,你莫不是忘了,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娘子,随便出来跟你见面,你觉得合适?” 山小郎嘴唇用力的抿起。 半晌他道:“那你要怎样才让?” 柳福儿假假呵笑了声,道:“你要见她作甚?” 山小郎看了眼柳福儿,张嘴欲言。 “要是道歉,我会帮你转达,”柳福儿面带笑容。 山小郎盯着她,动也不动。 奈何柳福儿的脸皮绝对针扎不透,他这点功力,在她这儿就是小意思。 她打了个呵欠,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了。” 她转头要走。 山小郎道:“要是我娶她呢?” 柳福儿顿住,缓缓转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该不是这个都不懂吧?” 柳福儿丢给他一个冷笑,迈步走了。 候在门边的兵士们也在她走之后,陆续散了。 山小郎呆呆的立在那里,许久许久。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送去历练 翌日,柳福儿才刚起来,孙礼就来报。 府门一开,山小郎就出去了。 柳福儿挑眉,道:“去哪儿了?” “瞧方向,像是官驿。” 柳福儿点头,让他继续盯着山小郎的小院,看他回来如何。 孙礼离开之后,赤槿上前,道:“该是寻山郡守做主了吧?” 柳福儿转眼看她。 赤槿面带笑意,望向管静的小院。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 吃过早饭,又陪梁康玩了会儿,孙礼来报,山小郎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 柳福儿点头,交代重槿给管静多做些顺口的,才去府衙。 谢大正好也过来,两人一同进门。 坐在厅里,谢大搁了手里的杯子,道:“今早我去陪山郡守用饭,刚好遇到山小郎。” 柳福儿看他。 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可想好了?” 柳福儿诧异,“早前你不是很赞同吗?” 谢大道:“早前我不知山郡守家里如此复杂,如今掌家的是继母,虽说是山小郎姨母,但跟他关系素来不睦。” “最为重要的是,他继母如今怀有身孕,据说可能是男丁。” 柳福儿皱眉。 这样就真是有点麻烦了。 “再看吧,”她露出些苦笑,道:“儿大不由娘,孩子的主意大着呢。” 能做的也只有在满足她愿望的同时,让她尽可量的过得好而已。 谢大有些明了她的意思,转而道:“复州城有些事情,山郡守可能要回去了。” “他请托你我帮忙照顾山小郎。” 柳福儿挑眉。 谢大笑道:“他本是要亲自来的,但被山小郎一闹,他反倒不好来了。” 柳福儿有些不悦,道:“怎滴,静娘就这么不入他眼?” 谢大见她一副护犊子的样子,不由笑了。 “你呀,”他摇头,道:“你也不想想,你称他世伯,山小郎与你平辈,管娘子却是你晚辈……” 这要结成姻亲,辈分还怎么论? 柳福儿多云转晴。 所以,是因为儿子胡闹,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又没有血缘,不过是称谓而已。” 虽然来这里多年,但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对这种事柳福儿并没有这里的人看的那么重。 何况这里也不是没有父兄辈娶同辈女儿的。 谢大道:“这可不只是称谓而已,若山郡守别不过来,这事怕是不成。” 柳福儿撇了下嘴,道:“那孩子脸上的伤基本落痂,剩下的只能寻好的祛疤膏药了。” 她道:“总在府里闲着,也不是个事。我打算把他扔出来捶打捶打。” 谢大笑了。 柳福儿不敌他洞悉目光,瞪他道:“你觉得哪里合适。” “先跟着吕三郎吧,”他道:“他底子有点差,编入柳家军,怕吃不住那苦。” 柳福儿点头,道:“人在府里,你去领吧。” 谢大点头,起身。 解决了府里不安定因子,柳福儿便回书案后面办公。 而在城主府的客院,山小郎怒瞪谢大,“你死了这份心吧,我绝不会给你们当跑腿的。” 谢大神情温和,目光自下而上端量他。 山小郎却觉得他就像挑拣哪处更肥更好吃的屠户。 他不自觉的背脊发紧,两脚紧并。 谢大道:“你家里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 他道:“仰着继母鼻息,很不舒服吧?” “要你管?” 山小郎瞪他。 “你的死活,我是管不着,”谢大道:“但管娘子不可以。” “这孩子自小在城主跟前,虽说没有血缘,但城主已将她当成自己女儿。” 他道:“没有哪个母亲会把女儿许给一事无成,连家业都没得继承的家伙。” 山小郎用力抿起嘴。 半晌,他道:“柳城主说的?” 语气明显软化下来。 谢大笑了。 这还用说? 但他还是点头。 山小郎眼睛一亮,他往前挪了两步,道:“我跟你走,不过我不去那个什么队。” 他道:“我要进柳家军。” “等你把那个什么队里的人都打败了再说,”谢大侧身,示意他跟自己走。 山小郎深吸一口气,迈步出门。 待出了客院,他往内院望了眼,便随着谢大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晚,柳福儿回到家便解除管静的禁令。 山小郎离开的消息也在柳福儿有意的放水下,传到管静耳中。 管静闭着眼,长长吐气。 青苗道:“娘子,你莫急。等城主气消了,咱们出府看他去就是。” 管静摇头,道:“不去了。” “娘子,”青苗诧异。 管静笑了笑,落寞的垂下眼。 姨姨骂得对,他们爱护她,她也不能让大家失望。 很快,便是重阳。 因着赋税的改制,城里百姓的日子好过许多。 家有余钱,逢年节定要庆祝一番。 于是,登高之日,百姓们自发的在坊市里张灯结彩,有手巧的还酿了茱萸酒,做了菊花糕、麻葛糕,趁着清晨微明之时,送到府衙门口。 来人搁了便跑,兵士追都来不及。 没办法只得等谢大来了回禀。 听说是百姓送来的,谢大笑了笑,道:“也是大家心意,收下便是。” 他道:“跟兄弟们说清楚,莫要吃了还不知情。” 兵士笑着应是,出了门去。 柳福儿进来,听说这事,便道:“百姓都过节了,咱们也过。” 谢大看她。 他可是知道老常早在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满府张灯结彩,麻葛糕、米锦糕的,不下七八种。 柳福儿呵笑,道:“我是说出城过。“ “登高望远嘛。” 话音未落,门外兵士捧着竹筒进门。 谢大过去接过,打开一看。 “过节的事还是放放吧,”他道:“咱们被谏官弹劾了。” “什么?” 柳福儿拿过来,扫了眼,道:“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她可是明晃晃占了那么大个城池,捎带大片能产金子的大山。 她道:“让朱小郎寻机探探朱家的意思。” 在当下,在剑南,言官已不是只凭一腔忠义热血直谏了。 谢大点头,回自己官房写回信去了。 柳福儿坐去自己书案后,撑着桌子叹气。 请罪的折子应该已经送到,但那只是门面而已,大家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倒是唐皇,现下的态度实在不同寻常。 怕不是想等着梁家班师再来问罪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要我,我也不能忍 一晃便是几个月,即便梁二时常写信回来报平安,柳福儿也还是惦念。 而在边关,梁二带着闪骑营浴血而归,其后紧随着大批牛羊等物。 回到营地,葛先生笑吟吟的迎了梁二,道:“二郎君英勇。契丹受此重创,定会收敛,边关该有三五年的安生日子过了。” 梁二呲牙一笑,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进帅帐回话。 梁帅照例板着张脸,对于儿子的功绩,他只点了下头,说,“还不错。” 梁二呵笑。 梁帅道:“收拾一下,准备拔营。” 梁二啊了声,道:“这么急?” 梁帅沉沉嗯了声,道:“你田世伯出事了。” 梁二面色微变。 “突厥打来了?” 眼见儿子傻愣愣的盯着自己,梁帅道:“他拿了朱宕长子,拒不放人。” 梁二无声哈了下。 以田家和梁家交情,去个人,商量一下,难道不能给这个面子。 梁二抬眼,见梁帅面色沉沉,也不敢多问。 只会,他真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田家。 这可是要受千夫所指,要被史官记录在册,遗留千年百年的。 梁帅斜了儿子一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收拾一下,整兵出发?” 梁二哦了声,想要拔脚,又顿了下,道:“我不等大军一起?” 梁帅道:“等着大军得什么时候?你先去。” “见到他,好言相劝,让他万勿冲动,坏了自己半辈子的名声。” 梁二微挑一边眉毛,撩了帘子出来。 葛先生正在边上看兵士收拾帐篷,见他出来,便道:“要去河东?“ 梁二点头。 葛先生道:“田节度使之事,你怎么看?” 梁二警惕看他。 葛先生笑了。 “放心,不会告诉你阿耶。” 梁二道:“河东千里沃土,突厥一直虎视眈眈,是田世伯一直守着,才逼得突厥不能越境一步。” “由此可见田世伯向君之心。” “而今他这般行事,我猜定会被逼急了。” 葛先生笑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唐皇早前颁下公文时,他虽然不愿,但也还是打算受领的。” “可朱家大郎一到河东,没等彻底交接清楚,便迫不及待的增加三项赋税,还打着给唐皇选秀的名义,暗地里却将那些娘子收为己用。” “就这还不满足,他又盯上了田节度使家的小娘子。” 他顿了下道:“田七娘,你该知道吧?” 梁二点头。 那是节度使中年得来的嫡女,宝贝得很。 “他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那里被田节度使经营多年,他的一举一动皆有人报与田节度使。”葛先生道:“梁帅接到唐皇诏令,不得不去河东。二郎君心里有些数才好。” 梁二在心里盘算了下,点头道:“多谢葛先生提点。” 葛先生捋着胡子,含笑望他朝正给爱马扫土刷毛的闪骑营兵士吆喝。 没多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重又冲出城门。 河东治所距离梁二此时的城池不过五百余里。 梁二一行三马换乘,日夜不停,不到四天便赶到治所城下。 此时,城池的高墙兵士环绕,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梁二命跟来的兵士远远停下,他一个人来到城下,请见田节度使。 兵士看他一眼,似是认出他是谁,急忙去里面回禀。 很快,一身着重甲之人出了城来。 没走到近前,便拱手见礼。 “原来是梁司马,”他睃了眼后边跟着的兵士。 仅百余而已。 “边关战事未歇,司马这是……” 梁二从马背上跳下来,道:“带我去见世伯。” 那人呵了声,道:“这个,怕不太方便。” “少废话,我有急事,”梁二抬手。 那人反手一挡。 手被强力震开,梁二挑眉,一个扫腿,外带擒拿,将来人脖颈扣在臂弯之间,道:“田事儿,少跟我事事的。现在立刻,带我进去。” 田四郎用力呛咳着,被迫往后仰倒。 “都尉,”守在门边的兵士急急奔来,频叫着放人。 梁二手臂微一用力,道:“让开。” 田四被勒得面色涨红,急忙道:“都聋了,还不闪开?” 兵士们迟疑片刻,到底不敢拦,却也不敢走远。 两方僵持着一点点往府衙过去。 围绕着两人的兵士也随之越来越多。 田节度使挤开人群,正看到自己儿子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拧着眉头,盯着两人,道:“这是干什么?” 梁二扭头,见到来人,便松手见礼,道:“世伯,小侄失礼了。” “你放肆,”田四捂着脖子,嘶哑着道。 “你闭嘴,”田节度使百般嫌弃的瞪了眼儿子。 看看人家英武儿郎,再看自家这个,田节度使真是分外的不顺眼。 田四憋屈的不吭气了。 田节度使朝梁二露出个温和的笑,道:“世侄要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让我有些准备。” 梁二呵笑,道:“若提前打招呼,我就不是这样来了。” 田节度使眉目一凛,见梁二面色柔和,身上却很是狼狈,便道:“世侄赶了一路,人马都乏了,不如去府里略做梳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梁二拱手,道:“还有我那些兄弟。” 田节度使笑着侧目,立刻有人越众而出,直奔城门。 梁二这才随田节度使来到田府。 田节度使交代人准备热水衣裳。 梁二待屋里没人了,才道:“家严收到唐皇接管河东密令,家严的意思,我不说,世伯也能猜出来。” 田节度使道:“梁帅忠君护民,俯仰无愧与天地,此等品格,我不及也。” 梁二扯了下嘴角。 田节度使道:“旁的我都能忍,为安君心,我可以带着一家老小回归故里,了此残生。” “唯有七娘,”他道:“她还没及笄啊,朱家那个混账竟也不肯放过。” “是挺不是人的,”梁二道:“要我,我也不能忍。” 田节度使略微一滞。 “你” 梁二咧嘴一笑,道:“世伯,小子来便是想说,该坚持的就要坚持,万不能屈服在奸佞之人手里。” 第三百八十四章 愿赌一把 “你,”田节度使盯着梁二。 他纠结许久才下定的决心,没说什么就得到认同。 且认同之人还分属梁家。 有股情绪在胸口不断涌动着。 田节度使喉结滚动了下,道:“那梁帅……” 梁二呵笑了声,转眼见门口已有仆从候立,便道:“小侄这一身的泥土,世伯要是没事,小侄便去盥洗了?” “世侄请便,”田节度使好像才刚醒过神,示意他自便。 待到梁二跟着仆从走了,田节度使急忙叫来田大郎、田二郎以及自己亲弟田牧。 听到梁二的话,几人沉默了下。 “大兄,你确定这不是他的缓兵之计?” 毕竟他并没正面回答问题。 田牧有些怀疑,道:“该不会是他想借此麻痹我等,以给梁帅创造赶来这里的时间?” “不会,”田节度使摇头,道:“梁家父子三人皆是磊落之人,便是真打,也是堂堂正正,绝不会使鬼魅伎俩。” 田牧道:“那他什么意思?” “梁帅可就要打来了,他还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大兄,那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可不能信。” “稍安勿躁,”田节度使转眼看儿子,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田大郎沉吟一下,道:“儿想与梁二郎细谈谈。” “这个容易,”田二郎道:“晚上府里设宴,几杯酒下肚,还不是敞开了谈?” “不妥,”田大郎道:“他是三匹换乘才赶来这里的,为得可不是为了那点酒汤。” “儿想单独与他谈谈。” 田节度使点头。 他们辈分相当,有些话比他说着合适。 “如此,这事便交给你全权处理。” 他顿了下,有些意味深长,“要怎么办,你自己斟酌。” 田大郎看了眼堂弟,起身道:“阿耶放心,我定会考虑清楚,再下决定。” 田节度使点头,摆手打发了两人,独把田牧留下。 “你去官驿看看,莫怠慢了。” 田牧皱眉,有些不情愿。 田节度使道:“便是感念人家过来通风报信的情谊,也该让人宾至如归吧。” 田牧这才拱手出去。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 田节度使看着虚掩着的门,摇头。 弟弟目光短浅,小一辈的几个儿郎也是各有缺点。 好在还有大郎在,只要不出意外,田家还不至于败落。 客院里,梁二洗了痛快的澡,暴力蹂躏头发。 田大郎过来,便直接在廊下的藤椅上坐定。 仆从去里面回禀,片刻,梁二拎着布巾从里面出来。 看到田大,梁二笑了。 田大拱手,道:“多谢二郎赶来知会,这份情谊,某铭记于心。” 梁二手一抛,把布巾甩到仆从身上,示意他退开,道:“文绉绉的废话就别在这儿说了。” 他拎着手边的藤椅,大马金刀的坐在田大对面,道:“有话就说。” 田家跟梁家基本相似,都是武人出身。 见梁二这么爽快,田大也不啰嗦。 “你跟阿耶说,不屈从,”他道:“可不屈从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道:“你阿耶手里的兵远超我田家,若真打起来,我田家定然不敌。” 梁二呵笑,道:“放心,只要朱大郎无事,我阿耶才不会打。” 他道:“且突厥还在那边盯着,真要开打,他们还能不趁火打劫?” “便是不打,也不成,”田大道:“河东今年灾情严重,六成粮食都打了水漂。” 他道:“与你说实话吧,就现下的粮食,我们根本坚持不到冬月。” 梁二眉头微动,道:“这么严重!” 田大点头,道:“朝廷一粒粮食都不拨,河中、山南两道皆粮食满仓,可朝廷就是不给,还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道:“我们能想的都想了,就连田家的姻亲都借遍了,再没有办法可想了。” 梁二琢磨了下,道:“这个过后我能帮忙想办法,但现在肯定不行。” 田大道:“柳城主?” 梁二呵呵的笑。 田大心里有了计较。 想来梁二早前所说还真没经梁帅点头。 他这么说,纯粹自作主张。 他沉吟了会儿,道:“若梁帅困城,我们最多坚持到十月中。” 梁二点头,表示明了。 田大看了眼天色,吩咐仆从摆饭,道:“你我小酌几杯可好?” 梁二摆手,道:“吃饭行,喝酒就免了。” 他道:“我答应人以后不碰了。” 田大意会一笑,命仆从备些好菜色。 吃过饭,田大告辞。 待回到正厅,田大将梁二的话告诉田节度使,又道:“儿以为,此事可行。” “她啊,”田节度使还有些犹豫。 田大郎道:“关于柳城主的传闻,儿听了很多。” “儿以为,这是一位女中英豪。” 他道:“阿耶早前想法不是不好,以抗击突厥为筹码,据守而立。” “但我以为,此计只能一时管用,且也只针对梁帅这等真心为国为民考量的人。” “若哪时,突厥来袭,朱家定然借机报复。” “我们腹部受敌,只靠一己之力,田家危矣。” 田节度使道:“你是这个家的嫡长,以后这田家,是走康庄大路,还是破家灭门,你自己定。” 田大郎垂下眼。 屋里随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田大郎抬头,道:“儿愿意赌一把。” 田节度使道:“你若定了主意,那便去作罢。” 田大郎郑重点头,起身往府里偏僻的院落行去。 没多会儿,他带着一身狼狈的朱大郎来到梁二居住的小院。 梁二正在院里练枪,见两人进门,便收了枪。 田大郎拱手,侧开一步。 示意这人归他了。 梁二呵呵一笑。 他来到朱大郎跟前。 端量片刻,他忽然道:“前两年,剑南那边大肆抓小娘子充入宫里,这事你有份没有?” 朱大郎眯眼看梁二,道:“事关宫闱,你问什么问。” 梁二咧了下嘴,呵笑一声,二话不说,照着他面门就是一拳。 朱大郎不防,当下便被揍的眼前发黑,口鼻窜血的栽倒。 梁二揉了揉拳头,道:“不说那就是你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这里太可怕,我要回家 他弯下腰,再挥拳头。 耳听得朱大郎的鬼哭狼嚎,田大郎呆滞的看梁二挥舞着老拳。 边上的仆从急忙扯他,道:“大郎君,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田大郎这才醒悟过来,急忙去拉梁二。 梁二就势收了力道。 起身揉着拳头,长吐口气,道:“痛快。” 田大郎摇头。 仆从赶忙上前,将瘫在地上,如死狗一样的朱大郎扶起。 梁二微微弯腰,凑到近前,道:“早前抓小娘子的是不是你?” 朱大郎蓦地瞪大眼睛,嘴巴几乎能塞个鸡子,腿软得哆嗦。 不是吧,他都这样了,还来。 田大郎拉住梁二,道:“好了,便是真抓,动手的也不会是他。” 梁二看了眼田大郎,哼了声,道:“就他这德行,定没少闹腾。” “梁兄,这人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办,随你处置吧,”田大郎笑道。 朱大郎闻言一震,立刻看向梁二。 不想,梁二吩咐仆从,“给我关去边上,正好这两天手痒。” 朱大郎急忙挣扎,被打得肿胀的嘴唇翕翕着。 “放肆,你敢?” 田大郎笑着拱手,离开。 梁二根本懒得理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 只瞄了一眼,仆从便把他跟拖死狗似的拽走了。 又几天之后,梁帅大军逼近。 梁二带着朱大郎出城。 看到已成猪头的朱大郎,梁帅皱眉,“怎么回事?” 梁二道:“这小子不老实,从关着的地方跑出来,还招惹闲汉,我寻到时就这德行了。” 朱大郎瞪起眼睛,支支吾吾的向梁帅指控。 奈何他牙都少了好几颗,腮帮嘴唇更是肿胀得厉害。 呜呜半天,梁帅也没能听懂。 葛先生捋着胡子,叫了军医来。 待到把人带走,梁帅才道:“说吧,他那伤怎么弄得?” 梁二呵呵的笑。 “他干这事也不知一次了,”他道:“阿耶也知道福娘跟前那个小丫头吧。” “才来那会儿多大点,差点没给那群混账吓出个好歹。” 一听这话,梁帅便知,朱大郎的伤跟儿子脱不开干系。 梁帅眉头皱紧。 那丫头他听刘氏提过。 不过那丫头在梁家时,唐皇还在山南,便是掠截,也跟剑南扯不上太大关系。 葛先生忙道:“不过是些皮肉伤,养几天也就好了。” 梁帅看了眼老友,给梁二个眼神。 梁二十分乖觉,立马溜了。 葛先生看了眼周围,兵士立刻将附近环住。 葛先生道:“既然朱家郎君已经回返,我以为此事不如就此打住。” 梁帅眉头拧紧,“只怕朱家不肯罢休。”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往书案跟前去。 提步写了封奏折,蜡封起来,交与兵士。 帐外,朱大郎被兵士架进来。 因着说话不能利索,他只能提笔书写。 瞧着纸上如毛虫爬过的墨迹,梁帅努力忍住抽搐嘴角,温声道:“世侄莫急,待你伤势略有好转,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朱大郎一听,顿时急了。 他一头扑在案几上,想要抓笔。 但他手背都是淤肿,使力大了便疼痛。 手指略一抽抽,毛笔便滑脱在地。 朱大郎四下一睃,两眼绝望。 梁帅好歹也是带着几万大军的将帅,他的书案,起码也该有两只笔吧。 梁帅见他都要哭出来了,只得上前把笔捡起来,递给他。 见他又要写,便道:“世侄,你不是世叔拦你,实在是邠州如今并不太平,我这儿暂时分不出太多的兵来。” 朱大郎用力摇头,一笔一顿的写着,无碍,可以。 “不如让小儿送你?” 跟其他梁家军不太一样,闪骑营算是梁二私军,且还时常担任侦查军,即便仍受梁帅统辖,但短时间脱队,也还是可以遮掩过去的。 朱大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开玩笑。 好容易离开那煞星,他真是半眼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梁帅无法,只得叫了个旅帅来,命他带人护送。 朱大郎立马起来,身也不抖了,手也不哆嗦了。 麻溜跟旅帅出帐。 待到人离了些距离,葛先生才道:“你不该让他走。” 即便这样可以免了唐皇讨伐河东的名头,但朱宕此人只是瞧着宽宏大度而已,若没有掣肘,只怕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无碍,朱宕还算顾及脸面,只要把利害说清,他应该会以大局为重的。” 梁帅又何尝不知。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不想让老友背上不忠不义的名声。 至于其他,他来便是。 大军驻扎在城外五十里,不攻也不退。 如此僵持几天之后,田牧终于耐不住,来寻田节度使。 见他正和田大郎说话,便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说破嘴皮子你们也不信,”他道:“现在怎么样,大军围城了。” “怎么办?” 田牧一屁股坐定,面上带着恼怒。 田节度使微微皱眉。 田大郎笑道:“二叔父,你莫急。” 他道:“梁家军不是还没有打来吗?” “等真打来,什么都晚了,”田牧瞪起眼睛,道:“我已经下令,开放东城门。” “你赶紧带着几个弟妹顺着人群,一道出去。“ “二叔父,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田大郎无奈。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他道:“大兄,你就由着他?” 他说着,拍案而起, 田节度使看向儿子。 田大郎微微摇头。 他只得拉了弟弟坐定,道:“不然你先带着二郎和几个年纪小的,去弟妹娘家转转?” “大兄,你说什么呢?家族危难,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 田牧瞪眼。 “我知道,”田节度使安抚点头,道:“只是这件事本就是我一时冲动,我一房承受便已足够,怎好再前程你们进来。” “胡说,”田牧甩开他的手,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田字,莫不是就你姓田,我不姓?” “二弟,是为兄错了,”田节度使十分诚恳的致歉。 门边,有仆从走进来。 田牧余光看到,便收了怒色,冷声道:“何事?” 仆从上前,将手里的信摊开来,道:“才刚敌军投来了这个。” 第三百八十六章 玩玩可好? “什么东西,”田牧劈手夺过来,打开。 信里内容十分简单,一眼便可看尽。 田牧勃然大怒,抖着信纸,道:“梁家这是什么意思?” 田节度使拿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才递给儿子。 田大郎看完,嘴角挂笑。 “你还笑!” 田牧等着大侄儿,两眼冒火。 “人家这都下战书了,你还在这儿傻乐!还不赶紧准备去?” “二弟,”田节度使嘴角微扬,道:“不必紧张,梁帅这般,定是他那边有了什么情况,不得不战。” 他从田大手里拿回纸条,指了其中两处,道:“你看,这两点墨迹是标注在这个断和绝上。” 他道:“我俩相交多年,知他书写习惯,这两点便是他惯常暗语的习惯,中间要加个不字。” “情断义绝,”田牧喃喃:“情不断意不绝?” 田节度使点头。 田牧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道:“你确定?” 田节度使点头。 田牧看他一眼,道:“你确定就行。” 他面色迟疑的出了门。 田节度使苦笑。 他侧头道:“即日起加强城墙守卫,尤其西边和南面。” 田大郎点头,出门。 田节度使静默一瞬,转去后面院子,换了一身重甲,郑重其事的来到南城门。 立在剑戟林立的兵士中,田节度使遥望远处隐约可见的营帐。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 田大郎安顿好西城门,过来时便看到自己父亲直直盯着前方。 他走到近前,道:“阿耶放心,便是当真打来,只要咱们不贪功,只据城而守,足够撑得弟妹们平安离开。” 田节度使微扯嘴角,道:“盯着这儿。最迟明早,梁帅便会派人来打前锋。” 田大郎肃然应声。 田节度使下了城墙,田大郎喝令众兵士打起精神,不得懈怠,他则命人开库房,搬出一早准备好的投石机和油锅等物。 而在远处的营帐里。 坐与梁帅下首的男子无视梁二冷视,悠然捋着自己的长髯,道:“战书也下了,不知大军几时发兵?” “急什么?” 梁二插嘴,道:“闵大人便是没打过仗,也该知晓大战之前需得制定妥善方略,放可减少伤亡,增加胜算吧?” 闽兴冷冷睨梁二一眼,道:“梁司马,某好歹也是钦命,你这般态度,可是不满唐皇安排?” “多嘴,”梁帅道:“闵大仁与为父年纪仿佛,岂容你这般无礼?还不与你闵世叔陪不是?” 梁二瘪了下嘴,起身拱手,到了声对不住。 闽兴眉头挑了下。 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多做计较。 梁帅含笑道:“不过二郎有句话说的没错。” 他道:“田节度使披甲厮杀的经验并不弱与我,他手底下也是一干强兵强将,此时他又占据地利之便,若贸然强攻,我军十有八九损失惨重。” 闽兴才不管这个。 “我没参与过战事,梁帅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耷拉着眼皮,道:“只是某得的皇命便是监督战况,该如何,梁帅看着办就是。” 梁帅轻咳一声,道:“如此,入夜大军开拔吧。” “阿耶,”梁二皱着眉头,想要辩驳。 一旁,立着做木头人的葛先生以目光暗示他莫要多话。 梁二只得吧话头咽下。 闽兴得了准信,起身回自己营帐。 梁二盯着他出去,才跳起来,道:“阿耶,打不得。” “突厥那群狗奴正盯着这边,等着咱们打起来,他好捡便宜呢。” “我还不知道打不得?” 梁帅瞪他道:“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他道:“那个闽兴最是小肚鸡肠,你这边给他气受,转脸他就去唐皇面前上眼药。你是不打算要战功了是不是?” 梁二心里很不服气。 但他不敢跟梁帅硬犟,只低声嘀咕,才不稀罕。 “你说什么?” 梁帅声调拔高。 梁二唬了一跳,忙道:“我说阿耶说的是,我记住了。” 梁帅点头,道:“去准备着,晚上,你和闪骑营打前锋。” 梁二哦了声,转脸出门。 梁帅叮咛,“你做佯攻即可,莫要有伤亡。” 梁二呵笑着答应。 夜半,千余名骑兵如一道乌云落下的暗影悄然逼近高耸的城墙。 田大郎立在城墙之下,捏着拳头盯着来人靠近。 待到将要进入射程,边上的旅帅唤了声都尉。 田大郎屏着呼吸,道:“再等等。” 暗影的速度也在此时变得平缓起来。 忽然,一单骑脱离队伍来到城墙之下。 随着几乎听不见的空气摩擦,一道利箭斜飞上来。 田大郎侧头,险而又险的避过。 兵士们大急,皆挽满了长弓。 田大郎低声喝止,命人将箭捡回。 箭矢从头到尾都是黑的,其上没有箭头,只有一片黑色的布片。 田大郎来到城墙之下,命人点了火把,才看清上面以朱砂写着玩玩。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重又上了城墙,他命负责城门方向的弓箭手的旅帅,“把箭都往天上射。” “都尉,”旅帅瞄了眼已经彻底进了射程的敌军,迟疑。 “我说的,你没听见?” 田大郎板起脸脸。 旅帅忙拱手,喝令弓箭手。 城墙下,梁二则跟自己的兄弟道:“待会儿都放机灵点儿,瞧着箭多了,就往回跑,别傻不愣登的往前冲。” 闪骑营皆异口同声的道是。 身为兼职的侦察营,论逃跑,他们还没服过谁。 高墙之上,很快飞来一浪高似一浪的箭浪。 梁二默算着时间,待到差不多了,他大喝一声“撤。”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皆调转马头,几乎是人马合一的飞窜出去。 且他们似乎脑袋顶上都长了眼睛,可以瞬间躲开落下来的箭矢。 千余人从射雨里奔出,梁二这才勒住马缰,却一个人也没伤,这才打马回去。 城墙上,旅帅遥望众人跑远,问:“大郎君,就这么放他走?” 田大郎含笑,问:“不然呢?” 旅帅眨巴下眼。 田大郎回去府里报信。 旅帅命兵士赶紧下城墙,去把射出去的箭赶紧捡回来。 非常时期,这些东西可浪费不得。 第三百八十七章 孙儿像谁? 另一边,梁帅和闽兴等人才出营二十里不到,便看到梁二带着众人飞奔回来。 梁帅冷脸道:“怎么回事?” 梁二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道:“田家攻势实在太猛,我等才刚进入射程,便被压着打,没等靠近城墙,就被打了回来。” 梁帅拧眉。 闽兴向梁二身后狼狈不堪,或胳膊带血,或腿上带伤的众人,道:“早安某还在剑南苦读时便听说当世第一军非梁家军莫属。二郎君所领的闪骑营更是其中强手,号称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没有探不明的敌情,现在看来,也不尽实际。” 梁二咧嘴,恍如没听出他的讥嘲一般,笑得开怀:“战场厮杀,谁敢号称攻不下来?都是别人以讹传讹,做不得真。” 梁帅斜他,周围火光摇晃,似乎有个黑影在儿子身后。 接收到父亲的警告,梁二严肃起来。 “梁帅,末将以为,田家军非同等闲,强攻一事需得再行斟酌。” 梁帅点头,道:“回营。” “梁帅,”闽兴不可置信的叫道:“行军打仗,何等大事?岂能凭梁司马一人之言便随意改变?” 梁帅冷冷睨他道:“闵大人,你的任务是督军,不是随便干扰我的决策。” 他扫了眼传令官,调转马头,往营地去。 传令官急忙看向旗手,示意传令。 只半息不到,几万人唰的转身,让出一条路的同时,前队变后对,后队转前队。 梁二带着闪骑营从边上走过,途径闽兴,他痞痞的挑眉。 不经意的,一缕淡淡的香气飘散过来。 闽兴抽抽鼻子,左右四顾。 可周围都是荷尔蒙爆棚的兵士,又都在泥和水里打滚了多是,味道早被掩盖过去。 但就那一瞬也足以让闽兴确定方向,他作势想要往梁二这边过来。 梁二摆手道:“世叔慢行,兄弟们赶了一路,再不去处理,血都要流干了。” 他一拍马屁股,颠了。 其后,做出各种痛苦状的兵士都紧跟在身后。 闽兴不甘心,还想再去探寻。 不想周围的步兵为了给骑兵让路,硬生生簇拥着他往后挪去。 眼睁睁看着梁二等人走远,闽兴恼火的捶了下马头。 也不知是谁,好心的给马儿一把草。 这会儿它吃得正欢。 脑袋蓦地受到重击,它不禁仰头长嘶,结实修长的前腿高高扬起。 兵士们低呼着让开,闽兴只觉身体往后一仰,人就倒仰着翻滚下去。 身上的重物没了,马儿更是撒开了欢。 前蹄一落,往前窜了出去。 随着马蹄嗒嗒,闽兴的惨叫响起。 此时,众人才注意,闽兴的脚别在脚蹬里,只能被动的拖行着。 兵士们面面相觑。 两个离得近的,想要跑过去救。 却被旁边的伙伴拽住。 “待会儿,死不了人。” 那人如此云。 作为经历不知多少厮杀马儿,一点惊吓,不用怎么管,它自己就会停下来。 果然,没出三息,马儿便缓下来。 兵士们这才上前,将半昏迷状态的闽兴架起,慢悠悠的往回去。 梁帅正在营帐里问梁二关于治所的情况。 见闽兴被抬进来,顿时一惊。 军医跟着一同进来,道:“没事,腿折了。” 对这位除开断气,其他都以没事作为定论的军医,梁帅是没脾气的。 他上前唤闽兴。 却见他没有什么反应。 军医道:“疼晕过去了,过会儿才能醒。” 梁帅撩了盖在上面的布单,看了眼裹着木条和绷带的腿,指了梁二跃跃欲试,示意兵士把人抬回去。 而后问军医,“这伤几时能好?” 军医问:“你想让他几时好?” “尽量慢些吧。”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闽兴,只要他不蹦跶,完全可以拖到落雪。 冬日开战,损耗极大,非到逼不得已,都是会绕开的。 梁帅的准则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没问题,”军医点头,斜了眼闪去一旁的梁二。 着重在那滩疑似血迹上晃过,他那找到那包上好朱砂的归处。 军医眯了眯眼,出了门。 梁二咧嘴,道:“阿耶,要没事我想告假。” 梁帅睨他。 一脸拒绝。 梁二厚脸皮凑过去道:“康儿这会儿都会跑了,左右也没有战事,我带他过来,给你见见。” 梁帅眉目一动。 早前看到乖孙儿时,他还在襁褓。 一晃都能跑了。 梁二再接再厉,道:“田家那边吃食都要断顿了,我都答应田大郎了,总得请人来活动活动,弄点给他送去。” 梁帅低低嗯了声,道:“早去早回。” 梁二答得脆生,脚下带风的往外冲。 梁帅转头,见儿子头也不回,不由轻斥,“臭小子,跑得倒快。” 葛先生笑眯眯的捋着胡子,道:“也不知小郎君长得像谁多些。” 梁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孙子的小脸,跟儿子八成相似,儿子跟自己神似。 划掉中间碍眼的,答案十分明显。 梁帅面容慈和的回到座位。 而此时,被梁帅惦念的梁康正捣腾着小腿,扑倒蹲在地上,张着手臂的柳福儿怀里。 略微有些大的冲力,让柳福儿不自禁的往后仰。 梁康探着小脖子,在她脸颊吧唧一下。 柳福儿笑着揉了揉他脑袋上的小髻,道:“有没有想阿娘?” “有,”梁康一脸认真的点头,小短手张开,紧抱着她。 两母子腻歪好一会儿,才回了屋子。 一番盥洗,两人坐定用饭。 而后趁着夜色并未彻底降下时,在院里里转悠几圈。 这时梁康通常就会有些困了。 柳福儿便会拍他入睡,结果往往是自己也跟着昏昏欲睡。 赤槿蹑手蹑脚的转去门边,吩咐守门婆子落锁。 孙礼匆忙从外面寻来。 赤槿问明,进来回禀,“娘子,谢长史在前厅,有事寻你。” 柳福儿一下子精神了。 从榻上起身,赤槿赶忙帮她收拾。 梁康将睡未睡,感觉母亲离开,他扁着嘴来寻。 听到儿子软软的笑声,柳福儿脚步顿时停下。 她重又折回床边,柔声道:“阿娘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先让润娘陪你好不好?” 梁康伸手。 柳福儿握住,轻轻摇了摇,问:“好不好?” 梁康重又闭眼。 柳福儿便不敢再动,直到感觉他握着自己手指的力道弱下来,才缓缓抽出手。 第三百八十八章 擦肩而过 花厅里,谢大在铺设精美石纹的厅里徐步踱着。 柳福儿进来便看到他姿态优雅的背影。 “怎么这么晚过来?” 柳福儿迈步进去。 谢大蓦地转过身,将紧攥着的手摊开,道:“徐家借口巡视河道,领命三万逼至江南。” 柳福儿柳眉微蹙,将他手里的纸条拿过来。 细细看完,她眉头已经紧皱成一道川字。 “徐家一直蠢蠢欲动,只是一直不曾明目张胆。” “现在有田家行事在前,他们正好可以展开些手脚。” “只是这次的主帅怎么是杜五?” “不然我去吧,”谢大知晓柳福儿和杜五的过节,且杜五为人阴险,做事狠辣之极,他不想柳福儿冒险,便主动请缨。 柳福儿摇头,道:“你还不了解杜五。此人睚眦必报,我若带兵过去,不必抵达江南,便足以引得他动杀机。” 她道:“我们的目的是分担江南的负担,而不是身先士卒,帮他们抵挡强敌。” “我去更合适。” “不行,”谢大摇头,道:“徐家极其擅长水战,咱们的兵士虽然厉害,但能在水里作战的都跟钱四叔和二郎出去了。真要打起来,就城里这些定然不是对手。” “你是这个城的顶梁柱,绝不能有失,”他道:“还是我去吧。” “不用,”柳福儿笑道:“我就是个勾得他乱心的诱饵,摆在那儿,怎么摆,还不是咱们定?” 谢大盯着她,一脸的不赞同。 “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的,”柳福儿道:“我还想看康儿长大成人呢。” 谢大还是锁着眉头。 “就这么定了,”柳福儿道:“你先去准备下辎重,再给二郎捎个信,明天一早我去校场点兵。” 谢大薄唇紧抿。 柳福儿已经出门。 远行在即,柳福儿想尽可量的抓紧时间,陪一陪儿子。 谢大呆立在厅里半晌,才脚步沉重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亲手给梁康穿好衣裳。 她用力亲他一口,道:“康儿,阿娘有事要出去一些时候,你在家里可要乖乖的。” 梁康还有些懵懂。 不太懂出去一些时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跟平常一样,便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乖。 柳福儿捏捏他小脸,亲了又亲,才叮咛润娘务必看好梁康。 润娘抱着梁康,不舍的看柳福儿,“娘子,你可要早些回来。” “会的,”柳福儿拍拍她脸颊,又捏了把儿子,才提步出门。 正要跨过门槛,忽觉身后有些不对。 一转头,正见身后挎着个小包袱的赤槿。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道:“你这是做什么?” 赤槿道:“船上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照顾人?我去帮你洗衣打水,铺床叠被。” “不用,”柳福儿笑道:“这些我自己就行。” 她道:“你看哪个将军跟前还跟着个丫鬟的?” “可那些将军都不是娘子,”赤槿梗着脖子坚持。 好吧,她说的对。 柳福儿摇头,“你要跟就跟,不过有一样,咱们可要说好了,要紧关头,你得顾好你自己。” 赤槿咧嘴笑,“放心吧娘子,我机灵着呢。” 两人随即出了门。 司空八郎从外面过来,跟后还带着仲六。 柳福儿的视线在仲六的包袱上一顿,道:“大兄,你这是作甚?” 司空八郎咧嘴,道:“谢长史已经与我说了,你一个人去不成,我陪你一道。” “不用了,”柳福儿道:“你那些朋友马上就要到了,书院的招生和筹措也都还没开始,你要跟我去了,这些事谁来做?” 司空八郎吭哧了下,道:“不是还有谢长史吗?我已经请托他了。” “不行,”柳福儿道:“那些朋友是看你情面,才来一路奔波的过来这里。咱们怎么好怠慢?” “至于杜五,你放心,我一个人足矣,”柳福儿笑道。 “那你带上仲六。” 柳福儿微一晃头。 司空八郎便道:“你若要我放心,就带着。” “好吧,”天色大亮,点兵在即,柳福儿也只好接受司空八郎的好意,直奔校场。 待到太阳高起,柳福儿和柳家军登上花了半个府库才建成特制的战船,扬帆出城。 司空八郎和谢大立在城墙之上,知道看不到战船的影子,方才下来。 谢大照例要回府衙办公,司空八郎追上来,道:“你说的那个杂学,有些科目我不太熟悉,能不能仔细说说?” 谢大道:“这个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回头列个单子给你。” “也好,”司空八郎道:“如此就可以照着单子请人了。” “还有,那个院子,让人简单修修就行,”司空八郎道:“其他的,我打算让学生自己来。” “好,”谢大点头。 如此倒减少人力花销。 有人从西边急忙过来,见两人便快步奔到跟前。 “娘子呢?” 看来人是梁二,司空八郎和谢大不约而同的望向身后。 梁二急得跺了下脚,又往北城门追去。 司空八郎两手拢在嘴边,喊道:“别去了,人都已经走远了。” 梁二恍如未觉,依旧疾奔着。 司空八郎和谢大对视一眼,停下脚步,安静的等着。 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梁二耷拉着脑袋,脚步沉沉的回来。 看到两人,他斜了一眼,脚步一转,往城主府去。 司空八郎摸摸鼻子,朝谢大下了笑,疾步追过去,道:“哎,我说,你等我一下。” 梁二没搭理他,继续走着。 司空八郎快跑过去,揽住他肩膀,道:“别失望嘛,你也知道福娘本事。没准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一走就好些时候,康儿都要开始念千字文了。你是他阿耶,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跟康儿培养下感情嘛。” 梁二哼了声,声音低低,也不知说了什么。 惹得司空八郎发笑,大手用力拍梁二背脊。 梁二似乎很不情愿,用力一晃,将他手晃掉。 结果惹来司空八郎更大声的笑。 谢大转眼,望着两人,眼神微微一晃。 曾几何时,他也曾与家中兄弟这般。 然而物是人非,如今的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情怀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明修栈道 而另一边,被梁二牵挂着的柳福儿正躲在船舱里,全身心的研究宣州地势走向。 赤槿推开舱室两边的槅扇,让风可以徐徐流通,将舱室里尚存的一点油味吹散。 待到正午,仲六捧着瓮鱼锅送来。 赤槿将上面的油一点点撇净,才盛出一碗。 柳福儿正看得入迷,听得唤她吃饭,便只嗯了声,身形动也未动。 赤槿见状,只得去外面寻仲六,让他挪个碳炉过来。 鱼锅在炉子上小火熬着,可直到骨酥肉烂,柳福儿也还没有挪动的意思。 赤槿无法,只得强行将柳福儿用来照亮细微之处的灯盏挪开。 眼睛蓦地从明亮转为昏暗,柳福儿茫然的抬头。 赤槿指了手边的鱼羹,道:“时辰不早了,先把羹吃了。” 柳福儿哦了声,拿过来,如游魂一般机械的喝干。 赤槿摇头,又盛了碗。 等柳福儿倒进嘴里,才把灯盏重又搁下。 柳福儿这会儿已经回过神,她吹熄灯盏,转而躺去床上。 闭上眼,眼前便是适才看的那张地图。 沿着起起伏伏的线条,她一点点推演着、盘算着,该在哪里设伏才好。 赤槿轻手轻脚的将床帐拢好,又关了靠近床边的槅扇。 而后坐去舱外,守着。 入夜,战船悄无声息的途径复州。 山郡守得知柳福儿前来,急忙忙赶来。 甫一见面,山郡守还有些不好意思。 柳福儿行礼,佯作并未察觉,仔细将山小郎在江陵情况。 听说儿子每日都跟着众人勤习武艺,片刻也不懈怠,山郡守略松了口气。 这个儿子自小就不驯,从打他大兄没了之后,家里更是连个能管他的都没了。 如今他已不求这个儿子成才,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呆着就好。 简单赘述之后,柳福儿坦言,请山郡守多多帮忙照看,若冯节度使有动静,烦请通知汴州来援。 自家儿子还在江陵,山郡守怎么可能不答应。 战船重又无声无息的滑出城。 待到彻底离了复州地界已是将近子夜。 战船沿着河道直奔西北方。 在进入淮水河道的两天后,柳福儿下令伪装成客船,并泊在偏僻得连石阶都已破碎得无法踏足的阜头边,并命厨下日夜不停的做饼。 待到收到王二传讯,柳福儿才下令挂上柳姓旗帜,再度前行。 眼见就要进入宣州地界,仲六有些担心,道:“娘子,如此岂不惊动冯节度使了?” 柳福儿微笑,“他若不知道,下面的戏可就没发唱了?” 仲六眨巴两下眼,看赤槿。 赤槿暗自嘀咕娘子又没跟她说,她哪儿知道。 再说,这种事他做什么看她呀。 赤槿心里鼓着股劲,重又瞪了回去。 被瞪得没脾气的仲六垂下脑袋,老实的退了出去。 柳福儿抬眼,看到赤槿尚未收回的眼神,笑了笑。 赤槿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收拾平整无比的软塌。 柳福儿嘴角笑意加深。 为了不让赤槿尴尬,忙垂下头,端量地图上的线条。 如此又过两天,中午时分,仲六来报,冯节度使派人前来拜望。 柳福儿微笑,命令停船,又出舱亲自相迎。 来人踏着宽阔的搭板来到甲板之上,未说话,先拱手施礼。 柳福儿笑着回礼。 一番寒暄,来人送上本地特产的瓜果吃食。 柳福儿赶忙道谢,又道:“冯节度使实在客气。不过途经而已,某本不想叨扰的。” 来人笑得一团和气,面上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 “不知城主是打算……” 柳福儿笑道:“家中长辈记挂曾孙儿,旁人去我不放心,便亲自过来了。” 来人点头。 梁家那点事,但凡有点门路的就都知晓。 不放心梁家那个毒妇,所以接长辈来江陵。 这个说辞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来人笑言:“这会儿天气正好,出来走动一下也好。” 探知清楚情况,来人便告辞。 柳福儿笑道:“此番前来有些匆忙,吃食上确实有些短缺,不知可否在贵地购置些许?” 来人顿了下,但想到节度使的吩咐,忙道:“按说本是不成的,不过城主与我家大人交情甚好,这不成自然也就成了。” 他道:“不知城主需得多少,某派人送来就是。” “不用,”柳福儿笑言:“我跟前的都是些苦出身,还从来没见过世面。若是方便,能否荣我等就近停靠,入城采购?” “自是可以,”来人抬眼看周围。 整个甲板至多也就百余人,加上另外一艘船,至多也就五百打住。 且这些人也都不可能全部都下去,算算也没有多少。 “城主体恤下属,可真是他们的福气,”来人如此说道。 柳福儿笑着道谢,命仲六送了来人。 待到冯家的船彻底走远,柳福儿笑意渐收,转回舱室里。 待到仲六回来,她道:“速度放慢些。” 来人层层传报入舱室。 很快,便有命令传到控制舱。 同样的,柳福儿也收到瞭哨回禀。 后面紧跟着的船也随着慢了下来。 柳福儿微一扯嘴角,道:“用最低速度航行,让兄弟们都抓紧时间歇着,明天早上都给我打起精神头。” 赤槿又去外面传话。 待到回来,她将塞到被褥里的脚婆子拿出来,道:“娘子,时候不早了,你也歇了吧。” 柳福儿点头,宽衣之时,她道:“怕不怕?” “不怕,”赤槿正在帮她解胸前的丝绦,闻言便笑了。 柳福儿拉住她的手道:“我会让几个水性好的跟着你,记住了,千万别硬撑。” 赤槿笑着点头,道是。 柳福儿盯着她,道:“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只要命还在,那些身外物就都还会有。” “娘子放心,”赤槿道:“我定会顾好自己,绝不会勉强。” 柳福儿这才点头。 翌日,天还没亮,仲六便来报,王二已经赶到。 柳福儿一早便收拾妥当,闻言便道:“用最快的速度甩开后面的船,换第二套伪装。” 仲六赶忙去控制舱。 柳福儿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看穿一模一样衣服的赤槿,忽然道:“不然还是算了,咱们还有那么些人,我就不信寻不到一个个子跟我差不多的。” 说完,她上手就来解赤槿衣裳。 第三百九十章 暗度陈仓 “别,”赤槿按住她,道:“男女走路姿势本就差异极大,那些人少与你接触,定然学的不像。” “万一被看出端倪,岂不坏了后面大事情。” 赤槿很是坚决的推开她的手。 “可是,”柳福儿纠结着。 事情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实在不想赤槿冒险。 赤槿笑道:“放心吧,我定然不会有事。” 门外,仲六回报,已经把船甩开。 赤槿忙推她,道:“走吧,莫要耽搁了。” 柳福儿被动的被赤槿推去外面。 河道上空水汽演变成雾气,朦朦胧胧的笼罩在半空。 远处隐约可见两艘大船停靠在河岸两边。 待到靠近,兵士们将一早备好的搭板搭上。 待到稳固,一早潜在舱底的众人便以最快速度跑去两边,而后沿着另一边的搭板,下到河岸,顺着荒草很快将身形遮掩起来。 赤槿拉着柳福儿来到甲板。 “阿姐,”王二跑过来到:“该怎么办,你吩咐。” 柳福儿拉住他,道:“留下些擅水的,护着赤槿,其他的都跟着你,远远缀着着船,等我信号。” 王二转眼,这才注意赤槿是穿着柳福儿衣裳的。 他转头叫了几个年纪有些大的兵士过来,道:“这几个是我这里水性最好的。” 柳福儿看了眼。 这些人年岁差不多都能当赤槿的阿耶翁翁了,这才点头。 其后,仲六转过来,道:“娘子,不如我陪着一道留下。” 柳福儿微挑眉头,点了下头。 王二皱了皱眉,想要开口。 柳福儿按住他,道:“船上有些东西是周家兄弟新加上去的,你赶紧研究明白,别耽误事。” “阿姐,”王二一脸不赞同的看她。 大战在即,阿姐是操控整个战局的核心,她的跟前怎能少人护着。 柳福儿瞪他,示意他莫要多嘴。 王二瘪了下嘴,不情愿的带着手底下的兵士上崭新的战船。 待到最后一个兵士踏上甲板,柳福儿喝令扯搭板,而后令大船掉头,往城里去。 王二则带着早前柳福儿的那两艘船往岔口隐没。 大船徐徐,回到主河道,刚调整好方向,便有一艘大船如一道利箭一般,从后钻了出来。 高高桅杆上,瞭哨看到缓缓行进的两艘大船忙向下喊道:“追上了,追上了。” 兵士忙去舱室回禀。 没多会儿,早前拜望柳福儿的那人便冲了过来。 “确定吗?” 他一脸焦急的问道。 瞭哨看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什么叫好像,你那两个眼睛是喘气的,”那人气得大声呵斥。 瞭哨缩了缩脖子。 心说瞧这船的形状和旗杆,肯定没错,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船好像不如早前新了。 他扶着护栏,微微前倾,努力的盯着。 却见那船越行越慢,似乎有靠过来的意思。 瞭哨急忙回禀下去。 那人搓着下巴,琢磨了会儿,道:“靠过去。” 身后有兵士奔去控制舱。 很快的,两船便并排而行。 柳福儿头戴幕笠,立在船舷边,笑吟吟拱手,道:“大人实在客气,这般周到,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说这话时,柳福儿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就好像对方这样亦步亦趋,真是为了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但不可否认,这极大的缓和了对方的不自在。 “我刚巧也来这附近公干,索性送城主一程,”那人摸出一信,交给跟前的亲兵,道:“你去趟卡口,柳城主与旁人不同,让他们多多照顾。” 亲兵赶忙点头,表示领会他的意思。 柳福儿笑着道谢,又邀请亲兵过来自己这艘船上。 而后笑着拱手作别。 两艘船交错着一个向南,一个向西。 留意到后面那船的方向,柳福儿微扯了个笑意,点头朝亲兵略一示意,重又回了舱室。 仲六笑吟吟的请了亲兵去自己舱室。 亲兵虽是带着任务跟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仲六又不是寻常人,礼节上总要应付的。 仲六就像不知道对方刻意保持距离一般,倒浆递过,热络得好似多年没见的亲人。 亲兵从开始的紧绷着,渐渐放松下来。 一来二去,两人倒也真的聊了起来。 待到来到卡口,两人竟一同出了舱室。 亲兵下船,向兵士出示冯节度使的书信,以作证明。 两艘大船很顺利进了城。 待到靠岸,柳福儿只带着仲六和几个兵士下了船。 一番采购,几人重又回到船上。 没多会儿,各家商铺的伙计便推着满满的粮车和大箱小箱过来。 负责盯着大船的兵士一一查验,确认没事才让众人过去。 粮食一袋袋扛上船,伙计们快速的撤了下来。 待到将要搭板收上去是,亲兵上前,道:“大人吩咐定要城主满意,不知柳城主可还有吩咐?” 他身形微动,大有上船的意思。 仲六笑着朝他拱手,奔回去传话。 很快便有一娘子头戴幕笠的随他过来,裙摆随风轻飘,风姿霎时动人。 来人微微垂头,薄纱随着河风轻舞。 仲六背脊微躬,小声与她着什么。 半晌,他直起身,高声道:“城主说,多谢冯大人,待到日后,定会拜谢。” 亲兵转眼看两人。 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白纱轻薄,质地却很好,将内里罩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看清内里。 大约是他凝视时间实在过长,仲六侧身挡住,并笑着拱手道:“事已了,我等便不叨扰了。” 他笑着朝亲兵做了个揖,侧头示意。 立刻便有人吆喝着开船。 亲兵这时也察觉自己的无礼。 他干干讪笑了声,往后退两步。 大船缓缓立刻阜头,向城外驶去。 亲兵急忙奔去城墙,遥望大船彻底离了视线,才长吐了口气。 而在大船的舱室里,赤槿脱了幕笠,坐在榻边喝浆。 仲六立在一旁,道:“总算糊弄过去了,接下来一段就容易了。” 赤槿搁了杯子,道:“不能大意,后面跟着的船随时有可能过来。” 她重又摸向幕笠,道:“我还是出去转转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祖孙重逢 另一边,已然脱身的柳福儿躲在城北最脏乱泥污的贫民区里。 天色微明,巡逻的兵士准备回营。 有人推着沉重的大车,从偏僻的巷道出来。 大车上面摆着两个大大的桶,轮子压着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同时也散发出异样的气味。 兵士急忙的避去一旁,并厌恶的撵着这人快走。 那人点头哈腰,急忙推着车子来到坊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兵士急忙屏吸,并用最快速度把门打开。 那人陪着笑脸,推着车子出去。 待到出了城门,他将车停下,拉开桶盖。 柳福儿面色微白的从里面跳出来。 “行了,”那人大咧咧的摊开手。 柳福儿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掏了枚金叶子。 那人放到嘴里咬了咬,确认是真的,才咧着一嘴黄牙,推着车子重又往城里去。 柳福儿一直立在边上,待到那人走远了,她才疾奔到路边,干呕不止。 躬着腰身,缓了好一会儿,她两脚发软的站起身。 将外面多罩上的衣裳脱掉,感觉身上的味道淡些,才感觉好点。 左右寻了下方向,忙赶去与早前上岸的兵士汇合。 而在江陵城里,梁二久等不得柳福儿消息,只得带着梁康赶往河东。 不想才刚抵达复州,山郡守便急急送上一封飞鸽传书。 看完内容,梁二面色大变。 便是自诩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山郡守见他这般,也不由背脊泛凉。 好在梁二尚且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略一点头,便下令立刻开船。 山郡守急忙的跟着兵士出门,并以最快速度下到阜头。 眼望大船极快的驶远,山郡守微微摇头。 这世道只怕要更不太平了。 大船以最快的速度跨越千余里,终于在七天后的某个傍晚,赶到河东治所外的大营。 大船甫一靠岸,梁二便夹着儿子,飞奔下了来。 一早候在这里的葛先生急忙迎上去,带着他往里去。 梁二边走边道:“阿耶如何了?” “不太好,”葛先生摇头。 梁二还想要问。 葛先生推了他一把,示意道:“先进去吧,有事过会儿再说。” 梁二深吸了口气,抬手撩了帐篷。 偌大的帅帐,此时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略微靠里的床榻上,梁帅倚着几个大枕头。 有兵士半蹲着,在给他喂服汤药。 “我来吧,”梁二放下梁康,快步过去。 突然失了支柱,梁康有些踉跄。 不过往前蹭了两步,他便重又站稳,并往梁二跟前靠来。 梁帅转眼,看着面容极其肖似自己的小小豆丁,挪腾着小腿朝自己奔来。 一颗心顿时暖得化了。 他颤颤伸出手,想要抱他。 奈何他此时已是力不从心。 看着之前还精神矍铄,龙精虎猛的可以打得他上蹿下跳的阿耶变成连胳膊都抬不起的病弱老人,梁二喉结剧烈滑动几下。 他搁了药碗,挪开些距离,示意梁康过来。 梁康也很听话,当真来到近前。 “叫翁翁,”梁二道。 梁康看看梁二,又看梁帅。 梁帅咧嘴,露出笑容。 “康儿,我是翁翁。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记得吗?” 梁二无语。 那时他眼睛都还没全睁开,能记住什么。 梁康看了看药碗,瘪了下小嘴。 梁二拐了下儿子,半命令的道:“叫人。” 梁康小身子被他拐得往前一耸。 梁帅登时变脸,他一低头,把梁二手里的药喝了大半,道:“一边去,这么点大孩子,下这么重手。” 被亲爹嫌弃了的梁二彻底站去一旁。 梁帅笑眯眯的道:“叫翁翁。” 梁康看了眼梁帅,又看梁二,再看梁帅时,他咧了只长了几颗小牙的嘴,含糊的喊翁翁。 梁帅急忙答应,疼爱的虚揽着他。 眼睛盯着梁康,动也不动。 梁二眼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便搁了碗出去。 见葛先生立在帐篷边,便道:“到底怎么回事?” 梁二道:“好端端的,怎滴就旧病复发了呢?” 葛先生看了眼周围,小声道:“那不过是对外说辞。” 他道:“你阿耶是中毒了。” “什么?谁干的?” 梁二瞪大眼睛,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杀意。 “目前只能确定是有人在食物下毒,凶手还没有真正寻到。” 梁二皱起眉头。 葛先生道:“出事之前,军中才刚抄了一窝野猪,梁帅让火头旅把肉都做了,给大家改善一下。” “不想大家吃了都没事,唯独梁帅出了意外。” 梁二眯眼。 “军医查验过,他那碗里额外加了麻花,也幸得梁帅用的不多,这才留了一条命下来。” 他看了眼梁二,道:“有件事你怕还不知晓。” 他道:“朱大郎回去的途中死了。” “死了?” 梁二有些惊讶。 “是汪家偷袭,”葛先生叹气,道:“跟过去的兄弟,死了大半,余下的都伤得不轻,如今在山南养着呢。” 梁二垂眸想了想,道:“那朱家怎么说?” 葛先生摇头,道:“朱家把人接回去,料理丧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举动。” “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朱家半点动静都没有,这实在不太寻常。” 梁二垂下眼。 将心比心,自己儿子要是有个闪失,他生吃对方的心都有。 他道:“你是说这事是朱家干的?” “很有这个可能,”葛先生道。 “不可能吧,”梁二拧眉。 梁家军里的人皆是跟着一同南征北战多年的老人,大家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已是亲如一家了。 在这里,便是朱家想要下手,也没人帮他呀。 葛先生眼睛一瞟,道:“你忘了,现在这里能够发号施令的可不止梁帅一人。” “闽兴,”梁二牙齿磨得咯吱吱的响。 他迈开大步,就朝闽兴的营帐奔去。 “二郎,”葛先生急忙扯住他,道:“你先别急。” “我阿耶都成这样,你让我怎么不急,”梁二瞪起眼睛。 葛先生知晓他是在气头,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只道:“是梁帅不想把这事闹大,以免动摇军心,影响大局。” 梁二闻言,立时顿住脚步。 第三百九十二章 放下我乖孙 葛先生看了眼周围,拉着梁二去他营帐里,道:“梁帅病卧,大营里就他官职最高。” “这两天他几次召集众将,想要攻打治所,只是碍于大家齐齐谏言,才勉强没有拿皇命来压。” “不过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众将也有主心骨了,闽兴也就再翻不起大浪。” 梁二冷哼一声,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二郎慎言,”葛先生忙喝止住道:“他毕竟是你上官,又手拿皇令,说话需得再三谨慎,不然徒给你阿耶惹麻烦。” 梁二抿了嘴,不吭气了。 “我已给将军送信,山南那些人有他看顾。” 梁二点头,闷声道:“先生可想出怎么揪出害阿耶的凶手了?” 葛先生捋了把胡子,道:“咱们大营里,就那么两个外人,实在不成,把他们抓起来,一顿严刑拷打,难道他们的骨头还能比烙铁皮鞭还硬?” 梁二眨巴下眼。 “只是,便是他闽兴招认是朱家人指使又能如何?” 葛先生道:“朱宕完全可以说,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是他栽赃陷害。” “朱宕那人我见过,最是谨慎不过,他能行此事,就绝不会留下把柄。” “而且,跟这想比,我更担心唐皇。” 他道:“梁家军号称十万精兵,所过之处,所向披靡。” “这样一支军队,谁人不想拥有?” 梁二看着葛先生,明了他是担心唐皇借机收回兵权。 葛先生淡声道:“这两日闽兴可没闲着,各级将领他已见了个遍。” “就他,”梁二失笑,“他那德行,谁眼瞎跟他?” “事无绝对,”葛先生冷着脸,道:“人心隔肚皮,不到关头,谁又知道究竟如何?” 梁二这才正色,道:“那先生你说,该怎么办?” 葛先生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收拢军心,唯有把人抓在手里,才能让朱家,让唐皇投鼠忌器。到时不必我们动手,他们自会给我们个交代。” “你说怎么办吧,”梁二答得很快。 在他看来,能给阿耶报仇,比什么都重要。 葛先生道:“其实也不需做什么。” 他道:“梁家人自己就是一面旗帜,只要你们在,他们的心就在。” 梁二秒懂。 他转头出了帐篷,望了眼天色。 这会儿正是早操将要结束的时候。 梁二一头扎进梁帅的营帐,直奔梁康。 没等梁帅反映过来,他一把捞起儿子,直奔帐外。 “你这是做什么,”梁帅有些发急的微微撑起身体。 但他此时实在虚弱,只一下便重又躺了回去。 梁帅急得气都喘不匀,他叫了门口的兵士,命其赶紧去把人追回来。 葛先生从后面进来,见他急得脸都变了色,忙上前道:“你别急,他没事。” 梁帅看他道:“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葛先生轻叹了声,道:“我只是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说与他听。” 梁帅胸脯剧烈起伏。 葛先生扶他躺好,道:“我知你忠君之心,可你可有想过,如果梁家失了军权,唐皇会如何待你,待梁家?” “这还用想?” 梁帅道:“君以国士待我,我怎能不以国士报之?” “先皇待你的确不薄,”葛先生语气转缓,低低的道:“你感念先皇恩德,愿以命相报,这本也无可厚非。” “先皇托你辅佐唐皇,你鞠躬尽瘁,事事操心,唐皇可有领情?” “这几年,你可曾看到他对满朝老臣有一丝敬重之心?” 他道:“远的不说,就看崔家。” “崔老尚书为了他,已是鞠躬尽瘁,直到生命垂危,也还在为国事操劳,可结果呢?” “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就已物是人非。” “再这么下去,梁家便是下一个崔家。” 梁帅沉默不语。 葛先生瞧出他的动摇,忙道:“将军、司马从十五岁便随着你四处征战,身上的伤怕是数都数不清。” “还有家里的两位小郎,”他道:“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尤其康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忍心让他这一生都在被人刻意的打压里度过?” 梁帅还是没有说话。 葛先生起身,道:“我去校场看看,你可有什么事交代?” 梁帅垂眼不语。 葛先生一直盯着他。 半晌,他道:“这会儿日头正大,二郎要胡闹就随他便,别把康儿晒坏了。” “知道了,”葛先生眉目舒展,挽袖撩帘。 待到立在外面,葛先生回望重被遮掩严实的门口,轻舒口气。 能想通便好,相交一辈子,他真心希望老友能有一个善终。 帐前兵士列队持枪,昂首挺胸的走过。 葛先生微笑的目视兵士走远。 这等精神状态,也只有打了胜仗之时,才会见到。 葛先生展了展肩膀,提步往校场行去。 还未走到,便能听到震耳的呼喝。 待到进门,便看到众人舞枪操练,高台上,梁二背着手,板着脸看着。 身旁立着的小豆丁,睁着懵懂大眼,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非但没有惊惧,反而还很感兴趣的样子。 葛先生微一挑眉。 暗道这小郎胆子好生的大。 要知道梁家军不同其他散兵游勇,他们的操练都是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的,每一下劈砍都是带着杀意的。 葛先生瞬时想起当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梁锟。 嗯,那时的梁锟似乎还比他大点。 场上,挥舞完最后一下,众人收势。 梁二微微点头,往台下去。 才走两步,想起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便转身要捞。 却见儿子张着小手,似模似样的一跺小脚,软软的哈了声。 奶奶的声音不大,只传到他近前的前两排而已。 但配合他一脸的求表扬,在场的众人都秒懂。 一瞬间,众人又重来一遍收势,并来了声利落的呼喝。 响亮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梁康很高兴,很神似的学梁二点头。 但他到底绷不住,脑袋才一抬起,便弯着眼睛,咯咯的笑。 校场上想起此起彼伏的低笑。 梁二一把捞起捣乱的儿子,示意边上的传令官。 传令官忙收了笑,昂首挺胸的喝令早操结束。 第三百九十三章 告状要快 回到帅帐,梁帅便朝梁二瞪眼,道:“要么就领着他,要么就好好抱,你这是在拎物件吗?” 梁二低头,两胳膊往上一抬。 被抱着腰腹,四肢软软耷拉着的梁康抬眼。 父子两对视一眼,各自嫌弃的撇开。 梁二把梁康放下。 梁康晃悠了下,便站定。 梁帅露出慈和的笑容,道:“过来翁翁这边。” 梁康立刻颠颠跑了过去。 梁帅微微侧头。 梁康便在他脸颊上么了下。 梁帅顿时笑得开怀。 以梁二的目测,就这一笑,亲爹脸上至少多了两道笑褶。 而在距离帅帐不远的营帐里,闽兴面色沉沉。 负责看顾他的长随心脏颤颤,却还得靠到近前。 闽兴斜他一眼,道:“那东西你还有吗?” 长随急忙摇头,道:“一共就给了我两片,我一点没留,都放到那汤里了。” 长随一脸惊惶,手下意识的微攥。 “我就确定一下,你怕什么?” 闽兴道:“这事从现在起你给我彻底忘干净,那天你一直都在这里照顾我,半步也没离开,记住了?” “知道,知道,”长随急忙点头。 闽兴朝他招手,示意他低些。 他按着长随肩膀,缓缓从榻上起来。 脚才一落地,便传来锥心的痛。 闽兴下意识的用力,将重心依向长随,减轻腿的承重。 长随痛得脸色泛白,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发泄这一下,闽兴站定时,情绪好了许多。 他转眼看长随,道:“我这么对你,你可有不满?” 长随急忙摇头,道:“奴不敢。” “谅你也不敢,”闽兴道:“那日要不是你犯蠢,没拉住马,我又怎会遭这份罪?” “没杀了你,就已经是我对你的仁慈了。” 长随低低应声,垂下眼,小心翼翼的扶他去榻上。 仔细帮他盥洗之后,闽兴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 长随又急忙去拿早饭。 待到他回来,闽兴道:“你过去,那些人没说什么?” 长随摇头。 “那你觉得,他们可有什么异样?” 长随想了想,道:“好像都挺高兴。” “高兴啊,看到梁家男丁来了就都高兴了,”闽兴轻嗤一声,道:“这哪里还是朝廷的军队,分明就是他梁家的私军啊。” 长随垂着眼,一声不吭。 闽兴将胡饼一点点揪碎,扔到肉羹里。 长随一直立在边上,安静的好似个摆设。 直到闽兴搁了碗筷,他才上前,递上干净巾帕。 闽兴抹了把嘴,随手吧巾帕扔下。 长随麻利的将碗盘收拾进食盒。 闽兴道:“你去给那边递个消息,把这边事讲一下。” 长随身形一顿,道:“现在?” “不然呢?” 闽兴冷冷盯着他。 长随垂下头,老实的出了营帐。 并没留意在他身后,闽兴冷漠得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搁了食盒,长随出了营帐,沿着被踩踏出来的小道前行。 在转过一片低矮的树林之后,便能看到远处坐落着几间高矮不一的屋舍。 长随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些屋舍,面上的表情十分挣扎。 半晌,他颓然的耸下肩膀,脚步沉沉都走到最为破旧的一间屋门边,他低声将大营里的情况说明。 屋里一片安静。 长随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个回应。 他缓缓转身。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声细微的摩擦声。 长随低叹了声,并没有转头,反而道:“我能求你件事吗?” 身后一缕清风若有似无的拂过。 长随好似并无所觉,还在道:“我家中有一病瘫老母和一幼妹。” “幼妹年幼,尚不足以撑起一个家,你若方便,可否帮我照看一二?” 身后依然十分的安静。 长随微扯嘴角,缓缓合上眼睛。 其后,一缕刀芒隐现。 血色飞溅之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声。 长随剧烈抽搐着,却还是听到了回应。 他嘴巴微张,没等说出个谢字,便已没有声息。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抬眼望了一眼,便从屋后快速翻墙出去。 紧追进来的几个兵士进来,见到的便只有一具尸体而已。 兵士们将房前屋后搜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什长摆手,道:“去周围问问,这里住了什么人。” 兵士们快速散开,但没多大功夫又都聚集回来。 众人众口一词,这个屋里人早在几年前就死绝了,这里的人觉得不吉利,别说住人,等闲都不来这里。 什长暗道了声晦气,命下属抬着长随回了军营复命。 经过葛先生的分析,长随的下场,梁二一早就想到了。 他命什长把人送去闽兴营帐里,而后便没再理会。 傍晚时,有人来报,说闽兴把他就地掩埋了,又托兵士去买了蜡烛纸钱,祭拜时还痛斥恶贼猖獗,肆意伤人,声言要给他报仇。 梁二鄙薄掀了下嘴角,命人将闽兴彻底看了起来。 而后他写了奏折,讲明梁帅病因,并将自己的怀疑以及闽兴长随的死等等一一陈情,请唐皇为梁帅做主。 奏折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剑南行宫。 梁二此举为得便是先发制人,不管怎样,先立在制高点,之后不管怎样,他都有理可说。 只是,梁二不知。 此时宫里的气氛并不是十分和谐。 齐妃经过明白人点拨,终于弄清自己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依着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凶手的原则,齐妃将目光对准了正怀着龙胎的苗妃。 身为宫妃,在里面浸淫久了,再单纯的人也都有两下子。 就在奏折抵达的前一刻,苗妃的龙胎发生意外。 子嗣一失再失,唐皇的心情可想而知。 负责递折子的官员怎敢在这时去碰霉头。 他将折子交给内官,劳烦他放去唐皇的书房。 想着一旦他去了,便会第一时间看到。 官员打算的挺好。 但他实在太高估唐皇的敬业。 一连几天,唐皇都没办法调适好心情。 唯一能陪唐皇解闷的朱小郎又因服孝,闭门不出,公主身为弟媳,自然也不能幸免。 这样一来,可愁坏了服侍在唐皇和苗妃跟前的一种内官宫女。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一举拿下 这厢,梁二已掰着手指算唐皇几时才能回信。 只是一连等个十天有余,剑南那边连个动静都没有。 便是梁二这个粗神经,也有点拿不准了。 他寻到葛先生,道:“你看,这是怎么个情况?” 葛先生捋着胡子道:“如今情况无非两个,一是唐皇自己留中不发,二就是朱家作梗。” “不过这事涉及梁帅,极有可能引起哗变,朱家便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在此时动手。” 那就是唐皇不开事了。 梁二拧眉。 “这种事急不来,”葛先生道:“何况这事也不是他不想管就不管的。” “先生的意思是,”梁二看他。 葛先生的头往西边斜了斜。 “汪家?” 葛先生眼底含笑,微微点头,道:“汪家从打前次失利,便一直蛰伏。此番宁可与朱家成仇,也要行截杀之事,为得便是让我梁家与朱家交恶。”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知晓此计已成,到时他们定然按捺不住。” “我这就去办。” 梁二点头,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梁家军是真干实事的,如果汪家再次作乱,没有梁家军,他唐皇就得哆嗦。 “不必,”葛先生道:“我已派人去河中放出消息,不日汪家便会有所反应。” “多劳先生费心了,”梁二拱手道谢。 “不过是应尽之事,”葛先生摆手,道:“不日大军便要开拔,小郎君你可有打算?” 梁二道:“他阿娘这些日子在忙,他就跟着我吧。” 葛先生轻哦了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汪家闹腾,徐家看着眼热,也不老实了,她过去帮吴家忙,”梁二道。 葛先生微勾嘴角。 看来柳城主与他想到一处。 如今情势尚未明朗,各方势力还是暂时维持现状更好。 只是徐家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柳城主可能要费些力气了。 而此时,被两人念叨的柳福儿正我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起伏山丘之中。 柳福儿头戴枝叶编织的帽子,身披伪装起来的蓑衣,与几百兵士安静的窝在壕沟里。 远处的水域,两艘表面明显破损严重的大船以极快速度往这方奔来。 其后,几艘战船紧追不舍。 负责瞭望的兵士压低了嗓子,道:“城主,来了。” 柳福儿点头,道:“放信鸽,让岸边的兄弟准备好。” 兵士低应一声,猫着腰转去下方。 其他兵士也都拔刀出鞘,各就各位,屏着气息,只等号令。 柳福儿紧盯着前面两艘大船。 大约是被追急了,两船有些慌不择路,急急冲进窄仄的细流中。 大船面积不小,从这里通过,要想不触壁沉船,就只能一前一后的缓行。 柳福儿微微往前探头,越过生在石壁上的枯草,她看到有一穿着自己衣裳的娘子与一郎君并肩而立时。 柳福儿微松了口气,眯眼看向更远的水域,隐约的有船缓缓驶出。 其后,紧追而来的追兵看到机会,赶忙加速。 柳福儿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 战船一艘接一艘的从她面前驶过,待到最后一艘行到正对自己的下方,她手轻飘落下。 “砍,”一直盯着她的传令官,立刻喝令。 兵士们手起刀落,本就勉强承接大石的藤绳立刻绷断。 大石沿着坡度滚滚而下,落向战船。 重力加上速度叠加,攻击力以不是一加二那么简单。 战船几乎顷刻千疮百孔。 负责统帅的战船的将领显然意识到自己中伏了。 他当即下令,所有兵士弃船入水。 耳听得扑通扑通的下饺子声,柳福儿揪着草,往前探头。 身旁兵士怕她意外,急忙扯住她衣襟。 柳福儿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放竹排。” 兵士往向后传令。 兵士们皆往前挪了挪,将垂下的藤绳依次砍断。 一截截掩在枯草里,仅成人手臂长,尖端削得尖尖的竹筒如冬日滑了的冰凌一般,簌簌落下。 水面上,水性极佳,最先巴到石壁的兵士立刻被刺了个对穿。 鲜血从伤口渗出,将清澈的水面搅的浑浊。 眼见兵士伤亡惨重,将领以脚拍水,努力提高嗓门,道:“都往外去,别靠边。” 兵士们此时都已慌了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 当下,众人便往外狂游,便是受了重伤的也不例外。 竹筒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尾端的孔洞在水里浮浮沉沉。 要说这些人的水性真不是盖的,一落水个个都跟活鱼一般,抓都抓不住。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游出细流,柳福儿抬眼,遥望已经可以看到轮廓的两艘大船,道:“把余下的都放下,射火箭。” 传令官得令,向四方传令。 留在最前头的兵士立刻将竹筒砍断,随着噗通声,火箭带着缕缕青烟直奔水面上的竹筒。 竹筒发出细微的脆响,灌在内里的火油顷刻流出。 只听得一声如风吹过的声音,水面起了一层起伏不定细微火苗。 因着地势的关系,这里从来不少山风。 风涨火势,又有油做阻燃。 火苗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演变成大火。 所有还在水面的一切皆不能幸免。 一时间,水面上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嚎。 凄厉的声音盘旋在上空,久久不散。 柳福儿不由自主的抖了下。 她看了眼已经堵在河道上,且严阵以待的两艘战船。 未免自己失态,她带着所有人去下方。 此时赤槿和仲六都已经被兵士们扶到岸上。 看到柳福儿,赤槿忙要见礼。 柳福儿一把扶住她,道:“没受伤吧?” 赤槿摇了摇头,转眼看仲六。 柳福儿跟着看过去,见仲六胳膊绑着绷带,其上还有血水渗出。 “伤势怎么样?” 柳福儿看向立在仲六边上的兵士。 “有点深,还需早些敷药。” 柳福儿点头,看向仲六,“百夫长待会儿便会来汇合,他那儿该有药。” 仲六点头,咧嘴一笑,道:“便是治不好也不打紧,一条胳膊换条命,值。” 柳福儿微笑,余光瞄见赤槿急急低下头,面色很是不自在。 柳福儿眨巴了下,确定负责诱敌两船上并没有伤亡,才喝令众人远离这一片散发皮肉臭味的区域。 第三百九十五章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战局经过一天一夜方才停歇。 王二带着人清扫完战场,来寻柳福儿。 听敌军全军覆没,柳福儿只微微点头,道:“把尸首都捞起来,埋了吧。” “已经去办了,”王二道:“有些跟着船一块烧了,过两天才能清理。” “那些不必管,”柳福儿道:“等火势稍熄,把咱们那两艘拉着,撤。” 王二答应着往外去。 将近午时,四艘大船悠悠离开这片水域。 其后还有几缕浓烟不停的飘散入半空。 如此行了三天,王二突然来禀,“阿姐,咱们后面好像多了两艘船。” “战船?” 柳福儿搁了书卷,起身。 “不太像,”王二迟疑了下,“不过船上有兵。” “到哪儿了?” 柳福儿看了眼外面,岸边便是茫茫的山。 “过了前面的岔口,就出淮水了。” 也就是还没彻底出宣州地界。 柳福儿想了想,道:“把船速放慢,再叫赤槿过来。” 王二答应着出门。 走到门口,道:“又去仲六那儿了?” 柳福儿点头,道:“仲六伤了胳膊,好些事不便,我打发她过去帮忙。” 王二咂了下嘴。 他就问问,做什么这么护着。 王二扭过头,走了。 柳福儿瞄了眼他背影,失笑。 都要做爹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她转去边上,寻了套体面衣裳。 赤槿进来,见柳福儿在摆弄披帛,忙上前,道:“娘子我来。” 柳福儿搁了手,垂眼见她面颊还有尚未散去的酡红。 柳福儿微微摇头。 有句话怎么说得,女大不中留。 看来要备一份嫁妆了。 换好衣裳,赤槿又给她挽了个简约又不失优雅的发髻。 两人相携来到船尾。 此时,船已近到彼此都在射程之中。 柳福儿微挑眉头,道:“把船停下。” 王二侧目,立刻有人去控制舱传令。 河风轻拂,将她和赤槿的披帛吹起。 飘飘扬扬,煞是好看。 对面船上,很快有人从舱室里出来。 见到柳福儿便略一拱手,“柳城主。” 柳福儿屈膝一礼,道:“世叔,我这就回了,你老若有雅兴,不妨随我回去小住?” “多谢柳城主美意,”冯节度使苦笑。 这位真是使得一手好计。 明面给长辈采购礼品,实则是以自己当诱饵,硬是勾得杜郎君出兵。 要知道,那些人可是徐家精兵,损失一个都肉疼得紧。 她可倒好,一个包抄,直接把几千人拿下。 连个喘气的都没留下。 更要命的是,她是从他这儿过去淮南的。 虽说人死的地方不在宣州,但也距离不远。 他现在正想法摘呢,哪里还敢去跟她近乎? “只是我这里还有好些事脱不开手,只能辜负了。” 柳福儿微笑,侧头道:“那两船东西都撤得差不多了吧?” 王二点头,道:“有些撤不掉的,我都毁了,看着就跟寻常的差不离。” 柳福儿点头,道:“世叔,一直承蒙你照顾,今日,我便送你份大礼。” 她略一施礼,道:“山水总相逢,你我终有再见之日。” 她带着赤槿提步转回舱室。 冯节度使身后,有亲兵上前,道:“大人,就这么让她走了?” 冯节度使眯了眯眼,道:“不然呢?跟她打一仗,再把梁家那个煞星招来?” 他再跟马家一样,丢城丢命? 亲兵眉目微凛,垂下头。 大船缓缓往前行去,落与其后的两条千疮百孔的大船却停在原地。 冯节度使初时有些诧异。 此时徐家上下都恨柳福儿恨得牙痒。 谁要能让她吃个亏,无疑是露大脸的事。 没准还能凭借此事,就此平步青云。 冯节度使缓缓露出个笑容。 “全体都有,备战。” 此令一处,周围兵士皆愣了下。 亲兵转脸,以眼神示意,大喝:“备战。” 众人这才晃神,皆以最快速度聚集来船尾。 冯节度使指了远处两艘船,道:“弓箭手,火箭准备。” 兵士们当即拉满了长弓,随着冯节度使一个手势,带着火苗和油团的箭矢如雨落下。 很快的,大船便被扎得千疮百孔,处处火苗。 冯节度使静等了会儿,觉得差不多够惨烈了,才命兵士将船靠过去,灭火,并将半毁的船拖回去。 当晚,一只轻盈的信鸽儿跃然飞起,拍打着翅膀直奔淮南。 而在另一边,王二纠结半日还是来寻柳福儿。 “阿姐,那船可是花了大价钱造的,你怎么眼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那船在他手里也有些时候了,他知晓那船建得不易,一直都用得万分仔细。 现在被柳福儿磕巴都不打的就送人,他的心痛得都在滴血。 柳福儿抬眼,见王二整张脸都扭到一起,不由笑了。 “冯节度使一直对咱们很是照顾,虽说是因为徐四的关照,但不可否认,他也做到了。” “此次咱们来去都从他这儿走,与徐家,他很难交代。” “你且记住,”柳福儿道:“凡事不可做过,留得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王二阅历毕竟有限,对她所说半懂不懂。 但他认定了柳福儿不会害他,所以这话他默记于心,并终生贯彻。 重又伪装成客船的两船徐徐转出淮水。 在越过襄州的一点边界之后,彻底进入复州地界。 当通过边界卡口之后,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柳福儿吩咐赤槿挑出些在宣州江淮采购的礼品,前往复州城。 山郡守一早收到消息,柳福儿才一进城,他便带着人来迎。 柳福儿有些不好意思,随他入了郡守府,奉上礼品。 两人寒暄着来到正堂。 待到坐定,山郡守道:“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晓。” 他道:“前些时候梁司马回来过,只是梁帅旧伤复发,他又赶回去了。” 柳福儿一惊,道:“可严重?” 山郡守点头,道:“军营传来的急报,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柳福儿扯了点笑,起身告辞。 山郡守送她上船,遥望她细瘦单薄的背影,发出一声轻啧。 就是这么个风一吹就倒了的娘子,出去转悠一圈,就把徐家几千好手全都收拾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过卡?交钱 回到船上,柳福儿便命王二给江陵和边关传信。 复州距离江陵不远,当天晚上谢大的回信便到了。 谢大一直和梁二互通有无,加上朱小郎的来信。 他对河东了解十分清楚。 得知梁帅并没有生命危险,柳福儿才稍微安心。 只是看到信的末尾,柳福儿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道:“赤槿,快去叫二郎来。” 赤槿正在收拾东西,闻言呆了下。 但见柳福儿急得脸都变了色,她忙奔去舱外。 王二一阵风一样的刮进来,道:“阿姐,怎么了?” 柳福儿这会儿已经缓和了一点,她努力平静的道:“你带着柳家军回城,我去趟河东。” 王二瞄了眼她微微哆嗦的手,道:“可是姐夫出事了?” 柳福儿摇头。 “那你这是,”王二有点搞不明白。 柳福儿闭了闭眼,终究没能忍住。 “他把康儿也带过去了,”她道:“汪家正在蠢蠢欲动,朝廷已经打算派兵围剿,这个时候,他竟然把康儿带去。” 柳福儿越说,越是气愤。 王二眼瞧着她脸越来越扭曲,吓得赶忙垂下眉眼,老实的道:“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柳福儿咬着牙,恨恨的捶了下榻几,引得桌上的小碗跟着一蹦。 赤槿忙上前,将碗挪开,轻扶她坐下,道:“娘子莫急。梁家军素来骁勇,汪家那些三脚猫怎么是对手?” “再有不是还有汪三郎吗?” 柳福儿默了默,道:“先去金州吧。” 她道:“汪家起事,汪四郎再留在那儿就不合适了。” 赤槿答应着出门去。 柳福儿头痛的揉着太阳穴。 这个冤家,就会给她找事。 等去了河东,她肯定捏不死他。 赤槿很快回来,手里还端着盆冒着热气的木桶。 “娘子,泡泡脚再睡吧。” 柳福儿嗯了声,顺手扯了鞋袜。 赤槿将盆放在她脚边,帮她把里裤挽起,试了试水温,才撩了一点扫到柳福儿脚面。 见她面色如常,才把脚放入盆里。 温热的水将脚包围,暖意从脚底传遍全身。 柳福儿的情绪又好了些。 她拉了赤槿起来,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歇了吧。” 赤槿本想坚持,就听柳福儿道:“帮我与仲六说一声,明天他跟着二郎一道回江陵。” 赤槿顿了下,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的笑。 眼底一片了然。 赤槿的脸瞬时红了,她躲开柳福儿视线,道:“娘子,我不去。” 她还记得早前发过的誓言,虽然她并不排斥仲六,但一想到要离开柳福儿,她的心就开始发慌。 柳福儿摇头。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早年她需要汪氏开导才肯给梁二个机会,而今又轮到她做知心姐姐了。 她拉了赤槿坐下,道:“为何不去?” 赤槿拧着衣角,闷不吭气。 “因为我?” 柳福儿歪头问她。 半晌她道:“不是。” “真的,”柳福儿追问:“那是为何?” 赤槿偷瞥柳福儿一眼,低声道:“娘子不是知道吗?” “因为你阿耶?” 赤槿抿着嘴,微微点头。 柳福儿笑了。 “这世上你阿耶那样的人不少,可真心疼惜娘子的也不少。” 她道:“你看大兄,他待阿嫂就极好,还有常叔,他与孟婶几十年了,一直有商有量,从没红过脸。” 赤槿没有吭气,但面色有些迟疑。 柳福儿又道:“仲六的人品,我可以保证。” “当然,”她道:“人生是你自己的,该怎么选择,你自己拿主意。” “不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娘子,”赤槿眼眶微红。 柳福儿拍拍她,收拾好自己,上了床榻。 赤槿将地面收拾好,端着水盆出去。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 柳福儿头枕着胳膊,仰望着头顶的床帐,脑中则在想着梁康。 照谢大所言,汪家截杀朱大郎,意图分裂唐皇最为倚重的两方势力。 现在来看,汪家已经成功了。 只是让柳福儿想不明的是唐皇。 汪家都已经要杀将过来,他不赶紧派兵拦截,是等着汪家冲过去,把他灭了吗? 柳福儿微微摇头,侧头吹了灯烛。 这会儿梁帅身体正弱,便是有心也无力讨贼。 一应事务皆由梁二做主。 以柳福儿的了解,自家这个,一旦混起来,天王老子都指使不动,何况是他早就心生不满的唐皇了。 一夜很快过去,当天色蒙蒙亮时,王二带着多半的柳家军上了另一条船。 两船与岔口分开,一个往西,一个向南。 赤槿早前交代时便告诉舵手,尽量将速度加快。 因此行了两天之后,船便来到峡州的卡口。 这里的卡口照比其他地方有些拥堵,瞭哨探察之后,命人回禀。 照当前的速度,排到他们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兵士问是否要亮明身份。 柳福儿摇头。 峡州襄州已然结盟,且他们对江陵并不友好。 便是亮了身份,八成也是没有用的。 大船跟着队伍一点点挪着。 时近正午,总算轮到他们过卡。 只是看到他们的过所之后,兵士摆手示意将船靠去另一边,而后带着几个人过来,道:“你们这过所不附和规矩,要过就交过卡费。” 因着柳福儿的态度,负责交接过所的汉子十分的好声气。 “应该应该,只是不知要交多少?” 兵士见汉子这般好说话,不由起了贪念。 “你这船太大,吃水也不轻,里面装了不少的货吧?” 汉子呵呵的笑。 兵士道:“我也不是那不好说话的,这样吧,你给我二十贯,兄弟们就网开一面。” “这么贵?” 汉子早前也是跑船的,过卡被卡油也不是没经历过。 可收这么贵的,他还是第一次。 “是,”兵士斜眼,“我们这儿就这价,你给不给?” 汉子迟疑了下。 船上下来个人,凑到他近前低语两句。 汉子便陪着笑,道:“给,给。” 他道:“我这就去拿来。” 兵士立时醒悟,这船上还有做主的,他一勾嘴角,道:“我又改主意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事 他道:“三十贯,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汉子皱眉。 兵士一挥手。 立在他身后的几人立刻上前,城墙上众多兵士也都跟着严阵以待。 汉子咬了咬牙,道:“行,我给。” 他转头去船上,没多会便和一人抬着箱笼下来。 兵士打开,见里面摆着满满的银钱,呵笑着招呼同伴抬走。 汉子重又上了船,一同跟他过来的不由嘀咕真是心黑云云。 汉子拦住他话头,道:“算了,过卡要紧。” 两人将搭板撤下,大船缓缓进入,没做半点停留,沿着河道直奔出另一个卡口。 这边的卡口相对松一些,汉子略一打点,便得到通行。 他赶忙往船上奔,但还是慢了一瞬。 早前得了好处的兵士在卡口彻底放开之前赶到。 几人一阵窃窃私语,卡口重又被封住。 兵士上前收钱,要价还是三十贯。 这就是明晃晃的来抢。 汉子有些按捺不住。 赤槿从舱室里出来,瞄了眼兵士,冷淡的道:“给钱。” 汉子不敌赤槿冷眼,只得蔫蔫去拿钱。 “呦,船上还有小娘子呢,”兵士斜着眼,瞟着立在甲板之上的赤槿,浑浊的眼球绽出一丝邪光,嘴角更是挂着恶心至极的笑。 赤槿胃口一阵翻涌,她嘴唇用力抿紧,转头走了。 兵士挑眼,带着调戏意味道:“小娘子,莫急啊,再留会儿。” 汉子提着箱笼过来。 兵士从箱笼里提出一贯钱,随手扔在地上。 汉子微微蹙眉,弯腰去捡。 兵士抬脚踢开他的手,一挑眉头,道:“让刚才那位小娘子过来捡。” 汉子没有动。 兵士呵了声,道:“不去是吧?那你今天就别过去。” 他转头吆喝。 汉子冷声道:“三十贯够去府衙办多少张过所,官爷不会不知道吧?” 立在边上的众人皆看向汉子,虽什么也没说,但神情已流露出心中所想。 他们并不想把事情弄大。 三十贯不是个小数,要是捅到上头,这钱能落到自己手的就不知多少了。 汉子心里有数,便道:“我们之所以给钱不是怕,而是觉得官爷不论酷暑还是严冬都守在这儿,实在辛苦,孝敬些茶水钱本就应当。” 他道:“现下官爷这般,倒让我有些后悔了。” 他作势叫人。 “算了,”立在挑事兵士边上的某人叫住汉子,又拉瞪起眼睛想要叫板的同僚,道:“那娘子冷冰冰,跟坨冰块似的,有甚好看?” “等下了值,兄弟们一块去醉仙楼看春娘去,春娘的身段可比她强多了,到时先由得你来。” 众人皆连连称好,并有人趁乱将那一贯钱拾起,扔回箱笼里。 本还打算梗着脖子硬撑的那人见众人皆如此,自觉面子找回来了,顺带还饶了顿酒,也就就势服了软。 汉子赶忙登船,大船在撤回搭板的一瞬便驶了出去。 舱室里,柳福儿从半开的窗棂往外看。 东城门相对来说,守备森严一些。 西城门就要松上许多。 在陕州郡守的心里,需要防备的是谁,一目了然。 大船缓缓出了卡口,柳福儿道:“花了多少钱?” “六十五贯,”赤槿皱巴着脸。 “心疼了?”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 赤槿点头。 那么多钱,能在江陵城里买个很不错的院子了,在这儿就过两个卡口就没了。 便是豪爽大方的八郎君也会心疼,何况是她了。 柳福儿笑道:“可是在我看来,能用钱解决的,就都不叫事。” 她道:“若用钱都敲不开,那我可真要头疼了。” 赤槿眨巴下眼。 柳福儿搁了书册,道:“看厨下有什么,拿些过来。” 赤槿听话的出门。 柳福儿转眼,窗外一角还能看到峡州的城墙。 大船重又提起速度,再度疾行起来。 一连行了三天,船上的补给几乎断了,才靠岸补充。 赤槿去厨下拿新鲜果子,回来便道:“娘子,汪家真的出兵了。” “你听说什么了?” 柳福儿抬眼道。 “厨下的去采买,跟摊贩聊了几句,”赤槿道:“听说从前几天开始,这边就陆续有人拖家带口的过来,操着的都是山南一带口音。” 柳福儿面色沉沉,道:“还有多久能到金州?” “三四天吧,”赤槿盘算道。 “尽量快些,”柳福儿道。 汪家起事,对四郎可不是好事。 早前安置他的时候,因着着急回转,并没有太过遮掩。 好在那孩子年纪还小,不会太引人注意,只希望现下还没人发现他的身份才好。 赤槿点头,出门吩咐。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已无心再看书。 她捞起一旁搭着的披风,往外行去。 深秋见凉,甲板之上尤甚。 河岸两旁,山树徐徐向后倒退,水汽迎风扑面而来。 柳福儿眯着眼,深深的吸气。 赤槿从后面过来,道:“娘子,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 柳福儿微微点头,随她一同回了舱室。 又行两天,船终于抵达金州境内。 还未到卡口,便能看到成对的船只几乎连成线的从城里驶出。 柳福儿从舱室里出来,立在船舷旁。 这些船大小不一,新旧程度各有不同,唯一相似的是,每一艘都吃水很重。 船缓缓往卡口行去,柳福儿侧头道:“让人打听一下,如今城里情势如何?” 赤槿点头,快步往正准备靠岸搭板的汉子行去。 听说赤槿的要求,汉子看了眼柳福儿方向个,道:“城主可是担心会出事?” 赤槿点头,道:“多小心些总没错。” 汉子点头。 待到赤槿走后,他低着头在心里打腹稿。 待到下船时,他笑吟吟的凑到兵士边上,极快塞了个分量不轻的荷包,恭谨又不失亲热的话着家常。 兵士感觉出分量,神情缓和不少。 相应的,也将城里的讯息透漏不少。 待到回到船上,汉子赶来柳福儿的舱室旁,道:“城主,打听清楚了。半月前汪家已出兵,拿了山南一个郡,如今魏节度使正领兵与之对峙。” 柳福儿蹙眉,道:“之后呢?” “听说朝廷要派兵,不过还没到。” “消息确切吗?” 柳福儿眸色微闪,“有说派谁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谁该天打雷劈 “那人就知这么多,旁的他也不知道了,”汉子如此答道。 “辛苦你了,”柳福儿道:“把船靠在城南边的阜头吧。” 汉子赶忙去办。 柳福儿让赤槿找出身轻便的胡服换上,道:“我下去寻人,入夜之前咱们就出城。” 赤槿帮她系衣带,道:“娘子,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柳福儿边整衣袖,边道:“这城里如今人人自危,几个陌生人一块扎堆实在扎眼。” 她道:“你带着人去坊市采买就行。” 大船轻轻一磕,显然是靠了岸。 柳福儿抖了抖袍脚,快步出门。 下了搭板,柳福儿转眼四顾。 大约是此时时辰尚早,阜头便就只泊了这一艘船而已。 转过青石台阶,柳福儿钻进一条窄仄的巷道。 待到出了巷子,她又快速转到另一条巷子。 如此几次之后,确定身后并没有人盯梢,方才慢慢搜寻记忆中的那间屋舍。 柳福儿绕着七扭八转的泥坯房转了又转,奈何这里的屋子都长得很是类似。 直到太阳找到正中,各家依次传来喊娃吃饭的声音,她才循着似乎熟悉的声音寻到地方。 立在门边,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柳福儿轻叩几下院门,大约是声音太小,里面并没听到。 她却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大声骂人。 女人说话很难听,大抵是吃白饭一类的话。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声响。 柳福儿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在门边寻了略低的一边,翻爬上去。 跨坐在高墙之上,院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女人正叉着腰站在桌边,大声叱骂一个衣裳破旧的小童。 小童垂首立在桌子两步开外的地方,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桌上则有个小童,正抱着足有他脑袋大小的大碗,吃着上尖的汤饼。 柳福儿眯着眼,听那女人越骂越不像话。 终于没能忍住,从墙上跳下来,道:“你说谁吃白食?” 她一把扯过被骂小童,道:“我给你的钱足够他躺着吃十年。” 一旁,小童还抱着碗,西里呼噜的吃得响。 柳福儿转眼,道:“好吃吗?” 小童点头,两腮鼓鼓,满脸的油花。 胖的一截一截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阵乱晃。 就如待宰肥猪的肚皮。 柳福儿别开眼,道:“我记得那时你家可是连锅都揭不开吧,这孩子当时饿得都脱了像。” “这才多久,就胖成这样。” 她转头,小童正抬眼看她。 柳福儿歉疚道:“对不住四郎,都是我的错。” 汪四郎紧抿着嘴,眼里忽然的闪烁着泪花。 柳福儿伸出手,汪四郎看了会儿,却没有伸手。 柳福儿见状,对这对母子就更加生气了。 但她并没有做什么。 这事归根究底是她识人不清。 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扛。 她抱起汪四郎,往门外去。 那娘子转眼看她身后,见就她一人,便一个箭步窜到柳福儿身前。 柳福儿冷淡盯着她不语。 那娘子挤出点笑,道:“我刚才那是一时气愤,说话没把门的。” 她道:“我平时不这样的。” “我待这两个孩子可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柳福儿冷笑。 一视同仁会一个胖的像猪,一个瘦得皮包骨头? 柳福儿继续提步。 那娘子忙以身拦住。 眼见哄不住柳福儿,那娘子也变了脸。 “我养了他这么久,你屁事不办,说把他带走就带走?” 柳福儿定定看她,道:“那你说什么办?” 那娘子一咧嘴,道:“你这么有钱,也不差那点。就给两片金叶子吧。” 柳福儿微一咧嘴,道:“好,我给你两个金豆子。” 那娘子大喜。 柳福儿将汪四郎放下,拢了下衣袍,直接飞起一脚,直奔其面颊。 那娘子哪里知晓,柳福儿的能耐,当下趔趄着往后倒去。 待到碰到门板,她歪斜的坐靠地上。 一张嘴,掉了三颗牙。 柳福儿重又抱起汪四郎,道:“多的那颗送你了。” 她打开门闩出去。 那娘子已经被打蒙,半晌醒不过神。 直到儿子大哭着砸到怀里,才把她砸醒。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抱着大门就开始嚎哭,并称是有恶贼掠截云云。 住在周围的旁人皆围聚过来,见两母子皆在,只有那瘦骨嶙峋,镇日被克扣吃食的小童工没了,便取笑道:“便是劫,也该劫你家这个,好歹也能多些分量不是。” “放你娘的屁,”那娘子瞪起眼睛,道:“要劫也是劫你儿子。” 那娘子自觉形容凶狠,奈何她牙掉了三颗,说话漏风,吸气时还会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引得众人一阵嗤笑。 眼见求援不成,那娘子转了转眼睛,忽的一拍大腿,道:“我家小豆子平常对你们如何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老天爷啊,你长长眼啊,把那些个没良心的劈死吧。” 听得这话,躲在人群之后的阴暗处的柳福儿冷笑一声。 就这恶婆娘做下的事,便是要劈,也是先劈她。 她抱着汪四郎转身要走。 余光瞄见几个公差快步行来。 她忙小声道:“别出声,”便带着汪四郎往更暗的角落缩去。 公差快步来到人群边,粗蛮的推开众人,道:“怎么回事?” 那娘子急忙上前,表示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掠截了。 公差随口问了句,忽的拎出张纸来,将上面的肖像拿给众人看。 “你们可有见过画上之人?” 画从撒泼的娘子眼前一闪。 她二话没有,立时萎了。 原来画上不是别人,正是汪家四郎。 她骨碌着眼睛睃向周围。 见大家都有些觉得面熟,可有都些那不尊的样子,便道:“这画上的小郎君倒是俊俏,不知是何人啊?” 公差斜她一眼,道:“妇人便是短视。” 那娘子忙缩了缩头,不敢吭气。 另一官差看了眼周围,笑道:“这是攻打我山南恶贼之亲眷,我等寻他也是为了解山南之危,诸位若有知情,还请来报,郡守已下令,若有提供确实线索者,赏布帛三匹。“ 第三百九十九章 有我在,会好的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哗然。 在当下,一年的收入也就十匹布而已。 只提供个线索便能赚一季还多的收成,这好事上哪儿去寻啊。 公差环顾一圈,见没谁说出个所以然,便提步走了。 那娘子盯着公差的背影,面上露出些踟蹰。 有人留意道,便笑道:“怎滴,你知道那小郎君在何处?” 那娘子回神,忙扯了个笑,道:“我镇日大门不出的,能知道个啥。” 一旁,胖墩小郎接口,道:“才不是呢。” 娘子一把捂住他嘴,笑道:“是,除了出门寻你,你要不到处乱跑,你阿娘我才能真个省心。” 娘子拖着儿子进院,一把把门关上,道:“小豆子的事绝不能乱说。” 胖墩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娘子进去屋里,重新梳洗一番,又把凌乱的发髻重新簪好,这才出来。 胖墩看她,道:“阿娘,你要去哪儿?” 那娘子顿住脚步,道:“你乖乖在家,我去去就回。” 胖墩道:“我想吃巷子口王婆的蒸饼。” 那娘子咧了下嘴,道:“知道了,给你买。” 她斜了眼桌上剩下的汤饼,道:“把那个先吃干净了。” 胖墩欢喜的一咧嘴,颠颠坐去桌边,继续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另一边,听了大概的柳福儿抱着汪四郎一路小跑的回到阜头。 负责接应的汉子急忙上前,想要把汪四郎接过来。 不想汪四郎一扭脸,用力的抱紧柳福儿的脖子。 柳福儿这一路连气都没歇。 骤然被这么一勒,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城主,”汉子眼瞧着她往前栽,唬得面色大变。 柳福儿缓了口气,站定了,道:“没事。” 她急急喘了两口气,往搭板上去。 待到站到甲板上,她把汪四郎往下,摸着他小胳膊道:“你牵着我可好?” 汪四郎定定看她。 柳福儿道:“我把她揍成那样,她肯定会去报官,咱们得马上走,这样才能逃过。” “可你现在这样,我不好说话,也不好做事,”她商量道:“我拉着你,你跟我,好不好?” 她把手伸到汪四郎跟前。 汪四郎看了看,终于松开手臂。 柳福儿这才站起来,道:“赤槿回来了吗?” “还没有,”汉子道:“不过也快了。” “派人去找,咱们这就走。” 汉子点头,急忙派人出去。 柳福儿喘了两口气,感觉胸口火烧一般的灼痛好了一点,才带着汪四郎回舱室。 安置他坐定,柳福儿去拿浆。 转眼见汪四郎已跟着过来。 见柳福儿看来,汪四郎赶忙放下揪着她衣襟的手,背过手小心翼翼的看她。 柳福儿的心顿时一阵一阵的痛。 之前汪四郎虽然粘人,但也乖巧可爱得紧。 柳福儿不由想起管静当年。 也是如此的患得患失,生怕一个转眼,自己就被抛弃了。 柳福儿忍了翻涌的情绪,努力露出个笑,摸着他的脑袋,道:“我本想着这儿离三郎不远,等以后他能抽出空看你。” “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对不住。” 汪四郎咧了下嘴,露出个不太成功的笑。 柳福儿蹲下来,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里,掩饰她无法抑制的自责的泪花。 大船轻轻一晃,离开阜头。 赤槿从外面回来,见一声狼狈的汪四郎,微微怔愣了下,便道:“我去烧些水来。” 柳福儿叫住她,道:“先拿些吃食,要软乎好消化的。” 赤槿点头,快步往外走。 柳福儿转开脸,将泪痕抹干,露出一点笑,道:“我们先去洗手,好不好?” 汪四郎很乖巧,跟着她来到水盆边。 不用她动手,自己便洗的干干净净,并顺势端起水盆,要出去。 柳福儿拉住他,道:“不用,待会儿赤槿回来会做。” 她带着他坐到榻上,见汪四郎还不时望向水盆,便倒了杯甜水,道:“先润润嗓子。” 汪四郎抱着杯子,小心喝了口。 抬眼见柳福儿含笑望他。 大抵是甜味缓解了他的情绪,这一次他的笑容明显自然了许多。 柳福儿也跟着笑了。 门口,赤槿提着食盒过来。 柳福儿帮忙,将吃食摆上了桌,顺便盛了碗热腾腾的鱼羹,摆到汪四郎跟前,道:“来尝尝,这是厨下最拿手的绝活,我每次都要吃一大碗呢。” 说着,她拿出汪四郎握着的水杯,把调羹塞进他手里。 汪四郎咽了下口水,小小的舀了一勺。 抬眼见柳福儿看着他,便放到嘴里。 淡淡的鲜甜混杂在米香里,舌头一动,羹便往喉咙里滑去。 便是咽下,唇齿之间也还是留着那抹鲜味。 柳福儿问他,“好吃吧?” 汪四郎点头。 柳福儿笑道:“好吃也不能多吃。” 汪四郎眨巴下眼。 柳福儿笑道:“你的小肚子饿了好久,一下子吃到饱会撑坏的。” “慢慢来,”她道:“这些东西以后你想吃,随时都能吃到,不急一时。” 汪四郎看着她,终于开口道:“你是说,我以后一直跟着你?” 柳福儿点头,道:“现在看来,是这样。” “你兄长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忙,一时顾不到你。我那边都已上了正轨,你在那儿更好,也更安全。” 汪四郎微微垂目,道:“那我还能见到三兄吗?” “能的,”柳福儿道:“我现在就往那边去。” “过些时候吧,”她道:“过些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兄弟见上一面。” 汪四郎还是低着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又继续舀羹放入嘴里。 柳福儿摸了摸他脑袋,微勾嘴角。 外面隐约传来一些叫嚷,柳福儿眉头微动。 赤槿立刻道:“我去看看。” 柳福儿微微点头,转眼见汪四郎露出不安的神情,便安抚的将落在他脸侧的发丝顺到耳后,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汪四郎咧了下嘴,重又低头用饭。 只是这一次用得明显慢了许多。 几息之后,赤槿进门来道:“娘子,郡守知晓你来了,特地设宴,想请你过府暂歇一晚。” 第四百章 有毛病,得治 柳福儿起身,道:“四郎,你且在屋里,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 她示意赤槿随她进屋,重新换了身华丽的大衣裳。 出来时,便见汪四郎立在门边。 察觉到他不安,柳福儿摸了摸他小脸,道:“我就去一下,你数一百个数,我就回来了。” 汪四郎点头,也不看柳福儿。 柳福儿看了眼赤槿,道:“不然你留下吧,帮他洗个澡,换身衣裳。” 赤槿点头,要去拉他。 汪四郎极快的把手缩回,并小心的看了眼柳福儿,道:“我就在这儿。” 赤槿唯一蹙眉。 柳福儿笑道:“好,那就在这儿,你可要老实的数数啊。” 汪四郎用力点头。 柳福儿摇头,提着裙摆出了舱室。 汪四郎竖着耳朵,待听到两人脚步走远,他急忙跑去窗棂边,小心翼翼的推开来,张望。 甲板上,柳福儿步态雍容的来到船舷旁。 下首,都尉带着兵士立在河岸旁。 如果不看周围严阵以待的兵士,他的态度倒还算十分客气。 柳福儿含笑略一颔首,道:“多谢郡守美意,只是魏大人还在前方奋战,我实在无心其他。” “且无功不受禄,烦请都尉帮我转达,待到凯旋,我再来领受大人的美酒佳肴。” 都尉赶忙拱手,往后退开。 大船随即重又入了河道。 柳福儿从船舷转开,蹙眉。 总感觉似乎有谁再偷盯着她。 她转过眼,望了眼周围,却什么也没发现。 河岸上,都尉侧头吩咐,“去问问那婆子,她说的可是此人?” 兵士咧了下嘴,望了眼徐徐开走的大船,往上面的巷道行去。 而在船上的柳福儿则有些不踏实。 她道:“开足马力,以最快速度出城。” 汉子急忙奔去控制舱。 很快的,大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卡口。 在魏堰负责的地界,柳福儿的面子还是有的。 查验过过所,兵士便放了行。 只是才驶出城门,其后就响起一阵吵杂。 汉子来到船尾,遥望气急败坏的盯着自家大船的都尉,耸了耸肩。 他转去舱室边,将情况回禀与柳福儿。 到此时,柳福儿已经可以确定,适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大约此时他们已经确定,汪四郎便在她跟前。 柳福儿道:“转到东北,从商州转去河东。” 汉子得令,立刻去办。 柳福儿微笑的与汪四郎道:“好了,这回不用担心了。” 汪四郎咧了嘴笑。 柳福儿道:“瞧瞧你,跟个泥猴似的,洗个澡,换身衣裳,好不?” 汪四郎赶忙点头。 赤槿转去厨下提水,顺带寻汉子拿身干净衣裳。 要说赤槿的女红也是麻利,就洗澡这么会儿工夫,她就已经把里衣改成了汪四郎能穿的大小。 柳福儿拿了张大大的毡毯,把小小的汪四郎裹住,抱去榻上。 而后拿来书册,道:“你可识字?” 汪四郎点头,道:“我前年就开蒙了。” 柳福儿点头,把书给他,而后闭目仰倒在榻的另一边。 汪四郎看了眼柳福儿,摊开书册,一板一眼的读了起来。 赤槿抬起低垂的头,看了眼两人,以针尖搔了搔鬓发,重又低头做起了女红。 这样的日子一晃两天。 汪四郎几乎将柳福儿带来的书读了个遍。 到这时,船已经彻底离开山南地界,进入帝都周边。 负责卡口的兵士得知柳福儿到来,忙传书与梁大。 此时,梁大正捏着魏堰传来的书信,闻听消息,他不由大喜。 两个日夜的快马加鞭,总算在柳福儿拦了下来。 听闻梁大邀请,柳福儿抿了下嘴。 不管怎样,她也是梁家媳妇,对于梁大邀请,她便是不愿,也得留下几分情面。 待来到梁大安置的下榻之地,未免梁大提什么要求,柳福儿先道:“不知阿耶病情如何了?” 梁大顿了下,道:“那肉阿耶吃得不多,军医发现得也还及时,目前并无大碍,只需得多加休养。” 柳福儿点头,又道:“不知朝廷可有对此可给了什么说法?” 梁大微微摇头,道:“二弟曾上书与帝都,只是汪家突然起事,千头万绪的,一时没能顾上吧。” 柳福儿挑眉,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梁大有些讪讪。 到此时,他已经明白柳福儿的态度。 因着唐氏的关系,以及他之后的袒护,柳福儿对他的亲戚情分已是几近于无。 如今她肯应邀,无非是因为梁二,才做下面子情。 但要想让她帮忙做什么,已是不太可能。 所以她才会说这些事情,半点也不提及家人。 想明白这点,梁大便没再多说。 吃过饭,便说起早前被葛先生请托照顾的四十余人。 帝都传来消息,朱宕的儿子将要披挂,前来征讨汪姓逆贼。 帝都距离两军对垒之处不远,梁大担心,朱二郎过来之后,会拿这些人开刀,想让柳福儿把人都带走。 对这些浴血奋战的兵士,柳福儿是心存敬畏的。 她二话没说便应下,又道:“事不宜迟,还是尽早把人接到我船上吧。” 梁大言:“我已经把人带来,如今就住在驿馆。” 柳福儿微一点头,示意跟前的汉子去办了。 待到梁大离开,她微一撇嘴。 或许是梁家教育观念问题,也或许是军营里的风气。 她发现,梁家这两个儿子都有个先斩后奏的毛病。 梁二如此,梁大亦是如此。 柳福儿觉得,她有必要就这一问题,跟梁二好生沟通一下。 想起如今身在军营里的儿子,柳福儿的火就开始蹭蹭的冒。 隔间里,汪四郎冒出脑袋,偷偷瞄来。 柳福儿露出个笑容,朝他招手。 汪四郎赶忙跑到近前,朝她笑。 柳福儿顺了下他头发,顺势摸了下他肚子,道:“没吃饱?” 汪四郎赶忙摇头,想想,又很快点头。 柳福儿微笑,往边上挪了下,道:“那陪我一起吃点。” 赤槿忙拿了垫子和碗筷。 汪四郎便坐在案几侧边,待柳福儿起筷,他便夹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菜叶,慢慢的咬。 柳福儿一笑,夹了些肉脯放到他碟子里,道:“这是鹿脯,大补。” 第四百零一章 聪明人的对话 几十名梁家军很快被转移到船上。 待到安置下来,柳福儿便带着汪四郎回到船上。 梁大听闻柳福儿连夜也没过,便赶往河东时,他叹了口气。 而在船上的柳福儿则因跟儿子的距离渐渐拉短,满心期待着。 如此行了小半个月,终于越过了河中。 当遥望到漫山遍野的营帐时,柳福儿的心砰砰直蹦。 她吩咐赤槿,再加快些速度。 赤槿道:“娘子,这已经是最快了。” 柳福儿胡乱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汪四郎看了眼柳福儿,小身子悄悄往她跟前凑了凑。 赤槿留意到她的举动,轻碰了下柳福儿。 柳福儿垂眼,发觉他的忐忑,才醒悟自己的不经意似乎给了他压力。 她拉住汪四郎,蹲下来道:“早前我没给你说,我有个儿子,叫康儿。” “他被他阿耶带来军营,我不放心,便过来这里接他。” 汪四郎眼神微闪,道:“他多大了?” “快一周岁半了,”柳福儿道。 汪四郎默算了下,道:“我比他大好多。”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你不光岁数比他大,辈分也比他高啊。” 汪四郎抿着嘴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我与你三兄平辈而论,你就与我平辈,我的儿子岂不就是你的子侄辈?” “那我们就算世交了?” 汪四郎曾听兄长提过,父辈相交,延续到下一辈就算是世交。 柳福儿笑了。 点头,道:“是世交。” 汪四郎弯了眼睛。 大船很快靠到岸上。 没等汉子来报,柳福儿便牵着汪四郎上了搭板,一路下到阜头。 一早接到消息的梁二乖觉的拎着儿子过来迎接。 看到亲娘,梁康十分高兴。 一爪子挥开亲爹,捯饬着小短腿就往柳福儿跟前跑来。 柳福儿习惯性的蹲下,展开手臂。 不想梁康跑到近前,并没有投进怀里,反而一脸警惕的盯着牵着柳福儿手的汪四郎。 柳福儿便道:“这是阿娘的朋友,叫汪世叔。” 梁康撅了撅嘴。 不太情愿。 柳福儿板着脸,道:“快叫,忘了阿娘说的,要有礼貌了。” “猪,”梁康哼唧。 “好好叫,”柳福儿道:“汪世叔。” “汪知都,”梁康憋着小嘴,眼圈都有点发红。 “是汪世叔,”柳福儿还要矫正。 汪四郎拉了拉她,松开柳福儿的手,来到梁康跟前,一本正经的道:“我叫汪文博,你可以叫我博叔就是。” 梁康眨巴眨巴眼,“博都。” 汪四郎点头,伸出小手,道:“我就叫你,康儿。” 梁康看看柳福儿,又看看汪四郎,也伸出手。 汪四郎一把握住,两眼盯着梁康。 见他并没露出拒绝之意,方才咧嘴笑了。 梁康见他笑,便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看对眼了,便是天大的事也都不是事。 见两小只相处融洽,柳福儿才算安下心来。 梁二偷瞄柳福儿,见她露出笑意,忙凑到近前,腆着脸道:“娘子,你来了。” 柳福儿收了笑,顾忌周围的兵士,只悄悄剜了他一眼,低声道:“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梁二嘿嘿傻笑,道:“我带你去帅帐,阿耶知道你要来,一直等着呢。” 说着大手不老实的靠到她袖边。 柳福儿侧过身,狠拍他一下,发出细微的啪声。 “闪远点。” 梁二哦了声,蔫撵的往边上挪了点。 也只是一点而已。 柳福儿斜他一眼,懒得理会,转头喊正玩拉手游戏的两小只。 随梁二前往居于正中的帅帐。 葛先生立在帐篷见,见四人过来,便笑着望来。 梁二忙给柳福儿介绍。 柳福儿一直知晓梁帅跟前有位很是睿智的谋士,但是见面却是第一次。 她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葛先生有礼。” 葛先生侧了侧身,回了半礼,道:“柳城主请起。” 又温和的道:“梁帅才刚喝完药,马上药劲就会上来。 梁二点头,带着柳福儿和两小只进去。 帐帘轻飘落下,葛先生转眼,望了眼柳福儿背影以及跟着梁康的汪四郎,微微的笑。 大帐里,梁帅靠在堆叠起来的大枕上,一旁立着的兵士正托着药碗出来。 随着他的走动,一缕苦涩的味道飘散开来。 梁帅眼见几人,面上带出点笑意。 梁康牵着新结交的伙伴,颠颠跑来梁帅跟前,介绍道:“博都。” 梁帅挑眉。 汪四郎有些拘谨的抿着嘴。 柳福儿上前道:“这是我好友的弟弟,这段时间会跟着我。” 汪四郎忙拱手行礼。 梁帅微微点头。 柳福儿借机观察梁帅的脸色。 从事发到现在,少说也小半个月了,梁帅的脸色还是十分的难看。 看来这次的事情已经伤了根本了。 待到从帐里出来,柳福儿便想问梁二关于中毒的事情,转眼见葛先生还在。 她顿住话头,转头道:“康儿,带四郎去玩。” 梁康眨巴眨巴眼。 梁二道:“带他去看看你的新玩具。” 这下梁康听懂了。 他拉着汪四郎颠颠往边上的营帐跑去。 柳福儿微笑一礼,道:“先生在此等候,可是有事赐教?” 葛先生捋了胡子微笑。 “是有些小事,想与司马和夫人商量。” “那去先生那儿吧,”梁二道。 他那个营帐,已经是两小只的了。 葛先生点头,抬手一请。 三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旁边的小帐。 各自坐定,葛先生也没兜圈子,十分直接的道:“关于汪家之事,夫人可有想法?” 柳福儿一笑,道:“汪家起事之时,我还在淮南,好些事都不太清楚,没办法评判。” 葛先生抬起耷拉着眼皮,笑道:“承蒙梁帅抬举,老朽不才,也算见识过世面,好些封疆大吏,老朽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柳福儿眉头微跳,笑了。 “先生慧眼,某钦佩,”她起身,拱手一礼。 葛先生忙起身,回礼。 两人重又坐定,柳福儿道:“既然先生已经明了,我也就不遮着掩着。” 她道:“我听闻,唐皇已经派了朱家二子前往平叛,我以为这事梁家军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第四百零二章 休我?随便 葛先生捋着胡子,轻哦了声。 柳福儿明了,他这是在等她解释。 柳福儿转眼,见梁二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笑了。 大约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只要唐皇一天不给说法,他就消极怠工一天。 而她所说的,正是合了他的意。 梁二发觉柳福儿笑望,登时眼睛晶亮,忙满脸笑意的往她跟前挪。 瞧他这般,柳福儿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梁二精神大振,把这当成无声鼓励。 葛先生瞄了眼这对眉目传情的夫妻,轻咳一声。 柳福儿倏地回过神,她道:“今年山南和剑南收成皆不错,但唐皇却下令魏节度使将粮囤积起来。” 她道:“我与朝堂之中也无人脉,好些事情了解不详,但从此番河东之乱来看,其他三位节度使也收到此令。” 她抬眼看葛先生,“先生素能体察先机,不会不明了唐皇,或者说是朱家的用意吧?” 葛先生笑了。 “夫人聪慧,老朽确实有些浅见。” 柳福儿微笑,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葛先生捋了捋胡子,道:“汪家早前一役元气大伤,而今两子又闹不和,实力更是弱了几分。“ “想来朱家便是探知了内情,这才动了念头,想要借着平叛功绩,给自己添些彩,增加些名望。” “不过天不遂人愿,”他忽的顿了下,道:“虽说有些波折,但总算出师有名,我们这些莽汉,也不要什么名头,就不去给人家添乱了。” 柳福儿笑望葛先生。 虽说这老头说话喜欢绕圈,不过性子倒也诙谐。 柳福儿看梁二。 梁二赶忙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柳福儿白他一眼。 她要信了才怪。 她正了正神色,道:“不知先生可有想过田家将来?” 葛先生抬眼,道:“夫人以为呢?” 柳福儿道:“田家能征善战,又镇守河东多年,对突厥十分熟悉。” “若剿了,无疑中了敌人下怀。” “不如就此独立出来,镇守此地。” “先生以为如何?” 葛先生正色定定看她,“你可知,这话若被梁帅知晓,他没准要勒令二郎立休书。” “或许吧,”柳福儿无所谓的笑。 以她现下的状态,休不休书的,还真没什么要紧。 “我绝不会休娘子,”反倒是梁二,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柳福儿安抚的拍了下他,道:“我说这话,先生应该一早就想过吧。” 只是有所顾忌,才一直没能吐出。 葛先生没有吭气。 柳福儿笑道:“阿耶如今的身体已经不能再领命作战。”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君命尚且可以不受,何况父令,”她道:“葛先生,是说是吧。” 葛先生微微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柳福儿笑了笑,起身出了营帐。 梁二急忙紧跟,却被葛先生叫住。 他道:“看好你的娘子,莫让她有个闪失。” 这等敢想还敢干,且还大半能干成的娘子,若是真被其他势力得了,梁家怕是就要祸事临头了。 梁二梗着脖子道:“我的娘子我来护。” 他说着撩了帐篷,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娘子,等等我。” 遥听得梁二如此招呼,葛先生扯了个笑。 另一边,梁二快步追上柳福儿,道:“娘子,你刚才说的田家那个事,我觉得还是先别声张。” “怎么,”柳福儿站定,气势汹汹的道:“怕你阿耶让你休我?” “怎么会?” 梁二呵笑的去拉她,却被无情甩开。 他左右看了眼,立在附近营帐的兵士立刻知趣消失。 梁二一把抱住柳福儿,软语道:“我是想说,这事我跟田大商量着办。” 他低头,软软的道:“到时,我阿耶要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你可要管我。” 柳福儿止了挣扎,抬眼道:“你这又何必。” 梁二紧了紧手臂,道:“我脑子是不如你灵光,可我不傻。” 他道:“江陵离这儿千里之遥,便是突厥真个南下,便是再怎么打,也打不到你那儿。” “你这般筹谋思量,是为了我,为了梁家以,为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 他道:“你的好意,我领。” 柳福儿嘴角微翘,余光瞄了眼周围,小声道:“快放手,也不看这儿是哪儿。” 梁二转着大脑袋看了圈。 很好,大家都很有眼色。 他低下头,狠啄了口柳福儿的额头,才放开手。 柳福儿脸颊泛红,瞪他的眼睛里水波荡漾。 梁二的心一下子就痒痒起来,某处也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 他嘿嘿的笑,道:“走吧。” 他伸手拉住柳福儿,直奔自己营帐。 才一撩开帘子,就见两小只正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对坐着玩小木刀和小盾牌。 看到柳福儿,两小只都把手里的东西扔了,爬起来就往柳福儿怀里冲。 梁二没能反应过来,被两小只挤去一旁。 他低下头看,各自盘踞柳福儿一边的两个,磨了磨牙。 再见柳福儿笑靥如花的模样,只得压下几乎要冲破头顶的念想。 吃过午饭,柳福儿哄了两小睡下。 盖好被子,柳福儿轻打了个呵欠。 梁二赶忙过来,道:“困了?睡会儿吧。” 柳福儿转眼,见里面还有张床,便走了过去。 才要坐下,背脊便靠上温热的躯体。 梁二伸了两手,环住她腰肢,垂下头轻啜她耳垂。 柳福儿轻搡了他一下,道:“别,孩子还在呢。” 梁二挫败的哼唧一声,略微用力的吸了下她耳垂,感觉她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方才松口。 柳福儿轻拍了下他,道:“一边去。” 梁二顺着她力道往后,并顺势往帐外去。 柳福儿得以自由,转眼见帐帘轻晃,她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她坐到床沿,脱了鞋,便往里挪。 才要躺好,身上便被覆上一层厚被。 抬眼见梁二正专心致志的给她掖被角。 待到确认不透一点风,方才起身。 柳福儿没能忍住,将手探出被子,拉了拉他落在床边的衣摆,道:“不然你也歇歇。” 第四百零三章 善意的谎言 梁二眼睛顿时贼亮。 只片刻,他又耷拉下脑袋,道:“算了,我还是去看着他们操练吧。” 他把露出缝隙的被角掖好,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柳福儿转头,望着大力摇晃着的帘子,听着梁二大吼者列兵操练,不由笑了起来。 军营的生活十分规律。 一切作息皆跟鼓声走。 因着梁康的年纪,需要随时加餐,梁二的营帐边有个架设的小灶。 早前多是伙头旅的人过来帮厨。 只是这些人都是做惯了大锅饭的,味道上也就不能强求什么。 现今有柳福儿在,她跟前便带着厨下,这小灶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厨下也算摸透柳福儿的口味。 跟许多北方人喜吃羊肉不同,柳福儿更喜欢味道清淡又鲜香肥美的鱼虾。 为了不让自家城主受委屈,厨下一早便寻了兵士,赶去河道边上捞鱼。 待到柳福儿午睡起来,只觉得空气里到处都是一缕鲜香。 她闻着味道从床上起来,转眼见榻上已经空空。 柳福儿忙下到地上,捋顺衣裳,出来营帐。 几步开外,梁康和汪四郎正脸对脸的蹲着。 两人手里各握着什么东西。 柳福儿快步过去,道:“干什么呢?” 两小只抬眼。 梁康欢喜的举到柳福儿跟前,“吃。” 柳福儿看了眼,螃蟹的两个钳子完好无损,只是上面水光弥漫,显然没少被梁康垂青。 汪四郎速来敏锐,看出柳福儿面色不对,他小心的举起手里的半只螃蟹,道:“我喂康儿吃这个。” 柳福儿扫了眼,见上面只有干干净净的肉,连点碎渣都没有,便醒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道:“螃蟹寒凉,对胃口不好。” “康儿年纪太小,肠胃比咱们脆弱,这些东西他不能吃太多。” “对不住,”汪四郎低下头,露出自责的神情。 柳福儿蹲下来道:“不过博儿很棒,可以照顾小侄儿了,还这么仔细。” “把那些渣滓都挑干净,很辛苦吧?” 汪四郎抬眼,见柳福儿温和的笑望着,脸颊微微发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也还好,慢慢挑,就会挑干净。” 柳福儿摸摸他的头,转头道:“康儿,你该说什么?” 梁康眨巴下眼,两个小爪子抱着钳子,似模似样的行礼道谢。 汪四郎腼腆的笑,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蟹肉送过去。 只是送到一半,他又想起柳福儿的话,忙要收回来。 柳福儿则看了眼梁康,见他生龙活虎的,想着也不要紧,便笑着示意。 汪四郎却还是担心有事,只给了梁康一口,余下的都塞进自己嘴里。 柳福儿抽出帕子,给两人清理一番,而后吩咐才刚过来的赤槿去熬些姜汁来。 盯着两小只喝过,便到了晚饭时候。 吃过饭,汪四郎便和梁康两人坐在榻上玩。 柳福儿一直守着两小只。 直到晚上歇了,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几天,梁帅的病情一直不好不坏,只是昔日如铁塔般的身体逐渐消瘦下去。 军营里药材有限,只能用些常用基本的。 梁二和葛先生等人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奈何不论两人说什么,梁帅一律都当做听不见,坚持不肯回去。 两人无法,只得请了柳福儿出马。 听得两人请求,柳福儿踟蹰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于某天清晨,带着梁康过来探望。 看到孙儿,梁帅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 柳福儿立在下首,看两人玩。 待到梁康有些疲态,柳福儿便让赤槿带了他回去。 梁帅见柳福儿没跟着,便猜到有话,先开了口,道:“康儿很好,你教得不错。” 柳福儿笑了笑,道:“这孩子打小便乖巧,我也没教他多少。我这身子,也只活一天算一天,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他成人的一天了。” 梁帅正色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做出失言又遮掩不过去的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二郎也不知晓。” 她道:“我生康儿的时候,伤了根本,包娘子说,已经影响了寿数。” “二郎性子粗,有些事他根本就想不到,”柳福儿微垂下眼帘,道:“我知道,我若有个什么,婆婆和阿娘定会为他续娶。” 她微勾嘴角,神情淡淡,“到那时,会什么样,谁都说不好。” 她说着跪在脚踏上,道:“阿耶,在这个家里,我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了。请你看在康儿好歹也是梁家血脉的份上,护他爱他,让他平安长大可好?” “你这是做什么,”梁帅艰难的支撑起身体,道:“你快起来。” 柳福儿掩着眼帘,呜咽道:“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梁帅心里很是伤怀。 若不是家里不安生,儿媳又何至于逃去外面。 而今成了这般,他也有逃不开的责任。 他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我应你就是。” 柳福儿大喜,连连道谢的退了出去。 待到帘子落下,梁帅软软的倒在床上。 外面,梁二急忙迎上来,道:“怎么样?阿耶答应了?” 柳福儿将眼角的泪擦干,狠剜了他一眼,用力踩着皮靴走了。 莫名被媳妇嫌弃,梁二呆了呆。 葛先生拍了他一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哄?” 梁二这才回神,赶忙去追。 葛先生晃了下脑袋,背着手,悠哉的回了自己营帐。 第二天,梁二一脸喜气的冲进自己营帐,抱着正陪着两小只玩的柳福儿,么么两下。 柳福儿的脸一下子涨红。 她挣扎着从他的铁臂里钻出,道:“你干什么?” 梁二道:“阿耶同意回汴州调养了。” “真的,”柳福儿扯了下嘴角,心里有些愧疚。 但很快的,她便将这情绪挥散。 她说的那个谎,归根究底也是为了梁帅。 梁二冲去边上的书案,写了奏折,而后大步流星的出去。 柳福儿收拾榻几上的玩具,招呼两小只,道:“都去收拾下自己东西,过两天咱们就要走了。” 汪四郎闻言,来道柳福儿跟前,道:“咱们是要去见三兄吗?” 第四百零四章 真是亲儿子呀! “不是,”柳福儿顿了下,眼见汪四郎露出失望模样,她道:“不过我们可以先送梁帅回去,之后再折返回来。” “好,”汪四郎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柳福儿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道:“去跟康儿一到收拾一下,别落了什么。” 汪四郎答应着,跑远了。 柳福儿则与赤槿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带梁二回转之后,道:“我送阿耶回去吧。” 梁二上前,揽住她腰,道:“辛苦你了。” 柳福儿一笑。 回手抱住他,道:“要是真觉得我辛苦,就照顾好自己,别总让我担心。” “我会的,”梁二低头,轻吻她发丝。 柳福儿靠在他胸口,安静的依偎着。 淡淡的体香萦绕周围。 温香软玉在怀,素了许久的梁二开始蠢蠢欲动。 柳福儿娇羞的侧过身,柔顺得让人心怜。 梁二顿受鼓舞,手灵巧的探进衣襟,正要大展拳脚,身后传来梁康娘娘的叫声,同时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声跟着。 柳福儿低呀了声。 梁二几乎是瞬间将手收回,并将柳福儿衣襟重新掩好。 转过头,就见梁康抱着两把小木刀,仰头看来。 柳福儿的脸腾的红了。 她忙蹲下来,道:“怎么了?” 梁康将木刀送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接过来,道:“就这些?” 梁康转头,喊博都。 汪四郎侧过身,从帘子后面挤了过来。 柳福儿朝他招手,等他来到近前,把他怀里的东西也都接了过来,道:“没有了?” 梁康用力点头。 汪四郎脸颊微红,小意看了眼梁二,也跟着点头。 梁二瞟他一眼,意味不明。 柳福儿顿时脸上爆红,忙借着放东西的间隙遮掩。 梁二知晓自家娘子性子,便带着两小只去校场,以免娘子抹不开情面,他遭殃。 待到晚时,几人回转,柳福儿已恢复如常。 吃过饭,两小只在一旁玩,柳福儿与梁二说送完梁帅的打算。 听说柳福儿要去邠州,梁二拧起眉头。 柳福儿看了眼榻上,悄悄拉住梁二的手,道:“我就是悄悄见他一面。” 她道:“之后四郎便会随我回江陵,再想见就更难了。” 梁二撇嘴,道:“难什么,坐船过去就是了。” 柳福儿皱眉,轻轻摇了摇他,道:“可我已经答应四郎了。” “知道了,”梁二不悦的哼唧了声,道:“那你过来需得同我讲,我派人跟着。” “不用了吧,”柳福儿笑。 不过是偷偷见一下,片刻功夫便折返,要是派人岂不是兴师动众? 梁二板着脸,两眼瞪得溜圆。 “好,知道了,”柳福儿软软的道。 梁二这才恢复温和。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梁二转头,守在榻边的赤槿急忙过来。 将褥被铺好,便招呼梁康和汪四郎去另一边的小营帐。 梁康转头看柳福儿。 梁二正揽着柳福儿的腰,手顺势拉下她的披帛。 梁康眨眨眼,忽的手脚并用的爬下榻,鞋也不穿就往床上跑,并呈大字型的占据大床正中。 “脏,”柳福儿低呼一声,去扯梁康的袜子。 梁康也不反抗,只眨巴着乌黑的眼珠,看梁二。 梁二同样也在盯着他。 柳福儿正忙着收拾残局,并未察觉父子两异样。 赤槿则是急忙忙的去倒温水,投帕子,要给梁康擦脚。 因此,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汪四郎察觉了两父子的对峙。 他偷瞄脸黑如锅底梁二,悄悄示意梁康,赶紧过来。 梁康动了动眼珠,让余光看不见旁人,只全神贯注的瞪着亲爹。 柳福儿收拾了床,转过脸。 梁康立刻咧嘴一笑,伸出两爪,软软的叫娘。 柳福儿的心立刻软成一汪水。 她答应着,半跪在床边,顺势将他蹭的皱巴巴的衣服拉平,道:“怎么,要跟阿娘睡?” 梁康立马点头,撅起粉嘟嘟的嘴唇。 柳福儿靠过去。 梁康立马搂住她脖子,用力的,响亮的么一下。 柳福儿呵笑,也亲了回去。 梁康顺势将小脑袋从她脖颈肩探出,满眼挑衅。 梁二磨了磨牙,咧嘴道:“也好,就这么睡吧。” 他示意赤槿带着汪四郎出去,而后宽衣吹灯。 黑暗里,梁康凭着味道,霸住柳福儿,并手脚并用的蹬着睡在床边的梁二。 梁二侧过身,听着柳福儿哼的童谣,感觉着这一片空间里的气息。 良久,梁康终于发出悠长均匀的呼吸。 梁二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起来。 柳福儿唬了一跳,道:“怎么了?” 梁二轻嘘了声,小心翼翼的把梁康从榻上挪下来。 柳福儿半坐起来。 黑暗里,她只能隐约的看到轮廓晃动。 “你去哪儿?” 柳福儿压低了嗓子问。 “你睡吧,”梁二回了句,扯了榻上的被子,把怀里那只小东西裹好,撩了帐子出去。 片刻,他带着些许的凉气进来,道:“终于打发了。” 他探手入温暖的被窝了。 柳福儿轻嘶了声,拍他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梁二嘿嘿的笑,扯住她衣襟,三两下剥干净,心道,这等跟亲爹强媳妇儿的儿子,早晚得收拾了。 床帐微微摇曳,内里一片春意弥漫。 翌日,梁二精神抖擞的从床上跳起来。 他抄起床围的里衣,麻利的给柳福儿套上。 在穿自己的时,大帐忽的被人撩开。 梁康一脸委屈的冲进来。 “娘娘,”梁康跑到床边,气鼓鼓的瞪了眼梁康,瘪着嘴看柳福儿。 一脸的求抱抱,求举高高,求安慰。 柳福儿本是呲牙揉腰,见到儿子这般,也忍不住伸手揉了他小脸一把。 梁康巴着小短腿,就往床上蹦。 梁二一伸手,拎起他衣领,道:“跟我去校场。” “不,”梁康鼓着小脸,踢蹬着小短腿,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梁二一咧嘴,道:“不接受拒绝。” 他转脸道:“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 接着,拎着如被捏住龟壳的乌龟一般的梁康,出了大帐。 没多会儿,赤槿进来。 见柳福儿没睡,不由笑了。 柳福儿脸微红,赶忙缩回被子里。 第四百零五章 大战将起,各方云动 又几日,朝廷公文送到军营。 唐皇同意梁帅回汴州休养,并送了好些补养药材,直接送回了汴州。 梁帅挣扎着起来,待拿到旨意,他仔细看了两遍,面色更是灰败得厉害。 第二天一早,他便登船启程。 柳福儿立在船头,遥望过来送别的梁二。 梁二一直盯着大船,直到看不到人影,方才折返。 葛先生从鸽房过来,将手里的字条递过去,道:“朱二郎已经出发了。朱家这次可是下了大本,一大半的兵都被他带出来,唐皇还派了五千禁军,混编进去。” “人倒是来的不少,”梁二扫了眼字条,冷笑了声,道:“等着瞧,汪家可不是吃素的。” 葛先生微微点头。 汪家虽然早前失利,但那因为那里并不是他们的主场,柳福儿那时是依着地势占了个巧劲。 从一开始,在气势上打了汪家个措手不及。 恐慌之下,战意溃散,两方夹击,虚虚实实,一环紧扣一环,才将其压制。 但这并不代表汪家的战力真的很低。 要知道邠宁可是邻近凤翔。 凤翔一地从来都是军事重镇,常年跟突厥交战,汪家时常也会派兵过去。 经过血与火的洗礼,能存活下来的,便是弱也是相对来说。 再看朱二郎带来的那些。 且不说两方势力能否协调统一。 便是当真一致,只想想唐皇早年仓皇逃窜的狼狈,禁军的实力便可见一斑。 至于朱家自家兵士,战力如何,大家都没有真正见过。 但剑南一带从来都很安稳。 辖内的兵士顶多也就缴缴流寇,打打贼匪,怕是还不曾上过战场,见过真正的血腥。 真要跟汪家硬碰硬,胜负还真两说。 不过说是这么说,两人还是相携着入了梁二的大帐。 摊开地图,细细研究地理走势,以及双方可能的排兵布阵。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某座恢弘大气的营帐里,也与人在做同样的事。 不过不同的是,一个在说,另一个在听。 汪三郎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拱手一礼,道:“二郎君以为如何?” 汪二郎拍手,道:“六郎果然才思敏捷,只这么点时间便想出此等克敌妙计。” 汪三郎忙拱手,道:“二郎君还是唤我文渊吧。” 他道:“我这支毕竟已经分了出去,寸功为立便归于嫡支,旁人定会心生不满。” 汪二郎摆了摆手,知晓他所说的旁边便是自己那个大兄。 “无妨。此番过后,你便是首功。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便是不满又如何?” 汪三郎拱手一礼,但笑不语。 汪二郎上身前倾,细细端量了地图,道:“如此我便任你为前锋,许三千人前去设伏,你可有把握拿下?” 他从怀里摸出印信,递了过去。 汪三郎恭谨接过,拱手道:“某定不负二郎君所托。” 汪二郎微笑点头,抬眼目送汪三郎出去,将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某处,嘴角微微勾起。 而在距此不远的主账内。 有人悄然将溜进来,将情形回报。 汪大郎眯了眯眼,道:“派人跟着他,有什么事立刻回报。” 来人应声,重又出了门去。 汪大郎低头看着面前的地图,暗自揣测汪三郎与汪二郎到底如何盘算,而他又如何能在其中取利。 山南境内的壁州,朱二郎正领着大军一路行来。 魏堰得了属下来报,忙道:“朱将军可有说几日能到?” 属下言:“朱将军得知情势危急,已命五千骑兵先行赶来,想来再过两日便能抵达。” 魏堰松了口气,道:“命人加设帐篷,搭马棚。” 属下领命,下去办差。 没两天,五千骑兵风尘仆仆赶至大营。 魏堰急忙撇下公务,奔到门口。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拱手道:“骁骑卫江远,见过魏大人。” 魏堰看清来人,忙拱手回礼,心里则是叫苦不迭。 没想到千盼万盼来的竟然是群华而不实,只是花架一般摆设。 偏生这些人又都自视甚高,自觉自己天下第一,对谁都不服。 也难怪朱二郎先把这些人打发过来了。 魏堰暗自叹了口气,抬眼时已是欢欣喜悦的笑脸。 江远牵着马,提步过来。 魏堰侧身,与他并肩而行。 “江将军一路辛苦了,某已设好营帐,将军先入内歇息,待到养好精神,我等再想退敌之计。” “魏大人,”江远停了脚步,道:“我等昼夜不停,赶来此地可不是为了享受安逸的。” 他道:“大人若有差遣,尽可命令我等。我敢保证绝无二话。” 魏堰呵笑了下,道:“既然将军如此说,我也就不客套了。” “说起来,还真有事需要将军帮忙。” 江远挑眉。 魏堰道:“大军在此驻扎也有些时候,人吃马嚼的,消耗实在不小。” “如今还有大军即将赶来,以现下的粮草,怕不够几日,不知江将军可否带兵帮忙护送粮车……” 他抬眼,见江远眉头紧皱,心里一跳,也就咽下了话尾。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江远道:“此等小事,随便派个旅帅去不就是了。大人这般兴师动众,可是被汪家吓破了胆?” 这话说得委实不太客气。 魏堰好歹也是坐镇一方的大吏,这般被人嘲讽,不由心头火气。 但他顾及大局,也不跟他争辩,只忍耐的笑了笑,道:“将军说得是,那我这就去办,将军先去歇息吧。” 他抬手示意,立刻便有人上前。 江远轻嘲的勾了勾嘴角,提步往前行。 经过引路之人,他顺手把缰绳递过去,道:“这可是难得的好马,好生伺候着。” 魏堰面颊抽了抽,勉强露出一点笑容,示意其后紧随的其他人入帐歇息。 待到转回自己营帐,他一脚踢翻边上的案几,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案边。 闭目缓了缓,他展纸,研墨,蘸墨书写。 待到一气呵成,魏堰将信蜡封,叫来亲兵,道:“悄悄的把信送走。” 亲兵将信塞进衣襟,快步出了大帐。 魏堰这才转去榻上,一头倒下。 第四百零六章 教子 客船速度不慢,只小半个月便进了宣武地界。 到了这里,便等于是梁帅的地盘,于是在某个清晨,柳福儿前来跟梁帅请辞。 “这么急?” 梁帅有些着急的挪了下。 但他此时力虚,胳膊支撑不住,险些栽倒。 柳福儿忙上前,帮他坐稳。 梁帅虚喘了下,道:“从打康儿出生,你婆婆就不曾见过。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大家见上一见。” 也好缓和下关系。 柳福儿抿了下嘴,道:“阿耶,我从不曾阻止婆婆和阿娘见康儿,只是梁家有唐氏。” “我真的是怕了,”她道:“康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若他有个万一,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梁帅转眼看她。 柳福儿无畏对视,道:“或许我会把这世上流有跟她一样血脉的每一个都屠戮干净,以给我儿陪葬。” 梁帅面颊肌肉抽搐了下,道:“包括锟儿和唐皇。” “是,”柳福儿微微点头。 事不关己时,大家自然可以说,那些人都是无辜的。 可对柳福儿而言,儿子就是她的所有,要是儿子有事,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那么就索性毁得彻底点。 梁帅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心里很清楚,柳福儿说到做到,且她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恨的。 也就是说,只要唐氏在梁家一天,梁家与柳福儿之间的那道裂痕就不会愈合。 即便她此时也还在为梁家着想,为梁家奔波。 柳福儿屈膝一礼,牵着还懵懂的梁康出了舱室。 吩咐后面一直跟着船过来对接。 立在自己船上甲板,柳福儿忽有所感,她扭过头,正看到梁帅立在窗边,凝神望来。 她嘴角含笑,挥了挥手,带着梁康回去舱室。 很快的,两船与岔口一个往东南,一个下西南。 舱室里,汪四郎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水面,面上显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梁康陪着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挥舞的小盾牌,博都博都的叫着,要他来玩。 柳福儿过去,把只要睁开眼就有无数精力的儿子抱过来,道:“给娘娘背千字文来听。” 梁康手一顿。 柳福儿板起脸来,“背不出,今天就要开始温习。” 这就意味着戏耍时间要减少。 梁康瘪着嘴吭哧。 汪四郎转过脸,无声背诵。 梁康瞄见,眨巴眨巴眼,含糊的背了起来。 柳福儿有所察觉,但她没有阻止,而是在梁康卡住之后,问:“然后呢?” 汪四郎赶忙提示。 但梁康已经把这段忘光,只看口型也回想不起来。 汪四郎有些急了,挪蹭过来道:“德建名利,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梁康恍然,弯着眼,糯糯的重复,并仰脸看柳福儿。 一脸我会,快表扬我。 柳福儿轻点了下他鼻头,微微摇头。 到底是年纪太小,这些道理根本无法悟懂,只鹦鹉学舌,终究记不住。 柳福儿道:“你可知这话意思?” 汪四郎点头,道:“说的是养成好的品德,就会有好名声,就如形体端正了,仪表便会正值一样。空旷的山谷传音才会远,宽敞的厅堂,话音才会清晰。” 柳福儿赞许点头。 看来,这孩子不止是开了蒙,还把千字文吃透了。 在他这个年纪也算可以的。 汪四郎抬眼,见柳福儿面色缓和,便上了前来,道:“你别怪康儿,以后我会敦促他,保证让他记住。” 柳福儿摸摸他脑袋,笑了笑。 第二天,汪四郎果然一大早便拖着梁康坐去书案后,大声的诵读千字文,并将内里含义讲给梁康听。 柳福儿过来时,就见两小只面对而坐。 一个才将将坐正,另一个坐到椅子里,两脚只将将搭在椅子边缘。 看着滑稽得很。 偏偏两个都十分郑重其事,一人念,一个重复,小脸肃然。 柳福儿示意润娘莫要出声,重又悄步退去外面,侧耳听着奶声奶气的诵读,嘴角含笑。 赤槿悄步过来,道:“谢长史来信了。” 柳福儿微一点头,随她去另一边,才打开竹筒。 内里掉出两个字条。 柳福儿眉头微动。 摊开来看完,她不由笑了。 赤槿有些好奇,柳福儿道:“给谢长史回信,就说我还要转道去别处,年前回去。” 赤槿点头,回去传信。 柳福儿重又回到舱门边。 此时,里面的诵念已经告一段落,汪四郎正端着水喂梁康喝。 接着两人牵着手去榻上。 柳福儿朝润娘笑了笑,回去自己舱室。 临行前,柳福儿特地跟梁二要来邠宁和山南一带地图。 从邠宁往山南一共三条路可行,一条便是早前汪家吃了大亏的山路,余下两条便是水路。 其一必要经绕帝都,转而南下。 早前汪二郎便这般过来偷袭,这次想也知道这条路定会被重重把守。 另一条则是擦着帝都边缘,从凤翔与帝都之间的交界过去。 据说这条路早前还算兴盛,只是年久无人清理,河道淤堵严重,水位极浅,战船通行只怕不易。 不过若轻骑的话,倒是可以一试。 汪家擅骑,多是短攻,这里可以算得上他们的主场了。 若柳福儿来选,定会选这里作为主战场。 她轻轻点了点其中一窄仄之地,嘴角挂着一点笑意。 这可是个极佳的设伏地点。 赤槿进来,见她这般,便道:“娘子可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柳福儿抬眼道:“是啊。” 她道:“还有多久到河中府?” “快了,就这两天。” 柳福儿点头,道:“在城外寻个地方,等人齐了再走。“ 赤槿答应着,重又出去交代。 柳福儿重又坐定,推演如果汪家拿下这一水道之后,将会如何做。 而今朱家和梁家已经彻底闹掰,唐皇亲近朱家,还有公主在其中调和。 此消彼长,梁家失了圣心已是早晚的事。 加上梁帅旧伤复发,回封地休养,梁二被留在河东,不得动弹。 梁大在帝都孤掌难鸣。 跟山南一地的严阵以待,身后援兵不断相比,紧邻邠州的帝都显然是个更好的突破口。 第四百零七章 短兵相接,损失惨重 另一边,在柳福儿着重关注的河道上,十余艘平地篷船缓缓驶来。 负责盯着此地的瞭哨急忙道:“发现敌船,速速通知大人。” 其后,有人将信鸽儿放飞。 没多久,魏堰便接到消息,他急忙来寻江远。 江远正睡午觉,听得消息,他烦躁的揉了下脑袋,道:“那边水浅,就是十几个小船也装不下多少人,怎么就值得大人如此紧张。” 魏堰佯作没听出话里的嘲讽,继续催促。 “行了,不必着急。我那些兄弟一出手,定将这些贼子拿下,”江远懒洋洋起来,去拿架子上的甲胄。 魏堰忍耐的抿了抿嘴。 待到他穿戴整齐,才道:“江将军,汪家两子也算善战之辈,将军切勿大意。” 江远哼了声,大步流星的出了营帐。 魏堰在后,急急的追。 “江将军,穷寇莫追,若汪家退去,便由他去了就是,千万莫要追赶。” 说话间,江远已经跨上马背。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魏堰,一扯马缰,掉头往营外去。 只这一眼,魏堰便知,他定不会听自己的。 他有些急了。 虽说这些禁军不是他手底下的,但好歹也是朝廷的兵将,他怎能眼看着受损。 “来人,整军备马,”眼见阻止无效,他也只有亲自上阵,以作策应。 兵士们极快的集合起来。 魏堰带着大半兵马,准备出营。 才走到门口,便有兵士来报。 朱二郎带大军到了,且正好与江将军巧遇,已一道赶往西河道。 魏堰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就如江远所说,西河道水浅,便是乘船人数也是有限的。 几万大军,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点人淹死了。 朱二郎来此是给自己镀金,给朱家添彩的,他得了实惠也就行了,那些个虚名没必要争。 魏堰命众人随自己慢行。 河道上,船一艘接一艘的穿过窄仄难行的河道。 才刚行出,便看到严阵以待的大军。 船上的汪家军们登时便慌了神,急忙呼和着后船改前船。 江远扬声喝令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都给我打起精神,砍了这群狗贼。” 他一甩马鞭,向前冲去, 众骑兵皆朗声大喝,抽出佩刀,紧紧跟随。 船上的汪家军眼见敌人就要追来,急忙搭弓射箭。 但他们实在太过慌乱,箭头也失了准头。 江远侧身躲过两只长箭,仰头大笑。 没想到首战便遇上这等怂包。 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他拿下长弓,搭箭。 他的长箭是特制的,箭头中间有个空洞。 箭矢射出之后,会发出尖利响亮的哨音。 利箭直奔船头兵士,一箭命中。 众骑兵登时精神一振,皆弯弓搭箭。 有些骑术精湛的还贴着船舷,近距离的一箭一个。 其后,朱二郎眼见功劳都被江远夺去,不由皱眉。 他转头看看带来的兵将。 大家谁也不傻,眼瞧活靶子一个个减少,就等于建功的机会缩小。 众人眼冒精光,恨不能立时扑将上去。 朱二郎抽出佩刀,向天一挥,道:“杀。” 手顺势一扯缰绳,催马向前。 孔武有力的鼓手立时操起鼓槌,砰砰的敲了起来。 兵士们一把握紧长枪,呼喝着朝前奔去。 因着心急立功,位于最前面的竟然跑得比策马的朱二郎还快。 很快的,两方终于短兵相接。 汪家军根本没有战意,一心奔逃。 江远和骑兵们包抄围堵,朱家的兵士则蹦跳着想要从船舷爬上船。 两方纠缠着,不知不觉来到最为窄仄的卡口。 兵士们已经红了眼,完全没有留意河岸两边树木微微摇曳。 一只只尖利的箭矢,挟裹着森冷的厉光直奔河道而去。 不论驰骋与河道上的骑兵,还是兴奋抢功的朱家军,皆在其笼罩之内。 利刃钻入皮肉,兵士们发出凄厉的哀嚎。 有机灵的急忙调转身体,以背抵着船舷,挥舞着兵器,将箭矢打偏。 其他人见状,也急忙照做。 十来艘船皆被兵士贴满。 箭雨很快被压制下来。 朱家军和江远也都放了心。 却不想,自以为安全的船舷忽然探出一把把刀刃,将他们直接捅了个透心凉。 鲜血将河道染得通红。 江远两眼血红的看着自己的同袍一个个倒下,不由喝道:“去河岸,把他们揪出来。” 兵士们此时已经被打得晕头,听得这话,便下意识的照做。 但河里又是水又是泥,行走起来十分费力。 兵士们费尽了力气,也只有一小半的人将将靠近岸边。 朱二郎此时立在窄口边缘,看着自家兵士被单方面的屠戮,他立刻大喝:“撤回来。” “不能撤,”江远扭过头,一脸凶狠的瞪着朱二郎。 他麾下的兵士已经死伤极多,若是此时撤了,这次之事便会成为污点,跟着他一生。 朱二郎狠瞪着他,半点也不让。 “我说撤后,”鼓手闻言,立刻敲起了一人多高的大鼓。 朱家军听到鼓点,急忙连滚带爬的往卡口跑去。 就连已经赶到河岸上的兵士也不例外。 但这样,便等于将背心留给敌人。 只听树林里一声尖锐的鹰鸣,马蹄声声近在耳畔。 河岸上的朱家军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长枪挑了个透心凉。 只几息而已,河岸上已是尸首累累。 朱二郎大喝着撤退,同时扯了缰绳就往后奔。 几乎立刻,所有朱家军皆往后撤。 位于河道中央的江远登时傻了。 他两眼充血的瞪着朱二郎背影,破口大骂,同时还不忘挥舞佩刀,将攻来的汪家军打退,护着同袍向后撤退。 如此且战且退,以折损半数的惨痛代价,终于退出窄口。 外侧,朱二郎以扇形将口团团围住。 见江远出来,便喝令让出一条路来。 江远此时也顾不得计较,急忙带着人逃入后方。 汪三郎扯着缰绳,笑望严阵以待的众人,一摆手,道:“撤。” 汪家军呵笑的打着呼哨,掉头往里撤,将背心明晃晃的露着。 但此时,不论朱二郎还是江远,都没有胆气追上去。 第四百零八章 将帅不合,兵家大忌 哄笑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 江远狼狈的望着一身血污,满脸皆是惊魂未定的同袍,心痛如刀割。 朱二郎策马来到近前,道:“江将军可无恙否?” “还没死,”江远瞪着面白齐整的朱二郎,眼带凶光。 朱二郎微微蹙眉,想了想从马上下来。 “江将军,适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我等不撤,便是在场所有人都进去,也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放屁,”江远脱口骂道:“咱们多少人,他们多少人,就是用人压也把他们压死了。”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不就是怕死的人多了,不好跟你老子交代吗?” “我倒想问问,把同袍扔在那儿自生自灭,就是你朱家的家风?” “江将军,”朱二郎被骂得面上一阵接一阵的热,忍不住喝了声。 “少废话,”江远一把搡开,道:“你不走运,老子没死,你就等着老子参你吧。” 他招呼余下骑兵一脚深一脚浅的上了河岸。 朱二郎嘴唇紧抿,盯着众人背影一瞬,忽的摇了摇头。 即便他有私心,但在当时,他所做的决策并没有问题。 兵法有云,气衰怒解,勇士亦无斗志,当养其气,蓄其锐,怒时出而用之。 当时不论自家还是骁骑卫都已生出怯意,即便他们可以在人数上占优势,要想取胜,起码需得花费几倍代价才有可能。 且还不一定稳赢。 身为统帅,需要考虑的是大局,是怎样才能将汪家打败,将两名贼首擒获,而不是花费大力气,只去想着拿下区区几千个喽啰。 朱二郎越想心里越定,他重又跨上马背,喝令兵士整军回营,也准备参上一本。 远处,姗姗来迟的魏堰正跟江远碰了个照面。 江远当即将战况做了陈述。 听了朱二郎所为,他心里叹了口气,用了平生所有耐性,温语安抚住江远。 待到回到营地,他喝令兵士唤来军医,为骑兵们包扎伤口。 而后悄然来到大营门口。 朱二郎正好悠悠过来。 两人见了礼,朱二郎道:“想来江将军已经将适才那一战详述了,不知大人如何以为?” 魏堰心里嘀咕,他看都没看见,只听江远说,还能如何以为。 就算要拉帮战队,也没这么绑架的。 “是啊,我也想知道大人如何以为,”营帐侧面,换了身衣裳的江远大步过来,两眼恶狠狠的瞪着朱二郎。 魏堰不由叫苦不迭。 他呵笑的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两位不妨入帐再说。” 朱二郎和江远随意四顾,果然看到周围的兵士皆抬眼望来。 魏堰在前引路,来到主帐。 朱二郎神色淡淡,提了袍脚迈步。 江远冷哼一声,从他身侧径直走过。 朱二郎脚步一顿,便再度从容起来。 魏堰一直耐心等着,待到两人皆入了帐,才紧跟进去。 帐幔落下,将内里遮掩起来。 魏堰笑吟吟的请两人落座,又倒了甜浆摆在两人近前,道:“我年岁虚长两位几岁,就倚老卖老,说上两句,若是不中听,两位也暂且莫火,听我说完。” 朱二郎含笑抬手,道:“魏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江远斜了朱二郎一眼,抬眼看魏堰。 显然也在听。 魏堰笑了笑,道:“我知晓,这一战骁骑卫损失惨重,将军心痛同袍,情绪难免激动一些。” 朱二郎微扯嘴角,暗道魏堰说得含蓄。 那莽汉哪里是激动一点,若不是自己带着朱家军,他在刚才就能活吃了自己。 魏堰又道:“适才我已命人去河道清点战死的兵士。” 他道:“除开骑兵,步兵也有一千余人。” 他看向江远。 江远侧开眼,没有吭气。 魏堰道:“两位奉命前来讨逆,而今贼首尚在逍遥,两位甫一到便连番上折。” “两位可有想过,唐皇会如何反应?” “自古将帅不合,便是军中大忌,两位可是要唐皇临时换将?” 魏堰忽的将尾音拔高,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 朱二郎和江远皆低下头,不吭气了。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点了两人的唐皇被打脸,两人回去了也没好果子吃。 魏堰静等几息,缓和了口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失利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道:“只要我等齐心协力,未必不能夺回失地,将汪家二贼擒获伏法。” “到时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江远充血的大脑渐渐恢复些冷静。 他将利害得失衡量一番之后,点头道:“是我失态了,”他起身拱手,道:“刚才有所冒犯,还请二郎君莫要往心里去。” 在场之中,就朱二郎年纪最小。 江远都已这般,他也只能起身回礼。 二人重又坐定,虽然心里还有些别扭,但起码面上和缓许多。 总算将两人劝和,免了一场风波。 魏堰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也只心里犯起了愁。 从早前的战况来看,这两位都不是什么统帅全局,谋定而后的主。 汪家那边却是诡计百出,精于算计。 两边统帅智谋不对等,实在不是已方之福。 而在另一边,被魏堰定性为精于算计的汪三郎正向汪二郎回禀战况。 听说歼敌四千余众,已方只有百人不到的伤亡,汪二郎不由红光满面。 他大力拍着汪三郎肩膀,大笑道:“好样的。有此功勋,我看谁还能拦着你入嫡支。” 汪三郎微低着头,腼腆的笑。 “你准备准备,这两天我便请几位族叔过来……” “二弟,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这般高兴,”洪亮的声音忽的从外头传来,打断汪二郎的话头。 屋里两人皆往门口望去。 汪大郎带着几个亲卫快步行来。 汪二郎眯眼看向汪大郎身后。 自己的几个兵士皆被人按住。 他皱了皱眉,示意汪三郎略微靠后一些。 “是大兄啊,”他快速调整表情,露出个亲切的笑意走上前去。 汪大郎迈步进来,笑着拱了拱手。 汪二郎道:“也没什么,就是文渊听说剑南派了人来,便去试了试水,那水准也不过如此。” “哦,”汪大郎轻挑眉头。 第四百零九章 压力让人进步 汪二郎道:“大兄,文渊那一支已经没什么人了,我打算把他收入嫡支,你看如何?” 汪大郎转眼看汪三郎。 汪三郎所为,他一早就知晓。 可就是这样,他才更加心惊。 要知道他亲爹可以说是死于阿耶之手,虽说阿耶已经亡故,可谁又知晓他是不是怀恨在心,伺机报仇呢? 面对汪大郎冷厉的审视,汪三郎嘴角含笑,温和的拱手施礼。 汪大郎目光闪了闪,示意汪二郎去一旁。 待确定汪三郎听不到,他道:“二弟,你可莫忘了他阿耶是怎么死的?” 汪二郎笑道:“这事我一早打听过了。他并不知晓前因后果,也不知是何人下手,而且他的手里已沾满朱家和禁军的血,若不投靠咱们,他自己也没活路。” 汪大郎看了眼弟弟,道:“我话止于此,轻重你自己掂量。” 汪二郎笑了,眼内微闪精光。 “大兄,你该不会是怕他跟了我,让我如虎添翼吧?” 汪大郎哼了声,道:“随你怎么想。” 他一甩袖子,阔步走了。 汪二郎笑望汪大郎走远,过来拉住汪三郎道:“大兄已经同意,以后你便归入嫡支,行六。” 汪三郎呵笑,拱手长揖。 而在距离此地几百里之外的河中府,柳福儿无语的看着受命而来的梁家军。 她都说了是悄悄见人。 他还送来几百个,他是要她跟汪家打上一仗吗? 柳福儿在心里吐槽梁二小题大做,与众人登船。 河东距离汪家此时驻扎营地不近,加上柳福儿不愿惊动近在咫尺的梁大,大船选偏僻几乎要废弃的水道航行。 如此过了五天,在柳福儿了解了梁二派来之人的所长之后,大船靠上一处水势略浅的河岸边。 桅杆上,负责瞭望的两位前来回禀,再往前行三十里便有大片营帐驻扎。 柳福儿起身来到甲板。 赤槿急忙拿了披风,紧追出去。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河道风凉又急,直透了衣裳往骨头里钻。 裹好披风,柳福儿眯眼望着远处。 其后,擅长侦查的几人来到近前。 柳福儿略一颔首,道:“辛苦几位了,见到三郎,与他说,若是实在脱不开身,不必勉强,以后还会有机会。” 几人拱手领命,悄然下了船。 柳福儿重又转回头,余光瞄见拐角的舱室旁有个小小脑袋。 她微一挑眉,道:“出来。” 汪四郎揪着衣角,慢慢走出来,身体微斜,似乎想要挡住后面。 柳福儿斜了舱室旁一眼,道:“我要过去了。” 其后,略矮些的梁康和润娘也跟着出来。 柳福儿这才招手,把三人带到近前。 梁康身上捂得还算严实,汪四郎就穿着常服,风一吹过,他不由哆嗦了下。 柳福儿侧头。 润娘赶忙将手臂搭着披风拿出来。 柳福儿给汪四郎披上,道:“便是再怎么着急,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你三兄见你不好,岂不更加担心?” “我错了,”汪四郎耷拉着脑袋,小声道。 柳福儿顺了顺他跑得有些散了的丫髻,道:“他们还要些时候才会有消息。这里风大,咱们回去等,好不好?” 汪四郎点头,转过身。 柳福儿微笑。 梁康眨巴着眼,瞄了眼柳福儿还落在汪四郎脑袋上的手,颠颠挤到两人中间,扬着脑袋,一脸期待。 柳福儿失笑,捏了捏他小脸,顺手呼噜一把,把他的发髻彻底打乱。 梁康咧着嘴,嘿嘿的笑。 汪四郎垂眼看梁康,嘴唇微抿。 梁康歪了歪头,忽的踮着脚去摸汪四郎脑门。 汪四郎下意识的低头,等他摸到,便重又站直。 柳福儿看着两小只互动,微微的笑。 一手牵着一个,回了舱室。 夜半,前去大营的几人带着汪三郎悄然折返。 柳福儿正在拍梁康和汪四郎睡觉,听到赤槿来报,她轻轻起身。 不想才一动,汪四郎便睁开了眼。 柳福儿笑了笑,道:“三郎来了,你收拾一下再过来。” “真的,”汪四郎一下子从被里起来。 他急忙将的去够床尾的衣裳,柳福儿起身,示意润娘过去帮忙,她先回了自己的舱室。 舱门口汪三郎正束手躬立。 “柳城主,”见她过来,他急忙上前。 柳福儿略一颔首,示意他进去再说。 汪三郎忙侧身,待柳福儿过去,便急忙跟上。 一同跟来的旁人立在门边,顺手将舱室的门合上。 屋里顿时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 柳福儿转过头,细细端量。 不过几月时间,汪三郎似乎一下长大了。 曾经残余的那点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孩子气已然全部散去,留下的只有青年的锐意和磨砺出来的圆滑。 柳福儿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落座,侧身提了炉子上的壶,给他倒了杯热浆。 汪三郎急忙起身来接。 “你坐,”柳福儿把杯子放到他近前,坐与他相邻的座位,道:“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汪三郎轻扯嘴角,道:“路是我选的,再辛苦也要熬下去。” 柳福儿侧目,细细看他。 良久才道:“不必太过勉强,若是觉得撑不住就回来,仇总有机会报的。” “没事,”汪三郎道:“前两天我已经入了嫡支,行六。” 他微微的笑,眼里有着星星的光。 “可以啊,”柳福儿微挑眉。 能这么短时间便被嫡支承认,定然下了不少功夫。 被柳福儿如此肯定,汪三郎弯起眼睛,呵呵的笑。 这一刻,柳福儿终于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曾经的影子。 门外传来汉子与汪四郎说话的声音。 柳福儿起身,将门拉开,示意汪四郎进来。 汪四郎揪着袖口,有些局促的望着柳福儿。 柳福儿笑着看了眼座位上正侧头望来的汪三郎,道:“我去看看康儿。” 她提步出了门,又轻轻推汪四郎,道:“快去,你三兄正等着呢。” 汪四郎背脊微绷,轻轻提了脚步进去。 柳福儿含笑,将门关上,静听了片刻。 屋里先是一声隐约的交谈,接着便是汪四郎的嚎啕大哭。 第四百一十章 定策 柳福儿垂着头,默了片刻,示意门边的汉子随她去一旁。 细细问过他们如何寻到人后,对汪三郎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 她温声道了声辛苦,请几人回去歇息。 而后,她立在船舷边片刻,听得舱室里哭声略歇,才转去梁康歇着的舱室。 赤槿从后面过来,柳福儿道:“准备些热羹送去。” 赤槿低应,悄声转去船尾。 柳福儿扶着门框,进了舱室。 润娘忙来到近前。 柳福儿道:“康儿还睡着?” 润娘点头,望向榻上。 柳福儿转眼。 软榻上,梁康微张着小嘴,打着细细的呼。 就像个吃饱喝足的小猪。 柳福儿不由露出丝笑。 她轻步来到榻边,待到身上凉气散了,才坐到跟前,随便扒拉出个地方,靠着儿子闭目小憩。 润娘蹑手蹑脚的熄了灯,去门边不远的小榻歇了。 天色微熹,门外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声。 润娘睁开眼,一骨碌起身。 她推开门,见赤槿正抬手敲门,便道:“娘子还在睡。” 赤槿点头,小声道:“叫起来吧,娘子应该还有事要与汪三郎商议。” 润娘点头,转身就见柳福儿正从榻上起来。 她急忙过去,将灯盏点起。 柳福儿套上鞋,小心被被子掩好,快步出门。 赤槿将门带好,随着柳福儿往正中的舱室。 屋里,汪三郎怀抱酣睡着的汪四郎,见柳福儿忙要起身。 柳福儿赶紧示意他坐定,道:“这样睡容易落枕。” 汪三郎苦笑,道:“他现在离不得手,一动就醒。” 柳福儿侧目,见汪四郎睡得很熟,明了他所说是将人放去别处。 她微抿了下嘴,道:“我有负所托,让他受了不少的苦。” “四郎都与我说了,”汪三郎接口道:“说实话,我很感谢你。” 他道:“四郎身子弱,早前你若带他回江陵,便是我再分不开身,也要日夜不停的赶去寻他回来了。” 柳福儿默了默。 即便他如此说,汪四郎也还是因她之故,受了难以忘记的伤害。 这些伤或许会跟着他一辈子,让他终生铭记。 汪三郎扫了她一眼,道:“如今朱家已和魏堰合兵,实力大增。但据我探察,他们之间并不太融洽,我已派人混入其中,散布谣言,只待时机成熟,便分而歼之。” 柳福儿点头。 这法子可行。 但念及魏堰和她的关系,她道:“旁人都无所谓,只是莫要伤了魏节度使。” 汪三郎转眼。 柳福儿笑道:“山南这边与江陵一向交好,若是换了人掌管,怕不如此时这般顺畅。” 汪三郎垂眸思忖半晌,道:“如此,便再送些好处给梁郎君,如何?” 柳福儿挑眉,道:“算了吧,若你才刚站稳脚跟,正式取信与他们的时候,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不妨事,”汪三郎笑道:“我已大胜一次,若下次再胜,汪大郎定想分上一杯羹。” 他道:“若梁郎君能将其挫败,汪大郎在族中威望大损,与我只有好处。” 柳福儿微笑。 “我会把信带过去,该怎么办,你们两个联系。” 汪三郎笑着点头,低头看沉沉睡着的汪四郎。 柳福儿上前,小心的将汪四郎接过。 汪三郎微微探身,瞄着汪四郎。 见他微微侧身,安逸的偎进柳福儿怀里,他看了眼柳福儿,便立刻侧转开来。 柳福儿弯了腰小心的把汪四郎放于软榻另一边,并未留意汪三郎的异样。 待到起身,汪三郎拱手告辞。 柳福儿知晓他时间有限,便道:“万事多加小心。” 她道:“若真有事,便想法逃入帝都或是山南,只要报上我名号,不论魏堰还是梁大,至少能保你周全。” 汪三郎笑着答应,又望了望汪四郎,方才出门。 赤槿快步跟在后头相送。 窗外笼罩在黑暗之后的景物缓缓后退,大船缓缓的调转方向。 赤槿回转过来,柳福儿转头道:“先转去河东。” 赤槿应声,重又出去。 柳福儿起身,准备宽衣。 忽然觉得旁边有人注视,转过脸就见汪四郎正睁着眼看来。 她走过去道:“醒了?” 汪四郎微微点头,低低的道:“三兄走了?” 柳福儿嗯了声,轻抚他散碎的鬓发,道:“他与我说,过些日子,会来江陵看你。” 汪四郎用力抿起嘴,眼眶快速的红了起来。 柳福儿低叹一声,轻轻环抱着他,安抚的拍着他背脊。 怀里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啜泣。 柳福儿轻轻摇晃着,此时她不知说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情绪,只能低低哼唱哄梁康的儿歌。 半晌,怀里终于平静下来。 柳福儿小心的将汪四郎放回被子,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痕。 赤槿忙上前,把帐幔遮掩起来,扶了柳福儿去内里歇息。 第二天一早,汪四郎被天光唤醒。 他迷蒙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睡着的地方有些不对。 呆了一瞬才想起来,昨晚的事情。 他眼睛复又红了起来。 里间传来一阵窸窣声,是柳福儿也起了身。 守在帐幔边的赤槿一下子醒了,她急忙起身过去。 柳福儿已经套上了鞋,正在穿半臂。 见赤槿过来,便道:“四郎醒了吗?” “没呢,”赤槿过去帮忙顺好披帛。 柳福儿嗯了声,道:“今天多带着他和康儿出去转转,玩一玩,别让他自己单个呆着。” 赤槿答应着将柳福儿的裙摆抚平,随着她一同出来。 软榻上,汪四郎急忙合上眼睛,佯作未醒的模样。 柳福儿来到榻边,看了眼,方才出门。 待到屋里一片安静,汪四郎睁开眼。 他慢慢从被子里坐起,呆呆的看着虚空,想起昨晚兄长对他的殷殷叮咛,眼眶重又湿润起来。 赤槿从门口进来,道:“四郎君醒了。” 她笑答:“小郎君也起了,正四下寻你呢。” 她说着话便去屋角端水。 汪四郎用力眨了几下眼,将泪花眨散,方笑着转脸,道:“我这就起。” 赤槿背对着答应,端了水盆过来。 汪四郎低下头一瞬,再抬起时,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第四百一十一章 各自行动 转出邠宁境内,大船行速转快。 为了不耽搁时间,船重又上开阔河道。 如此才过半天,梁大便知道柳福儿行踪。 他略一沉吟,吩咐车大,“让卡口直接放行便是。” 车大领命,出去传消息。 车二上前两步,道:“将军,柳夫人素来多智,若有她相助,拿下汪家定然不在话下。” 梁大微微摇头,道:“她一路向北,定然是寻二弟,我若在在此时拦下,她便是留下,以她与我的积怨,我也不敢用。” 车二看了梁大一眼,往后退去。 梁大却叫住他,道:“你带两个人去河东,问问二郎可能应付。与他讲,我这里一早准备妥当,若他需要,这里随时支应。” 车二答应着,快步出门。 梁大望了眼他背影,轻叩案几。 良久,他叹了口气,微微向后仰靠。 半月后,河东大营不远的阜头,柳福儿将一早写好的信交给准备折返的梁家军,又叮咛早前寻得汪三郎的兵士,道:“与司马言,汪三郎是可信之人,让他莫要轻慢。” 几人赶忙点头,拱手离去。 柳福儿遥望了眼军营,命令开船。 大船悠悠向北而行。 梁二接到消息,急忙赶到阜头,只是河水悠悠,哪里有大船踪影。 梁二剑眉紧皱,眉间褶皱紧的可以夹死苍蝇。 紧跟其后的几人不由背脊发凉。 蔫蔫随着他回到帅帐。 梁帅坐与主位,将信摊开来。 看完之后,他道:“夫人可有说其他?” 接了柳福儿嘱托的汉子急忙上前,将柳福儿叮咛重复。 梁二嗯了声,抬眼见几人皆小心望来,便摆了下手。 几人如蒙大赦,急忙溜出去。 待到站定,几人面面相觑。 平常瞧着司马也挺随和的,谁想到一涉及到夫人,竟然如此暴躁。 大帐里,梁二重又摊开信,细细看了遍,很是不满的撇嘴。 便是战事重要,也不用通篇都是吧,好歹也写点别的呀。 梁二重又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渐渐的嘴角开始上扬。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娘子这般关心战事,也是知晓阿耶伤病在家,梁家在朝堂威信减弱,希望借助此战,让梁家重振声威吧。 梁二咧了嘴,歪着头,放任身体靠在椅背上,把信摆在眼前,嘿嘿的笑。 葛先生从外面进来,见他一副游魂相,都没眼看。 他转去一旁坐定,给自己倒了杯浆。 一杯喝完,见梁二还在犯傻,不由轻咳几声。 梁二这才回过神。 他看着葛先生,道:“你几时来的。” 葛先生捋着胡子的手一顿,道:“就在你把信掉过来,脑袋朝下,往上看的时候。” 他似笑非笑的看梁二。 梁二嘿嘿的笑,全然没有被调侃的自觉。 葛先生微微摇头。 好吧,他承认,这小子的脸皮比老子厚太多,他服了。 “听说柳夫人送信回来,可是有何妙计?” 梁二点头,把信递给他。 葛先生看完,笑着点头,手顺势递到一旁的灯烛边。 火苗瞬时舔上来。 梁二哎了声,一个箭步窜过来。 葛先生身手还算灵巧,一个侧身躲开。 “先生,”梁二瞪大眼睛,喝道。 葛先生眯了眯眼,忍着捂耳的冲动,硬是等到信烧了近半才松手。 梁二盯着地上跳动的火苗,面色发青。 葛先生道:“这信留不得。” 梁二抬眼,隐带凶光。 便是久经风浪的葛先生背脊也有些发凉。 “便是夫人知晓,也会赞成这般做的。” 梁二一直一直的盯着他,半晌冷哼了声,道:“我还不知道这信留不得。” 他重又折返回主位坐定。 葛先生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把老骨头总算保住了。 没有其他干扰,梁二总算开始专心思考柳福儿的提议。 葛先生也不急,捋着胡子静等了两息不到,只听梁二道:“这事暂且不急。” 他道:“山南那边有魏堰在,一时半会乱不起来,还是先把田家这边搞定,等到那边打得不可开交,咱们再参与也不迟。” “司马说得极是,我也是这个想法”葛先生连连点头。 梁二微微扯了个笑,道:“如此,这里就有劳先生了,我去寻田大商量一下。” 葛先生起身,拱手领命。 梁二转去里间更衣,趁着微黯的夜色,直奔远处高耸着的高大城墙。 而在另一处高大的城墙下,柳福儿等人正等着过卡。 与草木皆兵的河东与河中几地不同,边关战事才歇,契丹被梁家打得退回自己地盘休养生息。 边关周围迎来了短暂的平和时期。 今年北地的秋收照比其他地方都要晚,此时才刚入仓不久。 与河东的凄惨相反,北地今年的收成明显好过往年。 粮食满仓,又没有外族劫掠,除开交给官府的赋税之外,余下的都归百姓和地主。 今年,大家日子都要好过很多。 相应的,城里城外的生意也兴盛许多。 柳福儿立在甲板之上,看着船夫面带喜气的撑着吃水极重的船过卡,不由也跟着扯了下嘴角。 梁家军浴血奋战,跟契丹人玩命的厮杀,为得不就是如此吗。 柳福儿笑望船夫走远,转头见汪四郎和梁康两人手拉着手的过来。 她笑着招两人到近前,道:“千字文可都背会了?” 汪四郎转脸看梁康。 梁康赶忙点头,并道:“天地玄黄……” 柳福儿眯着眼,听他流畅的背书,满意点头。 大船缓缓过了卡口,兵士虽然不晓得柳福儿,但是听说梁家军的大名。 层层上报,很快的,定州郡守便得了消息。 郡守有些诧异。 定州距离幽州不远,两城偶尔还会互通有无。 柳福儿在边关的战绩,他也是知晓的。 他问边上幕僚,“她怎滴会来这边?” 幕僚搓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才道:“莫不是边关有事,她过来探察?” 郡守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道:“来人此时在何处?” 兵士拱手,答:“过卡时,他们打听了崔家住处……” 郡守和幕僚交换了个神色,重又落座。 “你带几个人过去,若有什么差遣,你们帮着去办。” 第四百一十二章 田间野趣 兵士领命,带着人走了。 郡守和幕僚两人此时已没有赏画的兴致。 他随手将画卷收起,面色微沉。 另一边,柳福儿正与梁康和汪四郎等人立在仅有三间搭设得十分简单的竹屋的院落前。 赤槿上前轻拍几下门板。 院里一片安静。 赤槿掂着脚,朝里望了望,道:“娘子,应该没人。” 柳福儿点头,道:“可能出去了,在这儿等等吧。” “娘子,”赤槿努力忽视不断往脖子里灌的凉风,道:“这里风大,不如上船等吧。” 柳福儿摇头,转眼望屋舍旁边。 那里有一条小路,蜿蜒向屋后。 她领着梁康和汪四郎沿着小路,绕过屋舍。 没走多远,便看到两个农夫,打着赤脚立在田里。 赤槿急忙上前,在柳福儿过去之前,先走了过去,道:“请问两位可知晓前面屋子里的主人去了哪儿?” 她话音未落,农夫便转了过来。 看到几人,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道:“好久不见,柳城主。” “崔郎君,”柳福儿拱手见礼。 身侧,汪四郎和梁康一脸好奇的看着崔大。 崔大弯了眉眼,扬了扬手里的杂草,道:“要不要来玩一下。” 梁康眨巴着眼,仰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道:“你想去就去。” 梁康咧了嘴,迈着小短腿就往里冲。 “小心,里面有水,”汪四郎低叫了声,急忙去拉。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梁康已经一脚迈进了水里。 水洼发出吧唧一声脆响,浑浊的泥水飞溅开来。 汪四郎离得近,当即溅了一身。 他无奈的扯着梁康,道:“鞋都湿了。” 梁康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汪四郎,咧着嘴咯咯的笑着,扯着汪四郎往里冲。 柳福儿侧头,让赤槿去船上拿了皮靴,而后笑望两人。 梁康年纪小,如初生牛犊一般的横冲直撞。 要不是地里又是水,又是泥的,限制他的动作,他都能一路飞奔去崔大跟前。 柳福儿立在田埂,看着两小只互相扶持的来到崔大跟前。 崔大拱手与两人见礼,俯下来与两人说话。 几人声音不大,柳福儿只隐约的知晓,崔大似乎在教两人如何分辨苗与草。 赤槿拎着靴子过来,其后跟着几个兵士。 待到近前,兵士上前见礼,禀明来意。 柳福儿笑道:“多谢郡守美意,只是我此番前来纯粹是访友,不想太过引人注意,就不劳烦几位了。” 兵士们对视一眼,恭谨的退了出去。 待到几人走远,柳福儿方转过了头,重新望着田里。 此时梁康和汪四郎已经跟着崔大拔起了草。 梁康拔了会儿,变没了耐性,很快便拔错了。 汪四郎低呼一声,想要将他手里的苗拿过来。 崔大却在第一时间阻止,并来到梁康跟前,蹲下来说了几句。 只见梁康小嘴微抿,一脸严肃。 半晌,他重又回到拔错的地方,将苗重新种了上去。 待确定重新种好,崔大轻轻拍掌,并说着什么。 梁康咧了嘴,开心的笑,让看到的人也跟着愉悦。 崔大伸出手指,轻刮了刮他小脸。 顿时留下一道鲜明的泥印子。 汪四郎不由呵呵的笑。 梁康懵懂的看他,汪四郎指了他脸,笑得更欢了。 梁康抹了把,把泥印抹了小半张脸。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汪四郎,忽的朝他跑去。 汪四郎急忙道小心,虚张着手,很怕他摔倒。 不想梁二一个飞扑,张着两个小巴掌,直奔他脸颊。 汪四郎手臂微微晃了晃,似乎在迟疑是要接住人,还是去挡脸。 就这么一瞬,梁康已经扑进他怀里,并顺利的将手里的泥浆抹到他身上。 汪四郎低呀了声,被梁康冲的力量顶得往后猛地一仰。 梁康正抱着他,也跟着往前扑倒。 感觉到自身倾斜,汪四郎下意识的抱住梁康,并在身体倒下之前,微微躬身,想将梁康护住。 柳福儿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往前迈步。 崔大忙跨步过去,立在汪四郎身后。 将两人稳稳扶住。 汪四郎固定住身形,大大的松了口气。 梁康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抱着汪四郎咯咯的笑。 崔大微微摇头,交代书童将余下的活计干了,带着两小只上了田埂。 赤槿急忙上前,把两小只鞋子脱掉,清理的泥水。 崔大笑着指了指自己,朝柳福儿虚抱了下手,得柳福儿理解一笑,便快步往屋里行去。 柳福儿来到两小只跟前,见两人一身的泥水,便叫了润娘和赤槿。 两人一人一个,把两小只抱回船上。 更衣盥洗之后,方才来到院里。 崔大这会儿已经梳洗妥当,又恢复柳福儿初见时的翩然郎君模样。 两人相对见礼,在院中的藤椅落座。 崔大从案几下面的暗格取出一藤编小罐,打开来。 “这是我亲手烤制,城主可要尝尝?” 柳福儿瞄了眼。 不同于时下的茶饼,崔大手里的叶片皆是暗绿色的,微风轻拂,可以闻到浓郁的茶香。 柳福儿精神一振,这是她来到这儿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散茶。 “崔郎君手艺,自是要尝的,”她赶忙点头。 崔大笑着进屋,片刻搬来红泥小炉,接着便是小巧石磨以及诸多的瓶瓶罐罐。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眼见着他来到桌边,将茶叶倒出,就往石磨孔洞里塞。 她急忙拦下来,道:“不如我们化繁为简,用另一种喝法。” 崔大停了手,道:“城主有何饮法?” 柳福儿微笑,道:“不需太多,一壶两个小碗即可。” 崔大郎重又回屋,很快将物什取来。 柳福儿已经将石磨里的茶叶弄出来,放到茶盏里。 待到水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柳福儿便将壶提起,以快速冲泡叶片,而后将碗盖在茶盏之上,以热水浇一遍。 而后,她将壶放下,小心的端着覆着大碗的茶盏,一个翻转,而后将水小心篦出。 接着将茶盏重新翻转,略微轻磕。 待到掀开碗,茶叶一片不落,皆在杯盏里。 柳福儿心里轻轻吐了口气。 物什什么的实在不太顺手,好在茶叶还算给面子,没让她当场掉链子。 第四百一十三章 拜师了 又泡两碗荒腔走板的清茶,柳福儿抬手一请。 崔大郎端起,略一浅尝,抬眼看柳福儿,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不同于时下添了油盐胡椒等各色味道浓郁调味料的茶汤,柳福儿这盏茶只保留了茶叶本身的清香与回甘的清苦,让人回味无穷。 柳福儿微微的笑,一派云淡风轻。 实则心里臭屁得紧。 没想到当初网上学来的样子货,偶尔还是能唬下人。 崔大郎重又低头,将盏中清茶饮完,方才放下。 立在边上的汪四郎偷瞄了眼,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将手边的茶递给他。 汪四郎不好意思的看柳福儿和崔大郎。 柳福儿把茶盏塞进他手里,笑着与崔大郎道:“一个故交的弟弟,跟康儿性情很是相投,脑袋也很灵光。” 崔大郎眉宇微动。 他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含笑以视。 崔大郎心里一动,隐约明了她的意思。 到这时,他才正眼看向汪四郎。 柳福儿重又提了壶,进行第三泡。 崔大郎静等汪四郎喝完,才道:“可曾过开蒙了?” 汪四郎点头,道:“家父曾教我读过千字文。” “绮回汉惠,说感武丁是何意?” 崔大郎甚是随意的道。 汪四郎正色回:“汉惠帝做太子,其父欲废其另立,其母请来当时最为闻名的四皓,与惠帝朝夕相处,其父见子势已成,打消念头,后才有了惠帝。” 崔大略微点头,道:“若你是四皓之一,作何选择?” 汪四郎垂下眼,思忖半晌,道:“我若是其中之一,三位至交皆辅佐与旁,便说明其有过人之处,我亦会做同样选择。” 崔大郎眉头一动,道:“只因友情便将一生抱负交付,不觉得轻率,若日后事不遂,不后悔?” 汪四郎微微抿嘴,良久他摇头,肯定的道:“不后悔。” 崔大郎露出一点笑意,转眼朝柳福儿微微点了点头。 柳福儿露出个舒心的笑,道:“四郎,拜师吧。” 汪四郎呆了呆,还是乖巧的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梁康懵懂的看着,也跟着跪倒,学着汪四郎的样子磕头。 柳福儿不由失笑。 崔大郎也跟着笑了起来。 早在当初他回信给出建议时,两人便已有了默契,梁康便是他默许下来的学生。 但要行礼,需得等到梁康四岁之后,准备开蒙之时,才正式拜师的。 现在梁康这样乱入,他也只能提前收了。 赤槿将一早备好的拜师礼奉上。 因没想到梁康也跟着添乱,这礼只备了一份。 好在崔大郎也不计较这个。 他起身,将两小只扶起来,转头道:“小郎君还小,离不得你,待到三岁之后,再学也不迟。” 柳福儿点头,算了下他守孝时间,差不多梁康三岁半的样子,便道:“到时我便在江陵恭候郎君大驾。” 想想又道:“家兄正在筹备书院,年后便会准备妥当,郎君若有好友愿往,定开门欢迎。” “这个好说,”崔大郎有心投奔,对这等有利读书人的事情自然大力应和。 他转头,见汪四郎面带忐忑,便道:“我这里实在清苦,他还在长身体,索性也跟着城主一并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不过该有的功课却不能少。” 他折身回了屋里,片刻他拿了两卷书册出来,道:“这两本书内里附有详解,你需得日日研读,每旬月传一书信与我,内里附着你自己的理解。” 汪四郎恭谨拱手称是,双手接过。 梁康还不能理解两人对话,但他看汪四郎有东西,他没有,顿时不干了。 他捣腾着小短腿,来到崔大近前。 也不吭气,只用他黑黢黢的眼睛看呀看。 崔大郎与他对视一瞬,笑眯眯问:“你可是也要?” 梁康立马点头。 崔大郎道:“小郎君好学呀。” 他回到屋里,这一回时间有些长。 汪四郎见屋里没声,便忍不住翻开书卷来看。 梁康歪头看了两眼,也看不懂,便索性盯着门口。 半晌,崔大郎拿着一叠薄薄的纸,其上墨迹尚未干涸。 “这些是给你的。” 梁康嫌弃的咧了咧嘴,小手虚握。 就这么两张,跟人家差得好远。 “不要?” 崔大郎道:“那我拿回去了。” 他作势缩手。 “要,”梁康急忙探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其抢了过来。 崔大郎微微的笑,道:“既然拿了,就要按照上面的来,不然为师可是要责罚的。” 梁康不明白,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眯眯道:“康儿可要记住先生的话,阿娘以后可是会监督的呦。” 柳福儿笑得温柔,梁康眨巴眨巴眼。 直到这时,他才醒悟,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 他急忙上前,想要把纸塞回崔大手里。 崔大平掌一推,摇头道:“言必行行必果,方为君子之道。” 梁康被他说得一脸迷糊,还掂着脚把纸往崔大手里送。 远处有人缓缓行来,崔大余光瞄见,微微挺了挺背脊。 他坚决的朝梁康摇头,并与柳福儿道:“草舍粗陋,就不留城主了,待我定下行程,再与城主联系。” 柳福儿眉眼微动,隐有所觉。 她站起身,命两小只跟崔大作别,而后离开。 出了院落,赤槿侧目看了眼远处,道:“娘子,那边好像有人。” 柳福儿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道:“不妨事,咱们走咱们的。” 她步履悠然的转去阜头,带着众人登船离城。 三刻之后,郡守便得了消息。 听说柳福儿只去看了崔大而后便离开,郡守疑惑:“这什么意思?” 如果是来访友,她不远千里而来,好歹盘桓几日,才算说得过去。 哪有只呆了一盏茶就离开的道理? 郡守百思不得其解。 幕僚也一头雾水。 而在大船之上,汪四郎正坐在桌前,一脸严肃的看书。 柳福儿坐在边上,看崔大交代梁康需要学习的东西。 梁康尚且不知自己以后的日子将会如何的水深火热,还在正绕着汪四郎打转,盘算着怎么才能让他跟自己玩。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临阵换将 河东田府中,田大与梁二商议过后,来寻田节度使。 梁二的意见是田家现在的情况,不上不下,就这么僵着并不是解决之道。 现而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邠宁之乱,在朝廷无暇分身之时宣布自立。 从此河东一地便是田家私有之地,但为了避免其他地方打着讨剿的名义折腾,田家需得保证镇守此地,不让突厥越线一步。 田节度使问田大,“你的意思呢?” 田大笑了笑,道:“我们没有选择。” 田节度使微微点头。 是啊,他们已没有了其他选择。 从十年前,朝廷放弃这里,再不供给粮草和辎重开始,他们的结果就已注定。 “你看着行事就是,”田节度使言道。 田家有商有量,定下足改变全族命运的对策。 而在山南的军营里正涌动着一股暗流。 也不知从何时起,营中流传着一个说法。 早前之战,魏节度使是故意晚去,目的是为了给后来的援兵一个下马威,以便自己掌控大局。 这话初时只在底层兵士之间流传,待到魏堰跟前的亲兵得知时,已经是传得人尽皆知。 魏堰气得面色发白,喝令亲兵严查。 只是不待亲兵去查,江远和朱二郎便已找上门来。 那一战,两方皆损失了不少人马,只是为着大局才努力克制着。 埋在柴碳里的火星有时并不是彻底熄灭,而是蓄势,准备风起之时再行燃爆。 现下,江远和朱二郎便被这流言的风头点燃了心里的怒火。 面对两人气势汹汹的质问,魏堰有口难辩。 他总不能说,他最初的本意是不想与两人争功。 谁想到,本是胜券在握的一战被两人打得损兵折将,丢盔弃甲。 魏堰到底年纪大,处事圆滑。 即便他心里如火在烧,面上也还是一派和缓。 他温言道:“两人莫要发火,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他抬手示意之时,亲兵立马去拿浆水。 江远却是个火爆脾气,他一手拍开兵士递来的杯子,并在杯子落地之时,补上一脚。 “少废话,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为人仗义,是一条汉子,不想你竟然是如此卑劣。” “我定要上折子参你,”江远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江将军,你听我说,”魏堰连唤几声,都没能拦住,只得叹气作罢。 转过头,就见朱二郎淡笑着拱手,道:“魏大人,此事某也只能照实禀明。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魏大人不妨在圣前一辩。” 说罢,他抖了抖袍脚,信步离开。 眨眼之间,吵得几乎要翻了盖了的大帐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魏堰转头看了眼汪家驻扎的方向,叹气的道:“果然是厉害。” 他转去书案后,沉思良久方才写了封奏折,交给亲兵道:“等到两位将军折子发走,这个再发?” “大人不可呀,”亲兵急道:“他们战事失利,却要用你来顶罪,大人万不可由得他们恶人先告状啊。” 魏堰微扯了扯嘴角,道:“黑的白不了,白得也黑不了,谁是谁非,且看日后吧。” 他摆手示意。 亲兵翕翕着嘴,却又不敢再说,只得蔫蔫退下。 没多会儿,两只信鸽儿腾空而起。 亲兵望着天空,咬了咬牙,才将手里的信鸽放飞。 鸽子在空中展翅,起伏了下,振翅将消息带进剑南的行宫里。 唐皇一连接了三封奏折,两封批判魏堰的字字血泪,而另一封魏堰的请罪书则是平静坦诚。 唐皇将三个折子看了两遍,递给边上的朱小郎。 “你怎么看?” 朱小郎看完,将奏折搁了,重又捡起盘中剥了一半的荔枝,仔细剥好,喂到唐皇口中,方道:“魏大人自己都上了请罪折子,显然他自己也知晓是有失误之处。” “我以为,孰是孰非,只凭百余字说明不了什么、” 他道:“不如请大人回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辩,是非对错由大家评判,不是更好?” “这个好,”唐皇含糊的笑。 朱小郎一探手,唐皇将核吐出,笑着拍拍他肩膀。 朱小郎一笑,将核放入边上的小碗里,继续垂眸剥荔枝。 唐皇吩咐内侍,备笔墨。 待到内侍准备妥当,他才懒洋洋的挪动了下。 只是一下之后,他重又靠在案几上,道:“小郎帮我执笔如何?” 朱小郎笑着应声,起身净了手,来到唐皇边上,研磨提笔。 唐皇侧目,看他睫毛轻扇,鼻翼微动,忽的心里就痒痒起来。 他抬起手指去撩。 朱小郎笔尖微微一抖,又沉稳的将竖拉直。 唐皇得手,轻笑着重又仰回椅背。 朱小郎快速书写完毕,侧身立于案几侧边,道:“圣人看,小郎写得可还妥当?” 唐皇随意扫了眼,嗯了声。 一旁的内侍急忙上前,将玺印取出,盖在上面。 待到墨迹干涸,内侍将诏令收好,恭谨的退去殿外。 几日之后,诏令便抵达大营之内。 朱二郎拿着诏令来到主帐。 魏堰正在看地图,见他一身正装过来,心里已是有数。 他将地图卷好,放入背后的架子上,提步来到下首。 朱二郎略微一笑,迈步上正位,摊开手里的诏令。 魏堰理了袖口,恭谨跪定。 听得朱二郎字正腔圆的宣读之后,他缓缓起身,一脸平静的将诏令接过。 朱二郎道:“世叔,这主帐,小侄暂且给你留着,只是内里的这些东西,小侄要暂时借用了。” 魏堰微扯了下嘴角,道:“这些都是这一带的地形图,朱将军要用,尽可自取。” 朱二郎呵笑着道谢,转眼看向一旁的江远。 诏令上说明,今日起,他为主,江远为副。 江远嘴唇用力抿着,面色有些难看。 魏堰恍如未见两人的暗潮,他两手托着诏令,直接转出大帐。 立于外面的亲兵急忙跟上,道:“大人,我跟你去吧。” 魏堰看他一眼,道:“你留下,护着山南的兄弟,莫让他们吃了大亏。” “大人,”亲兵眼眶大红。 魏堰转过头,径直往阜头行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站队很重要 魏堰没做片刻停留,当晚便离开山南。 汪二郎得知这一消息,忙召来汪三郎,道:“六郎果然妙算,那老家伙已经走了。” 汪三郎微笑,道:“朱江两人不合已久,如今朱二郎掌权,他定会借机刁难,江远并非善茬,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道:“我们且安坐,静等时候就是。” 汪二郎呵笑。 余光瞄见院门口有人行来,他收了笑意,正色看向门口。 汪大郎信步走到厅堂边,见屋里两人皆看自己,便笑道:“怎滴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 他迈步进来,佯作未见两人的拒绝,道:“我听说魏堰离开山南了,不知这事可是真的?” 汪二郎很清楚自己这个兄长,没有确定的事,他一般都不会言之于口。 这么问,便是确定了魏堰已走,且还知晓与自己有关。 他低低嗯了声,从案几后面转出,拱手见礼之后,方才道:“不错,唐皇下了诏令,让他回剑南。” 汪大郎呵呵一笑,转眼看汪三郎,道:“是六郎的功劳?” “大兄果然慧眼,”汪二郎皮笑肉不笑的道。 感觉到弟弟的警惕,汪大郎呵笑了声,道:“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赞许的看向汪三郎。 汪二郎微微撇嘴。 当他没看到吗,那对眼睛都冒绿光了,他要是信了这话,那才是傻了。 汪三郎垂下眼帘,佯作什么也没看到。 汪大郎收回视线,道:“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大兄的意思是,”说到正事,汪二郎略收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汪大郎道:“山南那边就只朱江二人,他们远道而来,与此地知之甚少。我以为,可趁现在,将其一举击溃。” “大兄所言极是,”汪二郎道:“只是大兄与我说何意?” 汪大郎笑道:“早前你立了大功,按说此番应该乘胜追击。只是你兵马已有折损,为兄怎好袖手看着。” 他道:“这次便由我这边打前锋,难啃的我来,小弟你见机支援,如何?” 汪二郎略微扫了眼汪三郎,见他依旧垂着眼,便点头,道:“行啊,既然大兄你都开口了,那这头功就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汪大郎呵笑,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 汪二郎朝他拱手。 待到汪大郎走远,他道:“六郎,这一战他不会把那边都拿下吧?” 如果是,那就等于是把唾手可得的功劳让了出去,汪家的家主之位,不用说,定是汪大了。 “不会,”汪三郎直到这时才抬起头,道:“而今朱江两路兵马都在较着劲,正是士气最为高涨之时,”他道:“大郎君既然请缨,便由得他好了。” “如此就好,”汪二郎弯起眼睛。 汪三郎微扯嘴角,拱手出去。 当晚,汪大郎带着麾下大半兵马悄悄出营。 汪二郎得了消息,便换来汪三郎,道:“许你五千人,前去接应。战况未定,我许你便宜行事。” 汪三郎拿了印信,带着人马沿着一早研究出来的路线往河道缓行。 待到来到一处山势略显繁复,枝丫茂密的地域,汪三郎命令停船。 妥善掩藏之后,他命两千兵士带着一早备好的旗杆绳索等物,攀爬上去。 以三步一枝旗的密度,将山脊插满。 而后又以绳索固定,确定一人发力,便可以使得一大片旗帜摇晃。 而后百余人留下,其他人随同主力隐藏与河道两边的平缓地段。 借助繁茂的枝丫与凹凸起伏的礁石,以及暗沉的夜色,将身形遮掩起来。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鼓声和厮杀声。 紧跟汪三郎的两都尉小声道:“六郎君,大郎君那边不去接应一下吗?” 汪三郎隐在一块巨大礁石之后,盯着远处隐约的火光,道:“现在去?” “去抢他风头?” 这话一出,两都尉顿时不吭气了。 汪三郎往下缩了缩,道:“我与两位也算老相识的,便多嘴说上一句。” 他道:“两位郎君以后早早晚晚都会有一争,两位还是脑子放放清楚,有些事情,可要想明白了再做。” 夜色昏沉,月光不明。 两都尉对望,却只看到朦胧的影子。 汪三郎长吐口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又往火光之处看去。 片刻,他道:“注意了,来了。” 两都尉急忙严阵以待,并命令其后的兵士们准备。 远处人影晃动,并快速的靠近。 汪三郎轻轻挪动身体,让自己恢复成最佳备战状态。 两都尉见状也都握紧了手里的佩刀。 人影还在接近,很快的,隐与浅滩的众人便能听到甲胄激烈摩擦以及兵器撞击发出的刺耳声响。 汪三郎紧盯着人群,缓缓举起手,两都尉忙向后示意。 人群已踏上浅滩边缘,两都尉看汪三郎。 “别急,”汪三郎小声道。 两人只得按捺住想要跳起来的念头,眼看着兵士朝他们跑来。 汪三郎一直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人群。 直到确定汪大郎便在簇拥着的人群之中,才轻挥了下手。 都尉急忙向后示意,传令官传令。 几乎瞬间,震耳的呼喝响彻这一片山野。 回声悠悠,从四面八方袭来,一时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 其后紧追不放的江远急忙勒住缰绳,并喝令同袍停下。 正被部下狼狈逃窜的汪大郎精神一振,他转过头张望。 火把如星火一一亮起,将汪家军的大旗照得分明。 山风鼓动,旗杆飞扬,随着呼喝,与山石树枝间摇曳。 汪大郎哈哈大笑,命亲兵停步,道:“援军已至,我等这就杀将回去。” 正准备前来汇合的两都尉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汪三郎轻扯嘴角,未免汪大郎犯蠢,急忙来到跟前。 汪大郎赞许的看他,道:“你来的正好,我等已将副帅诱来,此时时机正好将其一举拿下。“ 汪三郎微抿了下嘴角,方道:“禀大郎君,此番我只带了几千兵丁,只怕力有不逮。” 第四百一十六章 定亲,退亲 汪大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道:“二郎就给你这么点人?” 汪三郎点头。 汪大郎用力咬紧牙。 他转头,其后稀稀落落的兵士皆是丢盔弃甲模样。 汪大郎放眼望去,此一战,他少说折损了千余兵士,还不算已经挂了彩的。 旁边,亲兵轻扯了下他,以眼神示意。 汪大郎面颊激烈抽搐了下,方才咧嘴,道:“既如此,那便回吧。” 这话一出,他肩膀不可抑制的往下垂了垂。 此战大败,他兵力折损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早前二弟大获全胜。 他却如此。 家主之位不能缺失太久,若是近期族里长辈考量此是,定会将这事考虑其中。 汪三郎领命,道:“大郎君先行,我等殿后。” 汪大郎微微点头,脚步沉沉的随着亲兵走了。 汪三郎微笑,命其中一都尉护送汪大郎去一早藏好的船上。 他带着兵士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同时示意传令官,悄悄传信山壁上的兵士退回。 江远勒着缰绳,注意力一直都在汪三郎身上。 曾经类似的浅滩上,两人亦是如此相对。 汪三郎如阎罗,挥舞着佩刀,肆意收割着他的袍泽。 那场景江远一辈子都忘不了。 汪家军退到浅滩中央,大船已滑入河道,一艘向汪家大营驶去,一艘来到汪三郎等人之后。 汪三郎头也不回的道:“你带着人上去。” “六郎君,”都尉迟疑的望了眼天空, 此时,天际已微微泛白,再过两三刻钟便会大亮,到时山壁上的障眼法便会露馅。 汪三郎笑得从容,声音微冷:“赶紧的,再晚大家都交代在这儿。” 都尉嘴唇抖了抖,拱手领命,带着河滩上的兵士上船。 江远眯着眼看着,心里有些怀疑这不过是汪三郎的故作玄虚。 他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 汪三郎缓缓的抽佩刀,眼睛望向高处。 秋风吹过,旗杆飒飒作响。 江远立刻警觉。 他瞄了眼上方,压住部下的蠢蠢欲动。 汪三郎鄙薄一笑,从容优雅的把佩刀放回刀鞘。 江远面色微变,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兵士们陆续的登上大船,随着水波向后缓移。 汪三郎也缓步的向后退。 待到足够大船可以快速行船的水深,他忽的一笑,纵身纵身跃入水中。 大船也在此时加速,都尉疾奔到船尾,大喝道:“六郎君,绳子,抓住绳子。” 听得这话,江远立刻明了,他上当了。 他望了眼山壁,道:“去看看。” 其后立刻有一十人小队出列,沿着山壁缓缓爬了上去。 片刻,其上传来回音。 只有绑起来的大旗,并没有人在此。 江远恨恼的遥望走远的大船。 此时,汪三郎已经被都尉等人合力捞了上来。 他一身湿漉漉仍不忘朝江远挥手。 江远用力捶了下大腿,喝道:“回营。” 骑兵们沉默的随着他往大营方向去。 大船上,都尉拿了大布巾过来。 汪三郎抓过来,随意的擦着发丝,道:“清点人数。” 都尉挺直腰杆,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汪三郎看他一眼,弯眼笑了笑。 都尉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待到他行远,方恢复平时模样。 大船一路以最快速度航行,在天色大明之时便赶回营地。 汪三郎已然打理好自己。 下了船,他直奔汪二郎落脚之地。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两兄弟正在激烈争执。 汪三郎顿了下,往远处走了段距离。 约莫半柱香时间,汪大郎气冲冲的从里面冲出。 汪三郎这才提步进去。 汪二郎正在灌浆,见他过来便搁下大碗,深呼吸两次,才缓了脸色道:“我已听来报,此行一兵未损。” 他露出一点笑意,道:“你居功至伟。” 汪三郎拱手,道:“二郎君盛赞了。” “那里山势陡峭,若不是两都尉麾下兵士行动迅速,只怕还不能那般快的布置妥当,更不会退的那般从容。” 他道:“我以为,两位都尉才是有功之臣。” “好了,”汪二郎笑着摆手,道:“你们都有功劳。” 他道:“他们两个好说,赏些财帛便是,倒是你,”他顿了下,道:“咱们都是兄弟,那玩意儿给你就生分了。” 他沉吟了下,道:“你二嫂娘家有个族妹,去年才刚及笄,人我见过,才学样貌心性皆是上上之选。” “不如我居中,做个媒,如何?” 汪三郎眉头微动,道:“阿耶在世时,曾与我定过一门亲事” “哎,”汪二郎摆手,道:“这个你不许担心。” 他道:“我会帮你处置妥当。” 汪三郎默了下,道:“不,此事还是我来。” 他抬眼,见汪二郎微微皱眉,便笑道:“她家与我家也算有些交情,若是退亲,女方来,总能少些伤害。” 汪二郎呵了声,道:“没想到啊,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汪三郎苦笑了下,道:“二兄,你就莫要取笑我了。” 汪二郎笑了笑。 既然已经事遂,就没必要纠结细处。 他道:“我这就给你二嫂去信,把这事定下。” 汪三郎笑着拱手,道:“有劳二兄了。” 他信步出了门,步履悠然的出了大营。 待到确定旁人看不见时,他忽的速度加快。 到最后几乎是阔步跑了起来。 就这般一直来到阜头,远处船工正在休整大船。 汪三郎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便转去阜头下面的大石后。 呆呆坐了许久,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巧的玉珏。 玉珏不大,只有大拇指大小,边缘却十分光滑,显然被人时常摩挲。 汪三郎轻轻摩挲着,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家仇未报,他又有什么资格谈其他。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 既然汪二郎已经动了心思,就一定会留意巧娘一家,必须要在他腾出工夫之前,将他们转移才行。 汪三郎遥望了眼北方,转身回了营地。 而此时,被汪三郎期盼的梁二正接见车二。 听得他转述梁大所说,梁二咧嘴一笑,道:“多累大兄费心,不过现下还用不着。”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来攻,如何? 车二目光微闪,道:“司马可是已想好应对之策了?” 梁二呵呵的笑。 办法自然是有,但是想的人嘛…… 他不想说。 葛先生捋着胡子,望车二。 复又看傻乎乎,全无所觉的梁二。 微微摇头。 有些话不是他一个外人能说的,尤其梁大还是打着关心弟弟的名头。 梁二打发了车二,转头见葛先生看他,便道:“先生可是有事?” 葛先生沉吟片刻,道:“将军的提议,司马有何打算?” 听得他称呼如此正式,梁二也跟着严肃起来。 “大兄镇守帝都,责任重大,若被人扣上擅离职守罪名,可不是小事。” “汪家那边娘子已经安排妥当,不过是走走过场的小事,就不劳烦大兄了。” 葛先生捋了捋胡子,道:“韩川应该已经快到邠州,待到与汪三郎接上头,便可以进行接下来的事了。” 梁二点头,道:“不能便宜朱家那小子。” 他道:“今年蜀地收成不错,正好可以多要点粮。” 葛先生笑着点头,道:“司马心里有成算便好。” 他起身,拱手告退。 才走出大帐,他忽觉背后有异,便转过头向大帐周围扫去。 两侧皆有兵士候立,附近不时又兵士巡逻而过。 葛先生站了两息左右,亦没有发觉哪里不对。 他微微摇头,暗道自己太过疑神疑鬼。 其后,隐在大帐背后,以一片同色帐布遮着身体的车二屏吸盯着葛先生背影。 直到他迈步走远,方才轻轻的吐出憋在胸口的气。 巡逻的兵士巡视一圈,重又转了过来。 车二缓缓的收好帐布,趁着夜色,混入队末,悄悄回到自己营帐。 第二天一大早,他前来请辞。 梁二诧异,道:“这么快?” 车二拱手,道:“帝都毗邻邠宁和山南,将军日夜枕戈,很怕稍有不慎,帝都有失,某虽不才,也想尽自己所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梁二点头,道:“如此我让人帮你备船。” 他扬声叫来兵士,喝令准备补给和船只。 车二道谢,躬身退出。 葛先生正好从外面进来,见车二出去,便问了一嘴,得知这就走,他转头看了眼,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将才收到的字条递过去,道:“韩川来的。” 梁二看完,呵了声道:“这汪二倒是会拉拢人。” 葛先生道:“汪三郎意思送去江陵,我以为此法不妥。” “夫人与梁家的关系,天下皆知,若汪二郎查出巧娘所在,定会对汪三郎起疑,与以后不利。” “那先生以为呢?” 梁二抬眼。 葛先生捋着胡子,道:“去通州。” “去那儿,”梁二拧眉。 葛先生点头,道:“管大如今已任长史,通州郡守等闲不理事,城中杂事皆由管大掌管。” “以他现在的职权,完全可以安置巧娘一家。” “且咱们与管家联系不多,便是汪二郎探知巧娘一家所在,也会以为是其家中故交,不会牵连到汪三郎。” 梁二想了想,点头道:“我这就去信。” 他急忙写了纸条。 葛先生拿过,看了遍,便塞入竹筒,蜡封之后拿去外面。 梁二也整了整甲胄,前往校场。 若事情顺利,想来不日便会开拔,该有的训练还是要加紧才行。 一晃几天,韩川传来回信,已将人带往通州,汪家也在准备反击,大抵便在近期就会发起下一次战事。 梁二对兵将的要求也益发的严格。 凤翔与帝都和山南的交界,汪家几位叔伯与汪大郎和汪二郎聚与一处。 汪大郎早前失利,此次便主张再行发动攻势,将早前的颓势扳回来。 汪二郎则迟疑了下,道:“前次驿站,咱们士气大损,不如积蓄些时间,待到将士们信心大增之时,再行进攻也不迟。” 再晚,再晚就入冬了,到时天寒地冻,他们就只能撤兵。 而他那一场败仗起码要延续到来年开春才有可能洗刷。 从此时,到开春,期间变数太多,谁又知晓会不会便在这时选出家主? 汪大郎心里登时泛起一股气。 他很清楚,老二这般提议,无非是瞧着他势弱,想要趁机拖延,进而拿下家主之位。 他是绝不会由得他得逞的。 他定了定神,道:“稳扎稳打确实稳妥,但就是太稳,有些机会可就要丧失了。” 他道:“我听闻,因着早前之时,江远已有些服软,想来再过些时候,朱二郎便会将此人收服。” “再加上山南境本来的兵丁,那就是几万大军,”他环顾屋里的叔伯,道:“我与他们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对他们也算有所了解。” 他略带些夸大的道:“剑南朱家的兵士擅短距冲锋,且他们弓法极好,几乎箭不虚发,山南本地的则更擅长合围,虽速度不快,但耐久,还有江远的骁骑卫,若是平地,驰骋起来,我们的兵士根本不是对手。” 他道:“我们唯有抓住当下,才有机会拿下山南。” “不然这趟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叔伯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汪大郎瞧见大家意动,这才看向汪二郎。 不想汪二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朝他笑了笑。 汪大郎微皱了下眉头,快速的转开眼。 半晌,叔伯们商议出决断,认为汪大郎所言极是,皆同意出兵。 只是由谁率领,叔伯们出现了分歧。 亲近汪大郎的认为,这事是汪大郎主张,自然由他领兵。 但靠向汪二郎的则觉得,早前那一战汪大郎根本不敌,且他自己也说了,那边如何如何的厉害,不如换让山南那边吃了大亏的二郎来。 两方争执不休,汪二郎笑着看向另外两位保持中立的叔叔,拱手道:“小子有个提议,还请叔伯们帮忙参详。” 众人转眼望来。 汪二郎道:“此番便是我等今冬最后一战,若成山南便收入囊中,若不成,便只有退回邠州,再行谋划。” “所以我想,这一次就由我和大兄一同完成。” 他道:“我打前锋,大兄从旁策应,叔伯们殿后如何?”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各有算计 汪家的叔伯们对望,片刻皆点头称好。 若此战成了,大家都有功劳。 只要汪家还在,这功绩便择被子孙。 叔伯们虽然各有亲近,但最疼的还是自己亲生的。 提议很快便敲定下来。 速度之快,让汪大郎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接着便是定策。 对此,汪二郎十分虚心,征询了各位叔伯之后,他道:“大兄有何想法?” 汪大郎心里冷哼,面上一片忧色。 “从这里往朱家大营,除开水路,便是一片坦途,我以为我等还需与其保持一点距离,如此才能弱化朱家兵士的优势。” “大兄所言极是,”汪二郎点头,道:“小弟记下了。” 汪大郎微微的笑,余光瞄见众多叔伯都看过来,便道:“为兄会兵分两路与侧翼,与你呼应,你且放心向前就是。” 汪二郎微笑。 好处他的,辛苦别人扛的本事,大兄从来都是信手拈来。 商议完毕,众人陆续散了。 汪二郎这才把目光投向一直安静的立在角落里的汪三郎。 汪三郎上前,道:“二兄可否准与我一千兵马,前往敌营?” 汪二郎将印信递给他,道:“给你三天,三天后我便会发动进攻。” 汪三郎将印信接过,道:“定不辱命。” 他阔步出了门去。 汪二郎微微抿起嘴角,低头看面前的沙盘。 渐渐的,他勾起嘴角,低低的呵笑起来。 他真是万分期待大兄知晓朱家大营被毁,而他不过佯攻之后的表情,想来一定精彩万分吧。 汪二郎有些着迷这种感觉。 两兄弟暗斗的时间已不算短了,大家各有输赢,也算平分秋色。 此次叔伯们都在,只要六郎得手,叔伯们便会看清两人的优劣。 待到真要选择个领头人之时,他那个嫡长子的身份也未必能让他多得多少优势。 而在另一个帐篷里,汪大郎则与亲兵确认,“汪六当真带着兵走了?” 亲兵点头,道:“不过,就一千人。” 汪大郎轻扣案几,道:“这么点人,能干什么?” 亲兵沉默。 汪六郎为人十分警觉,跟上去的人一个眨眼,就把船跟丢了。 但为了让汪大郎满意,他开始琢磨所有可能。 朱家大营如今几万人,一千来人过去,就跟蝼蚁撼树一般。 除开这个,想想他离开的方向,那另外的可能便是 “会不会是回治所?” 亲兵随口说了句,抬眼见汪大郎瞪大了眼睛望来。 他自己心里也是一惊。 是了,此时汪家主事的男人们都在这儿,治所除开女眷孩子,就只有些守城的兵士。 一千精兵足够将治所控制在手。 汪大郎只觉心都在突突的跳。 若汪六把女眷等人控制在手,汪家这些叔伯定会力挺二郎上位。 他赶忙道:“你带着人跟过去,若见势不对,便将人截杀了。” 亲兵卡了下,不敢说已经跟丢,只带着人走了。 汪大郎力乏的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是他太过大意,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山林里,汪三郎带着一千兵士沿着陡峭的山石攀爬上去。 秋日的山林里,落叶厚厚堆积,坚硬的山石皆隐在下面,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碰伤。 奈何汪二郎给下的时间不多,汪三郎一行不得不忍着磕碰的疼痛,日夜兼程。 两天之后的傍晚,众人赶到朱家军驻扎的营地附近。 汪三郎命都尉带领兵士歇息,他带着两人要去前方侦查。 都尉拦下他,道:“郎君且歇歇,这活还是我来。” 汪三郎皱眉,都尉一脸坚决:“郎君放心,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这便是立军令状了。 汪三郎拍拍他肩膀,道:“小心些。” 都尉嘴角微勾,带着人前往下首的营帐。 汪三郎轻呼了口气,寻了处落叶稍厚的地方,依树歇息。 其下,层层环绕在营帐之中的主帐里,朱二郎审慎的盯着下首的车二,言道:“汪家要有所行动?” 他微挑眼尾,道:“我们斥候都没探知,你们将军如何知晓?” 车二嘴唇微动,若是他偷偷从梁二那里听说些事,自己猜测的,只怕无法取信。 便道:“将军自有自己的途径,朱将军若是不信,静待两日便可知真假。” 朱二郎侧目,见江远拧着眉头,便示意他出去。 而后道:“江将军,你以为他所说可信否?” 江远沉吟片刻,道:“我以为,不论对错,我等都该准备起来。” 朱二郎点头。 “当下天气越冷,大军消耗越大。可以肯定,汪家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江远道:“若真有一战,汪家定当放手一搏。” 朱二郎挑眉。 因着早前的连番判断失误,他这些日子一直没给江远好脸,但这并没有让其乱了方寸,反而敦促其收敛早前的自打,愈发谨慎起来。 是人才,便要招揽。 这话朱二郎自小便听朱宕挂在嘴边,耳濡目染,他亦如此认为。 当下,朱二郎表情和缓,身体缓缓坐正。 “将军所说正是我所想,”他道。 “只是咱们统辖的三军良莠不均,山南本土兵士行动缓慢,带得整个队伍都迟缓许多。” “这个好办,”江远道:“将那万余人派出营便是。” 他道:“本土兵士了解地形,耐力又好,不如派其绕行与汪家大营周围,待到汪家倾巢出动,断其后路。” 如此便是正面不敌,只烧了敌军营帐这一功绩,也足够向剑南交差了。 “江将军妙计,”朱二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江远微扯嘴角,道:“只是如此,我等主力略有些势弱。” 他道:“不妨借梁家军一用。” “这个啊,”听得这话,朱二郎下意识的就想到分功。 江远瞧出他的心思,添了句,“旁的倒也不需,只请他镇守这里便可。” 朱二郎看向江远,从他眼中看到一抹与自己一样的心思。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朱二郎提笔,江远上前磨墨。 很快,回信便写好。 车二正在盥洗,得了兵士传召过来,意外得了江远递来的信。 他忍了惊讶,拱手退出大帐。 第四百一十九章 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确定车二走后,江远回去歇息。 车二很清楚怀中信件的重要,半点不敢大意,频频催促舵手再快些。 夜半,车二下了阜头,连气也没歇,便直奔梁府。。 “怎么样了?” 梁大此时尚未歇息,听得车二来了,便疾步迎出。 车二拱手,将信递上去,道:“幸不辱命。” 梁大打开来细看一遍,道了声好。 车二抬眼,见他脸上难掩喜色,也跟着松了口气。 “干得好,”梁大拍了拍他肩膀,赞道。 车二笑了笑,打算退下。 梁大道:“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出发。” 车二忙收住身形,并微微侧身。 在梁大迈步过来之后,紧跟他步伐。 车大带兵在靠近校场附近的开阔大路上巡逻,见两人行色匆匆,便看向弟弟。 车二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在旁人发现之前忙低下头。 车大目光一闪,便听梁大交代:“你带着人守住这里,我出去几日便回。” 车大拱手领命,待到大军出城,他喝令跟前的兵士召集人手, 梁大的离开代表着帝都兵力将会格外空虚,他必须在他离开之前将所有事宜布置妥当。 做到外松内紧,让帝都百姓察觉不到异样的同时,还可以将局势掌控。 翌日,将近正午,梁大赶至大营。 朱二郎正在用饭,听得梁大过来,他下意识的说了句“这么快。” 但很快他便察觉自己失态,忙捏了巾帕擦嘴,示意兵士将饭撤下,又道:“请江将军来。” 兵士领命退去。 片刻,梁大带着车二阔步赶来。 听得帐外传来甲胄摩擦的擦嚓声,朱二郎忙绽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快步来到大帐边。 没等兵士通禀,他便撩了帘子出来,道:“梁将军,久仰久仰。” 梁大顿住脚步,拱手见礼,道:“朱将军,某应约而来,不知可还及时?” “及时及时,”朱二郎笑着请他入帐,道:“汪家这些人实在难缠,打他,他就跑,不打,他又整天蹦跶,实在惹人厌烦得紧。” 言外之意便是,汪家那群不过跳梁小丑,他也不过是不想花大力气收拾而已。 梁大闻言,面皮微僵。 合着他这次来多管闲事了。 朱二郎话意已经表明,便扯出个笑容,道:“实不相瞒,将军来信之前,我与江将军还在头痛。” “有心去抄他们老巢,可又怕后方空虚,”他笑道:“将军能来,可是解了我们大大的难题呀。” 梁大脚步一顿,站定了。 所以,他大老远赶来,就是来给他们看家护院来了。 朱二郎也同样站住,笑意微收。 事关军功,他绝不能让。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帐内气氛有些紧张。 车二提心吊胆的看梁大,生怕他在这儿发飙。 要知道这儿可是人家的大本营,几万兵士都在,他们就这几千人,真要有个什么,可是讨不得好的。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 车二以余光偷瞄。 见是江远进来,才松了口气。 江远进来,便感觉气氛凝滞。 他呵了声,拱手道:““梁将军果然是忠君体国,得知情况便立刻赶来,这份爱民之心当真与梁帅一般无二。” 听得江远提及梁帅,梁大表情略缓。 朱二郎转眼,见江远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也软和了些表情。 但到底心气不顺,便别开眼,不再吭气。 江远上前,笑道:“将军行了一晚的夜路,也乏了,不如暂且歇下,待到午后你我一同议事如何?” 梁大扫了眼朱二郎,他现下这个模样也商量不出什么。 不如等双方气都缓缓,再谈不迟。 他点了头,随江远出门。 听得甲胄之声远去,朱二郎才扭过脸,望着尚在摇晃的帐帘,他冷哼着坐回主位。 半晌,江远重又进来。 朱二郎抬手,示意他坐下,道:“梁大什么意思?” 江远笑了笑,道:“自然是想多捞些好处。” 朱二郎以鼻子重重哼了声,态度不言自明。 江远道:“其实答应他,也无不可。” 朱二郎皱眉。 江远笑了笑,道:“将军莫要忘了,本朝法度,守城之将不得诏令不可擅离?” 朱二郎定定看他,半晌他笑了。 所谓法理不过人情,但那是要朝中有人。 而今大势是在朱家,只要他与阿耶通气,一切就都好说。 江远道:“梁将军是聪明人,到时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朱二郎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江远说得正热闹,闻言嘴角微僵,却也只能点头。 下午,梁大小憩起来,便得知朱二改变主意的消息。 他拧着眉头思忖了会儿,才来到朱二郎的大营。 朱二正寻升为都尉的魏堰亲信,命他带着山南兵士潜入汪家大营。 见梁大过来,便示意其可以自行去办了。 梁大拱手,坐定,道:“我收到消息,汪家已经结集,不久便会发动总攻,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朱二郎笑道:”素闻梁家军勇猛,我等自认不敌。” “此次便有劳将军打前锋,我与江将军从旁包抄,如何?” 梁大抿了抿嘴。 朱二郎笑道:“怎么?莫不是将军还有妙计?” 梁大没有吭气。 朱二郎一脸嘲讽的对望。 江远沉吟了会儿,道:“将军若有难处,尽管直言,某若能办到,定竭尽全力。” 梁大一听这话,便知道朱二郎所说是两人商议妥了的。 他已没有推脱的余地,便道:“我此番来得急,战马并未带来多少。” “这个好办,”朱二郎打断他,道:“江将军从剑南带来一批好马,个个脚程十足。” 他道:“将军尽管取用,不必见外。” 话说到这儿份上,梁大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起身出了大帐。 车二一脸气愤的紧跟过来,道:“将军,要不咱们回吧。” 他道:“这朱二是在过分,咱们好心过来帮忙,他还防着咱们,现在又让咱们去啃硬骨头,这不是让兄弟们送死吗?” 梁大站定道:“既然入了伍,便不怕有马革裹尸那一天,”他侧头望了眼大帐,道:“我只是怕儿郎们拼命厮杀,到最后却什么都捞不着。” 第四百二十章 包抄与反包抄 营帐外,侧面山林里,负责侦查情况的都尉正躲在那里。 几近万余人的军队出出进进,都尉皆看在眼里。 他先是随着出来的大军走了一段,确定是往汪家大营方向扑去,才命其中一兵士回去报信,他带着人继续往朱家大营潜去。 此时的大营十分热闹。 大战在即,江远不敢懈怠。 议完事情,他便来到校场,喝令兵士们开始操练。 震耳的呼喝声传扬开来。 都尉等了半晌,确定其不会出营之后,才悄声退去。 待到回到暂时歇息的地点,都尉将自己的发现禀告。 汪三郎道:“我已派人回去。” “他们人多,行动难免受到影响,咱们的人会先到。” 他看了眼都尉,道:“估计他们是打着与咱们一样的盘算。” 都尉点头,想要往后退。 汪三郎道:“你说又来援军,”他道:“你可看清了是哪里来的?” 都尉点头,看了眼周围的兵士,贴到汪三郎近前,小声的说了个梁字。 汪三郎微微皱眉。 他与梁二约定好了不假,但他们定的是下一次。 这一次本就只打算讨得个小便宜。 虽说汪家那群人说是只战这一次,可若朱家大营真的被毁,他们定会想要乘胜追击。 至于早前说得什么最后一战云云,也不过是个屁。 而这边。 已汪三郎估算,大败之后,朱二郎身为庶子,心气定然更好,在情知无法交差,大军又未有太大损耗之时,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挽回颓势。 那时才是梁二应时而动之时。 汪三郎道:“你做得很好。” 他递了块胡饼和水囊,道:“这儿就只能这样,将就几天,等立了功,回去吃好的。” 都尉笑着道谢,接过来大口的撕咬。 汪三郎从地上起身,都尉急忙要跟。 他摆手示意其坐定,低声吩咐跟前的兵士,将早前的临时布防加设得更加严密。 都尉三两口将饼吞下,还是起来,道:“六郎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汪三郎点头,道:“你在这儿等着,再过会儿二兄的信就该到了。” 他道:“我去大营看看。” “六郎君,”都尉想要拦,汪三郎摆手道:“没事的,我早年也在山里行走过,怎么隐蔽,我都知道。” 他从粮袋里拿出几张饼子,挂上水囊,便往前面下方行去。 都尉盯了他一会儿,见他脚步轻盈,身体十分灵巧的在林间穿梭,这才放了心。 他重又坐定,摸出块胡饼,继续吃起来。 待到太阳西斜,兵士们换了几班岗歇息时,汪三郎才蹑手蹑脚的回来。 正带兵四下巡视的都尉急忙上前。 汪三郎笑了笑,寻了个地方坐定,道:“二兄派人来了吗?” 都尉微微摇头,道:“要不要派人去迎一迎?” 汪三郎微拧眉头,略微点了下,便安静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来时辰,还没有人回返。 他垂下眼,想了会儿,道:“不管了,天黑之后,咱们潜下去,待到大军开拔,还按照原来计划办。” 都尉点头,下去传令,并交代兵士们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夜幕拉黑,众人缓缓向下行进。 几乎相差无几的时间,朱家军的大营里也在整军。 梁家军素来军纪严明,很快便整好了队。 江远率领的骁骑营平常多是皇帝依仗,门面工夫第一。 只论正对,倒是与梁家军不相上下。 只是再看兵士风貌,便能看出孰高孰低。 朱二郎从大帐出来,便见到两队齐整整的队列。 他微微一笑,正要训话,就见到另一面有点歪七扭八的队伍。 他眉头一皱,想要斥责。 其后,亲兵急忙扯住他。 朱二郎定睛,这才发现,那边的正是自己的朱家军。 他急忙转开眼,面带笑容的训话,兼鼓舞士气。 战前鼓舞,梁大早在先时便已经做过,听完朱二郎这话,他只拱了拱手。 朱二郎笑着挥手,示意大军开拔。 梁大策马,带着梁家军率先出营。 接着便是骁骑营与朱家军。 隐蔽与侧面山树之间的汪三郎才一来便见到黑压压的军队。 他登时一振,喝令兵士们隐蔽,而后静观其变。 大军缓缓移动,忽然的中间一块队列突然停下。 汪三郎瞥了眼其上的大旗,轻咦了声。 边上,很快有人策马过去,而后奔回。 来回几次之后,汪三郎的好奇心被勾动。 但他却半点也不能动。 半晌,终于那策马之人将一张纸交与立于梁家军之前的梁大。 队列这才行动起来。 汪三郎轻啧了声,其侧都尉小声嘀咕,“六郎君,你说他们到底在折腾啥?” 汪三郎轻笑一声,道:“不管是什么,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翻脸了。” 都尉点头,转眼看明晃晃的军营。 汪三郎轻笑一声,道:“这么故作声势,反倒让人觉得心虚。” 都尉跃跃欲试,道:“六郎君,几时动手?” “不急,”汪三郎瞄了眼还能看到的大军尾巴,道:“等那边打起来的。” 他望了眼身后,而后看向前面。 当下只有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才能再想其他。 天边很快隐现一点鱼肚白,而后变得渐渐明亮。 汪三郎等人如山里的石头,动也不动的等着。 待到夕阳西斜,汪家阵营方向忽然飘起大片的青烟。 观察一天大营作息的汪三郎道:“都注意了,把该处理的处理干净,三刻钟后,以什为组,放火烧营。” 众人低应,皆全神贯注的盯着下方。 待到时间一到,汪三郎低低一喝,众人便脚步轻缓的直奔下方。 汪三郎拉住都尉,道:“你与我去解决粮草。” 都尉点头,从怀里摸出两个火折子,将其中一个递给汪三郎。 汪三郎接过,并没有说自己也备了。 众人此地进了大营,火苗才起,朱家军便警觉。 随着他的大喝,兵士们快速集结起来。 汪家军们只能边抵挡,边快速的点燃周围大帐,试图扩大燃烧范围。 汪三郎和都尉掩藏其后,借着混乱,想后面的补给靠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火烧起来了 此时,汪家与朱家的交战之地,因着梁大来时的低调,导致汪二郎完全没有想到与自己对敌的竟然是梁家军。 他遥望了眼远处,咬牙喝令兵士们务必将其挡住。 好在他麾下兵士几近梁家军三倍之多,一时倒也落不到下风。 但梁家军的骁勇,不是浪得虚名。 几个短距冲锋后,朱家兵士便见了大面积伤亡。 汪二郎忙命人向后方以及侧翼的汪大郎求援。 汪大郎此时也跟朱家军和骁骑营打成一团。 只是相比汪二郎的吃力,汪大郎就要轻松许多。 接到求援,汪大郎想了想,只回道:“知道了。” 传令兵静等片刻,也没听到汪大郎发兵,便道:“大郎君,二郎君此时凶险十分,还请大郎君施以援手。” 汪大郎拧着眉头,道:“我说知道了。” 他声音又冷又急,俨然拒之千里之外的姿态。 兵士心知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根本无法说服汪大郎,便只得打马疾奔回去。 后方,叔伯们听说汪二郎情况,倒是立刻派了兵士过去。 新加入的几千兵士填补了被梁家打开的空缺,两军重又陷入了拉锯战。 传令兵这时过来回报,听说汪大郎袖手,汪二郎虽然有所预料,还是难免心冷。 他冷冷看了眼汪大郎坐在方位,复又望向朱家大营,手臂轻扯缰绳,嘴角冷淡一笑。 也罢,既然他不认自己这个兄弟,自己又何必顾念太多。 汪二郎喝令传令官,以且战且退的阵势向后撤去。 梁大打得正兴起,眼见退去,他沉吟片刻,并没有孤军深入,反而喝令兵士向右翼的骁骑营靠去。 江远正在勉力支撑,忽然感觉攻势一缓,他转过脸便看到梁大等人。 梁大示意车二率领跟前的亲卫往江远跟前靠去。 待到汇合,他策马来到一旁,与同样骑乘着的江远配合。 打退一波攻势之后,江远将长枪侧转与马侧。 梁大将跟前之人解决,转头朝江远呲牙一笑。 江远嘴唇翕翕,半晌他扭过头,什么也没说。 梁二微勾嘴角,策马去前面,继续杀敌。 有了梁家军的大力介入,很快,右翼便现溃败之相。 汪大郎低声骂了几句,一边派人去后方寻叔伯求助,一方面又命人巩固左翼攻势,他带着小队人马去寻汪二郎。 说服他一同包抄,以求将梁家军拿下。 听得汪大郎的提议,汪二郎冷笑,道:“不如大兄先从左翼攻来,小弟等一等大兄,两方一同前往如何?” 汪大郎暗地里咬牙,明了他是记恨自己早前对他陷入险境之时的置之不理。 可若真由他先来,那就意味着他要在承受朱二郎攻击的同时去挑衅梁大,万一汪二郎真要抽手,那他就真万劫不复了。 若不这么做,就等于抛弃左翼的万余人。 他与汪二郎一直都是势均力敌,因此才各不相让。 要真失去这些人,他在兵力上便无法与汪二抗衡,家主之位自然也就与他无缘了。 “可以,”思来想去,汪大郎还是点头应了。 倒不是他信任汪二郎,而是他派往后方的传令官已带着几位叔伯的亲信以及三千兵士过来。 汪二郎同样也留意到。 他朝几位示意了下,便喝令麾下兵士动起来。 汪大郎急忙策马回去左翼,带着兵士一边抵挡着朱二郎的攻击,一边配合着往右翼散去。 鼓点阵阵,催得人精神振奋。 兵士们举着长枪短矛,举着盾牌,弯着劲弓,皆往右边偏移。 梁大反应极快,立刻察觉到汪家的打算,他带着人直奔左边,试图将大军拦下。 另一边,朱二郎最初还有些诧异,但察觉到汪家打算之后,他望了眼汪家大营方向。 脑中念头一闪,便急忙喝令加紧攻势。 如此便苦了两面受敌的汪大郎。 汪二郎冷眼看汪大郎人马迅速折损,迟迟不下令进宫。 汪大郎无奈,只得派人来催。 如此两次之后,眼见汪大郎真的陷入险境,汪二郎才喝令进攻。 两万余人如洪流冲入战场,将朱梁二人营造的局势打散。 远处,一缕青烟缓缓散逸开来。 一直不忘留意着的汪二郎瞧见,顿时兴奋起来。 他策马与前,身先士卒,似乎想要与朱二郎决一死战。 朱二郎眼见汪二郎气势汹汹的奔来,下意识的勒住缰绳。 几个负责护他的兵士立刻环绕外围,将其牢牢护住。 成功吸引了朱二郎后,汪二郎咧了嘴,转而看向正与几个兵士交战的汪大郎,以及杀得红了眼的梁大和江远。 大家的注意力皆停在眼前,谁都没有注意,朱家的大营已经失火了。 他掀了下嘴角,又强自压下,即便这欢喜实在让人按捺不住。 如此又过小半个时辰,交战到了现在,双方底牌已经出得差不多了。 朱二郎又望了眼汪家大营。 到了这会儿还没有动静,他基本已经能够肯定,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好在他所领的朱家军并没有受太大损失。 他环顾已显出些许弱势的自家,生了后撤之心。 只是不待他喝令,便听得江远指了远处,声音颤颤的道:“大营……” 他转眼望去,此时大营的方向已是一片火海,半边的天空都被照得火红。 他倒抽一口凉气,转眼去看汪大和汪二。 汪大有些惊异,但很快的露出喜色,喝令兵士们加紧攻击,为了激励,他还许了银钱和官阶。 相对比他的欣喜,汪二郎就沉稳得多。 虽然也是笑着,但他神情从容,显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朱二郎用力错了下牙,不用想,这火定与其有关。 营地里,存着他未来三个月的粮草,更是他建功立业的野心。 出发前,阿耶已经明说,只有这些粮草,没了,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滚得远远的。 朱家不留无用之人。 而今,汪二郎的这一把火将他所有的抱负全部烧光,朱二郎心里杀机森森。 汪二郎很快感觉到。 但两军对垒,不就是你死我活,对朱二郎的凶光,他只报之一笑。 第三百二十二章 鹬蚌之争 朱二郎则被这笑刺激得心剧烈一跳。 他眯着眼,紧盯着面带得意的汪二郎,低头吩咐跟前的亲兵。 兵士立刻奔去传令兵那里。 很快鼓点声起,在场的所有人皆听得分明。 大家都曾是同袍,对于唐朝通用的鼓点都烂熟于心。 鼓毕,众人望向汪二郎的神情有些不对。 尤其是朱家那一方,几万兵士皆盯着汪二郎,如同饥肠辘辘的恶狼在看一块热腾腾的肉骨头。 被人这般看着,汪二郎怎能不色变。 他没想到朱二郎为了杀自己,竟然许下官升三级,可以答应任何一个条件,哪怕动用朱家势力也在所不惜的承诺。 汪二郎喝令兵士们将自己层层环绕,并试图退与后方。 汪大郎望着汪二郎的眼神有些复杂。 朱二郎突然的针对,无疑跟营地的大火有关。 这事待到战后,便是他的功绩。 反观自己,非但前次没能讨得便宜,这次也是无功无过,还得劳动叔伯帮忙,汪二的胁从才能勉强应对。 汪大郎很清楚,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他便再没有机会。 他拉着缰绳悄然向后退去。 而在另一方,江远和梁大则在一个短暂的对视之后,策马奔向汪二郎。 梁大略一沉吟,将缰绳拉住。 朱二郎侧目,狠瞪了眼,也跟着扬鞭。 其后,亲兵急忙跟上,将尝试将其拦截下来的汪家军一一打散。 汪二郎转头,见大批人紧追,忙向己方大营奔去。 江远和朱二郎奋力追赶。 这两人马上工夫不弱,只是朱二郎到底是文人出身,体能实在不比武人。 没多会儿,他便被江远和汪二郎落下。 汪二郎频频回望。 眼见江远与他的距离越发的近,亲兵皆被远远甩开。 汪二郎遥望远处,大营尚在七八里之外。 他调转马头,从大路转向侧面的山壁。 那里有山有石,有枝有叉,可以便宜他逃窜,也更方便他反攻。 来到山丘之下,汪二郎弃马直奔上去。 山壁有些陡峭,攀爬起来十分考验体力。 但这对汪二郎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扳着石头,四肢发力,几个攀爬倒是把江远撇下。 江远抬眼。 此时的汪二郎在他眼里便是他建功立业的天梯,他绝不能放弃。 汪二郎侧头,见江远锲而不舍,便脚下发力,再往上蹿。 尘土簌簌,夹杂着碎石一股脑的落下下方。 江远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眼睛古怪的眨巴几下,而后拧起了五官。 山丘下,汪大郎将两人优劣看得分明,不由微微摇头。 如此再来几下,二弟便可以轻松登顶。 以他对二弟的了解,定会反杀过去。 毕竟,杀个副帅功绩也不小呢。 他转眼四顾,选定一个位置,下马往上攀。 相对比侧面的两人,他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汪二郎并没有察觉还有危机正在靠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下方的江远身上。 一追一逃间,他很快摸到顶上的岩石。 他露出一丝喜色,快速往上爬。 汪大正好从另一边上来,才要过来,就见汪二郎已经爬上了半个身体。 念头在脑子里快速的打了个转,他转身隐与边上的山石后。 汪二郎此时已经爬了上来,他正搬了块石头,朝江远砸去。 生死之间,江远反应不慢。 大石咕噜噜的从他身侧滚过,撞着山壁,砰的跌在了地上。 汪二郎拧了下眉头,当下的距离,他佩刀还够不到。 没办法,他只有再去捡更大的石头。 江远心知,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调集全身的力气,快速的向上攀爬。 汪二郎举石来砸,却见江远已经半爬在山顶,他抬脚就去才其巴着山石的手指。 江远眼疾手快,快速一抬,并在他手脚之时,握住其脚踝。 汪二郎身形晃了晃,快速调整重心,将石砸下。 奈何先机已失,江远已借力跃了上来,并在落地之时,向侧面一滚,顺利的避开汪二郎的攻击范围。 汪二郎当机立断,抽出佩刀,便劈头砍去。 不得不说,汪二郎刀法不错,劈砍的角度十分刁钻,不论刀刃还是刀尖皆直奔江远要害。 江远急忙闪避,却还是慢了半拍,腰腹之间被砍上一刀。 精心打造的甲胄与兵刃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刀刃离开甲胄,其上留有一些细微的崩口。 江远低头看向腹部,只见甲胄抖了下,便从刀刃划过地方断裂开来。 江远摸了摸裂口,暗自庆幸唐皇为了门面才打造的这身甲胄。 他道:“好刀。” “自然是好,”汪二郎道:“这是我阿耶特地命人打造的。” 他晃了晃,道:“世间只此一把。” 他将刀口横了过来,脚下用力,朝江远攻去。 江远急忙抽出佩刀,也迎了过去。 两刀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短暂较力之后,汪二郎对江远的力气有了些了解。 他握紧刀柄,划着刀刃直奔江远手指。 江远已见识过刀刃的锋利,哪里敢让其近身。 他手下一转,以侧面用力一拍,震开刀刃。 汪二郎后退一步,缓了口气,再次攻来。 江远举刀应敌,将他攻势挡住,并以蛮力一下下的将汪二郎往后逼去。 汪二郎一步步后退,借此缓和江远劈砍之下的压力。 待到来到某个石头,他余光已可瞄见不远的断崖。 他一个侧步,以背抵住。 大石深扎底下,十分牢固。 汪二郎便凭借着此力,加上自身的力道,将江远重又逼退。 主动重新抓回自己手里,汪二郎便反守为攻。 将江远逼向侧面的山崖。 江远只格挡两下,便察觉汪二郎的意图。 他面色微变,但却根本无法扭转这局势。 山崖越来越近,汪二郎眼带精光,劈砍挑扎,什么狠毒,便用哪个。 很快的,江远被逼到了悬崖边,半只脚都要跌下去。 侧面,汪大郎一直偷偷望着,眼见胜负立现,他不由摇了摇头。 既然那个蠢货不成,那边只有他出手了。 汪大郎蹑手蹑脚的从藏身之处转出,小心翼翼的往两人靠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失踪了 江远正努力站稳脚跟,余光刚好瞄见汪大郎举动。 他先是一惊,但见汪大郎的视线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便明了其用意。 他大喝一声,奋力向前一击,竟将汪二郎逼退了两步。 他急忙稳住,并挥刀向上,做出直劈汪二头顶的姿态。 汪二郎急忙向上格挡,双臂发力,意图反攻。 忽然,他背脊一阵发紧,胳膊的肌肉不自觉收缩,脑后似乎有风袭来。 他急忙向侧面躲闪,并极快的向后退了两步。 汪大郎没想到汪二郎竟如此警觉。 他一刀走空,身体踉跄,险些撞到江远的刀刃上。 江远刀刃一转,避了开来。 汪大郎站定,与江远对视一瞬,不约而同的转头朝汪二郎攻去。 汪二郎此时已经看清来人,他二话不说,顺着山路就往大营方向跑去。 汪大郎顿时急了。 他握紧佩刀,道:“追。” 江远迟疑了下。 再往前便是汪家大营,再往里,他怕是讨不得好。 汪大郎道:“若他活着,我固然得不着好,你同样也是他的死敌。以他的性子,便是花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也会要了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江远眉峰一凛。 汪大郎道:“你我如今也算盟友,我可以发誓,此间事了,我便当从未见过你。” 言外之意便是任由他来去。 江远看他一眼,闷着头,提步追去。 汪大郎微扯嘴角,急忙跟上。 前处一丈开外,汪二郎奋力拨开足有他高的枯草,狼狈的往前跑着。 汪大郎和江远循着他的踪迹,紧追不舍。 终于在行出将近一里左右,汪二郎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央。 他来回环顾,终于握紧刀柄,道:“来吧。” 汪大郎轻叹了口气,道:“二弟,你莫怪为兄。” 汪二郎冷笑,别开去看已经拉开架势的江远。 汪大郎同样看了眼暂时的盟友,一脚跺地,手臂抬起,刀刃直奔汪二郎右肩。 感知危险来袭,汪二郎扎稳下盘,用力一挥佩刀,将汪大郎格挡开来。 江远抓住时机,直逼汪二郎下盘。 汪二郎急忙抬腿,但还是慢了一分。 汪二郎疼得额角冒汗,手下半点不慢的直逼江远喉管。 江远急忙后撤,刀刃从伤口拔出,皮肉翻开,鲜血汩汩,将裤管洇透。 汪二郎伤腿虚点,急攻两招,将江远逼退两步。 汪大郎却在这时看中了汪二郎背脊。 潮热与剧痛刺激着神经。 汪二郎转头看正攻来的汪大郎,微微的笑了下,目色冷冷。 汪大郎微怔,下意识的觉得不好。 汪二郎向后趔趄几步,忽的向后仰去。 汪大郎瞠目,急忙上前。 这才发现枯草遮掩之后,竟是道裂开的缝隙。 枯草横生与山壁周围,将缝隙遮掩得很是严实。 一阵窸窣断裂之声,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汪大郎和江远面面相觑。 汪大郎单膝跪地,将枯草拨开。 其下漆黑一片,月色昏暗,根本看不清。 “得下去看看,”汪大郎仍不放心。 江远遥望远处,隐约有火光。 他道:“现在似乎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吧。” 汪大郎转眼,也发现不对。 他站起身,眯眼看了一瞬,道:“是汪家来人。” 转眼见江远已往后退了半丈开外,不由笑了笑。 江远警惕的看他一眼,又退了几步,确定暂时安全之后,折身向来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汪大郎重又蹲下。 左右端量片刻,他寻了个方向,悄悄蹲下。 来人分列成队,呈扇形铺展开来。 汪大郎眉头紧皱,心里清楚照这么下去这些人定然会搜到这里,便是此时月色不明看不真切,可只要天色到时汪二定然会被找到。 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好在负责带人过来的都尉虽然隶属老二,但对他也算恭敬。 汪大郎思忖片刻,从原地起身,并拨弄着枯草,向距离此处最近的队列靠拢。 兵士很快察觉,并迅速围了过来。 火光将面容照亮,当看到是汪大郎时,负责搜寻的都尉忙拱手见礼。 汪大郎摆了下手,道:“都搜过了?” 都尉转脸,看了眼周围,张嘴欲言。 汪大郎道:“这里我都搜过了,”他指了江远遁走的方向,道:“去那边看看。” 都尉拱手,喝令兵士顺着汪大郎所指搜去。 兵士们立刻调转方向,汪大郎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派关切,道:“你等可是循着二郎战马上来的?” 都尉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兵士招呼发现脚印。 都尉再顾不得寒暄,急忙奔了过去。 汪大郎侧目看了眼裂缝方向,嘴角冷冷一勾,手轻轻将倒伏的枯草拨起来一点,才快步追了过去。 很快,兵士们全部走远,唯有枯草随风摇晃,将痕迹渐渐遮掩起来。 天际渐渐开始放亮,朱二郎眼见大势已去,喝令撤兵。 汪家没有指挥大局的领头,仅有几个都尉挂心各自主子,便只维持局面,顺带打扫残局。 另一边,汪三郎顺利得手,转而从另一边山路急急回转。 当行到一半时,负责瞭望的哨探过来回禀,发现朱家大军。 汪三郎急忙转到,将队伍待到更深的山林之中。 如此行了一天一夜,他回返至大营。 到此时,他才得知汪二郎失踪的消息。 他急忙去寻负责搜寻的都尉,命他带自己去汪二郎失踪地点。 那都尉叹气,将他带去最初发现汪二郎登崖地点。 汪三郎极快攀爬上去,弯腰搜寻。 可以看出都是,初时,汪二郎定然在这里交战过一阵,但后来情势发生变化,所以交战之地往后移了一段距离。 汪三郎弯着腰,在地上仔细的寻,终于发现已经堙入土里的一点暗色。 有人受伤了。 可是谁呢? 汪三郎站起来,四下张望。 足有他高的枯草随风摇摆,一边明显留有枯草的岔口。 都尉跟过来,道:“兄弟们发现来人往那边去,紧追过去,只是没寻到人。” 汪三郎转过头,道:“不是说追着二兄的是江远吗?” 他道:“你带几个人潜过去,查查江远在不在,若在,可有受伤。” 都尉答应,转头派人去办。 汪三郎定定看他,道:“你亲自去,确认了再回来。” 都尉眨巴了下眼,耷拉着脑袋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交托后事 汪三郎拧着眉头,绕着血迹转了几圈,又去周围打了个转。 终于,他发现一处枯草涨势有些偏移,似乎是被风刮歪了一般。 他拨开枯草,才迈了两步,他猛地站定,并将重心努力向后移。 打了两个趔趄,才站定。 这才发现,这里竟然隐藏着个裂缝。 他急忙往后挪,只是才动一步,就顿住。 身侧的草梗留有一点血痕,且还有断裂的草茬。 他小心往后挪了挪,俯身向下看。 风从旁边吹来,枯草摇摆,将断裂的缺口补上。 汪三郎将草拨开,略微向前探头。 缝隙不算太宽,内里有黑洞洞的,即便此时天色打量,也只隐约能看到一点。 似乎,好像有人在下面。 汪三郎起身,叫了从大营回来便一直跟着他的都尉过来,道:“拿根绳子来。” 都尉急忙去办。 汪三郎将绳子一头绑定自己,交代都尉,“拉住了。” 都尉叫了几个兵士一道,牢牢扯住。 汪三郎便蹬着石壁下去。 小半刻后,绳索微微放松,都尉忙上前,探头往缝隙里看。 汪三郎也在此时仰头,道:“弄个兜来。” 都尉呆了呆。 他转头看兵士,道:“脱衣服。” 兵士赶忙解甲脱衣,将几件外衫绑成个网兜。 都尉将兜放了下去。 只见汪三郎似乎在忙活什么,而后喊道:“再放下来个绳子。” 都尉这会儿已经想明白大概,他急忙又甩了根绳子下去。 随着汪三郎的一声拉,众人合力,将两个绳子一同往上拽。 待到拉上来,便看到汪二郎仰倒在布兜里。 “二郎君,”都尉急忙扑上去。 “别动他,”汪三郎大喝。 都尉脚步一顿,转眼看他。 汪三郎爬上来,小心的将网兜解开。 这时,众人才看到,汪二郎浑身是血,且四肢软软,诡异的扭着。 汪三郎跪在他旁边,道:“水。” 兵士急忙将水囊递上。 汪三郎用力擦了擦手,才拔开瓶塞,弄了点水,小心垫在汪二郎唇上。 待到水珠隐入唇瓣,他便再弄一点。 如此几次,汪二郎眼皮轻轻动了动。 都尉大喜,叠声唤着二郎君。 汪三郎闷不吭声,继续重复之前的事情。 又过了会儿,汪二郎终于睁开眼睛。 当看清面前之人,他扯了扯嘴角,道:“终于等到了。” 汪三郎抿了抿嘴。 汪二郎费力的喘了两口气,道:“我只怕是废了。” 都尉急忙说不会。 汪二郎浑无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汪三郎身上。 “小六,我要你发誓,此生此世,便是穷尽你全部,也要替我报仇。” 汪三郎目光微闪,没有顺着他说,反而低声劝道:“二兄别想太多,只要人还在就好。” 汪二郎扯了扯嘴角,道:“我这个样子,以后也不过是瘫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一辈子,便是活着也等同死了。” 他仰头看天,缓和太过激动的情绪。 良久,他以眼示意,道:“把我的印信拿下来。” 汪三郎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轻颤,遮掩了心里的想法。 轻轻将印信解下,他递到汪二郎眼前。 汪二郎笑了笑,道:“从现在起,我所有的一切,都归你了。” “你嫂子性子柔弱,若你娶了她娘家人,只怕他们会借此做耗。” “那桩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以后娶个更能助你的。” 汪三郎眉头微动,道:“二兄,二嫂已经与那边说了,我岂能做让二嫂无信之事?” 汪二郎晃了下脑袋,喘了几口气,道:“你听我的。” 他动了动,似乎想要抬手,奈何他手脚皆断,根本不能动弹半下。 汪三郎往前挪了挪。 汪二郎笑了下,道:“我在别院还藏了些物什,地方你阿嫂知晓,你回去问她便是。” 汪三郎眉眼微动,转眼看汪二郎,却见他笑着望着面前的众人,肩膀却在用力下压,人已重向裂缝跌去。 汪三郎急忙伸手去扯,奈何还是慢了一步。 “二郎君,”一直跪在汪三郎身后的都尉伸出手,急忙上前。 汪三郎手撑着地面,望着黑洞洞的缝隙,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砰声。 他微微垂头,半晌才眼眶泛红的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向着裂缝行大礼。 都尉眼眶含泪,跟着起身行礼。 其后,兵士们也跟着一起。 许久,汪三郎起身,将挂在腰上的绳子递给都尉。 都尉抹了把眼泪,接过来。 兵士们十分自觉的将绳索拉紧。 这一次,汪三郎是将汪二郎背上来的。 放到地上,众人急忙聚到近前。 此时的汪二郎照比之前要凄惨得多。 许多断裂的骨头因着再一次的碰撞,直接穿透皮肤,将衣服扎得支棱起来。 看起来像是陡然膨胀起来。 鲜血如同流淌不完一般,从他身上往外涌。 在场的所有人皆眼眶红红。 大家都不傻,即便汪二郎将权柄交给汪三郎是为了自己报仇,但何尝又不会在给他们安排后路? 汪三郎仔细的为汪二郎整理好衣裳,低声吩咐都尉去准备担架上来。 几人小心的将汪二郎运了回去。 才进大营,便见一旅帅候在那里。 旅帅瞄了眼被几人牢牢护着的担架,道:“六郎君,大郎君有请。” 都尉等人皆看向看向汪三郎。 汪三郎面色沉凝,理也不理他,只吩咐都尉去请叔伯们去主帐。 旅帅眯了眯眼。 从打汪节度使过世之后,不论汪家主屋还是此次的主帐皆是空置的。 主帐也只在全族人议事时,才会被启用。 汪三郎带着兵士继续向前。 旅帅歪了歪头,从缝隙里瞄见担架上的人,心咯噔一下,急忙回去回禀。 汪三郎径直进了主帐,让兵士将人放于帐中空地。 汪家长辈陆续从周围大帐出来。 汪大郎也从自己大帐赶来,见到众多叔伯,他赶忙扯了个笑,转而走进最为支持自己的二叔旁边。 兵士撩开帐帘,露出里面情形。 看到面色青白,明显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汪二郎,众人皆瞠目。 汪三郎一直冷眼看着众人,见大家面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叔伯中,一早站到汪二这边的,急忙来到近前。 确定人当真没了,便道:“这怎么回事?” 汪三郎拱手,面带痛色,道:“我寻得二兄之时,他便已如此,但看他身上伤痕,毋庸置疑,定是被人害死的。” 他话音未落,泪珠已沿着眼睑落下。 他急忙转过头,将泪痕抹干,大声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对当时战场上的情形都很了解,当下便有人连连附和。 汪大郎眸色微闪,上前两步,只扫了眼,便不忍的别开眼,道:“朱家欺我汪家太甚,这事的确不能就此了解,但当务之急是先安置好二弟,让他早些入土为安。” 汪三郎垂下眼。 汪二郎是他亲自背上来的,身上哪儿有伤,他比谁都清楚。 联系上都尉早前所说,汪三郎可以肯定,那伤他也有份。 汪三郎心里冷笑,面上显出一些赞同之意,道:“大兄所言极是,只是二嫂还在治所,总要让她见上一面才好啊。” 汪大郎像是才刚想起来,忙吩咐兵士去治所通知。 接着,汪大郎便张罗治丧一应事宜。 “这个怕是不妥吧,”汪三郎拦住他。 “六弟,你是要阻我?” 没有了时刻作对的汪二郎,汪大郎底气极足,此时已不自觉的拿起家主的架子。 “小弟怎敢?” 汪三郎和软的笑了笑,道:“只是此时朱家还在虎视眈眈,若这时传出什么,怕与战局不利吧。” 汪大郎拧眉。 其后,叔伯们有些也在点头,认为汪三郎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战事未歇,将帅便有一位身故,这对军心也是一大打击。 与后续的战事不利。 耳听得越来越多的附和,汪大郎心里憋气,却也只能忍着。 他勉强露出个歉疚表情,道:“六郎提点的是。” 他道:“如今天气尚还可以,二弟尸身尚且还能放住,只是这里毕竟是主帐,兵士们来来往往,稍有不慎便可能传扬开来。” “到时局面可能不太好控制。” 汪三郎忙道:“我的大帐距离主帐有些距离,不如就暂时搁在那儿吧,再有专门兵士把守,定然不会有事。” 众人皆看向汪三郎。 其中一素来亲近的叔伯言道:“你的大帐腾出来,那你去何处?” 汪三郎笑了笑,“五叔放心,我与二兄素来亲近,从前都是二兄关照与我,而今二兄遭此不测,我别的做不了,只能在二嫂赶来之前,守在灵前,为他点香添烛,尽些心意。” 众人微微点头。 汪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也极讲规矩,尤其是老一辈尤甚。 汪三郎朝众人一礼,示意兵士拿来布帘,将汪二郎盖住,小心的抬了出去。 几位亲近汪二郎的叔伯下意识的跟着,却被边上的兄弟拉住,并暗中使了个眼色。 几人略有些犹豫,其中大部分皆停了下来,唯有适才出言详询的叔伯甩开兄弟的手,大步随着汪三郎出帐。 汪大郎眯了眯眼,盯了那位叔伯的背影一眼。 转过头时,朝众人露出悲痛表情,道:“二弟自幼与我一起,两人同吃同学,形影不离。虽说这些日子,我二人生分了,但我一直都再想,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二人总有和解的一天。” “不想,天不遂人愿,二弟竟然……”他手捂额际,身形摇晃。 幸亏身畔汪二叔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正要松开,便接住他落下来的一滴热泪。 汪二叔低叹了声,道:“这世上的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强求是求不来的。” 众人皆交口应声,连连劝慰。 汪大郎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 众叔伯们便劝他赶紧回去养养精神。 毕竟汪二郎那边,便是不宣布,可该有的规程也还是要进行的。 另一边的大帐里,汪三郎正吩咐兵士赶紧去寻身得体的衣裳过来。 他小心的将汪二郎身上的甲胄拆解开来。 叔伯立在边上,看着他动作,捎带的也看到了其身上的伤口。 当看到其中一个缺口时,他目光闪了闪。 汪三郎像是并未留意,随手将甲胄搁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豁口好巧不巧的就摆上最上面。 汪五叔目光如同被黏住,盯着那处,脚下略微往前挪了挪。 汪三郎正在往汪二郎宽衣,忽然他低声道:“五叔,那刀痕你认得是不是?” 汪五叔微微张嘴,无声的讶了下。 汪三郎扯了下嘴角,道:“那是大兄所伤?” 汪五叔抿了唇不语。 汪三郎从怀里摸出汪二郎印信。 汪五叔瞪着他。 汪三郎将自己寻到汪二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而后一脸认真的道:“五叔,我在二兄跟前发过誓,一定要为他报仇。” 汪五叔瞪他,道:“你也看到了,如今支持二郎的都已经调转方向,他们是不会再支持你了。” 汪三郎笑了笑,道:“那五叔呢?” 他道:“五叔为何不跟他们一起?” 汪五叔张了张嘴。 汪三郎道:“因为五叔心里还有义。” “叔伯们的心里也未必没有,只不过为了种种原因,遮掩起来,”他道:“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还会跟从前一样,一家人相亲相爱,而不是为了私利,去自相残杀。” 汪五叔垂下眼,微微摇了摇头。 兵士捧了衣裳和新的甲胄过来。 汪三郎重又低下头,继续为汪二郎收拾仪容。 汪五叔侧目,看着汪三郎将破布娃娃一般的汪二收拾成昔日英挺模样。 傍晚,天色略微昏暗,大帐里已点起了灯烛。 因着没有正式发丧,丧礼不能太过操办,只能点上一注清香祭拜。 汪三郎跪在案前,双手合十。 此时帐中无人,他才敢在心里将真实的想法展开汪二郎面前。 他想报仇不假,但受了汪二郎的恩也是真。 汪二郎临时的托付,他灰板,仇也一定会报。 汪三郎俯首,在灵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待到出来,见汪五叔还在,便扯了个笑,道:“时辰不早了,五叔也去歇了吧。” 汪五叔眼眸微闪,道:“你说给二郎报仇,我信。” 他道:“可你不能为了报仇,毁了汪家。 第三百二十六章 缺粮断米,怎么办? “这个自然,”汪三郎正色言道:“五叔尽管放心,便是再如何,我也不会忘了,我姓汪,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汪五叔这才点头,转向大帐。 汪三郎扭头望了眼他背影,折身去边上隔出来的小间。 早前随同汪三郎一起回来的都尉正恭候在那里。 见汪三郎过来,他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手一摸袖口,拿出一把匕首。 “你这是,”汪三郎一怔。 都尉反手一划,将手腕割破,手抹鲜血,举与头顶立誓。 “我张武愿誓死效忠六郎君,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只要我张武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落到六郎君身上分毫。” 汪三郎上前,将他扶起,道:“你听到我与五叔的话了?” 张武点头,道:“六郎君义气,张武打从心眼里敬佩。” 汪三郎笑了笑,道:“那你该听五叔说了,如今我的情况并不乐观,跟着我可能会丧命。” “无妨,张武的命都已经交给郎君,便是丧命,也是我先来,”张武面色平静无比。 汪三郎定定看他,半晌他道了声好,重重拍了拍张武,道:“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 张武勾起嘴角,露出些许的笑意。 汪三郎道:“既然是兄弟,我也就不跟你来虚的。” 他道:“你这就赶回治所,见到二嫂莫要说太多,速速把她接来便是。” 张武点头,快步出门。 汪三郎摩挲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 既然汪二郎能说出会被娘家摆布的话,想来这位嫂子不是个有主意的。 汪大郎派人过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定然将所有事情美化,进而套出他想要的。 只希望此时尚且还来得及,这位嫂子还没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倒出来才好。 帐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汪三郎迅速调整好表情,走出隔间。 几步外,汪大郎正与汪家的所有叔伯们一到过来。 汪三郎上前两步,拱手见礼。 叔伯们点了点头,年龄最长的汪二叔道:“里面都妥当了?” 汪三郎侧身,道:“小子年轻,论规矩都只知晓个表皮,也不知是否周全了。” 汪二叔捋了捋胡子,提步进去。 此时的大帐已经是灵堂模样,一应摆设基本齐整,若说挑理,大抵是没有考究体面的棺椁和略显简单的排场了。 但这也是为了不引起军中恐慌,才刻意如此,与汪三郎本人倒是无干。 汪二叔上前点了柱香。 余下叔伯次第上前,接插了香。 汪三郎立在侧面,如本家一般的依次行礼答谢。 众人也都点了点头,便退下去。 待到汪大郎时,汪三郎依旧如此。 叔伯们次第出了大帐。 汪大郎略微的落后几步,余光瞄见汪三郎恭谨的烧着之前,他微微侧目。 “二弟倒是慧眼,身后竟然还有个摔盆砸碗的。” 汪三郎抬眼,明了汪大这是讥讽他做汪二郎的孝子贤孙。 他面色平和,继续将手里的纸钱扔到盆里,道:“若叔伯们和嫂子同意,我是没有意见的。” 火苗腾的一下传了起来。 火光照亮汪大郎的面容,显出一瞬的狰狞。 他剜了汪三郎一眼,甩了袖子出门。 帐外的叔伯们皆跟着走了,唯有汪五叔看了眼汪三郎,显然说瞧出他与汪大郎起了龌龊。 汪三郎浅淡的笑了笑,复又低头投纸钱。 众人渐渐走得远了。 汪三郎盯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不由想起自己的家人。 他们死的那般的惨,就连死后也没人给他们烧纸做道场。 汪三郎机械的将纸钱扔去面前,眼前始终晃着家人的笑脸。 不知过了多久,有兵士过来,小声唤他。 汪三郎一下子回过神,转眼道:“什么事?” 兵士向火盆示意了下,道:“再添就烧出来了。” 汪三郎低低哦了声,搁了手里的纸钱。 兵士忙扶他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郎君早些歇了吧。” 汪三郎摇摇头,随着他出了大帐。 此时,周围的帐篷皆已经熄了灯。 开阔的营地里,只有照明的火把以及巡逻来往的兵士。 汪三郎看了眼兵士,道:“你也去歇了吧。” 兵士摇头,道:“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换着轮值,照顾郎君。” 汪三郎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坚持。 这几个兵士都是亲耳听得汪二郎交代的,既然他们选择留在他身边,态度不言自明。 汪三郎拍了拍他肩膀,重又折身回了大帐。 另一边,汪三郎的杰作让朱家大营成为一片灰烬。 面对张着嘴的几万大军,朱二郎第一个年头便是梁大。 帝都好歹也曾是权势和财富的聚集之地,即便经历一阵混乱,可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缓和过来了。 朱二郎命人请了梁大过来,没开口,便听得梁大道:“朱将军,如今这情形,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朱二郎张了张嘴,梁大打断他,道:“早前为了不影响冲锋的速度,我兄弟只带了几天的粮草,而今粮袋都见了底,若没有补给,只怕会引起哗变,到时便是我,也很难控制。” “这个,”朱二郎僵了僵,勉强露出点笑,道:“梁将军,不知” “其实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麻烦到将军,”梁大道:“你也知晓朝廷如今的近况,河东那边,朝廷一直都没拨粮草,前些日子我二弟来信,要去帝都大半的收成,而今那边也是捉襟见肘,顾及不暇呢。” 朱二郎缓缓闭上嘴,表情冷冷。 梁大定睛,也在看着朱二郎。 两人对视许久,大家皆不相让。 跟前的兵士见机不对,悄悄溜去边上。 没多会儿,江远阔步过来,见两人这般,心里已是有了些底。 他道:“我派了些人出去,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先把眼下应付过去。” 朱二郎眼珠一转,看向江远。 “想什么办法?” 梁大也望了过来。 江远道:“山南西道的粮已经没了,但东道今年只缴了税银,粮食还是有的。” 他道:“也只能从那儿想法子,借出一些来应急了。” 朱二郎点头,又道:“可那边能答应?”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看谁能拿到~ “会的,”江远道:“我已经让他们把汪家的近况捎了过去,我想过几天粮草便会运来。” “那就太好了,”朱二郎面上终于露出点喜色。 只是怎么解决眼下,倒是个难题。 他扫了眼梁大。 梁大笑道:“若只三五天,帝都倒也勉强能挤出一些粮来。” 朱二郎唯一颔首,从鼻子里发出个嗯声,道:“梁将军的功劳,某定会一五一十写在奏本上。” “那我这就去吩咐,”梁大拱手,阔步走了。 朱二郎睨了眼他背影,冷淡的道:“你怎么看?” 江远顺着他目光望了眼,垂下眼。 朱二郎轻哼了声,道:“等这件事了,我会给阿耶写信。” 他道:“这次的是江将军居功至伟,你放心,我不会贪你半分。” 江远嘴唇抿了抿,道:“汪二一死,汪大众望所归,定会坐定家主之位,为了稳住汪二留下的势力,他定会撤军之前,打着复仇名义,再战一场。” 朱二郎拧眉,“既是如此,那他定要拿点什么来做交代。” 他道:“你觉得梁大会答应出战?” 江远扯了扯嘴角,道:“他已出力出人,又出粮,若郎君此番立不下大功,以他擅离职守的罪名,那点功劳可不够抵。” 朱二郎终于点头,道:“这事你来办,具体怎么做,我不管,我只看结果。” 江远说出这话,便已经有了这个准备。 听闻此言,他拱手领命。 兵士们已将临时帐篷搭好。 朱二郎过去里面歇了。 另一边,梁大也同样住进了带着新鲜木头湿气的帐篷中。 车二打了水来,待到梁大盥洗之后,见他坐与案几后写纸条,道:“将军,山南东道距离此处不近,等粮运到,起码也要半月。” 梁大深吸口气,道:“事已至此,若就此抽手,死了伤了的兄弟,血都白流了。” 他将纸条递过去。 车二接过来,垂着眼走了。 初冬的风甚冷,晚上更寒,帐篷起落,有风迎面扑来。 车二抖了抖,加紧步子,很快将信传了出去。 另一边,韩川正日夜兼程的往回赶。 当行到山南东西两道的交界之地时,船家打算靠岸补给。 不想才划到阜头,便被强令呵斥开来。 船家诺诺应声的将船重又荡入河道,转而歉疚的跟韩川赔不是,道:“这儿离下一个卡口不远,要不咱们去那儿再买吃用。” 韩川含糊的应了声,来了蓬上的幔布,往阜头上望。 河岸上,一对穿着甲胄的兵士陆续登岸。 韩川眼力不错,一眼便认出那是皇家禁军之一,骁骑营的兵士独有的甲胄。 他微拧了下眉头,暗道奇怪。 这些人不再西边打仗,跑这儿来作甚? 他往前望了望,低声吩咐船家靠在河道边上。 他瞪着高高的河沿,爬了上去。 船家讶然的看着韩川。 韩川指了前面,示意他去那边停好,便转头直奔阜头。 时近入夜,韩川重又回到船上。 船家这会儿已经察觉出韩川不是一般人,但他什么也没问,只闷头将船划向该去的地方。 如此行了几天,篷船来到帝都周边。 下了船,韩川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汪家大营附近。 待到入夜,他照例的潜入大营,不想早前的大帐被重兵把守,且内里一片通明。 韩川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汪三郎被查出端倪,进而被看管起来,以作诱敌之用。 他正了正头盔,俨然无事的从帐前经过。 正要转道开溜,就见边上的隔间有人出来。 韩川转眼,与出来之人对视了眼,余光瞄见内里端坐着的汪三郎。 他眨巴下眼,重新目不斜视的向前行去。 帐内却传来汪三郎的传唤声。 韩川脚步一顿,重又倒退回来。 进了帐里,汪三郎示意跟前的兵士出去,待到帐布落下,他有些疲惫的道:“你可回来了。” 韩川忙道:“可是发生什么事?” 汪三郎指了指边上,道:“汪二死了。” 韩川吸了口凉气。 汪三郎将当时情形略略讲了。 韩川低声道:“大郎君也来了?” 汪三郎点头,道:“你速速与你家郎君传讯。” “早前定下的计划,肯定不行了。” 他道:“朱家没了粮,肯定会想办法。” “请你家郎君帮我拦一拦。” 他道:“我必须在接下来的一战建功,如此才能收拢人心,与汪大抗衡。” 韩川点头,小声道:“娘子之事已经安排妥当,郎君尽管放心。” 汪三郎点头。 而今汪二死了,能威胁巧娘一家的隐患基本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能远离这里的纷争,总归是好的。 韩川悄声退去帐外,很快无影无踪。 没出两日,梁二便得知汪家那边的具体情况。 葛先生捋着胡子,呵笑,道:“如此倒是便宜了汪三郎。” 梁二看他一眼,脸色依然沉沉。 葛先生问:“司马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梁二道:“大兄明明说是支援我这儿,结果一掉头,反而去帮姓朱的小子。” 葛先生轻轻咂了下嘴。 对梁二的时常不着调已经习惯了。 他道:“帝都离那里太近,想来将军是怕危机帝都,才行此下策。” 梁二哼了声,心里暗道,可大兄这般却坏了娘子的谋划,这让他怎么跟娘子交差呢。 梁二不由在心里暗怪了梁大几分。 葛先生微微摇头,道:“那汪三郎的提议……” “自然要办,”早前送来的粮食已经见底,几万大军的嚼用绝不能断,汪三郎的提议也正好合了梁二的意思。 “如此我们便好生合计一下,”葛先生道:“朱大郎带军过来时,剑南和山南西道皆打开粮仓。” “而今已是所剩无几。” “其他几地,也就山南东道离得最近,”他道:“韩川见到的骁骑营定是为了这事过去的。” 梁二点头,道:“那我这就领兵过去,把粮抢回来。” 葛先生微微摇头,道:“此事咱们不好出面。” 他转眼看向营外。 梁二眼睛一亮,道:“田家。” 葛先生呵呵的笑。 梁家军缺粮不假,但他后面有柳福儿想辙,田家确实孤军独守,若不想办法,就只能守在城里饿死。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受伤了。。。。(月票加更!) 梁二笑着从案后跳起来,道:“我这就去寻田大。” 葛先生捋着胡子笑望梁二如欢喜的孩子,蹦着跑远。 没出一天,便有大批百姓悄然离城。 守在南边的梁家军恍如未见,任由众人乘船南下。 而在另一边,柳福儿带着梁康和汪四郎往回返。 途径河阳交界时,船速忽然转换。 初时,柳福儿尚且不觉,但见两三刻钟船也不曾动上几分,便问:“怎么了?” 赤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娘子,外面来了好些篷船,瞧着像是要过卡的。” “都要过卡?” 柳福儿诧异。 河阳西边紧邻着河中,若是百姓担忧战火蔓延自身,举家搬迁,也是有可能的。 但那也该走西边的卡口,而不是北边的这个。 这一路行来,北边并没有什么战事,就是河东那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并不曾真的动手。 那这些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柳福儿一下下的摸着儿子脑袋,暗自琢磨着。 赤槿见她这般,便道:“要不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柳福儿点头,道:“客气些,莫要失礼。“ 赤槿一笑,转出门去。 约莫两炷香的工夫,赤槿带着个汉子过来。 看到来人,柳福儿惊讶的站起身来,道:“郑三。” “柳夫人,”郑三和笑着施礼。 柳福儿示意他落座,又吩咐赤槿上热浆,才道:“你怎么在这儿,还跟着那些人。” 郑三灌了口浆,将当下河东与邠宁山南的情况说了大概,又道:“田家缺粮,咱们也有点不太够。司马的意思是,等粮出来,我们就把船截了,直接运回去。” “左右是田家起头,便是论罪,也怪不到司马头上。” 柳福儿眉头微蹙。 朱家暗害梁帅一事,虽然没有诉诸于口,但梁大身为梁家一员不会不知。 她凝神道:“大郎君一直镇守帝都,怎滴忽然去帮朱二郎?” 郑三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知。 柳福儿笑了笑,道:“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郑三道:“这次是田大跟着,咱们都不好出头。” 柳福儿点头,道:“如此转过卡口,我便东行了。” 郑三把桌上的浆干了,起身道:“听司马说,这事之后,田家就要正式脱离开来。” 柳福儿微微有些惊讶。 “田大人说的?” 郑三点头。 柳福儿眼睛微弯,道:“这次这事虽然是田家挑头,可干活的还是兄弟们。” 她道:“刀剑无眼,小心些总是好的。” 郑三点头,道:“那边赶时间,我这就过去了。” 柳福儿笑着起身,送他到门边,吩咐赤槿将厨下腌好的腊鱼都给郑三带着。 过了一会儿,船渐渐开始动了。 柳福儿倒也不意外,想来是郑三知会了田大。 田大特地命人将路让出来。 离开卡口,大船便往东行进。 船上的日子虽然枯燥,却也闲适。 柳福儿便利用这段时间彻底贯彻崔大郎写下的计划。 润娘担当监工,以刻为单位,盯着梁康学习玩耍。 从出了定州,一直到现在,计划上的每一条随着梁康的适应程度,逐渐递增。 而梁康才终于明白,他早前接下来的那几张纸到底是做啥用的。 又跟着柳福儿念了一遍千字文,并含糊的解释了两小段后,梁康终于可以玩上一会儿。 他拿着小宝刀去寻汪四郎。 柳福儿叫住他,道:“四郎今天要给先生交功课,你晚些时候再去。” 梁康眨巴眨巴眼,不太甘心的坐下来。 柳福儿削了个苹果,切了小块,送到他嘴边。 梁康摇头,举着小手把苹果推到柳福儿跟前,道:“娘娘吃。” “是阿娘,”柳福儿把苹果塞进嘴里,无奈的纠正。 要说梁康也是快要一岁半了,别的都还说得大体可以,偏就叫她要唤做娘娘。 梁康咧了嘴,露出几个米粒小牙。 润娘上前,拿了他专用小碟,插了几小块,放到他跟前。 梁康这才拿起来,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微微眯眼,肉肉的腮帮微鼓,让人忍不住捏一把。 柳福儿甚是随心,擦了手,便抹了下去。 梁康嘴里还含着果肉,被她捏得小脸微微变形。 “娘子,”赤槿急忙低唤了声。 柳福儿呵笑,松开手道:“康儿这小脸滑滑的,特别好捏。” 她微微往前,笑眯眯道:“康儿是不是也喜欢阿娘捏?” 梁康将果肉咽下,迎着柳福儿的脸,微微点头。 “真是乖儿子,”柳福儿凑过去,亲了下。 梁康一早习惯亲娘捏一把给个甜枣的做法,他十分淡定的低头,继续吃。 吃完了一小碟,便将碟子放到案上,十分只觉得端着千字文来。 柳福儿便撂了手上的叉子,正经的读起来。 日子便在这一读一记中渐渐流逝。 时近腊月之时,大船终于回到江陵。 一回府,得了消息的王二和谢大等人便急急赶来。 问了城里和江南的情况,见谢大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可是有事?” “是山南那边的消息。” “怎么了?” 看出谢大的迟疑,柳福儿追问道。 “汪家退兵了。” 柳福儿微微挑眉。 谢大道:“大郎君受了点伤。” “严重吗?” 柳福儿随口问道。 战场上,刀枪无眼,受伤在所难免。 但对于这位总是喜欢来抢自家郎君的风头,且半点也没族群观念的大伯,她实在生不出半点关爱。 谢大轻咳了声,道:“这个不太好说。” “怎么回事?” 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柳福儿终于有了点兴趣。 谢大纠结的道:“当时有点乱,大郎君从马上跌下来,不慎受了点伤。”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道:“是啊,哪儿伤了?” 谢大吭哧。 柳福儿道:“你这吞吞吐吐的,是要急死我吗。” 谢大面孔微微扭曲了下,道:“那儿。” “哪儿?” 柳福儿一脸茫然。 谢大面颊微红,不自在的转开眼,道:“就是男人最宝贝的。” 柳福儿恍然。 谢大转回来,见她一副惊奇到不行的模样,不由啼笑皆非。 他看了眼周围,见没有旁人,便道:“你好歹收敛着点。” 第三百二十九章 归家 柳福儿忙恢复如常,道:“消息可确切?” 如果真是这样,那梁家老一辈八成就得朝这边使劲了。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是初步断定,或许以后还能有转机,”谢大点头,很是不太肯定的道。 柳福儿叹气。 这里医疗水平不成,不明白原理。 但柳福儿是清楚的,在医学先进的现代,那儿一旦出现问题,十有八九都要凉,何况是在这儿了。 尤其这消息还没有遮掩,被人这般放出,就是没病,也得给气病了。 柳福儿长吸了口气道:“给周小六传个信,让他帮忙盯着梁家那几位动向,要有不对赶紧来信。” 谢大点头,心里明了,相对于其他,梁家那几位才是麻烦。 身为晚辈,面对不太通情理的长辈,有时候真的很为难。 谢大写了信,内里将梁大的消息和自己的担心一并写上。 没多久,周小六便接到信。 看完之后,他长叹一口气。 其实山南那边事才一了,汴州就收到梁大受伤的信了。 并且这事都已经传到了剑南,想来此时已是朝野尽知了。 周小六随手将纸条扔到炭盆里,确定烧尽,才吩咐人去办事。 而此时,梁府里。 刘氏眼泡肿肿的坐在圆凳上,身侧的床榻上,梁帅正在喝药。 待到喝完,刘氏接过来,道:“大郎如今都那样,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 梁帅深吸了口气,借此压下口齿之间的苦涩,才道:“你急什么,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到底如何,还是等大郎回信再说。” “我不是着急吗?” 刘氏一扭身,眼泪簌簌落下。 梁帅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不管怎样,他人都还在,哪里伤了治就是。” 刘氏抽涕一声,道:“可是,消息不是说他是伤了那儿嘛。” “咱们家本就人丁单薄,二郎的那个,有跟没有一个样,他还驴得很,根本就不听我的。要是大郎真是有个什么,那咱们梁家岂不就只有两个小郎了。” “两个就两个,”梁帅不以为意,“大郎这辈不也就他们兄弟两。” “你看,咱们家又差了谁家半分?” 刘氏想了想,觉得也对。 只是自己那两个孙子可抵不上自己那两个儿子健壮。 她抹了把眼泪,道:“都这个时候了,锟儿也该吃药了。” 她道:“我过去看看。” 梁帅拉住她,温和道:“那孩子心细,你这样过去,他定会担心。” 他道:“还是打发人过去吧。” 刘氏点头,转头吩咐立在边上的豆蔻去盯着。 豆蔻一礼,快步出门。 待来到东院,正看到唐氏在训曲三娘主仆。 大约气得狠了,唐氏的面色微微有些发青,眼中狠戾让人不寒而栗。 曲三娘垂着头,跪在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本就纤细的身体已开始微微摇晃。 见豆蔻过来,成女史急忙迎到近前。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豆蔻道:“锟郎君喝药的时辰到了,夫人差我过来看看。” 成女史一笑,道:“夫人真是事无巨细。” 她侧过身道:“郎君已经喝过药歇了。” 豆蔻上前一步,两人并肩往侧间行去。 片刻,豆蔻沿着回廊出门。 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到那边一眼。 曲娘子一直没有抬眼,就那么跪着,直到天色转黑,唐氏心气顺了,两主仆才步履蹒跚的回到后面罩房。 又过半月,已是年关。 家家张灯结彩,扫尘挂符,准备即将到来的春节。 待到去岁那天,周小六给守城兵士放了大半,只留基本轮班的倒休。 倒是他自己,担心出岔子,还留在府衙守着。 夜色暗沉,满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是团坐在一起,吃着玩着,等待天明。 周小六小酌几杯,来到院子里,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吐气。 忽然,两个兵士从外进来,见他还在,忙奔过来,道:“都尉,将军回来了。” 周小六慢了一瞬道:“在哪儿呢?” “才刚进城,”兵士道。 周小六急忙提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转身直奔马厩。 牵了匹马来到门口,道:“哪边?” 兵士赶忙一指。 周小六马鞭一扬,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飞快跑远。 开阔的官道上,一队兵士护着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着。 周小六从侧间冲出,刚好赶上。 他勒住缰绳,缓缓来到车旁。 车二略一颔首,侧头向车内回禀。 很快,车帘被拨开,梁大朝周小六略一示意,道:“今天这样的时候,都尉还在值守。辛苦了。” 周小六呵呵一笑,道:“左右我也都是一个人,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跟着兄弟们一起,还热闹些。” 梁大扯了扯嘴角,落了帘子。 周小六将马略往边上靠了靠,随着队伍一并来到梁家。 平伯很快接到消息,急忙迎了出来。 周小六朝平伯点了点头,策马走了。 车二下了马,来到马车边,将梁大扶了出来。 平伯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梁大的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 只是一瞬,便立刻移开了眼。 梁大抬眼,见平伯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暖。 他低唤了声平伯,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软弱。 平伯的心登时咯噔一下。 他答应着上前,扶着梁大,道:“大郎君,刚才老夫人还念叨冷情,说该早点传信给你和二郎君,看谁能回来呢。” “这不,你就跟听着信儿一般的赶回来了。” 他道:“老夫人可高兴坏了。” 梁大微扯嘴角,随着车二和平伯的动作,缓缓下了车。 其后,立刻有人备了软椅过来。 梁大十分自然的坐到里面,抬着软椅的兵士很一致的将软椅抬起。 看其动作,显然这般做了不是一两次了。 平伯的心再次沉了沉。 看来大郎君病症可比想象中的重很多。 平伯朝车二示意里下,便陪着梁大直接去了内院的延寿居。 此时,全家人皆聚在此处。 听说梁大回来了,刘氏第一个便跑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章 去岁 梁大从椅子上下来,见亲娘泪眼汪汪,想哭却又不敢哭,生怕他不好受的模样,心里一片酸涩。 他勉强撑着往前挪步,腿根立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咬着牙强忍着来到刘氏跟前,唤了声阿娘。 刘氏嘴唇颤颤,勉强压下脱口的泣声,低低答应着。 唐氏从后面过来,紧紧盯着梁大,眼眶泛红。 梁大朝她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唐氏忙别开眼,掩下几欲跌落的泪珠。 梁锟松开牵着唐氏的手,拱手见礼。 听得孙子的声音,刘氏急忙转过身来,道:“外头风凉,赶紧回去。” 她一脸责怪的睨唐氏。 唐氏轻抹了脸颊的泪痕,拉着梁锟进去。 刘氏这才握着梁大的胳膊往里走。 梁大看向刘氏。 从他入伍之后,便再没跟刘氏像此时这般亲近过来。 刘氏感觉到他的异样,转眼朝他一笑。 梁大也勾起嘴角。 这就是亲娘。 即便他百般掩饰,也还是瞒不住。 母子两相携这进了门。 虞氏从榻上起来,快步来到近前。 梁大松开刘氏的搀扶,笑着拱手见礼。 虞氏急忙扶住,道:“过来榻上坐。” 梁大转眼,见主位左右皆摆着两个软榻,一个父亲歪斜的靠着,另一个空空,显然是留给自己的。 他朝梁帅拱手,得梁帅略微的点头,放去榻上小心的做好。 虞氏这才颤巍巍的回到主位,道:“今年就差二郎一家,要是都到齐,可该多热闹。” 刘氏眉眼一动,张嘴欲言。 梁帅轻咳一声,淡淡的瞟向刘氏。 刘氏面带不甘,到底闭上嘴巴。 梁大呵笑,“二弟如今还在河东,怕是一时不得回。” “不过我和阿耶都在家,以后二弟闲了,总能一家团圆。” 唐氏眉头轻轻皱了皱,侧目轻顺身旁梁锟的发丝。 刘氏眼看儿子故作豁达之态,心里酸涩难忍,再忍不住落了泪来。 虞氏虽然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还没忘今天是什么日子,便道:“好了,都高兴点。” 她道:“赶了一路,还没吃饭吧。” 她侧目,麦苗立刻将准备好了的饭菜上来。 梁大不好拂了长辈的意,便扶着唐氏起来,去侧间用饭。 虞氏这会儿才低声训斥,“给我把眼泪收了。” 她道:“大郎本就心里不好受,你这般,岂不让他更加难过?” 刘氏用力抹了抹眼皮,带着哭音道:“阿娘说得是,是我不是。” 梁帅侧目,忽的探手轻轻握着她搁在扶手上的手背。 温暖的体温熨帖着刘氏的心,她朝梁帅浅浅一笑,泪意反倒缓了下来。 隔间里,梁大轻抚梁锟的小脑袋,道:“这些日子可觉得好些?” 梁锟点头,黝黑的眼仁折射着梁大的身影。 唐氏夹了点蔬菜,放在梁大碟中,道:“包娘子的确有些本事,开的药很对锟儿的症,这些日子锟儿明显能吃了,也能睡了,还能睡得踏实。” 唐氏说着,面上带出柔和的笑意。 梁大抬眸看着她。 有多久没看到她这般平和了? 唐氏本是笑着,见梁大眼仁都不动的盯着自己,不由局促的侧开身,道:“怎么了?” 梁大微微摇头,抬手握住她的手,道:“娘子,以后我们就好好的。” 唐氏嘴角微勾,才想答应便想起后罩房的那个东西。 她表情微变,终究顾忌梁大的伤,低低嗯了声。 梁大露出欢喜的笑,手指微微收紧。 唐氏看他一眼,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略微动了动手指,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梁大答应着松开手,夹起唐氏送过来的菜,看着唐氏,傻笑着填进嘴里。 唐氏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便娇嗔的瞪他一眼,道:“再看我就走了。” “不看了,不看了,”梁大呵笑,埋头大吃。 唐氏这才抿了嘴笑。 梁锟骨碌着眼睛,看看梁大,又看看唐氏,转过脸偷偷的笑。 吃过饭,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回厅堂,跟众人一同守岁。 几乎相差不多的时候,江陵城主府里的守岁已经结束。 如今孟氏、谢小娘子都有孕在身,不好太过劳累。 柳福儿便让大家一并散了,各回各家。 她带着梁锟和汪四郎回去内院,陪着两小只玩耍了会儿,便哄着睡了。 待到回去自己那屋,已是夜半。 坐在清冷的屋子里,柳福儿望了望窗棂,忽然思念起了梁二。 她转去隔间,研墨,提笔,将此时的心情写下。 待到墨迹干涸,她将上面的字读了遍,又觉得自己矫情。 只是适才有感而发,字体倒是很是看得过去。 算得上是她脱离文盲之后,写得最好的一张。 她看了两眼,还是没舍得烧,便顺手夹在手边的书里。 第二天便是元日。 从这天起,连着三天的假期。 柳福儿觉得这里府里需要服侍的就那么几个,便把大部分人都放了假。 这就导致厨下人手有些紧缺。 好在她有重槿,只要有吃的,就能翻着花做出来。 滚热的蒸糕以及甜羹很快上桌。 柳福儿一身端雅正装坐与正位。 梁康和汪四郎过来,依次跪在蒲团上拜年。 柳福儿拿出一早准备的荷包,递给两人。 待两人起身,便开饭。 吃过之后,三人闲聊。 柳福儿觉得就这么呆三天有些浪费,便问汪四郎有什么想做的。 汪四郎想了想,问起了花灯。 他自小在邠宁,虽说上元节也有花灯可看,但他听人说,东边和南边的花灯更好看。 汪四郎说起这话,眼里一片期待。 柳福儿有心成全,并且司空八郎的几个至交好友应邀,举家而来。 一同乐呵一下,也是好事。 她叫了孙礼,让他去找谢大,看这事能不能临时安排。 孙礼听说有这热闹可凑,两条腿顿时跑得飞快。 很快,孙礼回来回话,“谢长史说了,今年本也准备了灯会,不过既然要大办,就还得再加些热闹。” 柳福儿笑着点头,随手摸出个荷包扔给孙礼。 孙礼叠声说着吉祥话,拱手道谢。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上元灯会 又两日,便到了需得理事的时候。 柳福儿安置了两个小的,赶去府衙。 谢大正涂涂画画,听到动静便停下笔,便托着图纸过去。 柳福儿正收拾桌案,见他过来,不由笑道:“你耳朵还真灵,我一进来,你便知道了。” 谢大眼睛微微一弯,将放于她面前,道:“我把早前计划开放的灯会重新规划了下,”他依次点了东西南北四城比较繁华的正街,道:“等到上元节,这几个坊市便会取消宵禁,百姓可以整夜游玩。” 柳福儿点头。 谢大又道:“只是如此,有些不良店家,可能会借机牟取暴利。我打算让柳家军加紧这几个坊市的巡查,并在这几天张贴告示,但凡有商家无良者,皆处以十倍罚金,举报者可得一成,以作奖励。” 柳福儿又点头,道:“只是为了避免有些人贪图赏金,需得提早让人去坊市里抄录他们的价目,以作对比。” 谢大笑着道了声是,转头要走。 柳福儿急忙叫住他,道:“这灯会瞧着规模不小,就这么几天,可来得及?” “没问题,”谢大笑道:“这几个坊市去年是便自发举行过灯会,一些寻常的花灯,他们都有,其他的我都已经托了周家兄弟帮忙。” 听了这话,柳福儿便没在多啰嗦,只道:“过了上元节,你和十娘的日子就差不多了,你也早些准备,去汴州吧。” 谢大点头,面色淡淡的出了门。 柳福儿斜睨他背影,轻啧。 在她面前就一副高冷不在意,也不知是谁一早就准备好东西,只等着出发呢。 没多会儿,书吏抱着大摞文书进来,道:“谢长史说,这些都要批注。” 柳福儿点头,待书吏出去,一下子垮了脸。 不就是啧了下嘛,竟然用这事来报复。 她认命的摊开书册,一一批示起来。 转眼便是上元。 天才擦黑,汪四郎便和梁康将所有的功课完成。 吃了些软烂的甜羹,众人便出了府门。 城主府的正门前便时正街。 此时这里已是灯的海洋,各式的花灯高悬在道路两旁。 汪四郎低低呀了声,面带惊奇。 梁康瞪着黑黢黢的眼睛,不停的左看右看。 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 孙礼带着仆从,簇拥着三人缓缓走着。 行到一半,远处隐约的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梁康小脑袋一转,快速确定位置。 柳福儿笑着揉了他一把,吩咐孙礼,“去看看有没有合适地方。” 孙礼答应着,疾步奔了过去。 柳福儿望了眼仆从们,道:“自己的地盘,哪里还要这般小心。” 她道:“别这么紧张,反倒让百姓心慌。” 仆从们恭声称是,往后退了两步。 柳福儿便一手牵着一个,逐个欣赏花灯。 行到这里,周围的人已经陆续多了起来。 花灯的样式也明显丰富许多。 当行到某处有典故的花灯前,柳福儿笑眯眯问:“四郎可知晓这是在说什么?” 汪四郎看了会儿,道:“是上古时一人不愿受帝位,被一请再请时,跑去溪边洗耳朵,结果被一贤人嘲讽其太过招摇,牵牛去上游,不愿他脏了自家小牛的嘴巴。” 柳福儿笑眯眯点头。 正要回应,就听边上一书生模样道:“这事也可以换个角度想。” “保不齐便是那位贤人嫉妒那人被交托帝位,还不肯受之,心生嫉妒,才口出恶言,以逞口舌之快。” 柳福儿转眼看他。 大约是她才疏学浅,心胸还没修炼到那等大智慧的地步。 怎滴她就觉得这书生的话也有道理呢。 她含笑道:“不知郎君是……” 书生拱手,道:“某姓齐,如今在江陵书院腆为先生。” 柳福儿立刻明了。 这人是司空八郎请来的。 她笑着一礼,提步要走。 齐郎君道:“我看令郎知书明理,言辞有条不紊,不知是在那位名师门下?” 柳福儿笑看汪四郎。 汪四郎抬眼,有些害羞的看了眼柳福儿,抿起小嘴。 柳福儿道:“他先生远在定州,过些日子便会来此。” 齐郎君想了想,眉头微动,讶异道:“令郎的先生可是有雅慧公子自称的崔大郎君?” 柳福儿微笑着颔首。 齐郎君轻哈了声,面带一点喜色。 他朝柳福儿略一拱手,道:“多谢夫人告知,某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直奔开辟的书院方向。 柳福儿垂眼,道:“等到开春,书院开课了,你也可以去听。” 汪四郎眨了眨眼,道:“我想等先生来了再去。” “也可以,”柳福儿道:“不过那要再等一年多。” 汪四郎考虑了会儿,还是坚持道:“我能等。” “好,我知道了,”柳福儿点头,抬眼见孙礼快步过来。 “禀城主,坊市里,但凡好些的位置都让人订了,也有些大厅的散座尚有余位。” 柳福儿点头,道:“如此,就算了。” 她带着两小只继续往前。 孙礼琢磨了下,悄悄带着几人去坊市最热闹的地方买了些吃食回来。 正好赶上柳福儿带着两小只往回转。 这会儿梁康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由柳福儿抱着。 回到府里,体力几乎耗尽的两小只才一洗完,倒头就睡了。 孙礼买来的小吃,柳福儿只依次尝了几口,便搁了手。 赤槿暗自留意着,看柳福儿哪个多尝了些,便记在心里,明天重槿便会将其入可以制作的菜谱里。 翌日,柳福儿便吃到热腾腾的散烩八宝饭,不由笑了。 重槿上前道:“昨天那饭油太腻,我将糖和油的分量都改少了,娘子觉得可还合口?” 柳福儿点头道:“还是你了解我的口味。” 侧目见汪四郎已经吃了小半碗,她忙答:“慢着些,这米不好克化,需得慢嚼才行。” 汪四郎抬头,朝他咧嘴一笑,调羹果然慢了下来。 梁康见柳福儿都不看自己,忙拨弄下调羹,示意自己的蛋羹也都快吃完了。 柳福儿无奈的拿了帕子,擦了擦他嘴边,道;“你也慢点,蛋羹里面还有点热。” 梁康急忙咧嘴,露出几个米粒小牙。 第四百三十二章 新姑爷到了 柳福儿忍俊不禁。 待到两小只吃完,三人便去外面游廊。 转悠两圈,消了食,两小只便十分自觉的去边上的小院读书。 柳福儿立在跨院边上,听着里面的郎朗读书声,只觉岁月静好。 此时,远在汴州的梁府,过完上元节后,梁大的伤势已然缓和许多。 只是经过几位德高望重的郎中会诊,可以确定,房事上,以后可能要力不从心了。 听得这个噩耗,唐氏嘴唇颤颤,好一会儿都说不会出话。 她才正当刚过花信之年,以后的路还长着,可她的幸福却就此断了。 梁大垂着眉眼,不敢看她。 唐氏忍了又忍,才恢复些许常色,道:“这些郎中惯会唬人。” 她道:“不过是摔伤,养养也就是了。” 梁大抬眼。 唐氏眸色极快的闪烁了下,复又温柔握着他手。 梁大很是感动。 “娘子,”他微微动情的握紧她柔软如无骨的手指,才要说话,就听外面来报,梁帅有请。 梁大缓缓松开手,望着唐氏道:“我出去一下,待会儿回来。” 唐氏柔柔点头,笑望他出门。 确定外面梁大不在,她缩着肩膀,抱着胳膊,压抑的低吼。 成女史急忙上前,环住她,道:“娘子,事情且往好处想。” “郎君这般,也未必是坏事。” 唐氏听出她的意有所指,但她就是心里难受。 成女史虽然不曾经历,但也知晓几分。 她轻拍着唐氏的背脊。 许久,唐氏情绪平缓下来,她抹了抹脸,道:“我没事。” 她喃喃道:“起码我比那贱人多了依仗,以后这家是锟儿的,我有的是功夫收拾她。” 这话像是说与成女史听,但更像是说服自己。 成女史没有言语。 她很清楚,唐氏需要个发泄的出口。 早前有别人,现在就只能是曲娘子了。 “去,把她叫来,”唐氏轻飘飘的道。 “娘子,再晚些吧,”成女史道:“郎君保不齐这就回来了。” 事关梁大,唐氏很是听劝。 只是为了避免那贱人再出幺蛾子,她还是道:“你过去盯着,跟她说,郎君病体难愈,让她在佛前为郎君祈福。” 成女史答应着转去后罩房。 而在梁家的书房里,梁帅正斜依着软榻与梁大道:“朝中有人悄悄传来话。” 他道:“过些日子江远便会接替你,镇守帝都。” 梁大垂下眼。 从打回返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准备。 他以为他会淡然。 但显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梁帅道:“汪二郎死了,江远在这事上立了大功,朝廷定然要犒赏。你,过些日子也会有封赏,”他看了眼儿子,道:“如今外面还算安定,咱们父子在外征战多年,好容易闲下来,正好多陪陪家人。” 梁大闷闷的答应了声,见梁帅有些疲乏的闭眼,他告退出去。 立在开阔的庭院里,他仰头望着头顶的一片蓝天。 未来,外面的那一片天地,大约已与他无缘了吧。 梁大郁郁的回到西院。 唐氏忙从屋里迎来。 见梁大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梁大朝她浅浅一笑,微微摇头。 唐氏心里略定,手搭在他臂弯上,扶他进去。 梁大垂眼朝同样关切望来的梁锟笑了笑。 一家三口和和气气的进了家门。 成女史忙支应丫鬟去准备饭食等物,而后随同进去。 一院子的丫鬟俱都各自行动起来。 谁也不曾留意在穿堂的边上,还有人立在那里。 良久,沈女官低声道:“娘子,天还凉,咱们回吧。” 曲娘子眼神微晃,随着她回了后罩房里。 打发沈女官出去,曲娘子上床歇了。 帐幔垂下,掩住外面的天光。 沈女官小心退去外面,将门掩好。 听得所有动静都远去,曲娘子才睁开眼。 梁大回来也有半个月了,但这半月里,他从来不曾踏进这里一步。 昔日的柔情蜜意,忽然的消失不见,就好像这个府里,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跟她的凄冷相比,那个害死她儿子的凶手,他却日日陪在身边,待如至宝。 曲娘子展开手,放到眼前。 儿子冰冷的体温似乎还残留着,他亲爹却已经把他的到来忘了个精光。 这她怎么能答应? 曲娘子浅浅的勾起嘴角,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而在城外的司空家,柳福儿一早便来了信,告知谢大出行的时日,捎带提了准备的一应物什。 知道女儿这般被重视,汪氏喜滋滋的收好嫁妆单子,转而去司空十娘的闺房,瞧她绣好的嫁衣。 出了正月,谢大的船便停在了汴州卡口。 周小六一早便知晓此时,听说谢大来了,便急忙赶来。 一番寒暄,谢大将柳福儿等人的情况告知。 知晓一切都顺,周小六高兴得很。 谢大顺带问梁家如何。 周小六点头,道:“都好着呢,大郎君年时便回来了,前两天朝廷还下了封赏。” 谢大哦了声,没有多说。 一同跟来的司空八郎大咧上前,才刚说了两句,便看到汪家的管家带着人急忙奔来。 周小六很是识趣,只说成亲之时过来帮忙,便返回卡口。 谢大微微勾手,待周小六走远些,便随着司空八郎上前。 管家见到两人,先是施礼,而后道:“老爷和夫人已经收拾好了别院,请郎君先去那里暂歇。” 谢大拱手,道了声有劳。 司空八郎道:“我送你过去。” 他示意谢大上船,与管家一同前往往不远的别院。 大宅里,汪氏催着司空茂道:“你倒是快些呀,新姑爷都已经来了。” 司空茂系着外衣,慢吞吞的道:“不是才刚到阜头吗?你着什么急?” 汪氏道:“船都过去有些时候了,再过会儿新姑爷都上门了,你还在这儿磨蹭。” 她一把扯过司空茂,三两下就把他墨迹快一刻钟的系带拢好,推他道:“快去。” 司空茂被动的往前走了两步,睨了眼汪氏,小声嘀咕道:“这还没娶十娘的,就一口一个姑爷,没得乱了规矩。” 汪氏瞪起眼睛,道:“再几天,他就跟十娘成亲,我提前些叫他怎么了?” “再说我不也就是在这儿说说嘛,你可见我去外面说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翁婿相见欢 司空茂一步一挪的来到前院。 谢大和司空八郎正从外面进来。 见到亲爹,司空八郎赶忙上前见礼。 司空茂淡淡点了个头,看向谢大。 十娘这桩婚事,虽说他也答应了,但最终拍板的是汪氏。 对于这位女婿,司空茂了解得并不多。 谢大上前,恭谨见礼。 司空茂回了礼,示意他落座。 因着汪氏对于谢大的盛赞,司空茂说话时便带着些刻意。 谢大心知这是考教,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个刻意刁难,一个用心回答。 渐渐的,司空茂面上露出些许笑意,神情也柔和下来。 一直提着心坐在一旁的司空八郎总算安了心。 没了心结,气氛自然也就融洽了。 谢大本就是个圆滑机变的,当下便提起迎亲一事。 听得他将事宜逐项娓娓道来,司空茂能够感觉出谢大的看重。 略微残存的那点不舍也跟着散去。 很快便是午时。 司空茂下令设宴,翁婿两带着司空八郎浅酌几杯。 宴罢,司空茂面红脖子粗的道:“十娘自小被我和她阿娘宠坏了,若她有什么不对,你莫要与她说,只管告诉我。” 谢大浅笑吟吟道:“是您要求太高了。” “十娘子品貌皆佳,我能娶她回去,已是三生有幸,若真不对,也是我做得不够,才让她气怒之下做错,该是我多多检讨。” 司空茂呵呵的笑,起身时脚下一软,人往后一仰。 司空八郎忙上前,将他扶住。 司空茂拍拍谢大肩膀,随儿子走了。 谢大将面前的杯中酒饮尽,起身往外去。 才走出花厅,便听到边上有人唤他。 转过脸,便认出是司空十娘跟前的丫鬟。 他轻吐了口酒气,提不上前,道:“可是有事?” 丫鬟微微点头,小小的往边上的假山一指。 谢大立刻明了。 他来到加深跟前,拱手行礼。 山后,司空十娘转了出来。 才刚站定,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轻皱俏鼻,道:“你这是倒了酒在身上。” 谢大低头看看干爽的衣裳,呵呵的笑。 司空十娘娇嗔的瞪他一眼,道:“回去多喝些醒酒汤,好生歇了。” 谢大点头。 微风轻拂,酒意开始上头。 谢大脑子有些发懵,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司空十娘看了眼周围,见远处又仆从过来,便顾不得其他,只低声道:“我等你来迎我。” 谢大复又点头,眼睛牢牢的盯着她不放。 司空十娘看他一眼,有心再说些什么,可眼见着仆从成对的过来,到底不敢久留,只带着丫鬟悄悄走了。 谢大望着她背影发呆。 司空八郎送了司空茂回来,便见他动也不动的傻站着,便过来道:“怎么了?” 谢大回过神,看他一眼,摇摇头。 司空八郎便托着他,道:“走吧,那些个琐事都让媒人来,咱们先回吧。” 说完,两人便相携着出了门。 一晃半月,到了司空十娘出门子的日子。 一大清早,司空家便热闹起来。 待到吉时,谢大准时来到司空家结亲。 轿夫们抬着沉甸甸的轿子,颤颤的从城外转去城里,整整绕了两圈,才上了船。 待到船缓缓行入水道,汪氏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司空茂也红了眼圈,但他强忍着转去外院招呼宾客。 柳福儿曾经惠泽整个汴州,而今她娘家妹子成亲,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都过来恭贺道喜。 梁家身为亲家,自然也要到场。 虞氏的意思是全家都过去,一来撑场面,二来也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虞氏所言,梁帅没有意见,只是想到柳福儿和唐氏之间的事情,便让唐氏留下来照顾梁锟。 唐氏心有不服,奈何如今的她已不比从前,尤其还有个厉害的城主弟妹做反衬,她便是再不忿,也只能忍着。 傍晚时分,梁家人还没有回来。 唐氏一个人没有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搁下了。 呆坐片刻,她吩咐成女史,“去把她叫来。” 听到她这个语气,不用她说是谁,成女史也知晓。 她急忙赶去后罩房,带了曲娘子过来。 进了门,曲娘子便老实的跪在唐氏脚边。 唐氏斜睨她一眼,脚一勾,便把边上小凳勾倒。 她一下子起身,喝道:“怎么,你这是对我不满吗?” 曲娘子垂下眼,低声道:“妾不敢。” 唐氏冷哼,一语双关的道:“做都做的出,还有什么不敢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起来?” 唐氏蓦地拔高两度音量。 曲娘子微微攥了攥拳头,膝行两步,将凳子扶起。 门外,梁锟扶着丫鬟的手进来,见曲娘子这般,他扭了下眉头,拱手给唐氏见礼。 见到儿子,唐氏表情瞬时柔和下来。 她拉着梁锟,道:“晚上时天最冷,怎滴这时过来。” 梁锟笑着说自己吃的不香,想来陪阿娘一起用。 唐氏顿时笑眯了眼,早前的饱涨一下子不见,腹中竟咕咕的叫了起来。 唐氏牵着梁锟来到桌边,丹桂赶忙添了双碗筷,并命人把饭菜重新端来一份。 曲娘子垂着头,听着不远的隔间里,母子两欢笑晏晏,不时发出碗筷的碰撞声,她用力的抿紧了嘴。 曾经,她也有机会享受这些,而今全被唐氏给毁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梁大竟然还得了病。 并且还是那样的病。 她是被唐皇赐来梁家的,根本就没有和离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这一辈子再没有机会做母亲,也再没有机会翻身。 曲娘子垂着眼良久,将视线放在适才被唐氏踢倒的凳子上。 那凳子之所以摆在那里,是因为梁锟经常会坐。 曲娘子悄悄探手入怀。 待到拿到所需物什,她身体微微摇晃,往边上歪了歪,不小心碰到了凳子。 小凳摇晃着要倒。 候在门边大丫鬟急忙上前,将凳子扶住,并道:“姨娘小心些。” 曲娘子抱歉的道了声是,复又端正跪好。 一顿饭毕,母子两相携出来。 唐氏坐在惯常的榻上,梁锟也跟着坐上小凳。 此时,唐氏的心气顺了,便不想在儿子面前惩处曲娘子,很轻巧的打发了。 曲娘子瞥了眼凳子边缘,眸子微深,喏喏的退了出去。 第四百三十四章 伤逝 入夜,梁家人与众多前去赴宴的宾客回返。 才一进门,没等喘口气,便看到丹桂急三火四从内院奔出。 梁帅拧了拧眉,刘氏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丹桂急忙住了脚,眼眶里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 “夫人,小郎君他……”她抽涕了下,话不成调。 “锟儿怎么了?” 刘氏一下子急了。 丹桂哽咽道:“小郎君不好了。” “怎么回事?” 梁大冷声问道。 丹桂摇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小郎君来时还好好的,可吃过饭,没多会儿便喘不上来气,这会儿已经人事不省了。” 虞氏身体用力一晃,手用力抓住麦苗的胳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郎中。” 正赶到近前的平伯赶忙答应着,往外奔去。 虞氏道:“赶紧带我过去。” “我也去,”刘氏急忙跟上。 丹桂忙答应着在前引,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西院的小跨院。 此时,唐氏正坐在床边,一脸惶意的拉着梁锟的小手,低低的唤着。 众人快步来到近前。 只见梁锟白净的脸庞已然变成暗沉的金色,小胸脯平平,几乎看不见起伏。 刘氏一把推开唐氏,急忙忙上前,道:“锟儿,我是婆婆,你听见了便睁开眼看看。” 梁锟安静的躺着,动也不动。 刘氏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怒声叱骂唐氏,道:“我要你有什么用,就让你看着锟儿一天,也能出事。” 唐氏此时眼里只有梁锟,刘氏的推搡,她根本毫无防备,当下便一下子歪坐到了地上。 梁大上前,扶了她起来,道:“阿娘,锟儿生病,与她有何相干。” “你闭嘴,”刘氏剜了眼梁大,恶狠狠的跟唐氏道:“锟儿要是无事便罢,若有事,我饶不了你。” 她说完,便软语去哄梁锟,赶紧醒来。 唐氏低着头垂泪,恍如未闻。 梁大见她人都呆呆木木,便扶她去了一旁,寻了个可以看到梁锟的位置站定。 虞氏脚步微颤的来到床边,摸了摸梁锟明显显出凉意的小手,复又把手放在他鼻间。 感觉到略有气息浮动,方才安心。 很快,郎中便被平伯拖了过去。 顾不得喘口气谢谢,他急忙来到近前扶脉。 待到他起手,一家人皆聚到近前,道:“怎么样了?” 郎中一脸难色。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但梁家在汴州,就等同于一地之王,这小郎又是梁家的嫡长,他不过是本地的一个小小郎中,若这话由他宣布,只怕会引火烧身。 他沉吟片刻,道:“小老儿才疏学浅,郎君这个病症,我瞧不了。” 他拱了拱手,趁着众人尚未反应之前,急忙带着药童走了。 梁帅转眼,望了眼郎中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面色沉沉。 唐氏她茫然起身,望着床榻,步步过去。 梁大怕她失控,忙紧紧跟着。 唐氏半跪在脚踏上,身体前倾,趴在床边,低声叫着锟儿,手一下下摸着梁锟的发丝。 但此时,梁锟已再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 梁大转过脸,以手覆眼,将奔出眼眶的泪水擦拭眼睛,才弯腰来到梁锟跟前。 梁锟面容安详,让人觉得他这是睡着了。 很快的,平伯再次请来了两位郎中。 两人扶了脉,皆面面相觑。 这人都已经没了脉搏,这要怎么诊治? 再看梁家一大家子都阴沉沉的面容,两人心里不由一阵突突。 斟酌许久,其中一位自恃年纪略长,也时常来往梁家,与这些人都还打过交道,开口道:“贵府还是早些准备身后之事吧。” “你说什么?” “我儿心口明明还是热的,你这是瞧不得他好,是不是?”他话音未落,唐氏蓦地抬眼,两眼通红得厉害,一副恨不能生吃了他的模样。 郎中被唬的往后连退两步,忙转眼看梁帅。 “老大媳妇,”梁帅沉声一喝。 梁大急忙上前,拉住唐氏。 梁帅深吸了口气,道:“真没有救了吗?” 两郎中同时摇头。 梁帅闭了闭眼,示意两人退出去。 虞氏微张了张嘴,没等发出一声,便一头栽倒。 刘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嚎,人倒在床边,拉着梁锟的手哀哀痛哭。 唐氏转身扑去床边,没等哭,刘氏便用力搡开她,道:“你给我滚,你这个丧门星。” 复又趴在床边,叫着锟儿,声声泣血。 唐氏堆坐在地上,泪水涟涟。 梁大过去,轻轻摸了摸儿子已经冰冷了的小脸,心也跟着拔凉。 儿子的离世,意味着,以后他的膝下将再无子嗣承继。 后罩房里,曲娘子听着前面一片哭声,愉悦的扯了扯嘴角。 她的孩儿死时,这些人也不过是叹了几口气,说什么无缘便了事了。 现在轮到嫡长孙,倒是哭得伤心。 她侧头,轻轻抚摸儿子曾经躺过的床畔,心里涌动着诡异的畅快。 翌日,梁家嫡长孙亡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汴州城。 司空家也得知这个消息。 司空茂打发管家赶紧进城打探具体情况。 汪氏叹了口气,想到昨天那孩子都没能过来,便道:“那孩子太早慧,到底还是没能留住。” 司空茂摇头,道:“若真如此,那昨日梁家人便不会都来了,且我看梁帅面色平和,梁大情绪而已不错,想来那孩子是发了急症。” 时近正午,管家急忙忙奔回来回禀。 “老爷,有小道消息说,梁家的小郎君死的似乎不太寻常。” 司空茂略调了下眉头。 管家道:“过去看诊的三位皆医术精湛,其中有位,我与他有些渊源,听他说,那孩子死时面色泛金,大抵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司空茂微凛。 要知道如今的梁家男丁可算是十分珍贵的,吃食上皆要十分仔细,决不可能发生误食。 想来是谁暗中下了黑手,将梁锟害死了。 “梁家可有什么动静?” 司空茂立刻问道。 管家摇头,一脸茫然。 司空茂琢磨片刻,忙转去书房,没多会儿便吩咐管家,“赶紧把这信送去江陵。” 第四百三十五章 又回梁家 没出两天,柳福儿便得知消息。 她第一时间便把消息传去河东。 此时,梁二已接到梁家发来的讣闻,准备启程之时,接到柳福儿的传信。 他将信放入怀里,喝令兵士启程。 战船悠悠,直奔汴州。 几乎差不多时候,柳福儿也接到梁家传来的消息。 她思忖半日,将操持谢大婚礼的一应事宜交给老常,带着梁康,前往汴州。 江陵距离汴州远些,且楼船不比战船,行速上还要慢些。 柳福儿抵达汴州之时,梁二已经到了两天。 过了卡,周小六便来迎她。 才一见面,周小六便道:“梁家发生大事。” 柳福儿眉头一挑,只听周小六道:“梁锟确实中毒而亡,下毒的便是曲娘子。” “怎么会?” 柳福儿诧异。 周小六道:“听说是不堪唐氏日日折磨,早已心生死志,加上又碰到大郎君这事,心里没了盼头,这才痛下杀手。不想没害死唐氏,反倒害了小郎君,她心生愧疚,已畏罪服毒了。” 柳福儿眉头紧蹙,道:“唐氏怎么说?” “能怎么说,”周小六撇嘴,道:“气得都要疯了。” 柳福儿轻叹了声。 要说梁锟这孩子还真是多灾多难,早前因着康儿的事,他内疚之下,玩命折腾自己。 而今才刚好些,又出了这事。 到底是断送了卿卿性命。 这可真是,投胎没选好地方。 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周小六跟着她一直到快要靠近梁家阜头,便道:“我就不去了,等以后咱们在城外再聚。” 柳福儿点头,明了周小六这是不想旁人看到他们太过亲密,便让他先下了。 又行片刻,远远便看到平伯候在阜头边。 柳福儿拉着梁康来到船舷边,浅笑着颔首。 平伯忙上前两步,待到船挺稳,便候在搭板边。 等柳福儿和梁康下来,他那眼睛盯着梁康,都不会转了。 柳福儿拉了拉梁康,道:“叫平翁翁。” “可使不得,”平伯急忙道。 “使得,”柳福儿道:“你看着郎君从小长大,康儿是他儿子,也就是你的晚辈。” 梁康抱着两爪,规矩见礼,依着柳福儿交代,喊“平翁翁好。” 平伯赶忙答应,笑得眼角都多了几道褶子。 只是才一笑开,便想到此时并不合适。 他急忙收了笑,抬手请柳福儿两人进府。 跨过角门,院里景色如故。 初春时节,枝条微绿,隐鼓花苞。 梁康转着小脑袋,左右的看。 半晌,大约是觉得没有自家的好看,便转了脸,跟着柳福儿一板一眼的走。 平伯眼见梁康这般老成稳重,心里更是欢喜几分。 穿过几条游廊,跨过几个小院,便是延寿居。 麦苗正立在那里,见柳福儿母子过来,急忙迎上来。 一别两年,麦苗比早前高了,模样也更清秀了。 麦苗屈膝一礼,道:“夫人可来了,老夫人从打知晓你要来,就每天算着日子呢。今一早,天才刚亮,她便说你到了。” “这不,连早饭都不用我,非要我在这儿候着。” 柳福儿浅浅的笑。 如今的她已不是曾经那个单纯的被人哄一哄就信了的小白。 对这些话,听听也就是了。 当然,她也信麦苗所说。 只是那里面大半都是对梁康的。 麦苗说着话,撩开帘子。 柳福儿提步,才进去便看到虞氏扶着刘氏的手,急忙忙过来。 柳福儿忙正了身,躬身见礼。 梁康看看母亲,便也抱着爪,行礼。 虞氏从打帘子一撩开,眼睛就定在了梁康身上。 见他年纪小小,就这般懂的规矩,顿时喜得不行。 刘氏端量着梁康的眉眼,转脸道:“阿娘,这孩子的小模样,跟二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虞氏连连点头,温声道:“我是你太婆婆。” 梁康看了眼柳福儿,见没有否定,便软软的喊了声。 虞氏道了声乖,抬眼,麦苗便递上来个锦盒。 梁康没有接,反而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了笑,道:“太婆婆给的,便拿着吧。” 梁康接过来,乖巧的道谢。 虞氏连连道着乖。 刘氏赶忙凑到近前,蹲下来,道:“我是你婆婆。” 梁康这回懂了,便叫了声婆婆。 刘氏也将一早准备的礼送过去。 梁康道谢接过,转手递给润娘。 “乖,”刘氏张开手,道:“到婆婆这儿来。” 梁康眨巴下眼,非但没有过去,反而依到柳福儿的裙摆边。 刘氏有些尴尬起身。 柳福儿佯作未见,只看着虞氏道:“凡事都讲究个缘分,缘尽便会散了,婆婆当想开些,莫要坏了身子。” 虞氏微微点头,伸出手。 柳福儿过去扶着她,搀她去榻上。 梁康歪头,看柳福儿和虞氏,忽的去了另一边,似模似样的也扶着。 只是他个子小,够不着虞氏的胳膊,便只托着裙摆。 虞氏歪了头,看他道:“多谢你,康儿这一托,太婆婆松快许多。” 虞氏这样的说辞,梁康不太适应,一时没能全部听懂。 但他知晓虞氏是在谢他,便弯着眼睛,笑得开心。 三人相携落了座,刘氏一人在后,有些讪讪。 丫鬟们上来清淡的浆水。 待到虞氏喝了口,柳福儿才喝,只是在梁康举杯时,道:“康儿胃口不好,需得喝包娘子专门配置的药浆。” 润娘上前。 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一直立在后面的润娘,以及她带着的食盒等物。 润娘拿出小碗,给梁康倒上。 顺手把摆在梁康边上的浆水拿开。 虞氏关切的看了眼梁康,道:“康儿的身子骨还没调养好?” 她记得梁帅早前之时说,这孩子已经康健得与寻常孩童无异了呀。 柳福儿一笑,道:“康儿天生体弱,先天上的不足,只能徐徐养着,哪里是一天两天便能养好的。” 刘氏尴尬的呵了声,偷眼却又关切的看梁康。 曾经在娘胎里时,尚且不觉得,即便气唐氏做事阴毒,但想到她背后的关系和其中的利害,也只能忍下。 但是现而今,看到活生生的孙子,听得柳福儿如此说,刘氏心里的埋怨陡增。 第四百三十六章 祖孙见欢 又坐片刻,梁二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过来。 见到柳福儿母子,他一咧嘴,朝虞氏和刘氏打招呼,便坐去柳福儿旁边。 梁康眨巴了下眼,忽的从虞氏边上挪下,硬生生的挤在柳福儿和梁二中间。 柳福儿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好大一块。 只这一下,梁二跟柳福儿的距离便拉开了。 他垂下眼,警告的瞪梁康。 不想梁康朝他一咧嘴,坐得稳稳。 梁大从后面拄着拐杖过来,正巧见二弟两父子互动,心里陡的一酸。 他别开眼,用力将泪花眨散,转眼时,微扯了下嘴角。 柳福儿起身,拉着梁康见礼。 梁大略一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嵌着宝石的匕首。 这个梁康最喜欢。 他上前接过,呲着一口小白牙道谢。 梁大摸了摸他小丫髻,眼带感伤。 柳福儿对这位大伯实在没有什么亲情,便请示虞氏,想去西院吊唁。 虞氏点头,又道:“二郎,你跟着一并过去。” 这话正和柳福儿的意。 唐氏才刚丧子,就如一只受了重创的母兽,保不齐什么时候她就暴起发疯了。 有梁二这个武力担当,柳福儿还能稍微安心些。 梁二正琢磨怎么才能亲近娘子,闻听这话,顿觉还是婆婆懂他。 他站起身,顺带拎起梁康出去。 柳福儿含笑,提步跟上。 走在开阔的石板路上,梁二拧着眉毛,道:“怎滴过了个年,你还清减了。” “有吗?” 柳福儿摸了摸脸颊,道:“可能是怀康儿养起来的肥膘退了吧。” 梁二顺势也跟着摸摸,道:“不是,就是清减了。” 柳福儿急忙看向左右,见没有人才微微的笑了下。 梁二咧嘴,也跟着傻笑。 梁康抬眼,将两人相处极其融洽,不由鼓着腮帮,气鼓的瞪梁二。 梁二得意一挑眉头,暗道小样,跟他斗,还嫩了单。 梁康撅起嘴巴,不依的就柳福儿裙摆。 柳福儿低头,道:“怎么了?” 梁康摇头,看了眼梁二,捣腾着小短腿,用力扯柳福儿。 柳福儿被动的跟着走了两步,忙拉住他的手道:“你要去哪儿跟阿娘说。” 梁康瞪了眼梁二,继续埋头拉扯。 梁二垂眼,见儿子因为用力,脸都憋得通红,便刻意放慢步子。 如此没走两步,柳福儿便和梁二拉开了距离。 不想才走一会儿,柳福儿便转头道:“你怎么慢吞吞的,快着些。” 梁二答应着快步上前,并垂眼去看梁康。 眼瞧着儿子小嘴微张,一脸错愕,不由笑了。 三人穿过月洞门,进了西院。 昔日花香弥漫的庭院已被素缟代替。 穿过回廊,便隐约听到侧间的小跨院里传来嘶哑的哭声。 柳福儿默了默,想起昔日初见梁锟时的情景。 小小的一团,缩在床底,爬出来时,白生生的小脸,软萌可爱又单纯剔透,如同一块颜色柔和的水晶。 而今这块水晶被打破,消散与人世间。 柳福儿轻叹了声,拉着梁康的手微微收紧。 梁二拉了拉柳福儿,大步走在前面。 待到进了厅堂,看到到一副造型考究的棺材。 唐氏就在一旁哀哀哭泣,不时拿了纸钱,投放到眼前的铜盆里。 柳福儿看也没看她,只带着梁康上了香,便转身要走。 唐氏蓦地抬眼,瞪着虎头虎脑,甚是活泼的梁康,咬着牙,道:“现在你满意了?” 柳福儿脚步微顿,便带着梁康继续走。 “你别走,”唐氏挣扎着起身,道:“你这个黑心烂肺的丧门星。” “要不是你嫁进来,梁家就不会有之后的事,锟儿也还会活的好好的,一如从前。” “娘子,”成女史急忙过来,拦下她。 不想唐氏此时是含恨而动,仅凭成女史的力气根本就制不住。 成女史叠声的叫了丹桂。 两人合力才将唐氏拉住。 唐氏奋力的挣扎着,嘶吼道:“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和你儿子都不得好死。” 凄厉的吼叫在整间厅堂里盘旋回荡,柳福儿充耳不闻,只拉着梁康,迈出门槛。 梁二落后一步,不满的瞪着试图挣脱的唐氏,大手开了又成拳,忽而又松开。 如此纠结着,三人出了西院,刚好与回来的梁大碰上。 梁二不好跟唐氏计较,见了大哥便直接道:”大兄,阿嫂的病似乎严重了,不然还是寻个郎中瞧瞧吧。” 梁大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柳福儿,微微点头。 柳福儿并不关心唐氏如何,只是看她这般,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 待到梁大进门,柳福儿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带着康儿回趟家。” 梁二啊了声,道:“这么快。” “我来这儿都大半天了,”柳福儿道:“阿耶从打康儿出生就没见过,我想尽快带他过去。” “也好,”梁二想起昔日汪氏带着人过去的情景,道:“见了阿耶之后,我让平伯送你。” 柳福儿想了想,点头应了。 三人转去前面正院。 梁帅从打梁锟出了事之后,情况便有些不好。 这些日子,重又开始汤药不离口,日日需得静养的状态。 梁康见到梁帅,便松了抓着柳福儿的小手,颠颠跑去近前。 抽抽小鼻子,皱巴起了小脸。 梁帅被他的笑模样逗得一乐,捏他鼻子道:“很难闻吗?” 梁康下意识的想要点头。 只是无意中看到柳福儿睨来的视线,小脑袋点了一半,赶忙定住。 梁帅笑眯眯的拉了他道:“其实我也觉得难闻。” 梁康眼睛晶亮,他背对着柳福儿,与梁帅交换个眼神,露出一点窃笑。 柳福儿微微摇头。 虽然看不见梁康表情,但看他抖着小身子的模样,也知晓他在做什么。 柳福儿屈膝行礼。 梁帅摆了摆手。 而后便与梁康两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梁二抽了个空子,小声道:“阿耶一见到康儿就这样,你看场就习惯了。” 柳福儿看他一眼,低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就不好出城了。” “那就去别院,”梁二道:“我让平伯去城外接泰山泰水过来。” 柳福儿看了眼梁帅,只得点头。 梁二一乐,转眼叫了仆从,低声吩咐。 第四百三十七章 讨个公道 吃过晚饭,柳福儿坚持带着梁康离开梁家,前往别院。 刘氏百般留都没能留住,不由心生埋怨。 她嘀嘀咕咕的说给梁帅听。 梁帅搁了药碗,道:“走了正好。” 他道:“便是她要留,我也要劝她过去。” “老爷,”刘氏拧着眉道:“你这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 梁帅神情淡淡的道:“你看看西院。” “听说她今天一见二郎媳妇和康儿便发了顿疯。” 他道:“以现下的情形,万一康儿真有个什么闪失,那梁家可就真的完了。” 刘氏瘪了嘴,垂下头。 另一边,柳福儿带着梁康归家,汪氏高兴得不成。 她一早命人收拾了床铺,还放了脚婆子暖着。 待到柳福儿他们进门,没等梁康把礼施全,她便一把抱过来,心肝肉肉的叫着,上下左右的端量。 柳福儿笑着与司空茂见礼。 司空茂点头示意,转眼看任由汪氏上下其手的梁康。 柳福儿忙招手,道:“快叫翁翁。” 梁康赶忙站定,规矩的行了礼。 “乖,”司空茂面色和顺的解下腰上的玉佩,递过去。 梁康看柳福儿,见点头,便接过来道谢。 司空茂微微点头。 汪氏重又梁康揽在怀里,亲亲热热的问晚饭可吃了,吃了什么,要不是再喝点甜羹。 梁康软软的一一作答。 汪氏听他说得条理分明,欢喜得又亲了亲。 司空茂见两人说得热闹,便朝柳福儿略一示意,提步外行。 柳福儿赶忙跟了上去。 来到侧间书房。 柳福儿有些歉疚的道:“谢家亲族不多,我本打算在那边迎亲,不想出了这事,反倒两边都没能到场。” 司空茂摆手,道:“事处突然,也是没有法子。自家人,哪里计较这些。” 他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梁家一共三人在朝,此时一下子下来两个。” “到现在,朝廷也没给个像样的说法,实在有些不妙。” 柳福儿点头,道:“如今的朝堂是朱家得势,能帮着梁家说话的,已是几乎没有。” 司空茂叹气,道:“江陵那边,朝廷还没下文。凡事行一步看三步,你自己可要当心。” “放心吧阿耶,我知道该怎么办,”柳福儿点头。 朱小郎一直在剑南活动,虽然是商贾身份,但他已经与宫内搭上了线,若真有什么,她也不会全然无知。 门外,汪氏领着梁康进来,道:“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梁康松开汪氏的手,来寻柳福儿。 司空茂笑着道:“没什么,都说完了。” 汪氏领着柳福儿往边上的小跨院去。 待到哄了梁康睡下,汪氏道:“等回去了,就把包娘子接回来吧。” 她道:“你身子亏得厉害,需得好生调养。待到合适了,还是再生一个吧。” “如此,康儿大了也能有个伴。” “再说吧,”当初的血崩和生死一瞬的惊险,即便隔了这么久,柳福儿还是心有余悸。 从那时起,她便已经打算不生了。 汪氏轻叹了声,道:“其实以我的本意,是不想你受这份罪的。” “可如今梁家的情形,”她道:“这话那边的长辈早早晚晚都会说。” “不过,你既然不愿,那就得提早做好准备才好。” “我知道了,阿娘,”梁家男丁单薄,如今就只剩梁康一根独苗,催生或者是纳妾总免不了的。 不过好在她已经独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倒也不惧。 汪氏拍了拍她手背,道:“我先回去了,你早些歇了吧。” 柳福儿送了汪氏出门,赤槿跟在身后。 等到进了门,她道:“娘子,你真的要生吗?” 柳福儿笑了笑,道:“谁爱生谁生,我只好好护着康儿长大就是。“ 翌日,天才刚亮,梁二便来到别院。 柳福儿才刚起来,正听梁康背千字文,见梁二过来,她有些诧异。 梁二面色有些不好,但看到柳福儿,瞬时缓和许多。 柳福儿拉着他,坐定,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梁二闷闷摇头,道:“过两天锟儿出了殡,我就回河东,你也跟着回吧。” 柳福儿点头,斜眼看他。 怎么看,怎么不对。 偏这次梁二就像锯嘴葫芦,怎么问也不说。 如此过了两天,梁二即将折返,临走前把柳福儿和梁康也一并带走。 刘氏眼巴巴的看着梁康上船,回头想要跟梁帅抱怨。 不想正看到他面色微冷的看向侧面。 她跟着看了过去,只见唐氏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梁康,一脸的阴沉。 “派人盯好了她,”梁帅如此道。 刘氏急忙答应,并立刻吩咐平伯去办。 大船穿过城中,很快出了城。 梁二拉着柳福儿道:“过些日子我便会回去,若是听到什么,不必理会。” 柳福儿微一挑眉,端量梁二片刻。 如今河东之事已经差不多落定,按理便可以班师回来。 但他现在又说这话……想来是又有变数。 柳福儿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是要给你大兄讨个公道吧?” 梁二咧嘴,道:“还是娘子知我。” 柳福儿斜他。 梁二巴巴凑到近前,道:“我知道你气大兄抢我风头。” “只是那都是咱们密谋,他一不清楚究竟。” “他自己也说,若是早知道咱们商议妥当,他绝不会贸然行事。”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对梁大这般,半点也不意外。 梁二轻轻摇着她手臂,柔声道:“阿耶被朱家那群狗奴弄成什么样?唐皇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现在又轮到大兄,”他道:“我若再不做点什么,那群狗奴怕不是以为我梁家好欺辱呢。” 柳福儿看他一瞬,道:“你若想做,尽管去做就是了。” “多谢娘子,”梁二咧出个大大的笑容,与梁康如出一辙。 船很快行到岔口,柳福儿牵着梁康送梁二下船。 梁二立在阜头,梁康欢快的舞动小手,一张笑脸乐得能开出朵花儿。 梁二心里的一片离愁,瞬时消散。 他微微咬牙,暗暗记下这笔。 第四百三十八章 吃人 从汴州折返回江陵时,已是穿暖花开。 下了船,才刚进府里,没等歇口气,谢大便赶了过来。 听得孙礼回禀,柳福儿便知有异。 她吩咐赤槿和润娘安置梁康,她赶去前院。 谢大一见她便道:“衡州出事了。” “怎么了?” 柳福儿诧异。 衡州在江陵之南,一直都受刘家统辖。 谢大道:“年前,黄二郎攻克潭州几地,没休整便继续向南进发,结果在衡州遭遇刘家主力。” “两方几番较力,黄二计胜一筹,拿下衡州。不想刘家做事狠绝,竟只留百姓几日口粮,余下皆付之一炬。” 柳福儿一惊,道:“城外的呢,也都烧了?” 谢大点头。 柳福儿呵了声。 这就等于黄二郎花费大把力气,折损大批人马,夺下来的只是座城,附赠了上万口等着吃饭的嘴巴。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便攻打衡州,想必粮草上定然不济。 “那黄二郎怎么做的?” 柳福儿道。 谢大微微蹙眉,面带不忍。 柳福儿挑眉。 谢大道:“听闻黄二郎已经无粮下锅,就连牛羊等牲畜也吃了个干净,且城中有传闻,说……” 他看了眼柳福儿,低声道:“军中已经有人饿得开始吃人了。” 柳福儿悚然。 谢大道:“不过只是传闻而已,或许是刘家刻意放出来的风声,引起外人恐慌。” 柳福儿表情略微和缓。 谢大道:“我已经派了人过去,不日便有消息。” 柳福儿点头,思忖片刻,道:“如今淮南情形如何?” “你是说徐四郎?” 柳福儿点头。 谢大露出一点笑意,道:“杜五大败,连带举荐他的徐九郎也被徐家人埋怨,而今是徐大郎能当徐家半个家,徐四一直亲近他,目前还算重用。” “那冯节度使呢?” 柳福儿可是还记得早前送给他的大礼呢。 “听闻徐家前些时日曾派兵前方江南与池阳交界,想来是帮冯节度使震慑吧。” 柳福儿点头,心里有了盘算,道:“新婚便忙着这些,十娘不会埋怨?” “我吃得便是这碗饭,她在嫁来之时便已经知晓,又谈何埋怨?“ 谢大淡声道。 柳福儿挑眉。 说得倒是挺厉害,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完正是,谢大便告辞离开。 柳福儿回了后院,便去小跨院。 梁康这会儿已经盥洗完毕,正和汪四郎脑袋碰着脑袋,献宝从汴州带回来的玩意儿。 柳福儿见两人玩得热闹,便回正院。 翌日,柳福儿去府衙。 一进门,谢大便带着两个书吏过来。 两书吏手里皆抱着一厚叠文书。 柳福儿任命的往桌上一指,待到书吏出去,她道:“信儿发出去了?” 谢大点头,道:“这两天就会有回复。” 柳福儿叹了口气,道:“希望只是谣传。” 谢大默了默,转身出去。 柳福儿出神片刻,才拿起墨条研墨。 忽忽两日,柳福儿终于将积压的公文批复完毕。 她伸了个懒腰,长吐口气。 正想起身,就见谢大捏着传来的回信,面色阴沉的进来。 柳福儿的心咯噔一下,她紧着嗓子道:“衡州的?” 谢大点头,将回信递过去。 柳福儿一眼扫过,面色微白,干呕几下才道:“这个畜生,吃人还不够,他竟然还制专门把人磨成肉糜的器物。” “我早就说过,人一旦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人性不过是附赠的产物,”谢大阴冷的道。 柳福儿闭了闭眼,道:“我这就给梁二传信。” 她道:“你这就备船,我要去池阳。” “这不妥吧,”谢大微惊,道:“早前那事徐家已恨你入骨,冯成如今已彻底站去徐家那边,你若过去,他便是记得情,也会将你拿下。” 他道:“不如只我去,万一有个什么,你也可以在后支应。” 柳福儿摇头,道:“这事太大,你去,冯成定然心里犯嘀咕,只有我去才能尽显诚意。” “如此且不急一时,”谢大道:“等都尉从河东赶回,咱们再走。” “不行,”柳福儿道:“如今每一刻都有一个活人被推入舂磨砦里,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 柳福儿脸色难看,但却坚持。 “好吧,”谢大道:“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出门,急忙命全四把早前铺去池阳的人调动起来,寻了王二,让他挑些精英,陪同他们一起前往池阳。 又请钱四叔尽快带着柳家军出发,提前前往池阳一带。 如此忙活一圈,归家时已是宵禁。 司空十娘笑吟吟迎来,问:“今天怎滴这般晚?” 谢大将柳福儿决定告诉她。 “那些人竟然吃人!” 十娘捂着嘴,低呼。 谢大点头,没等说话,就见十娘侧了身,面色惨白的干呕。 且一声比一声高,眼泪也被呕得一串串掉下。 谢大唬得不轻,急忙扶住她道:“你怎么样了?” “早知你这般,我就不说与你听了。”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十娘身体软软,半依着谢大,道:“不许你不说。你答应过我,不瞒我任何事的。” 谢大无奈。 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来道:“娘子这月的月事还没来。” 谢大眨了下眼,立刻明了。 “十娘,这,”他手指微紧,激动的道:“这可是真的?” 十娘抬眼,温柔的笑,“你先别高兴太早,还没请郎中看过呢。” “对对,得请,马上请,”谢大连连点头。 只是他面色泛红,眼睛放光,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到。 十娘低笑,示意丫鬟先去。 两人在外站了好一会儿,谢大才想起孕妇不好就占一说。 他赶忙扶了十娘进屋,又道:“府衙公务多,以后我若说回来晚了,你莫等我,早些歇了。” 十娘摇头,美眸情谊流转。 “你不在,我睡不踏实。” 谢大瞬时没了话。 末了,他低声道:“那以后我尽量早的回来。” “真的?” 十娘挺起腰肢,春葱样的十指紧抓着他。 谢大点头,温和的笑望着她。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合作否? 大船很快准备停当。 柳福儿交代赤槿留下,照顾梁康和汪四郎,她与王二一同登船,前往池阳。 江陵距离池阳并不是很远,加上寻阳如今已算是柳福儿的地盘,一路行来十分顺畅。 没几天便来到池阳边界。 一过卡,便被兵士扣下。 王二过来回禀,问怎么办。 柳福儿十分淡然,道:“不必妄动,且等着就是。” 王二有些紧张,道:“阿姐,他们该不会是去调兵了吧?” “若有兵来,你怕吗?” 王二摇头,道:“这些兵丁都是软脚的,咱们那些人,一个能打他们三个。” “那不就结了,”柳福儿道:“后面还有钱四叔。” “咱们人数占优,本事更高,还有何可怕?” “若就我一人自然无所谓,”王二道:“这不还有阿姐你吗?临行前,大兄几次叮咛,要我务必照顾你周全。” 柳福儿笑道:“放心,冯成是个聪明人,他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王二点头,出了门却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听得外面的喝令,柳福儿笑着摇头。 她明了谢大的担忧和二郎的关心。 不过她以为,便是冯成当真把自己扣了,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毕竟梁家可不是吴家,梁二也不是个善茬。 就他那个性子,要是知晓自己有事,生吃冯成都有可能。 约莫小半天工夫,冯成乘船而来。 两船架上搭板,冯成疾步行了过来。 柳福儿出来舱室,笑着朝他拱手。 冯成转了眼睛看看周围,便示意她赶紧进去。 待到入舱坐定,他才道:“我说柳大城主,这都是什么时候啊,你还敢跑这儿来溜达。”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柳福儿道:“衡州之事你可知晓?” 冯成挑眉,抬手拿杯,才一碰到杯沿,复又落下,道:“原来是为了这事。” “不然呢,”听出冯成话里的漠然,柳福儿忍不住怼道:“总不会是特地过来给你添麻烦的吧。” 冯成咧了下嘴,摇头道:“这事我怕是帮不上。” 柳福儿一笑,道:“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请大人出兵。” “那是,”冯成讶异。 柳福儿道:“我想请大人从中说合,我想与徐家合作,剿灭此等没有人性,道德沦丧的禽兽。” “你,和徐家,”冯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柳福儿点头,道:“不错,还请大人帮忙。” 冯成呵了声,道:“你弄死徐家好几千人,他们生撕了你的心都有,要不是徐四郎从中周旋,徐家怕不是一早就打上江陵了。” “四郎君一向待我极好,”柳福儿心头微暖,面色也跟着柔和起来。 冯成偷眼睨她,至于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片刻,柳福儿恢复冷静淡然的模样,道:“徐家一向行君子之风,试问君子可会视恶行而不见,听恶事而枉顾?” 冯成卡了下。 柳福儿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大人尽管去联系,若徐家当真不愿,我亦不强求。” 冯成惊疑不定的道;“你手下也有精兵良将,为何要带着徐家?” “是啊,为什么呢?” “大人为何不问四郎君为何为我周全?” 柳福儿笑眯眯。 冯成无语,这明明是他要问的好吗? 而且,他为什么要去问徐四这话? 万一内里有什么是他不知晓的,岂不是要被打脸? 柳福儿垂眼,端起茶盏,道:“这是我特地从别人那里寻来的香茶,滋味不错,大人不尝尝?” 冯成看她一眼,明了柳福儿这是打算把话题掀过了。 他端起茶盏,一口干了。 而后咧着嘴,拱手告辞。 柳福儿起身施礼,送到门口,再回来饮茶时,她吹了吹飘散上来的热气,浅啜一口。 大船在卡口一听便是五日有余。 终于在日头将落之时,冯成再次赶来。 见到柳福儿,他直接道:“徐家答应了,只是有些细节需要来人仔细商榷。” “从扬州过来还需些工夫,城主不妨随我入城暂歇如何?” “也好,”柳福儿侧头略一示意。 王二立刻喝令开船。 大船轻轻一晃,便往城里行去。 冯成喝了口浆,道:“城主这船造的实在精妙。” 他道:“似乎照比早前的战船还要更好。” “大人谬赞了,”柳福儿道:“不过是侧重点不同,战船自然要以作战为主,尽可量的发挥出武力值才是关键,至于这个嘛。” 她笑了笑,道:“我睡得不实,他们体恤我,便刻意偏重稳定。” 冯成点头,继续洗耳恭听。 不想柳福儿重又端起了茶盏,一口口抿了起来。 冯成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盏上,那日的滚烫还记忆犹新。 他也跟着一口口抿。 一盏茶毕,船也靠上阜头。 冯成心知柳福儿不想透漏太多,便识趣的不问。 他引着柳福儿下到阜头,便看到本地的郡守候在拿来。 他摆了下手,免了郡守见礼,只让其赶紧带路。 郡守赶忙答应,小心又不失恭谨的在前领路。 驿馆边,负责这里的馆吏急忙上来。 郡守一个眼神,示意他一边去,而后笑着引冯成和柳福儿入内。 冯成的院落和柳福儿相邻,规模布局均大同小异。 柳福儿来了也有些时候了,一直走在船上落脚,而今一着地,定然需要好生盥洗一番。 冯成十分识趣,半点也没耽搁,便在门口作别。 柳福儿笑着一礼,进了小院。 王二紧随其后,一进来便四处转了圈。 感觉没有问题,便扎去边上的厨下,又叫跟来的两个亲兵去寻馆吏,多要些柴火过来,好烧水。 待到收拾齐整,柳福儿清清爽爽的坐在桌后吃饭。 王二吃得快还急,柳福儿才刚吃了个碗尖,他都已经撂筷了。 “阿姐,我出去转转。” 柳福儿明了,他所谓的出去转转,是要把这个驿馆转个遍,好做到心里有数。 她叮咛了句早去早回,便继续用饭。 稍晚些,王二回转,见柳福儿还没睡,便过来道:“阿姐,隔壁好像放了信鸽儿。” 第四百四十章 强强联手 对此柳福儿并不意外。 冯成是一方大吏不假,但他此时已摆明车马,彻底依附上徐家,此事又事关徐家未来,他怎敢轻忽大意? 不过不论他如何,柳福儿都不担心。 古语有云,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 徐家一直厉兵秣马,企图征下江南,又收编冯成。 这些举动都表明了他自立之意。 而今她送来的这可是一份大礼,真要把黄二收拾了,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功绩。 民心所向,徐家做起事来也会事半功倍。 此等好事,若不积极,那纯粹是脑筋不太正常。 她也会立刻将徐家从她可以合作的名单中剔除。 又过七日之后的一个傍晚,柳福儿和王二才刚吃了晚饭。 正要起身,就听外面兵士来报,冯节度使带人前来。 柳福儿和王二对视,心知徐家人已经来了。 王二赶忙让兵士把桌子撤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 曲折迂回的游廊里,冯成与一高出他小半个头的男子并肩而行。 柳福儿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片刻,倏地笑了。 她迈出门槛,快步向游廊迎去。 来人见她这般,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 待到近前,他笑着拱手,道:“许久不见,可还好?”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我估计这次也会是你来。” 徐四笑道:“你威名远播,旁人都怕了你,就只好推我过来。” “我什么样性情,你还不知?” 柳福儿笑道:“不过是因势而行罢了。” 徐四摇头。 以他对的了解,便是没势,她也会想方设法的造势。 但凡她想,总会挖个坑,让人往下跳。 冯成左右看看,见两人说得近乎,便识趣的退去一旁。 好在两人也只说笑几句便往正厅行去。 几人进得屋中,王二端了几盏清茶。 柳福儿笑道:“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徐四是喜欢喝茶的,闻言便端了起来。 不同于他烹煮的各色调味混合在一起的汤茶,柳福儿所制,除开叶片,就只有一点清水。 淡淡的清香随着水色慢慢转浓,充斥在鼻翼之间。 徐四轻抿了口,搁下后点头,道:“不错。” 柳福儿呵呵的笑。 徐四道:“走时给我包点。” “还有二两,都给你。” 王二从边上的案几拿了茶罐,徐四毫不客气的拿过来。 冯成再次左看右看,低下头,只做看不见。 一盏茶过,徐四切入正题,道:“衡州一事,你有何打算?” 柳福儿笑道:“徐家什么打算?” “黄二泯灭人性,人人得而诛之,徐家自然责无旁贷。” 柳福儿一笑,道:“我亦是如此。” 徐四道:“去年收成尚可,只是……” 他看了眼柳福儿,道:“早前那一战,徐家粮草消耗甚大,如今也只能自给自足,旁的实在无能为力。” “知道,咱们两家个人顾个人呗,”柳福儿道:“这些我都明白,说说利益划分吧。” 徐四笑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直接。” “跟你有必要来虚的吗?” 柳福儿笑眯眯。 徐四轻轻一笑,眸色浅浅。 “利益方面,以寻阳河道为界,东西划分,靠东边的,归徐家,西边归你。” “那河道也要归我。” 柳福儿一脸我不太懂,你不要蒙我的表情道。 “依你,”徐四笑着点头,道:“虽说西边山多,但我东边水阔,其实论起来相差不大。” 柳福儿这些天也没闲着,地图起码没少看,她知晓徐四说得没错,便道:“再有便是统帅。” 她道:“领兵打仗,首要一点便是队伍里不能有两个声音。” 徐四思忖片刻,道:“此次征剿黄二,你这边谁来?” 柳福儿一笑,道:“还能有谁?领兵打仗,我可不在行。” 徐四点头,道:“回去后,我会尽量争取由我随行,打仗梁家人更拿手,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柳福儿笑着伸手,道:“你我击掌立誓。” 徐四笑着摇头,道:“我你还信不过?” “你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柳福儿直言道:“我只是信不过你家的其他人。” 徐四明了她所指的是谁,便道:“这次九弟和杜五都不会参加。” “那就最好,”柳福儿假笑道:“你是知道我性子的,若他们真来,可别怪我翻脸。” “好,”徐四包容的摇了摇头,道:“有些日子没见康儿了,他可还好?” 柳福儿点头,道:“已经会读千字文了,身体也还康健。” “那就好。” 梁康出生时的孱弱,他是看见了的,对于梁康,他总会记挂几分。 柳福儿笑道:“听说你也有喜事?” 徐四一笑,道:“十一娘有孕了,过些日子就该生了。” “恭喜恭喜,”柳福儿抱手道。 徐四不自觉的流露出喜色。 两人又叙话一会儿,再饮了一杯茶,徐四起身道:“你我就此行动,下月初便在池阳交界汇合,一同进发。” 柳福儿点头,起来送他出去。 待到回转,王二才道:“阿姐,要打仗了,我能去吗?” “自然可以。” 王二大喜,只听柳福儿道:“等你媳妇生了就行。” 王二眨巴眨巴眼。 想起自家那位似乎就要生产了。 他闷闷点头,再没吭气。 “女人生孩子都跟过鬼门关一般,她跟前本就没有长辈,心里发慌,你要也不跟在身边,她能不害怕?” 瞧着王二没心没肺的样儿,柳福儿忍不住训道。 王二脑袋顿时更加耷拉了,低声道:“我知道了。” 柳福儿摇头,转眼见兵士过来,便给王二留了脸面,问:“什么事?” 兵士将接来的信递过去。 柳福儿打开一看,露出笑意。 王二巴巴凑到近前。 柳福儿将信摊开,道:“阿嫂生了,是个娘子。” “这就生了,”王二有些愣。 犹记得出发前,孟氏还和自家鼓着肚皮的娘子聊天,转眼就生下来了。 柳福儿吐气,道:“母女平安,生的也还顺利,倒是有福的。” 她吩咐兵士,“立刻整队,咱们这就回。”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各自准备 大船重新启航,没走两天,柳福儿便接到梁二传信。 柳福儿执意前往池阳,面见冯成。 谢大深知危险,对梁二没有半点隐瞒。 梁二听闻,顿时心急如焚。 但他此时身在河东,便是过来也需要时间。 没柰何,他只能写信,命柳福儿收到来信的那日起,必须日日报平安。 不然,他便带着兵直扑池阳。 梁二乃是带兵之人,便是平日不爱舞文弄墨,但幼时该学的,半点也没落下。 而今他含着惊怒而写,当真是字字如刀,杀意直扑而来。 柳福儿收了信,摇头。 她来到桌前,提笔写了安好两字,并注明这就往回去,在江陵汇合。 第二天,依然还是有信鸽儿过来,且还不止一只。 每一个来信都与上一封相似。 想来梁二是担心柳福儿收不到,接连发了好些。 柳福儿无奈的将纸条收起,让王二把信鸽儿重新收回笼里。 又隔两天,梁二的信又来了。 这回儿是上一封回信之后的回复。 知晓柳福儿没有危险,这回儿他有心情长篇大论了。 首先先说明自己现在的位置,并表示大军开拔,加上粮草辎重太多,行速难免缓慢,可能跟她差不多时候抵达。 又说田家在他离开之前已经宣布自立,唐皇有诏令命他征讨,但他没搭理。 至于打算给朱家的一点教训,田大郎已经把事揽过去,也就用不着他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现在无事一身轻,完全可以听凭柳福儿差遣了。 收了信,柳福儿又写一封,命王二尽快送去剑南。 黄二如此暴行,便是唐皇身居内宫,两耳不闻,朱家不可能不知。 且看他们如何应对。 大船行速不慢,没几天便回到江陵。 才刚过卡,兵士便回禀,说梁二已经回返。 听到这个消息,柳福儿有些微微的惊讶。 要知道梁二可是带着几万兵马,还有早前抢来的大批粮食,距离更是比她远上许多。 结果竟然比她先到了。 她示意大船回去府里。 才刚来到甲板,就看到梁二拖着梁康和汪四郎。 待到靠上阜头,梁二没等柳福儿下来,自己便跨不上去。 上下端量一遍,见柳福儿连根头发丝都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见他这般紧张,柳福儿心里微甜。 她笑吟吟的道:“没事的,冯成知道怎么做才最有利。” 梁二哼了声,道:“算他聪明。” 柳福儿笑着摇头,转眼见梁康正窜着高的要上来,老常正拦着,便道:“下去再说吧。” 梁二斜了眼下面两只,答应着转身,长臂有意无意的展开,好巧不巧的就揽住了柳福儿的腰。 梁康两眼蓦地瞪大。 他挥舞着手,蹬着小脚,努力要从老常怀抱里挣脱。 梁二得意一挑眉头,与柳福儿下了船。 梁康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娘娘娘娘的叫。 柳福儿的心都被他叫的软软的,赶忙答应。 老常随即放开了手。 梁康急忙捣腾着小腿,朝柳福儿扑来。 “慢点,”柳福儿急忙叫着,弯下腰身,展开手。 梁康疾奔几步,在快要来到柳福儿跟前时,用力往前一扑。 刚好扑进柳福儿怀里。 柳福儿本是掂着脚蹲下来的,经他这么一撞,她忍不住往后仰。 梁二急忙站去她身后,让她依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手往下一扯,一拎,就把梁康拎了出来。 梁康挥舞着四肢,黑黢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恼火。 梁二咧嘴,道:“今天功课加倍。” 梁康噘着嘴,瞪他一眼。 柳福儿起来,把梁康抱下来,道:“别总这么拎他,会勒坏脖子的。” 梁二松了手。 父子两对视一眼,互相别开眼。 老常微微侧目看了眼,便去和王二张罗搬物什进府。 梁二提步,径直进了角门。 柳福儿含笑,跟怀里的梁康和一直看来的汪四郎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梁康奶声奶气的嗯了声,为了更明显的表达自己意愿,还用力点了两下头。 汪四郎也答应了声,又在行走的路上低声道:“先生给我来信了,说我的文章做得尚可。” “真的?” 柳福儿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道:“四郎聪颖,先生看得出的。” 汪四郎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微低着头笑。 回到正院,赤槿一早就备好了热水。 舒服的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梁二靠过来,接过赤槿手里的布巾,给柳福儿绞头发。 “去了这趟,有什么收获?” 梁二力道适中,时不时的还按压穴位,柳福儿舒服的眯起眼,道:“给你讨了个差事,还算不错。” 梁二眼睛一亮,道:“让我领兵?” 柳福儿微微点头,肩膀微动,示意继续。 梁二抓了抓发丝,见已经半干,便扔了布巾,只帮她按摩。 柳福儿道:“徐四说他会跟着,到时候全听你吩咐。” “太好了,”梁二道:“那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尽情的干了。” 柳福儿扯了下嘴角,道:“黄二郎已经疯了,吃人的事都干得出来。” “若除了他,不但利国利民,也是卤获人心的大好机会,”她道:“你切记的,枭首务必要抢在徐家之前。” 梁二答得响亮,殷勤的扶了柳福儿起身。 柳福儿转眼,见他笑眯眯的便道:“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歇了吧。” 柳福儿看了眼窗外,天还没完全黑透,而且晚饭也还没吃。 梁二拉着柳福儿撒娇道:“娘子,你且算算,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柳福儿瞪他道:“前些日子,在汴州才见过。” 梁二转了转眼睛,道:“那也有一个月了,而且我这马上就要出征了。” 柳福儿闻言,顿时心头一软,只道:“锟儿才刚过身多久?你可别犯混。” 梁二瞪大眼睛,道:“你在想什么?这我能忘?” 知道梁二不是起了别的念头,柳福儿便由得他拖自己走。 门外传来梁康和赤槿的说话声,柳福儿转眼,梁二一把拉住她,并扯脖子道:“我们准备歇了,有事明天说。” 第四百四十二章 蓄势待发 翌日,柳福儿才刚睁眼,便看到巴在床边的梁康。 她懒懒从被子里起来,抹了把儿子嫩滑的小脸,道了声早。 赤槿听到动静,赶忙过来。 柳福儿道:“郎君呢?” “去校场了,”赤槿道:“郎君说出征在即,需得加紧操练。” 柳福儿点了点头,接过赤槿递来外衫套上,道:“昨天忘了问,阿嫂那边如何了?” “好着呢,”说到这个,赤槿便想起那天司空八郎手脚都不知怎么摆的窘相。 她原原本本的学给柳福儿听,又道:“陈郎中明明开了方子,偏他还不放心,一定要陈郎中过来扶过脉才行。” 柳福儿笑道:“大兄一向心疼阿嫂,听得阿嫂叫疼,怎会不着急。” 她系好衣带,起身道:“备些适合产妇用的,我要过去看看。” 赤槿笑着应道:“一早便备好了。” 她转声从边上隔间将物什拿来。 柳福儿早前也是经过一顿食补药补的,对这些东西多少知道一些。 赤槿准备的东西,她一搭眼便知道是上品。 她安抚了梁康,哄他乖乖回去读书,便带着东西来到小跨院。 才刚进院,就听到司空八郎畅快的笑声。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转上游廊。 只见司空八郎正立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刨木头的工具正在做着什么。 柳福儿示意赤槿把东西拿去屋里,她来到司空八郎跟前,道:“大兄,你这是做什么?” “你回来了?” 司空八郎抬眼,复又低下头,将工具对准木头不平的地方,轻轻一刮。 一片木屑便刮了下来。 “你给康儿做得那个学步车不错,我打算给娇娘做一个。” 他说着再刮了一片,拎着木板左右端量。 柳福儿早前也做过一阵,知晓这东西不是只刮一刮就行的,便道:“康儿都会走路了,不然我让人把车子送来。” 司空八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个我必须亲手来。” 柳福儿站了一会儿,见司空八郎根本不得章法,便道:“你这要弄到什么时候,不如叫周家兄弟过来帮忙。” “不用,”司空八郎道:“我再研究研究,左右这会儿娇娘也用不到。” 柳福儿摇了摇头,说不通也懒得在这儿着急,便转去边上的产房。 孟氏正在喝汤药,见她过来,便把碗搁下,道:“折腾一路,昨儿才回,怎滴今天就过来了。” “来看看才放心,”柳福儿坐去她床边,见她气色不错,便道:“陈郎中可有说什么?” 孟氏笑答:“都没事,不过是开些排恶露的,等出了月子就断了。” 柳福儿点头,道:“适才忘了问了,不知大兄可给汴州送了信去?” “传了,“孟氏道:“阿娘来了信,说这两天就过来呢。” 柳福儿微笑。 能刻意折腾这一趟,想来阿娘并不介意孟氏这胎只是个女娃。 两人闲话几句,因着孟氏生产,司空八郎一直陪在这里。 听得孟氏话里话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幸福,柳福儿也为她高兴。 姑嫂两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孟氏便露出些许疲态。 即便生产顺利,但生孩子就跟进鬼门关转一圈一样,便是休养半月,也还是气虚体弱。 柳福儿是过来的,最明白那种感觉。 她立刻起身,出来院里。 这会儿司空八郎已搁了工具,坐在边上歇息。 柳福儿便过去道:“你一直跟这儿,书院那边怎么办了?” 司空八郎抬眼,道:“我都交给齐郎君了,他最是能言善道,招学生,他比我在行。” 柳福儿眉头一动,忽的想起上元节见到的那位。 便道:“他可是长脸,说话时抑扬顿挫,极有感染力?“ 司空八郎侧目,道:“你认识他?” 柳福儿顿时笑了。 说到招揽,那位确实比他们都擅长。 离开小院,柳福儿便赶去府衙。 谢大已见她进来,便赶紧出来道:“都尉这次回来,带了好些辎重,若是出征,粮草和投石器等物都不需另备。” “只是,那些投石机有些大,跟咱们的战船不太配套。” 他道:“我与周家兄弟商量一下,他们的意见是需得把战船上的投石机拆掉,把都尉带来的架上。“ “只是这样一来就需得重新加固,”谢大道:“这就需要时间。” “要多久?” 柳福儿问。 “十天吧,”谢大估算了下道:“改装之后需得调试,这个需要时间。” “行,那就去办法,”柳福儿盘算了下徐家离这儿的距离,点头。 “还有件事,”谢大又道:“梁家军擅长水战,但衡州两边临水,要想包抄黄二,水战是免不了的。” “这个不是问题,”柳福儿道:“正好让二郎和钱四叔去。” 他们已然打了不下七八场的仗了,也算经验丰富,加上徐家军那群比鱼还活的家伙,应该可以把水路堵死。 谢大点头,转而将她的命令吩咐下去。 如此又过五天,徐四传书。 徐家已经整军待发,不日将会抵达池阳边境。 柳福儿赶忙去寻谢大。 不想谢大去了船坞。 柳福儿又急忙赶去那里。 船坞里,谢大正和周家兄弟带着众人安置能够承受投石机重量以及惯性反弹压力的巨大轴承。 见柳福儿过来,谢大从船上下来。 船上传来一声声号子,柳福儿道:“还差多少?” “差不多了,”谢大道:“这次要是成了,其他船两天就能改装妥当。”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声。 柳福儿急忙往船行看。 只见周家兄弟一挥手,投石机上长长的杆子高高扬起,一块巨石随着投石机摆动高高飞起,划着悠长的弧线落到远处的水里。 周家兄弟轻喝,立时有人拉住因为惯性往下摆动的杆子,将其拉回原位。 如此几次,周家兄弟从船上下来,一脸喜色道:“城主,长史,成了。” 谢大露出笑意,望向柳福儿,“两天之后,就可以出发。”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辛苦了。” 周家兄弟不好意思的摆手。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吃饭是件大事 准备两日,梁二带着半数的梁家军以及半数的柳家军登船。 遥送大军走远,谢大递了封信过来。 柳福儿拿过。 看完之后,她轻嗤一声。 朱小郎言,朝堂之人已有人风闻,只是没等上奏就被朱家压了下来。 谢大将信接过来,看了一遍,剑眉紧皱。 “朱家实在有些过了,这王朝到底是唐家的,还是他朱家的?” “如今还有区别?” 对比谢大的恼火,柳福儿倒是很淡然。 朱家处心积虑把唐皇弄去剑南,本就居心不良。 而今两位辅政一死一伤,许多老臣也都心灰意冷,辞官归故里。 朱家大肆培养势力,不就是打着架空唐皇,当家做主吗? “回吧,”既然朝廷指不上,就只能自己了。 柳福儿转身往回去。 “给小郎传信,让他盯着点朝堂,他不是说跟内宫已经联系上了吗?” “找机会试探下。” 柳福儿以为,当今天下还是姓唐,这等事还是要让唐皇知晓才好。 谢大低应着紧跟。 大军出征,后续有无数事情要忙,粮草甲胄以及各样物什都需要源源不断的供给上去。 谢大将所需清单整理出来,来找柳福儿。 看了上面所需,柳福儿也有些头痛。 但此一战乃是她牵线,便是再难,也得完成。 她道:“寻阳那边的石头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送来一船,朱小郎和周都尉都送来的订单,只是那都是些精细活,需得花费些时日。”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的弄不来现银。 柳福儿道:“不让让他们先付三成现银,交货时我们给他便宜一成,如何?” 谢大摇头道:“黄二郎在南方经营的时间不短,势力已然成型,他那几个兄弟也都不能小觑。” “都尉和徐四此番未必能立刻见功。” 柳福儿看了眼谢大,轻叹一声。 明了谢大是担忧自己这般只是饮鸩止渴。 但现下山南西道已经被朱家接管,想要从那儿弄粮,无疑痴人说梦。 东道又被梁二和田大算计,粮仓没准都空了。 至于江南那边…… 她与徐家联手对付黄二,吴家应该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 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们绝不会再伸手帮忙。 想来想去,也只有寻阳那点石头能快速变现了。 柳福儿摆手,道:“先去联系一下,总得先解决眼下。” 谢大微微吸了口气,转身出去。 只是在折回官房写信时,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多写了一封。 三封信一西二北的发了出去,没出几天便到了该到之人手里。 朱小郎心里对徐家是有怨的,但他知晓此事事关己方几万将士安危,只得将私怨暂且搁置。 而在汴州,周小六二话没有,直接跨上马背,前去各世家拜访。 东城的梁府里,梁帅同样捏着一封信。 看完之后,他眉头紧锁。 梁大正巧从外面进来,见梁帅这般,便道:“阿耶可是有事为难?” 梁帅啊了声,示意他坐下,道:“是二郎那边。” 他道:“黄家那群逆贼倒行逆施,气数已经倒头,徐家和二郎一同和力,前去讨伐。” “二弟也去?” 梁大眼眸微闪。 梁帅嗯了声,道:“江陵那地方,早些年被马家折腾得太厉害,到现在也还没缓过来,那边想让咱们帮帮忙。” “那阿耶的意思” 梁大迟疑的看着梁帅。 梁帅垂下眼,琢磨了会儿,道:“你去叫来平伯。” 梁大起身出去。 平伯刚好从游廊过来,见到梁大,他叫了声大郎君,便侧身让开。 梁大走到近前停下,道:“平伯,去年各郡县的粮赋都交齐了吗?” “交齐了,”平伯笑道:“不过秋时,老爷曾让我开仓,送了一小半的粮食去河东。” 梁大点头。 那会儿梁二正在那边,阿耶也是从那边回来,应当是知晓那边缺粮才送去的。 他心里暗自盘算着,道:“阿耶寻你有事。” 平伯答应着赶忙往正院去。 梁大回到自己院子,暗自琢磨起来。 吃人,并把人肉制成军粮一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不除所有人都不会安心。 且能将此一干主使枭首,定会博得一片赞颂。 而他早前因着落马,引起的一片传闻,定然不会再有人提及。 梁大心思开始活动起来。 正院里,梁帅交代平伯将粮仓里的粮食留出城里所需,余下的皆送往江陵。 另一边,周小六也在转悠一圈之后,跟众多世家达成共识。 衡州距离汴州不近,但早前乱军来袭之事,大家都记忆犹新。 他们心里明白,若是任由这等人横行,保不齐哪天乱军杀个回马枪,他们没准就成为口粮了。 如此半月之后,大批的粮食甲胄从剑南和汴州发往江陵。 此时,梁二已跟徐四汇合,并在岳州的边界与尚大交上手。 尚大为人谨慎,做事喜欢以稳为主,同时也还残存着人性。 听闻黄二郎所为,他第一时间命兵士加紧布防,同时传信与衡州,几番劝诫。 奈何,黄二郎此时已经红了眼。 刘家人从吉州、永州两个方向,大兵压来。 他身后仅有尚大不足两万的守军,且那还是用来反被柳福儿和徐家吴家只用。 他退无可退,唯有保证足够的军粮,让麾下的几万张嘴吃饱,如此才有可能将刘家人击溃,进而保存住他用人墙血肉才夺回来的成果 尚大劝了几次之后,眼见无效,只得命人高筑墙,广挖河道,务求将这里弄成一块铁桶,以便应对听闻这一骇人消息之后的反弹。 也因此,梁二和徐四的攻打,尚大并不意外。 在经历两次不疼不痒的小打小闹后,尚大以探清梁徐两大军的底细。 敌众我寡,尤其对方还有一位骁勇战将的情况下,尚大转攻为守,只牢牢把守住高垒着城墙,加厚了城门的岳州城。 任梁二和徐四怎么挑衅,他也绝不冒头。 大军的消耗,每一天都是个不小的数目。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粮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定策 徐家粮草源源不断补充进来。 徐四眼见梁二那边久久没有动静,便来道:“不如我暂且借你一千石应急。” “不用,再等等,”梁二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徐四皱眉。 攻城,乃是陆战。 梁家军才是主力。 若一个个饿得手脚发软,还怎么跟尚大打? 梁二瞧出他的心思,便道:“放心,真要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那你可想出法子了?” 两军现下是友军,徐四问这个并不算唐突。 梁二点头,道:“娘子传来信,已经有粮运来,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到了。” 徐四松了口气,笑道:“大郎想得周全,倒是我多事了。” 梁二歪头,端量他道:“这会儿看来,你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徐四一怔。 梁二道:“你应该知道吧,从前我很讨厌你,还有你那一家子吧。” “你那会儿整天假么假事的,说话酸的呀,让人听了就想揍你一顿。” 徐四苦笑。 昔年,他一心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世人亦都该如此。 那时梁二虽不至飞鹰走马,可也浑不吝的很,他与梁二称得上相见两厌。 但随着年纪渐长,阅历渐增,他渐渐明白,有些事,书里写的未必全是对。 只是他性情已成,有时明知要被掣肘,却还是难过自己心里那关。 又过五日,王二带着粮草赶来。 梁家军危机顿解。 消息很快入军中,才刚有些浮动的军心顿时稳定下来。 梁二喝令整军,准备冲车,又命人传来徐四,打算正面强攻。 不想徐四却跟他持反对意见。 徐四以为,正面对敌,就代表面对面的厮杀。 对方城高门后,如此硬碰,伤亡必定加大。 徐四提议围困。 尚大只能固守一成,他们人多,大可以将城围起来,逼其认输。 梁二冷笑,道:“他跟吃人那家伙是拜把子,你怎么就觉得他特别的与众不同,逼急了不会吃人?” 徐四拧眉,道:“二郎,有话好说。” 梁二哼了声,道:“你可别忘了,出发前咱们可就说好了,这一仗,我说了算。” “的确,”徐四点头,道:“我与大郎有这个约定。” “但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信你定会以兵士的性命为重,”他道:“你若意气用事,肆意行事,我便是拼上名声不要,也定会阻止。” 徐四清俊的脸上带着抹清冷的肃然,无端生出凛然的威严。 但梁二是何许人,可以说当世他能怕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一挑眉头,道:“你吓唬我?” 徐四用力的,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只是把我的态度告诉你,至于你怎么以为,那是你的事。” 徐四阔步出了营帐。 帐布倏地落下,将微暖的和风挡在外面。 梁二摸摸鼻子,小声道:“要就是我一个人的事,那还好了。” 他重新回到沙盘前,来回端量布局。 门外又兵士来报,梁大来了。 梁二讶然,忙阔步去迎。 不想才出大帐,便看到梁大迎面走来。 梁二走到近前,道:“大兄,你怎么来了?” 梁大一笑,道:“你在这儿跟人玩命,我是你兄长,怎好赋闲在家?” “再有,阿耶也有些担心,着我过来看看。” 家人的关心,让梁二心里暖暖。 他咧了嘴,嘿嘿的笑。 梁大迈步向前,进了大帐。 梁二紧跟着进去,见大兄立在沙盘前,便道:“尚大太鬼,把城墙垒得结实得紧,咱们的人根本打不进去。” 梁大看他一眼,复又低头。 研究半晌,他道:“可有试过从正面佯攻,侧翼突破?” “试了,”梁二道:“不管用,城门太厚,不用冲车,根本攻不进去。” 梁大锁眉,半晌他道:“徐家人呢?” 他道:“不是两家一同合兵吗?” 梁二点头,命人去请徐四。 徐四才刚回到大营,没等喘口气,便听到兵士传话。 他心里还有气,本不想搭理,只是听说梁大来了,才赶忙过来。 互相见礼,各自落座。 徐四瞄了眼梁大所做位置,眉头微动。 梁大道:“当下情形,不知徐郎君可有妙计?” 徐四张嘴欲言。 梁二插嘴道:“他说围城,把人困死。” 梁大微微点头。 梁二道:“可是前面有黄二吃人,谁敢担保他尚大不会有样学样?” 他道:“衡州百姓再少也有几千,要是都充作军粮,那可有得时候等了。” 梁大垂眼,同样点头。 梁二得意朝徐四挑眼,道:“所以我认为将火力集中一面,强攻方为上策。” “不可,”徐四忙道:“这里的城门足有寻常城门三倍之厚,只凭人力根本无法破开。” “若用冲车,定就需得更加多的人力去推,尚大定然不会坐视,到时伤亡定会加剧。” 梁二瞪起眼睛,张嘴欲言。 梁大抬手,止了他,转而跟徐四道:“徐郎君,攻城之事,我梁家军不知做了多少次。” “经验堪称丰富之极。” “不过你的顾忌也有道理,”梁大道:“这样,此战你徐家就先不参加,待我梁家军冲入城中,你徐家跟来便是。” 徐四用力抿起唇角。 梁大这话看似通情达理,实则是在讥讽他怯懦畏战,又跟着抢功。 梁二同样听出其中的含义,他咧了嘴,一脸的幸灾乐祸。 徐四脑子里进行激烈的交战。 良久,保全兵士性命的念头到底压住面子,占了上风。 他露出一点笑意,道:“如此就多谢了。” 这话一出,轮到梁大皱眉了。 他是真没想到徐家人竟然也会不要脸面。 但话是他说的,他自然不好出尔反尔。 梁二倒是无所谓,左右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徐家能做什么。 柳福儿在出征前也与他交代,攻城略地,徐家人不成。 水战和口水战才是他们的强项。 这也是柳福儿所以跟徐家结盟的原因。 梁大看了眼梁二,道:“这次强攻,我来做前锋。” “那怎么行,还是我来,”梁二一听顿时急了。 梁大按住他,道:“听我的,还是我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要我怎么做? 最终还是定下由梁大率领前锋之前,梁二侧翼支援,徐四带徐家军在另外两路水路佯攻,以分散尚大注意。 翌日,大军以缓慢到不露痕迹的速度整军,待到夜半,大军开拔,投石机在前开路,梁大领兵攻城。 随着一声震耳的鼓鸣,兵士推着冲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直奔紧闭城门。 黄家军反应不慢,早在梁家军集结之时,便已通知尚大。 尚大披甲急忙奔来,才上城墙,便看到一片黑茫茫的大军,其中两家冲车高耸,正迅速的向城门逼近。 尚大面色微变,道:“弓箭手,把弓箭手都调过来。” 其后,有兵士来报,东西两路同样也有军围攻,且因着是水路,更需弓箭手拦截。 尚大紧巴着城墙,道:“那就把南门的调来。” 兵士迟疑了下。 往南便是通往衡州,若那里防守薄弱,被敌人侵入,他们可就无路可退了。 下方,冲车又冲进了一丈左右。 尚大心急如焚,怒声喝道:“还不去?” 兵士再不敢耽搁,急忙去调兵。 尚大喝令守在城墙之上的弓箭手都加紧了,务必将人拦截与城门之下。 箭雨随着他的喝令明显加紧了几分。 梁大命兵士架设护盾,护着兵士继续前行。 只是箭雨实在太过密集,且力道不轻。 负责拦截兵士在接连挡了几百,近千下的重击后,臂力略微有些不济,铁桶般的防护出现些许缝隙,片刻又合为一体。 只是才一合拢便又裂开。 一兵士额际中箭,歪斜的倒在地上。 如此,尚算坚固的防御顿时出现裂口。 被坚固盾牌保护着的兵士顿时暴露在尖利的箭矢之下。 几个呼吸不到,冲车周围的兵士便死了近半。 梁大眯眼望着上首。 尚大与他遥遥对望。 昔日,岳母与他合谋,害自己帝都失守一事,如在眼前。 梁大大手蓦地握紧,喝令边上的旅帅,道:“你带着人接管东边冲车。” 旅帅得令,带着兵士,以盾牌掩护,向冲车而去。 尚大居高临下,看得尤为清楚。 他转头道:“弓箭手呢?” 远处,一队队弓箭手正疾奔而来。 没等尚大吩咐,便各自就位,接替已经力乏了的同袍。 随后,新一轮的箭雨重又开始。 侧边,梁二眼见此等攻势,侧头道:“都有了,把梯子准备好,搭桥了。” 郑三点头,转头见所有人都在准备,便没言语。 梁二抬手,盯着城墙。 正面,冲车再度开始前行。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尚大开始焦躁,他大声命令两侧,以点射追求精准的弓箭手向中间靠拢。 随着尚大的战术变化,冲车压力骤增。 眼见自家兵士死伤无数,梁大心急如焚。 就在他忍不住看向侧翼时,忽听两边传来如雷般的呼喝。 一架架长梯似长蛇,直奔两边的城墙。 尚大一惊,夜色昏暗,他竟然完全没发现两边还有埋伏。 他忙命弓箭手赶去。 但到底慢了,已有几架长梯越过深深的护城河,搭上城墙。 尚大大急,急声命令兵士顶住。 此时,又有兵士来到,东西两城攻势猛烈,船已逼近城门,城门随时可能攻破。 尚大闭了闭眼,面上显出挣扎。 良久,他咬牙道:“把静夫人带来。” 兵士呆了呆。 尚大转头,目光凶狠的看来。 兵士吓得背脊一阵发凉,急忙往城下奔去。 城内的府邸里,已更名为静夫人的昔日亲王王妃正坐在窗下为女儿缝制夏衫。 听得兵士来报,她诧异的搁了针线,道:“这个时候,我去城上作甚?” 兵士不敢看她,只盯着自己脚尖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 静夫人道:“你先去,我这就来。” 她随意的收拾着料子,准备起身。 兵士迟疑了下,道:“夫人,此时是战时,还是属下送你过去吧。” 静夫人动作一顿,再看兵士时,神情已没有适才的从容。 “可是有什么事?” 兵士赶忙摇头。 静夫人垂了眼,片刻她道:“可是战事有些不利?“ 兵士沉默。 静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讥嘲的笑容。 她理了理袖口,重又坐定,将余下的几针做好,交代丫鬟道:“等天热了,就把这个给娘子换上。” 丫鬟低应,将小衣裳那在手里。 静夫人起身。 丫鬟叫住她道:“夫人,小娘子还小,她还离不得你呢。” 静夫人笑了笑。 到此时,生或死已经由不得她了。 她跟着兵士往外行。 早有马车停在门边。 那车是她惯用的车子,两马并驾,车围以锦缎所制,四角一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精美的芙蓉花。 火光照耀,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如梦似幻。 静夫人目光闪了闪,提步上车。 才刚坐稳,便听得车夫吆喝一声,马车便如箭一般,疾驰出去。 静夫人剧烈一晃,随着惯性往前栽。 就在将要跌出去时,她眼疾手快,把住车门。 指尖传来一阵剧痛,但她已顾不得这些,只用力将身形稳住。 待到坐回椅子上,她这才去看痛处。 精心保养的寸许指甲已齐根断裂,丝丝血丝从伤处渗出。 静夫人盯着伤处,忽的她伸手,用力的挤压着。 葱白样的手指随着她的动作渐渐转红,血从伤处快速涌出,凝成血滴,落在铺的厚厚的白色毡毯上。 鲜红与纯白,如此鲜明的对比,甚是刺眼。 静夫人闭上眼,眼角有泪意隐现。 车很快来到城墙下。 尚大这会儿已经下来,见车子过来,他快步上来,撩了车帘,道:“夫人辛苦了。” 尚大抬手来扶。 静夫人却没有伸手,只从脚凳下来。 尚大眉头微动,但他此时有事相求,这些琐事自然不会计较。 他示意跟前的人退后,低声道:“此番为夫受三方围攻,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城破。” 他道:“你该知晓,这里是二郎的退路,若失了,不论二郎还是你我巧娘,都不会有好下场。” 静夫人平静转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四百四十六章 功成 静夫人有一双明亮如星子一般的眸子。 这般定定望来,尚大竟有些不能直视。 他侧开头道:“此次领兵的乃是梁大,我想请夫人上城墙,劝他退兵。” 静夫人一下子笑了,一脸讥讽。 便是在城下,距离城墙还有些距离,也都能够听到外面杀声震天。 她不是单纯天真的小娘子,也曾经历过战事,怎会不知外面已是血流成河。 这个时候,他让她上城墙,还退兵? 他还真是看得起她。 “夫人,”尚大被静夫人笑得有些恼了。 静夫人收了笑,眸色淡淡的道:“然后呢?” 她道:“若他不退呢?” 尚大没有吭气。 静夫人道:“若不退,你要我作何?” “以死相逼?” 她道:“你可有想过,这么做,我大女儿该如何自处?” 尚大抿着嘴。 与他而言,唐氏死活与他并无干系,他半点也不关心。 静夫人看出他的意思,却没有说破,只整了整裙摆,往城墙行去。 尚大转脸看静夫人背影,莫名的心里生出一点不安。 他眼珠转了转,示意兵士拿来把强弓,跟着静夫人来到城门上方。 此时冲车正开始撞门。 一声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城墙簌簌而动。 静夫人扶着城墙,在一片混乱中寻了片刻,才找到梁大身影。 她示意兵士搬来案几,她立在上头,用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大郎。” 梁大耳朵微微动了动,抬眼向城墙上看去。 正好看到静夫人露出来的半身。 他下意识的策马往前走了几步。 “将军不可,”一旁负责护他的旅帅,忙将梁大拦下。 静夫人浅浅一笑,道:“大郎,前次的事,对不住了。” 梁大眉头微皱。 静夫人也知道这时说这个有些多余,但这话一直梗在心里,不说出来,她心里实在难受。 城下厮杀阵阵,鲜血横溅,哀嚎不断。 她手指微微发抖,却还是搭着边上兵士的手,立在城墙的豁口上。 尚大悄悄来到她旁边,张起满弓,低声道:“夫人别怕,有为夫护着你。” 静夫人扫他一眼,用她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大郎,做你该做的,我也该做我该做的了。” 言罢,她纵身从高高的城墙跃下。 华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高高飞扬,拍打上城墙边缘,而后落下。 “泰水,”梁大大惊,急忙打马近前。 “将军,”旅帅急忙带兵紧跟。 尚大同样惊呼了声夫人,脑子里快速挣扎了下。 眼见梁大动了,他终究没把手冲弓弦上挪开。 重物落地之声没等传开,就已被厮杀声遮掩起来。 但在梁大这里,那一声如同在耳边回响。 静夫人躺倒在地,鲜血从她身体里向外奔涌。 梁大面色泛白,盯着。 一旁,兵士们来回的撞着城门,箭矢彻底落下,将还在抽搐着的静夫人扎成了刺猬。 “让开,”梁大叫了静夫人近十年的泰水,而今见她尸首这般被人折辱,终究还是无法坐视。 他拨开旅帅,策马上前。 正待下马,只听得半空传来一声厉啸,他急忙侧身闪避。 只是那箭就是直奔他过来,即便他反应快,也还是没能躲过。 剧痛袭来,梁大闷哼一声,俯趴在马背上。 旅帅急忙带人护上前来。 尚大轻啧一声,可惜的收了弓箭。 侧翼,梁二所领的兵士已攀上城墙。 弓箭手后撤,由手持长枪佩刀的兵士顶上。 两方开始了近身的肉搏。 尚大挽弓,将远处一才刚登上城墙的兵士射下,而后拔出佩刀,冲了上去。 其后,有兵士来报,城门已经守不住了,东西两城门,也即将要被破,且东西两边还分兵,往南边包抄。 拿了妻室性命也没能换得一点缓和的机会,尚大两眼赤红,恶狠狠的盯着以如决堤闸口,奔涌进来的梁家兵士,想要奋力一拼。 兵士急忙车扯住他道:“将军,城已经守不住了,咱们还是撤吧,不然再晚就来不及了。” 尚大紧咬牙关,道:“不成,若就这么走了,我如何面对二郎。” 兵士扯了几下,见不无法劝服,只得在背后偷袭。 以手刀将其打晕,而后带着他直奔城南。 主帅一撤,黄家军的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梁二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他敏锐感觉到机会,当下便命令全军进攻。 如此一来,黄家军溃败的更加快速。 有些机灵的,趁着交战之时,脚底抹油,顺着尚大走的路径跑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 城门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倒在地上。 梁家军呼喝着冲了进来。 尚还负隅顽抗的黄家军顿时慌了神,纷纷调转,往南城奔去。 东西城门的兵士也望风而动。 没过一个时辰,岳州便被梁徐两家攻占。 梁二进了城,没等享受胜利果实,便听得兵士来报,梁大受伤了。 梁二拧着眉头,道:“伤得如何?” 兵士支吾了下,道:“军医正在看。” 梁二顿时感觉不好。 他阔步直奔临时辟出来的救治之所。 此时这里几乎是人挤着人。 梁二放缓了脚步,温和的问候每一个兵士。 待到行过这一片,他才加紧了步子。 内账里,梁大衣裳半解的趴在榻上,军医正忙着缠绷带上去。 梁二近前,见梁大已经昏迷,便低声道:“大兄情况如何?” 军医面色沉凝,他看了眼梁大,将绷带缠好,便示意梁二出去。 两人行到一僻静之地,军医方道:“那贼人所用的箭头乃是倒钩,取出时需要将附近的肉都剜出,箭头位置又在心口附近,情况是在不太乐观。” 梁二面色微变,道:“可是有性命之忧?” 军医捋了捋胡子,道:“若是精心休养,倒也勉强能将养过来。” “只是,”军医迟疑了下。 “只是什么?” 梁二追问。 军医道:“只是咱们这里药材有限,天又一天天热了,将军留在这里,有害无益。” “这个好办,”梁二扯了嗓子喊来郑三,道:“你护送大兄回汴州。” 第四百四十七章 治理内政 郑三才刚从城墙上下来,身上一身的土泥以及血迹。 他挠挠脑袋,道:“现在?” 梁二点头。 “那我去准备一下,”郑三百般不情愿的转身走了。 梁二瞧在眼里,只做不见。 屋内,梁大从昏迷中醒转。 负责看护的药童急忙出来回禀。 梁二忙撩了帐幔进去,道:“大兄,你感觉如何?” “死不了,”见到梁二,梁大困难的换了个姿势,气喘的道:“本打算讨个好彩头,给你长长脸,谁知道还给搞砸了。“ “大兄,”梁二动容。 强攻这计划本是他提出来的,若大兄没来,这伤便是他来受了。 这念头从打知晓梁大受伤,便已生出,再听梁大这般说,梁二心里很是愧疚。 “好了,上了战场哪又不受伤的,这军中谁人不挂个彩?” 梁大咧了下嘴角,额角冒出一点虚汗。 梁二赶忙上前,拿着帕子,笨手笨脚的帮他擦拭。 而后道:“大兄,这里药材短缺,你这伤需得好生将养。我已经备好了船,这就送你回去。” 梁大心知自己情况,便应了。 郑三从外头进来,禀告道:“将军,司马,咱们这就启程?” 梁二点头,道:“天一天天热了,大兄这伤又是在背上,你好生照顾着,莫让伤口恶化。” “是,”郑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命兵士将人抬出去。 郑三行在最后,待梁大走远,他小声道:“司马,攻下岳州之后,你打算几时往衡州去?” 梁二斜他,道:“你问这作甚?” 郑三嘻嘻一笑,道:“衡州一带有大片平原,正适合闪骑营冲锋啊。” 梁二嗯了声,抬眼见郑三一脸期待,便道:“既然知道,还不速去速回?” 郑三顿时精神振奋。 他大声答应了声,迈开长腿就往前奔去。 梁二摇头,转而去东边的府衙。 若他所料不错,徐四应该前往那里。 进了府衙,外头果然站着一队徐家兵士。 梁二咧嘴,阔步进去。 徐四正在同一面容朴实的老汉说话,见他过来,便打发他出去,而后道:“这城里多数人家的男丁都跟着黄二走了,如此倒是个难事。” 梁二点头。 血脉亲情是隔绝不断的,这些人有极大的可能反水投敌。 他们还要征讨衡州,这种情形就等于腹背受敌,与他们十分不利。 徐四道:“还是传信给大郎吧,这些事让她来操持。” 听说要给柳福儿加负,梁二顿时不乐意了。 他道:“怎滴不让你家人来?” 徐四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让他们来,你能放心?” 梁二抿住嘴,把不放心三个字憋住。 徐四摇头,道:“这信你写我写?” “我来,”虽说是公事,但既然是给娘子写,好歹也能挟裹点私事。 梁二左右看看,寻了个案几,坐定了写信。 徐四埋头翻着堆积在案几上的各种公文。 半晌,他气色反倒好了几分,道:“看来,大郎过来可有得忙了。” 梁二抬眼。 徐四道:“这公文有些都是去年秋天送来批示的,这里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梁二眉头紧了几分。 徐四道:“不过,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道:“若处理妥当,或许还能是一招奇招。” 梁二眼珠一转,道:“你是说利用城里的这些人策反?” 徐四点头,道:“平头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年底能有结余,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个好年。” “尚大如此荒废公务,显见是不看重,底下人上行下效,百姓的日子定然不会太好过。” “大郎有治理江陵的经验,料理起这个定然驾轻就熟。” 梁二笑了说一声,没有言语。 旁人不晓得,他不会不知道。 江陵之所以井井有条,一派蒸蒸日上,那都要归功于勤快能干的谢大,跟自家娘子就算有关系,也不太大。 信很快寄了出去。 岳州距离江陵不远,没出两天,柳福儿便收到来信。 看完之后,柳福儿便去寻谢大,将前半截信递给他。 谢大看完,道:“不然我过去一趟。” 柳福儿点头,道:“我跟你一块过去看看。” “不用,”谢大道:“这边该忙的我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其他的都是些小事,便是晚些也不打紧。” 柳福儿想了想,道:“把全四和他跟前的几个一并带上。” 谢大还要拒绝。 柳福儿板着脸道:“带上,那边好些人家的子弟都在黄二军中,有全四在,我也能放心。” 谢大见她坚持,只能点头,道:“我会带几个书吏过去,尽快把那边料理清楚。” “不急,”柳福儿道:“早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黄家军的水平已远超早前,剿灭一事,只怕是个持久战。” 谢大微笑。 不得不说,柳福儿这点极好。 一旦认识到错误,就立刻承认,并努力将其更正过来。 柳福儿道:“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唐皇对此事袖手不理。” “如此就不必再理会那些事情。这件事,咱们既然管了,就要一管到底。” 她道:“再过三月,庄稼便能熟了,起码可以支撑大军到年下,但在这之前,还有点问题。” 谢大道:“我已经给朱小郎传信,要是顺利,魏堰可能还能回山南西道。” “那就太好了。” 柳福儿笑道:“山南一地产粮极多,有魏堰帮忙,咱们就不愁没粮。” 谢大笑了笑,道:“不过那都是后话,现下却是没有办法的。” 柳福儿点头,道:“不要紧,那些石头已经雕得差不多了,你走后我会联系朱小郎与小六,先把摆件送过去,换得的银钱去买粮和铁,总能把应付过去。” 谢大听得柳福儿将后续安排的井井有条,便道:“那我这就回去准备了。” 柳福儿点头,道:“十娘有孕,思虑难免多些,你好生宽慰着,莫让她着急。” 谢大笑了笑,提步出去。 柳福儿一直目送谢大出府衙,才回去自己那边,往剑南和汴州送信。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气鬼 傍晚,一艘平底小船十分低调的出了南城门。 一路疾行,没几天便到了岳州卡口。 负责把守这里的队正乃是山小郎。 大约是物以类聚,梁二一接手柳家军,便从人群里挑出了他,还把他派在了重要的关卡处。 山小郎从打接了这任务,就一直守在这儿,没挪过地方。 听兵士回禀,说谢大等人过来,山小郎赶忙棚屋出来见礼。 谢大点点头,道:“好好干,别让别人小瞧了。” 山小郎眨巴下眼。 领会谢大言外之意的他咧嘴笑,送了他入城,又命兵士赶紧去报信。 当谢大到达府衙阜头时,梁二和徐四正好来到阜头。 下了船,谢大拱手向两人见礼。 徐四赶忙回礼,并道一早就听梁二说起谢郎君能干,而今在总算见到真颜云云。 谢大对这些世家子弟似真似假的寒暄很是驾轻就熟。 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亲热。 梁二却很讨厌两人酸不假事的模样,他拧着眉头道:“还走不走,再晚都过饭点了?” 谢大和徐四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嫌弃。 两人对视一笑,徐四道:“晚宴已经备好,咱们这就过去。” 谢大点头,笑着与徐四并肩。 两人说着话,十分热络的往前行。 梁二瞥了眼两人,又看跟在后面的五六个书吏,往角门一侧指了指,道:“你们的地方和饭食也备好了,就在府衙后面。” 一年纪略长的书吏笑着道谢,带着其他同僚过去。 梁二这才往另一边花厅。 此时,花厅里的桌案上已摆上菜肴。 鱼肉皆冒着腾腾热气,油香溢满了整间花厅。 谢大鼻翼微动,摇头道:“实在太破费了,只是两小菜一碗饭足矣。” 徐四转眼,见谢大眉头微蹙,当真是觉得奢靡,不由弯起嘴角。 梁二从后面进来,听得这话,道:“你当天天都是这好伙食呢?” 他道:“是你来的是时候,我白日猎了两头野猪,一只鹿,这才便宜你了。” 谢大摇头,拱手道:“那就多谢都尉了。” 梁二咧嘴,往正位落座。 徐四和谢大也各自坐定。 梁二倒了杯酒,举起道:“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他想想,补充道:“这边算是河西,是咱们家的。” 徐四无语的看他。 请托就请托,何必刻意加上那句? 难道他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谢大举杯道:“都尉放心,待到凯旋,某定还你一个繁华之所。” “好,”梁二大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谢大向徐四示意,亦干了。 徐四笑着端杯,慢慢将酒液啜干。 一杯过后,梁二便再不碰酒杯。 三人也都埋头用饭。 待到落筷,梁二道:“过两天我与徐四便整军南下,娘子可带了什么话?” 谢大笑答:“城主忙着为都尉筹措粮草,想来不日便会送来了。” 梁二哦了声,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转眼见徐四看来,便轻咳一声,挺直腰杆,道:“知道了。” 徐四笑着摇头,道:“时辰不早了,谢郎君舟船一路,想来也累了,不如早些歇了。” 谢大摇头,道:“不过是镇日呆在舱里,哪里能累了。” 他从袖中摸出几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字。 他道:“这一路我将城里情况汇总,两位看看,可合适?” 徐四挑眉,接过来看完,有些惊讶,道:“这都是郎君一人所想?” 谢大摇头,道:“我只是将江陵城里已经实施成功的法子,略加修改,搬来用而已。” 徐四点头。 如此倒是能说得通。 他重又低头,这内里有些内容也很适合淮南一带,尤其赋税,若是实施得好,可以增加至少一倍。 而今兵戈频起,便是富庶的徐家也难免捉襟见肘。 梁二见两人说得热闹,便起身,道:“那些文书都在前面正堂,不然去那儿看了再说。” “我也正有此意,”谢大起身。 梁二转眼,见徐四还在盯着那几张纸细细琢磨,便顺脚提了一下。 徐四从思绪里出来,抬眼看他。 梁二道:“走啊。” 徐四这才发现两人都已准备要走。 他赶忙起身,顺势将纸叠好,放入袖中,道:“走吧。” 梁二瞪眼,道:“这个待会儿还要用呢,你收起来作甚?” 徐四抬眼,见梁二目光灼灼,只得将信纸拿出,道:“我不过是想仔细推敲一下,你紧张什么?” 梁二撇嘴,看了眼谢大,到底给徐四留了颜面。 三人险些,来到前面正堂。 看到堆积在桌案上的公文,谢大眉头微动。 徐四道:“我将有些紧急的处理了,其他的都在这儿。” 谢大明了徐四是怕做了决定之后,与自己的决策有碍,这才不作为。 他拱手道谢,道:“两位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儿就行。” 梁二闻言转头就走。 南下在即,他还有很多事要忙,能陪一会儿已是很给面子了。 徐四看了眼高高的公文,想想跟来的那些书吏,没有毛遂自荐。 他含笑一礼,出了正堂。 才要走,就见梁二正站在那里,大手摊开,伸到他跟前。 徐四深吸了口气,将信纸拍到他手里,道:“你看你这个小气劲,这些东西都在谢郎君脑子里,便是我拿走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但就是不行,”梁二瞪眼。 他将信纸摊开看了眼,确定没少页,才道:“等哪天你当了徐家家主,这个随便你拿,我要吭一声,随便你骂我小气。” 徐四被他这话气得都笑了。 “你就这么烦我家人?” 梁二点头,理所当然的道:“这还用说?” 徐四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他转了头,径直出了大门。 梁二重又进正堂,把信纸交给谢大,道:“娘子当真没留话?” 谢大笑道:“城主本是打算亲自过来的,但城里少不得主事的,这些琐事我来更好些,她就只得留下。” “而且,我出来的有些急,走时没跟城主说。” 梁二点头,心里圆满了。 他就说嘛,以娘子对自己的关心,怎么可能什么也没表示。 第四百四十九章 是计是撤? 谢大一来,堆积成山的公文便快速减少。 待到梁二准备出发之时,谢大已将岳州内务了然于心。 梁二已将这里规划到自家地盘,对于得力臂助,他还是不太放心。 走前,他特地过来道:“我把郑三和闪骑营留来,若有事,让他们护着你走。” “不必,”谢大清楚梁二接下来还要恶仗要打,怎好留下他得力臂膀。 “把山小郎和他那个小队留给我就是。” 他道:“这回,全四郎也跟着过来,有他在,出不来乱子。” 说到全四,梁二道:“这小子人呢,这两天都没见着他。” “他早入城之前便下船了,”谢大道:“他说,这次事情有点大,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做。” “这小子,”梁二笑了声,见谢大早有部署,便道:“若有不对,莫要停留,立刻从城里撤出。” 他道:“只要人在,城早晚都能抢回来。” 谢大笑道:“都尉放心,这帐我算得清。” 梁二点头,道:“那我走了,你自己多留心吧。” 谢大点头,目送一脸不放心的梁二出门。 大军分水陆两路向衡州进发。 而在衡州。 尚大带着不足万余人狼狈逃窜过来。 得知岳州失守,黄二惊怒交加。 申四清点完人数,将数字报给黄二。 黄二面色泛青。 卫五则叫了护送尚大过来的旅帅,细细盘问了战时的情景。 知晓尚大当真是尽力了,便劝道:“徐家精通水战,徐四更加狡诈,梁家擅长攻城,梁家兄弟更是骁勇,大兄能坚守至今,还伤了一人,已是尽力了。” 黄二看了眼卫五,将火气压下,道:“你与徐四梁二都有过接触,以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卫五沉吟片刻,道:“而今徐梁两家联军,又经历大胜,气势正高,此时与之对敌,实为不智。” 他道:“我以为当避其锋芒。” 黄二挑眉。 卫五道:“徐家九子的妾室与梁二之妻柳氏有仇,如今有我等在前,两家尚能不计前嫌,一旦情势有了变化,两家定然横生枝节。” “待到两家生出龌龊,便是联军分崩离析之时。” 黄二微微点头,已是意动。 但想到盘踞在城外的大军,他道:“那刘家那边……” 卫五道:“几位兄长先撤,我带兵引刘家往联军那边。” 黄二目光微闪,道:“你可有把握?” 卫五笑:“二兄放心,我自有盘算。” 黄二点头,道:“我给你三个旅,可够?” “够了,”卫五迟疑了下,道:“二兄,山林路途难行,那些笨重的物什能抛就抛了吧。” 黄二表情一厉,目光中带着审慎和警惕。 卫五似乎并未察觉,还在道:“这时节,山林里猎物吃食并不短缺,只要仔细些,还是能够养活大军的。” “知道了,我会把那砦扔了。” 黄二沉吟了下,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需卫五去办,若因着这点小事让他生出不满,只怕之后的事情他不肯尽心。 “多谢二兄,”卫五露出舒心的笑,拱手。 若能抛开那些引人下地狱的物什,那他舍身诱敌,也值得。 黄二微微摇头,解释道:“当初也是被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 “我知二兄无奈,好在现下已有解决办法,”卫五笑道。 黄二点头,示意他去忙。 卫五拱手,阔步出了大帐。 下首,一直不曾开口的申四道:“二兄,那些东西当真要扔了?” 申四是土匪出身,对他来说只要自己能活着,活得好,旁人如何,都无所谓。 对吃人肉,他并没有多少心理障碍。 也因此,听得黄二轻飘飘就要把吃饭的家伙扔了,他顿时着急起来。 “那林子再大,野兽再多,它也是有数的,”他道:“几万大军啊,一天光肉就要多少?就算一个月吃不完,两个月、三个月呢?” 黄二睨他一眼,道:“我难道不知道这个理吗?” 申四抿着嘴,不吭气。 黄二目光闪烁道:“这两天抓紧些,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是二兄,”申四咧嘴一笑,眼里残忍和冷酷交替流转。 又两日,在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被制成军粮之后,大军开拔。 卫五带着近三千人留在城中。 待到大军彻底出城,卫五便命人清点城中百姓。 兵士在城里搜寻一圈,回禀,户户都是空屋,没有一人留存。 卫五闭了闭眼,从来挺直的肩膀微塌。 他道:“那些砦呢?” 兵士言:“将军走前已经将其烧毁了。” 卫五吐了口气,喝令整军,前往南城门。 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城,南边的刘家不可能没有察觉,他必须在刘家大举进犯之前做好准备。 城外,探子正在营帐里禀告。 刘家大郎坐与正位,问:“全都走了?” 探子单膝跪地,恭谨答道:“城内尚有守军,不过只看出城人数,应该是占大多数。” 刘大郎歪斜着脑袋,嘀咕道:“这时候出城,这是要去哪儿?” 他示意探子退出去,转而问坐在下首的三位幕僚。 “你们怎么看?” 三人互相对望,坐与靠近刘大近前的长髯老者,道:“逆贼倒行逆施,已然泯灭人性,如此行事怕不是城中已无制肉干的来源,粮草告急,只得退居山林,另作图谋吧?” 刘大拧眉,似乎并不认同。 另外两人中,其中一面相儒雅的文士最快,先开了口:“贾先生此言差矣。” 贾先生转眼,淡淡的道:“单长史有何高见?” 单长史面皮略微的抽了下,复又恢复成胸有成算状。 “某以为,逆贼此举意在迷惑,企图以时做虚,待到我等大意攻入,他们再从外包抄,将我等围困其中。” 刘大微微点头,道:“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单长史隐下升起的一点自得,悠悠道:“某以为我等正可以将计就计,佯作中计,后再贼子包抄之时,我主力大军将其包围,里应外合,将其一举拿下。” 他环顾一圈,道:“如此也算为我衡州近万百姓报仇。” 第四百五十章 战还是不战? “若真如单先生所言,我等何不趁此当下他阿俊急撤之时,加紧追击?” 贾先生冷声道:“如此,也可免了率先攻城一干兵士的伤亡。” 单长史梗了下,道:“先生莫要忘了,我等屯兵在此是为了何事?” 他道:“夺城与围剿,到底哪个在先?” 贾先生还欲再言。 刘大拍板,喝令麾下将军领一万兵马攻城。 余下大军集结起来,直奔西边山林,围剿黄家军。 一直不曾言语的苏长史笑着赞了声妙,道:“如此两者正可两者兼顾,既能放了逆贼包抄,又可夺下衡州。” 刘大含笑,起身,道:“攻城一事,乃是单长史提议,便由你随军,一同攻城。” 贾先生表情微冷。 刘大拱手道:“有劳先生随我前往西边,助我擒获贼首。” 刘大态度诚恳又不失恭敬。 贾先生自觉面子找回来了,面色这才和缓下来。 “大郎君快快请起,”贾先生略微起身,虚扶刘大。 待到他起身,才道:“大郎君客气了,老朽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帮助郎君排忧解难,此乃是老朽之责任。” 虽说这事大家都心知,但听得从来眼高于顶的人这般说,刘大心里还是很是舒坦。 贾先生又道:“只是,山路崎岖,林中情况未明,我等万不可大意,需得谨慎行事才好。” “贾先生所言极是,”刘大道:“领兵一道,我不及先生良多,还请先生教我。” 贾先生捋着胡子,微微颔首。 入夜,大军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随着一阵震天鼓声,攻城大战开始了。 山林中,黄二听得声响,面色沉沉。 申四从后队赶到前方,道:“二兄,城里应该打起来了。” 黄二点头,道:“让后面的兄弟打起精神,刘家定然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申四领命,疾奔回后方,喝令兵士们严阵以待。 衡州城里。 卫五一早命人大开北城城门,并将行速最快、最好的战船备好。 待刘家攻来,所有人便将一早准备好的滚油石头等物一股脑的抛了出去。 单长史没想到城里竟然还留了这么多人,赶忙叮咛负责此次攻城的章将军,莫要操之过急。 黄家军主力虽已撤离,但留下之人定是黄二郎极为倚重的,守城领兵定然是把好手。 章将军听得这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当下命兵士缓缓行之。 卫五一直立在城墙之上,刘家军的异动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他很清楚,此时正是他带兵撤离的最好机会。 “放烟,”他话音才落,城墙之上便有青烟次第升起。 烟雾缭绕将城墙内里一切遮掩起来。 章将军忙抬手,示意大军停下。 卫五转头吩咐其中一旅帅,“你带人撤离。” “将军,一起走,”旅帅盯着远处渐渐逼近的大军,低声道:“这时走,他们发现不了。” 卫五摇头,道:“我在,别人才不会乱。” 他道:“我殿后。” 旅帅嘴唇紧抿,转头环顾已空荡的城墙通道,咬牙道:“我在城门等你。” 说罢,他示意身边兵士矮下来,悄悄退去城墙之下。 卫五眯眼看着远处,手微微握拳。 此时的他便是在赌。 若刘家勇猛,那他必败无疑,若迟疑,着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兵士们缓缓从城墙上撤下。 章将军已带兵攻到城下。 烟雾随着兵士的撤离,没有后续之力。 雾气渐渐消散,露出城墙之上的情景。 当看到其上已是空空,章将军气得额角暴起青筋。 他大喝一声,道:“攻城。” 兵士们立刻准备冲车。 几下剧烈的轰鸣,城门被暴力撞开。 正疾奔去北城的卫五听得那一声巨响,眉头微动,复又沉静的向前疾奔。 紧跟他一同前往城门的兵士略微一慌。 但见卫五冷静沉着的模样,大家心头一定。 南城门,章将军与单长史随大军入城。 此时的南城已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章将军咬了咬牙,喝令瞭哨往其他城门打探。 很快,瞭哨便探知北城门有船行出。 章将军勒住马头,思忖片刻道:“派人挨家去寻,看有没有活口。” 兵士得令,立刻去办。 单长史等了片刻,见章将军要往府衙方向去,顿时皱起眉头,道:“将军不去追吗?” 章将军嗯了声,道:“本将得令夺城,而今城已入手,为何要追?” “将军此话差异,”单长史长嗟一声,道:“此人能被黄贼留下守城,定是其信任并倚重的臂助。” “而今,他寡我众,形势有利于我等,此等良机,将军错过,不觉可惜?” 章将军有些意动,但想想此番带着的粮草,又迟疑起来。 单长史道:“趁着贼寇尚未走远,我等速战速决,此次所带粮草足矣。” 章将军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扶佩刀,脑中陷入交战。 单长史一直很不忿贾先生所得待遇。 有心争个高下,奈何刘大虽然面上礼遇与她,在心里总会多依仗贾先生多些。 这让单长史如何甘心。 而今,机会就在眼前。 他以为,只弄个空城,实在不值一提。 但若此番能擒得或击杀守城之将,那就不一样了。 便是贾先生当真协助刘大杀了黄二,他的功绩也不会被埋没。 单长史心里盘算着,越发卖力劝说。 终于,章将军点头,喝令兵士出北门,追击贼寇。 兵士呼啦啦的从城门冲出。 章将军挥鞭,向北疾奔。 其后,亲卫浩荡跟从。 单长史卷着马鞭,眼见周围没有旁人,方才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 而在另一边,距离衡州两百里外,梁家军和徐家军正呼应着向南进发。 徐家走水里,比靠腿走路的梁家军快上许多。 对于这个优势,徐家军面上淡然,实则甚为自得。 却不想,便是其快出这几十里,便让他们率先遇到了卫五等人。 得知有贼寇出没,徐四顿时一凛。 他赶忙喝令整军、结阵,以作应对。 卫五早在靠近之前便已探知来者是徐家,他一早便命兵士将船贴近岸边,在徐家准备应战之时,他将船凿漏,而后逃与岸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徐家岂能言而无信? 大船缓缓向下沉去。 瞭哨早早回禀到徐四跟前。 听说敌人不战而逃,徐四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眉头紧蹙的吩咐瞭哨再探。 一同跟来的两位将军迟疑了下,想说怎滴不去追。 但在徐四冷睨之下,两人对视一眼,皆闭口不言。 很快,瞭哨来报,远处有战船行来,且不止一只。 徐四吐了口气,提步上甲板上方的瞭望台,遥望远处的几艘战船,道:“全军备战。” 两位将军抱拳领命,归于各自所属战船,喝令舵手调整方向,将角度调整到最佳,以便之后的投射。 远处,立于甲板之上的章将军同样察觉不对。 眼见所追大船在河道中央打着晃的往下沉,他喝令船队停下,道:“前方船队是何人所领?” 瞭哨看清上面挂着的大旗,很快回报。 章将军二话不说,喝令全军后撤。 单长史眼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徐家战船,再不吭气。 几息之后,刘家军后队变前队,开足马力往衡州行去。 一下未动便退了兵,两将军十分一致,皆令瞭哨向徐四请示,该如何做。 徐四沉吟片刻,道:“追,务必将贼寇在衡州之前拿下。” 此言一出,船队的行速顿时快了起来。 章将军感觉到危机,急忙喝令船队再快些。 单长史心里也开始着慌。 扣除留守衡州的兵士,他们现在连一万人都不到,对手却少说几万人马。 实力不对等,根本不是人力所等匹敌的。 章将军吩咐兵士立刻放飞信鸽儿,命守城兵士做好迎战准备。 单长史在旁低声道:“将军,还是通知大郎君,请求支援吧。” “此时不行,”章将军遥望西边,低声道:“若我所料不错,大郎君应该正与黄贼交战。” “两军对垒,最忌分兵。” 单长史何尝不知。 但求生的欲望已让他顾不得许多。 “将军,大郎君命我等夺取衡州,若此时失了,怕无法与大郎君交代。” “长史稍安勿躁,便是此时求援,也是远水救不得近渴,”章将军看他一眼,道:“长史放心,我心里有数,定不会误了卿卿性命。” “将军这话何意?” 单长史心虚,听得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章将军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极恨自己被这人的三寸之舌蛊惑,进而离城,酿成大错。 他理也不理单长史,径直去了甲板高出,盯着越来越近的船队,面色沉凝的喝令,“后队转向,呈扇形,准备火箭。” 船队随着瞭哨挥舞的旗杆变幻着。 其后,徐家军快速接近,只是在将要进入射程之时,船队忽然四散,侧翼两船打横,两座经过改良的投石车划着弧度,将沉甸甸的石头投射过来。 徐家军都是经过严苛的训练的,投射的角度十分精准。 石头带着重力与冲劲砸碎甲板,并持续向下,将舱底砸穿。 河水顷刻倒灌上来,将水线往下拉。 船上,兵士们有些慌乱。 排好的队形出现一阵混乱。 章将军急忙命自己所在的船停下,喝令鼓手击鼓,并命瞭哨向两船示意,稳住,莫慌,又派小舟下水,前往两船。 随着他的一系列安排,两船的兵士快速镇定下来。 章将军领着两船在旁掩护,试图将兵士救回。 徐四微扯嘴角,道:“干的不错,继续。” 大石随着一声声呼喝,向刘家军的战船投射过去。 舵手拼了命的操舵,妄图躲避。 只是战船太大,挪动起来甚是缓慢,大石落速却非常的快。 很快,几艘在投石范围的战船便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 单长史面色泛白,盯着越发靠近的战船,道:“将军,赶紧命人进攻啊。” “速速后撤,”章将军紧盯着居于正中大船之上的徐四,对单长史的话浑似没有听见。 单长史气得面色泛白,却不敢真的跟他闹翻,只能将气憋在肚子里,暗忖等以后有机会定要报得这仇。 战船因着舱底渗水,水位渐渐下沉,行速照比从前更是缓慢。 眼见敌军就要包围过来,章将军扯下袖口布条,咬破手指,在其上连画几下,而后阔步去鸽笼抓来一只信鸽儿,将纸条放入其中一只,而后将所有鸽笼皆打开。 鸽子顺势腾空而起,扑棱棱的往西飞去。 徐家军里的弓箭手立刻张弓,将所有在射程内的鸽子皆射落。 章将军眯眼,看着空中飞落的羽毛,轻叹着拔出佩刀,道:“儿郎们,拼命的时候到了。” 他喝令舵手尽快将船靠岸,而后用最快的速度下船。 刘家作为据守南面的霸主,对几个有实力,且有野心,足可与刘家匹敌的几家又过仔细了解。 徐家擅水战。 这点在刚才,他已经亲自验证过了。 但是陆上,就是徐家的弱项了。 刘家所占地域,有平原也有水泽,也因此,刘家的兵士两样都成,两样都不精。 此时此地,四下空空。 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有没有屏障可据守。 他也只能寄希望与那一点点优势,希望能逃脱升天。 看到刘家军如此,徐四不由笑了。 他侧头道:“梁家军到哪儿了?” 兵士来禀,“早前落后我等二十里,此时大约只几里之遥。” 徐四点头,转眼看立于岸上,俨然逃脱得救一般的刘家军,摇头道:“罢了,这里也归他吧。” 兵士听得这话,不由抬眼。 徐四吩咐他道:“去给梁二郎传信,将这里的情况与他说明,让他尽快赶来。” 兵士领命,往鸽笼行去。 其后,一亲兵上前,道:“郎君,这一路行来,咱们消耗得可不是小数目。” “梁家已得岳州,若这里再归他,怕家里面会有传言。” 徐四眼睛微垂,微微点头,道:“这些都是一早说好的,徐家岂能言而无信?” 他快速转移话题,道:“王都尉那里可有消息?” 亲兵摇头。 徐四笑道:“旁人都无所谓,只要大兄信我便好。” 亲兵嘴唇动了动,咽下已涌到喉边的话。 徐四盯着正在快速结阵派兵的刘家军,道:“整队,咱们继续走。” 第四百五十二章 功未成,已眼红 此时,被徐四信任的徐大正锁着眉头。 早时,族里召集主事郎君开会,对如今的战况很有异议。 与梁家合力,剿灭黄贼的提议他也是赞同的,且还一力促成。 而今夺下城池,徐家粮草辎重美好耗费,好处却没捞到半点。 这种情况,摩挲族里的长辈们心有嘀咕,他也是有些不太舒坦。 尤其某些看自己不顺眼的郎君还趁机发难,他现在的压力十分的大。 下首,卢幕僚捋着胡子,观察徐大半晌,才道:“大郎君,四郎君素来睿智,但凡对阵,无不几个回合便见分晓?。” “只这一次,却又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先生想说什么?” 徐大虽表现得礼贤下士,但他这会儿焦躁得都能把自己点着,也就没有心思跟着兜圈子。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卢幕僚的手顿了下。 巴幕僚呵呵一笑,道:“你莫不是要说四郎君拥兵自重,生出二心,意图交好梁家,以做图谋吧?”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卢幕僚极快的接了句,道:“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某以为,四郎君面子薄,又顾念早前与梁家的交情,不好与梁家争,这才让其占尽了甜头。” 他道:“郎君何不派一位得力之人前往,将这些琐事交由他来解决。” 徐大目光微闪,道:“你以为谁合适?” 卢幕僚一笑,道:“郎君何必去寻?” “眼前不就有一位吗?” 徐大皱眉,道:“你说王都尉?” “正是,”卢幕僚道:“四郎君与他有过命的交情,由他出面,四郎君定会留几分情面。” 徐大思量片刻,道:“便是有这份情分在,才更不好办。” 卢幕僚想要再行劝说,徐大抬手止住,面色微沉。 巴幕僚看着两人,嘴角露出一点点笑。 扩土定疆,讨伐黄二郎,是多大的功绩,多么大的名头。 若真能成,徐家的地位自不用说,便是在外,在学子与文人墨客眼里,四郎君所为也是值得敬仰的。 当然四郎君素来亲近大郎君,但两人都是嫡出,四郎君动作如此之快,便是大郎君着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了吧? 巴幕僚斜了眼卢幕僚,暗道了声蠢。 他笑道:“早些时候,为了筹措辎重,大郎君忙前忙后,分不开身。” “而今事事皆已上了轨道,某以为,郎君不如亲自前往,亲眼看看到底如何,回来也好与各位长辈交代。” 徐大眼里漾出点笑意。 他微微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巴幕僚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认同。 巴幕僚呵呵一笑,转眼见卢幕僚看过来,他略一颔首,将视线转开。 另一边,坐落与三人所在厅堂不远的跨院里,徐九亦在问坐在案几侧面的杜五。 “四兄有大兄护着,叔伯们也都偏心,便是些流言蜚语,实在没有什么效果。” 杜五一手扶着拐杖,指尖摩挲其上光滑的表面,淡笑道:“郎君莫急,此战并非一日之后。” 徐九眨巴下眼,余光瞄见外面有人进来,便转眼看去。 马颖手托红漆托盘娉婷而来。 徐九露出笑容,道:“你怎么来了?” 马颖笑着屈膝一礼,将托盘摆在他面前,道:“便是有事商议,也不能连饭也不用吧。” 她将盖着的汤盅打开,一缕热气挟裹着香气瞬时窜出。 徐九眉头微动,道:“肉骨汤。” “这汤我熬了一上午,这会儿时候刚刚好,”马颖含笑,盛了一碗,放到他跟前,道:“尝尝,味道如何?” 徐九舀了勺,尝完之后,他笑道:“好吃。” 马颖抿嘴,俏皮的睨他一眼,示意柑香将饼和配菜摆上。 徐九扫了眼桌案,见分量不少,便道:“五郎,一起。” 杜五笑着挽了袖子,道:“郎君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还跟我客气,”徐九呵笑,把饼盘推过去。 杜五目光轻扫,从肉骨汤盅上飘过,将配菜夹放在饼里,卷起来,放入嘴边,用力一咬,眼睛似有若无的从她腹上划过。 马颖眼皮微微一跳,身体不自在的挪了挪。 徐九道:“好了,我们自会用,你现在身子不便,又忙了好一会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马颖笑着应是,美眸警告的扫了眼杜五,起身出去。 杜五垂下眼,盯着案几上的配菜,一口一口的吃着。 徐九将汤喝干,见里面有好些煮的烂烂的肉,便放到饼上,和配菜一并卷成卷。 大咬一口,赞了声好。 杜五抬眼,微微的笑。 徐九便示意道:“你若不嫌弃,便用了。” 杜五立刻夹了一点,放到饼里,咬了一口,才道:“还记得早年你我共吃一块粽子糖,都津津有味。” 徐九目光有些远,有些感慨的道了声是,道:“一眨眼,咱们就长大了。” 杜五将手里的饼吃完,见肉只够再卷一张,便卷好摆在徐九跟前。 徐九顺势从中间拦开,道:“你我一人一半。” 杜五拿起靠近自己这边的半个,垂下眼,将内里的所有内容遮挡起来,慢慢的吃着。 徐九见他吃得香甜,愉悦的笑,也拿起来,用力咬了一大口。 用罢,净过手,又喝了些消食茶,两人重又回归正题。 不知是被食物还是马颖抚慰了,徐九此时的情绪缓和不少。 杜五道:“四郎君霁月清风,行事坦荡,目下无尘,便是立功,亦是为了徐家。” “大郎君终日流连琐事,心绪复杂,思虑甚多。” “我等若只搞些小动作,大郎君虽然不满,但他一早就想到,也能接受。” “相比我等的小问题,他更担心某个威胁他地位的方向。” “你是说四兄?” 徐九眉头一动,眼里露出些兴奋。 若他们两人相争,他正可以取利。 只是想到早前的传闻,道道:“我怎么听说四郎君早于柳氏有协定,此战至于四郎君合作” 杜五笑道:“梁二可不是个好想与的,他能与四郎君相处融洽,其中柳氏在其中功不可没,换了旁人可就未必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互利互助,方为上策 衡州城几十里之外,梁二接到徐四传信,便命大军急行。 一个下午便赶了上来。 徐四一早派人跟着卫五等人,同时也派人留守。 待见到梁二,便将方位与联络方式告知。 梁二带着大军直奔卫五而去。 几乎差不多时候,衡州城墙下,徐四端量其上严阵以待的刘家守军,命令围城。 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厮杀之声。 亲兵盯着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守军,道:“郎君,此时正是攻城良机,何必一定要等梁郎君回来?” 徐四睨他一眼,道:“衡州偏西,东面有吉州洪州相隔。我若将此地拿下,定要再取两地,才能与江州首尾呼应。” “可你认为,刘家会应允?” 徐四指了周围一片焦黑的土地,道:“刘家的狠绝,由此可见一斑。” “我徐家乃是仁善之家,行事上难免顾忌许多,“他道:“若无梁家在旁相助,此地便是尽归徐家,亦是守不住的。” 亲兵垂下头,向后退了两步。 徐四继续仰头,望着城头,静听远处的厮杀声渐渐沉寂。 待到天色将明,梁二带着重新休整过的梁家军疾奔而来。 见徐四只围不攻,他只一转脑筋,便想明白了。 他笑呵呵的喝令梁家军,立刻攻城。 城头上,神经紧绷了一夜的刘家军才刚倚着墙眯眼就听到如雷的擂鼓声。 众人不约而同的惊跳起来,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大军,不由面无血色。 几个旅帅同时望向负责守城的章将军。 章将军此时也坐蜡,他沉声问兵士,“大郎君可有消息传来?” 兵士摇头,面色沉沉。 章将军咬牙,道:“大郎君信任我等,才将此地交与我等。” 他道:“都给我打起精神,便是拼了命也要把城牢牢守住,莫要让郎君失望。” 旅帅们望着黑压压的大军,腿肚子都转筋。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将军,拼命咱们不怕,可你觉得这能守住吗?” 章将军皱眉斥道:“我们占据地利,便会人少些,也足够撑到郎君支援。” “郎君此时正在山林征战,哪里还能来支援?”那人道:“将军可听到昨晚前面传来的动静?” 章将军瞪眼,却见其他几个旅帅亦跟着点头。 便是单长史也面带赞同之意 他微微皱眉。 那率先发言之人道:“将军,你看城外,足有十万大军,咱们连伙头都算上也不够万人。” “而且咱们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几千只箭,能做什么?” 旅帅们皆发出赞同的声音。 章将军见大家皆如此,就跟商量好了一般,反而不急不怒了。 他淡声道:“那诸位以为该如何办?”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率先发言之人开口道:“要不咱们撤吧。” “西边地势崎岖,贼军不好布防,我等早前已探好地形,若从那里突围,往西,正好可与郎君汇合,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你们,”章将军咬牙,道:“你们一早就打好了主意,难道不怕郎君知晓,降罪你等?” 队正们皆面带惊色的低头,不敢看章将军。 那率先开口觑了一圈。 出头的人是他,若此番逃出生天,被怪责也只会是他。 他怎肯自己吃亏。 他小心挪到章将军身后,在其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劈手砍上他脖颈。 章将军哪里能想到他竟敢如此,一个不防,挨了个正着。 他转过头,颤颤抬手,没等说话,便晕厥倒地。 “你怎可如此?” 旅帅们不约而同的指责。 那人瞪眼,道:“少废话,外面都已经攻城了,不想死就赶快。” 众人对视。 没有上级压制,求生欲望扶摇直上。 众人急忙上前,架了章将军,便下城墙,直奔西城。 守在边上的兵士急忙跟随。 北城门,冲车已准备就绪,直奔城门而去。 剧烈的冲撞声远远传开,正在奔逃的刘家军们顿时加紧了步伐。 几下之后,城门别暴力冲开。 梁家军呼喝着奔了进去,占据城墙,并向其他三座城门而去。 梁二催马往另一边的河道。 徐四立在船头,见梁二过来,便拱手道:“恭喜二郎又得一城。” 梁二撇嘴,道:“少给我来虚的。” 他道:“你送的这份礼,我领情。” 他道:“等休整之后,咱们就往西去。” 徐四微笑,长揖一礼,道:“多谢二郎。” 梁二斜他,啧了声道:“你不酸是不是特难受。” 徐四起身,见他略带好奇又很是嫌弃的模样,歪头想了想,道:“是有点。” 梁二翻了个白眼,打马抖缰,掉头走了。 望着他稳稳挺拔的背影,徐四轻笑。 他自小到大的教育就是这样,要让他如梁二那边不拘小节,率性洒脱,怕只能等下辈子了。 亲兵听得两人对话,偷偷看两人。 不得不说,还是自家郎君了解梁二郎,知晓如何做才能对己方更为有利。 梁家军快速的搜了一圈,才来回禀。 听说城彻底空了,梁二瞪大了眼睛,道:“一个活口都没有?” 兵士摇头。 梁二咬牙。 这群禽兽,竟然把一个城的百姓都捣成肉泥,做军粮了。 徐四在旁,也是一默。 黄二占据此地时间并没有多久。 从他们得知消息到发兵过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月不到。 一座城,且是被刘家屯兵力守的重城,所居人口不用查也能估计个大概。 这么多人,就这么没了,只听听都觉得背脊生寒。 梁二忍了又忍,实在压不住脾气,他一脚踹向身旁的桌案。 桌案瞬时腾空而起,公文随着桌案飞起,在其翻滚着砸向墙壁之时,散落一地。 墙壁簌簌,落下无数尘土,桌案砰的落到地上,吱呀两声便四分五裂。 徐四往后退了两笔,避开烟尘,道:“这案几都是黄花梨的,”他指了边上的一排高背阔椅,道:“好像好似成套的。” 梁二眉头一动。 早前谢大在清点物什时的嘀咕又在耳边响起。 想到谢大要把所有事情都呈报给柳福儿,他低咳一声,吩咐跟前的兵士,道:“把这玩意儿收拾收拾,烧了。” 这是要毁尸灭迹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战后处理 徐四含笑。 能治这位时不时就喷火跳脚的霸王的,也就只有柳福儿了。 徐四捡起脚边的一本公文,打开来看了看,道:“还是给谢大郎传信吧, 梁二也跟着捡起一份,看到落款日期,一呲牙,“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去年的还在这儿?” 徐四倒不意外。 刘黄两军交战时间不短,想来便是从那时起,这些繁琐之事便被搁置一旁了。 梁二最是不耐烦料理这些,他命兵士将公文捡起,假笑的送去徐四跟前,道:“他来之前,这些就劳烦你了。” 徐四点头,吩咐兵士将府衙里所有的公文全部装箱,一并搬去侧间官房。 梁二写信去岳州求援,并整军,命兵士见城中屋舍清点清楚,以方便谢大之后的工作。 衡州城外西面的山林。 刘大郎与黄二郎激战一场之后,进入短暂的休整。 正待他想要重整旗鼓,另行再战之时,单长史与一众兵士狼狈来投。 刘大郎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单长史摇头,缓了好半晌才道:“逆贼之所以逃窜出城,原来是因为徐梁梁家合兵来攻,我等已经尽力,奈何敌众我寡,实不能敌。” 刘大郎望向章将军与几位旅帅。 章将军心里有愧,虽然被强架出来,却不敢实言。 以免被曝出贪功冒进的事情来。 其他几位旅帅十分一致的点头。 见此情景,刘大郎不疑有他。 他命旅帅带着兵士下去休整,而后温声道:“将军已尽力,事败非将军之过。” 章将军心里万分别扭,面上露出几分纠结。 单长史忙上前,长揖到底道:“属下不曾料敌于先,未能建功,还请郎君降罪。” “长史莫要如此,”刘大扶了他起来,道:“此事我亦有责。” 就是说郎君心里也认定是自己责任! 单长史心里咯噔一下。 贾先生眼睛轻瞟,毫不掩饰内里的讥嘲。 单长史面色蓦地涨红,说不出半个字。 一旁白面微胖的苏长史见状忙笑道:“这事说起来也给我等一个警醒。” 他道:“如今情势纷乱,各地皆拥兵自重,剑南那边的消息实在太慢,有时都已经落定了,朝廷才刚知晓,再传到我等这里已是晚矣。” 刘大郎点头,道:“苏长史所言极是。只是,徐家那边十分排外,信任的都是家生或是世代盘踞本地的世家,我便是有心,也插不进去手。” “至于梁家,”刘大思忖了会儿。 适才所说,梁家亦然。 但相比有江南相隔的徐家,梁家对刘家的威胁更大。 贾先生捋了胡子,道:“梁家从来只信任自家培养出来的兵士,”他摇头道:“倒是梁二的妻室柳氏,听闻她在江陵另外开辟了势力,经营得还算不错。” “只是势力初辟,人手难免不足,”贾先生捋着胡子笑。 刘大郎眼睛一亮。 单长史嘴唇紧抿成线,面皮紧绷。 而此时,柳福儿的得力臂助在接到梁二的来信之后,微微蹙眉。 梁二来信十分简单,但也将城中情形大抵说明清楚。 首先,衡州城里一个百姓都没有,这就表示如果要振兴此地,第一个要做的便是迁民。 世人最抵触的事情之一便是背井离乡。 但凡日子能过得去,大家就不愿意离开故土,前往陌生之地。 尤其江陵已经被建设极好,大家日子越来越好过,这就代表着百姓可能迁徙几率几乎是零。 谢大拧着眉头,在屋子中央转着圈。 许久,他终于想到一处,赶忙奔去桌案后。 第二天全城张贴布告,谢大开出免税三年,生子奖励一类的条件,鼓励百姓前往衡州。 兵士手提锣锤,立在布告旁,每隔一刻钟便高声宣读一遍其中内容。 入夜,城中熄灭的灯火明显少于往日。 全四带着人与暗夜中游走。 待到天色微明,他悄然溜进府衙。 谢大还在官房里办公,见他过来,便示意他自行倒水来喝。 待到他坐定,才道:“怎么样?” 全四一笑,道:“就我知道少说也有几百家动心了。” “尤其城北和城西。” 城北所居多勉强糊口的百姓,城西则是商人。 想来是看到免税这一政策,心动了。 谢大露出些许的轻松之色,道:“你带着人夹在其中,跟着他们一块过去。” 全四眼珠一转,“若他们与黄贼勾结,我可否专断?” 谢大道:“让他们看看自家儿子干得事,若他们还无法隔断骨血之情,也不必留了。” 全四呲牙一笑,眼中冷酷闪烁。 谢大见他这般忙道:“也别太过,不然以后不好再送人过去了。” 全四点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他起身,几个起落便消失与院墙之外。 谢大看了片刻半空,末了他摇摇头,重又埋首书案,将适才与全四商议的结果以及衡州情形纤细写好,出了官房,寻了信鸽儿,放飞出去。 淮南,徐家正房。 徐大向徐家家主禀告准备一干辎重的情况。 末了他道:“阿耶,四郎此番连夺两城,却都交与梁家,儿想过去看看情形如何,再看梁二到底如何打算。” “也好,”徐家家主道:“这些日子,你那些叔伯一见到我便说这事,你过去看看,回来给他们个定心丸。” 听得父亲这么说,徐大心也定了。 他笑着拱手,表示定不辱命。 翌日,徐大带着几千徐家军,携辎重启程。 大军浩荡,得知这一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便是远在江南的吴家也有耳闻。 吴节度使赶忙派人出去。 确定消息属实的同时,也得知战况,更知晓现下夺得的城池皆归了梁家。 吴节度使寻来两个儿子以及女婿侯泰,一同议事。 侯泰素来对武将之家很有好感,听得消息,他便道:“由此可以看出,梁家与徐家合作不过是在商言商,一旦合作结束,便也就分开了。” 吴二郎轻哼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帮着他们说话,莫不是你被下了降头了,忘了那边才是你的依仗?” 第四百五十五章 联军? “二郎,”吴节度使沉声一喝,见儿子低下头,不吭气了,才温声道:“不用理他,你继续说。” 侯泰面色变了几遍,才忍了不断翻涌的火气,道:“淮南对咱们始终是个威胁,我以为,与其在这儿刻意拉开距离,不如借着与柳城主的关系,加入联军。” “如此……” “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徐家打咱们都来不及,还能跟咱们一边?” 没等侯泰索然,吴二郎忍不住跳起来。 “二郎,”吴节度使瞪起眼,一指门口道:“要么坐下来听,要么滚出去。” 感知到父亲的怒意,吴二郎又低下头,老实的坐下。 吴大郎看了眼弟弟,扯了点笑,道:“徐家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若加入两军,只怕徐家会借机削弱咱们的实力。” “不会,”侯泰肯定道:“梁二此人看似大咧,但他与军事却很敏锐,且对军中秩序十分看重。” “徐家还不足以让他改变原则。” 他道:“若咱们加入,在彻底剿灭黄贼之前,便是为了联军的稳定,徐家?不会动江南半点,这也给了咱们缓冲的机会。” 吴节度使拧着眉头,犹豫的搓着手指。 侯泰又道:如今联军已取了衡州,衡州之东便是吉州与洪州,若两地皆被徐家所取,那咱们就等于三面皆被徐家包围,到时” 侯泰略拉长了调子。 吴节度使看他一眼,长长的嗟叹一声,道:“好吧,我将半数兵力与你,若柳城主答应,咱们便送她一千石粮食以作酬谢。” “阿耶,”这回轮到吴家两个郎君动容。 吴节度使抬手示意,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侯泰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写信。” 吴节度使点头,待到侯泰出门,才道:“这次你跟着去,徐梁两家皆有自己的治兵之道,你过去之后,少说多看,把看到的都记住,至于事情就让侯泰去办。” “知晓了,阿耶,”吴大郎点头。 吴二郎觑了眼吴节度使,道:“那我呢?” “你给我老实呆着,”吴节度使瞪眼道:“你少给我惹点事就好。” 吴二郎瘪嘴。 吴大郎一笑,道:“我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月余,我手头有些事需得人时常盯着,不如就让二郎去吧。” 吴节度使斜吴二郎。 “大兄放心,我一准办好,”吴二郎赶忙保证。 吴大郎看吴节度使,见他没有反对,便朝吴二郎招手,道:“你随我过去,我把文书和钥匙与你。” 吴二郎答得欢快。 兄弟两起身,相携往外行去。 如此,又过三天,柳福儿传来回信。 大意是她已传信去衡州,过几日那边便会与他们联系,另外感谢他们大义,为除恶贼出一份力。 侯泰赶忙将信拿与吴节度使。 见柳福儿通篇感谢,言辞恳切,吴节度使终于放心。 他示意侯泰抓紧时间点兵,莫要误了开拔时间。 侯泰笑呵呵答应,转去校场。 第二天入夜,侯泰收到梁二来信。 相比柳福儿略有些官方辞令的来信,梁二就直接的多。 现下梁二面对刘家和黄家两支军队,对于援兵自然是多多益善。 眼见字里行间的邀请,侯泰不敢耽搁,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去点兵,准备开拔。 吴大郎晨起听闻消息,赶来时正好是大军登船出发之时。 见到吴大郎,侯泰才知晓,原来吴大郎也跟着。 侯泰眉头一动,爽朗笑着招呼吴大郎上船。 大军浩荡出发,经太湖水道西行。 没到下午淮南便收到消息。 徐家几位主事聚与徐家正院书房。 要知道梁徐两家结盟以来,徐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今没见回报,却来了抢羹之人。 且这来抢之人还是他们一直想要灭了的吴家。 这如何能让徐家人甘心。 众人皆寻徐家家主来拿主意,一致认为绝不能答应,且这事未经两家同意,梁家必须要给个交代。 当然这交代要落到实处。 徐家家主示意众人落座,而后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道:“大郎已经去了衡州,到底如何且待他回信,再做决定不迟。” 徐家家主带领家族多年,很得众人信服。 他略一示意,众人便识趣的散了。 徐家家主一直稳坐,待到众人走远,他才道:“立刻给大郎送信,问清前因后果。” 门口,一直守在那里的小厮低应一声,疾步往边上的鸽房行去。 才走到一半,就见宁夫人从月洞门浩荡行来。 眼见就要来到近前,小厮赶忙行礼。 宁夫人淡淡睨了一眼,便进了书房。 又过两刻钟,小厮传信回来,听得里面忽高忽低的说话声,忙站得远些。 才刚落定,就听门扉被人暴力拉开,宁夫人面色泛青的快步走远。 小厮蹑手蹑脚的回到门边,听得里面问:“信传过去了?” 小厮赶忙拱手道了声是。 徐家家主低应一声。 接着内里一片安静。 衡州城,徐大临时的落脚点。 徐四和徐大两人一主一次的坐着。 对于徐大的黑脸,徐四显得淡定许多。 “你倒是说话啊,”徐大等了半晌,不由恼了。 “大兄想要我说什么?” 徐四有条不紊的扇着扇子,面前红泥小炉上的小瓮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徐大瞪眼,道:“还能是什么?” 他道:“梁二答应吴家加入,你该不会以为家里不会知道吧?” “大兄,莫急,”徐四道:“如今城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刘家不甘再失衡州,撇下黄贼,屯兵与城外。” “虽说咱们两家联手,在兵力上占优,但你莫忘了山林里还隐藏着黄贼。” 他道:“侯泰过来正可以让梁二腾出手,收拾黄贼,待到无后顾之忧,便可东进,取吉州。” 徐大抿了下嘴,道:“你说梁二答应吉州归咱们徐家,但现在情势有变,江南可是距离那里更近,你说确定梁二不会改主意?” “不会,”徐四笑道:“梁二最重信诺。相识这么久,你可见他出尔反尔过?” 徐大微微点头,复又语调微沉的道:“梁家与咱们家从来不是一路,人心隔肚皮,多提起几分心总是好的。” 徐四点头,将烹好的茶倒出,送与徐大近前。 第四百五十六章 白给的,干啥不要? 徐家兄弟悠悠品着滋味浓郁的汤茶。 城门外,全四与一干岳州百姓从卡口进城。 梁二听闻有人过来,急忙赶来。 确认谢大并未过来,梁二面色顿时有些不佳。 负责带着百姓过来的书吏赶忙解释道:“长史现下实在分不得身,便命在下前来。” 他道:“前期所有事务长史都一一交代与我,都尉放心,我等定竭尽所能将事情做好。” 听得书吏这么说,梁二也不好发作。 他也清楚,两城无一例外都是烂摊子,且一个比一个烂。 谢大再能干也只是一个人,便是他有心,也是分身乏术。 见梁二轻轻落下,书吏松了口气,赶忙各自分工。 有带着百姓先去安置的,也有赶去府衙接管府务的。 对这些事梁二都帮不上忙,便也没有伸手。 只是在人群中似乎看到一熟悉身影,但等他转眼细看之时,又好像是自己眼花。 梁二揉了揉眼睛,转去校场。 这里既然有人接手,那么接下来便是解决城外的刘家,再去西边把黄二郎搞定。 校场上,郑三带着梁家军练得起劲。 见梁二过来,他赶忙过来道:“司马,兄弟们都憋着劲呢,咱们几时出城?” “你急什么?” 梁二道:“后续的粮草和辎重还没到,等到了再打也不迟。” “这样,”郑三满脸失望。 “你且把心放稳了,以后少不了你立功的机会,”梁二补充了句。 郑三被看破心思,嘿嘿的笑。 梁二抬眼,见众兵士都望过来,便朗声大喝:“继续练,今天掉一个汗珠子,明天就少流一碗血,少喝一罐子药。不想死的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兵士齐刷刷的应和。 高昂爽利的声音响彻校场半空。 徐大和徐四正好在边上临时辟出的校场,听得这声音,两人对视一眼。 徐大不愿徐四看清自己心思,极快转头。 再看自家软绵绵的操练,顿觉扎眼。 “没吃饭啊,都给我加点劲,”徐大扯了嗓子喊道。 兵士们这些天跟梁家军比邻,一早就习惯了那边时不时的喊一嗓子。 徐家军中,从旅帅到小兵都没觉得怎样,依旧如故。 反而是徐大这一嗓子,让旅帅们顿时打起精神。 他们赶忙转眼,低声喝令。 相对常年瞧不见一面的徐大,自家顶头上司的话更为重要。 当下,徐家军军容一振,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 徐大这才作罢。 徐四示意旅帅们继续,含笑道:“大兄,既然遇上了,不如过去打个招呼,顺便商量下之后的事情。” “也好,”徐四的提议正中徐大下怀。 两人随即相携过去。 梁二正从校场出来,见两兄弟过来,他讥嘲的看了眼天,道:“我这是眼花了吧。” 徐大用力抿起唇瓣。 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他和梁二的关系,基本一开口便能吵起来。 现下有大事要说,他只能心里默念以大事为重。 徐四笑着摇头,道:“梁司马玩笑了,我们是特地来寻你的。” “寻我?” 梁二眉毛一挑,道:“什么事?” 徐四看了眼周围,道:“这里不方便,还是去府衙吧。” “别,”梁二摆手道:“今天开始,那儿就已经不归我管了。” 徐四眉头一动,道:“可是谢郎君来了?” 梁二含糊了声,道:“到底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语调里已充斥满满的不耐烦。 徐四心知再说下去,这人八成就会火了。 他只得道:“是早前咱们说的事。” “你看,咱们是不是先立个章程,这样底下人也好快速行动起来,早作准备。” 梁二斜眼,见徐大点头,顿时不爽。 “你倒是心急,”他道:“没瞧见城外屯着的几万刘家军?” “你当他们是摆设啊?” 梁二毫不留情的话语和推诿的态度,让徐大瞬时变了脸。 徐四赶忙按住,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道:“刘家那边的确是个问题。” 梁二哼了声。 徐四佯作并未听见,只道:“这些人与司马而言,想来不难,难的事后续源源不断的援兵,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你知道就好,”梁二面色微缓。 徐四道:“所以我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听到这话,梁二不吭气了。 柳福儿送来的粮草和辎重在早前打卫五时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进了衡州,城里连粒米都没有,大军消耗的全是早前带来的粮草。 而今,他手里的粮草只够供应日常消耗而已。 徐四微笑道:“城外平远开阔,此实是我徐家短板,只好有劳司马出马了。” 梁二拧眉。 出兵便会有伤亡,两家结盟,却让他一家出兵,这是何道理? 徐四在他开口之前道:“作为补偿,徐家愿出一千石粮食以为军资。” 梁二眨了眨眼,在心里暗自盘算。 城外的刘家军是一定要打退的,不然这边他根本就不放心去追缴黄二郎。 一千石粮食足够大军吃上一阵子,到时候自家娘子也会再运粮来,谢大也能分身过来。 对于谢大,梁二有一种谜一般的信心。 觉得只要他接手,除了被人从外面打进来之外,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徐四瞧出梁二态度的松动,又道:“大兄此番过来带了几千件制作精良的甲胄,我愿拿出一千件,送与司马。” 梁二呵了声,既然徐四愿意给,那他为何不受。 他示意不远的兵士去叫郑三。 兵士响亮的应了声,一溜烟的去叫人。 很快,郑三便奔了过来。 梁二道:“四郎君要送咱们粮食和甲胄,你赶紧带人过去。” 郑三答应着笑眯眯的看徐四。 一副深怕他后悔的模样。 徐四含笑摇头。 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带什么样的兵。 领头的惫懒,下面的也是这般。 他吩咐其后紧跟着的亲兵,领郑三去库房。 梁二正了正袖管,眯眼见天际飘来的一片乌云,道:“行了,天不好,赶紧回吧。” 他说着转声就往外行去。 “真是无礼,”徐大终于还是破功,一脸气恼。 第四百五十七章 偷袭 “大兄,”徐四以眼神阻了徐大。 徐大这才想起,这里算是梁二的地盘,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保不齐那混账瞬时就翻脸变卦。 到时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兄弟两回去自家院子,徐大这才怒斥一声“竖子,竟然如此欺我。” 徐四倒了杯温浆,等徐大消了些气才递过去。 等他喝了些,才道:“好在梁二答应出兵,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徐大端着杯子,明了徐四之所以让了又让,为得便是要赶在侯泰来前开拔,最好已经开战。 吉州往东便是洪州,再往东便是衞州,那里距离江南已十分的近,几乎只一个夜晚便能抵达。 若两地都能被徐家拿下,就等于两面围住江南。 加上临水一面,就是三面。 照这个情况下去,江南迟早变成徐家的囊中物。 想来这种情形吴家也想到了,所以才想方设法的加入联军,为得便是尽量阻止这种情势发生。 现在他们和吴家争得就是时间。 对此情况,梁二并非不知。 只是他觉得吴家实力有限,江南偏居一隅,便是得了吉州,中间还隔着洪州、衞州,这两城但凡哪个被徐家得着,吉州都落不到吴家手。 再有他一早就与徐四有约,加上得衡州的情分和卫五那事,梁二心里还是偏向徐四。 入夜,郑三来报,粮草和甲胄已经就位。 甲胄他都挨个检查过了,都是好东西,里面并没被人动手脚。 梁二点头,道;“让兄弟们准备好,子夜之后,大军开拔。” “这么快,”郑三有些吃惊。 梁二睨他,道:“收了人家的东西,还不赶紧还了?” 郑三挠着后脑勺,大步流星的跑了。 梁二来到桌案后,看摊在上面的地图。 既然要出兵,那就要快。 尽最大可能打刘家个措手不及。 若是顺利,没准还能在缴获一批东西。 想到这些,梁二心头一阵火热,研究地图的热情越发的高涨。 时间在他的研究中不知不觉流逝,很快便到了时间。 几万大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出城。 此时,二十里外的刘家军还在酣梦之中。 负责打探城里情况的刘家哨探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两张眼皮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他努力睁眼看了看乌压压的城墙,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眯上一会儿。 忽然,他面色大变,手急忙往衣襟里摸。 身后,一阵细风刮来。 哨探只听得一声骨头脆响,而后便就再没有知觉。 一个黑影从树上灵巧落下,与守在下方的同伴快速向前。 天色微明,刘家大营里,伙头兵提着桶子懒洋洋的去附近的河边汲水。 才走到半路,便看到浅浅的河边以匍匐方式缓缓逼近的大军。 火头兵吓得脚软,尖声叫着,“有敌军,有敌军。” 大营里,负责把守的兵士正准备换岗,听得这变了调子的呼喊,顿时精神起来。 梁二见形状败露,索性也不掩饰了,直接命大军疾行,直奔大营。 就在这时,守营的兵士正往那边望来。 看到黑压压的大军,大家都是一愣。 主帐里,刘大郎掀开帐篷,一边系着甲胄一边道:“在哪儿?” 兵士往伙头兵所在方向指去。 刘大郎眯眼望着严阵以待的梁家军,背脊一阵泛凉。 那可是几万大军,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靠到如此的近,就连守营的兵士都没能发现。 这是多么严明的军纪才可以做到。 一瞬间,刘大郎在心里将梁家军对自家的威胁再提了提。 只这片刻,贾先生和一众旅帅等人皆奔了过来。 看到距离如此之近的敌军,众人皆色变。 贾先生环顾周围明显陷入慌乱的兵士,低哼道:“大郎君,还是整军后撤吧。” 刘大郎顺着他目光看了圈,明了贾先生顾虑。 梁家军的突然而至,使得军心溃散,若仓促应敌,此战必败。 刘大郎立刻喝令全军拔营,同时吩咐亲兵把囤积的粮草和辎重全部烧了。 便是拿不走,也绝不便宜梁家。 水边,瞭哨探得刘家军异动,赶忙回禀。 梁二轻扯嘴角,手臂轻扬,淡淡的道了声“杀。” 郑三咧嘴,高扬佩刀,向后喝道:“杀。” 众人鼓足了力气大喝一声杀。 杀意随着这一声呼喝,如潮汐直拍刘家大营之中。 惊得本已生出离意的刘家军皆心慌胆怯。 贾先生等人急忙扶了刘大,章将军牵来他坐骑。 刘大转脸,望着正朝大营逼近的梁家军,低声道:“如此军威,实非我刘家之福。” 贾先生心里喟叹一声,微微点头。 “大郎君快些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单长史和苏长史一左一右架住刘大,将他推上马背。 刘大回过神,挥鞭抽马臀。 健马轻嘶,扬蹄朝外奔去。 将将整军完毕的队伍见状,急忙跟上。 行迹之匆忙,真真是恨不能自己瞬间生出八条腿来。 章将军命人前来马匹,扶了贾先生上去,而后自己也上了一匹,略带护送之意的,陪着贾先生去追刘大。 苏单两人很清楚,当此之时,若是就此殒命,也不会有人理会。 两人急忙忙寻了马,跨上便往外奔逃。 十几丈外,梁家军已经攻来。 其后是兵器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与利刃入皮肉之后的哀嚎。 且那声音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快速逃离而远离,听声音反而越来越近。 苏单两人惊得连头都不敢回,只夹紧马腹,最大程度的催马前行。 如此奔逃了许久,两人终于追上刘大。 此时已距离早前扎营的地方不知有多远。 刘大依着树坐着,看着陆续赶来的兵士,低声吩咐章将军清点人数。 而在大营边,梁二抖了抖已经被血染红了的佩刀,随便寻了块地方坐下来歇着。 郑三带着人把大营里里外外的搜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的,才来回禀,“司马,此战擒获八千人,缴获甲胄三千副,粮食一千二百石。” “倒是不少,”梁二笑道:“这回城里的百姓也有粮了。” 郑三呵呵的笑,道:“还有好些辎重,他们没来得及毁,都便宜咱们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扳回一局 梁二咧嘴。 这两天还真是他的好日子,接连的有人给他送东西。 郑三问:“司马,那些人怎么办?” 梁二思忖片刻,道:“接下来还要再打几仗,你把他们混编进前锋的几个营里。” 郑三啊了声,道:“这些人太怂,冲锋陷阵,怕是不成吧。” “不成就死在那儿,”在梁二心里,兵士就分两种。 一个自家的,一个别家的。 对别家的俘虏,他从来都是冷血淡漠的。 “行,我知道了,”郑三转头去安排。 梁二转眼,见远处有兵士过来。 他站起来,来到大营门口,便见徐四和徐大带着一个旅的兵力过来。 见大营已经被梁家军收拾得差不多,徐四笑着拱手道:“二郎果然骁勇,只一个晚上,便将几万兵马拿下。” “你笑话我?” 梁二斜眼。 两人并肩作战也不是一两天,对方什么斤两都各自心知。 刘家论战力也只与黄二之流旗鼓相当,与梁家军一比,逊色了可不止一截。 见梁二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的意思,徐四道:“我这可是真心话。” “你几时见我与你胡吣?” 徐四很明白,跟梁二讲道理,那就是等着被怼,所以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梁二不过是见了徐大不爽,挑刺,见徐四认真了,他反倒和缓了表情。 远处,郑三带着兵士运大批粮草往城里去。 徐大立时眉眼一动。 梁二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徐大,见状便道:”别想,没你们的份。” 这话说得不客气至极。 徐大不由着恼的拧起眉。 徐四急忙上前半步,笑道:“如今威胁已然清除,不知咱们几时启程?” “不急,”梁二道:“这边还没彻底落定,西边那群也没处理干净,你确定这会儿让我跟你去打吉州。” 他尾音微挑,略带戏谑。 吉州距离衡州也只两三天的路程,若是把刘家彻底打退,先去打吉州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两家之所以联合,目的是为了西边那群正与山林为伍的家伙,要是他们把人丢一边,反而去处理别的,等到柳福儿知道了,肯定发火。 他无所谓,自家娘子定然向着他。 至于徐四…… 梁二咧嘴。 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徐四轻咳一声。 他是见过柳福儿软绵绵,笑眯眯的捅刀子的模样。 若没有必要,他实在不想招惹。 奈何侯泰已经出发,再过些时日便会抵达,到时若还没出兵,定然要打一阵口水仗。 徐四不愿节外生枝,便道:“不然你我兵分两路,你在这边遏住刘大郎,我与大兄领兵往吉州。” “也行,”梁二点头,道:“吉州南城外乃是平川,我派四个先锋营过去,祝你一臂之力。” “多谢,”徐四忙拱手。 梁二摆手道:“不过我可没粮没物,你需得准备粮草辎重。” “这个不需二郎担心,我自会准备齐整,”徐四笑道。 梁家擅长攻城,先锋营尤甚,梁二能派人,还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 梁二点头,转眼瞄到其中一先锋营都尉,便叫来,吩咐他去叫了另几个先锋营都尉一并听从徐四调遣。 徐四笑眯眯的与其见礼。 梁二略一拱手,便去里面忙了。 徐四笑与一众都尉往城里去,商讨夺城之事。 翌日,徐家军便动东门出城。 战船沿水道直奔吉州。 刘家哨探探得情况,急忙奔来回禀。 刘大丢了营地正准备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听闻大军离城,不由大喜。 他急忙叫来苏单两位长史,道:“粮草几时运到?” 苏长史盘算了下道:“永州离这儿有些距离,便是走水路,最快也要入夜才能赶到。” 刘大点头,转头寻到章将军,道:“全军整军,入夜之后,粮草齐备,便准备开拔。” “大郎君,这是不是有些急了呀,”章将军眉头微蹙。 即便入夜时粮草能到,但也需装卸配给。 这样最少也要天明才能安排妥当。 “丢了大营,还失了粮草辎重,你可知道这是何等罪名?” 刘大郎斜睨他道:“将军早年便追随我阿耶,应该很清楚刘家现今的情况。” 章将军垂下眼,没有说话。 很明白他的意思。 刘节度使少年时便得志,家中娇妻美妾,左右环顾。 到如今,他膝下儿孙满堂,嫡庶子嗣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人之多。 刘大是刘节度使正妻所出,按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然刘节度使宠爱美妾,爱屋及乌的便更疼爱庶子。 底下人都看主子眼色行事,自然也要高看美妾与庶子几分。 有时甚至比不受刘节度使看重的正妻还要尊贵几分。 刘大便是在这种情况在之下长大成人,心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刘大神情冷淡的道:“如今家里尚未接到消息,与我们还好些。” 他道:“若不趁着当下做些什么,只怕过几天便是想做也没办法了。” “大郎君过虑了,”章将军斟酌着道:“虽说大人有时略有些不妥,但在大事上,大人从未含糊过。” 他道:“梁家军之名谁人不知,当时那种情形,亏得郎君当机立断,否则我等早已埋骨荒地。” 刘大扯了下嘴角,低声道:“将军去安排吧,不论如何,我总要再试一试。” 章将军领命,退出大帐。 帐外,贾先生捋着胡子,面色微沉。 见章将军出来,他略一颔首,才提步进去。 刘大见是他,忙来迎他入上首位。 贾先生摆了摆手,坐与靠下的位置。 刘大将自己的决定告知,道:“先生以为如何?” 贾先生道:“大郎君,我以为此事不必太过着急。” “先生也觉得不妥?” 刘大面色微变。 贾先生摇头,道:“衡州如今不过是座空城,便是夺回来,也需得耗费许多气力治理。” 他道:“与其从头开始,不如暂且搁置,由得他们去建,日后再寻法子夺回。” 刘大皱眉,道:“先生所言有理,只是我怕其他人借机发难。” “这个好办,”贾先生笑道:“探子不是说有战船往东行吗?” 他道:“咋嫩你不如先仔细探察清楚,若有机会不妨从那边再扳回一城。”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人心 刘大眼睛一亮,急忙转眼。 单长史急忙寻来适才回禀的瞭哨过来。 听得刘大吩咐,瞭哨急忙折返。 第二天,天色微明之时,瞭哨奔回大营。 刘大一夜都没怎么安枕,听得通传,他一骨碌起身,披了外衣来到外间。 瞭哨单膝跪地,道:“禀大郎君,往东而行的乃是徐家战船,船上载满兵士,数目大约三万余人。” “看其行的水道,应该是去往吉州。” 刘大拧眉,道:“看清了?只是徐家军?” 瞭哨迟疑片刻,道:“属下所见只有徐家战船,且衡州城里,梁家军还在盘桓。” 刘大松了口气。 若只是徐家军,那他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他摆手让瞭哨下去,命帐外兵士传贾先生和两位长史章将军一并过来议事。 几人听得徐大转述,也都露出笑意。 于心而论,他们畏惧的只是梁家和徐家联手之后的攻势。 梁家陆战无人匹敌,徐家水攻罕有敌手。 可一旦两军分开,对于水陆皆有几把刷子的刘家而言,便不再是威胁。 几人十分一致,皆同意前往吉州救援。 吃过早饭,刘家军悄无声息的拔了营。 衡州城里,梁二正和郑三商量,打算组织一波强攻,务求一鼓作气把刘大打回韶州。 不想还没等点兵,负责盯着刘家的哨探便来回禀,说刘家已然拔营,往东去。 梁二挑眉,复又呵呵的笑。 让徐家装大尾巴狼,去攻城还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 这回被人盯上了吧。 估计吉州那边也已经接着信儿了。 郑三咧嘴,等哨探退下,他道:“司马,要不要跟徐家通个气?” “自然要的,”梁二道。 那边还有他好几千的兵,徐家人死不死的,他不关心,但自家兄弟,伤一个他可是都心疼的。 梁二去桌案旁,草草写了几笔,将情况简单告知。 第二天一早,梁二点兵。 正准备开拔,就听得守卡的兵士来报。 江南来人了。 梁二呵了声,道:“他倒是能赶时候。” 早前在江陵的见面,梁二对侯泰印象极好,因此他将点兵之事交给郑三,他前往卡口,亲自迎人。 侯泰正立在甲板上观察情况,见梁二过来,忙从搭板下来。 梁二笑着端量他道:“一阵子不见,气色明显有点差啊。” 侯泰苦笑,道:“脚底下踩着的地方被人时时惦记,是你,你能睡得安稳?” 梁二呵呵的笑。 侯泰侧身,让出吴大,道:“这位是吴家大郎君。” 吴大郎笑着拱手见礼。 梁二看过去,第一眼便不喜此人。 他笑意微收,淡淡的拱了拱手。 吴大郎一早便被吴节度使叮嘱过,被如此慢待,他笑容依然不变。 他自以为礼数周全。 却不知,他这样反而让梁二更加讨厌。 在梁二的认知里,明明讨厌还装作甘之如饴的人都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 既然是小人,自然不可交。 他转了脸,只与侯泰道:“你的地方都已经备好了,我让人带你过去。” 侯泰点头,想要再说,却见郑三从后面赶来,显然是有事的样子,便道:“你先忙,晚些时候咱们再聚。” 梁二点头,道;“这会儿我确实有点忙,过两天吧,我让人备上好酒好肉,咱们好好说话。” 侯泰拱手,笑送梁二走远。 吴大郎转眼,见周围没有旁人,这才道:“梁二郎不喜我。” “这不单单是你,”侯泰笑道:“二郎君性子耿直,行事随意。” 他道:“早前我去江陵时便见他对一地郡守驳斥,那话说得,我都替那郡守脸红。” “现而今对大郎你,已经算是客气了。” 吴大郎诧异不已。 这样一个喜怒完全形于色,行事根本随心情的人,到底是怎么领兵打仗的? 侯泰呵呵的笑,示意他登船。 两人立在甲板上,迎着徐徐和风,侯泰道:“二郎君是有福之人,他的不足,他跟前的人能及时填补,且还能将他缺点美化,让众人并不介意。” “你是说柳氏?” 吴大郎道。 柳福儿他是见过的,当初只觉是个寻常妇人,并没觉得哪里不同啊? 侯泰点头。 对吴大郎的不以为然,他只笑笑。 入夜,城西的卡口。 梁家军分批分拨的往外行去。 郑三在前,梁二殿后。 几万大军在天色将明之时彻底离城。 城门发出吱呀的响动紧紧扣上。 窄仄的巷道里,几个身影蹑手蹑脚的往后徐徐的退着。 很快的,几人便退到右侧的一个漆黑巷道里。 正在他们打算折身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下巨力。 几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噗通通的接连倒地。 全四带着几人蹲在这些人跟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搜了个遍。 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物什,这才一人一个的拖走。 待到天明,留守在此地的梁家军开始换值。 全四悄没声的溜进了府衙。 书吏们都认识全四,见他来了忙道:“全府吏可是有事?” 全四点头,道:“这儿现在谁主事?” 书吏们往边上的官房一指。 全四点头,转去那边。 官方里,谷林正在调配药材。 见他进来便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谢长史让我来的,”全四晃到谷林跟前,捡了他切好的山楂片,往嘴里塞。 谷林板着脸,把他手里捏着山楂片抠出来,道:“这里药材紧缺,一片山楂都有大用,你要吃回江陵吃去。” 全四耸耸肩,道:“我倒是想,可惜不行。” 他道:“长史吩咐我在这儿盯着。” 他把谢大交代的事情说与谷林听,又道:“昨晚我逮着四个,审了半宿,差不多已经能确定心向黄贼的人数;” 谷林停了不停捣着的药杵,道:“你想要做什么?” 全四呵笑,道:“还能做什么,把人处置了呗。” 谷林垂眼想了片刻道:“处置不难,关键是定什么罪名。” 他道:“若随意处置了,只怕有心人趁机作怪。” “要是引起城里骚动,就不值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 全四在江陵被柳福儿赋予的权力不小,谢大听之任之。 这么久下来,他行事不可避免的随意许多。 第四百六十章 江南人到 谷林思忖片刻道:“不如把他们圈在城东的院子里,对外便说是在修葺屋舍。” 从衡州过来的人都散在其他三面,城东因着梁家徐家屯兵,反而没有杂人。 “也行,”全四道:“趁着这会儿人还不多,这就把事办了吧。” 谷林叫了一队兵士过来,示意全四带走。 全四拱了拱手,带着兵士前往一早审问清楚的地方。 没多会儿,便把人全都圈在一处。 未免这些人吵闹喊叫,全四将这些人一律绑起,并塞住嘴巴。 另一边,徐四收到梁二来信。 他急忙派出哨探,沿水路打探。 没多久便确认,刘家果然改道东行,意图与吉州兵丁一同夹击。 徐四叫来徐大,将哨探传来的字条交与他看。 徐大惊怒,道:“梁二这小贼,果然言而无信,竟然出尔反尔。” 徐四倒是很淡然。 要知道梁家为助他们夺城,已经派出几千兵士。 虽说其中一半是刘家过来的拂绿,但好歹另一半是真正的梁家军。 有这些战力策应,梁二已是很够意思了,怎么可能还填血肉。 徐四道:“先派两个旅的兵力,拦一拦吧。” “让梁家人去,”徐大想也不想的道。 兵士转身要走。 “不可,”徐四急忙拦住。 徐大拧眉。 徐四示意兵士出去,而后低声道:“刘家只知咱们家,却不知这舱里还有梁家军。” 他道:“我打算将梁家军做为一支奇兵,趁刘家不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随便你吧,”徐大瞪起眼。 他心疼自家兵士,所以想让梁家军去送死。 只是这些梁家军是看着四弟面子才来的,若他反对,自己就是再说,人家也不会听。 但自己的提议就这么被弟弟回绝,徐大这心里有些微妙。 他起身回去自己舱室。 徐四看出兄长生气了。 有心再去说说。 不想才刚出了门口,就被亲兵堵住,道:“郎君,刘家来时汹汹,只派两个旅怕是不成。” 徐四嗯了声,道:“不打紧,只要能阻一阻就好。” 他又补充道:“让咱们的人小心些,若刘家攻势太猛,不必强求,放他们过来就是。” 徐四绕开亲兵,往徐大舱室去。 此时,舱室已经合拢,徐大跟前的亲兵正守在门口。 见徐四过来,他忙拱手道:“四郎君,郎君已经歇下了。” 徐四点头,又在门口停留片刻,听得内里没有半点声响,这才回去。 亲兵一直目送徐四的舱室门合拢,身侧传来舱门开启的声音。 亲兵忙退后半步,恭谨的候着。 徐大望了眼外头,低声道:“真是脾气见长了,竟然连这会儿都等不得。” 徐大冷冷盯了远处一瞬,咣当一声将舱门重又合拢。 开阔的甲板,风声阵阵,吹得桅杆上的大旗飒飒作响。 衡州城外,引得徐家兄弟生出小矛盾的某个始作俑正带着兵士在山林中穿梭。 黄二带着几万大军入林,即便再三注意,也无法阻止人吃喝拉撒的需求。 留下些蛛丝马迹,也是在所难免。 刘大便是根据这些,才一路寻到黄二。 现下轮到梁二。 早前交战留下的痕迹可比黄二留下的明显得多。 梁家军里,只要眼睛没有问题,就都知晓应该往哪儿去。 如此行了两天,大军已深入山林。 残留的痕迹已渐渐消失。 这种情况就只有派哨探四下探察。 如此大军的行进越发的慢了起来。 岳州城里,谢大总算将繁琐厄长的琐事梳理清楚。 他将事务一一交代下去,而后急忙忙的坐船奔赴衡州。 城内,全四盯着饿得手软脚软的众人,道:“我知道,你们不介意吃人肉。” “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道:“不用客气。” 众人互相对望,皆沉默的对抗。 全四扯了扯嘴角,道:“要不我换个条件。” 他道:“你们当中,谁吃一块对方的肉,我便把谁放了。” 众人眼睛瞬时一亮。 全四森冷的呲牙,转身出去。 沉重的加固大门重重的合上。 没等迈步,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嘶嚎。 很快,便有人用力拍门,道:“放我出去,我吃了,吃了啊。” 全四厌恶的皱起眉头。 兵士看了眼重又转过来的全四,把门拉开。 一人立在门口,他嘴角挂血,血滴从嘴角汇聚,蜿蜒流到下颌,最终凝聚成一滴,滴落在已然看不清颜色的襟口。 全四歪头,往里看。 只见地中央,一人歪斜的倒着,周围正聚过去的人见全四看来,都怯懦的往后退步。 全四忍着胃里不断翻涌的感觉,道:“我就说说,还真吃啊。” 他冷声道:“都杀了。” 兵士一早就忍不住了,听得命令忙大声应和,并抽出佩刀,劈手就把门口那人看去。 “你言而无信,”那人瞪大眼,慌忙要跑。 但他岂能快过刀刃。 一个眨眼,那人便已身首异处。 全四亦抽出佩刀,冷冷盯着同样作势要吃人肉的家伙们。 一阵血肉与兵刃的碰撞,全四和兵士们从屋里出来。 擦完了刀,全四道:“扔出城外喂狗。” 兵士们立时答应,并手脚麻利的将人收拾好弄走,还有人打来水,清理地面。 很快的,院子重又恢复昔日宁静。 全四寻了谷林,将事情略作交代。 谷林摇摇头,并没有多说。 黄家军众人吃人肉可以说为遵守军纪,不得不为。 这些人却不是。 全四不过是那么一说,他们便立刻做了,连确认都来不及,显然在他们心里一早就把人当成了能吃的食物。 说起来,这些人比有些黄家军更该死。 又两天,谢大赶来。 听得全四所为,他点了下头,转而问起城里情况。 听说吴家来人,一直居与馆驿,他赶忙前来拜访。 这些天,吴大郎和侯泰被撂在这儿,没人管没人问的。 侯泰本就不拘小节,且还忙着练兵,对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在意。 吴大郎确实从小就被看重着的,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现而今却被如此漠视,这心里别提有多不舒坦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人心之所向 谢大甫一过来便拱手赔罪。 谢大笑吟吟,说话文绉绉的,待人十分温和。 这样的态度,让备受冷眼的吴大郎受宠若惊。 两人互做介绍,相携入内。 谢大深谙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 没多会儿便跟吴大郎打得火热。 侯泰得到消息过来时,见两人已是亲亲热热,浑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他笑着拱手见礼,坐与谢大对面。 谢大很清楚柳福儿夫妻与侯泰关系,待到他坐定吧,便歉疚道:“两位应该知晓,梁徐两家联军所为何事。” “吞人食肉,泯灭人性,此等恶贼便是多活一天都是罪过。” 谢大面带凛意,复又转而柔和,“郎君胸怀百姓,城主心地良善,岂能坐而视之?” 吴大郎微微点头。 他自幼饱读诗书,关于人性的善恶是非远比只为口吃食的百姓强烈。 黄二郎所为已是超出容忍极限,但凡有良知,有底线的人,都容他不得。 思及之此,吴大郎对梁二的怠慢倒也不太计较了。 谢大见状,又起身道:“我在这儿代郎君给二位赔礼了。” 吴大郎急忙起身,道:“长史言重了,我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怎会斤斤计较?” “再说梁郎君离开之前已与我等交代,我们理解。” 吴大郎虚扶谢大,重又落座。 侯泰左右看看,见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索性闷头喝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是谢大终于想起了半天没有吭声的侯泰。 想想而今薄弱的守卫,谢大微笑道:“有件事有些唐突,不知当不当讲。” 侯泰抬起脸,道:“长史有话直言无妨。” 谢大笑,将当下城中只有两千不到的兵士的情况讲与侯泰知晓,又道:“刘家大军正赶去吉州,一时到也顾及不上这里。” “只是我听说刘家情况有些复杂,且黄家还隐在山林中,未免意外,我想,”他顿了下,笑望侯泰。 侯泰已是秒懂。 “没问题,”侯泰道:“二郎归来之前,城里的防务交给我就是。” “如此就多谢了,”谢大起身,拱手。 侯泰摆手,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他略一颔首,迈步出门。 谢大此行目的达成,便也不在停留。 吴大郎心知谢大人才刚来,定然有许多事要忙,也没有留。 谢大出了官驿,便返回府衙。 衡州城外,梁二带着大军沿着瞭哨探得的痕迹缓缓前行。 另一边,徐家与刘家军已经短兵相接。 刘大深知自家短板,每每交战之时,他都将战场拉去岸边。 徐大接到来报,气得眼白多过眼黑。 徐四则微微的笑,来到桌案前,写了回信。 徐大缓和片刻,又跟了过来。 见写着继续如此交战,并夸赞领兵两旅帅,不由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要作甚?” 徐四收了笔,笑道:“大兄莫急,钓鱼总要下足饵料。” 徐大灵机一动,道:“你是想设伏?” 徐四笑着点头。 徐大也跟着笑了起来,“过了今晚便是吉州地界,正好在那之前把后面的跟屁虫解决。” “再以刘大的名义进城。” 徐四点头,道:“大兄所言极是。” 徐大弯了眼,神情里带着些得意。 徐四道:“此时天色尚早,大兄不妨稍作歇息。” 徐大笑道:“也好。” “这两日每每想到后面跟着的那群玩意儿,他如芒在背,连觉都睡不踏实。” 他有些发懒的动了动肩膀。 徐四很识趣,起身往外行。 既然要设伏,便需得布置起来。 梁家军不善水,要想瞒过后面的追兵,船肯定不会停。 这就需要徐家军带着人泅水上岸。 再有梁二送来的刘家俘虏,少数已是孤家寡人,处于哪一方都无所谓,但大多数人家里还有留在南方。 未免这些人通风报信,这两天徐四已将他们家在何处,亲眷几何,都记录在案; 为防有人虚报,徐大采取互报的方式,几下对比。 确认无误,才传一份去了衡州。 言明谁有二心,立时便有人前往。 要害被人捏住,俘虏们顿时老实了。 徐四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至于其他,那就不是他操心的范围了。 好在梁二做事靠谱,派来的人中不乏心思缜密的。 待到徐四离开,便小声安抚俘虏,并道:“诸位放心。待到此战过后,某定会禀明司马,别的不敢说,定将诸位家眷接来,一享天伦。” 俘虏们都很明白,他们的命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不过是草芥,刘家或许会反扑,但那是想要夺城,绝不是为了他们的小命。 而今能被人这般对待,他们一改被动。 “旅帅所说可是真?” 其中一年纪尚轻,看起来还不到弱冠的少年忍不住发问。 那旅帅点头,道:“梁家人爱兵如子,司马尤其如此。只要你等忠心,司马绝不会亏待。” 说到这儿,他又道:“你们知道妫州王郡守吧?” 兵士们有些年纪大的,交际广的,微微点头。 旅帅道:“某早前便是妫州城门吏。” 那些点了头的兵士顿时露出心动的神情。 妫州被梁家所灭,那边的城门吏现在却被梁二重用。 旅帅这是拿自己的亲身实例告诉大家,只要忠心,梁家并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曾经的过往。 旅帅微笑,重又缩回早前的小杌子上。 刘家俘虏们下意识的互望。 毕竟是关系到全家人的性命,大家皆有些迟疑。 其中一虬髯大汉瓮声瓮气道:“俺信你,你说咋办,俺听你的。” 旅帅听他口音,有些动容,道:“你是哪儿的人?” 大汉咧嘴道:“俺家离妫州不远,不过前些年前来了南地。” 旅帅轻呀了声,道:“我守城有些年头,保不齐你我还曾见过。” 大汉点头,道:“某确实见过旅帅,不过那会儿俺还小,旅帅肯定不会留意到我。” 旅帅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 他话里话外透漏着他乡遇故知的亲热。 大汉嘿嘿的笑。 满脸憨厚。 到此时,躲在舱底的所有人再不怀疑旅帅的话。 众人纷纷上前,表忠心。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里应外合 入夜,徐家兵士次第进来,询问谁不会水。 刘家俘虏们皆通水性,虽然不精,但足够游去岸边。 需得徐家军帮忙的只有生与内陆,长在内陆的梁家军。 几近初夏的夜晚,夜风轻柔,将船桨拍打起来的水汽轻送出去。 徐家军和梁家军兵士一前一后的沿着软梯下水。 随着河水哗啦啦作响,一对对兵士接连上岸。 刘家俘虏略微落后一些。 待到几千人顺利登岸,大船维持刚才的速度走远。 几位旅帅各自整军,而后以结伴形势,一个梁家军带着一俘虏,进行短途的急行军。 天色将明时,众人赶到徐四一早定好的地点。 此时,河道上,徐家大船行速越发的缓了。 刘大听得瞭哨回禀,心生诧异。 单长史轻呵道:“该不会是船坏了吧。” 刘大抬眼望来。 单长史惊觉失言,急忙抿了嘴。 刘大道:“再探。” 约莫一刻钟后,瞭哨又来禀,甲板上有人在活动,且有人沿着软梯下去探察。 刘大眉头微动,赞许的看向单长史。 单长史眨巴下眼。 暗道不会吧,这也行。 苏长史上前道:“郎君,这真是天助我等。” 他道:“不如下令强攻吧。” 左右此地距离吉州已经很近,正好可以前后包抄。 刘大有些迟疑,转而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贾先生。 贾先生接收到刘大的意思,道:“徐家富庶,便是吃用亦是非上品不用。” “战船何等重要的战备物资,徐家怎会轻忽?” 他道:“还是仔细探查清楚,莫要轻率。” 这话一出,苏长史顿觉脸面挂不住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他轻率吗? 单长史咧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苏长史。 这位素来爱活稀泥,而今也该让他尝尝被那位驳斥的滋味了。 刘大点头,道:“先生所言不错。” 他叫了瞭哨,道:“再去探。” 瞭哨赶忙又去探。 这一次他是通知了船头船尾两处,让他们探察仔细了。 又过小半个时辰,瞭哨得了两边确定,徐家的战船确实出现了问题,且坏的那个似乎是主帅的战船,而今徐家两位郎君已经转去另外一条战船上。 瞭哨急忙将消息传回。 苏长史气咻咻道:“瞧,我说怎样?” 他道:“真是坐失良机。” 刘大抿了抿唇,佯作没听出其中的抱怨,转而道:“章将军,整军,立刻发兵。” 章将军得令,出了舱室便冲去边上的大船。 随着舵手的操控,战船加足马力,冲向正缓缓驶远的徐家战船。 徐家瞭哨很快发现敌情,大船开始转向,并有兵士在甲板集结,准备迎战。 看起来虽有些慌乱,但并不仓促。 章将军眼望此等情景,咧嘴一笑,打消还存留的一点怀疑。 他摆手道:“从河道包抄。” 旗手向后打着旗语。 很快,四艘战船脱离队伍,分左右两边直逼徐家战船。 并半逼迫,迫使徐家战船不得不向水位更浅的案边靠去。 徐四和徐大面带怒色,徐大更是喝令兵士还击。 投石机划着弧线将大石和火油瓶跑向刘家战船。 随着火箭频射,两方战船皆陷入烟火之中。 章将军呵笑,命兵士灭火,又道:“继续,把他们逼上岸。” 这话才出,便又有两艘船脱离队伍。 如此,徐家战船压力大增。 大船不得不往岸上停去。 搭板快速搭起,徐家军弃船登岸。 章将军等得便是这个时候他喝令全军登岸,追击敌寇。 此仗如此顺利,让刘家军士气大振。 刘大带着两艘战船居后,见形势大大有利与已方,便喝令护卫自己的兵士们一并登岸,协同章将军。 兵士们沿着搭板,疾奔而下。 徐家军在前,仓皇逃窜。 其后,刘家军杀声震天,紧追不舍。 一追一逃,不知不觉远离河道。 终于,徐家军气力耗尽,再无力溃逃。 章将军仰头大笑,喝令兵士以包抄形势,将其围在中间。 正待他喝令将人围剿,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杀声。 章将军大惊,道:“不好,中计了。” 人群里,徐四微笑望着章将军,道:“大兄,计已成。” 徐大朗声大笑,道:“儿郎们,到了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徐家兵士一改早前的狼狈,皆精神振奋,眼放精光。 背后,旅帅带着梁家军和俘虏们包围过来。 看到夹在其中的熟悉面孔,章将军面色微变。 旅帅一举佩刀,道:“杀。” 梁家军们皆做同样动作,呼喝着朝刘家军冲去。 俘虏们略有些犹豫,毕竟此时面对的是昔日同吃同住,同巡逻的同袍。 还是早前那虬髯大汉拔出佩刀,道:“还等啥,杀啊,过了这一关,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凛,想起早前徐四做的事。 众人咬牙,举起佩刀,紧跟着冲了上去。 徐家与刘家兵力本就伯仲,但徐家不善陆战,在面对刘家时,总会吃点小亏。 而今有了梁家军助阵,那一点微弱的不足瞬时被弥补。 如此厮杀了一天,大战与夜色阑珊之时落下帷幕。 刘家惨败,章将军不敌,身中数刀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梁家军为此付出了近千人性命。 相比之下,徐家足足付出近半兵士的性命。 短暂休整,徐四道:“此地距离吉州城不远,旅帅可否行陆路,与我等之前,扎营与城外?” 旅帅点头,招呼所有人这就出发。 待到梁家军走远,徐四方才叹气道:“梁家军实在骁勇,徐家相差实在太远。” 徐大皱眉。 只觉这话十分刺耳。 “便是骁勇又如何?” 他道:“我淮南多水里,他梁家军赶来,定让他们进水里喂鱼。” 徐四适才不过有感而发,听得徐大这么说,他道:“是我失言,长他人志气。” 徐大表情和缓,道:“我知你与那对夫妻交好,但也要把握尺度。” 他道:“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我两家早晚有对上的时候。” 徐四点头。 这种情况他其实一早就想到过,只是他实在不忍割舍与柳福儿的交情。 第四百六十三章 短兵相接 短暂休整过后,徐四带着人先去河道。 此战刘大并没有跟来,徐四一早就有预料,留了人与水中。 此时待到已经有结果了。 徐大则看向一早被留下来的虬髯大汉,道:“你当真能行?” 虬髯汉子一拍胸脯,道:“你放心,俺保证完成旅帅交给俺的事。” 徐大听得这话,目光微闪。 徐大睨他一眼,带着人往河道去。 大汉挤了下眼,跟在后头。 待到河道边,正看到刘大横刀与颈上。 贾先生与单长史在旁苦劝。 刘大惨然一笑,道:“两位不必劝了。” “主帅被擒,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他道:“阿耶迫于族里压力,才命我带兵与前。我了解他,而今这般,他非但不会带人来救,反而还会怪我无能。” “我不孝,不能给阿娘争气,也只能尽了本分。” 他言罢,用力一划。 锋利的刀刃瞬时割破颈子,鲜血从伤口喷溅出来。 “郎君,”单长史与贾先生面色惨白的惊呼。 听得他那一番话的徐四轻叹了声。 身为嫡长,却要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悲哀。 徐大意味不明的看了他已眼,转而盯着已经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刘大,摆手。 兵士们立时下水,与一早埋伏下来的徐家军汇合,将船上的一干人等擒获。 贾先生随着兵士来到徐家兄弟跟前,他强行站定了道:“老朽有个一不情之请,还请两位郎君应允。” 徐大反问:“先生怎么称呼?” “某姓贾,”贾先生道。 徐大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 早就听闻,刘大近前有位贾姓谋士辅佐,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 徐大面上带出笑意,见贾先生手被绑,忙厉色道:“怎滴对先生如此无礼?” 他忙上前,作势要解。 贾先生让过,道:“郎君不必如此。” 他道:“某不过一老朽,当不得郎君如此。” “先生太过自谦了,”徐大笑意盈盈,半点也不介意贾先生刻意拉开的距离。 “晚生久仰先生久矣,不想今日竟在此地相见。” 贾先生扯了下嘴角,有些无动于衷。 “先生,”徐大还要再说,徐四扯了扯他。 贾先生看了眼徐四,转脸随兵士往俘虏堆里走去。 徐大皱眉道:“你拦着我作甚?” 徐四低声道:“他前主才刚死于面前,便是有心再投,也不好在此时。” 他道:“大兄不如派人将刘大尸身妥善送回刘家。” 徐大嗯了声,示意身边的亲兵去办。 徐四则去吩咐兵士换上刘家甲胄,他们必须在城中得知消息之前赶去,与梁家军配合,顺利进城。 兵士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是另一番模样。 徐四带着半数兵力往刘家战船,以全速直奔吉州。 衡州城外的山林里,梁二终于寻到黄家军现下的落脚点。 这次黄二郎吸取早前的教训,确定在此落脚之后,他竟然命兵士垦荒种地。 梁二等人过来时,瞭哨来报,其田里的庄稼都已经钻出小苗。 田里还有兵士在除草翻土,瞭哨担心惊动,只远远看了眼便回来。 郑三正踌躇满志,听得这样情况,他问梁二,“司马,还打不?” “不打来这儿干嘛?” 梁二瞪眼。 便是他们已经改变,也无法抹灭早前做下的事情。 整整一个城池,那是有多少人家,全都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梁二抬眼,透露茂密的缝隙看隐约透漏进来的天光,道:“入夜行动。” 郑三低应,吩咐底下人进入战时。 梁二寻了块地方,闭目小憩。 其他人见状也都赶紧抓紧时间歇息。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四周的光线越发的暗了下来。 梁二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郑三估摸了下,道:“应该戌时了。” 梁二低应了声,道:“让大家都填饱肚子,待会儿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 郑三转眼,见大家都翻出胡饼炒面,一股脑的往嘴里填。 又过一个时辰,梁二起身。 一早准备好的兵士急忙跟着起来。 甲胄碰撞的飒飒声响随夜风传扬出老远。 黄二郎甚是警醒。 他一下子从木头搭设的榻上起身,低声道:“外面可是有声音?” 候在外面的兵士侧耳听了听,摇头道:“不曾有声。” 黄二缓缓躺下,却总觉得心砰砰急跳。 他索性起身,来到外面。 为了不引人注意,黄二一早就规定,入夜之后不得点火。 此时,他立在这里,面前是一片漆黑。 他闭上眼,以耳朵捕捉周围的所有动静。 几里之外,前锋营解决趴在树上的哨探,又继续向前。 梁家军紧随其后,以最小的动静潜入黄家军大营之外。 这厢,黄二忽然睁开眼道:“点火把。” 候在边上的兵士急忙掏出火折子将一直插在旁边的火把点起。 明亮的火光顷刻将周围照亮。 黄二郎一把抄起火把,出了大营。 正准备动手的梁二止了身后众人。 郑三半匍匐在地上,小声道:“他该不会是发现咱们了吧?” “不会,”梁二的眼睛随着茫然四顾的黄二郎来回移动。 “他若知晓,这会儿就该备战,而不是跟没有苍蝇似的乱晃了。” 郑三松了口气,转眼见黄二郎重又进了大营。 片刻,火把熄灭。 为求稳妥,梁二特地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命大军继续前进。 几万人缓缓将大营为主,正待进入之时,大营里忽然火光通亮。 兵士们皆从营帐里钻出,快速结集成队,挽弓持盾,十分有序。 梁二见状不由笑了。 看来早前他出来那一遭便是发现异常。 早知道自己就不费那个劲,直接强攻了。 他长臂一挥,梁家军们呼喝着奔了进去。 箭矢如雨频频射来。 只是两方实在太近,箭矢的威力实在有限。 与之相反的是,梁家军们手持的是不长不短的枪。 以两军现下距离,一个探身便可以刺伤敌人。 黄二见状不妙,忙大喝弓箭手弃弓,改用刀。 两个回合之后,两军进入惨烈的肉搏。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交托府务 夜色如墨,大家皆视线不明。 只闻得空气中越发浓烈的腥味。 天空现出一点微明,晨曦从枝丫间浅浅的投了进来。 借着这点光线,黄二郎这才看清自家情况。 此时他的兵力已被梁家军灭的七七八八。 尚有的小部分虽还在抵抗,但双拳难敌四手,落败也是早晚的事。 黄二郎看得眼角几乎崩裂。 这些是他经营了几年,才训练出来的精兵。 而今都被梁二毁了。 他恶狠狠的瞪向梁二。 梁二劈手将近前的兵士看到,转过头来,朝他一乐,调转方向,向他走来。 途径正与梁家军交战的兵士,他便顺势一砍,将人劈倒。 黄二郎眼见他这般,不由用力错了下牙,握着精铁所制佩刀的手猛地收紧。 一旁,尚大与申四配合着挪到近前。 尚大将靠到近前的梁家军挡开。 申四道:“二兄,时不我与,还是撤吧。” 黄二郎没有答应。 他望着成片倒下的兵士,心在滴血。 此时,梁二已靠到几人半丈开外的位置。 郑三与一干亲兵从四面汇聚过来。 眼见三人就要被包抄,黄二只得微微点头。 尚大和申四露出一点喜色,急忙喝令兵士后撤。 黄家军一早就已有退意,只是几位将军皆拼死抵抗,他们自然不敢懈怠。 现下听得命令,众人立时用力全身的力气,挡开敌手,拼命向后退去。 万余兵士如潮汐,极快的退入山林之中。 郑三来忙道:“怎么办,还追不?” 梁二思忖一瞬。 黄二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需再推一把,便会将其彻底摧垮。 梁二长途跋涉,费尽周折,不就是为了这个? “追,”梁二冷声道。 “得令,”郑三答得响亮。 一挥手,便带着几万梁家军嗷嗷的追了上去。 梁二环顾一圈,断枝残叶上,躺着无数的痛苦呻吟着,或半死,或只余出气的兵士。 梁二叫住落在后面的百余人,道:“把这儿收拾一下,照顾好自己人。” 兵士们转回战场,把半死的捅死,把自家同袍或扶或抬出来,单独安置。 梁二疾步向前,追上大部队。 日头渐渐高起,林中的视野也随着开阔许多。 郑三带着一干身手灵活的精兵在前,将对军落后的兵士一个个解决。 黄二等人明知后军被梁家军步步蚕食,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吉州。 徐家军伪装成刘家军骗开城门,没费多少气力便将城拿下。 徐大很是高兴。 他一来便有这等战绩,不用想,回去之后,族内长辈会把功劳按在谁头上。 徐四安置完府衙内的一切琐事,确定城里的一应事情妥善运转之后,来寻徐大。 “大兄,这边事了,咱们还是尽快折返吧。” “去哪儿?” 徐大皱眉道:“衡州?” 徐四点头。 “太急了吧?” 徐大道:“这边才刚接手,好些事情都还没料理明白。” “不说别的,卡口防务,这些总得布置妥当吧?” “大兄所说我已经交代下去,”徐四道:“至于这里的防务,我想让王都尉来负责。” “他?” 徐大第一个反应便是徐四想要扩张自己势力。 徐四点头道:“早前运粮时,我与他共事过,发现他不止领兵,对繁务也有些心得。” 他道:“你我到底不能在此长留,有他在此,好些事都可以机变处置。” 徐大定睛看徐四。 见他神情坦荡,眼神澄澈,点头道:“你看着办就是。” 王都尉一直跟着徐大,对他的能力徐大也是清楚的。 徐四笑道:“那我这就去给他写信。” 徐大止了他,道:“还是我来吧。” 他补充道:“族里还在等着这边的消息,我正好一并说了。” 徐四微笑道:“也好。” 他转身出去。 徐大轻吐了口气,转去书案后。 徐家的回信很快,告知徐大,王都尉已经在来的途中,不日就会抵达。 徐大将消息告知。 徐四便着手整军。 没出十日,王都尉便赶了过来。 徐四正巧在卡口巡视,见是徐家来的船,便迎了过去。 王都尉立在甲板上,见他来,忙奔下来行礼。 徐四扶住他,道:“你可来了,再晚几天,我可就压不住梁家那群人了。” 王都尉道:“刘家因着刘大之死,集结大批兵力与洪州,封锁卡口,我从澄水绕路过来的。” 徐四眉头微动,道:“洪州兵力如何?” “听说已屯兵六万,其后还有援兵陆续抵达。” 徐四低下头,想了会儿,面色发沉。 王都尉小心睨他,不敢打扰。 半晌,徐四抬眼,笑道:“看我,竟然忘了正事。” 他带着王都尉来到府衙。 徐大正在批示公文,见王都尉过来,便搁了手里的文书。 王都尉单膝跪地,拱手见礼。 徐大笑吟吟从案几后起身,扶了他起来,道:“此行可还顺利?” “托郎君洪福,顺利得紧。” 王都尉露出恭谨中略带亲近的笑容。 徐大笑着拍拍他肩膀,道:“顺利就好,”他指了案几上的公文,道:“你来了,我就轻松了。” 他道:“这些日后可都是你的活计。” “我,”王都尉惊讶。 早前来时,家主只说让他统领军务,务必将吉州守住。 徐大点头。 “我怕是不成吧,”王都尉面带难色。 “你就不要谦虚了,”徐大道:“你的本事我还不知晓?” 他道:“适当的谦虚是好,但也要适度,过了可就不美了。” 王都尉嘴唇翕翕,看看徐大,又下意识的看向徐四。 徐四上前解围道:“大兄,他这是一时喜得昏了头,还没搞清楚状况。” “且让他缓缓。” “也好,”徐大笑道:“你的房间一早就收拾好了,过去歇歇,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王都尉低低应声,随着过来带路的兵士出门。 徐大待到王都尉远去,这才与徐四道:“不然给他配两个机灵的书吏吧。” 他道:“这些事情实在厄繁,他又要顾着练兵,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大兄所言极是,”徐四笑应。 第四百六十五章 遁逃(月票加更!) 入夜,徐四忙完琐事,来到王都尉暂居的院落。 王都尉正在院里练枪,见他过来,忙开门请他进去。 两人信步来到院子边上的花架下。 那里摆着石桌和石凳。 谢过王都尉烹茶的提议,徐四道:“大兄今日所提,你为何不受?” 王都尉垂下眼,盯着落在地上的枪杆,道:“郎君是知道我的。” 他道:“我这人说得好是恩怨分明,说得难听点便是锱铢必争。” “治理一城需得行事大气,肚里要宽大的能行船,”他道:“这种小肚鸡肠的性子如何能行?” “你太妄自菲薄了,”徐四道:“若是早前,你这性子或许还真不适合,但现在不同。” 他道:“而今战乱频频,徐家便是想要抽身世外也是不能。” “可徐家只固守淮南一地,便是连年丰收,所得也有限。” 他道:“而今的徐家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出力,为徐家的兵士们多添一片甲胄,多分一块胡饼。” 王都尉抬眼,道:“四郎君,这次我能来,是你举荐的吧?” “是谁并不重要,”徐四打断他道:“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他道:“你不会希望一辈子都将自己埋与人后吧?” 王都尉低下头,半晌他道:“好,这差事我接了。” 徐四露出笑容,道:“这就对了。” 他起身告辞。 王都尉忙低声道谢。 徐四拍拍他,没有说什么。 王都尉一直目送他走远,方才回去院中。 第二天,王都尉寻到徐大,表明自己态度。 徐大将府衙印信交与他,一脸欣慰的道:“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王都尉恭谨的拱手,道是。 徐大含笑,正准备说些什么以作拉拢,就见徐四快步从外面进来。 他猛地打住话头,迎上去,道:“准备好了?” 徐四道:“大军已经集结,只等大兄过去。” 徐大点头,转而向王都尉略一示意,道:“我留下两万兵士,助你守城,余下的我带去衡州,若有不对,立刻回报。” 王都尉领命,恭送两人。 大军从东城门离开,直奔衡州。 而在衡州城外的山林里,黄二和尚大等人正在狼狈逃窜。 一连半月,他们吃不能踏实的吃,睡不能安稳的睡。 可就是这样,他们的兵力还在骤减。 到现在,能跟上的也只有五千余人而已。 多年筹谋,而今竟然落得如此境地,黄二郎的心情可想而知。 尚大安顿了余下兵士,一脸疲惫的来到近前。 黄二郎睨他一眼,淡淡的道:“大兄可有怪我?” 尚大侧眸,道:“怪你什么?” 黄二郎没有言语,只看向不远处兵士手里拿着的肉干。 尚大眼神一晃,别开来道:“当时那种情形,你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 黄二表情微变。 要知道,尚大一早就反对这事,为了不让黄二郎继续错下去,他还连番写了好几封带着谴责意味的来信。 尚大看他一眼,明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我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但却是可以过命的。” “所以在我心里,不论你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但其他人不行,”他道:“没出这事之前,江陵离咱们多近?我曾经几番试探,可那柳氏脸半点进犯的意思都没有。” “现下他们却和从来没有往来的徐家联合,一同来打我们。” “那是他们沽名钓誉,”说到这个,黄二郎有些激动,他打断尚大,道:“你当他们不想打咱们吗?” 他道:“不过是缺个借口而已。” “现在,我给了他们借口,他们还不赶紧跑来分一杯羹?” 尚大皱着眉头,看黄二。 黄二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道:“若他们当真有明面说得那么高尚大义,那为何不把衡州岳州还给刘家?” 黄二郎瞪着眼睛,脖颈和脸皮都泛起了潮红。 尚大深吸了口气,不想与他再有争执。 一直侧卧在一旁的申四努力克制想要展腰的念头,动也不动,好似已经睡了过去。 黄二郎粗粗的喘了口气,道:“抱歉,适才是我激动了。” 尚大浅浅的扯了下嘴角,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益。” 他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他将身体往下蹭了蹭,找到个比较舒服点姿势,闭上眼。 黄二郎的心情还是如接连拍打上来的海浪,一波接一波,许久不能平复。 只是他是一军统帅,又是在当下军心极度不稳的时候,适才那样已是很不应该。 黄二郎微微向后仰,让身体倚着树干。 周围变得越发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发出的刷剌剌声响。 半里开外,郑三和瞭哨们悄悄往前挪腾。 等能看到黄家军驻地之后,郑三派其中一人回去禀告。 梁二看了看天色,道:“与郑都尉说,再过一个时辰强攻。” 瞭哨不敢耽搁,急忙回去禀告。 郑三很是兴奋,命瞭哨四下散开,随时观察敌情。 一个时辰,与一心要取黄二首级的郑三来说,十分漫长。 但对于逃亡的黄家军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梁二带着万余人很快赶来。 梁二问郑三,“情况如何?” 郑三指了指里面道:“都睡着呢。” 梁二一咧嘴,手向两边轻摆。 兵士立刻分成三个队列。 梁二伏低身体,静等着所有兵士到位。 而后他缓缓拔出佩刀,猛地喝了声杀。 梁二声音清朗,大声长喝时,穿透力极强。 黄二郎瞬间从地上惊跳起来,呼喝道:“敌袭,敌袭,都起来。” 残余的黄家军们此时最怕听到的便是这话,当下都吓得变了脸色。 郑三等人举着佩刀,呼喝着冲进战战兢兢的拿着刀,却辨不清敌人到底从哪里来的人群里。 一阵如同砍瓜切菜的打发,黄家军如同被割倒的韭菜,眨眼就倒了一片。 尚大眼见情况不好,一把扯住想要与梁二拼命的黄二郎,道:“走啊。” 黄二郎挣扎着不肯依从。 尚大道:“老四,带你二兄走。” 申四急忙应声,抱住处于失去理智边缘的黄二郎,趁着视线不明,闪入山林。 第四百六十六章 探底 小半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 尚大半倚着树干,手拄佩刀,气息杂乱微弱。 梁家军点燃火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场地照得通亮。 梁二徐步来到近前,淡声道:“食人之时与你无干。” “但你与黄二一道,便只能一并处置了。” “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就留你个全尸,”他道:“你自裁了吧。” 尚大咧嘴,低低笑了两声。 一缕鲜血从牙缝中溢出,快速滴落。 梁二皱眉,显出些不耐烦。 尚大细细喘了两口气,道:“从我随二郎起事那一天起,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想过今天的情形。” “我以为我可以坦然,可真的面对,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怕死。” 梁二摩挲着刀柄,面颊微抽。 显然已在耐心告罄的边缘。 尚大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梁二翻了个白眼。 暗道他怕不是封魔了,竟然求到他头上。 尚大说完,忽的笑了。 “其实也算不上求,“他道:“毕竟那孩子与你家也有渊源。” “你是魔怔了吧?” 梁二冷声道。 尚大道:“我把那孩子留在岳州。”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编的十分精致的璎珞道:“你将此物挂与东来坊公告牌楼之下,只会有人来寻你。” 梁二盯着他,没有动。 尚大看着他,眼底流露丝丝恳求。 梁二却不为所动,只问:“那孩子是谁?” 尚大气力几乎耗尽。 他微微晃了晃,又急忙稳住,道:“她是你阿嫂的亲妹。” “谁?” 梁二不可置信的问。 尚大勉强挤出一点笑,张了张嘴,却只吐出最后一口气。 手臂没有支撑,颓然落下。 璎珞从手掌翻滚而出。 梁二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璎珞接住。 郑三瞄了眼玉佩,道:“司马,黄二郎和申四没寻到。” “他跑不远,”梁二回过神,道:“把瞭哨撒出去,就是把这林子翻个个,也要把人寻到。” 郑三领命,带着人入了山林。 梁二低头,仔细看璎珞。 他与这些女红半点不通,柳福儿跟他相差不多,他平常的穿戴都是赤槿置办的,虽然也很讲究,但照比他手里这个,还是差了些。 梁二撇嘴。 那位王妃倒是想得开,这么快就改弦易张,且瞧模样,还挺心甘情愿的。 山林里,有呼喝声传来。 梁二将璎珞收入袖袋,疾步赶去。 衡州城外,看到立于城墙上的守军,徐家兄弟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徐大冷声道:“我若没眼花,那上面的该是吴家的人吧?” 徐四点头,见徐大面色不善忙道:“大兄莫急,想起其中别有缘由。” 徐大睨他一眼,道:“我应该说过吧?便是亲近梁家,也要有分寸。” 他语调微沉,很有些意味的道:“别忘了,你姓徐。” “大兄这是何意?” 徐四便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变脸。 徐大轻喝一声,转开眼。 徐四用力抿唇,半晌他压住火气道:“这城是梁二花了好些心思,我相信他不会傻的给旁人做嫁衣。“ “就这样?” 徐大嘴角微撇。 “就这样,”徐四一脸肃容道:“我可以对天起誓。” 这话一出口,就不是简单的口角了。 徐大顿时缓了神情,温声道:“大兄并不是不信你。” “只是家里人多是非也多,更有人整天巴巴盯着,就希望你我犯错。若不谨言慎行,定会留下把柄。” 徐四垂下眼,脸部线条转柔,道:“多谢大兄提点,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徐大点头,复又转头看城墙。 不知何时,侯泰已经立于上头,见两人望来,他微笑以对。 徐大顿时皱起眉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转了身,回去舱里。 徐四露出斯文儒雅的笑意,向侯泰拱手。 就如面对世交好友一般。 侯泰拉平嘴角,盯着徐四。 半晌,他示意兵士放行。 大船缓缓入城,徐四又拱了拱手,待到离开城墙,方才回去舱室。 另一边,吴大郎闪出来,道:“这个徐四还真是个人物。” 侯泰微微点头。 从打先皇时期起,徐吴两家就时常短兵相接,到现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至于折损的兵力,大约都是算不清的。 可就是这样,徐四还能毫无芥蒂的与自己笑着施礼。 这样的城府,这样的胸怀,当称雄主。 吴大郎望着只能看到一点影子的徐家战船,道:“他们怎滴还回来了?” 侯泰醒过神,笑了笑,道:“徐家胃口大,区区一个吉州怎能满足?” “要想夺得其他城池,非得梁司马帮忙不可。” 吴大郎鄙薄的呵了声。 侯泰道:“徐家与我是敌非友,大郎回去需得万分小心。” 吴大郎道:“放心,我省得。” 侯泰点头,想了想,又笑了。 “这里到底是梁家地盘,或许是我想多了。” 吴大郎眨巴下眼,但到底不敢轻忽,又与侯泰说了两句,便回去馆驿。 另一边,在打听到侯泰不过是暂时帮忙守备之事之后,徐大与徐四道:“吴家没有领兵帅才,唯一依仗便是侯泰。” 他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些许兴奋之色,道:“这里到底是梁家地盘,他行动难免不便,不如……” 他两眼显出精光。 徐四忙道:“大兄不可。” “为何?” 徐大不悦皱眉。 徐四道:“大兄也说了,这里是梁家地盘。” “梁二的脾性,我最知道不过,”他道:“若他知道咱们在这儿对侯泰动了手脚,我敢保证,他定半点情面不留的跟咱们宣战。” “不会吧,”想到跟梁二那狗脾气,徐大心也有些突突。 徐四点头,道:“肯定会。” “行吧,”徐大蔫蔫的坐回椅子里。 徐四微笑道:“大兄莫急。” “不论如何吴家军都在那里,”他道:“如今我们也算盟友,相互切磋总是可以的。” “你是要探底?” 徐四笑着点头,道:“几次交战,大家各有胜负,侯泰擅长布阵用兵,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一探。” “好主意,”徐大抚掌大笑。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有条件的帮忙 策略定下,徐四来到吴大郎下榻的馆驿。 听说徐四来意,吴大郎有些迟疑。 徐四含笑道:“你我两家一直互通有无,我本想正好有这个机会,互相切磋一番。既然大郎君不愿,那便算了。” 他起身欲走。 吴大郎却动了心。 但他强自按住,含笑送了徐四出门。 待到傍晚,侯泰回来,他便将徐四提议告知,又道:“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借机摸摸徐家的底。” 侯泰喝着浆水,考虑半晌道:“这事咱们不能应。” “为何?” 吴大郎急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上赶着,咱们为何不用?” 侯泰摇头道:“这对咱们是机会,与徐家又何尝不是?” 他道:“咱们这次带来了家里大半兵力,若有闪失,该如何是好?” “徐四郎说只是切磋,当不得真的,”吴大郎道。 侯泰笑了。 “大郎你没上过战场,有些情况不甚明了。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有时候事情的发展都不在统帅的掌控里,”他道:“万一这一次,场面失控,兵士白白折损,该如何?” 吴大郎薄唇紧抿,没有吭气。 侯泰又道:“便是这些情况不会发生,我也是不赞同的。” 他道:“早前交战,两方统帅都在阵中或后方操控战局。” “而今走到近前,两方面对面,”他道:“徐大和徐四都不是庸才,万一被他们洞悉我用兵习惯,可就麻烦了。” 听了这话,吴大郎顿时歇了心思。 他想要探对方的前提是对方无法看破自家。 既然侯泰如此说,那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侯泰一笑,有着一点小小狡黠。 他起身往外去。 吴大郎忙道:“这个时候了,你要去哪儿?” 侯泰道:“徐家既然有力没地方使,那我就给他找点活干。” 他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直奔不远的府衙。 谢大还在那儿忙活,见侯泰过来便道:“可是城外有事?” 侯泰摇头,将徐家提议说了,又道:“我带来的兵士都派去几个城门了,哪儿有兵陪他玩。” 谢大目光微转,洞悉他的来意。 但他并不说破,反而道:“你说与我,是什么意思?” 侯泰嘿嘿的笑,道:“他们闲得难受,长史何不帮帮忙?” 谢大道:“你这算盘打得是真好。” 他道:“得罪人的活都让我来干。” 侯泰咧嘴,道:“你后面有两个大山,便是得罪了,他们又能奈何?” 在侯泰心里,不论梁二还是柳福儿,就没一个好惹的。 谢大又是柳福儿的妹婿。 有这等关系在,徐家两兄弟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怎么样。 谢大笑着摇头,道:“你便是再戴高帽子,我也只帮你一次。” “一次就行,”侯泰要求倒是不高。 他起身,一拱手,阔步出去。 谢大盯着案几片刻,起身往徐家下榻的馆驿。 徐大正与徐四说吴家。 一天时间,吴家那边还没有动静,想来是不会应战了。 门外兵士回禀,谢大来访。 徐大皱眉道:“他怎滴来了?” 徐四脑筋一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起身,迎到门边,见谢大撩了帘子,信步进来。 见徐四就在跟前,忙拱手见礼。 徐四回了一礼,待到他与徐大见过礼,才引他坐与自己对面的位置。 兵士上了新鲜温热的浆水。 谢大点头谢过,品了一口,道:“这是三合浆。” 这是宁家家族秘方,每年只流于世家几瓮而已。 谢大年幼时,曾在长辈那里尝过这味道。 徐大点头,道:“郎君好见识。” 谢大笑了笑,搁了杯子,开门见山的道:“两位,此番我过来,乃是有不情之请。” “郎君但讲无妨,”既然回来了,徐大就做好了被差遣的准备。 谢大微笑,道:“郎君进城时应当看到城中情形。” 徐大和徐四皆点头。 这城里只有早前全四掩人耳目,才带来的一干百姓。 若只是一个小集,这些人已足够。 但衡州是城郡,且还是十分要害的城郡,要想让这里正常运转起来,至少要五千人以上。 现下的这点人实在不够看。 徐大道:“我已与岳州联系过,那里有人愿来,只是路途遥远,他们拖家带口,实在耐不得迁徙之苦,我这里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船只。” “所以……” 徐大抱歉的笑了笑。 把人家的精兵当运送人口的劳力,这事确实有点不太妥当。 可谁叫他们和吴家互不对眼,他也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徐大则觉得自家受了侮辱,脸色立变。 徐四见情况不妙,忙接口道:“此事不难。” 徐大立刻看向徐四。 徐四向他递了个眼色,道:“只是我们才刚从吉州过来,那边情况还有些不稳,而且刘家在洪州集结大批兵力。” “我是怕,万一我等走了,那边又有个什么情况,我等距离慎园,怕来不及折返。” 他含笑望去,其意十分明显。 谢大咂了下嘴。 这是干活之前,先报出工钱啊。 要是他不答应援助,他们肯定也不会去了。 谢大道:“我明白四郎君的担忧。” “只是司马正在清剿黄贼,几时回返,谁也说不好,”他道:“我若现在答应你,万一失言就不好了。” 徐四闻言,微笑的靠住后面椅背。 大有不答应便不动弹的意思。 谢大定神看他。 谢大这些年一直操控府内外的一干事务,威严还是有一些的。 尤其他两眼微沉,面色冷凝之时,更是渗人。 徐大都有些坐立不定,徐四却还淡淡然,老神在在的。 到此时,谢大终于打起了精神。 早前柳福儿一直对徐四赞誉有加,谢大也曾将其参与的事迹套与极深。 自忖绝对处理的比他更好。 所以对徐四并没有太多的重视。 但现在,徐四只在瞬间便提出与己方很是有利的条件,这无疑是给了谢大一个迎头暴击。 谢大暗自调息两下,露出一丝笑意。 “好在城里还有吴家友军,想来危急之时,他们也会伸出援手的。” “长史所言极是,”徐四含笑,举了面前的杯子。 谢大将自家面前的也举起来,略一示意,便仰头干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枭首任务 翌日,徐家大军重又出城。 侯泰立在北城门,笑眯眯的送一干人等出城。 徐大带着人送徐四,见侯泰这般,气得暗自磨后槽牙。 徐四向徐大拜别,道:“大兄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他道:“日子还长,总有机会。” “我有分寸,”徐大道:“你此去,务必尽快折返。” 他道:“虽说有谢大作保,但那毕竟是吴家的兵,关键时他亦做不得主。” 徐四点头,登上战船。 兵士将搭板撤回,随着船帆转向,战船荡入河道,往北方行去。 侯泰静等战船远去,才下来卡口,拱手道:“大郎君,可要某派人护送你回去?” “不劳烦了,”徐大冷声说了句,转头就走。 侯泰啧了声,还想再说。 跟来送行的谢大转过脸,朝侯泰摇了摇头,道:“好了,再说就过了。” 侯泰只得收声,很有些悻悻的模样。 谢大道:“好处占尽,可不是什么好事。” 侯泰顿时警醒,他拱手道:“多谢长史提点。” 谢大摆手,道:“你我两家是何交情,都尉客气了。” 侯泰憨憨的笑。 衡州城外的山林里,梁二与郑三缓步上前。 距离两人不远的一处断崖边,黄二郎小心又谨慎的往后退着。 身前,申四歪斜的倒在地上,右腿诡异的弯着,浑身微微发抖。 “黄二郎,能不能硬气点,”梁二讥讽的掀着嘴皮道:“拿出你造那个什么砦的勇气。” “把一万来人锤成泥都面不改色,怎么这会倒怂了?” 黄二郎闷不吭声,只盯着与梁二的距离,以余光观察身后地形,努力拉开两方距离。 梁二又往前,来到申四跟前。 申四手按在佩刀上,才想抽出,就被郑三先一步踩住。 粗粝的鞋底压住申四的手背,并大力碾踩。 申四凄厉的哀叫一声,挣扎着想要把手从刀柄上挪开。 一不小心扯到腿伤,登时疼得他翻白眼。 郑三嗤笑,松了力道,又在申四抽手之时,脚尖一勾,将佩刀横踢出去。 唯一的护身之物就这么没了,申四面色泛白,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黄二瞄了眼距离自己只有两步开外的佩刀,眼珠微转。 梁二呵呵一笑,继续往前。 娘子可是一早就有吩咐,枭首这事必须他来的。 梁二慢悠悠的往前行着。 黄二盯着他看自己,如同看死人的目光,不由胆寒。 梁二将佩刀抽出,随意晃了晃。 黄二费力的咽了口唾沫,道:“梁司马,你好歹也是马上扫千军的汉子,这么欺负我有意思吗?” “呦,”梁二怪叫一声,道:“那你要如何?” 黄二指了指佩刀,道:“你我打过一场,我若输了,不劳你动手,自裁便是。” 梁二想了想,道:“也是,你这人太恶心,杀你脏了我的刀。” 他将刀放回鞘中。 黄二上前半步,指了指地上的刀。 梁二笑眯眯点头。 黄二垂下眼,掩住心里的暗喜。 现下有几万大军围着,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所以他根本不会想是否活着的问题。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将这个把他兄弟杀了个精光,把他势力消灭得一干二净的混蛋弄死。 如此,他便是死了也值了。 黄二上前去拿佩刀。 梁二搔搔脑袋,反手抽出郑三的佩刀,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黄二俯身之时,劈手砍下。 梁二动作极快,申四只来得及喊一声小心,便有鲜血激射而来,喷了他一头一脸。 温热粘稠的液体在他脸上缓缓流下。 申四怔愣的看着骨碌到崖边的人头,喃喃的道:“偷袭。” 梁二嫌弃的拎着刀柄递给郑三,转而对汩汩冒着血水的尸首道:“所以我不用自己的。” “司马,”郑三哭丧着脸道:“这是我花了重金才打的新刀,花了我大半年的军饷呢。” “瞧你小气的,”梁二道:“回去去寻城主要。” “好嘞,”柳福儿对他们一向大方得紧,听说寻她,郑三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德行,”梁二斜他一眼,道:“赶紧处理了。” 郑三哎了声,抄起佩刀,跟宰鸡一般的把申四砍了。 “赶紧的,城里还有事呢,”梁二信步往来路行去。 郑三答应着,摆手,呼喝兵士赶紧整军出发。 大军浩荡,往山林外行去。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管地上那两个怎么办。 山风徐徐吹来,时缓时急。 那悬与崖边的脑袋一摇一摆的向地势略低的崖边滑去。 没多久,便坠落下去。 一连几日的疾行,梁二带着人回到衡州城里。 谢大得了消息,急忙撇下公文,赶去卡口。 梁二呲牙一笑,道:“赶紧给我们弄些吃的,都要饿死了。” 谢大答应着,赶忙交代侯泰把轮值的大锅架上,这就熬羹。 又请了梁二和郑三等一干亲兵往府衙。 待几人吃饭时,他又去交代人把府衙里所有的炉子都点上,烧水。 两刻钟后,众人拾掇齐整。 梁二让郑三他们赶紧歇着,他与谢大进了府衙正堂。 谢大将城中情况讲与他听,又道:“刘家那边因为刘大郎之死,掀起了风波,刘家家主已经放话,不论多少代价,也要取回吉州与衡州。” “还要衡州?” 听说跟自家也沾边,梁二立时竖起了眼睛。 谢大点头,道:“我猜就是放话,不然也不会只屯兵洪州了。” 梁二这才放了心。 谢大又道:“不过也不能大意,”他道:“若吉州失的轻松,他们定会将矛头对准咱们。” 梁二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把他们打疼了就是。” 谢大笑道:“正是这个意思。” 梁二动了动肩膀,道:“你准备粮草和辎重,我这就带兵过去。” “不急,”谢大笑道:“都尉先回去歇息,待到吉州求援,咱们再过去也不迟。” 梁二眨巴眨巴眼。 谢大微笑。 梁二撇嘴,道:“行吧,那我走了。” 他站起来,想想有坐下,道:“给我准备笔墨。” 谢大忙去边上拿来,顺手帮忙研墨。 梁二提笔,看还立在边上的谢大,道:“这里不用你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进可攻,退可守 谢大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梁二八成是要给柳福儿写信。 他识趣的转去外面。 半晌,梁二拿着封了蜡印的信出来,道:“赶紧派人送走。” 谢大接过,转过来,见落款果然是柳福儿,不由笑了。 梁二瞪眼,道:“笑甚?” “我这是高兴,”谢大道:“你们和睦,我们底下的人才会觉得有奔头,有指望。” 梁二眨巴眨巴眼。 谢大已往鸽笼行去。 梁二撇嘴,暗道了声神神叨叨,回去自己院子。 一进门,便倒头就睡。 这一睡便是两天,等到谢大叫他起来时,他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谢大倒了水过来,把帕子拧了拧,递给他道:“都尉快清醒清醒,吉州来信了。” 梁二唔了声,用力的把脸呼噜一遍。 冰冷的水汽将睡意带走,梁二精神顿时一振。 谢大打开带来的食盒,把菜羹等物摆上。 梁二转去边上,以牙粉蹭了牙齿,才坐定了。 谢大道:“刘家派七万大军围困吉州。” 梁二咬了口胡饼,道:“困了多久?” “昨晚开始的,守城旅帅传来三封求救信,字字恳切。” 梁二点头,闷头吃。 谢大道:“粮草我已命人备好,辎重也都备好,都尉是打算走那边?” 梁二呼噜噜将余下半碗羹喝完,道:“走陆路,虽然慢点,但是稳妥。” 谢大道:“那我吩咐他们装车。” 梁二点头,道:“只装一半就行,另一半装船,等我们走两天再发出去。” 谢大点头,快步出去。 梁二把桌上的吃食扫荡一空,才将搁在一边的甲胄套到身上。 早前藏于袖子里的璎珞露出一角,随着他的动作滑脱出来。 梁二急忙捞住,想了想,他阔步出门。 院子外,郑三和亲兵已经候在那里。 一连歇息两天,大家脸色比早前都好了几分。 郑三见梁二过来,忙凑到近前。 梁二正色道:“整军,往吉州进发。” 郑三行了个礼,大声应是,小跑着赶往驻扎营地。 梁二眯眼看了看周围,往粮仓所在行去。 谢大正忙着装车,见梁二过来,忙迎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梁二把璎珞递给他,将尚大临死之前的交代说与他,又道:“寻到人,就看起来,等这些事完了再说。” 谢大闻言,看梁二。 梁二是直性子,即便他努力保持平静,却还是流露出些许的不屑。 谢大眨了眨眼,聪明的没有多问。 梁二摆手,赶去校场。 侯泰闻得消息,正等在那里。 见梁二过来,忙拱手道:“梁兄,恭喜成功剿除逆贼,立下不世之功。” “侯兄这话可是抬举了,”梁二回了一礼。 侯泰呵笑,将徐家提议简单说了说。 听得经过,梁二眉头一动,道:“侯兄果然精明。” 侯泰一笑,道:“梁兄取笑我。” 他道:“若我吴家有梁家军一半本是,战便战了,我又何惧?” 梁二大笑,道:“侯兄这话可亏心。” 他道:“据我所知,侯兄与徐家几次相争,每每都不落下风。” “前几次不过侥幸,后来幸得柳城主仗义相助,这才勉强应付,”侯泰含糊了句,果断转移话题道:“梁兄此番过去,可是要与刘家死磕?” 梁二挑眉道:“我与刘家有没有什么大的冤仇,不过是忠人之事。” 侯泰立时明了梁二打算把刘家打疼打退就好,并不想真的结成死仇。 他笑了笑道:”岳州衡州都是刘家失地,而今都在梁兄之手。” “刘家雄踞此地多年,怎会就此偃旗息鼓?” 这点梁二也清楚,但他并不想与侯泰细说,只问:“侯兄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良策?” 侯泰笑了,道:“良策没有,笨办法有一个。” 梁二抬手一请。 侯泰道:“我愿率江南几万兵士助梁兄一臂之力。” “条件呢?” 梁二很清楚,世上没有平白掉下来的馅饼,对于侯泰伸过来的橄榄枝,他十分理智。 侯泰道:“你也知道,徐家对我江南虎视眈眈,冯成一早就是徐家的鹰犬,如今又夺了吉州,想来又在惦记洪州。” 他道:“洪州往北便是池阳,若任由其这两城都归徐家,江南只怕早晚要落入徐家之手。” “不会,”梁二嘴里说着,心里暗自盘算。 自家娘子的打算,他多少知道一点。 既然有可能打破平衡,那么洪州,就只能留在自家手里,如此进可达江南、池阳,退可回岳州。 制衡两方势力不说,自家也进退自如。 至于刘家 得罪了便得罪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侯泰都把话说到这份,见梁二还半点不松口,不由苦笑。 梁二拍拍他肩膀,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校场内,梁家军已集结完毕。 郑三看到梁二,忙疾步跑来。 梁二安抚的笑了笑,越过侯泰,迎向郑三。 侯泰转眼,见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只能轻轻吐气。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 谢大立在城墙之上,送梁家军。 另一边,侯泰与吴大郎亦如此。 吴大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梁家军。 待到大军走远,他低声道:“梁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侯泰是与梁家军正面较量过的,听得这话,他笑了笑,道:“梁家练兵很有心得,非但威势赫赫,手底下工夫也了得。” 吴大郎收回眼神,看侯泰。 侯泰道:“城主与都尉待我以诚,曾允我自由出入校场。” “闲来无事之时,我跟他们稍微切磋过几次。” “如何?”吴大郎很清楚,侯泰绝不会平白这么做。 侯泰摇头道:“以我的能力仅与都尉将将打个平手。” 吴大郎轻哦了声,压下心底微微的吃惊。 侯泰转头往城下去。 吴大郎转头望了眼还能看到一点尾巴的大军,紧随着下去。 谢大一直等到大军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方才回去府衙。 进了门,他便写了两封信,一封与柳福儿,将这里的情况详细告知,另一封则发往岳州,交代留守在那里的书吏把梁二交代的事情办了。 第四百七十章 兄弟决裂 岳州城里,徐大同样受到来自王都尉的求救信。 徐大急忙寻来徐四,将信递与他。 徐四看完,微微蹙眉。 徐大皱着眉头,冷声道:“早前你信誓旦旦的说谢大会帮忙,好说歹说让我来这儿,结果呢?” “他人呢?” 他急躁的在厅堂踱步。 徐四垂下眼睫,思忖半晌,道:“大兄莫急,或许王都尉发出的求援信并不只一封,谢郎君那边也收到了,不过反应还需要一定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帮着他们说话,”徐大眉头打成一个死结,眼神凶狠的瞪来。 “这城咱们损失多少兵力,你自己清楚,若就这么被刘家夺走,你可对得起因此殒命的同袍?” “不会的,”徐四道:“谢大既然能被柳氏委以重任,定是个知道分寸的。” 他道:“想来这求援信不止一封,或许衡州那边已经出发了。” “你还信他?” 徐大面色泛红,脖子青筋暴起,“若他真个肯帮咱们,这求援信就不该在这儿。” 徐四看他一眼,嘴唇抿紧,没有吭气。 徐大狠剜他一眼,道:“你还在这儿作甚?” 徐四抬眼。 徐大道:“还不整军,回吉州?” “大兄不可,”徐四道:“刘家集结七万大军,以咱们现下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抗衡。” 他道:“当下咱们该尽快带着城里百姓回返衡州,恳请谢大帮忙,寻得梁家军帮忙才是。” 徐大冷笑,道:“你去不去?” 徐四没有动。 “好,”徐大道:“你要带着这些累赘,随你便,我不奉陪了。” 他一甩袖袍,步步生风的出门。 “大兄,”徐四拧着眉头,往徐大背影。 徐大挥手,喝令把手馆驿的一干兵士立刻整军出发。 很快的,偌大的馆驿只余徐四一人。 馆吏从外面进来,见徐四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便道:“郎君可要我去寻来几位大人过来?” 徐四回过神,笑了笑,道:“不必了,我正好有事找他们。” 徐家大军如此异动,那些书吏定然知晓,他需得把后面的场子圆了。 他出了厅堂,往外行。 正好与赶来的书吏碰上。 书吏似乎没想到这儿还留着一个,不由轻呀了声。 徐四温雅拱手,道:“吉州遇急,大兄带兵援手,我留下来帮忙送人。” 书吏啊了声,望了眼空荡荡的馆驿,虽然没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谢长史让他们过来是护送人走的,现在就他一个光杆,还谈什么护送? 徐四笑了。 他道:“怎么,莫不是不信我一人能将人带回衡州?” “怎会?” 书吏讪讪的笑,道:“城主屡屡赞郎君智谋过人,城主可从没出过错呢。” 徐四嘴角微勾,一瞬间他倒有些羡慕起柳福儿来。 能被属下、被亲人无条件的信任着,这种感觉一定很好吧? 书吏瞧出他面色不对,忙小心侧身请他往府衙。 徐四道:“我记得城里有些寻常的乌篷小船,”他道:“烦请大人将船的数量清点出来,挑些好的出来征用。” 书吏点头。 徐家把船都带走了,自家战船都是跟着柳家军走的,这些跟去衡州的人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自然要警惕几分。 因此召集百姓自家渔船和客船,才是最省事省时的办法。 只是这些船都散落在大小阜头上,要想聚集一处,还需时间。 书吏踟蹰了下,一时拿不定是先去清点,还是送徐四先去府衙。 徐四很是善解人意,直接道:“我自去就好,大人且去忙。” 书吏闻言,忙拱手告罪,先行走了。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徐四环顾一圈,见没有人,这才垂下肩膀,流露出些许的疲惫。 府衙里,书吏们正在整理公文,见谢大过来,其中一书吏呀了声,想了想,他将手里的公文拿起,迎了过去。 谢大笑着拱手。 互相见礼之后,书吏也不废话,直接把手里的公文递过去,道:“徐郎君,这是我等整理出来,愿意前往衡州的名单。” 徐四接过来,扫了一眼。 上面记录是以户为单位,之后标注家中人口数量。 书吏见徐四看得仔细,便笑道:“这些人家劳力不成,辛苦一年,除开赋税也剩不下啥。衡州那边免税三年,这就省了好大一块,长史还说过三年,要是情形不错,还给这批人补贴。” “这不,他们就都心动了。” 徐四笑着点头。 不得不说,谢大在料理这些事情上,很能抓住百姓的心理,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按着规定的轨迹运转。” “如此,咱们几时能够动身?” “快着呢,”书吏道:“他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收拾些吃饭睡觉的家当,便能上船。” 门外,有兵士来报。 早前赶去统计的书吏一人忙不过来,来请同僚帮忙。 徐四笑着示意,让他们自去忙。 又道准备妥当便来通知他。 书吏客气的送了徐四出门,便各自分工的忙活起来。 又两日,书吏们将一切准备妥当,来请徐四。 徐四将一早写好的信交与书吏,道:“劳烦大人帮我准备五百甲胄,以备不时之需。” “徐郎君,这个可不好办啊,”这些都是受管制的东西,等闲不得出库,便是徐四与柳福儿和梁二亲近,书吏也不敢做主。 徐四指了信,道:“我已写好信,你且将其送往江陵,柳城主一准不会为难与你。” 书吏眨了眨眼,还是不肯松口。 徐四无奈,只得到:“如今洪州屯兵,吉州又有战事,这样的情况下,河道上定不会太平。” 他道:“我带着这些甲胄,不过是想借梁家军威名,唬住那些水贼,待到入了衡州,我保证一身甲胄也不会少。” 书吏一早就收到谢大来信,知道徐四所虑有理。 他锁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给你也成,不过能留在这儿的都是些破旧的,只面上瞧着还成,真刀真枪的碰,可是不禁用。” 徐四点头,道:“放心,我只是吓唬一下,不会真个与水贼动手。” 书吏点头,命跟来的兵士抓紧去办。 他请了徐四往阜头行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怎么不进城? 此时的吉州城外,刘家分三路包抄过来,王都尉带着所有兵士誓死抵抗。 梁二倒是正好赶上攻城。 他远远的看了片刻,眼见城就要被攻破,便向郑三往前指了指,又指自己往左。 郑三立刻领会,吩咐全军分成两拨。 一拨由他带领攻城东,与城里里应外合。 另一边跟着梁二打北城。 旗手无声向后示意。 很快的,几万大军分成两个队列。 郑三往左挪了挪,道:“司马,我走了。” 梁二道:“当心点,别杀红了眼,忘了正事。” 郑三保证道:“司马放心,我一准忽悠住他们。” 梁二点头,带着大半兵力往被行去。 郑三眯着眼,暗自掐算着时辰。 约莫梁二差不多要到城北了,他才拔了佩刀,喝令冲锋。 战鼓擂擂,顷刻压住刘家军的鼓声。 负责此事攻城的刘家庶子刘七郎顿时惊疑起来。 陪他一同征伐的甘将军神情冷凝的望着快速包抄过来的大军。 梁家军的前锋营一旦开始冲锋,便如猛虎出闸一般,凶狠迅猛,招招直奔要害。 眼见自家兵士如被砍倒的稻子一般,刷刷倒成了片, 甘将军道:“七郎君,只怕咱们要撤了。” “怎么回事?” 甘将军道:“我早前不是说起过梁家军吗?” 刘七郎点头。 甘将军道:“若我所料没错,合围过来的便是。” “怎么会?” 刘七郎道:“这里不是被徐家所占吗?怎么梁家又来凑热闹?” 早前他们商议之时,便因为不愿招惹梁家而选择这里。 刘家偏居南方,又手握重兵,在当地可算是庞然大物。 但那也看与谁比。 跟徐家和吴家对比,自然不在话下。 但要跟镇年与契丹突厥等彪悍民族经历铁与血交战的梁家军相论,那就等于才入蒙学的孩童妄图与已精修大学的学子较劲。 刘七郎此番是要挽回刘大郎留下的烂摊子,再给自己身上镀一层金,好让阿耶给族里长辈个交代,顺便升任继承人位置。 他自然不想去捅梁家军这个马蜂窝。 只是,有时候他不想惹事,不代表事不来寻他。 这不,梁二这就带着人来了。 刘七郎抬眼望去。 就这么一会儿,后方已经出现一大块缺口。 刘七郎心都在哆嗦,忙道:“甘将军打算如何?” 甘将军看他一眼,心里清楚,此战胜败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跟前这位的小命。 不然便是他侥幸获胜,回去之后,自己一家老小,百十口子性命也留不下。 他拱手道:“敌方势不可挡,某以为还是暂时退回洪州,从衞州与建州调兵,再行攻城。” 刘七郎立刻点头,道:“就依甘将军所言。” 甘将军拱手,喝令传令官。 旗手立刻向鼓手打旗语。 一瞬间,刘家大军如潮汐,快速的向北涌去。 梁二感觉到他们的异动,一咧嘴道:“给我把北边堵严实了,敢放一个人过去,这月饷银可就没了。” 传令官呵的笑了声。 梁家军的军饷从来都高出其他地方的兵士,但这只是其中一项福利。 早在柳福儿在汴州带着兵士与众多世家的郎君们一同奋战之后,她那时的承诺便一直延续着。 便是此时的江陵,也还是按照这个规矩来办。 所以梁家军的兵士都很清楚,只要他们足够忠心,足够骁勇,他们的家人完全不用他们来担心。 跟这一相比,饷银一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传令官还是转头示意旗手。 旗手立刻将旗子舞得虎虎生风。 鼓手随即转换鼓点。 几乎传入耳朵的瞬间,梁家军们皆精神一阵,手下的佩刀长枪顿时快了几分。 正准备撤退甘将军等人瞬时感觉到了压力。 “怎么回事?” 刘七郎努力压抑心里的慌乱,但他到底年纪轻,哄得刘节度使开心倒是一把好手,真要动真格的,他立时吓得腿脚发软。 甘将军不由想起被围与敌军之中,慨然赴死的刘大郎。 两厢一加对比,他不由在心里喟叹。 刘七郎不知甘将军心中所想,还在等着他拿主意。 甘将军想了一会儿,道:“梁家军如此,想来是想要阻我等退路。” “与其硬碰,实非明治之举,”他道:“不如暂避饶州,以图来日。” “甘将军戎马半生,所做决定定然无误,”刘七郎松了口气,抬眼见甘将军眉头微蹙,忙道:“来前,阿耶便再三交代,要我事事都要请教将军,一切都以将军决定为主。” 甘将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强自压下不断涌起的鄙薄。 大军随着旗手的指挥快速向东偏移。 梁二呵笑,只把北上之路挡死,并不阻拦其去向。 甘将军护卫刘七远去,同时也在关注战场情况。 当看到梁二如此,他瞬时明了梁二的用意。 他转眼看面色泛白,眼神惶惶,只望东边的刘七,用力的攥起了拳头。 西城门,郑三将慢了半拍逃跑的残兵彻底解决。 两方互相通了气,王都尉急急赶来,将门打开。 郑三明了,王都尉这会儿正是看谁都可疑的状态,便将大军屯与城外十里,他只带百十个兵士进去。 见他如此上道,王都尉难得挤出几分真诚的笑意。 未等郑三来到近前,他便热切的拱手迎上。 两人略作寒暄,王都尉便道:“北城逼退刘家的是梁司马吧?” 郑三啊了声,一脸诧异的道:“怎么,司马没进城?” 王都尉摇头,带着些试探的道:“司马击溃刘家大军,未等我相请,他便已带兵北上,都尉可知为何?” 郑三眨巴眨巴眼,道:“我家司马做事喜欢斩草除根,既然与刘家已经结仇,那就索性尽数留下,如此也能解了都尉的后顾之忧。” 王都尉定睛看郑三。 郑三呲牙一笑,十分纯真坦荡。 王都尉不由恶寒了下。 大家都是老相识,对对方的底细都知道得差不离。 若是别人,王都尉或许还能将信将疑,但梁二手底下的都是些老油子。 他们能纯真,那真是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家书 郑三才不管他信不信,反正自己是信了。 他打了个呵欠,道:“这一路疾行,兄弟们连个正经的觉都没睡过,这会儿总算能歇了。” 王都尉轻啊了声,道:“馆驿一早就准备妥当,还请诸位过去歇息。” 郑三点头,道了谢,带着众人走了。 王都尉转脸,皱着眉,盯着郑三等人。 梁二走了,他身为其手下的得力大将却留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王都尉琢磨了会儿,也没能想通,但他明了,若没有目的,郑三绝不会离开梁二,因此便交代馆吏打起精神盯着。 他自己也不敢有半点懈怠。 如此又两日,徐大带兵赶来。 吉州城的城墙和城门上,还有尚未清理干净的痕迹,但城里已恢复一片安宁。 见到如此情形,徐大也不由呆了呆。 王都尉接到禀告急忙赶来相迎。 徐大一见到他便劈头问:“怎么回事?” 王都尉便将梁家军来援一事讲与徐大听。 徐大一默。 到此时,事实摆在眼前,他才不得不承认,徐四说得对。 谢大既然答应了,便会守信。 想到离开之时自己的决绝,徐大不由生出悔意。 王都尉抬眼,见徐大面上没有半点喜事,心不由忐忑起来。 徐大挥手,示意他退下,才头痛的坐与案几之后。 良久,他轻叹着起身,往书案后,提笔写信。 待到蜡封,他命兵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岳州。 事情发生了,后悔也无用。 当下也只能尽最大可能弥补。 好在四郎一直亲近与他,便是有些龌龊,只要他低一低头,以四郎心软的性子,应该还是能过去的。 徐大自以为自己很了解徐四,把信送出去,便没再关心。 现下,他需得好生研究一下郑三,揣度此人留在这的目的。 而被徐大惦记的郑三也在盘算。 这个时候,司马应该已经到了洪州。 也不知没有他打前锋,战事顺不顺利。 洪州城里,梁二大马金刀的坐在府衙正堂里,正给柳福儿写信。 这一战,可以说比梁二之前预想得要轻松得多的多。 刘七郎是刘节度使最为宠爱的儿子,洪州郡守为讨得刘七开心,巴巴把城里兵士分出一大半。 余下的也尽够为此城里基本运转而已。 梁二大军一到,黑压压的一片,没等开打,城里的兵士就怂了。 他们倒也干脆,直接绑了郡守,前来投诚。 可以说,梁二就等同于过来白捡了个城池。 没出两天,柳福儿便接到来信。 梁二在信上写得详尽,柳福儿看得也高兴。 梁康抓着毛笔,笨拙的在纸上图画了半天,待到停笔,他细细端量一会儿,才满意的咧着小嘴乐。 一抬眼,见柳福儿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来,顿时撅嘴。 他握着笔,颠颠跑过来,举着鬼画符,踮着小脚,要把自己那张放到柳福儿手里。 柳福儿回过神,看儿子的杰作,夸赞道:“今天的字不错,横终于直了。” 梁康咧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柳福儿呵呵的笑,见另一个书案,汪四郎正在奋笔疾书。 梁康不想让柳福儿视线转移,便推推柳福儿的手,而后一脸期待的看她。 一脸的继续夸,我还受得住的模样。 柳福儿登时被萌的晕头转向。 她抱着梁康,用力么两下。 梁康嘟着被亲的变形的脸,艰难的享受着母亲的关爱。 半晌,柳福儿放下他,道:“好了,你自己玩,阿娘要给你阿耶写信了。” 说完,柳福儿便正色敛襟,专心研墨。 梁康眨巴眨巴小眼,蹬蹬跑回自己那张特制的书案后,提笔写了一阵儿,而后拎着纸过来,示意柳福儿来看。 柳福儿的信已经写了一半,抬眼见儿子献宝的举着,便扫了一眼,道:“这张可没刚才的好。” 梁康鼓着腮。 心说那是自然,那可是他花了好些心思才写出来的。 梁康把纸叠在柳福儿手边,指了她写的半封信嘀嘀咕咕。 柳福儿听了半晌才懂。 梁康的意思是要柳福儿拿自己的信寄给梁二就行。 柳福儿不由啼笑皆非。 她揉了儿子脑门一把,把末尾两句匆匆添上,便把两封信一同寄出去。 阿娘重又把关注投注在自己身上,梁康自觉自己做法没错,很是得意。 没多久,梁二便收到柳福儿回信。 一封字体娟秀,显然是自家娘子所书。 对于梁二此举,柳福儿从信的伊始便表示大力肯定,半篇夸奖之后,又道既然城已经拿下,那就需得守住,好在此城一切政务都还按部就班,只派些书吏过去便可以应对,让他离开时多布置些人手,一边提防刘家,另外还要注意徐家和冯成是否有异动。 梁二此番写信回去,本就有表功的意思,柳福儿这般可以说是正是搔到他的痒处。 梁二对着信呵呵傻笑,引得门外的兵士也忍不住探头来望。 半晌,他终于笑够了,揉着发僵的腮帮,拎出另一张堪比天师的鬼画符。 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到底写的是什么。 至于写信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想想离开之时,那个小兔崽子发急之时,连话还说不太利落,现在都能给他亲爹写信了。 大约是想他了。 梁二轻托信纸,细细端量,胸中满溢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 几乎相差不多的时候,徐家内宅里,崔十一娘临盆。 几番挣扎,与夜半诞下一女婴。 只是月份略有不足,女婴很是孱弱。 崔十一娘也因生的艰难,伤了身子。 不过好在母女都还平安,只需日后慢慢将养便可。 不日,喜讯从徐家很快传到吉州。 徐大接的此消息,呵的笑了声,命人尽快将消息发出去。 距离早前那封隐带致歉的信。已经许久。 徐四迟迟未曾回复。 徐大心里清楚,他一时的冲动彻底坏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早前的亲密无间,大抵是回不去了。 现下,南边这一片关系到徐家的未来,他绝不允许有失。 与其留一个跟自己不齐心,还重偏心外人的兄弟,不如换成他更如臂使指的属下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到手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衡州城里,徐四带着一干人进入卡口。 篷船太小,跟来的百姓是要在此落地生根的,家当几乎都搬了过来。 因此一艘船上,只能容纳最多五家人而已。 如此一千来人便组成了一只庞大的船队。 船队缓缓往里行进。 谢大得了消息急忙赶来。 见到徐四,谢大递上两封信道:“都是从吉州来的,早前联系不上你,只能把信留在这儿。” 徐四拿过来,只看了眼便收入袖中。 谢大见状,只得收了心里的好奇。 略作寒暄之后,谢大将吉州近况说与他听,又道:“如今徐大郎君也在,郑都尉亦在,吉州固若金汤,郎君尽可安心。” 徐四闻言,忙拱手道谢。 谢大摆手,道:“君子一诺,怎可不尊?” 徐四浅笑。 这世上许诺不守的人比比皆是,至于守不守,也只能看个人的素养和品格了。 谢大转眼,见徐四面上有着些许的疲惫,便道:“你那院子一直有人收拾着,你看要不要先回去歇歇?” 徐四笑了笑,朝谢大略一拱手,便往馆驿行去。 城墙上,侯泰冷眼看着徐四形单影只的背影,心里悄悄盘算着。 徐四回了馆驿,打开来信。 看完第一封,他面色淡淡。 早在听了谢大所言之时,他便已经对这信有了揣度。 现下看到,他半点意外也没有。 收了信,他打开第二封。 这一次,徐四眼睛瞪得老大,人一下子僵住,只有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两边咧。 馆吏备了吃食过来,见徐四这般,一时不知道该进来,还是出去。 徐四听到动静,抬眼看来。 馆吏尴尬的咧了下嘴,举起手里食盒,道:“徐郎君,你看这个,” 徐四指了一旁案几,又道:”不知馆里是否有酒?“ “有,”馆吏道:“有上好的梨花白,郎君可要?” 徐四点头,道:“劳烦了。” 馆吏答应着,退去门外。 没多会儿,便将酒送来。 徐四这时已恢复常态。 换衣盥洗后,他一人小酌。 两杯之后,酒意上涌,他不可抑制思念起远在淮南的妻女来。 十一娘本就体弱,这女儿又生的艰难,即便信中严明并无大碍,他也还是惦记。 他转去书案后,给家里写信。 又两日,梁二攻占洪州一事传扬开来。 徐大这时才恍然明白。 但这会儿已是为时已晚。 梁二已经将城彻底拿下。 此番没动用徐家一兵一卒,便是徐家想要分一杯羹,也没有办法。 然洪州处于吉州与江州的交界,早前他们便已是打算夺下吉洪州两州。 而后借此向东蚕食,进而夺下江南。 现在被梁二这一弄,他们预计好的事情生生被撬开个缺口。 也就再做不成合围。 更重要的是,吉州也因此成为一座左右不靠的孤城。 搞不好以后还会被旁人强取。 徐家出人出力,费了这么大工夫,竟然平白给人做嫁衣。 这让徐大如何能甘心。 郑三笑眯眯的与他和王都尉辞别,带着大军折返。 徐大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半晌他喝令兵士备船,准备去衡州。 徐大自诩是文雅之人,跟蛮横不讲理的梁二没有共同语言,因此便去寻谢大。 大船行速不慢,没到两天,徐大便抵达衡州。 此时,谢大才刚把前来投奔的百姓安置完,确认这些人里没有儿子是跟黄家军搅和在一起的,这才命书吏将早前统计好的田地分派下去。 徐大赶到府衙时,谢大好进门。 见得徐大一脸的不耐烦,他忙拱手告罪。 徐大一摆手,懒得与他做那些虚礼,只道:“我问你,那洪州是怎么回事?” 谢大缓缓起身,一脸诧异道:“什么怎么回事?” “早前两家说好共同进退,我徐家才祝你连得两城,而今梁二撇开我徐家单干,是何道理?” “这个啊,”谢大笑道:“这也是巧了。” 他道:“王都尉一连送了几封救援信来,梁都尉气恼刘家欺人太甚,便借着得胜势头,乘胜追击。” “不想这刘家实在太不禁打,都尉还没怎么发力,他们就弃城奔逃了。” 谢大摊手。 言外之意便是这城到手实在怪不得他们。 徐大气得眼冒金星。 谢大这是明摆着耍赖,不认账了。 他嘴唇抖了两抖,转身出门。 行到府衙门口,一同跟来的兵士道:“郎君,四郎君也在。” 徐大霍的停下,道:“在哪儿?” 兵士往馆驿方向指了指。 徐大二话不说,调转方向。 谢大出了门,见徐大转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馆驿里,徐四正在看崔十一娘让旁人代笔的来信。 信中言明自己身体上好,女儿也好,让他安心,莫要记挂。 徐四将寥寥几语反复的看了几遍,才小心的收入怀中。 正待起身,就听得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 徐大阔步从外面进来。 徐四眉头轻皱,站起身来。 徐大阔步来到近前,道:“这就是你说的联合?” 徐四没有言语。 徐大也不需要他开口,径直道:“梁二抢了洪州,你可知道?” 徐四低嗯了声。 徐大本以为他被谢大刻意放在这里,将消息隐瞒,所以才坐的如此稳当。 听得他如此回答,一股火登时冲到脑门。 他想也不想的喝道:“那你还能坐得住?” “家里为这事,出了多少人钱,你不知道?” “莫不是你觉得那是天上掉下来的?” “又或者你觉得这事很无所谓,左右有旁人顶着?” 徐大的脸泛着阴冷的铁青。 他所谓的旁人不言自明。 徐四抬眼。 看这个从打一进门,就以质问口气接连发问的兄弟。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他忽然不确定,自己花费多年时间,耗费无数心力来扶持徐大,到底是不是对的。 徐大拧着眉头,瞪着徐四。 徐四笑了笑,道;“大兄放心,没有洪州,还有饶州、衞州,只要拿下这两个,洪州有没有也无妨。” “你说得简单,”徐大道:“你当侯泰和吴大郎是死的?”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夺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归家 “那就抢好了,”徐四带着些微笑,淡淡的道。 “你,”徐大用力的深吸口气。 这他难道不知道? 要是那样,不说花费几何,但两面受敌这一项就让人吃不住。 若是因此折损过剧,便是回去了,他也不好交差。 徐四已转开脸,道:“大兄,十一娘已经生产,孩子情况也不是太好,我想回去照看她们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你要走?” 此时,徐大已没有早前的心思。 梁二混不吝不是一天两天了,谢大看着温文儒雅,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若是徐四走了,那以后交涉的事情,定然要落在他头上。 他自忖根本搞不定这两人。 徐四冷淡的盯着袍脚,闷不吭声。 徐大抿起嘴,用力按捺着。 半晌,他柔声道:“四弟,弟妹那边你不必担心。” 他道:“我已交代你阿嫂照看,她是生养过的,知晓该怎么做。” 徐四道了声谢,道:“我还是想回去看看,不然不能安心。” 徐大盯着徐四片刻,轻轻呼出胸中郁气,道:“你若想回,那就回吧。” 他道:“你初为人父,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徐大轻叹,道:“看你现在这样,倒让我想起当初润儿才刚出生时的情景。” 他笑道:“你还记得吗?我当时都高兴傻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要怎么失态。” 昔日,兄弟相处的情景在眼前浮现。 徐四终于露出丝真切的笑意,微微点头。 徐大见他这般,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他还认自己,那么回去也不妨事。 徐大笑着拍拍他,出了厅堂,便回了早前自己的院子。 才进门,他便立刻手书一封,命亲卫立刻出城,将信亲手交给自己的妻室宋氏。 亲卫心知不是万分重要,徐大绝不会派人过去。 当下表示绝不负使命。 徐大点头,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办。 亲卫一路疾行,趁着宵禁未启,悄然离城。 另一边,徐四简单整理自己的东西。 徐大亲卫寻来,言道:“郎君交代我护送四郎君回淮南,不知郎君打算几时启程?” 徐四一早就归心似箭,听得他这般问,便道:“越快越好。” 亲卫道:“船上还有些配给,只却些新鲜的时蔬。” 徐四摆手,道:“待经过集市,补充一些便是。” 亲卫侧身,请他先行。 徐四望了眼徐大院落,想要过去。 亲卫道:“大郎君说知晓四郎君心急,兄弟间不必那些虚礼,早些回去才是正经。” 徐四眼神微微晃了晃,面上显出一丝动容。 亲卫看在眼里,心里另有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大船。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要想通过关卡就需得谢大或是侯泰应允才行。 徐四直接命船靠上府衙后面角门的阜头,下船寻人。 谢大听得徐四要走,微微讶了下。 徐四将情由讲与他,谢大笑着道喜,送他上船。 徐四浅浅的笑,拱手道别。 消息没隔夜就传到侯泰那里。 听得是谢大亲自写的过所,侯泰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的笑了。 吴大郎正巧也见,见状便道:“你笑什么?” 侯泰眉头微挑,道:“徐大才到,徐四就走,这里面定然没那么简单。” 吴大郎笑道:“怕是因为洪州,两兄弟起龌龊了吧?” 侯泰摇头,道:“该是还有别的事。” 吴大郎想起徐家两兄弟,一同出城,回来时却只徐四一人。 “难道真的掰了?” 不止徐家,便是吴家也知晓,徐大最大的智囊便是徐四,若两人果然分开,与吴家来讲,绝对是件好事。 侯泰动了动眉头,眼睛咕噜噜直转,显然在打主意。 吴大郎道:“那边我有几个同窗,还是我来吧。” 侯泰一笑,道:“也好,”想想又叮嘱道:“莫太露痕迹。” “放心,我心里有数,”吴大郎笑着往外行去。 侯泰只想了一瞬,便把这事搁下。 淮南那地方都是文人出没,他一个武人还真帮不上什么。 不过这徐家兄弟感情还真是脆弱,稍微一点风浪就出了状况。 侯泰想起远在洪州的梁二。 也是他仗义,知晓自己的难处,宁可得罪徐家,也来帮忙。 侯泰自觉自己亏欠梁二良多,转去一旁的书案后,手书一封,送往江南。 两月之后,江南庄稼成熟。 才一收割,吴节度使便命吴二郎送整整两船粮食去洪州。 瞧着圆润颗粒饱满的粮食,梁二笑眯了眼。 便是看吴二郎也顺眼不少。 吴二郎早在吴大郎的来信里便知晓梁二脾气,乍一被他如此对待,反倒有些受宠若惊。 梁二笑得一脸温和,确认粮食全都收入仓中,才去校场盯着兵士训练。 早前夺的岳州衡州,那都是跟黄家军交战,理论上与刘家并不冲突。 但从吉州洪州开始,梁家跟刘家便再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如今刘家还屯兵在饶州,半点回去的打算都没有。 梁二只能秣兵历马,以备万一。 吴二郎本就有心偷师,便暗搓搓的跑去校场。 梁二看在两船粮食的份上,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如此过了小半月,吴二郎收到家中来信,不得不离开。 梁二愉快的挥别吴二郎,才要回去练兵,就见兵士送来汴州传来的信。 看完之后,梁二面色顿时一沉。 他沉默半晌,才道:“去给郑都尉传信,即日起,这里由他负责。” 兵士微微讶了下,赶忙去传信。 梁二闭了眼,用力吸了口气,方阔步去阜头。 那里有船正在那里检修,梁二三两步跨到甲板,道:“开船。” 负责战船的船长急忙从舱底过来,见梁二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忙示意舵手叫来人力。 大船悠悠,很快从卡口奔往江陵。 洪州距离江陵照比岳州更近,战船行速又快,没到两天便赶到江陵。 柳福儿一早接到消息,就在卡口,见船来了,便带着梁康上船。 见到许久未见的妻儿,梁二还是高兴的。 只是一想到家里发生的事情,他又低落的半点也笑不出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安慰 柳福儿明了他对梁大的感情,见他这般,便安抚的拉过他手臂。 梁二扯了扯嘴角,道:“外头风大,进去说话吧。” 柳福儿点头,牵着梁康,随他一同入舱室。 坐定后,梁康眨巴着眼看梁二。 父子两分别已是半年。 这半年,梁二一直忙于军务,跟前又没有人帮忙打理,一张脸长满了胡子,也没处理。 看到这样的梁二,梁康感觉陌生,但在他的言谈举止里又夹杂着些熟悉。 他不由好奇的盯着梁二看。 梁二扫了他两眼,见他一直盯着,便道:“小子,连你老子都不认得了?” 听得口气,梁康立时跟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他再没有好奇,只嫌弃的别开头。 梁二不由一堵。 柳福儿摸了摸儿子脑袋,道:“阿娘怎么教你的?” 梁康怯怯看了眼柳福儿,板板正正的立好,抱着两手,乖巧的唤阿耶。 柳福儿微微点头,示意后跟来的润娘把他带出去。 梁康不想离开,便瘪着嘴望柳福儿。 只是现下有个人更需要人来安慰,柳福儿只得无视儿子的眼神,示意润娘快些。 润娘轻轻摇了摇梁康,悄悄示意。 梁康只得噘着嘴,跟润娘去隔壁。 门板被轻轻扣上。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 没有旁人再侧,梁二顿时耷拉下肩膀,整张脸也跟着跨了下来。 柳福儿走到近前,轻抚他肩膀道:“大兄吉人天相,不过是些旧伤而已,又将养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大事。” 梁二微微摇头,道:“你不知道,入伍这么多年,大兄一直身先士卒,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 “早前他有事情忙,靠着心气撑着,这才平安无事。” “现下他赋闲在家,又遇到那种事,就连打个前锋,也还出状况。” “大兄一向心高气傲,怎受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柳福儿垂下眼。 早前她总觉得梁二人傻心直,不知晓其中的利害。 今天,听了他这番话,她忽然明白。 有些事,他其实只是故意不知而已。 柳福儿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 梁二顺势,抱着她腰身,将头轻轻靠在她胸腹之间,汲取她带着点点馨香的温暖。 战船越过复州,没过十天便抵达汴州卡口。 才一进去,便见到平伯急忙忙的上来。 一见到梁二,平伯便眼圈通红,道:“二郎君,大郎君他” 他话说到此,已是哽咽不成声。 梁二急得不行,忙道:“他怎么了?” 平伯掩着脸,将泪珠擦干,缓缓、哀恸的摇了摇头。 梁二脚下顿时一软。 他略往后一踉跄。 柳福儿忙扶着他坐定。 平伯忙向柳福儿施礼。 柳福儿点头,示意他跟自己出来细说。 不想,两人才一动,梁二便道:“有话就在这儿说。” 两人只得停下。 平伯缓了片刻,道:“大郎君受伤之后,回来调养。” “本来已经见好,可不知怎的,伤口忽然崩开,人也昏迷了。” “怎么会?” 柳福儿低声呢喃了句。 平伯道:“好在没多会,大郎君便醒了,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夫人却查出前一天晚上,唐夫人曾与大郎君有过口角……” 平伯小心的看梁二。 梁二拧着眉头道:“阿耶怎么说?” 平伯摇头,道:“老爷说,大郎君说是不小心,那就是不小心。” 梁二身体瞬时一绷,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面颊时有青筋跳动,整个人都阴冷起来。 平伯还是第一次看到梁二这般,忙低下头。 柳福儿抬手,搭在他肩上。 梁二转眼,见柳福儿安抚的看着他。 他扯了下嘴角,缓缓松弛下来。 柳福儿温声道:‘那婆婆呢,可有说什么?” “老夫人命人把西院正院清出来,请唐夫人去边上的小跨院暂居。” 柳福儿挑眉。 这就是强制性分居了。 大船轻轻晃了下。 梁二立刻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忙唤了润娘,带着一身素雅长袍的梁康一块下去。 阜头边,刘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匆忙赶来。 见梁二,她眼圈顿时一红。 没等梁二下来,她便已快步上了搭板。 “二郎,”刘氏声音颤颤,一开口,泪珠就如扯散的珠串,噼啪落下。 “阿娘,”梁二声音有些哑,伸手扶住刘氏。 感觉到母亲手臂的颤抖和几乎无法站稳的身形,他表情黯了黯。 柳福儿转眼,看了眼儿子,轻推他示意。 梁康想了想,松开拉着阿娘的手,上去拉住刘氏。 感觉到柔嫩的触感,刘氏转眼,见是梁康,她忙抹去眼泪,挤出个不太成功的笑。 梁康眨巴眨巴眼,想了片刻,才叫婆婆。 刘氏答应着,微曲身体,与他平齐。 梁康伸了小手,把她面颊残留的泪水擦干,抱着她脸颊,亲了亲。 刘氏嘴巴微张,心口不可抑制的荡起浪潮。 勉强压住的眼泪如翻涌的浪花,顺着眼睫滚滚落下。 梁康没想到自己惯常讨好柳福儿的手段在这儿竟然失灵,他有些无措的张着小嘴,瞪着乌黑的眼珠,看刘氏。 刘氏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窝,呜咽的哭了起来。 阜头上,跟来的丫鬟和婆子也都跟着抹泪。 梁二叫了两声阿娘,试图哄刘氏起身。 但刘氏已经沉浸在悲伤之中,根本听不见儿子的呼唤。 梁二无法,只好看向柳福儿。 接收到梁二的求助,柳福儿轻叹一声。 不可否认,面对刘氏,她还是心有芥蒂。 但在生死面前,再计较这些,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不论怎么讲,他们现下都是一家人。 那么就只能相互扶持着。 她蹲在刘氏旁边,轻轻摩挲刘氏背脊,低声道:“阿娘别急,这里没有好郎中,别处肯定有。大兄吉人天相,总会有办法的。” 刘氏摇头,想要说话,又后知后觉的想起跟自己说话的是谁。 她转过脸,见柳福儿温柔的望着她,眼里只有安抚和宽慰。 她轻抽了下鼻子,道:“没法子了。” “不止这里,便是武宁、义武几个地方的名医都请来了,”刘氏捂着脸,哭着摇头道:“都说没有法子。”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情之请 听得刘氏这么说,柳福儿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氏又哭了会儿,将这些日子积蓄在心头的焦急无措,恐惧担忧全都发泄出来,这才收了声。 随即众人进了角门。 才穿过小花园,便看到麦苗带着人过来。 见梁二等人,麦苗忙加快步子,来到近前。 屈膝一礼后,她道:“老夫人一早便起来,这会儿正等着。” “二郎君,两位夫人,且随我来。” 刘氏点头,转头看梁二。 柳福儿侧眸,见刘氏眼里的依赖。 她心忽然动了下。 或许是做了母亲,心里柔软许多,见刘氏下意识的动作,对她昔日对待自己种种而生的怨恨,忽的起了一点波澜。 她转开眼,佯作没有看到,只跟在梁二后面,随着众人一道往延寿居。 进了院门,便看到虞老夫人立在正房门口,正扶着丫环的手过来。 许久未见,虞老夫人照比上一次见面明显苍老了许多,曾经只夹杂这些银丝的乌发已变得花白一片。 梁二心里一酸,叫了声婆婆,阔步奔过去。 虞氏拉住他的手,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不停的看。 梁二由着她看了一会儿,招手叫梁康过来。 梁康一直牵着刘氏的手,见状便松开。 刘氏下意识的握住,将他带去虞氏跟前。 虞氏哆嗦着弯下腰,看明显长大了许多的梁康,道:“这是康儿。” 梁康点头,软软的叫太婆婆。 虞氏浅笑着应了声,道:“外头日头大,快进屋去。” 梁二点头,扶着虞氏。 触碰到虞氏苍老松弛的手,梁二心陡的一跳。 虞氏的体温照比常人低了许多。 梁二虽然不懂医,但也知晓这十分不妥。 虞氏伸了另一只手去牵梁康。 才伸一半,又收回。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会儿,才道:“福娘也来了。” 柳福儿低应了声,上前见礼。 虞氏呵呵的笑,眉眼间有着不易察觉的欣慰。 丫鬟撩了帘子。 众人次第进门。 麦苗带着人上了清甜的浆水上来。 略微润了润口,梁二便道:“婆婆,我想去看看大兄。” 虞氏道:“也好,你们兄弟好好聊聊。” 她抿住下面的话,微微点头。 梁二明白,她的意思是,或许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梁二的心瞬时沉重无比,便是脚都抬起都很是困难。 帘子起了又落,屋里只留女眷以及梁康。 虞氏将甜浆推到梁康近前,见他乖巧的抱着杯子一口口喝,才转头道:“多谢你带着他回来。” 柳福儿忙起身,道:“婆婆严重了,这本就是孙媳该做的。” 虞氏笑了笑。 该做的事情多了,唐氏该尽为母之责,为妻之道,可她半点也不曾遵守。 刘氏当守主母之职,但她却把这事摊在平伯头上。 至于自己,本该扛起长辈之责,在晚辈做错之时,当头棒喝。 但她却因为私念,做出伤害晚辈之事,引得家中大乱,进而弄成如今这般。 也是自作自受。 梁康喝完浆水,搁了杯子,左看右看。 虞氏摸摸他脑袋,道:“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 柳福儿笑了笑。 虞氏道:“你那院子一直有人收拾,过去就能住。” 柳福儿道谢,起身朝梁康招手。 梁康从小凳子上挪下,颠颠过去。 刘氏很是不舍的盯着梁康,道:“晚些时候,别忘了过来吃饭。” 柳福儿眼神微晃,没有回答。 虞氏道:“你阿嫂身子不适,留在小跨院里休养。” 这是变相囚禁了。 确定没有危险,柳福儿这才点头。 待到柳福儿母子出门,虞氏才道:“让人紧着些西院,那些跟前的都不许她们出来,便是拿送吃食,也不行。” “是,阿娘,”对于害了自己孙儿,又把儿子弄成弥留的唐氏,刘氏可谓恨之入骨。 要不是梁帅百般的劝,刘氏恨不能扑上去,生吃了她。 当然,留得她性命,其他的难免要克扣。 对此梁帅也无能为力。 若不让刘氏找到一个发泄口,她的怨恨只会越积越多,到时可能更无法收场。 刘氏起身,要去安排。 虞氏点头,道:“别做的过了。” 刘氏眼圈一红,屈膝一礼,快步离开。 虞氏轻叹了声,疲惫的揉着额际。 西院正房,梁二坐在床榻边上,看趴在床榻上,面色枯槁,气息微弱的梁大,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前,分手时,梁大虽然面色不好,但好歹精气神还在。 谁能想到,不过就这么短短几个月,他就变成这般。 “大兄,”将情绪小心压下,梁二低低唤了声。 梁大眼皮颤颤,许久才睁开一条细缝。 看清来人是谁,他扯了下嘴角,道:“你可来了。” “大兄,”梁二忙往前挪了挪。 梁大动了动手指,艰难的伸到床边。 梁二赶忙握住,道:“大兄,你有话便说,我听着呢。” 梁大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兄怕是不成了,你答应大兄一件事。” 梁二喉头快速滑动,眼睛一红,哑声道:“不会的,你就自己瞎想。不过是些旧伤,没什么打紧。” 梁大微微摇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明白。” 他动了动被梁二握着的手,道:“我一走,我这房就等于断了。” “你阿嫂是赐婚,娘家又成那个样子,她已没有地方可去。” “我想请你帮我说服阿娘和婆婆,让她在我身后,可以留在这儿。” 听了这个请求,梁二抿起嘴角,不语。 昔日,柳福儿生死一线的情形还印在梁二心里。 他永远忘不掉险些失去她的痛苦。 梁大也知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便道:“ 他道:“我知道,你阿嫂糊涂,做了错事,差点害了弟妹和康儿。” “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管好她。” 梁大有些激动,他手掌翻转,费力的握住梁二厚实的手掌,道:“她已经失了所有,已与你和康儿再无威胁。我求你,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情分,就应了我吧。” “大兄,”梁二垂眸,看着气喘不已,几乎要晕厥的梁大,道:“便是她的任性妄为才害得锟儿性命,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答应 “锟儿是我独子,我怎能忘?” 梁大苦笑,道:“若我当初不与你阿嫂赌气,又怎会有之后的事情?” 他道:“可这事情归根究底,也是我的问题。” 梁二闻言,很是不以为然。 阿娘还不是想方设法的向往自己房里塞人,娘子又不知不知道。 她可从来没碰那些人一个手指头。 所以说,一个人的品德决定她的行为举止。 唐氏就是个从骨子里坏了人,所以才会对曲氏百般凌辱折磨,进而造成恶果。 这样的人,梁二千百个不愿意伸手。 梁大等了好久,见梁二迟迟没有回应,便抬起头,艰难的挣扎起来。 梁二干忙扶住他,道:“大兄,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躺下。” 梁大缠抱着他胳膊,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上面,气喘吁吁的道:“你莫拦我。” 他缓缓蠕动,硬生生爬跪在床榻上,道:“我跪下来求你,求你看在我时日无多,便应了我吧。” “大兄,梁二撑着梁大重量,想要把他扶回去。 梁大却不看,执拗的保持着歪跪的姿势。 “大兄你莫逼我,”梁二眉头皱得打成死结,却不敢动。 梁大轻笑了声,道:“我便是在逼你,”他叹息着道:“而今,我也只有你能逼了。”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一酸,却也是实话。 梁家所有人对唐氏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便是无比忠君的梁帅面上虽然没说,但也默许了刘氏报复性的折磨。 梁大心里明白,但他连榻都起不来,又谈何维护?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梁二。 梁大恳切的握着梁二的手。 感觉大兄手心的湿润和颤抖,梁二还是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梁大顿时一喜。 梁二补充道:“但仅只一次,且只是护她性命,其他我可是不顾的。” “这就可以了,”梁大已是摇摇欲坠。 梁二赶忙将他放平。 身后,丫鬟递来投好的帕子。 梁二仔细的把梁大额际上的汗水擦干,又掀开里衣,见伤口并未开裂,这才放心。 就这会儿工夫,梁大已耗尽所有力气。 他昏昏欲睡的趴在软枕上。 梁二将被子轻轻掖好,起身。 回到自己小院,柳福儿见梁二脸色不对,便道:“怎么了?” 梁二将梁大的请求告知,并道:“她留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柳福儿心里本来还很不舒服。 但见梁二比自己还气,便道:“罢了,既然是大兄的心愿,便成全了吧。” 梁二转眼,小意拉着柳福儿道:“娘子,你不会怪我吧。” 柳福儿眉头一动,道:“你刚才,可是在哄我?” 梁二顿时正色,道:“怎么会?” “唐氏勾结旁人,害你,害康儿,若不是碍于锟儿和大兄,我怎会饶她?” 柳福儿细细端量。 梁二自觉坦荡,任由柳福儿盯着。 半晌,柳福儿道:“就这一次,若她再不安分……” “不用你,”梁二瞪起眼睛,道:“我自会料理了。” 梁二说这话时紧咬着后槽牙,整个人显得凶狠无比。 柳福儿知晓他的性子,说到便会尽可量的做到,便再没提,反而道:“康儿适才没见到你,还再问。” 说到儿子,梁二的棱角瞬时转柔。 他道:“有些日子没监督他,练好的架势都走样了。” 柳福儿微微蹙眉,道:“你也别太严了,他身子骨还软乎,经不得折腾。” 梁二呵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不过是拉拉架势,伤不着他。” 说到这儿,梁二起身,往小跨院去。 柳福儿跟了两步,想想又折身回来。 崔郎君曾说过,教育小郎时,不可以同时有两个声音,她跟着过去,看梁二调教,没准就管不住自己,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她转去厨下,让重槿趁着这会儿时机还好,赶紧做些合口的点心。 梁家父子之所以深受兵士爱戴,除开他们爱兵护兵之外,还因为他们与兵士吃住全部一样,从不搞特殊化。 有时改善伙食,兵士们都可以吃好些,他们反而还跟从前一样。 也因此,在外征伐半年,梁二自己不觉,但在柳福儿的眼里,他瘦了,也黑了。 天色擦黑,父子两一头一脸的汗过来。 盥洗过后,点心摆上了桌。 看到琳琅满目的花样,梁康顿时裂开了嘴。 他招着小爪子,往蒸得好似一朵白莲花,实则里面包着肉香的小饼上一指,托起自己的专用小碟。 润娘看了眼还没动的梁二,手指蠢蠢欲动。 梁二看她一眼,夹了块,放在梁康碟中,道:“今天表现不错,明天继续。” 梁康正咧着小嘴,美滋滋的准备开始享用,闻听这话,顿时停了动作。 梁二又夹了快梨花酥,放到柳福儿近前的碟中,转眼见梁康不情愿的模样,便道:“怎么,忘了我刚才说的了?” “功夫,一天都不能落下。” 梁康摆弄着筷子,道:“我还要念书,写大字。” “这个两不耽误,”梁二很是铁面无私。 梁康撅了撅嘴。 梁二瞪起眼睛。 柳福儿忙拉住他,道:“好了,折腾好一会儿,不饿啊。” 梁二看她一眼,闷头去莲花肉饼。 柳福儿微笑道:“康儿,你不是说要保护阿娘吗?” 梁康用力点头,乌黑的眼睛弯成月芽。 柳福儿道:“可是你看,坏人一般都长得很大,又很有力气,你那么小,要是不勤加练习,怎么打得过?” 梁康眨巴眨巴眼睛,感觉阿娘说得好有道理。 当下便道:“我练,”想想又添了句“每天。” 柳福儿笑眯了眼,身体往前倾,隔着桌案,费力的摸他脑袋,道:“康儿真是孝顺,那阿娘就等着康儿保护喽。” 梁康咯咯的笑,大声嗯了声。 梁二斜眼,看母子两互动,微一撇嘴,把柳福儿手拿回来,道:“赶紧吃,凉了可就失了味道了。” 柳福儿盯他一眼,忽的伸手,也揉了他一把。 梁二拧了眉头,转眼见柳福儿偷笑,只得无奈的笑笑,长臂伸去更远的时蔬,夹了一块蜜糕,放到柳福儿碗里。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逝 一家三口吃了个半饱,才慢悠悠的去延寿居。 这会儿还没到正是饭点,虞氏便让人端来些点心。 梁二和梁康肚子有底,便只吃了两口便搁下。 有了两刻钟左右,梁帅拄着拐杖,慢慢走来。 梁二和柳福儿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看着明显苍老许多,整个人佝偻下去的老人,柳福儿都不敢相信,这位便是去年年下之时,还驰骋疆场,带领着几万梁家军,挥枪杀敌的梁帅。 见柳福儿难掩讶色,梁帅笑了笑,道:“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梁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实在拙於言词,只沉默的上前来扶。 梁帅挥开他的手,道:“我还没老到走不动道。” 梁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立于后面。 柳福儿看了眼梁康,向他示意。 梁康忙从凳子上下来,颠颠跑去梁帅跟前,张口就喊翁翁。 跟虞氏和刘氏相比,他跟梁帅接触得更多些。 梁帅一见到梁康,顿时笑弯了眉眼。 他弯了弯腰,道:“真乖,康儿还记得翁翁啊。” 梁康点头。 他家里可还有翁翁送他的大宝刀呢。 旁人都没有。 梁帅拉着梁康的小手,祖孙两坐去上首。 梁康依偎着梁帅的膝头,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声音小小,却又说得热闹。 又过一会儿,刘氏终于来了。 见所有人都齐了,她忙示意麦苗摆饭。 虞氏看了眼刘氏,见她裙摆上略有些汤渍,便明了她为何来晚。 待到饭后,梁二一家回去,虞氏喊住刘氏道:“她可是在闹?” 刘氏嗯了声,见氏虞氏皱眉,便道:“就是打翻了碗盘,收拾一下也就是了。” 虞氏道:“还是那句话,大郎还在,莫让她闹过去。” 刘氏道:“我已经加了四个婆子,将所有角门守住,她跟前就只有个女官服侍,出不了什么乱子。” 虞氏点头,摆手示意。 刘氏一礼,转头出门。 夜半,柳福儿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西边似乎传来什么动静。 她推了推梁二,道:“醒醒。” 梁二含糊答应一声,长臂一揽,精准的把柳福儿锁在怀里。 柳福儿便顺着他力道躺着,听着西边声音越来越大。 她再度推梁二,道:“二郎,醒醒,西院好像出事了。” 梁二悚然一惊,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身上有功夫,耳力比柳福儿强。 听了一瞬,他便一骨碌爬起来。 套上外衫,就往外去。 外间里,赤槿被开门声惊醒,急忙起来。 进得屋里,见柳福儿也在穿衣,便道:“怎么了?” 她问着话,顺便吧床两旁的灯烛点起。 柳福儿摸起丝绦,将裙子系好,道:“你盯着院子,千万别让人进来,特别是康儿那边,我去西院看看。” 西院? “莫不是,”赤槿说了一半,硬生生把话头咽下。 柳福儿面色发沉,道:“还不清楚,看了才知道。” 她提上绣鞋,快步出门。 赤槿急忙跟上,在她出了门后,就把大门牢牢闩上,又赶忙检查一遍角门。 确定全都上了闩,才把重槿和几个小丫鬟都叫上,一并去小跨院。 润娘已经起来,见赤槿这般,顿时惊了一跳。 “没事,”赤槿道:“西院那边有事,娘子和郎君过去,吩咐我们过来帮忙看着小郎君。” 润娘点头。 半晌,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道:“难道西院的人还能跑来这儿?” 赤槿摇头不语。 说实话,在她心里,西院的唐氏就是个脑筋不正常的。 只要跟她牵扯上,弄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重槿琢磨了会儿,奔去厨房。 赤槿忙道:“你去哪儿?” 重槿含糊的喊了句什么,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西院里,梁二和柳福儿到时,刘氏已经在了。 正房门前有些狼藉,丫鬟们正在收拾。 小跨院里,唐氏在尖声叫着。 刘氏头痛的扶着额头,要往屋里走。 梁二碰了碰柳福儿,示意她上去。 柳福儿斜他一眼,暗道这么久了竟然还不了解他亲娘。 这种时候,除非她亲生的,旁人上去定然会被怼。 她晚上吃的不多,又没撑着,干嘛上去找骂。 她转过脸,佯作未见。 梁二眨巴眨巴眼,拧拧不算多的脑汁,迈步上前。 正想挤两句宽慰的话,只听里面丫鬟忽然惊叫一声。 刘氏脸色顿时大变。 梁二两个大步就跨进里间,道:“怎么了?” 丫鬟浑身哆嗦,见梁二过来,忙跪地泣道:“大郎君,大郎君……” 她哆嗦着,说不下去。 梁二搡开她,来到床榻边。 梁大趴伏在床边,眼眸微闭,似乎已经睡去。 梁二心里突突急跳,手指微微哆嗦的放在他鼻翼间。 半晌,他脚下一软,歪斜的跪坐在脚踏上。 刘氏看到他这般,都市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大大,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柳福儿落后两步,进来便看到两人这般,再看安静无比的梁大,顿时明白过来。 她表情一黯,叹息着示意丫鬟赶紧出去报丧。 丫鬟连滚带爬的出了里间,跌跌撞撞的往外去。 没多会儿外面便传来哀戚的哭声。 这哭声好似传染,刘氏终于在这一瞬找到了自己声音。 她嗷的一声,踉跄的扑上床榻,拉着梁大哀哀的哭。 梁二别开头,将眼角的泪擦去,转而来拉刘氏。 刘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开来。 反倒是孔武有力的梁二往后踉跄了下。 幸得柳福儿扶了把,不然就要撞到边上的一人来高的屏风上。 刘氏拉着梁大的手,边哭边道:“大郎,你醒醒,你看一眼阿娘啊。” “阿娘就在这儿啊。” 梁帅和虞氏很快赶来。 一听得屋里的哭声,虞氏便眼前一黑。 梁帅情急之下,扔了拐杖,一把扶住亲娘。 虞氏缓了半晌,才搭着麦苗的手站稳。 柳福儿听得外面动静,便来到厅里,见两人进门,便撩了帘子。 待虞氏和梁帅进去,才紧跟进去。 刘氏还拉着梁大,痛哭不止。 虞氏哆嗦着走到近前,确认大孙儿确实已经归天。 强撑着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她一个歪斜,就往后倒去。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料理后事 麦苗惊叫一声,l连忙趴在地上,当做肉垫。 柳福儿和梁二赶忙将倒下去的虞氏扶住。 梁帅叫了声阿娘,上前来掐虞氏人中。 半晌,虞氏长吸口气,缓缓醒来。 见她神情如常,并无异样,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梁二和柳福儿小心翼翼的扶了虞氏起身。 梁帅则来到床边。 夏日的温度不低,便是梁大死了一段时间,体温也没降得太多。 梁帅怜爱的轻抚儿子脑袋。 因着病中,他润泽乌黑的头发有些枯槁干涩。 梁帅转眼看了圈,来靠墙一边的梳妆镜前,拿起一把梳篦。 复又回到床边,耐心又细致的给梁大梳头。 柳福儿看了一会儿,见除开梁帅,谁也没想到给梁大收殓之事,便低声提醒梁二。 虞氏这会儿已缓过来些,听得两夫妻说话,她看了眼刘氏,转而吩咐麦苗去把一早准备的寿衣等物拿来。 麦苗领命,悄然退去。 柳福儿收了声,立去一旁。 显然是不打算接手这事的。 虞氏微微摇头。 事是自己做的,心也是自己推远的,怨不得人家袖手。 很快,麦苗带着寿衣进来,丫鬟和婆子也都抹着眼泪行动起来。 刘氏还扯住梁大,哭得忘了所有一切。 虞氏拧着眉头,忍了又忍才道:“来人,把她拉开。” 婆子们迟疑的看虞氏。 虞氏气得连跺拐杖,道:“莫不是我的话不管用。” 婆子们再不敢犹豫,皆上前拉人。 只是刘氏到底是这个家里的主母,婆子们哪里敢真的用大力。 半推半拉几下之后,刘氏重又爬上床沿。 虞氏气得咬牙,拄着拐杖,搭着麦苗的手上前,一拐杖打在刘氏手臂上,道:“要嚎一边去。” 刘氏被她打得哀叫一声。 “阿娘,”梁帅见刘氏疼得连都煞白,不由唤了声。 “你闭嘴,”虞氏呵斥道:“我做事,还轮不着你开口。” 梁帅顿时不吭气。 虞氏道:“你们连我个老婆子都不如,饭都白吃了。” “这个府里,不养吃白饭的。” 她转眼,见平伯进来,便指了婆子们道:“把这些都给我撵出去。” “老夫人开恩呐,小人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婆子们从没见虞氏发过这么大的火,忙跪在地上求饶。 平伯瞪了这些惯会偷懒耍滑,卖弄些小聪明的家伙一眼,小心道:“老夫人,当下正是用人之时,不如再给她们个机会,若再不好,便把他们一家子尽数赶出府。” 虞氏冷哼一声,没有吭气。 平伯忙摆手,示意。 这下婆子们再不敢留力,忙将刘氏拖去一旁。 刘氏哪里肯依,连踢带蹬的挣扎。 那份模样,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模样。 虞氏忍着气,侧过身,吩咐平伯。 “你把大郎后事料理一下。” 平伯拱手领命,看向婆子。 这回婆子们十分的机灵,连哄带拖的把刘氏弄走。 柳福儿借着扶着虞氏的机会,也跟了出去。 此时,厅堂里已经一片素色。 丫鬟们也都换上素服,提着一桶桶水接连进门。 片刻又提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平伯出来,将已经抬到院门口的棺材抬进去。 接着梁帅和梁二也走了出来,其后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抬着棺椁出来。 刘氏本是在门口哀哭,可一看到棺椁,顿时如同疯魔了一般的扑了过去。 几个抬着棺椁的汉子见她没有轻重,赶忙伸手扶住,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棺椁弄翻。 虞氏正起了身,见她这般,便又是一拐杖。 闷闷的声音从腰际传来。 距离不远的柳福儿不由咧了下嘴。 刘氏哀鸣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虞氏恨恼的瞪她一眼。 梁帅很是不忍,悄悄错了下步,待到虞氏被柳福儿扶出去,才去扶刘氏。 刘氏紧抓着梁帅手腕,喃喃道:“老爷,你快拦住他们,大郎身子还是热的,他还活着。你怎么能让他们把大郎放棺材里?” 梁帅任由她抓着,脚下如生根一般,扎得稳稳,便是手腕已有血痕,也不曾挪动半分。 刘氏眼望渐渐远去的棺椁,想要起身,腰却使不上力。 梁帅此时已非当年,便是刘氏身形消瘦单薄,也根本抱不起来。 梁二走了两步,转眼见父母还在里面,便折返回去。 他一边一个把两人扶起。 柳福儿感觉梁二没跟上来,便转头去看。 正看到这一幕。 她微微抿唇,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梁大的逝去代表梁家以后便只有梁二一人支撑门庭。 以后,他会是这一整个家族的顶梁柱。 相应的,他的责任也会更大。 想到此,柳福儿的心顿时沉重几分。 棺椁安放在花园旁边,才刚布置出来的灵堂里。 此时天际已经开始发白。 平伯请示了虞氏,带着家仆出门向各府报丧,以及联系一早打过招呼的道士和尚过来,做法事。 柳福儿扶了虞氏坐在边上的小杌子上。 她拿了软垫,去铜盆边,烧纸。 火光跳跃,将略有些暗的厅堂照得通亮。 虞氏眼睛转了转,看向柳福儿。 结果这一大家子人里,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她最沉稳。 梁帅和刘氏正走进来。 经过这段路程,刘氏显然缓和许多,起码神情正常了不少。 只是再见儿子,她还是忍不住啜泣。 梁帅扶着她上前,两人各自上了香,便过去虞氏跟前。 虞氏冷冷瞪了眼刘氏,道:“唐氏呢?” 刘氏茫然片刻,才想起害了儿子的始作俑。 “在小跨院,”她咬着牙,面带狠色。 梁二见她这般,立时觉得不好,忙道:“阿娘,婆婆,这些还是稍后再说。” “吊唁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你们不如先去换了素服,这里有我和娘子支应。” 虞氏看他一眼,搭着麦苗的手起来。 刘氏却不想罢休。 梁帅拉住她道:“好了,先办正事。” “老爷,”刘氏眼圈一红,呢喃道:“她连自己亲夫都害,这样的毒妇,你还要保吗?” 梁帅转眼,见她悲痛万分的泪眼,心忽的被灼了下。 他赶忙别开眼。 第四百八十章 家里有人 天色又亮一些,和尚与道士就位。 没多久,城里数得上的,皆匆忙赶来。 梁二披着麻衣,立于堂前。 众人见到梁二,皆有些意外。 梁二神情肃然,引宾客入内。 上香吊唁之后,宾客不自觉的扫了眼跪在灵前,乖巧烧着纸钱的梁康。 其身旁,梁帅虞氏等人,皆颔首回礼。 出来灵堂,众人神情各异。 如此肖像梁帅,却又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这孩子的身份,不用猜便知晓。 宾客络绎,直到午时,方才停歇。 柳福儿悄声来到梁康身后,扶着他起来,顺便给他揉膝盖,道:“疼不疼?” 梁康点点头,看了眼梁帅等人,不言不语。 柳福儿瞬时心疼得不行。 她拉着梁康去隔间,小心的掀开他裤管,见上面已有些发青,便轻揉着帮他活血。 梁二从外面进来,道:“怎么了?” 柳福儿扭过脸,瞪他道:“刚才长辈都在,我不好说。康儿才多大,你怎么能让他跪那么久?那儿还放着冰呢。” 梁二也很为难,道:“你看这家里哪还有合适人?不是康儿,还能是谁?” 柳福儿才不管那些,她道:“康儿年纪还小,骨头都没长硬实,万一跪坏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梁二瞄了眼儿子膝盖上的两团青色,也心疼的厉害,便道:“那就多歇会儿,下晌再撑一会儿,你便带他回吧。” 柳福儿点头,听得外面似乎有声音,便让梁二赶紧去看看。 片刻,汪氏和司空茂进了隔间。 见是他们,柳福儿忙起身。 汪氏则是一眼瞄到梁康的伤,脸色顿时一变。 听得她心肝肉肉的抱着梁康,又谴责看来。 柳福儿讪讪道:“这家里就只康儿一个,捧牌摔碗,烧纸添香的活,也只能他来。” 汪氏缓了缓,道:“我不是说不行,只是也要斟酌。” 她道:“没得为了一个,还伤了一个不是?” 柳福儿忙点头应是。 汪氏抱着梁康,哄道:“走,婆婆带你回去,好好敷敷。” 她站起来就走。 柳福儿哎了声,没等说话,司空茂便拦下她道:“你别插手。” “你年纪轻,没操持过这事,不知道这里面有多麻烦。” 他道:“这灵起码要设七天,你难道要康儿都在这儿跪着?” 柳福儿不吭气了。 司空茂道:“有我们出面,梁家便知分寸,便是让康儿来守灵,也会更妥帖一些。” 说罢,司空茂便与汪氏一起,带着梁康出去。 柳福儿立在门边听了一会儿。 外面只传来几声低低的交谈,接着便有人过来这边。 柳福儿唬了一跳,忙佯作要出去的模样。 麦苗撩了帘子进来,行礼道:“老夫人说,饭食已经送去东院,请夫人过去用饭。” 柳福儿哦了声,道:“老夫人可吃了?” 麦苗摇头。 “这怎么行,”柳福儿皱眉。 梁大过世时,是半夜,到现在起码四个时辰。 虞氏到底有了年纪,又伤心过度,若不吃东西垫垫,只怕要撑不住的。 这个家里可不能再出事了。 柳福儿道:“你熬些浓浓的米油端来。” 麦苗答应着,赶忙出去。 柳福儿理了理袖袍,来到虞氏近前。 见柳福儿没有走,虞氏看她一眼。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来陪婆婆吃饭。” 虞氏摇头,道:“你去吧,我没有胃口。” 柳福儿垂眼,手悄悄探出,捏住他袖口,低声道:“婆婆,还是用一些吧。” 她道:“不然,二郎会担心的。” 虞氏侧目,见她小心翼翼模样,心里微暖。 梁二从门边过来,一瞄见柳福儿,便下意识的过来。 柳福儿忙道:“你看,二郎来了。” 虞氏转眼,见梁二眨眼到了近前。 未免再被唠叨,虞氏只好道:“行了,我吃,总行了吧。” 梁二走过来,一眼瞄见柳福儿动作。 柳福儿则道:“莫催了,我和婆婆这就去用饭。” 梁二呆了呆。 柳福儿眼波流转,向梁帅那边略一示意。 梁二顿时明了,转而请梁帅和刘氏用饭。 刘氏兀自的哭着,听得梁二这般说,便道:“就知道吃,你大兄都过世了,你还有心思惦记这个?你到底张没长心啊?” 梁二用力抿紧了嘴角,半声不吭。 虞氏正好起身,闻听这话,便变了脸。 “你愿意饿死随你,二郎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少一根头发,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赔。” 她拉住梁二,道:“莫理这失心疯的,走,随我用饭去。” 她扯着梁二,带着柳福儿,跨步出门。 刘氏被骂得一呆。 直到虞氏出门,她才转眼哭道:“老爷,你也看道了。大郎才刚所身,阿娘便这般对我?” 梁帅轻叹着道:“你也是,二郎也是一片好心,你怎滴逮谁骂谁?” 刘氏呵了声,道:“二郎是我儿子,我骂两句怎么了?” 梁帅看她一眼。 刘氏哭了一上午,眼已肿成两两泡泡金鱼眼。 梁帅心里一软,再不忍说什么狠话,只摇了摇头。 刘氏瘪嘴,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滑落。 门外,有婆子探头探脑。 梁帅认得这人便是守着西边小跨院的,便道:“什么事?” 婆子蹑手蹑脚上前,低声道:“老爷,唐夫人知晓大郎君过身,闹着要来。” “我还没去找她算账,她倒还闹起来了,”刘氏冷笑,也不顾得擦滑下来的泪珠。 婆子听得刘氏声音不善,忙低下头。 刘氏霍然起身,梁帅按住她,道:“你要作甚?” 刘氏冷声道:“老爷,这毒妇害了我儿,便是你休了我,我也要让她好看。” 梁帅轻叹道:“我不是不让你去。” 他看了眼外面的下人,低声道:“过会儿还有人来,这些事情待到晚上在说也不迟?” 刘氏眼底微亮,道:“老爷,你不阻我?” 梁帅没有吭气,只按着她坐定。 刘氏扯开嘴角,吩咐婆子,“再带几个人过去,把人给我看住。” 婆子赶忙领命,门外一早有求表现的婆子出来。 众人齐刷刷的直奔西院而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出殡 入夜,送完最后一批前来吊唁的宾客。 刘氏一转脸,大步流星的直奔西院。 柳福儿正给梁康热敷按摩,听得远处隐约一阵吵杂,便道:“怎么了?” 赤槿去外面听了会儿,道:“像是西院那边。” 柳福儿垂下眼,道:“去看看郎君在哪儿,让他早些回来。” 赤槿答应着,出门寻人。 梁康眨巴着眼睛,问柳福儿,“娘娘,明天还要去吗?” 柳福儿给他擦干烫得微红的小脚丫和膝盖,道:“是啊,要去的。“ 梁康哦了声,踢蹬着小脚。 柳福儿问:“还疼吗?” 梁康摇头。 柳福儿抱着他小脑袋,亲了口。 觉得这孩子真是乖巧得让人恨不能多疼一点。 柳福儿去拿鞋子,梁康把小脚往上缩,声音软软的道:“跟娘娘睡。” 柳福儿看他。 梁康忙摆出可怜兮兮模样,望她。 柳福儿笑着揽着他还有些发凉的小身子道:“好,跟娘娘睡。” 撒娇得逞,梁康得逞的窃笑。 母子两累了一天,脱了外衫,便相依着睡去。 梁二料理了西院那边的破事,回来便看到妻儿睡得小脸红扑扑,且两人皆微张着嘴,头碰着头,不看眉眼,只看睡态,就如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在见过西院里,如疯婆子一般的唐氏,再看他们,梁二只觉岁月静好,此生有他们足矣。 他俯身,在两人脸上各亲了下。 脱了外衣,贴着边躺下。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被热醒。 她挣扎着把自己从某人怀里蠕出来,把巴着自己肩膀和胳膊的手搬开,又把揽着自己腰的小胳膊挪开,这才松了口气。 梁二被她弄醒,抬眼见她长出气,不由笑了。 柳福儿抬眼,瞪他道:“这么热的天,你是要闷死我吧。 梁二亲昵的捏了捏她鼻子,从床上起来。 柳福儿呜了声,捂着鼻子,坐起来瞪他。 身后,梁康跟个无尾熊一般,骨碌到她腿边,两手十分自然的抱住她膝头,寻了个舒服的地方。 柳福儿低头,见儿子眼睛都没睁开,还睡得香,便道:“今天让康儿晚去会儿吧。” 梁二已经穿好了外衫,转脸见儿子果然是累坏了,便点头,道:“你也晚点来,我会跟婆婆和阿耶说。” 柳福儿点头,想说让他离刘氏远点。 柳福儿感觉,刘氏被梁大的死刺激着了,人有点不太正常了。 想想,又觉得这么说,很失为媳本分,便道:“婆婆那边,你帮我多看顾些。” 重槿掐着时间端上饭食。 梁二拿了个蒸饼,塞进嘴里,向柳福儿略一示意,便出了门。 一晃便是六天。 第七天便是梁大入土之时。 天还没亮,柳福儿便起来给梁康收拾。 作为梁家最小一辈唯一的男丁,他必须捧牌哭灵。 只是梁康便是再懂事,到底年纪在那儿。 柳福儿再三叮咛,也还是放心不下。 梁二就看不得柳福儿这般,便道:“放心吧,不是还有我吗?” 柳福儿点了点头,道:“从这儿去祖坟足足七八里,你盯着些,别让他都走着。” 梁二点头。 带着梁康往灵堂去。 柳福儿轻叹了声,侧头。 润娘赶忙上前。 柳福儿道:“重槿备了些小点心,你带着,趁人不注意,让康儿吃些。” 润娘道:“娘子放心,重槿姐姐已经交代我了,就是小郎君的袖袋里,我也放了。”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示意她跟进跟去。 赤槿过来,给柳福儿拾掇。 柳福儿道:“西院那边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赤槿摇头,道:“怪得很,就那晚闹腾了,这几天那边静得就像没人住似的。” 柳福儿将半臂拢好,对唐氏的死活并不十分关心,只是想着梁大出殡,两人难免要碰头。 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了。 主仆几人来到灵堂。 此时,刘氏和梁帅已经来了。 见虞氏没到,柳福儿立刻乖觉的立在门边,做迎接状。 将近时辰,虞氏才来。 柳福儿忙迎过去。 走到近前,才看到虞氏脸色十分的不好。 柳福儿面色微变,趁着虞氏与梁帅说话,便问麦苗。 “老夫人可是不适?” 麦苗点头,眼圈都红了。 “老夫人今早,起身便晕厥过去,好半晌才醒。” 柳福儿抽了口凉气。 早前老夫人受了刺激,昏过去,倒也可以理解。 但现在又晕过去,怕是哪里有了问题。 柳福儿转眼,看了立于堂中的三人,轻轻叹气。 支撑梁家的三个长辈,而今没一个好的。 梁家,若处理不好,怕是要出大事。 柳福儿摆手,示意麦苗赶紧进去。 她悄声吩咐赤槿,“起灵还有些时间,你这就回去,传信回江陵,让包娘子直接转道来这边。” 赤槿领命,快步出去。 柳福儿提步,来到虞氏身后,安静的听着虞氏与梁帅说话。 灵堂里间,钟罄忽的响起,接着便是诵经之声。 虞氏立时与梁帅住了声音。 梁二带着捧着灵牌的梁康徐徐出来。 其后道士们手捏法诀,次第从里间出来,接着便是拿着木鱼,握着念珠的和尚们。 接着便是十六个孔武有力大汉,抬着重又套了一层的棺椁出来。 棺椁在小儿手臂粗细的杠绳上来回晃悠。 刘氏一见到,便哭了起来。 梁帅面色黯然,扯着刘氏袖管,阻止她动作。 虞氏亦掩着面。 从柳福儿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青色素衣裳,落下点点水渍。 柳福儿忙上前,扶住虞氏,低声道:“婆婆节哀,大兄想来也不希望婆婆因此伤神。” 虞氏伺吸了口气,想要压下泪意。 但显然并不成功。 众人随着棺椁,缓缓行着。 其后,平伯带着仆从呜咽着跟随。 雪白的纸钱随着风悠悠飞起。 长长的队伍从梁府出去,沿着长街,向城外行去。 七月的炎热似乎被漫天的纸钱遮掩起来。 待到来到坟茔,柳福儿担心梁康,便让赤槿赶紧过去看看。 半晌,赤槿回来,道:“娘子放心,小郎君出城之后,就坐了独轮车,这会儿还好。”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不能给脸 厄长的法事过后,梁大入土为安。 趁着忙乱,没人留意,柳福儿忙去寻梁康。 虞氏这会儿正拉着他说话。 柳福儿立于边上,安静的听着。 待到回到府里,虞氏直接让柳福儿带梁康回去歇歇。 柳福儿偷觑了眼后头,见刘氏正沉浸在哀恸之中,便带着梁康赶紧闪人。 不想才走过游廊,就听到远处一阵嘈杂。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人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奔了过来。 来人衣裙飘逸,随着她走动飞扬开来。 远远望去,就如同膨胀起来的五爪章鱼。 柳福儿眼力还算不错,一眼认出那人便是唐氏。 她立刻将梁康挡在身后,并喝令赤槿和润娘护住梁康。 唐氏从游廊疾奔过来,就在柳福儿严阵以待之时,她却如旋风,从边上卷过。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 其后呼啦啦奔来一群婆子,见到柳福儿,忙见礼请安。 柳福儿看了眼唐氏,摆摆手。 婆子们便赶忙去追唐氏。 回到东院,柳福儿第一时间确定所有门是否结实的可以抵挡疯妇。 赤槿趁着这时候去了外面,待到柳福儿坐定之时,她已将经过打听清楚。 原来,这些日子唐氏之所以安分,是因为刘氏下令,她的吃食里下了药。 今早梁大出殡,婆子们都要出门,便提前把饭送去。 也不知是连吃几天,有了抗药性,她的药劲提早过去,留下来的几个婆子没地方,一时没能看住,让唐氏便跑了出来。 听得这话,柳福儿倒不算意外。 守灵期间,唐氏一面未露,早在那时,她便已察觉蹊跷。 只不过,她没想到刘氏会那般对待唐氏,看来还真是恨毒了。 正午,重槿端来饭食。 “郎君呢?” 柳福儿随口问。 赤槿道:“郎君跟刘夫人都在西院,听说闹得不太愉快。” “怎么说?” 柳福儿眉头微挑。 赤槿言:“刘夫人想让唐夫人自出,唐氏不肯,二郎君帮唐夫人说话,结果惹怒了刘夫人。” 柳福儿点头。 梁二是个信诺守诺之人,既然答应梁大,便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只是他实在不了解女人。 此时的刘氏就如同一只受伤的疯兽,与其与她讲道理,说规矩,还不如打亲情牌更能事半功倍。 她让赤槿把菜羹和两样小菜拿着,带着梁康去了正院。 刘氏正从西边过来,见柳福儿来,也没有半点好脸。 柳福儿推了推梁康,侧身闪去一旁。 梁康咧着小嘴,甜甜的喊婆婆。 听着奶奶的童音,刘氏表情一僵,瞬时转柔。 她柔柔的答应一声,微微弯腰。 梁康转脸,见柳福儿正鼓励望来,只得捣腾着小短腿,向刘氏奔去。 刘氏柔柔抱住梁康,低声问他,怎滴来这儿了。 柳福儿正要提起的脚顿了下。 赤槿提着这么大个食盒,她竟然也没看见。 柳福儿暗自吐槽两句,笑着上前,道:“阿娘,重槿做了些菜羹,味道还好,我便拿来与你和阿耶。” 刘氏缓缓起身,这才发现赤槿以及食盒。 她道了声谢,示意柳福儿随她进院。 梁帅在书房里习字,见梁康过来,便走了出来。 柳福儿忙屈膝见礼。 梁帅略一摆手。 梁康挣开刘氏拉扯,欢喜的跑去梁帅跟前。 梁帅轻抚他两个丫髻,拉着他手往厅堂里去。 刘氏望着亲亲热热的祖孙两,意有所指的道:“要不是康儿,我都没想到老爷还有这样的模样。” 柳福儿看她一眼,道:“阿娘,饭摆在哪里?” 刘氏听出柳福儿的隐拒,面色微沉。 柳福儿佯作未见,道:“摆在正厅吗?” 她迈步往前去。 刘氏用力绞着素帕,咬了咬后槽牙。 吃过饭,祖孙两还在说话。 瞧着刘氏盯着梁康,好似拔不出来的眼神,柳福儿也熄了帮梁二,缓和家中关系的念头。 她道:“阿耶,康儿午睡的时辰到了。” 梁帅醒悟,看了眼天色,道:“瞧我,一说就忘了时辰。” 柳福儿微笑,招手道:“康儿,过来。” 梁康歪靠着梁帅,有些不舍。 柳福儿笑意不变,眼里有情绪闪过。 梁康对柳福儿情绪十分敏感,立时站直,并快步走过去。 柳福儿牵着他软软小手,起身告辞。 刘氏盯着梁康出了院子,才道:“老爷,要不然……” “打住,”梁帅没等她说完,便断然打断。 刘氏不满皱眉,道:“老爷,大郎那一房总不能真的断了吧?” 梁帅将剩下的两口羹喝完,淡淡瞥她,道:“你若在家里呆腻了,可以去道观小住。” “老爷,”刘氏脸一下子惨白,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眼泪沿着脸颊,滴落。 梁帅搁了调羹,叹气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梁家不能在我手里断根。” “老爷,我做的不就是想要延续梁家吗?” 刘氏泣道:“难道我为梁家,也错了吗?” 刘氏心里万分的委屈。 她嫁来梁家二十几年,所做的每一件,可都是想着梁家的。 梁帅摇头道:“你出发点没错,只是方法错了。” 他道:“从一开始便错了。” 刘氏茫然的看他。 梁帅本想与她解释,可看她这样,又没有说的心思,只道:“算了,你便这般吧。以后这家,由我来管。” 刘氏眨巴着眼,有点懵。 这就失了管家的权利。 梁帅起身道:“康儿的事,就此打住,你想都别想。” 刘氏心里不忿,却也知晓梁帅的脾气。 若他真的认真,莫说自己,便是婆母,他也未必给面子。 刘氏没滋没味的把羹喝完。 肚子有食,脑子便停滞下来。 刘氏这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这会儿反倒困了。 她转去榻上,本想小憩。 不想,一睡便到了夜半。 睁开眼,周围仅有一点昏暗的灯光。 那是小夜灯的亮光。 多少个孤枕难眠之夜,都是这一点微光,陪伴在她周围。 她缓缓从榻上起来,发现身上盖着轻薄的被子,梁帅就睡在榻的另一边。 刘氏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便是他再气她,对她的关心,也还是不会少。 第四百八十三章 父教子 衡州城里,徐大收到徐家来信,梁家老大病逝,梁二举家奔丧。 徐大轻点案几,琢磨一会儿,他换来亲兵,道:“派去饶州的探子可有消息?” 亲兵摇头。 徐大皱眉,道:“再发封信,催催。” 亲兵忙下去传信。 徐大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出了馆驿。 府衙里,谢大正在办公。 听得徐大过来,他忙让兵士请进来。 徐大进来,徐大正从摞得高高的案几后起身。 他笑着拱手道:“未曾打招呼便来拜访,打搅郎君公务了。” 谢大笑道:“这些公文每天都差不多堆满,郎君便是提前来说,它们也不会少一本。” 徐大浅笑。 秒懂谢大潜台词,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是来告辞的。” 谢大挑眉,抬手请他落座,道:“郎君打算去往何处?” 徐大顿了下,才坐下。 “吉州。” 谢大点头。 吉州才刚夺下,又经历刘家一轮强攻,说是千头万绪都不为过。 听说守在那里的是当年的那个领队。 用这样一个人来治理那样一座大城,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徐大手里,并没有多少真正信得过,又能干的人。 兵士送来清茶。 两人对坐,喝了一盏,徐大便告辞。 谢大送他出府衙,待他走远,便叫来亲兵,道:“去找全府吏来。” 亲兵忙奔去鸽笼送信。 夜半,全四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谢大书房之内。 谢大批了大半晚的公文,眼睛都有些花了。 一抬眼,见一人就站在自己案几旁边,顿时唬了一跳。 全四恶作剧成功,嬉笑的歪去边上椅子,道:“找我何事?” 谢大揉了揉眼睛,道:“徐大要回去,你跟着过去,看看他搞什么鬼。” 全四唔了声,见谢大没有吩咐,便起身。 谢大又道:“城主和都尉都不在江陵,你若有事来报我就是。” 全四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大郎君过身了。” 谢大默了默。 全四转身,很快消失与夜色之中。 又两天,徐大带着徐家军出城。 谢大礼貌的送别之后,便往汴州传信,揣测徐大是得知梁家出事,想要借机做什么手脚。 对此,梁二倒是很不以为然。 洪州他是交给郑三和麾下一干精兵来守。 不是他小瞧徐家,实在是徐家没人。 那些细皮嫩肉的家伙,还不够郑三一勺烩的呢。 他看完信,随手塞进袖管,道:“梁康,把你的手伸直,腰,挺起来。” 梁康抿着小嘴,绷着小脸,小腰杆挺得板板。 如果忽略他微微颤动的袍脚和他泛着星星点点汗珠的手背的话。 柳福儿从月洞门过来,见儿子练得辛苦,顿时心疼得不行。 但她又不能阻止,便道:“郎君,你过来一下。” 梁二看了眼柳福儿,看了眼天色,道:“一刻钟后可以起来,但不能坐,慢慢走一走。” 润娘急忙点头,表示一定照办。 柳福儿笑着招手,把梁二叫回正房,道:“这两天,我看阿娘看康儿的眼神不对。” “有吗?” 梁二回忆了下。 因着唐氏的关系,母子两近期关系十分紧张。 梁二又是个大咧的,完全没发觉哪里不一样。 柳福儿点头,正色道:“我话可所在前面,若你阿娘真说什么过分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梁二揪着眉毛,道:“怎么不客气?” 柳福儿微勾嘴角,道:“你猜?” 梁二摇头,道:“我不猜。” 他忽的伸手,抱住柳福儿。 柳福儿唬了一跳,边挣扎边看外面,道:“再让人看见。” “怕什么,”梁二道:“这儿都是自己人,谁看见了还能说出去不成?” 论气力,柳福儿哪里是他对手。 挣扎几下,便放弃了。 梁二把头靠在她胸口,带着依恋的道:“不管你怎么做,只要别撇下我就好。” 柳福儿身体缓缓放软。 “好,”她摸着他有些硬的发丝,目光温柔缱绻。 两夫妻歪缠了会儿,梁二把谢大传来的信给柳福儿,道:“谢大也太大惊小怪了。” 柳福儿收了信,道:“他担心的未必没有道理。” “不过,我以为,他倒未必要打洪州。” 梁二正色。 柳福儿道:“你轻易取得洪州,徐大怎会不眼红?” “刘家不济,他肯定也想去咬一口。” “现下你我都不在,郑三受命,固守洪州。” “此时便是他出兵的最好时候。“ “你说他要打饶州?” 梁二挑起眉毛。 柳福儿点头。 梁二闻言,反倒笑了。 “我听说刘家有往饶州屯兵,想要夺回洪州呢。” “他这么干,倒是省了咱们的事了。” 柳福儿点头,道:“让郑三筑墙挖沟,多做防御工事,其他莫理。” 洪州距离饶州很近,不论谁占了那里,对他们都不会是善意的。 多做点事情,总是有好处的。 梁二点头,去书房写信。 赤槿溜进来道:“娘子,小郎君已经回去歇了。” 柳福儿松了口气,道:“他没事吧?” 赤槿摇头,道:“就是有些累,润娘去烧水了,待会儿泡个澡便好了。” 梁二从书房出来,见两人在说话,便去鸽房。 信鸽儿带着信,穿云而过。 衡州馆驿。 侯泰与吴大郎与谢大对坐。 三人喝了两盏茶,吴大郎首先切入主题,道:“谢郎君,此间事已了,不知可还有事,要我等去办?” 谢大眉头动了动,对两人想说的话已有了答案。 “两位想要走?” 谢大知晓侯泰性情,直接问道。 侯泰点头,看了眼吴大郎,道:“听说徐大去了吉州,但我家探子来报,他从吉州边界一路往东北方向去了。” 谢大一笑,道:“那两位这是” “饶州、衞州、建州,这三个地方里,起码得有两个不再徐家掌控,”侯泰正色道:“不然,我吴家危矣。” 谢大点头。 这三个地方正好在一条线上。 要是都被徐家拿着,再往东使使劲,便是柳福儿有心相助,也阻止不了徐家吞并。 第四百八十四章 言传与身教 送别侯泰和吴大郎,谢大再次往汴州去信。 这回是柳福儿接到的。 看完之后,柳福儿蹙着眉头,手指不自觉的扭来扭曲。 赤槿从外面过来,悄声道:“娘子,刘夫人来了。” 柳福儿顿时一凛,从轻薄的窗纱往外望。 正看到刘氏进来。 她忙从榻上起来,往外走。 边走边道:“康儿呢?” “跟郎君一道,在小跨院,”赤槿低声答着。 柳福儿转了转眼睛,道:“待会儿过去通报一声。” 赤槿点头,在刘氏看来时,错步转去柳福儿身后。 柳福儿屈膝给刘氏见礼。 刘氏嗯了声,虚扶了下。 柳福儿顺势起身,见刘氏要进屋,便道:“屋里没放冰,有些闷,不如去花架下,我让人拿些冰来。” 刘氏点头,复又端量柳福儿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 柳福儿腼腆的笑,请刘氏坐在花架下。。 赤槿带着小丫鬟去拿冰,刚巧的从小跨院边上的月洞门过去。 润娘见大盆小盆的冰,讶道:“娘子用冰了。” 梁二霍然转头,见丫鬟们捧着冒着凉气的冰盆,剑眉皱成一团结。 “你继续,”他交代着梁康,提步过去。 花架下,盛夏的风挟裹着郁郁芳香,从冰盆上拂过。 徐徐的凉意中还有沁人的香,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重槿又端来酸甜爽口的酸梅汤。 刘氏喝了两口,感觉走了一路的暑气瞬时散了不少。 抬眼见柳福儿面前的是冒着热气的,便道:“你这是?”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沾不得凉,只能喝这个。” 刘氏眉头动了动,心里却万分的不满意。 柳福儿佯作未见,只安静的坐着。 刘氏又喝了两口酸梅汤,道:“听二郎说,过三七之后,你们便要走了?” 柳福儿点头,道:“岳州和衡州还没稳定,洪州也需要稳定民心,我和二郎不在,有些事他们做不得主。” “所以你们便要走?” 刘氏没等柳福儿说完,便打断道:“梁家就他们兄弟两个,你想走,我拦不住,可你就不能等过了七七?” 柳福儿抬眼,一抹阴影从月洞门探出一点点。 柳福儿顿时歉疚的起身,行礼道:“阿娘,我知道,这是我们失礼。” “但那三座城是效忠咱们的儿郎用血汗夺下的,我绝不能失了。” “你这是谴责我不体恤兵士?” 刘氏柳眉竖起,显出几时凶相。 柳福儿咬着唇,道:“儿媳不敢,儿媳只是不想辜负他们的牺牲。” 刘氏冷呵一声,道:“不敢,那就是有了。” 柳福儿垂着头,不吭气。 刘氏等了半晌,越等越气,便道:“那你就站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去。” 她站起来,就往外走。 “阿娘,”梁二阔步从月洞门后出来,径直把柳福儿拉出散发着凉意的花架,一脚踹翻冰盆,喝道:“都是傻的,不知道你家娘子不能用冰?” 赤槿忙告罪着上前,带着丫鬟把冰收拾了。 梁二转过来,拱手道:“阿娘,娘子生康儿时伤了身子,包娘子再三叮咛,不得用凉。”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 她伤了身子又怪谁? 将要临盆,还四处乱跑。 她这样也是自作自受。 梁二身材高大,又是刻意站在前面,当下便把柳福儿遮了个严实。 瞧着儿子有媳妇没娘的德行,刘氏的心跟被刀剜了似的疼。 便是早前娶公主那会儿,大郎也不曾这般对她。 想到大郎,刘氏悲从心来。 捂着嘴呜咽起来。 见亲娘哭的泪如雨下,梁二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柳福儿垂着头,小心扯他背后衣裳。 梁二顿时清醒过来。 他道:“阿娘,我知道你不想我们走,可是我们有自己的事情。” “如今,咱家在朝连个人都没有,这汴州以后如何,都是说不好的事。要是连抢下的地盘都没了,那还有什么?” 刘氏哪里管这些。 在她的世界里,这些事情完全与她无干。 她只关心,她的儿子到底心里有没有她。 儿媳到底受不受她控制。 听着刘氏嘤嘤哭声,柳福儿悄悄揉了揉额头。 只等锤炼心神,锻炼意志力了。 抬眼,忽见梁康不知何时站在了月洞门边。 这下她顿时站不住了。 她示意立在边上的润娘,让两人赶紧回去。 润娘摇头,无声的道,小郎君不肯。 柳福儿改揉为抚,用力吸了两口气,推开梁二,道:“阿娘,便是我们去江陵,也会时常回来。” “南边气候温润,正适合避暑气。” 刘氏心里一动,但她面子过不去,便道:“伏天都要过了,还避什么暑气。” 梁二瞪眼。 柳福儿忙拉住他,又道:“秋老虎才厉害,这不用我说,阿娘定比我们懂。” 她道:“南地莲藕极好,秋天煲些汤,正好给婆婆和老爷。” 刘氏渐渐止了泣音,抹干眼角泪花。 柳福儿松了口气,转眼见梁二与她一样的表情,心里微暖。 其实与他,心里还是在意刘氏的。 柳福儿抬手,唤了梁康过来,温柔的道:“康儿,欢不欢迎婆婆去家里玩?” 梁康看着刘氏。 他年纪太小,心里想什么,眼里便会流露出来。 刘氏见他这般,心忽的咯噔一下。 她忙挤出点笑容,蹲下来,笑望他。 柳福儿轻轻摇了摇梁康的手。 梁康看了眼柳福儿,才缓缓点头。 刘氏这才露出笑容,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这脾气,上来一阵就这样,你别跟我一样。” 柳福儿笑了笑。 要真跟她较真,那可真就要气死了。 说实话,她倒是挺佩服梁帅的。 竟然跟着这样一个娘子过了一辈子。 这也许就是各花入个眼吧。 冰盆收拾干净,周围的温度又升了上来。 柳福儿便推了下梁二,示意他送刘氏回去。 梁二被动的上前,结果得了刘氏一个白眼,道:“我可劳动不起。” 她转过脸,带着丫鬟们走了。 柳福儿便带着梁康送她去门边。 待到她走远,才回屋里。 梁二倒了温浆,递到柳福儿手里,道:“我阿娘便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少回来就是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父亲的角色不可或缺 柳福儿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梁二轻轻摩挲她鬓发,眸色温柔的望她。 梁康仰着脸,眨巴着乌黑的眼睛。 懵懂的他并不懂夫妻间的感情,但此时,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朦胧的念头。 并且这个念头一直伴随他终生。 这厢,柳福儿被顺毛顺的舒坦,终于想起收到的信。 她递给梁二,道:“吴家要出招了。” 梁二看完,笑道:“侯泰那小子精着呢,徐大八成占不着什么便宜。” “也未必,”柳福儿道:“这就要看他取哪儿了。” “若他舍了饶州,取衞州,可绕过饶州,打韶州,如此也能与池阳连上。” “那多费劲?还要打两座城,”梁二道:“徐大才不会那么干。” “他定会直取饶州。” 梁二十分肯定的道。 柳福儿挑眉。 饶州如今囤了刘家一半兵力,衞州距离饶州远,相对的兵力没有那么足。 倒是韶州,若夺了衞州之后,刘家定然会想到他们的打算,韶州定会囤下重兵,严守以待。 不过,如果他们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在刘家做好准备之前,把城夺下。 没必要跟刘家硬碰硬。 涉及到军事,梁二的脑子特别好使。 他只一转脑子便想到柳福儿的想法。 他呵呵的笑道:“徐家那群软脚虾,便是再好的船也没办法让他们快起来,徐大自己也明白的很。” 柳福儿嗔了他一眼,道:“你又知道。” “不信,那就等着瞧,”梁二老神在在的晃着脑袋。 柳福儿娇嗔的看他一眼,道:“好,我等着。” 夫妻两说着往座位上去。 梁康一把扯住亲娘的袖子,亦步亦趋。 重槿从小厨房出来,道:“娘子,摆饭吗?” 柳福儿嗯了声,转脸就见儿子汗渍遍布的小花脸。 她命人打了水,亲自给他洗脸擦手。 梁康眯着眼,享受的被亲娘体贴照顾。 梁二斜眼,等柳福儿松了手,便把脸凑过去。 柳福儿睨他一眼,笑着给他也擦个干净。 父子两皆圆满的去桌边。 又几天,到了启程之时。 一清早,几家三口来到延寿居。 虞氏等三人起身,才道:“外面不比家里,做事要多长几个心眼,别一门心思的信了旁人。” 梁二和柳福儿笑着点头。 梁康眨巴着眼睛,看虞氏。 虞氏笑眯眯道:“若是得闲,就带着康儿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柳福儿笑道:“我与阿娘说好,过些日子便来船接你老去江陵,转一转,再尝尝那里的莲藕。” “你有心了,”虞氏笑着点头。 柳福儿又道:“过些日子包娘子便会回来,到时你老可不能逃药,我可是会写信来问的。” “我好着呢,”虞氏瞪眼。 柳福儿定定看她道:“婆婆,康儿今年才两岁,莫不是你不想看他成亲,瞧瞧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那好吧,”虞氏眨巴眨巴眼,很不情愿的答应。 辞别虞氏,三人又去正堂。 梁帅和刘氏一早便等在那里。 三人拜别,梁帅道:“刘家偏居一隅惯了,一时怯战也是常情。” “但刘节度使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道:“你连夺刘家三城,已经惹恼了刘家。现下你与徐家联合,他不会做什么,但以后定然会想尽办法把城夺回。” 梁二道:“放心吧阿耶,我心里有数。” 梁帅看他。 身为人父,对子女就从没有放心的时候,尤其自家这个,就跟少了根筋似的。 他看向柳福儿道:“治理一地,最重要的就是内政稳,人心聚。只要做到这两点,旁人便是想要破坏,也无从下手。” 柳福儿点头,道:“我已经命谢大郎去做了,再过些日子,便会初见成效。” 梁帅嗯了声,道:“我已经传下话去,有些人也想换换地方。” “这次你们走,就一并带过去吧。” 柳福儿一顿,看梁帅。 现下,他们除开缺粮却甲,更缺的还是人。 梁帅此举明显是洞察他们的难处,才这样做的。 柳福儿安静的屈膝行礼。 梁帅点头,转眼看还傻呵呵的儿子,错开眼,招梁康到近前,道:“翁翁正给你做小甲胄,等下次见面,就送你,好不好?” 梁康两眼一亮,道:“跟阿耶一样?” 梁帅点头,道:“一样的,比他的还好。” 梁康顿时笑弯了眼,凑上去,用力亲了梁帅一口。 梁帅呵呵的笑。 柳福儿朝梁康招手,拜别。 刘氏很是不舍,揪着帕子,身体微微前倾。 以柳福儿观察,要不是梁帅以眼神阻止,她都能急巴巴跟上来。 大船悠悠,驶出汴州城。 直到看不见高高城墙,柳福儿才算放下心来。 梁二见她长长吐气,不由笑了起来。 又行片刻,大船靠上阜头。 一早候在这里的管家急忙命仆从把缰绳套好。 带柳福儿和梁康出来,他急忙上前。 等三人下了船来,他忙道:“娘子,夫人和老爷一早就候着呢,咱们这就回吧。” 柳福儿点头,见他身后立着的三把软椅,道:“这是” 管家笑道:“夫人说你们见天吃素,能省一点力是一点。” “哪有那么娇贵,”柳福儿笑道:“让康儿上去吧,我和二郎走着就行。” 管家笑着应是,摆摆手。 其后的八名人力即刻抬着软椅,远远退开。 柳福儿牵着梁康来到软椅边,让他坐上去,她和梁二一左一右走在他旁边。 梁康人小,坐在椅子里,脚脖刚好卡在椅子边缘。 他两手扎着,撑在椅背上,转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半晌,他眯着眼,咯咯的笑。 柳福儿看他,笑问:“康儿坐这个这么高兴啊?” 梁康点头,看她,又看梁二。 柳福儿顿时明了。 早前梁康也坐过软椅,但那是跟她一起,梁二并不在。 柳福儿眸色温柔。 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再能干,再无微不至,对小孩子来说,父亲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她看向梁二,道:“接下来的日子,若刘家不来攻,我们便休养生息吧。” 梁二并不知柳福儿所想,但他看梁康如此开心,也有心多陪陪儿子,便点头。 第四百八十六章 该坚持还是要坚持的 正厅里,汪氏不时向外张望两眼。 司空茂见她着急,便道:“不然咱们过去迎迎。” 汪氏下意识点头,转眼见司空茂带笑眸子,不由嗔道:“你正经点。” 司空茂很无辜。 他明明很正经了。 汪氏笑着转头,正看到游廊有人出现。 她一下子站起来,道:“来了。” 司空茂抬眼,见人果然来了,便示意仆从拿浆水去。 汪氏快步走到门边。 柳福儿刚好转下游廊,见汪氏迎着明晃晃的太阳,眯眼看来,忙快步上前。 汪氏拉着她有些汗湿的手,心疼的道:“怎滴不坐软椅?” 柳福儿呵呵的笑。 汪氏已看向后面的梁二。 她笑眯眯的道:“热了吧,浆都备好了,快进来喝一杯。” 梁二呵呵的笑,拱手见礼。 汪氏松开柳福儿,拉着梁二,道:“你阿耶在里面呢。” 梁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阔步进了门。 梁康这会儿已下了软椅,汪氏心肝肉肉的叫着,抱着梁康,心疼的道:“瞧瞧,这才多久,就瘦了这么些。” “哪儿有,”柳福儿道:“他可是开始窜高了。” “又胡说,”汪氏道:“哪有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就抽条的?” 她看了眼屋里,拉了柳福儿道:“知晓你不方便,我一早备好了,赶紧过去用点。” 柳福儿咽了口唾沫。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半点荤腥不沾,便是她对这些没有多少兴趣的人,听了这话也觉得唾液快速分泌。 梁康眨巴着眼睛,望来。 柳福儿瞬时警醒。 她摇了头,道:“阿娘,这不符合规矩。” 汪氏撇嘴,道:“规矩都是给人看的。” “康儿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亏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柳福儿苦笑,道:“阿娘,我弄了些落花生和豆子,磨浆给他喝。便是没有荤腥,喝这些也能补上。” “那也不成,”汪氏摇头。 在她看来,那些就是平常当水喝得东西,哪里算补养。 柳福儿只得道:“阿娘,康儿懂事比别的孩子早,有些事情,该坚持时,还是要坚持。” 汪氏瞪柳福儿。 柳福儿抿着嘴,十分坚持。 汪氏只得道:“那我让人磨些豆子,这总行了吧。” “多谢阿娘,”柳福儿笑着上前,抱着汪氏胳膊。 汪氏嗔她一眼,道:“本想给你们娘俩补补,还不领情。” “领,领,”柳福儿撒娇道:“我一直都知道,阿娘最疼我,旁人可是都眼红呢。” “谁眼红?” 柳福儿眨巴下眼,脸都不红的道:“大兄啊,每次都在我跟前酸。” “这小子,还吃你的醋,我对他不好?” 汪氏瞪起眼睛。 柳福儿嘿嘿的笑。 对于拿司空八郎挡枪,她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反正他皮厚,足够应付。 祖孙三人说着话,进了屋。 司空茂正和梁二说着什么,见到三人,他表情缓和一些。 汪氏笑着过去,道:“说什么呢?” “没什么,泰山大人正与我说当下局势。” 梁二笑着接口。 柳福儿看他一眼,坐去他下首。 丫鬟很快将才煮好的豆浆送来。 几人喝过,便切入正题。 司空茂道:“早前,我把分支的一些子弟送去别处。” “现下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前两天,我写信过去,他们都想跟着你们。” “那太好了,”柳福儿笑道。 司空家的子弟皆是开蒙读过书的,便是再不学无术,起码的千字文也是吃透了的。 司空八郎在江陵开设的书院效果极好。 如今全城百姓都以家中子弟能进入这座书院为荣,相应的,对这座城的向心力也在加强。 柳福儿吸取经验,打算在其他三城也推行此法。 司空茂这般,无疑是帮她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司空茂道:“他们四散各处,未免折腾,我让他们直接去江陵寻你和八郎。” 柳福儿笑着应是。 汪氏转眼,见这么会儿工夫梁康就把豆浆喝完,便让人再倒。 柳福儿忙拦下,道:“便是好东西也不能多吃。” 汪氏收了手,道:“行,你儿子,你说了算。” “阿娘,”柳福儿有些忐忑。 汪氏摇头,道:“没事,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动身吧。” 柳福儿起身,频频看汪氏。 汪氏推了推她,示意她莫耽搁,转头牵着梁康。 这下柳福儿就更方了。 司空茂见状,便笑着摆手,道:“没事,你阿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哪儿会生你们的气。” 柳福儿转眼,见汪氏笑着温柔慈和,虽然没看自己,但确实不像生气,这才放了心。 上了船,依依挥别家人,柳福儿被梁二拥着回了舱室。 待到吃晚饭时,桌上多了一道白嫩嫩的,好似鸡蛋清一般的菱形块。 “这是,”柳福儿讶异。 赤槿笑道:“这是夫人特地送来的,专门处理豆子的腥气,让磨出来的浆更细更滑口。” 柳福儿轻缓的吸了口气,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甜、滑、嫩,入口便化了。 梁康一直盯着柳福儿,见她嘴角微微翘起,便伸着小手一指。 润娘赶忙上前,用调羹舀了一勺。 梁康抓着自己的勺子,舀了便往嘴里塞。 一入口,他眼睛都亮了。 三两口解决,他又往上面一指。 润娘立马舀了两勺。 柳福儿一直盯着,见他只吃那一道菜,便夹了两根青菜过去。 梁康吃得正欢,下意识一划,就把青菜拨去碟子边缘。 柳福儿吃了口饭,淡声道:“要是掉了,就此两根。” 梁康的手顿时一僵。 柳福儿看也不看他,只吃自己的。 梁康很不情愿的把菜塞到嘴里,三两下囫囵吞下。 便是这样,他也还是苦着一张脸。 润娘哪里看得了这个。 忙又添上一勺豆腐。 “好吃吧,”柳福儿十分顺手的又加两根菜过去。 梁康噘着嘴,一脸要哭的样子。 柳福儿看了眼豆腐道:“这才该是很费工夫吧,要不明天不做了?” 柳福儿看正欢快舀着豆腐的梁二,道:“你想吃吗?” 梁二动作一顿,收回勺子,摇头道:“也不是太想。” 梁康眼睛瞬时瞪圆。 明明吃得就比他多,当他没看到吗? 柳福儿转眼,一脸微笑的看梁康。 第四百八十七章 教儿子 母子两较力,毫无意外的,梁康输了。 吃过饭,柳福儿带着梁康去甲板上散步。 才走到船尾,便见兵士抱着信鸽儿急匆匆过来。 柳福儿叫住他,道:“什么事?” 兵士将才收到的竹筒递过去。 柳福儿打开,摇摇头。 兵士等了一瞬,见柳福儿没有吩咐,便行礼退下。 柳福儿带着梁康转回舱室。 梁二搁了长枪,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福儿将纸条递过去,道:“你猜对了。” 梁二扫了眼,笑道:“徐大也就那点本事,我用脚趾头都想到了。” 柳福儿斜他,道:“那你用脚趾头想想,谁会赢?” 梁二嘿笑,凑到近前,道:“我要说对了,你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柳福儿笑问。 梁二手一指,道:“两个月,这小子都在自己屋里睡。” 梁康眨巴着眼,看指自己鼻间的手指,磨了磨牙,啊呜一口。 梁二哎了声,急忙抽手指。 梁康用劲不小,牙几乎都要嵌到肉里,梁二这一动作,带得他往前踉跄。 柳福儿唬了一跳,急忙抱住梁康道:“快松口。” 梁康开始还不肯,但听柳福儿说牙会掉下来,才唬得松开。 梁二呲牙,抽筋样的抖着手指。 柳福儿急忙扒开梁康小嘴,看他才刚长得齐整的几个小米粒牙都还安好,才算放心。 梁二抽着气,看手指。 略带薄茧的手指上,清晰印着四个整齐印子。 梁二气得不行,道:“小子,你要是力气够,是不是要把它咬断?” 柳福儿抬眼,见上面的牙印,咧了下嘴。 她有些用力的拍了下梁康,道:“这坏毛病跟谁学的?” 梁康十分委屈。 阿耶不让自己跟阿娘睡,阿娘不训阿耶,还来打自己。 他噘着嘴,一尥蹶子,转头跑了。 柳福儿猝防不及,被晃了下,道:“你要去哪儿?” 梁康跑得头也不回。 润娘急忙奔过去。 梁二把柳福儿扯起来道:“别理那小子,三天不打,皮松了这是。” 柳福儿瞪他,道:“你打他一下试试!” 见柳福儿要动真气,梁二立刻把手指举到柳福眼前,道:“都这样了,我还敢打他?” 过了这一会儿,印子变得殷红无比。 看着倒有几分吓人。 柳福儿心疼的捧着道:“很疼吧?” 梁二呵笑。 枪林箭雨里过来的,哪里会在乎这些。 但看柳福儿目光盈盈望来,他立时皱起眉头,道:“不疼。” “都是肉长的,哪儿能不疼?” 他这么说,柳福儿反倒觉得他是硬撑。 她轻轻吹了几下,葱白样的手指按了按,道:“疼吗?” “不疼,”梁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柳福儿的动作顿时更加小心了。 入夜,到了就寝之时。 习惯身侧趴在一个紧揽着自己腰的小人,今天突然不在,柳福儿反倒睡不着了。 在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后,梁二低声道:“不然把他叫来吧。” 柳福儿默了默,道:“不了,他总要习惯长大。” 梁二勾了勾嘴角,很是满足的抱着柳福儿,闭上眼。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柳福儿一骨碌起身,听了一瞬,道:“外面有人。” 梁二暗自磨了磨牙,也跟着坐起来。 门外,又有几声叩叩响动。 柳福儿脚趾动动,又忍了下来。 梁二低声道:“放他进来?”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不放。” 梁二窃喜。 也幸好屋里漆黑,柳福儿看不见他嘴角的笑意。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响起敲门声。 柳福儿想了想,下床,开了门。 月光澄澈,落在甲板上,也洒在了小小的人上。 看到是柳福儿开门,小人眼睛里水汽弥漫。 “阿娘,”他瘪着嘴,带着哭腔的唤道。 柳福儿心一抖,但她还是冷着脸,道:“找我有事?” 梁康摇头,想想又点头。 柳福儿便道:“那,什么事?” 梁康软软的道:“我是来给阿耶认错的。” “这样,”柳福儿侧开声,道:“你阿耶在里面。” 梁康小心翼翼的看了柳福儿一眼,迈过门槛。 里间,梁二已点起了灯烛。 明亮的灯光,将父子两人的表情都照得分明。 梁康走到近前,撩了袍脚,跪在地上,道:“阿耶,我错了。” 梁二抬眼,看了立在门边却不进来的柳福儿一眼,道:“错哪儿了?” 梁康低着头,纠结的扭着手指,道:“我不该咬阿耶。” “就这样?” 梁二追问。 梁康头又垂了垂,低声呢喃,“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我没有做到。” 梁二微微点头,道:“知道错了,以后便时时警醒,再不犯才行。” “是,康儿谨记,”梁康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行礼。 其后,柳福儿赶忙示意梁二。 地上凉,赶紧让孩子起来。 对于娘子的要求,梁二哪里敢违背。 他拉了梁康起身,感觉到小手冰凉,便道:“在外面站多久了?” 梁康摇头。 他一心想着阿娘和阿耶,根本没顾上想别的。 润娘忙接口道:“小郎君已经占了小半个时辰了。” 这么久。 柳福儿忙上前,握着儿子冰凉的小手,示意梁二赶紧让位置。 宽了衣裳,重又躺回平日安睡的地方。 梁康依恋的抱着柳福儿的腰,合上眼。 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柳福儿也在片刻之后,进入梦乡。 梁二略微收了收手臂,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罢,看在这小子小的份上,就再容他几年吧。 船上的日子安宁惬意。 柳福儿深感梁康需要调教,便趁着这段时间,或明或暗的纠正着。 某个傍晚,梁二从外面进来,将新收到的消息递给柳福儿,道:“徐家要胜了。” 柳福儿打开纸条,见上面写着,两军短短四日,打了两场,刘家勉强将敌军打退。 她看了眼梁二,把另一张打开,讶道:“侯泰竟然占了衞州。” 梁二咧嘴笑道:“这回徐大可坐蜡了。” 柳福儿点头。 衞州距离饶州并不是很远,重要的是,那里就在吉州与饶州之间,且位置还偏东。 若吴家有心捣乱,徐家就得头疼。 第四百八十八章 女大不中留 梁二道:“估计徐四要来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道:“徐大不会把夺城功劳让出来。” 梁二看柳福儿,“你什么意思?” 柳福儿一笑,道:“我能什么意思。咱们两家可还是友军呢。” 梁二撇嘴。 夫妻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她? 柳福儿道:“那都是别家的事,轮不着咱们操心。” 她道:“等回去之后,我打算带着司空家的子弟在这几个城里转转,你留在家里,练练兵,带带康儿吧。” 梁二看了眼梁康,也觉得他们父子很有必要好好交流一下,便点头。 如此又行半月,徐大果然拿下饶州,刘七郎带着大半兵力逃窜入韶州,并转道南下。 侯泰并未阻拦,反而接着韶州空虚,一举将其拿下。 梁二得到消息,朗声大笑。 这两城地方不大,但却与吴家相连。 照比徐大东一榔头,西一棍子,虽然占得地方大,但首尾不能相顾,还不如吴家得利多。 大船缓缓进入江陵。 柳福儿唤了梁二赶紧下船。 梁二笑道:“这回徐大丢脸可丢大了。” 柳福儿则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四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二撇嘴,道:“八成跟徐大闹别扭,故意摆架子吧。“ “他不是那样的人,”柳福儿眉头轻蹙。 “你又知道,”即便明知道自家娘子跟徐四没事,可一想到徐四看自家娘子的眼神,梁二就开始冒酸水。 柳福儿莫名睨他,道:“你又抽什么疯?” 梁二嘻嘻一笑,道:“我是说,以娘子对他的了解,应该能猜出一二吧?”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怎么知道他怎么回事?” 这会儿柳福儿已经反应过来梁二是怎么回事,她顿时没了好声气。 梁二嬉皮笑脸的凑到近前,道:“娘子,我错了,你莫跟我一样。”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并也没生气。 对柳福儿来说,夫妻间偶尔的吃醋,只要分寸恰当,也是一种情趣。 梁二歪缠过来,道:“你猜猜,看对不对。” 柳福儿垂下眼,想了片刻,道:“该会崔十一娘临盆了吧。” 所以才无法脱身过来。 “娘子所言极是,”梁二捧场点头。 柳福儿嗔他一眼,道:“那你还不让人去问问。” 梁二答得痛快,抱着柳福儿的手却没有松。 好容易那个碍眼的不在,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柳福儿扭了下腰肢,频频推他道:“赶紧的,要下船了。” 门外,梁康欢快的唤娘娘,快速靠近。 梁二咬了咬呀,松开了手。 门扉砰的被人推开,梁康迈着小短腿进来,仰着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娘娘,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柳福儿笑着揉他小脸,侧头道:“走吧。” 梁二闷闷答应,跟着一道下船。 进了府,梁二便去鸽房传信。 柳福儿则与梁康去寻汪四郎和管静。 汪四郎镇日与梁康混在一起,柳福儿天天见着,就跟自家孩子一样。 管静则因着年纪缘故,越发沉静了。 只是柳福儿在江陵,每天清晨,她出门之前,都会过来请安。 平常时,柳福儿还不觉得。 这回一走两月有余,她还真是有点想他们。 听说柳福儿寻这两人,老常笑道:“管娘子与王郎君在书楼。” “都在?” 柳福儿有些惊讶。 他俩怎么跑去一块了? 老常笑着点头。 柳福儿便问梁康,要不要盥洗过后再去。 梁康摇头。 走了这么久,他很想念汪四郎。 柳福儿便带着他往新建没多久的书楼行去。 书楼二层的廊下,管静侧靠着廊柱,手捧书册,接着从檐下找来的阳光,安静的看着。 两步外,汪四郎握着笔,全神贯注的写着。 待到他停笔,管静拿着书过来询问。 汪四郎仔细看过,便将内容详详细细的讲与她听。 柳福儿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场景。 她掩住准备喊人的梁康,看着。 直到他将问题解答完毕,才带着梁康过去。 看到柳福儿,管静和汪四郎都很高兴。 柳福儿笑瞥了眼管静手里的书,是本诗集。 她略一挑眉。 相处许久,她还不知道管静竟然喜好这个。 管静手指微微收紧,有些局促。 柳福儿转开眼,笑道:“四郎,在做你先生留给你的功课?” “先生的功课,我已经送出去了,”汪四郎道:“我在看诗经。” 柳福儿点头。 所以管静才请教他诗文。 梁康这会儿已经按捺不住,挣脱柳福儿,颠颠跑去汪四郎跟前,道:“我有套甲胄,我带你去看。” “那个你能穿吗?” 汪四郎有了兴趣。 “当然,”梁康很是自豪,道:“翁翁送我的。” 汪四郎顿时露出些许羡慕。 柳福儿笑道:“四郎也想要甲胄?” 汪四郎想了想,摇头道:“先生说,心中有物,便可掌控乾坤,千万甲士只在胸腹方寸,便可断出生死。” 柳福儿微笑。 梁康呆萌的眨了眨眼,没挺懂什么意思。 汪四郎看了眼管静,又道:“不过看看倒是无妨,我可以从中学到长处,进而丰富自己。” 柳福儿笑着点头,暗自腹诽,这个崔大郎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只这么遥控就把软萌的汪四郎改造成半个书呆了。 汪四郎跟着梁康走了。 柳福儿示意赤槿等人退后,才提步来到管静跟前。 管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柳福儿侧目道:“诗文可以陶冶情操,让人谈吐文雅,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管静笑了笑,面上显出几分心安。 柳福儿暗自一笑,道:“不过那也只限在寻常人家。” 她看着管静,淡淡的道:“在山家,只凭这些东西,怕是无法立足。” “柳姨,”管静面上猛地一红,脚下意识并在一起,相互较力。 柳福儿一笑,道:“山小郎可有跟你说过他的处境?” 管静小心窥着柳福儿,见她并没有怒色,才微微点头。 柳福儿道:“继母,又是姨母,且这位姨母身份上还低与山小郎亲母良多。” 她道:“据我了解,山郡守似乎对山小郎之生母一直未曾忘情。” 第四百八十九章 想要的自己去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管静摇头。 她自小是看着父母相亲相敬长大,便是跟着柳福儿经历了些风浪,但也真是表面的辛苦,真正的内宅诡斗,她还不曾见识过。 柳福儿道:“山小郎是嫡出长子,按着规矩,山郡守过身之后,他的一切都该是山小郎继承。” “但现在是,山小郎离家,别说势力随从,就是自己身上也是蹦子没有。” “你知道着代表什么?” 管静微微张嘴。 山小郎并非纨绔,会这边,定是被他那位继母有预谋的架空了。 柳福儿道:“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那位想要的定然不止现在这些,这种情况以后定然还会继续,说不定还会更糟。”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便是铺满荆棘的路,你只有勇敢的淌出一条道,才能为你将来的孩儿开辟安全祥和的空间。” 管静用力咬着嘴唇。 显然,柳福儿所得这些,是她早前没有想到。 或者想到了,却并没有真正深入想下去的。 柳福儿却是毫不留情的撕开,强迫她面对。 柳福儿等了一瞬,道:“当然,这些你也都可以避免。” 她道:“以我和你姨丈现下的名声,足可以为你挑一家家境富裕,性情和顺的人家,你嫁过去不用努力便可以舒服的过活。” 管静手指微收,诗集的封面也跟着皱起。 柳福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的未来自己决定。” 她往外行去。 才走两步,管静便道:“柳姨,我想好了,我要跟山小郎在一起。” 柳福儿转过脸,道:“你想好了?” 管静抿着嫣红的唇瓣,用力点头。 柳福儿看了她一瞬,点头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就为了你的将来,努力吧。” 她指了管静手里的诗集,道:“那个顶多能在花会诗会上为你添彩,真正能帮你的可不是这些。” 她道:“你收拾一下,这两天跟着船南下。” “去那儿给谢长史打下手吧,看他如何谈吐行事。” 她道:“山小郎性格冲动,脾气上来,脑子就是摆设。这毛病一时半会的,他也改不掉,你要做的便是在旁为他补上这一缺陷。” 管静用力点头,将诗集放回案几上。 柳福儿道:“你年纪差不多了,我只给你半年时间,年底之时回来,我要验收。” 管静屈膝一礼,答应着,缓缓退后。 柳福儿等她走远,才叹了口气。 年轻就是好,为了爱,可以披荆斩棘,便是拼劲全身的力气,也在所不惜。 回到内院,柳福儿交代老常,赶紧找寻一个旅兵士,送管静和半船粮食以及一早便来到江陵的司空家子弟去衡州。 梁二从外面进来,道:“还真让你猜着了。” 他道:“徐四得了个女儿,可惜身子弱得很。这不传信过来,请陈郎中和包娘子过去呢。” “包娘子去汴州了,”柳福儿道:“请陈郎中过去吧。” 柳福儿示意赤槿去传话。 梁二一屁股坐下来,道:“看来,徐家也不是个太平的。” “那崔娘子好端端的,竟然平地摔了一跤,差点一尸两命。” 柳福儿心里一跳,道:“怎么说?” 梁二摇头,道:“信就是这么传的,具体内情一早被下了噤口令,根本探不出来。” 柳福儿轻啧了声,道:“徐家倒是挺有规矩。” “他家也就这点本事,”梁二撇嘴道。 “你别小看这点本事,”柳福儿道:“臣不密失身,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了。” 梁二看柳福儿。 柳福儿意有所指的挑眉。 梁二干咳道:“娘子所言极是,不过如今梁家已经被阿耶收回权柄,以后定然固若金汤,等闲传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管静拜别柳福儿,登船离城。 山小郎得知之时,她已经远走几百里之外。 山小郎气急,便来寻柳福儿说理。 见他气冲冲的兴师问罪,柳福儿笑问:“她与你可有月下盟约?” 山小郎嘴角一抽。 这种事可是关系到女儿闺誉,便是有,他又如何能说。 柳福儿便是笃定了他心里有管静,会顾忌管静的名声,这才那激他。 见他憋得满脸通红,也还是不透漏半个字,心里还是满意的。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道:“不过今日既然话都说到这儿,那我就与你好生分说一下。” “你家里什么样,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 她道:“我先把话说前头,你要不把家里的事摆弄明白,我是绝不会把静娘许过去的。” 山小郎脸微红,眼底带着灼灼火光,道:“这事我一早就想好了,复州那点破玩意我都不要。” 柳福儿挑眉,道:“那你要如何养活一家老小?” 山小郎一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一早就想好了,这辈子,就跟着你和梁都尉,只要你们好,我定然也差不了。” “将来,会怎么样,谁又说得准。” 柳福儿身体缓缓挺直,有些严肃的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山小郎点头,道:“我想要的,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拼去闯,”他道:“当年,我阿耶能行,我是他的种,怎么能差?” “复州,论人口还不如岳州,论繁华不如江陵,便是论地理位置,也不如衡州紧要。” “那么个破地方,就留给那个他们,我不稀罕。” 最重要的是,柳福儿和梁二几个月便可以夺下几个比复州大得多得多的地盘,山小郎以为,跟着他们混,前景更好。 以后,还保不齐谁靠谁呢! 柳福儿表情微缓,明了自己是太过紧张了。 有些事可以想,但绝不能说出口。 送了山小郎,柳福儿便往衡州去信。 早前她是打算让谢大教授管静些大家族礼仪以及内宅主妇必备的料理中馈的能力。 料理繁琐政务,谢大是一个好手,管静定会从中受益匪浅。 但现在,既然山小郎已经放弃复州,那么管静需要学的,除开前面那些,还有如何为郎君稳定后方。 这当中需要学习的可就多了。 柳福儿自问,便是自己怕也还不算合格。 第四百九十章 风云渐起 淮南,徐家,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 丫鬟绕着游廊,步履轻缓的来到书房门口。 没等叩门,徐四已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 见是崔氏的陪嫁丫鬟樱桃,便道:“可是娘子醒了?” 樱桃点头,道:“小娘子也醒了,才刚喂过,正在娘子跟前呢。” “是吗?小娘子今天可好?” 说到女儿,徐四面上带出浅浅的笑。 如和风送暖,让人微醺。 樱桃眼神一晃,极快的侧开眼,面颊还是不受控制的泛出些红潮。 徐四垂眼,将信纸随手放入袖管,提步往正房去。 听得脚步渐远,樱桃拍了拍脸颊,暗自唾弃自己一番,急忙跟上。 这厢,徐四已进了隔间。 崔十一娘正目光柔和的看着女儿,见徐四进来,便将葱白的手指比与唇边。 徐四顿时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挪的来到床边。 小小婴孩儿眼睛还没睁开,只嘟哝着小嘴,一努一努。 徐四微微蹙眉,低声道:“莫不是没吃饱?” 崔十一低声道:“小孩子都是这般,过些日子才会好些。” 徐四点头,想起梁康才一出生时好像也这样。 崔十一怜爱的摸着女儿稀疏的好似绒毛一般的头发,道:“这孩子体质太弱,以后怕也要与我一般,镇日与药为伍了。” “不会,”徐四道:“你不知道,梁家那个小郎生时比咱们女儿小多了。” “那会儿我都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这才多久,已经壮实的跟头小牛犊似的,还跟梁二郎练起了武呢。” “真的?” 崔十一目露希翼。 她倒不求女儿能像梁家小郎,只要女儿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徐四点头,道:“我已经写信过去,想来再过不久,便会有郎中过来。” “太好了,”崔十一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苍白的脸上带出些喜气。 徐四笑着抬手,摸她披散下来的发丝。 崔十一赧然道:“别,我都好些天没洗了。” “不脏,”徐四道:“还是那么滑。” 崔十一眸色柔柔的望他,道:“四郎,能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徐四笑:“娶你,是我做得最明智的事。” 一晃又过三天,徐大几乎一天一封信的催促,相对的,也一封比一封恳切。 对此,徐四不是不动容。 只是饶州一事不是朝夕便可解决的,徐四记挂妻女,想在走前将她们安置妥当。 他以为,徐大定会理解。 但显然,徐大的想法并没有跟他接上。 在连发六封信之后,还没能把徐四催来,徐大彻底怒了。 他直接传信给了徐家家主。 虽然并未提及太多,但里面也隐含抱怨之意。 徐父对凝聚在徐大周围的势力,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知晓大半。 徐四的能力,徐父自然不会错过。 接到徐大来信,徐父首先便问管家,徐四在作何。 得知镇日留在家中,只围着妻女打转,顿时不悦起来。 饶州的得失,关系到徐家以后的大计。 徐四的行为,在徐父看来,是不堪大任的表现。 至于崔十一,更是被安了个不识大体的名头。 徐父打消见一见儿子的念头,只吩咐管家准备好船和人员,命长随通知徐四,尽快启程前往饶州。 接到这样的命令,徐四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崔十一却拉住了他,道:“现下正逢大事,你只守着我,旁事不理,不说阿耶,便是旁人也不会高兴。” 徐四拧眉,道:“饶州并未经历太长的战乱,早前的秩序犹在,便是刘家治理不妥,但为了稳定,也不急于在一时动手。” 他声音微冷的道:“我一早便在与大兄的回信里提及,便是我过去,也是这般行事。” 崔十一浅浅的笑。 她怎会不知自家郎君行事一贯很有条理。 但有时候不是说你做了,旁人便会理解的。 现下便是明显的例子。 郎君认为已经将解决办法说了,但徐大显然认为郎君是在敷衍,为此不惜动用家主的力量来压迫。 徐四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情绪转差。 崔十一抚上他臂膀,低声道:“公务要紧,我这里都已经安好,再说过两天郎中便到了,有他们照顾,你还担心什么?” 徐四看她一眼,迟疑着,不肯应承。 崔十一轻轻推他,道:“早些料理妥当,早些回返,如此大家也都心安。” 徐四低哼一声,微微点头。 崔十一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的孩子气,不由笑了。 徐四环抱住她,低声叮咛,“我走之后,你自己要多注意,仔细养好身子,等我回来。” 崔十一低应,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两望正迷糊着要睡去的女儿。 第二天一早,徐四便在徐父长随半监视下登船离开。 徐家内院,宁夫人在船一出阜头时便知晓缘由。 宁夫人哼了声,略带鄙薄的道:“崔氏早前的凶险,他又不是不知道,四郎才在跟前带了多久,他就急巴巴的把人撵出去。” “崔家要是知晓,便是最上不说,心里定也不满。” 桑麻小意的将宁氏鬓角的小髻以碧玉小环簪好,拢了拢碎发。 宁氏端量两眼,满意的起身用饭。 桑麻伺候完宁氏,待到其去偏厅料理事务时,悄然转去院后。 她先是交代小厨房做宁氏待会儿的小点,经过正在修枝的花匠,她扯花枝,不太满意的道:“莫要剪得太短,不然可就失了韵味了。” 花匠赶忙躬身应是。 桑麻却很不满意,挥手示意他退去,又道:“罢了,你去西边小跨院瞧瞧,那里的蔷薇这两天长得都疯了。” 花匠喏喏着往另一边行去。 因此他并没留意,在他转身的一瞬,桑麻袖中滚落一小小的纸团,滚去花树根下。 那纸团颜色很黯与树干的颜色相近,便是眼力再好,只要不刻意去寻,也很难发现。 桑麻板着脸,佯作无事的环顾一圈,便提步走了。 没多久,一仆从打扮的小厮过来拾捡花枝,好巧不巧的就把纸团带走了。 中午未过,杜五便得到消息。 第四百九十一章 兄弟交心 没多久,马颖便也接到消息。 从徐四悄然回返,马颖便在心里暗自嘀咕。 但当时崔十一情况不好,她也只是起疑而已。 现下,她可以十分确定,徐四与徐大之间产生嫌隙,且还不小。 她顿时振作起精神,暗自在心里盘算开来。 马颖还是最近需得妇儿科郎中诊脉时,才知晓早年柳福儿产子之时,徐四在其中出力不小,就连最为擅长此科的陈郎中,也是他从中牵线,送过去的。 柳福儿与她是灭族杀亲的仇人,徐四这般,在马颖看来,也是她仇人。 现下,有机会报复回去,且还与己方有力。 这样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傍晚,徐九料理完公务,便过来探望她与她腹中的孩儿。 马颖便好似无意的说起此事。 初时,徐九并未太过在意。 在他心里,饶州是自家地盘,兄长们不论如何,都是为家族出力,他怎可在后拖后腿。 马颖在说了几句之后,便发觉这种苗头。 她顿时怒火中烧。 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住了话头,说起族里的事务。 徐大和徐四忙于在外征战,家里的一切事务便交给他以及几位庶兄。 庶兄们年长,又是早年便跟着徐大或徐四做惯了的,有些事很自然而然的依照从前规矩办了。 要说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那毕竟是老规矩。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徐九才刚接受,自然是想做出比兄长更好的成绩,让族里的长辈和父亲看看自己的能力。 然而,兄长的不配合,让他心里很是恼火,但他却又不能明火执仗的怒斥,或是更改徐大早前定下的规矩。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九的不满也在一天天堆积中。 马颖是他枕边人,怎会不了解? 没说两句,徐九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马颖轻抚着肚子,含笑听着。 半晌,她道:“几位郎君也是依令行事,夹在中间,想来也很为难吧!” “听令?听谁的令?” 徐九正在气头上,反应慢了半拍。 话一出口,他便已经反应过来。 他的脸登时难看起来。 马颖做出失言模样,怯怯看他。 徐九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缓了表情,道:“罢了,你身子重,早些歇了吧。” 马颖看看还余一点夕阳的天色,欲言又止。 徐九却没心情安抚她,直接起身走了。 马颖赶忙起来。 待来到制作精美的珠帘跟前,徐九已走上游廊。 马颖抚着门框,含笑望着徐九背影良久,方才回去。 入夜,杜五被徐九急招去惯常去的茶楼。 进了后面单独开设的竹舍,便看到徐九闷着头,自斟自饮。 杜五挑眉,有些费力的上了台阶。 坐定之后,徐九道:“腿又疼了?” 杜五点头,道:“明天该是有雨了。” 徐九倒了杯酒,推去他跟前,道:“虎骨泡的,正合你。” 杜五端过来,一饮而尽,畅快的吐了口气。 徐九浅笑,把自己跟前的干了,又给他斟了杯。 如此喝了三杯,杜五方才止了徐九动作,道:“郎君此时寻我,定是有事,还是先说事,再喝个痛快。” 徐九笑道:“今天就喝酒,不说事。” 杜五端量他。 论五官,徐九其实比他其他几个兄弟都要精致秀美。 可奇怪的是,组合到一起,不说徐四,便是比起略逊一筹的徐大,也还差上一些。 徐九抬眼,见他这般,便道:“看我做什么?” 杜五摇头,端杯道:“郎君,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想要说与你听,又怕你怪我多嘴。” “你说,”徐九道:“以你我的关系,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杜五道:“如今这天下,势力重又洗牌,梁家、吴家自不必说,田家、汪家悄没声的也冒了头,反倒是占地最多最广的刘家,被抢了半片疆域,实力大打折扣。” 徐九倒了杯酒,轻啜着。 杜五睨他一眼,道:“汪家早前实力不错,奈何冒头太早,被梁家朝廷连番打压,而今也不过屈居末流。” “且他与田家一样,偏安西北,与淮南威胁不大。” “倒是吴家、梁家不断壮大,尤其吴家已与淮南鼎力之势,只怕再过不久,吴家贪心不足,另起别个念头。” “吴家?” 徐九不以为然的笑。 “九郎以为不能?” 杜五道:“如今,衞州韶州已落入吴家囊中,单论疆域,确实不大,甚至两城夹在一起,也只及大郎君攻打的洪州大半左右。” “可你别忘了,这两地可是与江南相邻,这就方便了他们管理。” 他道:“这怕到了来年,这两地的百姓便已被他们尽数收服,这片疆域也彻底落入吴家之手。” “反观我徐家,”他道:“洪州,孤悬在外,便是治理也分外不便。饶州,左临梁家统辖的洪州,右靠吴家占领的韶州,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失守。” “我以为,此一战,我徐家失大于得。结盟一事,实为不智。” 徐九眸色微闪,道:“你想说什么?” “让我去叔伯面前去告大兄和四兄的状?” 徐九眉头微蹙。 “非也,”杜五笑道:“大郎君锐敏聪慧,怎会不知这情况?” 他道:“只是此事最一开始,乃是四郎君提议,大郎君念在兄弟扶持多年的情分,才四下联合,促成此事。” “想来大郎君现下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硬撑。” 徐九不可置否的挑了下眉毛,垂眼把玩着酒杯。 杜五看他一眼,想起马颖派人传来的话,又道:“四郎君的聪颖,你我都清楚,大郎君的为难,他不可能不知晓。” “但他却盘桓在自己的院子里,连窝都不挪。” 他道:“这种情形,若郎君是大郎君,会怎么想?” “自然是觉得被四兄耍了,”徐九想也不想的道。 “不错,”杜五击掌叹道。 “大郎君与四郎君一直交好,四郎君更为大郎君之幕僚,频频为其出谋划策。” “只我知道,便不知坏了夫人与郎君几次好事。” 听到这儿,徐九也忍不住咬牙。 第四百九十二章 遇袭 “若能借此机会,让两人分道扬镳,与郎君,与夫人也是好事一件。” 徐九紧抿起嘴角,倒了杯酒,猛地喝下。 而后将杯子搁下,头微微垂着,不动也不言语。 杜五了解他。 明了他这是动了心,但又担心担与己不利的名声。 他心里冷嘲,嘴上道:“郎君不必做什么,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有我。” 徐九抬眼,有些复杂的望着杜五。 多少次,这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难题,杜五都会很仗义的接过,并想办法帮着解决。 杜五一笑,端杯轻轻一抬。 徐九举杯,与他轻碰,道:“兄弟。” “兄弟,”杜五含笑重复,一饮而尽。 河道上,水波荡漾,倒映着的明月被细碎的水波打散。 徐四信手将才刚写好的信封好,系在信哥儿脚上,放飞出去。 而后,他重又折返案几,摊开饶州周边地图,仔细研究。 如此几日,大船已经来到淮南边界。 某天夜半,莫名的,徐四一个激灵,从梦中醒转。 睁开眼,他觉得有些渴了,便摸索着从床上起来。 正要穿鞋,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又急促的脚步声。 他一个激灵,如被冷水从头浇下一般的清醒。 脚步声越来越近,徐四情急,顾不得穿衣,只奔去靠近案几的一侧,将悬着的佩刀捞起。 才要抽出,舱门便有细微的摩擦声。 那是刀刃贴着门缝进来,想要拨弄门闩的声音。 徐四提步来到门边,悄悄挑开窗纱的一角。 门外,七八个黑影正聚在那里。 徐四思忖片刻,便决定避开。 他转而去后窗,正要推窗,门便已被打开。 莹白的月光倾泻下来,将来人的身影照了个分明。 徐四心一横,抽出佩刀,侧身探步,手臂借着动作想旁边一劈。 来人没想到徐四竟然是醒着的,猝不及防之下,被击中要害。 鲜血瞬间喷涌,来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身亡。 其后,紧跟而来的同伙先是一愣,而后大怒。 “在这儿,”他呼喝一声,与身后之人迅速将徐四包围,并急攻上去。 徐四急忙横刀拦截。 奈何双拳难敌十几只手。 没出二十回合,肩背便挨了一刀。 听到徐四发出的闷哼,来人很是振奋。 徐四咬牙,奋力劈砍,将众人逼退半步。 而后他折身,破开窗户,翻滚出去。 众人顿了一下,还是为首一人喝了声追,众人才反应过来。 只是到底慢了。 待他们过去时,地上除开散碎的木块和窗纸以及星星点点的血迹之外,再无一物。 众人顿了下,为首那人道:“把船烧了,再凿了。” 众人得令,立刻行动。 没出半刻,大船便燃起了冲天火光。 几丈开外,徐四从水中钻出。 望着那船,他眯了眯眼,隐约可见远处有一轻舟在周围徘徊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深吸口气,一个猛子扎下。 轻舟又在周围转了两圈,才缓缓行远。 涟漪一圈圈漾开,最终开阔的河道里,只余一只越烧越旺,却又缓缓下沉的大船。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大早在得知徐四出发之后,便日日期盼着。 可不曾想,一连等了月余,都没能等来徐四,反而接到吴家派大批书吏前往衞州韶州的消息。 徐大气得脑门发昏,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他连发两封信往徐家,追问行程。 徐父接到信,也犯了嘀咕。 他送了信去饶州,让徐大先以维稳为主,而后征调十余名书吏往饶州去。 没出大半个月,书吏便到了饶州。 政务一事,书吏们也是做顺了手的。 徐大的意思,所有事情皆按照淮南的规矩来办。 书吏们立刻盘点清算,以及逐级盘查等。 如此难免要与早前留下来的官吏们接触。 这些官吏被刘家放弃之后,便已显出归顺之意。 但书吏们的居高临下以及各种讥嘲冷讽,让他们升起了迫切的危机感。 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他们开始是沉默的。 书吏们在徐家已经顺风顺水惯了,见官吏们如此,更是强横起来。 如此一来二去,两方矛盾也跟着激化。 某天,徐大正在操练,有兵士从外面奔来道:“大郎君,有人在府衙闹事。” “谁敢?” 徐大瞪起眼睛。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在刚刚夺城,民心未稳之时才会出现。 现在出现,无疑是说徐大无能,过了这么久竟然还不能稳定局势。 徐大阔步往府衙去。 才一进门,便看到自家书吏与留守的官吏们对峙着。 “怎么回事?” 见不是百姓闹市,徐大安稳了许多。 “大郎君,”书吏们赶忙拱手,恭敬的见礼。 徐大点头,看向官吏们。 徐大自觉威严十足,却不知他这一微小的举动已让官吏们看出里外亲疏。 官吏中,曾经的饶州长史上前半步,拱手道:“禀郎君,诸位大人前来查账,我等已尽力配合,然还是不能让其满意,甚至有大人领兵,想要去我等家中查抄。” “我等实在无法,只得前来,跟郎君讨个说话。” 这是有点过了。 徐大眉头轻皱,看向书吏。 书吏们顿时垂头,其中一人上前,道:“禀郎君,这实在怨不得我等。” 他道:“这几日我们清查内外库账目,发现里面支出有很大出入,甚至有些有明显造假痕迹,我等这般也是为了彻底清查,以免弄成糊涂账。” 官吏们大怒,那长史道:“那些都是刘七郎与郡守所为,与我等何干。” “你也不必说什么谁造的账册。我承认,那些帐,有些确实是我等写的,但那都是被逼的。” 他道:“你只往笨了想,若我等真个是他们亲信,又怎会被他们扔在这里,听凭人宰割?” 徐大思忖片刻,当下许多事情还需要这些官吏们配合。 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没了,便是让这些官吏拿,他们也拿不出。 又何必搞得剑拔弩张。 徐大转头与书吏们道:“这些帐也不必看了,大战之后,有损耗在所难免,不必太过较真。” 第四百九十三章 得救 他道:“你们只清点现下有的,尽快造册便是。” 这无疑便是偏了官吏们。 书吏们拱手领命,面上有些讪讪。 官吏们则露出感激之色,皆拱手而礼。 徐大点头,复又板脸道:“有事情就来寻我说就是,怎滴还聚众跑来这里?” “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是要闹事。” 官吏们连忙行礼,叠声道不敢。 徐大嗯了声,看向书吏们。 那长史心知自家占了便宜,便忙带着官吏们给书吏赔礼。 书吏们在徐大面前,哪里敢说其他,只得回礼,并致歉。 一场纷争,便这般消弭与无形。 徐大两边各给了一个巴掌,又喂了甜枣。 淮南徐家,樱桃在丫鬟们的偶尔谈话里知晓徐四还没到饶州的消息。 她急忙忙奔回院子,将所听告知崔十一。 这些天,天气越发凉了,崔十一有些咳嗽。 听得樱桃这话,她急忙放下药碗,道:“那家主可有派人去寻?” “不知道,”樱桃摇头。 崔十一眼前一阵阵发黑。 大家族里,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秘密的。 如果徐家家主派了人出去寻人,府里定然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崔十一挪蹭到床边,就要下去。 “娘子,你这是作甚?” 樱桃急忙拦住。 崔十一汲上绣鞋,道:“我去求夫人,求她派人去寻郎君。“ “娘子,”樱桃忙拦住她,道:“这消息我都知晓,夫人怎会不知?” 崔十一肩膀一颓,泪顷刻落下。 樱桃扶着她肩,想要扶她上去。 崔十一轻推开她,抹了脸颊的泪痕,道:“去拿笔墨来。” 樱桃迟疑,道:“娘子,你这个时候不能动这些的。” “现在哪顾得上?” 崔十一轻斥,“还不快些?” 樱桃听出她话里的薄怒,不敢再耽搁,急忙端来。 崔十一提笔,将徐四现下情况说明,吹干墨痕,道:“快送去给阿耶。” 樱桃将信收好,道:“娘子莫急,奴这就去。” 崔十一摆手,示意她快走。 樱桃看了眼她落在地上的脚,道:“娘子还是回去躺着吧,不然夫人和老爷问起来,奴怕说漏了。” 崔十一忙将脚收进去,盯着她。 樱桃这才疾步出了屋门。 天色渐沉,她快步进屋。 才刚站定,崔十一便道:“怎么样了?” “好了,”樱桃喘了口气,道:“老爷让极为郎君带着人四下去寻,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崔十一松了口气,软软的躺进软枕里。 不想喉咙犯痒,登时咳了个天昏地暗。 樱桃赶忙上前,为她抚背。 待到崔十一好些,她鼻翼微抽,感觉屋里的药味有些淡,便道:“娘子可是没喝药。” 崔十一细细的喘了会儿,才道:“那些个苦汤喝了也不济事,喝了有何用?” “娘子,这药正对病症,这两天已经见轻了,”樱桃皱起眉头,不赞同的看她。 “好,知道了,”崔十一含笑望她。 樱桃忙吩咐丫鬟去煎药来。 她亲手喂着喝下,才算放心。 如此又过几天,崔家一直没有消息送来。 崔十一渐渐焦急起来。 到这时,徐家也觉得不对劲了。 徐父派了人手出去,张榜贴画,悬下重金,终于在邻近淮南边界的一个小山村里寻到徐四。 这一回,崔十一知道消息不慢。 崔家几兄弟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山村。 不想,才一见面,崔家人便是一惊。 此时的徐四早已没有昔日的丰神俊朗。 泛黄的面颊凹陷下去,人起码消瘦了两圈不止,更重要的是,他人现在还是昏迷着的,且还发着高热。 据救他的人言,这情况已经持续好些天了,便是惯了汤药,也无济于事。 负责带队的包管事唬得不轻,急忙命人去寻郎中。 一番诊治之后,郎中面带难色的摇头。 主事脸都白了,叠声问:“到底如何?” 郎中也知这些人是贵人,得罪不起,便道:“风邪入体,又耽搁这许久,加上郎君伤得不轻……” “这病,小老儿怕是无能为力。” 郎中摆手,抱着药箱,急忙退出。 主事连叫几声,甚至许下重金,依然没能让人留下。 崔家几位对视一眼,其中最为年长的三郎君道:“包管事,这里环境实在不利于养病,不如另寻个住处吧。” 包管事有些意动,只是看徐四这个情形,他又不敢做主。 崔三郎道:“我家别院距离这里不远,虽说许久不曾过去,但家中安排了管事在那儿,一些必备的还是齐全的。” 包管事沉吟,崔八郎不耐烦的皱眉道:“不论怎样,总要先寻个地方,把姐夫安置了才是,这般婆妈,可是要我等与徐家主商议?” 包管事心里微恼,但面上却不敢露,只道:“兹事体大,小老儿人微言轻,实在做不得主。” “你,”崔八郎年轻气盛,又被长辈兄长宠着,便是被软软的顶了下,也还是受不住。 崔三郎一把拉住他,含笑道:“是我等强人所然了。” “只是四郎是我妹婿,又与我们交往甚笃,看他这般,我们实在不能袖手,”他道:“不如我们将人带去别院,此事我等主意,若有事情管事尽管推与我等身上便是。” “这,”包管事面带难色,支吾着。 崔八郎斜他一眼,喝令跟前的仆从,小心将徐四抬上船。 包管事一直跟到船边,待船离开河道,便往徐家发信。 没出两天,徐家主便得知情况。 到此时,徐家主才确定徐四并非刻意避而不前。 他一面命人去请专治外伤和调理内里的郎中往崔家别院,一面去寻徐节度使,与他商议可否派人在徐四出事地界大范围搜捕。 徐节度使素来欣赏徐四,听得徐家主提议,当即派出所有能派出去的公差。 徐府里,崔十一也收到兄长传信。 知晓徐四无恙,且还在自家别院休养,崔十一的心终于回到远处。 樱桃不失时机的端来汤药,哄她趁热喝了。 而此时,崔家别院里,崔家的几个郎君却对坐着发起了愁。 第四百九十四章 病 两天时间已足够几人寻位医术不错的郎中。 经得诊治,来人很肯定的表示,徐四的伤不单单是风邪入体。 他早前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获救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高热、昏迷,都代表其病症加深。 拖到现在才来诊治,已经伤到他根本,便是此时控制,寿数上也会有影响。 听得这话,崔八郎顿时急了。 “可法子挽救?” 崔家郎君们都很疼爱这位体弱的姐妹,自然希望她们夫妻和美,相携白首。 郎中捋着胡子道:“办法倒是有。” 他道:“修身养性,不理尘凡之事,或可能养回来一些。” 崔家几兄弟面面相觑。 徐家年轻一辈竞争有多激烈,他们是知晓的。 若徐四就此退出,多年努力顷刻消散不说,便是早前或多或少得罪的兄弟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些,身在徐家内宅的崔十一并不知情。 她只以为徐四在兄长的护持之下,暂去别院安置。 另一边,徐九也得到消息。 得知徐四受伤不轻,徐九先是拧了眉头,但随后想起这些时日,整个家族都在因此奔走,便没再言语。 马颖慢条斯理的摇着小扇,面前的红泥小炉里,火焰不停跳跃。 半晌,她搁了小扇,将茶端到徐九跟前。 徐九思忖半晌,忽的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事未办,就不陪你了。” 马颖抬起因孕而丰腴的脖颈,微微颔首。 如膏脂一般的肌肤随之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徐九怜爱的摸了摸她脸颊,阔步出去。 没多久,他与杜五便先后进了茶舍。 相对而坐,徐九轻叹了声。 杜五心道就知道他会如此,面上则露出愧疚不安,道:“当时天色不好,下面人一时失了分寸,不小心伤了四郎君。” 徐九看他道:“此事怪不得你,四兄走时带了不少好手,想来你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杜五点头,道:“折损了十来个好手才得手。” 徐九露出果然的表情,道:“如今阿耶和堂叔大怒,下令务必擒获贼匪。” “那些人你可安置妥当了?” 杜五心里冷嗤。 就知道他这般急着过来是为了这个。 他点头道:“郎君放心,那些人我已一早封了口,现下已经离开淮南地界了。” 徐九松了口气。 杜五垂下眼,提了酒瓶,为徐九斟上,道:“四郎君素来被大郎君倚重,而今这般,大郎君就等于失了臂助。” 他道:“我以为,郎君该考虑的是,如何从现下的局势中分得一杯羹。” “你是说南征?” 徐九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着酒杯。 杜五道:“四郎君不在,大郎君便只能依靠卢巴之流,出纰漏是早晚的事情。” 他道:“郎君可早些做好准备,待到时机成熟,便依势而上。” “你所言有理,”徐九道:“我会与阿娘商议此事。” 杜五心里顿时一阵腻歪。 这都多大的人了,孩子都要生了,怎滴还什么事都去找阿娘。 他忍了半晌,才将嘴角拉平。 徐九端了杯,将酒一饮而尽。 并未留意杜五的情绪。 一番畅饮之后,徐九微醺的回去府里。 将要进府,却见有人从边上的角门进去。 他眯眼看了一瞬,道:“那是谁?” 车夫回道:“是保安堂的陈郎中。” 徐九唔了声,软绵绵的倒进几个堆叠起来的软枕里。 角门出,陈郎中正垂着眉眼,随着樱桃来到小跨院。 恭谨见礼后,崔十一便道:“妞妞胃口总是不好,夜里也总是哭,白日有睡不踏实,寻了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郎中点头,放了药箱,道:“不知小娘子何在?” 崔十一侧目,奶娘立刻将小娘子抱来。 陈郎中将脉枕搁好,小心翼翼的切脉,又温和的逗弄,直到小娘子张开嘴。 崔十一一直怜爱的看着女儿,待到陈郎中起身,方才看他道:“如何?” 陈郎中微微摇头,道:“小娘子的病症与梁小郎的不太相同,但病理大抵相同。” 他道:“都是胎里不足。” 崔十一眸色一哀。 陈郎中的话正好命中她最介怀的地方。 陈郎中道:“小娘子太小,汤药药性太大,与她不利。” 他道:“还需得用药奶来调。” 崔十一点头,道:“你尽管施为,若是缺什么,我这里都为你准备。” “若是按照早前的药方,倒是没有太贵重的,只是”陈郎中迟疑了下,道:“这方面我不是行家,暂时的调理可以,治根还得包娘子出手才行。” “那,”崔十一眉头微动。 陈郎中道:“包娘子在汴州,大概过些时日便能过来。” “那就好,”崔十一松了口气。 陈郎中示意崔十一将手搁在脉诊上。 一番诊治之后,他定睛看崔十一道:“娘子可要多多珍重啊。” 崔十一眼神微动,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陈郎中点头,道:“娘子此番已伤了根子,本该仔细休养,但现下” 他看了眼崔十一,抿了嘴。 崔十一轻吸了口气,道:“以我现在的情况,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陈郎中没有吭气。 “影响寿数?” 崔十一试探的道。 陈郎中不善说谎,可又觉得说实话实在裁人,便握着脉诊,不肯接话。 崔十一多聪慧个人,见他这般便猜到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她微微的笑,道:“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只不知我还能有多久?” 陈郎中琢磨了会儿,道:“娘子莫要多想,好生休养,凡事莫理,还是可以看着小娘子成人定亲的。” “那就好,”崔十一面上显出一丝松快。 陈郎中拱手,去边上开方子。 樱桃接过,见是两份,不由一怔。 陈郎中指了其中一个道:“这个是给奶娘用的,每日三次,剂量万万不可大了。” “另一个是给大娘子的,”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子的身子亏空得厉害,万万不可动气,切记切记。” 樱桃点头,要收起之时,她忽的问:“若是动了气,会如何?” 陈郎中一顿,面色严肃的朝她摇了摇头。 第四百九十五章 几方动作 徐家寻人搜查的消息,并没有遮掩。 几方势力很快得知。 柳福儿第一时间命全四尽可能的打听清楚关于徐四的病情。 全四不敢怠慢,赶忙命手下人活动起来。 没多久便将消息传了回去。 柳福儿又急忙去寻城中最善外伤骨科的郎中,询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医治。 又备了对症的药材,命人送往淮南。 崔家别院里,徐四在被连续灌了几天的苦药汤后,终于醒转。 丫鬟正在喂药,见他醒转,急忙去唤一旁的崔八郎。 崔八郎正伏靠着案几小憩,听得唤声,他一个激灵惊醒。 转眼,望到歪头望来的徐四,他激动得长了半天嘴,才道:“你可醒了。” 徐四习惯性的微笑,却忘了他身在病重,嘴唇已干裂得不行。 这一弯唇,唇瓣立时裂开两道血口,丝丝的血迹慢慢洇出。 崔八郎哎了声,让丫鬟赶紧服侍着。 他几步跑去外面,把住在相邻院子的兄长喊了进来。 没多会儿,三位郎君便都立在床边。 徐四早在刚才便已问过丫鬟,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又是如何被照料的。 崔三郎低声询问他遇袭经过,又道:“你可看清了袭击你的人的样貌?” 徐四摇头,道:“那晚,他们背着光,整艘船上的灯笼都被他们熄了,目的便是不想让人看清。” 崔三郎低叹。 徐四道:“不过,也不需看。” “与我有嫌隙,又知晓我行踪的,左不过那么几个,”他道:“随便猜猜,便知道是谁了。” “是谁?” 崔八郎接话。 徐四笑了笑,没有言语,只眼底露出些许的情绪。 崔三郎目光微闪,低斥道:“知道是谁,你要如何?” “自然是找他算账,”崔八郎挺着胸膛,理所当然的道。 徐四勾了勾嘴角,有些虚弱的垂下眼。 与他本心而言,徐家的事情不论如何都需要外人插手解决。 崔三郎瞪了崔八郎一眼,余光瞄见丫鬟端着米羹过来,便道:“你先喝些羹,睡一觉,咱们时间长着,歇好了再说也不迟。” “三兄,”崔八郎还想插话。 崔三郎已强行拉着他,带着另一个弟弟出门了。 待到离开徐四所住的小院,崔八郎甩开他的手道:“你做什么阻我?” 崔三郎看了眼身后的院子,低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这事定跟徐家有关,所以他才缄口其口,不肯说与我等知晓。” “我怎么没看出来,”崔八郎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说。” 他道:“你可别忘了,十一娘还在徐家。要真是徐家人动手,知道哪里的明枪,总好过糊涂的中暗箭难。” “要不把事摊在明面,十一娘的安全如何保障?” “摊开了,就能保障?” 崔三郎道:“这事无凭无据,便是说出来又能怎样?” “不过是徒惹一身麻烦,没准还要被人倒打一耙。” “人走留印,风过有痕,我就不信寻不到他们的破绽,”崔八郎很不服气的道。 崔三郎摇头,对弟弟的倔强,也很无奈。 “好了,咱们的目的就是徐四,只要他安好,其他的,他自己会处理,咱们没必要越俎代庖。” 崔三郎一锤定音,见崔八郎还不服气,便道:“你莫忘了,临来时阿耶如何说的。” 这话一出,崔八郎立刻蔫了。 他耷拉着脑袋,跟着两位兄长回去院落。 饶州城,书吏们将所有库存清点完毕。 捏着薄薄的物资单据,徐大一个头两个大。 刘七郎果不愧与刘大郎一父所出,两人处事风格几乎如出一辙。 只不过刘大郎比刘七郎更为狠绝,拿不走便烧掉。 徐大在屋里转了两圈,不得不再次向徐家求援。 才要去书案写信,就有官吏寻来。 徐大随后将单据压在公文下面,道:“什么事?” 官吏言道:“郎君,百姓们都聚在府衙门口,求咱们放粮呢。” “放粮,放粮,哪还有粮,”徐大忍不住抱怨的嘀咕。 官吏偷偷抬眼,等着他下令。 徐大道:“去让方长史开最小的粮仓,以后每天发放一百石粮,先到先得。” “这不好吧,”官吏道:“如此分粮,百姓定会引发骚乱。” “乱了就治,”徐大打断他,道:“城里的兵都是吃干饭的?” 徐大语气极差,官吏再不敢多嘴,忙拱手退下。 徐大揉了揉额际,闭上眼缓了缓神。 确定心情平缓了,才提笔写信。 另一边,侯泰和吴大郎再三确认,可以肯定徐四受了重伤之后,不由露出喜色。 侯泰言道:“饶州吉州相隔太远,最好的办法两下夹击,夺一城池,作为两城衔接。” 他手指点了点南洲,道:“我猜定是这里。” 吴大郎点头,道:“不错,这里有水道,正连同饶州和吉州,刘家在此地屯兵不是很多,若徐大动作迅速,以有心算无心,胜算还是很大的。” “那多不公平,”侯泰眼睛坏坏的挑起,道:“两军对垒,怎好总占便宜?” 吴大郎转眼,侯泰一笑,转身写了一字条,又叫来兵士道:“速速送去南洲府衙。” 兵士拿着字条,快步出门。 吴大郎轻呵一声,道:“南洲的郡守会信吗?” “我反正是做了,信不信的,只看他运气吧,”侯泰虽然有心捣乱,却不想激怒徐大,进而给自家招祸。 吴大郎展眉一笑,说起了韶州政务。 说到这个,侯泰顿时头痛。 他举手告饶,寻了个托词,便溜了。 吴大郎有些无奈的摇头,埋首于书案之时,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侯泰行在去往校场的路上,脑中一直闪着五大郎与己说政务之时的表情。 良久,他苦笑一声,摇头将纷杂的念头甩开。 饶州城里,徐大果然如侯泰所料,正准备的拿下南洲。 只因军中粮草不足,只得将战事押后。 半月之后,粮草终于运到。 徐大踌躇满志,带着几万徐家军从饶州进发。 几乎同一时间,吉州城的王都尉响应徐大,也发兵出城。 第四百九十六章 攻与不攻 没出十天,徐家军便呈南北之势,驻扎与南州百里之内。 几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南州城的守卫急忙回禀郡守。 听说果然有人来袭,郡守即便一早得了消息,也还是唬得脸色微白。 他挥退兵士,急忙忙奔去后宅。 盛夏即将过去,造型精致的花园里却还是绿意盎然。 戏台上,戏子飞袖流转,眉眼低柔,唱腔婉约。 刘七郎听得兴起,低喝一声好,命跟前的兵士打赏。 郡守小意上前,道:“七郎君,他们已经到了。” “终于来了,”刘七郎抬了抬眼皮,将手里的落花生扔掉,站起来。 郡守急忙跟上。 听到身后动静,刘七郎停下步子,道:“郡守不必惊慌,此番过来,我已给阿耶立下军令状,不让那厮折戟在此,我便提头回去。” 郡守赔笑着,不论心里如何的想,嘴上都是叠声应着。 刘七郎瞧出他的言不由衷,心中微恼。 但他以为,事实胜于雄辩,便浅浅扯了下嘴角,阔步往去。 校场上,几万刘家军正在加紧操练。 负责此次事由的孔将军立于高台之上,手扶佩刀,目光灼灼的盯着下首。 刘七郎走到近前,低咳一声。 孔将军这才察觉有人过来。 他向刘七郎拱手,见其面上带着难掩的兴奋,便道:“可是人来了?” 刘七郎点头,道:“将军快准备准备,趁着徐贼尚未准备妥当,一举将其拿下。” “七郎君莫要焦急,”孔将军不慌不忙。 “城外除开水域便是平地,咱们的人埋伏不多,距离太远,我等不好夹击,”他捋着胡子,望着下方挥舞着长枪的兵士,道:“还是再等等,等他们按捺不住,攻上来时再说。” 刘七郎微微蹙眉,对孔将军如此的轻漫自己,很是不满。 奈何孔将军跟随刘节度使多年,是他手底下不可多得的悍将之一,便是刘七郎受宠,也不敢轻易得罪。 下首,一兵士分神看了眼上首,手下的枪便慢了一瞬。 孔将军阔步上前,指了那兵士道:“给我专心点,大战在即,还敢散漫。” “我看你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得太久了,是吧?” 兵士吓得急忙正了神色,低着脑袋,随着众人舞枪。 孔将军迈着方步,在高台上行着,道:“战场上,刀枪可是不长眼的,你们自己留点心,包住小命,难道还等着别人帮你看着?” 兵士们呼喝着,挥舞长枪。 看力道和速度,明显照比刚才有力迅捷了许多。 孔将军很是满意。 其后,相隔两步的刘七郎面色很是难看。 等了半晌,也不见孔将军回头,刘七郎暗自捏着拳头,折回府衙。 才刚入正堂,郡守便巴巴过来,道:“怎么样?孔将军可说了几时出兵?” 刘七郎冷冷横他一眼,一拂袖子,回了自己院子。 郡守被怼了个灰头土脸,却不敢吭气。 其后,紧跟着的随从朝郡守摇了摇头,紧跟刘七郎走了。 郡守摸摸下巴,揣度了会儿随从的表情,暗道,莫不是孔将军不发兵? 他望了眼远处雕梁画栋的小院,叫了门口的仆从,低声吩咐几句,才转身回了临时挪去的住所。 没多会儿,仆从回来,将打探情况以及孔将军与刘七郎的对话告知。 郡守示意他退下,叫了长史过来。 细细盘问过城里粮仓情况,知晓便是围城三日,也还会有余粮之后,他方才安下心来。 第二天,徐家军不约而同的从两方攻了上来。 孔将军带着兵士守在南北两座城门处。 从日升到月落,足足厮杀了一天一夜。 两军不知死伤多少,最终鸣金收兵。 待到徐家军撤去,孔将军命人清点伤亡与所剩物资。 另一边,徐家军中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没到中午,军需官便将统计结果报了上来。 看到上面的数字,徐大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巴幕僚一直小心的注意着他,见状便道:“郎君莫急,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最重要的是结果。” “如今我等已成功将南州围住,这边是最大成功。” 他道:“我军此番乃是突袭,刘家根本没有准备,想来屯粮也不会多。” “我等也不需与其正面交战,只要这般困着,待到他们米尽粮绝,自然也就败了。” 卢幕僚闻言,哼了声,道:“便是没有提防,那城里也有驻扎在此的军队。” “几万大军的粮草,刘家怎会不备足?” “围困固然稳妥,但同样的,我军也在消耗,”他道:“可别到最后,人家没怎么样,反倒是咱们粮草告罄,打道回府。” “你,”巴幕僚咬了咬后槽牙,恼火的瞪卢幕僚。 卢幕僚挑了眉眼,半点也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好了,”徐大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听着两人这样你来我往,他额角突突的跳。 两人急忙起身,拱手告罪。 徐大摆了摆手,道:“你们所说,我已知晓,此事待我好生想想。” 巴幕僚和卢幕僚对望,皆告退出去。 大帐随之变得安静下来。 徐大揉着脑袋,良久,他长叹着写了封信,命兵士送走。 此时,衞州的侯泰已收到一早派去的探子传回的消息。 对于两军如此的结果,他半点也不意外。 烧了纸条,他叫来城里的书吏,道:“城里还有多少粮草?” 书吏想了想道:“一千石。” “不过前两天临安传来的信,说粮草已转船,想来过些时候便能送到。” “那就好。“ 侯泰道:“你留出二百石,其他的都装船。” 书吏领命出去。 侯泰写了封信,发去韶州。 吴大郎接到,只想了片刻,便叫来负责护卫韶州的旅帅,道:“侯都尉意欲出兵,你带着半数兵马从旁策应。” 旅帅领命,带着兵士趁着夜色,悄然出城。 同样是夜半,柳福儿接到负责接刘氏和虞氏过来的船主的来信。 虽说两人的院子一早便命人准备妥当,但为了慎重起见,柳福儿还是过去确认一遍。 第四百九十七章 要不要对她好?这是个问题。 没过两天,大船进了城。 柳福儿一接到消息,便带着梁康和汪四郎管静等,来到阜头迎接。 虞氏到底年纪大了,即便被丫鬟们体贴的照顾着,还是难掩疲色。 相比起来,刘氏的脸色就要好看许多。 看到被母亲牵着手的梁康,刘氏眼睛一亮。 待到下了阜头,便张开手臂,要抱。 梁康缩了下肩膀,半退到柳福儿身后。 乌黑的眼睛里,隐约流露着防备。 柳福儿侧头,有些讶异。 这孩子自小便是个脾气好的,对谁都笑眯眯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的排斥谁。 刘氏手臂一僵,顿时不高兴了。 她斜了眼柳福儿,道:“康儿这是怎么了?” 柳福儿笑着行礼,道:“小孩子记性不好,怕是认生了。” 刘氏表情微缓,才要说话,就见梁康已转身奔向虞氏,并颠颠的喊着太婆婆。 虞氏笑眯眯的应着,微微勾着腰,揽着梁康的小身子问他,可有想她。 梁康赶忙点头,并拍着小胸脯,表示这里特别的想。 虞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隐约的那点疲色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麦苗笑着打趣,说莫怪老夫人惦念,带了好些东西过来。 这般可人亲的小郎,哪个不喜欢? 梁康眨巴眨巴眼,别的没听懂,就明白虞氏带东西来了。 他歪着脑袋往虞氏身后看。 看空空的,便露出失望神情。 虞氏被逗得咯咯笑着,身体也跟着颤动,道:“柳氏,你瞧瞧,这月余不见,康儿倒成个小守财奴了。” 麦苗怕虞氏倒了,急忙扶住。 柳福儿尴尬的朝刘氏笑了笑,快步过去。 刘氏冷冷的看了眼柳福儿背影,暗道,孩子年纪那么点大,知道什么,定是这柳氏见不得他们好,故意教的。 柳福儿轻点梁康脑门,笑着嗔了句。 虞氏急忙抱住梁康,道:“小孩子脑子还没长结实,你再给点坏了。” 柳福儿无语,摇头道:“好,婆婆,我错了,下次不点了。” 虞氏笑着点头,拉着将康往前走。 柳福儿这会儿可不想跟刘氏相对,便接了麦苗的工作,扶着虞氏。 几人浩荡的进了角门,仆从们一半跟了进去。 另一半则是一早交代要伺候刘氏的,则有些无措的看着迟迟没有挪步的那人。 刘氏深吸了口气,搭着豆蔻的手,提步向前,同时在心里暗自嘀咕此番过来是为了梁家唯一的男孙,那柳氏到底是外人,不必与她计较。 仆从们见她进门,心里都松了口气。 待到服侍她盥洗之后,仆从们小意问豆蔻,“不知夫人习惯几时用饭?” 豆蔻看了眼天色,道:“这时有些晚了,只送来些汤羹便好,晚上夫人都是与老夫人一道用的。” 仆从们赶忙答应,又道:“城主府里卯时三刻用早饭,夫人是……” “一样,”豆蔻道:“不过我们夫人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早上也不必准备得太多,只做些软绵的糕点便好。” 仆从中,专门负责此事的仆妇侧上一步,道:“不知夫人可有忌口?” “夫人不喜味道太过浓烈的,其他你看着办就是。” 仆妇心里有了数,便躬身退去一边。 豆蔻环顾一圈,见众人皆半垂着头,十分恭谨的样子,心里对这城主府倒是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傍晚,梁二从校场回来。 一家人团坐一桌,吃了饭。 待喝了消食茶,梁二被老常叫走。 柳福儿便带着梁康和汪四郎出来,让他们回各自的院落。 待到周围没了旁人,柳福儿才道:“你今天怎滴那么对婆婆?” 梁康抿着嘴,两手来回的绞着。 眼见嫩嫩的小手都被绞得红彤彤的,柳福儿拉住他,道:“你可是觉得婆婆对阿娘太凶,所以害怕了?” 梁康摇头。 “那是为什么?婆婆对你不好?” 梁康还是摇头,小嘴抿的越发的紧了。 柳福儿无奈。 这孩子上来一阵儿,跟自己还真是像。 尤其这打死也不招的性子,真是好像揍一顿。 柳福儿磨了磨牙。 儿子是她生的,便是憋气,也忍了吧。 她叫了润娘,道:“累了一天,给他洗洗就睡吧。” 润娘答应着去端温水。 等到回来,柳福儿已经走了。 润娘把水搁在架子上,投了帕子,给他抹脸。 待到他上了床榻,准备歇了时,润娘低声道:“郎君是因为刘夫人欺负城主才不想理她吧?” 梁康转头看她,顿了一瞬,才用力点头。 润娘将被子给他掖了掖,道:“郎君这样做,才是错的。” 梁康皱着眉头,不悦的看她。 润娘道:“你想啊,刘夫人是城主的长辈,她要是因为这不高兴,肯定就会去找城主的麻烦,到时你不是还要心疼?” 梁康纠结着小眉头。 虽然他不是很懂润娘所说,但千字文里有说,对待父母便是要侍奉,尽孝,想来对长辈也是如此。 但是,她待阿娘真的好差劲啊! 梁康很是纠结。 润娘将帐幔落下,低声道:“所以,为了城主,郎君便是有想法,也莫要真个表现出来,不然刘夫人会把错怪在城主头上。” 接着灯光一黯,润娘脚步轻飘的来到床尾。 梁康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待到睡意袭来,方才合上眼睛。 第二天,梁康与汪四郎一道去找柳福儿,而后去给虞氏请安。 途径小花园,里面还有尚未开败的鲜花,一旁才刚派去服侍虞氏的丫鬟们正在采摘。 柳福儿望了望,便让梁康去摘几朵,一并带去。 梁康点头,带着汪四郎过去了。 游廊的另一边,刘氏带着豆蔻过来。 见只柳福儿一人,她脸顿时拉了下来。 没等走到近前,便道:“柳氏,早前在汴州,你紧张康儿,怕他出事。” “是,那里有唐氏,你紧张,我们也能理解。可是现在呢?” 她下巴微抬,以眼角斜睨道:“我们不远千里,迢迢的过来,为得就是多见康儿几面。你这现在又紧拴着不放,到底是何居心?” 被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柳福儿呆了呆,便垂下头不语。 早在昨天,刘氏被撂下时,她便已经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 现在爆发出来,也在她预料之中。 第四百九十八章 敲打 她看了眼身侧。 于心而言,她并不在乎刘氏说什么,做什么。 只是若是可以,她并不想让康儿看到这样的情景。 刘氏见她被自己训斥还这般不专心,顿时大怒。 “柳氏,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 “有,阿娘,我听着呢,”梁康正在摘花,似乎并未留意这边,柳福儿忙收回目光,应声。 刘氏冷眼,见柳福儿神情恭顺,郁积在心里一晚上的怒气才算出了一点,心里终于畅快几分。 清晨的游廊里,不时有丫鬟经过。 看到柳福儿这般被她训得头都抬比起来,却又不敢还半句之后,看她的神情明显透露着敬畏。 刘氏在梁家的管家大权已被梁帅彻底拿走。 说也是怪,早前她掌着家时,还觉得这些事烦人得紧。 可一旦真的失去,她又觉得浑身不舒坦,便连别人看她的眼神,也觉得是在嘲讽。 现下难得有机会一展昔日风采,刘氏有些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 正要再摆一摆婆母架子,余光忽然看到了正要走过来的梁康。 她眉毛古怪的纠结了下,迅速变成一张笑脸。 “是康儿啊,来,到婆婆这儿来,”因着昨天梁康的表现,刘氏没有做出太大动作。 梁康白胖的手指缩了缩,脚微微往后蹭。 润娘在后,轻轻推了推。 梁康仰脸看她。 润娘挑了挑眼,示意。 梁康不太情愿的撅了撅嘴,还是走了过去。 刘氏笑眯眯的弯了点腰,道:“这是康儿摘的?” 梁康点头,低头看了看花,挑出里面开得最不好的,递到刘氏跟前。 “康儿真乖,这花好香,婆婆很喜欢,”刘氏接了花,凑到近前细细的闻。 梁康挤出点笑,转头去寻柳福儿。 刘氏抬眼,面前已没有了人。 她顿时一僵。 柳福儿又示意梁康过去。 梁康紧握着花枝,另一只手则紧紧的牵着柳福儿。 儿子这般,柳福儿只能朝刘氏笑了笑。 刘氏吸了口气,提步往前行去。 柳福儿静等她过去,才带着梁康跟上。 梁康小心的看着前面,见刘氏头也不回,才举着花给柳福儿看。 柳福儿看了眼,低声道:“康儿选得不错,太婆婆定然喜欢。” 梁康弯起眼睛,仔细挑了半晌,才选出一枝,递给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摇头,道:“长辈为先,既然是送给太婆婆的,阿娘便不能收了。” 梁康收回花枝,将柳福儿的话意自动解读为,要给阿娘花,便要单独送。 他将花收好,重又抓住柳福儿的手。 只是这一次,他眼睛多望向游廊两边,认真考虑该送阿娘哪种花才好。 前方,刘氏听得柳福儿母子窃窃私语,心里的怒意已如龙卷风席卷过境。 若能化为实质,只怕整座江陵城都已化为断壁残垣。 柳福儿也知道刘氏那性子,接下来便没再多话。 很快的,几人到了虞氏住着的福蕴居。 婆子一见柳福儿过来,忙立于两侧恭迎。 刘氏斜着眼睛,脑袋高抬,眼角都不夹一下的过去。 柳福儿含笑向婆子们点头,带着梁康入内。 麦苗听到动静,从里面迎出。 见众人都来了,便撩了帘子,请进。 虞氏一早便已起身,这会儿正坐在榻上捻着念珠。 梁康一见虞氏,便将花枝递了过去,道:“太婆婆,香。” 虞氏吸了口气,笑道:“是香,我们康儿摘的,都是香的。” 梁康眯着眼笑。 虞氏招手,唤他到近前,道:“昨晚可睡得好啊?” 梁康点头。 润娘微微挪了半步,回话道:“昨儿一回去,郎君盥洗之后便歇了,一觉睡到天明。” 虞氏嗯了声,怀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动。 虞氏微微张嘴,哈的笑道:“我们康儿这是饿了。” 梁康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肚子。 他的小院距离柳福儿的所住的地方很近,往常用饭,走两步便到了。 便是饿了,也只一瞬,很快就会开饭。 不想福蕴居这么远,便是饿了,也只能忍着。 虞氏显然也想到了,招呼麦苗摆饭之后,便道:“以后早上还是各自用饭吧,晚上咱们大家伙再聚一块吃。” “这怎么行?” 刘氏道:“那岂不是乱了规矩?” 虞氏看她一眼,道:“什么规矩?” “这里是柳家,不是梁家。” 刘氏垂下眼,不语。 虞氏重又笑眯眯的看梁康,道:“这样,康儿便不会饿肚子了,是不是?” 梁康很诚实的点头。 绑得松松的丫髻随着他的动作,来回的晃动。 虞氏觉得这样的梁康实在可人,就如儿子幼年时一般,心随意动,言由心出。 麦苗过来回禀,饭菜已经摆好。 虞氏抱着他亲了亲,才带着众人上桌。 吃过了饭,梁康还有功课要做。 柳福儿也需得去府衙料理公务。 临行时,柳福儿表示这几天便会把公文料理妥当,到时一道游览江陵的景致。 虞氏笑着点头,道:“不忙,你且去忙,得闲了再去就是。” 柳福儿笑着行礼,带着梁康走了。 锦帘起了又落。 丫鬟们跟着柳福儿呼啦啦走了。 待到周围静下来,刘氏忍不住道:“就她忙!咱们过来有不是临时安排,这么长时间还不够她处理事情的。” “你且住嘴吧,”虞氏道:“你一个当家主母,连个府邸都管不好,有什么脸说别人。” 刘氏被呛得脸一白。 “你也将心比心一下,”虞氏道:“柳氏一介女流,管着这么大一个城不说,外面还有好几个地方。” “她能特地腾出时间,来陪着你我,就已经够有孝心了,你还要她怎么样?” “我也没想怎么样,”刘氏蔫蔫的哼唧。 “没想怎么样,你在那儿叽歪,”虞氏哼道:“我看你这是离了大郎,心又野了,想要摆婆母的款了,是不?” “我哪儿有,”刘氏底气不足的道:“我这才来一天都不到,拢共就见她两面。” 虞氏睨她,道:”我知道你没有,不过是提点你一下,让你张长记性。” 第四百九十九章 拜佛 经过虞氏的敲打,刘氏果然老实许多。 柳福儿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忙活几天之后,柳福儿终于能有两天空闲,梁二特地调开时间,与她一起陪着虞氏刘氏泛舟湖上。 秋日鱼肥,只是此时梁家皆在丧期。 便是肥鱼不时跃出水面,船家也不敢捕捞。 梁二觉得只泛舟有些无趣,带着两小只坐小船去藕田挖藕。 两小只人小个矮,下不得泥水里。 梁二便下去摸,摸到后就只拉一个头上来,让两小只抱着往船上拽。 只是两个孩子力气能有多大,藕上又都是黑泥,滑溜得紧,两人一个不防,摔做一堆。 不远的大船上,虞氏唬了一跳,急忙要人过去看。 不想人还没等下船,就见两小只又爬了起来。 梁康还跳着脚,扑住正要滑下去的藕,与汪四郎再次努力。 见两小只生龙活虎,柳福儿和虞氏等人这才放心。 看着两个小的顶着一头一脸的黑泥,众人忍不住笑开了怀。 淤泥里,三人还在努力,待到够了一天所用,梁二便爬上小船,带着两小只回返。 赤槿等人早就备好了水,等三人上来,便将水送到各自房中。 一番盥洗,三人神清气爽的出来。 黑乎乎的藕节已经变成一盘盘美味的佳肴。 三人落座,虞氏便提了筷子。 大抵是自己动手,吃起来味道格外的好。 女眷们食量小,只吃了一点便搁了筷子。 余下的菜色皆被三人吃了个干净。 和了些茶,虞氏有些疲乏。 柳福儿便让赤槿将一早准备的藤榻搬去边上搭设的花架下,同时让船行的慢些。 河风徐徐,未带凉意,阳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的洒落,倒是别有一番感觉。 刘氏见了,也有些心痒。 只是甲板本就不大,花架遮挡的地方仅够放一张藤榻,柳福儿便指了另一边的阴凉地道:“阿娘不如去那儿歇歇?” 刘氏看了眼,见只是舱室落下的阴影处,便绷起了脸道:“你倒是会选地方,四下里无遮无拦,这会儿是凉快,待会儿可要晒成干了。” 柳福儿忍耐的抿了嘴。 梁二却觉得很不顺耳,便道:“阿娘既然不喜,就去舱里,这里便留给我和康儿。” 他侧头示意,立时有兵士挪了两张席子。 刘氏拧眉,想说这里风大,小孩子不好在这儿睡。 梁二已招呼梁康和汪四郎上去。 柔软的席子很是舒服,梁康一上去,便倒地打了个滚。 汪四郎嘻嘻的笑,抬眼见刘氏板着张脸,顿时怯怯。 梁二便道:“阿娘,这里风大,你还是去里面歇吧。” 他转头等豆蔻。 豆蔻唬了一跳,急忙往刘氏身后挪了挪。 刘氏瞪了儿子一眼,带着豆蔻走了。 梁二得逞一笑,朝柳福儿使眼色。 柳福儿笑睨他,带着管静去另一边舱室。 歇过了午时,大船停在城外的山寺阜头。 知客一早便带着软椅候着。 进众人下了搭板,便赶忙迎来。 一番寒暄,知客请女眷上软椅。 不想虞氏摇头,只道如此不显心诚,执意要拾阶而上。 知客急忙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含笑,请知客拿来拐杖,一根给刘氏,一根给虞氏。 梁二知道柳福儿的斤两,忙让她也拄上,自己跟在虞氏跟前,以策万全。 刘氏见儿子这般,便唤了声康儿,手微微伸了出去。 梁康本要去找柳福儿,闻言只得顿住。 柳福儿笑了笑。 如今的梁家就这么一个孙儿,与她们而言,便是重中之重,恨不能时时留在跟前。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她们想怎样便怎样的。 康儿早慧,感觉又敏锐,加上得崔大郎教导徐九,即便他此时尚未足三岁,但他心智以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 刘氏的示好实在刻意,越是这般,康儿便越会在心里与她生疏。 梁康收到柳福儿示意,乖顺的过去,扶了刘氏。 刘氏很满意,眼底流出一点得色。 柳福儿微笑,侧头,见汪四郎和管静分别立于自己身侧,便笑道:“走吧,咱们上去。” 汪四郎点头,手很自然的扶住柳福儿。 经过将近小半个时辰的努力,众人终于登到山顶。 穿过高高的门牌,知客引着众人去边上的引客亭。 众人这会儿腿都是软的,见有凳子,便都坐下来歇息。 亭内一早候着的小沙弥急忙倒了山上的山泉,奉与众人面前。 喝了水,众人也都缓了口气。 远处,一身披袈裟,须眉皆白的僧人缓步行来。 见到来人,柳福儿笑着起身,作揖道:“许久不见,大师可还安好?” 老僧露出笑意,唱了声佛号,道:“多劳城主记挂,一切皆好。” 柳福儿点头,侧头看虞氏道:“婆婆,这位便是此寺住持澄净大师。” 虞氏扶着麦苗起身,作揖。 澄净急忙还礼,道:“早听城主说起老夫人与佛有缘,每日皆诚心礼佛,现下一看,果然如此。” 虞氏轻哦了声,道:“这还能看出来?” 澄净笑道:“老衲平日里除了供奉佛祖,便喜欢研究斗数。” 虞氏来了兴趣,道:“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澄净笑道:“老夫人眉峰平柔,神态舒缓,显然心境亦如此。” 虞氏呵笑道:“大师果然厉害。” 刘氏悄悄撇嘴,暗道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明明柳氏都已经说了,他现在又来卖弄,不过是哗众取宠,逢迎讨好的小丑罢了。 澄净每日里接待的女眷知客不知多少,刘氏的神情才一变,他便明白刘氏的意思。 他笑着道:“斗数一道不过是我自己琢磨的,只是皮毛而已,说出来,唬唬人也就罢了,老夫人可切莫认真。” 虞氏活了这么大,怎会不知这不过是澄净给自家贴金的手段? 适才也就是随口附和而已。 毕竟斗数一道博大精深,可不是谁都能精通的。 但听得澄净这般坦言,她反倒对澄净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老衲说施主与佛有缘,也是有依据的,”澄净道:“老衲活了这一把年纪,见过的善男信女不知多少,但如老夫人这般面相的,绝不超过十数。” “当真?” 虞氏有些动容。 澄净点头,道:“这些人里,就我知道的,已有几位成了居士,余下的也都早晚礼佛,十分虔诚。” 第五百章 惊梦 虞氏听得,对这些人也有了兴趣,随澄净前行时,便道:“不知这些人现在何处?” 澄净道:“有两位在本寺潜修,其他人也多是在附近这几间寺庙修行。” 虞氏点头。 不知不觉,已来到正殿阶下。 有位穿素袍,头上扎着简单发髻的中年男人正在修建枝丫。 澄净便道:“这是明心,便是我说的两人中的一个。” 明心搁了剪子,作揖施礼。 虞氏赶忙还礼,并不着痕迹的瞄了眼。 还别说,这人虽说与她哪哪儿都不相同,但这气质神态,倒真跟她有些神似。 虞氏不由动了些许念头。 柳福儿却真怕虞氏就此生了离世之心,急忙上前半步,挡住虞氏视线。 虞氏看她一眼,失笑摇头。 进殿拜过佛祖,众人转去客舍。 歇了会儿,小沙弥提着食盒来送晚饭。 寺里的饭食很是清淡,好在众人现下也都不食荤腥,倒也不挑什么。 吃过晚饭,虞氏便有了困意。 柳福儿忙带着三个小的,与梁二告退。 刘氏服侍虞氏歇了,才带着豆蔻出来。 寺庙的小路没有灯烛,豆蔻提着风灯引刘氏进边上的小院。 此时,屋里一早都已收拾齐整,只是山里的温度照比城里低上一些,豆蔻怕刘氏受凉,又添了两个脚婆子过来。 带着阳光气息的被褥十分柔软,刘氏累了一天,躺在其中,没多会儿便混混沌沌的睡去。 豆蔻熄了灯,抱着被子在床边躺下。 没等睡实,便听得床板吱呀一声。 豆蔻急忙起身,道:“夫人,可是要起夜?” 刘氏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光线。 她垂眼看床边朦胧的影子,道:“我适才做了个梦,梦到了大郎。” 豆蔻从被子里起来,汲上鞋去点灯。 刘氏挪蹭着下了床,两脚才在豆蔻的被子上,喃喃道:“大郎在对着我哭,我听不见他说话,却知道他十分伤心。” 豆蔻闷不吭声,只转头去摸茶瓶,见是温的,便倒了杯来。 刘氏啜了一口,神魂还没从梦中醒转。 她低低呢喃道:“他这是怪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偏了二郎,断他那房的香火啊。” 豆蔻听了这话,顿觉不好。 刘氏眼睛滴溜溜的转,半晌她咬了咬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她把杯子递给豆蔻。 豆蔻忙转头去放。 转过头,就见刘氏神情莫名的盯着自己。 一瞬间,豆蔻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猛地冒了出来。 “夫人,你看我做什么?” 豆蔻勉强挤了个笑,努力抑住声音里的颤抖。 刘氏摇了摇头。 这种事不是别个,总要心甘情愿的才能成事。 她重又躺会床榻。 夜风透过单薄的窗棂,将烛火吹得连连摇曳。 豆蔻端着烛台,动也不敢动。 刘氏却不想豆蔻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便让她将灯熄了。 随着一阵细碎的窸窣声,屋里重又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屋里的两人谁都没有了睡意。 天色渐亮,豆蔻蹑手蹑脚的从被子里爬出,小心翼翼的收拾被褥。 床幔微微晃了晃,刘氏也跟着起身。 “夫人,”豆蔻急忙过来道:“我这就去打水。” 刘氏低嗯了声,懒洋洋的靠着床栏。 豆蔻急忙忙的往外去,打了温热的水进来。 盥洗之后,刘氏对镜梳妆。 确定将眼底的青色遮起,她问:“老夫人起来了吗?” “起了,”豆蔻答:“听那边的丫鬟说,老夫人一大早便出去遛弯了。” “遛弯?” 刘氏有些惊讶。 她做虞氏儿媳妇几十年,还从没见过虞氏这么早就出去遛弯的。 豆蔻点头,道:大抵是山里的空气好,老夫人想活动活动吧。” “去看看,”刘氏起身,往外行去。 豆蔻急忙拿了一旁的披风,紧随。 绕开一小片当做院墙的青竹林,便是虞氏所住的地方。 见到刘氏过来,负责守门的小丫鬟急忙上前,道:“夫人,老夫人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刘氏嗯了声个,道:“老夫人去哪儿了?” 这种事情,小丫鬟哪里知晓。 她支吾两声,以眼寻救兵。 忽然她眼睛一亮,屈膝行礼。 刘氏转过身,见虞氏正从被树荫掩映的小路过来。 刘氏赶忙上前,道:“阿娘,山里寒凉,尤其早上尤甚,你这么早出去,怎滴不披件厚衣裳。” 说着,她略带谴责的看麦苗。 “与她无干,”虞氏摆手,道:“是我不耐烦那些个压人的玩意儿,不让她拿的。” 刘氏怎听不出虞氏的维护之意,只是自己毕竟是她儿媳,她却因为个丫头给自己没脸。 刘氏自觉自己已是做了身为儿媳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但这也还是不能让虞氏对自己好些。 刘氏的心里真是万分别扭。 虞氏走了一大圈,也有些累了,精神上难免不济,也就没有察觉刘氏的不满。 她提步往前,边走边道:“你今儿怎地来这般早?” 听了这话,刘氏神情一哀,道:“昨晚,大郎来寻我了。” “什么,”虞氏顿了下。 刘氏道:“大郎也是可怜,自幼便随他阿耶在刀枪剑戟里搏命。” “大了吧,没等开窍,就得被逼着娶个公主,”刘氏道:“可驸马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这孩子又是随了他阿耶,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就唐氏那性子,他跟着过了这么些年,定是没少受委屈。” 虞氏垂着眼睛,安静的听着。 刘氏偷偷睨了一眼,心里着恼。 “可他连一个字也不曾言语过。” “这回他特地托梦过来,定是因着大事。” 刘氏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琢磨了一个晚上,能让大郎如此的也就那一件了。” “只是柳氏那身子实在不争气,”她道:“我想不如寻个丫头……” 虞氏猛地抬眼。 刘氏抿住嘴,小心看她。 虞氏复又垂下眼。 刘氏松了口气,道:“他们小夫妻和睦,我也不想做恶人,便想挑个好生养的,让大郎以后能有个人给点香烧纸就好。” 第五百零一章 和事老 虞氏侧头仔细想了会儿,道:“这事不成。” “阿娘,”刘氏哀求道:“大郎二郎皆是你孙儿,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虞氏瞪他道:“两个孙儿我从来都是一般,你当我像你?” 刘氏垂下眼,呜咽着垂泪。 虞氏缓了口气,将周围的丫鬟都打发了,才道:“你心疼大郎,这我能理解。” “只是这事不是小事,不说柳氏会不会应允,就是二郎那关,你也过不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刘氏盘算了一晚,只要虞氏点头,她就敢放手去干。 “那也不成,”虞氏摇头,道:“我知道你打的主意,左不过是生米煮成熟饭。” “只是二郎和柳氏皆不是善茬,你这般行事,可有想过以后怎么收场?” 刘氏呆了一瞬。 她只是想了怎么圆大郎的遗憾,至于其他,她还真是没有想过。 虞氏只看她表情,便知晓。 当下摇头,道:“这事还是暂且搁了吧。“ 刘氏看虞氏。 就如虞氏了解她一般,她也知晓虞氏。 明了虞氏其实也是动了心的。 只是碍于柳氏,才不肯应承。 刘氏将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扶着虞氏进屋。 没多会儿,柳福儿和梁二带着梁康等人过来。 其后还跟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小沙弥。 吃了早饭,正殿里还在做早课。 虞氏立在殿外,静听了一会儿,便示意柳福儿下山。 下山的路照比上山省力得多,没多会儿,众人便上了船。 大船行速不慢,接近正午时分便了城里。 梁二挂心校场上的事务,送了虞氏和刘氏回府,便急忙忙赶去。 柳福儿安顿了午饭,哄了梁康睡下,便赶去府衙。 刘氏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榻上,睡不着便重又琢磨起早前的念头。 要想顺利实施这事,首先不能在这府里。 这里全都是柳氏的人,有个风吹草动,柳氏定然第一时间知晓。 其次便是人,需得选个老实本分的,不惹是生非的。 如此才能老老实实守着孩子过一辈子。 刘氏将自己跟前琢磨了个遍。 她跟前的都是用得惯了的。 这些丫头自觉身份不错,都是些掐尖要强的。 都不是什么好的人选。 刘氏叹了口气,暗忖不行就买个穷苦出身丫头。 左右也是脸生,可以连府门也不进,待到确定怀了,便把她送回去待产就是。 现在的难题是自家那个犟头。 到底怎么做,他才肯配合成事。 刘氏翻来滚去的在床上烙饼。 豆蔻坐在床围做着针线,听得里面动静,她偷偷睨了下,心里闪过昨晚刘氏看她的神情。 她手指一抖,一点殷红的血珠从指肚冒出。 良久,床上终于安静下来。 豆蔻紧绷着的心弦渐渐松了下来。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的过着。 其他地方却过得跌宕起伏,风起云涌。 徐大在短暂的围城之后,再次发起了强攻。 不想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刘家军忽然从后面围过来包抄。 亏得徐大跑得快,不然就被刘家并包了饺子。 本以为是逃脱升天,不想侯泰做了黄雀。 徐大已折损半数兵力的代价,逃回饶州。 没两天,柳福儿便接到消息,徐四紧急向柳福儿借兵调停,并言不日将会赶来。 捏着收到的纸条,柳福儿惊怒不已。 徐四的伤势过重,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恢复如常的。 她急忙写了信,试图劝阻徐四不要奔波。 不管徐大如何,自己的性命总是最要紧的。 信被训练有素的信鸽送了出去。 不想没出三天,便收到郑三来信。 信上说徐四已经出发,不日便会抵达饶州。 柳福儿捏着信,心里冒起一股邪火。 徐大怎么对他的,早在当年她便已看出端倪,徐四那么聪颖,她不信他没看出来。 她就搞不明白了,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宁可不要命也要来帮忙。 她吩咐老常备船,交代他去准备补品。 傍晚,梁二一回来便知道柳福儿去哪儿,他暗骂徐四不省心,带着一个旅的兵力从陆路过去。 水路从来都比陆路快一些,没出三天,柳福儿便到了洪州。 一进卡口,郑三便赶了过来,道:“大郎,徐家和吴家都来了人,你看怎么办吧。” 柳福儿道:“徐家谁来了?” 郑三挤了挤眼,道:“崔三郎。” “谁?” 柳福儿惊讶。 郑三重复一遍,道:“徐四身子好像不大行,崔三郎便替他过来。” 柳福儿的脸冷得能结冰,“徐大呢?” 郑三撇嘴,道:“吴家就屯兵在南城边上,他也得有胆来呀。” 柳福儿冷哼,示意舵手开船。 “侯泰怎么打算的?” 郑三道:“侯泰的意思是他们也折损了不少人马,想把占下的饶州边角的地盘划到自己那边。” 这要求,要是大家各自为政之时,并不过分。 但现在,三军乃是盟友,侯泰偷袭友军,首先在道义上便站不住,更别提什么地盘了。 柳福儿道:“这事不成。” 她道:“你准备一下,若是谈不拢,就看谁拳头硬吧。” 郑三眉头快速动了动,道:“跟侯泰动手?”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动不动手,并不取决与你我,侯泰才是关键。” 郑三干咳一声,道:“大郎,徐家跟咱们也不是一条心,咱们又何必帮他们强出头?” “何况他们受损,对咱们也是有利的。” 当下,除开蜀地那边不算,中原各地之中唯有梁家和徐家最为势大。 徐家若是弱势,对梁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理不是这个理,”柳福儿摇头道:“我也知道,削弱徐家对咱们更好。” “但现在咱们还没脱离盟友关系,若任由侯泰胡闹,三方的关系立时就会土崩瓦解。” “刘家财厚兵多,一直有心反扑。咱们占了刘家三座城池,你想他会放过咱们?” “所以你想把徐家和吴家推在前面,帮咱们挡枪?” 郑三嘿嘿笑道。 柳福儿笑道:“这不过是互惠互利,大家都得好处的事,怎滴算挡枪?” 郑三挑眉,做出我懂的模样。 第五百零二章 调停 大船轻轻靠上阜头。 柳福儿起身往甲板行去。 郑三紧跟,低声道:“我把崔三郎安顿在府衙,至于侯泰,还在馆驿,不然明天再去见他?” 柳福儿沉吟了下,道:“给我备些好酒,晚上拜访侯泰。” 府衙内院的小院里,崔三郎正在烹茶。 淡淡的茶香随着微风散逸在周围,与周围的竹叶混杂,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柳福儿走到门口,轻轻嗅了下,赞道:“郎君好雅兴。” 崔三郎搁了扇子,端量了下柳福儿,便拱手道:“崔三见过柳城主。” 柳福儿回了一礼,道:“郎君如何知晓是我?” 崔三笑答:“临来时,四郎与我说,娘子中眼神清亮如星子,眉宇疏朗不输男儿的,便是柳城主无疑。“ “我来这些日子,娘子见了不少,唯有你最符合他所说。” 柳福儿一笑,提步来到案几跟前,道:“四郎君病情如何了?” “好些了,”虽说知晓两人关系不错,但崔三跟柳福儿不熟,说起话来下意识的保留几分。 柳福儿轻嗤一声,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连表皮都没养好,就颠颠过来,能好才怪。” 她道:“到了饶州,还有气吧?” 崔三平生第一次见娘子这般说话。 不过这话听着可真是痛快。 他嘴角微扬,道:“有气,不过不太足。” 柳福儿哼了声,道:“我带了些药材,你待会儿验验,要是有得用的,就赶紧给他送去。” 崔三终于笑了起来,道:“四郎所言果然没错,城主乃是女中豪杰,行事最为爽快利落。”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道:“你也别夸了,高帽子戴多了就没用了。” 她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只是这事到底是你们两地的事情,我只负责从中调和,至于具体的,还需得自己自己拿主意。” “正该如此,”崔三拱手道:“城主能因此事过来,某已感激不尽。” 柳福儿摆了摆手,转身要走。 崔三喊住她道:“此茶是今年雨前所摘的嫩芽,城主不尝尝?” 柳福儿瞄了眼,见茶汤清亮,几片茶叶浮浮沉沉,倒是干净得紧,便道:“好啊,我也尝尝这雨前的茶。” 她很是随意的寻了个位置坐下。 崔三笑着坐去她对面,倒了茶放她面前。 秋风轻拂,将袅袅蒸腾的热气很快吹散。 柳福儿轻捏指尖,将杯子端起,浅浅的啜了口。 入口微苦,待茶汤流过舌根,便立刻回甘。 咽下后,甘甜便留在唇齿中间,久久不散。 “好茶,”柳福儿赞道。 崔三一直留意着柳福儿,见她眼睛瞬时晶亮,不由笑道:“城主果然是爱茶之人。” 他侧头示意仆从。 仆从进屋,片刻,拿了一扁扁小盒过来。 崔三将盒子拿来,摆在柳福儿跟前,道:“好茶还需懂茶人欣赏,这个就送与城主了。” “这怎么好?” 柳福儿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不好?” 崔三道:“跟这个相比,我更喜欢煎茶。” “这茶是需得这般才能喝出味道,留在我这儿,倒是暴殄天物了。” 柳福儿也知道,时下士人多喜欢添加各种调味料来烹制,想来崔三便是如此。 明明不喜,却还煮来,显然是转门要给她的。 只是想到崔三能事前知晓自己的行踪,柳福儿眉头动了动。 看来,是该让全四回来了。 柳福儿笑着起身,告辞。 崔三送到门口,长揖而礼。 柳福儿点了点头,提步往外行去。 回到郑三特地清出来的小院,郑三已经在了。 见柳福儿进来,郑三献宝的指了案几上的几瓮酒坛,道:“这是这里最好的烧白,我全数拿来了。” 柳福儿弯了下嘴角,道:“校场和营地的布防,你可时常查看?” 郑三点头,道:“怎么了?” 柳福儿道:“我怀疑城里混进了探子,这些要地你需得多加注意。” 郑三郑重行礼,道:“大郎放心,我这就去查。” “且慢,”柳福儿道:“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你不是内行,莫要打草惊蛇。” 郑三哦了声。 柳福儿道:“衡州那边基本已经稳了,你去封信把全四叫过来,让他帮你。” 郑三顿时一乐。 要是有全四在,那他可省了好些事了。 郑三颠颠往外去。 柳福儿叫住他道:“派几个人来,帮我把就搬去馆驿。” 郑三住了脚,道:“你且等我一等,我这就回来。” “不必,”柳福儿道:“我与侯泰单独说说话,你在不方便。” 郑三听得这话,便叫了门边的兵士,让他们把酒搬上车,并道:“跟着城主过去,把招子放亮了,要是觉得不对,就赶紧叫人。” 兵士赶忙点头,两人去赶车过来,余下的过来搬酒,请柳福儿上车。 馆驿距离柳福儿的住所不远,没行多远,便已到了。 进了门,馆吏便迎上来。 柳福儿略一颔首,道:“侯都尉在哪儿?” 馆吏往东边靠着开阔场地的院子指了指,道:“侯都尉喜欢舞蹈弄棒,便挑了那里。” 柳福儿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兵士搬着酒瓮过来。 这些酒被泥封得很是结实,便是这般搬动,也没有半点酒味溢出。 柳福儿提步,来到院子旁。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刚猛利落的轻喝。 兵士上前准备叩门。 柳福儿指了他动作,只立在门边。 过了半晌,院里传来一声兵器落地的响动。 这声响柳福儿在梁二练枪时经常听到。 那是收势之后的落枪声。 她微微点头,兵士才叩响门板。 院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 侯泰微微倾身,看到柳福儿等人,不由笑了。 “柳城主,你怎么来了?” 柳福儿斜他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要不来,行吗?” 侯泰搔着脑袋,嘿嘿的笑。 柳福儿越过他,进了院。 侯泰转过身,跟上道:“你也知道,我们跟徐家的仇怨已经是解也解不开的。” “难得赶上他落难,我们要不动手,那都无颜回去面见江南的父老。” 第五百零三章 分崩 “别说的那么好听,”柳福儿道:“你是怕他们连成纵横之势,把你们江南彻底包圆了吧。” “城主英明,某佩服,”侯泰脸皮也厚,被柳福儿轻嘲,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柳福儿无奈的叹气,道:“你的担心我能理解,也不打算掺和其中。” “只是你们侵入的时机选得实在不对。” “怎么?” 侯泰想了想,道:“你该不会说,三军联合讨伐一事?” 柳福儿点头。 侯泰笑道:“柳城主,你这就多虑了。” 他道:“当初几家联合,是为了征讨黄二郎。” “如今黄家军都死的不能再死,那这结盟一事也就告一段落。” “再之后的事已与联盟无关,能不能抢下地盘,就得各凭本事。” 侯泰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不是这个理,”柳福儿摇头,道:“早前联合,的确是为了围剿黄贼,但后来,刘家来袭,你、我、徐家又绞成一股绳,将刘家一举击退。” “这事虽说没有落实笔端,但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柳福儿道:“当下,刘家还在意图反攻,这正是我三军同心协力之时。” “你这样做,岂不是乱了规矩?” 侯泰支吾一声,含糊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柳福儿本来还打算违背规矩,陪侯泰痛饮几杯。 但看他这般,也随之作罢。 她站起来道:“我言止于此,地盘是你打下来的,该怎么办,你自己决断。” 侯泰看柳福儿道:“地方是我打下来的没错,但我已交与大郎,现在便是我也做不得主了。” 柳福儿看他,语调平静的道:“你的意思是我要与吴大郎商议?” “不是,”侯泰下意识的感觉不妙,他忙站起来道:“我就是跟你说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 柳福儿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行去。 侯泰赶忙相送。 但柳福儿现在根本不想跟侯泰说话,感觉他跟来,她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侯泰察觉出她的疏离,便停了步子。 待到柳福儿出去,他烦躁的在地上连转了几个圈,才去书案后写信。 待到封好,他递给兵士,道:“速速送与大郎君。” 兵士转身要走。 侯泰道:“不要用信鸽,你亲自送去。” 兵士立时明了,此信绝不能有失。 他郑重拱手,快速退了出去。 没出三天,兵士便奔了回来。 此时的兵士一身尘土,嘴唇干裂起皮,显然是昼夜不停,疾奔而归。 侯泰道了声辛苦,让他赶紧回去歇了。 而后,他捏碎蜡封,将信摊开来看。 其上,吴大郎只简单几句,大意便是这地方等于是徐家通往南地的咽喉,让出就等于给自家制造危机。不过若真非让不可,也不是不行。” “他们可以用吉州来换。 烧毁书信,侯泰苦笑。 吴大郎比他还敢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南州一共也没有吉州一半大,他们又只占了南州外围而已。 这等情况下,徐家怎么可能答应这等条件。 侯泰头痛的搓着脑袋。 他很明白,柳福儿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一方面是因为他与梁二一样,都是武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义气豪爽仗义。 柳福儿觉得跟自己交往简单,所以才多加照拂。 现在,吴大郎闹这一出,柳福儿便是面上不说,心里也定会不太舒坦。 江南到底太偏,南北两边又被徐刘两家夹着,若再与柳福儿闹僵,以后可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侯泰纠结半晌,重又写了封信。 这一回他言辞明显比上一封恳切,并将其中利害与吴大郎说了个分明。 这几天,柳福儿一直没有过来,便是平常中喜欢过来溜达的郑三也没有露面。 这是一种信号。 是盟友还是陌路,只在他决断。 侯泰心里清楚,等待时也越发的焦灼。 在他数着刻钟度过了三天之后,兵士终于带来了回信。 侯泰迫不及待的奔过去,第一时间摊开来看。 半晌,他肩膀微颓,面上有着一点苦涩,一点轻嘲。 看来他的分量还是不够重,便是这般的苦口婆心,也无法让吴大郎改变态度。 他喝令兵士收拾行装,趁着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带着兵士出城,与城外驻军汇合。 负责卡口的兵士很快将消息报与府衙。 柳福儿得知,只拧了下眉头,表情冷冷。 “也罢,既然他做了选择,那么以后就各奔东西吧。” 柳福儿如此吩咐。 郑三得令,立刻去下边调整。 不想才行到门口,便有兵士疾奔进来。 见到郑三便道:“禀都尉,司马来了。” “在哪儿?” 郑三眼睛一亮。 说老实话,郑三对侯泰这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侯泰也曾与他说过江南的处境。 他虽不能感同绳索,但也能理解几分。 只是柳福儿是他顶头上司,她说什么,他只有听着的份。 现在,有梁二从中调和,或许情况还会有转机。 没多久,梁二阔步进了府衙。 柳福儿正在看书吏们送来的公文。 见梁二过来,便起身迎到门口,道:“你怎么也来了?” 梁二唔了声,道:“徐家和吴家都在这儿,你一个人过来,我不放心。” 柳福儿心里微暖,见外面没人,便拉了拉他手,道:“婆婆和阿娘难得过来,你和我总要留下一个,陪着才好。” “没事,”梁二道:“婆婆最是通情达理,不会怪你我的。” 柳福儿敏锐的察觉梁二下意识的撇开刘氏。 显然,在他的潜意识里,已很明确的认定,刘氏所为已在无理取闹的范畴。 柳福儿微微的笑。 梁二是孝子,对亲人有着无法割舍的慕濡。 她心悦他,不愿与他分离,那么只有尝试着,一点点改变自己的处境。 夜幕渐渐拉开,兵士送来晚饭。 柳福儿道:“你还没吃呢吧?” 梁二点头。 “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吧,”柳福儿拉了下他袖口,转身坐去下首位。 梁二瞄了眼案几上的公文,道:“去边上的小花厅用吧。” 第五百零四章 备战 吃过晚饭,两人对坐着喝茶。 梁二道:“吴家那边,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还用再做什么吗?” 梁二咂了下嘴。 既然娘子如此说,那就这么办法。 梁二果断忽略郑三所托,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明天应该会忙。” 柳福儿点头,随梁二起身。 侯泰的离去,想来崔三已经知晓。 明天的确会变得忙碌起来。 府衙另一侧,崔三正往饶州去信。 正如柳福儿所料,侯泰才一离城,崔三便收到消息。 只是因怕被人发现端倪,这才等到这时传信。 第二天清早,徐大一起来便知道这个消息。 他表情古怪的扭曲了下,直接将信封入竹筒,转送去淮南。 徐大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又以徐家未来家主之举,这次受了侯泰等人的暗算,将打好的城池丢掉一半,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 只是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他反击,才忍了一口气,向梁家求援。 经过这些时日的缓冲,徐家已集结好兵力。 徐大有心反悔,却又不想得罪梁家,更不想被人诟病。 如此便拖延到此时。 本以为这次亏只能生吞了,不想吴家竟然如此行事,这反倒给了他出兵的理由。 徐大出门,来到边上的小院。 负责守门的小丫鬟恭谨行礼。 徐大道:“四郎君醒了吗?” 小丫鬟摇头道:“昨晚四郎君疼醒了几次,这会儿还睡着。” 徐大垂眼想了想,反身坐在院里摆着的藤椅里。 小丫鬟赶忙端了茶来。 徐大正盘算着事情,根本没留意。 约莫过了两刻钟,小丫鬟步履轻缓的过来,道:“大郎君,四郎君醒了。” 徐大低应了声,转眼见小丫鬟眼生,便道:“你是……” 小丫鬟浅浅一笑,道:“奴是崔家家生子。” 徐大点头。 徐四是跟着崔家船过来的,想来似乎被指派来照顾的。 徐大没太在意,起身进了屋。 徐四才刚被伺候着净了面,见徐大过来,他扯了下嘴角,道:“大兄。” 徐大答应着坐到他跟前,小心的看他背脊,道:“今天怎么样?伤口可还疼?” “好些了,”徐四道:“郎中开得药还挺对症。” “那就好,”徐大一脸欣慰的笑,好似根本没看到徐四眼底的青黑以及惨白得有些渗人的脸色。 小丫鬟端了白瓷小碗过来。 淡淡的苦涩混杂着粮食的香气,飘散开来。 徐大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脚微微往后挪了挪。 小丫鬟半跪在脚踏上,低声道:“郎君,该吃饭了。” 徐四没有应声,只看徐大。 “没事,你先用,”徐大赶忙道。 徐四歉疚的笑了下,张开嘴。 小丫鬟便将凉的温度适宜的药羹一勺勺喂给他。 吃过是药也是饭的羹,小丫鬟安静的退去外面。 徐大转眼,有心寻个巾帕,表示一下作为兄长的关心。 徐四已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白巾,拭过嘴角,道:“大兄来,可是有事?” 徐大尴尬的笑了笑,道:“吴家拒绝柳氏调节,已经退出洪州。” “走了?” 徐四皱眉,道:“那三郎可探清楚他们去哪儿了?” 徐大摇头,道:“想来过两天便知了。” 徐四垂下眼,思忖半晌,道:“吴家已经多了半数的南州,往西便要到洪州边境,侯泰不会犯蠢,去惹梁二,与北有我等屯兵。” “我才,他会南下,从衞州和南州出发,夺下建州。” 徐大拧眉。 徐四察觉不对,便道:“大兄可是另有思量?” “不是,”徐大道:“我一早与阿耶商议过,若此番调停失败,便趁着他与柳氏交恶的机会,调兵攻打临安,逼得他放弃南州,回援。” “好主意,”徐四点头。 “可你说,他要去打建州,”徐大道:“若他能将其夺下,以吴节度使的决断,保不齐会举家南迁。” 徐四想了想,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毕竟临安距离淮南太近,吴家实力照比徐家还差上一些,将根基留在敌手眼皮底下,实在不算明智。 徐大说完就觉得自己着灵机一动实在太对了。 尤其看到徐四也是一脸认同的模样,他更有些坐不住了。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不日便会攻打临安。” 他道:“阿耶的意思是,让我去主持。” 徐四立时明了徐大来的意思。 他微微挪了下,肩背的刺痛让他脸色一白。 徐大显然也看到了,但他选择无视,转而道:“我把这里交给你,你可能担起?” 徐四抿了抿唇。 他很明白,徐大所谓的担起绝不是现在这般,躺在这里出出主意,分析局势。 徐大目不转睛的盯着徐四。 早前他的失利已让族里的长辈心生不满。 徐九更是趁机搞鬼,让大家以为他无能。 现下吴家的昏招正给了他机会。 可以让他扭转态势,洗刷被冠上的名头。 但这些的前提是,这里和吉州稳固,如此他才可以不必旁顾,直取临安。 徐大等了半晌,见他还没有答复,便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事难为你了,只是这两城关系重大,交给旁人我都不放心。” “唯有交给你,我才能定心去打江南,”他睨了眼徐四,见不起效,便神情一哀,道:“你没回家里,怕还不知晓。” “此番南下,咱们徐家得利太少,虽说三城也不少,可照比吴家可以与原属地连成一片相比,到底还差些。” “族里的叔伯已经有去阿耶跟前递话,说不该把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投进这边。” 徐四眉头一跳,道:“决定南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能夺下城池,不过是顺势而为,叔伯们莫不是忘了早前的初衷了?” “谁说不是,”徐大一脸愤慨。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他们……” 他叹了口气,道:“谁让我现在失利,便是说话,也没人听。” 徐四咬了咬牙,低声道:“好,这里我帮你看着,只是吉州那边,我只能遥控。” 第五百零五章 你来我往,各使心机 徐大大喜,忙道:“不碍的,吉州有王都尉,他素与你交好,且我还屯兵两万,足够应对刘家。” 徐四扯了下嘴角。 此次南下,他们所带的兵力就那么多,早前的失利折损了一些,余下的也不过三万余人,两万屯与吉州,那这里便只有一万人而已。 徐大道:“我只带亲兵,余下的都尽数留与你差遣。” 徐四微微点头,有些不支的合了合眼。 徐大忙起身道:“那我去安排一下,你且歇一歇。” 徐四说了这会儿话,确实有些支持不住了,便道:“大兄慢走。” 徐大点头,关切的望他一眼,便快速出门。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 徐四合上眼,动也不动的趴着。 小丫鬟从外面进来,见他睡着,忙去拉被子,却不小心看到他眼角的湿润。 小丫鬟微讶,急忙寻了巾帕,将他眼角擦干,方才退下。 傍晚,徐大带着三个旅的亲兵伪装成商船,悄然出城。 徐四得知后,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一旁,陪着他的崔八郎顿时恼火起来。 待到兵士退下,他拧着眉毛,跳起来道:“这城里本就没多少人,他还带走三千,余下这几千人怎么守得住?” “怎滴不能,”徐四淡笑道:“柳氏凭千余人便将黄贼拒与城外,我有八千,难道还不够用?” “那能一样吗?” 崔八郎道:“梁家军本就厉害,说是以一当十都不过分,再有城里世家帮衬,护卫、郎君,还有城里的青壮,加起来起码有两万人了吧。” “可咱们这儿,这城是才抢来的,百姓心都向着刘家呢,要真打起来,能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兵。” 崔八郎道:“早前我曾听闻,大郎君不过是做表面功夫,我还当那人胡吣。” “现在看来,那人所说,果然没错。” “八郎,”徐四皱眉轻斥道:“慎言。” 崔八郎斜睨。 这家伙平常精似鬼,他可不信会没有察觉。 徐四避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崔八郎轻嗤一声,重又坐定,道:“不然我给崔家去信,把家里的护卫都调来吧。” “不用,”徐四道:“饶州处在洪州和韶州之间,与刘家间隔了吉州与衞州,刘家攻不到这里。” “我是担心刘家吗?” 崔八郎瞪眼,道:“你是不是当我傻?” 他道:“徐大去打临安,侯泰能忍?” “他离那儿那么远,回援是来不及了,他只有夺下这里,切段三城与池阳的联系,进而逼迫徐家回撤。” 徐四眉头微动,歪了头看他。 “怎么,我脸上长花了?” 崔八郎瞪眼。 徐四摇头,笑道:“我觉得我眼神有问题,竟然险些错过人才。” 突然被夸,崔八郎心里美滋滋,面上很自然的显露出来。 徐四低笑两声,言归正传,道:“你说的不错,侯泰是个出色的将才,他定会如此行事。” “所以当下,我们要做得便是固防。” 兵士穿过游廊,来到门边。 丫鬟来禀,很快递上个竹筒。 崔八郎打开,将纸条摊开,摆在徐四面前。 徐四看了眼,笑道:“侯泰果然往建州去。” “如此,我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崔八郎翻了个白眼,道:“你别忘了,吴大郎还在南州边上呢。” 徐四微微一笑。 与侯泰相比,吴大郎弱了不止一筹。 “他就用来给你练手,如何?” “我,”崔八郎讶然。 徐四点头,道:“有没有信心?” “自然有,”崔八郎挺起胸膛,世家子的傲然瞬时流露。 徐四笑道:“许你六千兵士,你可要把人拦住哦。” 崔八郎唔了声,盘算了会儿,道:“不用,给我四千吧。” 徐四摇头,道:“你第一次领兵,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那你这儿呢?” 崔八郎有些担心。 两千人也仅够日常的换防巡查而已。 “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安排,”徐四道:“且这里靠着洪州,实在不行便去求他们好了。” “梁家,”崔八郎道:“他们能管你?” 徐四笑道:“别人或许不行,但那里,现在还是可以的。” 崔八郎目光闪了闪,道:“你是说给你送药的那个柳氏。” 徐四点头。 崔八郎眨巴了下眼,警告的道:“十一可是对你宝贝得紧,你可不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你想到哪儿去了,”徐四啼笑皆非道:“我与梁二和柳氏乃是莫逆之交,与男女之事并无干系。” “那就好,”崔八郎也有这样的莫逆,只是都是郎君而已。 知晓徐四不是孤军奋战,崔八郎也就放了心,没等天黑,便带着兵士出城。 建州城两百里开外,侯泰带着大军沉默快速的行进着。 队伍后,一兵士策马基本而来,将手里竹筒递上,道:“都尉,大郎君传来的急件。” 侯泰面皮紧绷,将竹筒上的蜡封捏碎,将纸条拿出来。 看过之后,他表情明显松弛些许。 周围,紧跟着的亲随也跟着松了口气。 侯泰想了想,与兵士道:“给大郎君传信,就说我已知晓,让他务必将来人拖住,不能让其察觉我军具体数目。” 兵士领命,策马向后而去。 一旁,某圆脸弯月眼的亲随往侯泰跟前凑了凑,道:“都尉,可是徐家上当了?” 侯泰嘴角上扬,微微点头。 那亲随哈的笑了声,道:“都尉神机妙算,那群人怕是还在梦中呢。” 侯泰看了眼身后,清了清嗓子,道:“噤声。” 亲随急忙将声音抿回喉咙。 侯泰道:“都加紧些速度,天明之前务必抵达前面的山坳。” 传令官赶忙将命令传下。 旗手立于马背,将令传下。 没多久,大军速度便快了起来,步兵也都跟着跑了起来。 夜半,吴家军抵达山坳。 侯泰命大军休整,又派四路哨探去前方查探。 因着要隐匿行踪,大军不敢生明火,便只能用早前做好的炒面和胡饼等充饥。 第三天傍晚时,哨探陆续回返。 四路皆众口一词,建州并没有明显的布防。 第五百零六章 战起 侯泰大喜。 一城的守备兵力是有限的,即便此地有位节度使留守,但那不过是担了虚名,真正的兵力还是在刘家人手里。 此时他距城池只有百里,只要动作迅速,完全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此城。 侯泰心里蠢蠢欲动。 要知道建州不光是一座古城,更是一道的治所所在。 只是这里已被刘家拿下,治所的权威已弱化下去。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刘家便是势大,也改变不了这里是治所的事实。 侯泰喝令全军与天色微明之时拔营。 如此疾行一天,吴家军已来到建州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在清扫五处哨探之后,侯泰命令全军以战时的状态休息。 夜半,侯泰踌躇满志,正打算喝令强攻。 有兵士带着竹筒赶来。 侯泰遥望前方黑洞洞城池,命人拉起遮光的帐幔,这才借着火折子的那一点微弱火光看信。 待到看完,他脸色铁青,面颊的青筋一下一下,急促的跳动着。 负责拉着帐幔的亲随感觉不妙,四人当中的三人皆向圆脸弯月牙使眼色。 圆脸弯月牙急忙摇头。 开玩笑,他又不是傻的,看到都尉都已经在爆发边缘,还上去找骂。 侯泰将火折子收起,闭着眼,动也不动。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道:“全军准备,两刻之后,攻城。” 亲随低低答应,并快速将令传了下去。 黑压压的大军传来甲胄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侯泰拔出佩刀,来到最前面。 待到时辰一动,便向前一挥。 几万大军如暗夜里的潮水,快速无声的向建州城涌了过去。 此时已是接近子时。 守城的兵士都有些昏昏欲睡。 有还算精神的便打趣打着呵欠的同伴,问是不是昨天太累了。 几个就在近前的听了,发出嘿嘿的呵笑。 大家都不是毛头小子,平常也没少去楼子溜达,对他这话里的歧义都门清。 那打着呵欠的人笑骂了句,转眼看到一片黑压压的物什靠近。 他以为自己眼花,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看。 当看到确实有东西靠近时,他定睛看了一瞬,忽的大声道:“敌袭,敌袭。” 那人声音很是尖利。 城外又是一片空旷,他那声音远远传扬开来,余下回音一遍遍在夜空里回响。 守卫们急忙往城下看。 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十几里外那黑压压一片的大军。 负责城门的什长问询奔来,只看了一眼,便道:“快布防,点狼烟,去搬石头和油锅,再去一个人通知大人。” 兵士们各自分散着做事。 有个与什长相熟的顿了下,趁着左右没人,他凑到什长跟前,道:“韦大人,咱们城里一共也不足万人,跟这些人对抗,怕是不成吧。” 什长侧目,道:“杨大郎,你什么意思?” 杨大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便摇了头退下。 韦大冷冷盯着下首,道:“你我亲眷皆在城里,你莫不是想要丢下他们不顾?” 杨大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韦大冷哼一声,再不看他,同时也在心里将他拒之与外。 周围,陆续有兵士将大石与木料搬来。 韦大环顾一圈道:“诸位,我等吃着刘家的,合着刘家的,现在到了我们报效的时候。” “我把诸位当做兄弟,有些话便说在前头。” “这当下,谁要是敢临阵脱逃,就休怪我手里的刀不讲情面。” 韦大抽出佩刀,微微一转。 火光里,锋利的刀锋闪烁着森冷的杀意。 杨大背脊一紧,心里不由恼火起来。 他也正是把韦大当做兄弟,才想给他,给自己留条活路。 既然他不上道,拿自己也就不用客气了。 杨大心里主意已定,面上唯喏着应声,并适时的做出羞愧表情。 韦大见他这般,以为威慑起了作用,便下城墙喝令架油锅和准备弓箭投石机等事宜。 杨大斜眼看了看众人。 见没一人留意自己,便悄然溜下城墙。 远处,接到回禀的周节度使正急急赶来。 见到韦大,他叠声道:“情况如何了?” 韦大拱手,言简意赅的道:“天色太黑,一时看不真切,粗略估计,大约三万余人。” “这么多,”周节度使脸都泛起了白。 韦大道:“大人不必担心,我等占据地利,发现得也算及时,只要严防死守,足够等到救兵来援。” 周节度使点头,提着袍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上了城墙。 此时,吴家的大军已经距离城池不足五里。 周节度使乃是一文臣,见了这情景,不由自主的脚软。 韦大不着痕迹的扶了他一把,将他带去城下简陋的换值之地。 经过短暂的缓冲,周节度使已平缓些许。 “我这就去写信,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道:“我会吩咐库房,只要你所需,尽管取用便是。” 韦大神情微顿,道:“大人,我不过是一什长。” “也是,”周节度使道:“那从现在起,你便是都尉,有节制城门兵士的权利。” “至于文书,我会等战事结束后,跟刘大人言语。” 韦大沉默一瞬,单膝跪地道:“属下绝不辜负大人信任,誓死也不让敌军入城半步。” 周节度使点头,起身往外行。 走了几步,才看到几个衣裳不整的兵士跑来。 见到周节度使,几人急忙忙的将甲胄披上,手忙脚乱的系着搭扣。 周节度使站定,闻到几人身上飘散出来的脂粉味,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几位都尉睡得还真踏实,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没有?” 几人顿时尴尬的低头,皆不敢言语。 周节度使冷哼一声,道:“从现在开始,韦大节制全城兵力,其中也包括你等。” 都尉们登时一呆,皆看向立于后面的韦大。 周节度使道:“大敌当前,我希望你等同心协力,将敌军拦与城下。” 周节度使声音冷冷,目光灼灼的瞪着他们。 都尉们顿时回神,皆拱手领命。 待到周节度使走远,几人才来到韦大跟前。 其跟前的亲随也都跟着围了过来。 都尉们围在韦大周围,其中一都尉自觉资格老,便道:“行啊你,一个晚上就爬到老子头上,你这马屁功夫还真是不错。” 第五百零七章 城破 韦大拱手,道:“节度使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急怒之举,待到此事过后,大人们还是大人,我也还是守门小吏,还请大人们万勿因此心有芥蒂,耽误了军机。” 都尉们对视。 马都尉道:“当下,还是打退敌军,保护我等城中家眷最为重要,诸位以为如何?” 都尉们点头应是。 即便他们对周节度使如此行事不满,但马都尉说的不错。 他们的家人都在城里。 便是为了他们,也得守住。 都尉们很有默契,很快分出各自要去守卫的城门。 待他们领着各自亲随散开,韦大紧跟着负责守此城城门的马都尉。 此时,油锅里的油已经烧得冒烟。 马都尉瞄了眼,道:“带些火折子上城墙。” 其后,两亲随得令,立刻去办。 城下,侯泰盯着隐约走动起来的城墙,面色微凛。 显然,此时的城里已经有所防备,抵御程度定会呈倍数增加。 只是江南危急,他身在千里之外,便是赶回去也晚了。 为了自家的生存,此时的他只能尽全力一拼。 夜晚的天空乌云笼罩,将一弯细细的月芽彻底遮掩起来。 侯泰轻吐了口气,展开手臂,挥了挥。 被刻意遮掩起来的冲车吱呀的往前走着。 马都尉伏在城墙边,细细的看了会儿,才发现冲车所在。 他咬了咬呀,暗骂守城兵士废物。 这么大个家伙,他们竟然没能提早发现。 韦大这会儿也看到了,他有些赧然。 “去把城门的闩木加固,”马都尉道。 韦大领命,带着两兵士下去。 其后,马都尉呼喝道:“把大石和木桩挪上来,把油锅也端上来。” 兵士们叠声应着,急促的往下奔着。 韦大和兵士扛着两个巨大的木桩往城门行去。 才刚来到城门下,就看到一人影晃动。 韦大一怔,道:“杨大,你在这里作甚?” 杨大扭过脸,朝韦大呲牙一乐,忽的用力一扳。 闩木向上快速一弹,猛地跌了下来。 “狗贼,你敢,”韦大立时明白杨大意图,他扔了闩木,一个箭步上去,想要阻止杨大拉开城门。 杨大闷不吭声,只在他奔来之时,瞅准他空门,用了全身的力气撞了过去。 韦大一个踉跄,往后倒去。 杨大借机去拉厚重的城门。 两兵士见不好,急忙过来帮忙。 但此时城门已被杨大拉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火光瞬时透了出去。 侯泰大喜,急忙喝令道:“城门已开,儿郎们,冲啊。” 战事未起,敌城先已洞开。 这是何等的运气。 吴家军登时军心大振,兵士们皆振奋着往城门冲去。 城墙上,马都尉感觉不妙,忙巴着城墙往下看。 当看到隐现的一道缝隙时,他大怒道:“快下去,速速把城门封上。” 兵士急忙分兵向下。 只是已是为时晚矣。 吴家军推着冲车,将门彻底撞开,同时将正在撕斗纠缠着的杨大韦大等人撞去一旁。 杨大靠着城墙,透过重重人头望着对面的韦大,低低的笑。 杨大恨得几乎要把牙根咬断。 他握紧佩刀,冲进人潮,试图以一己之力抵挡。 只是几万人的大军可不是儿戏,他才挥舞了两下佩刀,就被冲进来的兵士扎了个透心凉。 连带的另外两个兵士也送了性命。 靠近城门的兵士一脸凶光的瞪向杨大。 杨大急忙弃了佩刀,道:“我可是与你们一边的,这城门便是我开的。” 侯泰正好冲门口进来,听得这话,他看了眼杨大,吩咐兵士道:“把他单独请去一旁,待会儿我要见。” 兵士领命,过来时神情明显不一样了。 杨大大喜,心知自己是走了大运了。 他侧目,见侯泰往城里去,便道:“大人,我知晓周节度使所在,我领大人过去吧。” 侯泰停下来,摆了摆手。 兵士立刻侧身退后。 杨大看了眼兵士,试探的迈步。 见其并未阻拦,这才喜滋滋的跑去侯泰跟前。 “大人,节度使已经返回府衙传信,若是快些,说不定还能阻其求援,”杨大半躬着身体,小意往前引路。 此时,城墙之上只剩下尾声。 侯泰见大局已定,便淡淡睨他一眼,带着兵士随他来到府衙。 杨大正要上前,侯泰看了眼身侧。 亲随立刻上前,将其推开,并带着兵士蛮力破门。 府衙的门是用实木制成,却也敌不过兵士们的冲撞。 没两下,大门便破开,亲随带着兵士们鱼贯而入,而后将门打开。 侯泰提步往里行。 杨大赶忙跟上。 府衙里,书吏们瑟瑟都做一团,仆从们也都哆嗦着蜷与角落。 吴家兵士手持刀枪冲进去抄检。 没多会儿便寻到周节度使。 侯泰带着两个亲随过去。 周节度使手背与身后,神情冷冷的睨着侯泰。 侯泰拱手一礼,道:“见过大人。” 周节度使鄙薄的掀了掀嘴角,转开眼,理也不理。 侯泰也不气。 他直起身,淡声道:“把周大人请去别处歇息。” 兵士立时走上前,周节度使一甩袖管,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他迈开大步,往前行。 途径杨大,他顿住脚,冷冷的盯着他,确切的说是盯着他身上的那身衣裳。 杨大心虚,下意识的想要躲闪。 只是在躲开的一瞬,他便想到周节度使现下的处境。 他挺起胸膛,堂而皇之的与之对视。 周节度使冷笑的反手一抽,便将其后兵士的佩刀抽出。 杨大背脊一凉,急忙向旁边闪躲。 周节度使并非精通六艺之人,手上速度不快。 杨大完全可以躲闪开来。 忽的他脚下一个踉跄,人竟往刀口撞了过去。 杨大转过脸,正见侯泰收回脚。 “大人,”他瞠目的喃了句,没等发出质问,便已再没有知觉。 周节度使一招得手,便将佩刀扔下。 他背过颤颤的手,冷睨侯泰道:“别以为这样,我便会谢你。” 侯泰耸了耸肩,道:“你想多了。” 周节度使提步,行了两步,他顿住道:“百姓无辜,望你善待。” “周大人放心,”侯泰道:“此城便是我吴家以后的根基,百姓好,我吴家才会好。” 第五百零八章 转移 短暂的休整过后,侯泰修书与吴大郎。 将当下情形告知,并请其立刻发兵,与他以东南两个方向直取饶州。 并道,若能取下此地,吉州便是孤城,势必难以持久,兵败也是早晚的事。 南州城外,吴大郎与崔八郎的战事一直处于胶着。 自家老窝又被徐家攻打,偏他又被崔八郎拖着,动弹不得。 传给侯泰的信又迟迟没有答复,这让他怎能不着急。 如此煎熬了两天,终于盼到侯泰来信。 知晓他那边的情况,他顿时精神大振,喝令整军,准备发兵。 洪州城里,柳福儿只比吴大郎晚了一天知晓建州情况。 她轻叹了声,与梁二道:“看来吴家是打算换地方了。” 梁二嗯了声,道:“怎么说?” 柳福儿道:“吴家兵力有限,多半都跟着出来了。” “徐大又在打临安,侯泰去打建州,也不回援,显然是已有了盘算。” “建州是一道治所,与临安地位等同,且距离淮南甚远。估计他是想要把建州当成另一个临安,如此也能免除卧榻之侧,伏有猛虎的情况。” “他倒是想得挺美,”梁二笑道。 柳福儿摇头,道:“想法是美好的,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柳福儿是从无到有,建立起的江陵,没有人比她知晓其中的艰难。 “吴家经营临安多年,才换来现下的局面,若是换了地方,便要重新再来。” “吴节度使年纪大了,未必有重新再来的决断。” 临安城里,吴节度使带着吴二郎,率领全城的兵士百姓,与徐大苦战。 两日的急攻,非但没能将城池拿下,反而兵力折损不少。 立功心切的徐大不由心生急躁。 一路跟来的巴幕僚趁机道:“郎君,王都尉骁勇,不如将其调回来?” “不可,”卢幕僚赶忙道:“吉州乃是要地,关系到徐家以后的大计,绝不能有失。” 巴幕僚笑道:“守着吉州也是为了蚕食吴家,现下咱们打得便是吴家老巢,只要临安一破,其统辖的各地定会心思浮动,到时便可一举拿下。” “吉州早晚还会回到咱们手里。” 徐大目光微微闪动。 “一派胡言,”卢幕僚斥道:“此城攻不攻得下来,还是未知。” “若调回王都尉,万一失了吉州,这边又不成,岂不落得竹篮打水?” “若兵力充沛怎会攻不下?” 巴幕僚冷笑,道:“莫不是你不相信郎君的能力?” “你,”卢幕僚气得面色铁青,“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几时这般说了?” “好了,”徐大喝止住争论不休的两人,道:“此事我再思量思量,两位且回吧。” 巴幕僚恭谨应是,拱手退出。 卢幕僚却看出徐大心动,他拱手道:“郎君,吉州城绝不可失,还望郎君三思。” 徐大点头,目送他出去才苦恼的搓脸。 卢幕僚所说,他不是不知道,但现在的问题是,这边急攻几日也没有进展,再过两天,侯泰带兵回来。 两厢一回合,他也就没有机会了。 徐大好似驴拉磨一般的在地上转圈。 直到转得晕眩,才歪斜的跌坐到椅子里。 第二天傍晚,得了休息的徐家军暂时恢复些元气。 入夜,徐大领兵再一次强攻。 一夜的兵戈交战,还是没能破城。 待到天明,他不得不下令撤退,并驻扎与十里之外。 巴幕僚再次老话重提。 卢幕僚依然驳斥。 只是,这一次,徐大只请了卢幕僚回取歇息,将巴幕僚留下商议军情。 卢幕僚落寞的回去自己营帐。 才一进去便沉沉一叹。 负责照顾他的兵士小心看他一眼,奉上巾帕。 卢幕僚摆了摆手,捋着胡子思忖了会儿,便折去案几后写信。 待到封好,他递给兵士,道:“速速送往饶州。” 而此时,饶州城外,吴大郎与侯泰呈犄角状逼近。 徐四探清所来兵力,第一时间往洪州送信。 梁二很快带兵来援。 只是他只擅陆战,便知屯兵陆地一面。 吴大郎很快得知西城有重甲大军驻守的消息,知晓是梁家军后,他顿时气恼写信给侯泰,半抱怨半谴责的痛斥柳福儿与梁二背信弃义。 侯泰对此只能报之苦笑。 吴家与柳福儿之所以结缘,不过是机缘巧合的那一点雪中送炭。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柳福儿也一点一点的还了。 真说起来,柳福儿并不欠吴家什么。 反而是吴家,被她接二连三的救场,真要较真,还是吴家亏欠她和梁家多些。 侯泰将信烧毁,回了信,命亲随带着大半兵士化整为零,悄悄向东去。 他留在营寨,稳定军心。 如此过了两日,侯泰命亲随扮他,居中坐镇。 他单骑追赶。 三日后,吴大郎领兵试探性强攻。 老对手崔八郎迎战。 如此几场过后,吴大郎便龟缩迎战,就此不出。 徐四到底在病中,他所用的汤药又是让他陷入昏睡。 好在还算对症,徐四也就乖乖的喝了。 某天他自觉状态不错,便让人抬他去城墙上。 仔细探查过被围的两座城门之后,他面色凝重的将崔八郎与崔五郎叫来,道:“你二人这两天可有看到吴家统帅?” 崔八郎点头,道:“昨儿我还看到吴大郎寻营,不过瞧他那样,怕是不会出兵。” 徐四点头,看向崔五。 崔五郎迟疑了下,道:“侯泰应该也在。” “应该?” 徐四轻声重复。 崔五郎道:“前些日子侯泰时常出来巡查,我偶尔能见到。可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侯泰一直留在营帐未出。不过据哨探说,他一直都是在的。” 徐四闭了闭眼。 崔五郎到底是书生,不懂战事。 这种事情便是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何况是猜测。 他吸了口气,道:“我们中计了,侯泰定已经不再这儿了。” “不再了,那他能去哪儿呢?” 崔八郎道:“该不会带兵回江南了吧?” 徐四没有说话。 他们发现得实在太晚了,便是开拔留下的痕迹也一早被抹掉。 “我这就给大郎君去信,”崔五郎道。 “不必说得太细,”徐四道:“只将猜测说与大兄就好。” 第五百零九章 攻城 徐四无意隐瞒或是推卸责任。 只是崔家兄弟不过是看在亲戚的情面上,过来帮衬的。 这事不论如何,都不能将罪责落与他们头上。 徐四命崔八郎带兵,与吴大郎放手一搏。 崔八郎这些日子因为担心被两面夹击,一直不敢太过放手,现而今得令,他两眼放光的走了。 崔五郎担心弟弟太过冒失,急忙跟上。 另一边徐大知晓侯泰要来,更是越发急躁。 他再次发信,催促王都尉尽快动身,带半数兵力来援。 王都尉此时却是万分为难。 吉州此时便是直面刘家的关卡,若这里有失,那其后的南州和饶州定然不保。 可若不领命,以徐大的性子,若是怪罪下来,他一家老小性命皆不保。 王都尉左右纠结,始终无法决断。 如此两日之后,跟前才刚升上来的长史找来他官房。 “都尉,大郎君那边的,你看……” 长史摊开手心,露出小巧的竹筒。 王都尉瞳孔猛地一缩,手如被烫到般的往后一缩。 长史料理全城事务,对于徐大的招令,王都尉并没有隐瞒。 长史将竹筒搁在案几上,踟蹰片刻才道:“都尉,老朽在徐家也过了半辈子,有些事看得还算通透。” 王都尉定睛看他。 长史道:“都尉一腔忠义,为徐家不吝性命,大郎君便是知晓这些,才将此城与你。” 王都尉没有做声,只是眼里有暗暗情绪流动,脑中闪过那时大郎君对他托付的情形。 “然而都尉可曾想过,若没有徐家,我等又是什么?” 王都尉皱眉,道:“某是个武夫,不懂那些弯弯绕,长史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长史道:“都尉,不论我们做什么,都有个前提。”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们都是徐家的家奴。” 王都尉表情微变。 长史捋着胡子,笑笑,拱手退下。 王都尉手指缓缓收紧,手背因着用力,暴起条条青筋。 傍晚,王都尉领一万徐家军出城。 没出两日,侯泰便收到探子来报。 他急忙传令商船靠岸,令哨探折返去探情况。 三日后,哨探传信,徐家确有战船自南而上。 侯泰歪头想了想,传令再探。 哨探不敢靠太近,只凭着战船数目估量,少说也有万余人。 侯泰摸着下巴,呵笑起来 亲随见他面带喜色,不由道:“都尉,可是临安之危已解?” 侯泰摇头,道:“若成,自是能解的。” 他命船队打散,以寻常商货船只,徐徐折回。 王都尉带着船队浩荡穿过河道,侯泰坐与寻常的客船内,避让着船队通过。 兵士从外面进来,递上竹筒道:“大郎君来信。” 侯泰点头,将蜡封捏碎,不经意瞄见其上的一点血迹。 他眉头轻轻皱了皱,将纸条摊开。 其上也是血迹斑斑。 看过纸条,侯泰嘴唇紧抿,传令兵士,明日集结最快速度直奔吉州。 三日后的清晨,天色才刚微亮。 吉州的守城兵士忽然发现城外几里之外不知何时集结了一片战船。 放眼一望,几乎半坐城池都被其包围。 兵士吓得汗毛竖起,还是勉强看清其上战旗,才急忙忙报与守吏。 守吏奔上城墙,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连滚带爬的奔去府衙。 才要进门,便看到另一守吏也如他一般的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道:“你那里也是?” 两人瞪大了眼,皆面色惨白的进里报信。 长史正与书吏们商议政务,书吏们听得消息,顿时失色万分,道:“都尉才走,吴家便到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长史到底经历过风雨,短暂的惊慌之后,便镇定下来。 “莫慌,”长史声音稳而沉,极大的安抚了众人。 他环顾一圈,道:“四郎君现在饶州坐镇,大郎君行前曾言明,若有大事,便可往饶州求助。” “饶州距此不远,我等只需坚守至四郎君赶来即可。” 书吏们和守吏等都是徐家出身,都知晓徐四的本事,闻言也都安下心来。 长史道:“烦劳两位守将率众守住西北两座城门,我这便去库房,将军需即可送去。” 守吏领命。 长史道:“战事将起,城中必定慌乱,烦请诸位多多安抚,务必平定下来,让兵士可以专心对付外敌。” 书吏皆拱手应承,带着早前的公文等物,可快速出去。 偌大的厅堂,顷刻空阔下来。 长史直到这时才改早前的笃定,露出一丝愁色。 吴家来袭,定是知晓了此时吉州空虚,又无战将阵前指挥。 亏得都尉早前挖沟垒墙,便是城门也重新加固两遍,若不受太大冲撞,或许还有希望等到援兵到来。 长史深吸了口气,提气赶去库房。 军需之物非同小可,需得他亲自过去方才能拿出。 城墙外,侯泰立于战船的甲板上遥望。 瞭哨在桅杆上传下消息,城墙的守卫明显活动起来,显然是在备战。 侯泰朗声一笑,道:“把冲车卡住船舷,鼓手擂鼓。” 兵士们齐声大喝,随着几声卡卡响动,两翼的战船快速的向城门靠去。 守门兵士急忙挽起长弓,试图以箭雨阻挡。 奈何冲车的上方有特制的木盾阻挡,兵士的箭只有少数穿过。 负责这里的守吏见状便喝令兵士,分出一半去城下空地,挖土去填城门。 兵士们一怔,守吏道:“饶州已派兵过来,我等只需坚守三日,自有援兵前来。” 兵士们顿时精神大振,奔去城下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城下,箭矢和大石木桩等物已接连送到。 兵士们急忙忙的将东西抬上城墙。 守吏心知,此城墙高卡多,想要攻上来,定会付出巨大的伤亡。 而城门,虽然被加固过,但到底敌不过冲车的力量,他们现下人手有限,守住城墙,便防不住城门,唯有将其彻底封死,才能腾出人手。 冲车顶着箭雨,一下一下的向着城门撞来,兵士不时被箭矢射中,跌落下来。 但随即便有兵士顶上,继续前任的工作。 第五百一十章 吃人? 经过一个上午的强攻,吉州的城门已彻底撞不动了。 侯泰到这时也感觉出不对。 他喝令全军后退五里扎营。 吉州城里,长史确定吴军已退,才长吐了口气。 城墙上下,兵士们开始轮换休息。 百姓们在午后陆续的冒出头来,当发现四边城门附近皆有个深深的大坑,城门也被土堵死之后,众人瞬时陷入了恐慌。 吉州距离衡州不远,两城间走动不少。 当初衡州被黄家军侵占,便是封了城门。 没多久,城里的所有活物便都没了。 百姓们小心的盯着徐家军,悄悄溜去相熟的人家。 没到天黑,全城的百姓便都已知晓怎么回事。 入夜,徐家军开始换值,才走到城墙边,便听到城门附近有声音传出。 兵士立刻举着火把过去,抓到个正在挖土的汉子。 汉子见到兵士,十分惊恐,急忙忙的要逃。 但此时正是战时,守卫本就森严。 他能溜到这里一则是运气,二则是这里堆叠着土堆,兵士下意识的忽略这里,他身手还算灵活,才让他顺利过来。 现在既已发现,又如何能让他们逃了。 兵士将人绑了,去寻守吏。 守吏不敢耽搁,忙带去府衙。 正堂有灯光隐约透出,显然长史还没有歇息。 守吏便将人带去,请示如何处置。 长史从地图上抬起眼,端量着。 汉子很是不安,只挺了片刻,便跪地求饶。 长史挥手,示意守吏推开,他起身来到跟前,道:“你为何要去那儿挖土?” 汉子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皮糙肉厚,实难下咽,求大人切勿吃小人。” “哪个说要你吃?” 长史很是莫名。 汉子听出话音,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道:“大人不吃我们?” 长史失笑,道:“我粮仓里的粮食都要冒出来,谁要吃你们这些粗老的干肉?” 汉子顿时松了口气。 长史道:“我问你,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汉子摇头,道:“旁人都是这么说的。” 长史皱了皱眉头。 这旁人说辞实在宽泛,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他示意守吏给他松绑,亲自将汉子扶起,道:“我徐家乃是礼仪之家,怎会行此无道无伦之事。” 汉子没有吭气。 长史道:“你们应该知晓早前占了衡州的黄贼吧?” 说到这个,汉子连忙点头。 长史道:“我徐家便是不能坐视黄贼作恶,才发兵南下,将其剿灭。” 当初梁二拿下衡州之后,便带着大半人手去追黄二郎,城里守备多是徐四带着徐家军来的。 吉州距离不远,两城互通之下自有姻亲。 得知城池被破,他们也曾在远处观望过。 只是他们不知晓具体因由,只能看到兵士的衣裳甲胄而已。 长史便是明了这里面的门道,才这般理直气壮的胡吣。 汉子轻啊了声,想起当初听到的传言,也是信了几分的。 长史又道:“且我徐家所在的淮南乃是鱼米之乡,甲胄兵器或许少些,但粮食是绝对不缺的。” 他道:“你可看到城东几座粮仓?” 汉子赶忙点头。 长史道:“那里皆囤满了粮食,足够大军吃到腊月。” 汉子眼睛快速的转了几转,道:“大人,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每日卖了苦力才赚得个把天的嚼用。” “如今你们把四城封了,我们出也出不去,这银钱也没处去赚,米粮铺子又不肯赊欠,家里那几张嘴却是需要填的。你看……” 他隐带希翼的看着长史。 长史笑了,道:“你倒是胆子大,还敢跟我讲条件。” 汉子见长史没有生,心里一喜。 长史侧目思忖片刻,道:“此番吴家来犯,虽非我等之过,但到底给百姓造成不便。” “这样吧,明日我会命人贴出告示,封城期间我们会适量提供米粮。” “真的吗?” 汉子喜得面上翻出红光,他赶忙跪地叩头,道:“大人宽仁,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长史弯腰扶他,道:“你且莫谢我,这些东西可不是白送的。” “需得用劳力来换。” 汉子还是再磕了个头,方才起来道:“这是自然,这世上哪里有不劳而获之事。” 长史含笑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汉子连连作揖,方才退去外面。 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守吏道:“大人,这城中百姓近三千余户,若分与他们,咱们的将士怕就不够了。” “若不分,乱子更大,”长史此时已没有了适才的慈和。 他低声道:“城门封锁必然引来恐慌,现下他们还只是偷偷的要溜出去,若真的逼到绝地,他们定会群起攻之。” “咱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他们人多,若真起了冲突,便宜得还不是外面的吴贼?” 守吏一默。 长史叹气,道:“粮仓里的粮食还够支撑些时日,待到四郎君来援,再考虑之后的事情吧。” 守吏领命,往外行去。 长史望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重又回到案几之后。 这一回,他写的便是适才所言的放粮一事。 第二天清早,兵士们将公告贴去各个坊市。 为免百姓看不懂,又特地配人绕着街巷扬声通报。 没多久,坊市里便骚动起来。 待兵士离开,百姓们便探出脑袋,确定没人盯着,便忙去寻相熟之人商议。 城北的某处民宅里,几个汉子聚在一处,七嘴八舌的争论。 中间的便是早前被擒下的汉子。 对于大家的疑惑,汉子挺了挺胸脯,道:“没错的,那位大人可是亲口与我说,要将粮仓里的粮食分与大家。” “那他分了就是,为何还要我等按劳所得?” 其中一人忍不住嘀咕。 汉子斜他一眼,道:“公告言,一天工钱可换两升米粮。” “若不曾封城,你自问可能一天赚得两升粮?” 那人翻了下眼,不吭气了。 汉子哼了声,很是不屑。 那人脸皮蓦地一红,眉毛竖起,想要发作。 “好了,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说,”有一见机快的一把拉住他,笑着打圆场道:“大刘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劳力少,等着吃饭的嘴却不少,他这也是为了孩子嘛。” 第五百一十一章 寿数终有尽时 第二天清晨,每一个坊市的公示牌楼下都站着兵士和书吏。 百姓们陆续聚到跟前,却又胆怯的不敢上前。 终于有个胆大的试探问自己可行。 书吏端量一下,见来人正是壮年,便点头应了,并让他将家里情况登记在册,给他印信,言明干一天活,晚上时便可以此领了米粮回去。 其他人见状,一改早前的迟疑,纷纷往前聚拢,争先恐后的抱上自家姓名地址。 兵士忙上前,令众人排队,一个个登记。 一时间,牌楼跟前便是坊市里最为热闹的地方所在。 长史微服行走其间,见百姓们热情高涨,再没有早前的忐忑与惊惶,不由捋了捋胡子。 回到府衙,兵士送来徐四来信。 长史急忙展开,见上面写着不日即将抵达时,他终于露出舒心的笑。 城门外,侯泰也终于收到了想要的讯息。 得知四面城门皆被其用土封实之后,他面颊肌肉急跳。 吴大郎已被崔八郎打得节节败退,早前夺下的南州地盘已基本被夺回。 甚至为了夺下南地,他还放弃了回援临安。 若在这里无功而返,怕不是临阵失策一类的借口能够开脱的。 他虽是吴家女婿,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吴家人,真到需得取舍之时,他不敢保证吴节度使会向着自己。 侯泰在一瞬的走神之后,快速定下对策。 他叫来两亲随亲随,吩咐起各带三旅兵士分别去吉州的上游与下游,一边堵截河道,一方开扒河道,务求以最快的速度让城里水源断绝。 亲随领命,带着人离开。 侯泰搓了搓手指,来到舱外。 秋日的天空湛蓝通透,但他的心却是一片灰暗。 他不是不清楚堵住河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已别无选择。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已足够将河道尽毁。 城中,各家的主妇们最先察觉不对。 只是秋日秋日天干,往年也有水位下落的情况。 但经过一夜之后,水线快速下落两尺有余。 她们这才感觉不妙。 汉子们在吃过早饭之后,借着上工之时,互相问询,这才知晓全城皆是如此。 这下汉子们都稳不住了。 他们急忙寻到负责管理他们的兵士询问情况。 兵士也不知晓,便应付了几句。 第二天,情况越发的严重,主妇们每日打水的河道只有浅浅的水洼而已。 这下汉子们可忍不了了,他们集结着来到府衙,请长史赶紧想办法。 几千个汉子将府衙的巷子堵了个严实,长史听闻,也是一阵焦头烂额。 在他的想法里,攻城方式无非是打和围而已。 但他没有想到,侯泰竟然阴损至此。 为了夺城,他竟然不惜以一城的百姓陪葬。 书吏们出来,试图安抚。 但关系到自家生存,没有明确说法,汉子们哪里肯干休。 几番拉扯之后,长史最终出面,道:“诸位莫慌。” 他道:“援军这两日便要到了,到时敌军不敌只退,现下的缺水不过是暂时的,还请诸位克服一下。” 汉子们却很不满意。 长史这话说得实在空泛。 首先,援军一说,从早前开始,他便挂在嘴边,可到现在,也没见半个人影。 大家家里的水缸也就拿了一两个而已,便是存水也只够两三天之用。 若倒是援军不来,那他们该怎么办? 长史也知晓大家担忧,便道:“请大家宽限三日,三日之后,若援军不来,我便大开城门,任由大家来去。” 汉子们互相对视,半晌也只能认了。 待到众人散去,长史急忙往饶州去信。 而在饶州通完吉州的河道上,崔家兄弟正焦急的立于舱室之外。 兵士带着竹筒过来,崔八郎不耐的拿过来,看完便将纸条用力的攥成团,道:“催,催,催,催什么催,都快催出人命了。” “跟他说,让他等着。” 崔五郎摇头,把纸条硬从他手心抠出来。 费力的展开之后,道:“此事是四郎自己主意,你我皆非徐家人,怎可擅自决断?” 他吩咐兵士,“你先下去,待会儿再说。” 兵士拱手,担忧的看了眼舱门,刻意放轻了脚步退下。 舱门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崔家两兄弟急忙上前。 门内,须发洁白的程郎中面色沉沉的从里走出,看到两人,他未语先摇了摇头。 两人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可是,”崔八郎梗了下,道:“可是不好了?” 程郎中沉沉叹气,道:“郎君此症已伤及内里,以老朽的本事也只能暂时延缓其病情而已。” “怎么会这样?” 崔八郎瞪起眼睛,道:“早前不会还说只要调养着,便会好的吗?” 程郎中看他一眼,道:“早前那话,需得郎君静心休养,半点也不操心。” 言外之意便是徐四不听医嘱,操心太过,才造成这般。 崔五郎轻叹了声,止了想要发作的崔八郎,拱手请郎中回去。 崔八郎阔步进了舱室。 不大的舱室内,徐四安静的俯卧着,面容安详,只有那双微微蹙着的浓眉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显示出他此时的痛苦。 崔八郎来到近前,低哼一声,道:“他不是说不疼吗?” “八弟,”崔五隐带斥责的唤了一声,投了张帕子过来,为他擦拭。 崔八郎侧行两步,将地方让给崔五,翻了个白眼,坐去一旁,道:“要不趁着他这会儿什么也不知道,把他送回去吧。” “那边名医多,总有能救他的。” “不可,”崔五道:“他的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 “若他真吝惜这条命,早前就不会坚持着过来了。” “那怎么办?” 崔八郎拧着眉头发愁。 崔五搁了帕子,道:“等吧,等他醒了再说。” 崔八郎撇了下嘴,道:“那他要是一直不醒呢?” 崔五郎瞪他道:“你就不能盼他点好。” 崔八郎见兄长真的动怒了,便也不敢再说。 只老实的坐在那儿,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崔五微微摇头。 自家弟弟还是太孩子气,若成熟些,他倒也能放心些。 第五百一十二章 分析局势 船队尽可量平缓的前行着。 只是在行到赣水中段时,兵士来报,水位长涨,不知是何因由。 崔五诧异。 这些日子连个雨点也没掉下,怎么会突然的水位上涨了呢? 崔八郎琢磨了会儿,眼睛幽黑的道:“你说,侯泰会不会把水路堵上,逼得城中内乱?” “不会吧,”崔五郎道:“城里可是有上万百姓呢?吴节度使素有爱民之名,他好歹也是其女婿,应该不会如此行事吧?“ 崔八郎掀了掀嘴皮子,道:“临安那边打得正热闹,王都尉又带着人过去,两厢汇合,得胜只是早晚的事。我又把吴大打得都跑去南州边界了,早前的大好局面尽失,便是得了建州,他也不好跟吴家交代吧。” “你又知道,”崔五斜他。 崔八郎笑道:“据我了解,侯泰行事从来都以稳妥为主,但他早前却冒险行事,只留些样子货,把吴大置于险地。” “想来,他是急了。” 说到这个,崔五也是点头,赞同他的观点。 崔八郎道:“我猜他应该准备回援的,只是王都尉突然离城,他窥到机会,这才临时折返,想将吉州拿下,进而成为建州的屏障,抵御刘家。” 崔五轻叹,道:“也就是说,若王都尉不走,也就没有吉州之危,四郎也不必长途奔波,来此一遭了。“ 崔八郎鼓着腮帮,点头。 床榻上,徐四低低哼了声,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两兄弟立刻打住话头。 崔八郎一个箭步窜去门口,叫兵士去喊郎中过来。 崔五则俯身上前,低声道:“四郎,可要喝些水?” 徐四微微掀开眼帘,半晌才辨认出是谁。 他微微摇头,裂开干干的嘴角,道:“到哪儿了?” “明日晚上便进吉州地界,”崔五低声回答。 崔八郎回来,正听到这句。 他顿时就火了。 “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关心这个。” 徐四看向他,道:“我是徐家子,徐家有难,我怎能不关心?” “你,”崔八郎眼眶泛红,咬着牙才忍住眼里的酸涩,道:“我知道你姓徐,可你除了关心徐家,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自己?” 徐四浅笑,道:“覆巢卵灭,先有徐家,才有我徐四,正如崔家立世,也才有扬名与外的崔家九郎。” “什么扬名与外,那些玩意儿,我从来都不稀罕,”崔八郎嘀咕,转过头,用力抹掉眼角的湿润。 崔五拿起茶瓶,到了杯温水,送到徐四嘴边。 徐四抿了口,道:“如今,外面情形如何?” 崔八磨了下后槽牙,想要开口。 崔五以眼神止住,摊开拿着的纸条,道:“吉州又来信,问几时能到。” 徐大轻轻合上眼,缓而轻的呼吸着。 崔五等了片刻,又道:“兵士来报,河道水位上涨,不过这两天并没有落雨,也不知是何缘由。” 徐四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的道:“八郎,你觉得呢?” 崔八哼了声,见崔五瞪自己,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我猜是侯泰截断水源,想逼得城中内乱,这边不过是殃及而已。” 徐四轻扯嘴角,道:“不错。侯泰既然在这儿,就代表临安无援,大兄得胜不过是早晚的事。” “临安失守,吴家被逼逃离,他定会背上擅自行动的罪责。吴节度使看似宽仁,实则最为计较,他为其女婿多年,定然心中有数……” 徐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息也跟着乱了,余下的话怎么也没力气说下去。 崔八郎撇着嘴瞧他急喘,虽然怒其脑子打结,但也还是心生不忍,便道:“这些不用你说,我们也都知晓。你还是说说打算怎么办吧。” 徐四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照现在着情形来看,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了,也只能打了。” 听得这话,崔八郎站直了,无语的道:“若就这样,我来就行,你又何必过来?” 还弄得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 徐四道:“侯泰身经百战,临阵对敌,他胜你良多。” “你别瞧不起人,”崔八郎很是不服气。 家中兵书足有两大间,每一本都要被他翻烂了。 说他对敌不成,那早前打吴大郎跟逗鸡撵狗似的是谁呀。 “八弟,”崔五皱着眉头,瞪他。 崔八郎不忿瘪嘴,道:“我若跟他对阵,我敢说定会得胜而归。” 徐四扯了扯嘴角,道:“好,你别急,我会给你机会。” 说完,他便再没有说话,只鼻息浅浅,似乎睡去。 “几时?” 崔八郎并没察觉,还在问。 崔五忙止了他,往门外指了指。 崔八郎蹑手蹑脚上前,听了片刻,才往外行去。 崔五将帐幔落下,随他出去。 待到扣上舱门,他转了头,见崔八郎正往下面的舱室去,便叫住道:“四郎担心的没错。” “五兄,”崔八郎撅嘴,道:“我可是你亲弟弟,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 “你有什么威风可言?” 崔五道:“怎么?打了两场小仗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我哪儿有,”崔八郎低声嘀咕。 崔五道:“你可知侯泰今年多大?” 他没等崔八答,又道:“你还没开蒙,他就已经上阵厮杀了,论对敌经验,他转转脑子,就能把你唬了。” 崔八郎很不服气,道:“临阵对敌讲究的是排兵布阵,定谋变策,只要反应机变,法子得当,便是再老道的战将也会阴沟翻船。” “你还犟,”崔五道:“要不要我修书给三兄,让他过来?” “别,我错了还不行?” 崔八郎赶忙堆着笑脸求饶。 崔三郎性情儒雅,却也方正,崔八郎性子跳脱,没少被崔三郎敲打。 崔五郎便是知晓,才把兄长搬出来。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说,既然小弟服软,他也便就此揭过。 崔八拉着扶手,要往下去。 崔五郎道:“这仗要怎么打,你就听四郎的。切记,万勿擅自行事。” 崔八郎答应着,往下走。 崔五目送小弟,直到看不到他身影,方转去厨下。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兴师问罪 翌日清晨,兵士来报,船已进入吉州地界,正午时将会抵达吉州城外。 徐四忙唤来崔八郎道:“你速速点兵,将战船以雁行布好,传信给城里,让其清出四城门。” 崔八郎得令,按着佩刀,阔步出去。 崔五端起案几的药碗,道:“药要凉了,赶紧喝了吧。” 徐四眉头微动,缓缓挪动。 崔五按住他,道:“就这般,我喂你就是。” 他舀着汤药,放到徐四嘴边。 徐四抿了口气,道:“这汤实在苦涩,还是拿与我一口喝了吧。” 崔五放了调羹,把碗沿凑到他嘴边,道:“既然知道药苦,那就遵医嘱,不然以后就是想喝药汤,怕也不能了。” 徐四大口吞咽着,直到喝了大半,他微微错开头,道:“怎么,郎中可是说我要不好了?” 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就连表情也没有变化。 “哪里还用谁说,”崔五本还懊恼自己一时失言,但见他这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搁了药碗,佯作抱怨的道:“便是钢筋铁骨,如你这般折腾也扛不住。” 徐四道:“我也想歇歇,奈何……”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 与他而言,性命固然重要,但承诺更重。 这是他为人处世的信条。 崔五好似没有发现一般,站起来道:“药劲这就要上来了,趁着还没开战,先睡会儿。” 徐四低嗯了声,闭上眼。 崔五出了舱室,才长吐了口气,面带感伤。 江陵城里,柳福儿接到传信,登时从椅子上起来。 郑三唬了一跳,忙道:“怎么了,可是司马有事?” 在郑三看来,只有梁二的事才是事。 柳福儿抿住嘴,大力的喘了两口气,重又坐下来写信。 郑三不敢过去看,但看她落笔那架势,他咧了咧嘴。 也不知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怎地城主每一笔都带着杀意呀。 柳福儿将信封好,递给他,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去饶州。” 郑三得令,急忙往外去。 柳福儿叫住他,道:“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她快步绕过案几,从郑三手里把信夺回来,并往外去。 郑三急忙跟上,道:“我这就让人备船。” 柳福儿嗯了声,叮咛:“要快。” 郑三闻言,脚下又快了几分。 没过两刻钟,船便已备好。 柳福儿登船,直奔饶州。 平地小船速度不慢,很快出城。 但比这更快的却是振翅划破长空的信哥儿。 带着郑三的担忧,快速抵达饶州城府衙。 已然接管城里防务的梁家兵士将信送去官房。 听说是洪州过来的,梁二顿时喜上眉梢。 待到打开,看到刚劲潦草的字迹,他眉毛顿时耷拉下来。 只是没等看完,他又重高兴起来。 至于郑三所说,梁二并没放在心上。 他自觉没做错事,想来娘子的怒气是冲着徐四去的。 对于这位曾经的隐性情敌,梁二可没多少同情心。 他收好信,吩咐兵士赶紧把自己住的那院收拾出来。 没出两天,柳福儿便抵达。 梁二这些天,一直守在卡口,看到柳福儿,他忙颠颠过去。 “娘子,你来了。” 柳福儿面色微冷,嗯了声,便转开眼。 梁二尚不觉得有异,还道:“你还没用饭吧?我让他们准备了你喜欢的藕节和豆花,回去就能吃了。” 周围,梁家军皆小心望过来。 虽说曾听郑三和闪骑营的兄弟说过,司马与夫人甚是恩爱,但那都是传闻,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柳福儿虽然生气,但还记得在外要给梁二留脸面,便挤出一点笑容,微微点头。 梁二便喝令舵手往府衙去。 柳福儿转身往舱室去。 梁二赶忙跟上。 两人前后脚的进了舱室,没等梁二反应,柳福儿就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梁二眨巴眨巴眼。 出去溜达的第六感终于回归。 他挺直腰杆,微微往后挪了半步,道:“娘子,舱里不通风,不如开门窗透气?” “不急,待会儿也行,”柳福儿假笑着往前暖行。 梁二往后退道:“娘子,你别这样。” 柳福儿笑了笑,道:“我那样了?” 梁二面皮抽了抽。 就是笑得渗人呗。 不过这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说。 柳福儿继续迈步,将梁二一步步逼到床边。 梁二看了眼身后,道:“娘子,这个府衙就要到了,还会别歇了吧。” 柳福儿失笑。 梁二松了口气,也跟着笑。 “正经点,谁跟你笑,”柳福儿猛地绷起脸。 梁二忙收了笑,苦着脸道:“娘子,你要做什么就直说,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柳福儿停住脚,轻哼道:“你有怕的?” “自然有,”梁二手指蠢蠢欲动,试探的爬上柳福儿的腰际。 柳福儿一扭腰,将他手甩开,道:‘好好说话。” 声音里并没有怒意。 梁二嬉皮一笑,把手继续探过来,道:“我怕你生气,怕你伤心,更怕你不开心。” 柳福儿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 酝酿许久的怒火顷刻烟消云散。 危机解除,梁二松了口气。 他拉住柳福儿,语调柔柔的道:“娘子,你到底怎么了?” 柳福儿无奈。 此行她本是兴师问罪的,结果被他两句情话,便哄得没了气势。 她索性坐到床边,拉了梁二坐下,道:“徐四去吉州,你怎么没拦他?” “我拦了,”梁二道:“你是不知道,我和崔家两兄弟好话赖话说了个遍,就差没把他绑起来了,可他还是坚持要去,那我有什么办法。” “我总不能真把他个病号怎么了吧。” 柳福儿叹了口气,道:“我倒真希望你那时把他绑起来呢。” “怎么回事?” 柳福儿道:“程郎中给我传信,说徐四情况很不乐观,有可能就这一两年了。” “不是吧,”梁二不可置信道:“他上船时,我瞧着气色还可以呀。” “那不过是表象,”柳福儿道:“他已经伤了底子,又不爱惜自己,除开喝药之外,半点医嘱都没遵守,这如何不减寿数?” 第五百一十四章 仓皇败退 梁二啧了声,道:“他可就比我大一点。” 柳福儿柳眉微蹙,道:“他孩子还那么小,徐家情况又复杂,若他真有不测,她们娘俩以后可怎么过。” “改嫁呗,”梁二漫不经心的道。 柳福儿斜他道:“你这话说的,若也有一天,我也改嫁?” “你敢,”梁二目带凶光的盯着柳福儿:“你要改嫁,信不信我从地底追上来?” “你试试?” 柳福儿略带挑衅的道。 梁二狠狠瞪柳福儿,脸拉得老长。 柳福儿瞟他一眼,轻嗤道:“瞧瞧,说别人轻松,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吧。” 梁二也知柳福儿看重徐四这个朋友。 他也不想与她置气,便缓了神色,道:“徐四能跟我比?” “我这身子硬朗着呢,少说也能再活五十年。”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是,你哪里是活五十年,就你这身子骨,起码能活到百岁。” “也不用那么久,”梁二温柔的看着她,道:“只要与你同时咽气,我此生足矣。” 朴实又带着温情的话语如一根拨片,用力拨了下心弦。 柳福儿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心尖酥酥麻麻的颤抖,并快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抿了唇,没有吭气。 红晕却从脖颈一路攀升上来。 梁二轻握住她的手,轻柔的亲了亲她耳畔,带着依恋的靠在她肩膀上。 柳福儿侧目看他一眼,将头靠过去,感觉他纂得很紧的发髻。 船身忽然轻轻一震,甲板上传来些许的响动。 柳福儿动了动,道:“走吧,下船吧。” 梁二唔了声,随着柳福儿起身,往外走。 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 柳福儿记挂徐四情况,安排人带着自己带来的药材前往吉州,。 待到晚上,两人歇息。 梁二才拉着柳福儿道:“娘子,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不要先我而去。” 柳福儿本已经睡意朦胧,听得这话,她清醒几分,道:“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了?” 片刻,她想起白日与梁二讨论改嫁和寿数的事,便道:“其实先离开的那个更幸福,起码不用承担分离之痛。” 梁二默了默,道:“便是如此,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多活一些时候,不论花什么代价。” 柳福儿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他臂膀上。 梁二展开手,将她抱在怀里,如拍婴孩儿一般的,轻拍着她。 柳福儿安静的承受着。 许久,她将手搭在他开阔的肩头,把脸颊紧贴他臂弯,安心的睡去。 府外,兵士们身着重甲,严肃的行着。 满城的灯火随着夜色渐浓次第熄了。 整座城池渐渐显露宁静之中。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正在苦战。 吴家军在徐大和王都尉的两面夹击之下,已成颓势。 吴二郎拉着吴节度使,道:“阿耶,走吧。” 吴节度使很是不甘,望着被徐家攻陷的城墙,脚步沉重得根本迈不开。 阜头上,吴节度使的亲随眼见远处有追兵过来,忙大喊:“老爷,快些,再晚便出不去了。” 吴二郎转眼,看追兵步步逼近,再见吴节度使还依依不舍,他咬了咬牙,再顾不得顾忌其他,只化掌为刀,用力劈向节度使后颈。 吴节度使低哼一声,摇晃着向后倒去。 吴二郎和周围亲随急忙扶住。 吴二郎示意其中一人将人背起,他护在身侧,几人一路小跑的登上了船。 搭板在人才一上来之时,便撤开。 随后便急速驶向尚未被徐家攻占,又临海的东城门。 小船才刚出了卡口,就听一阵兵器作响,看守那里的兵士便被徐家军砍倒。 吴二郎咬了咬牙,吩咐舵手快些再快些。 舵手喝令人力加速。 人力们咬着牙关,用力的划着,恨不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瞭哨回报,追兵已没有踪迹。 到这时吴二郎才松了口气。 他转眼,见吴节度使面色沉沉,顿时心里一突,忙起身请罪。 吴节度使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道:“与你大兄联系了?” 吴二郎点头,道:“已将信传了出去,想来明日便会有回复。” 吴节度使点头,精神很是萎靡。 吴二郎小意睨他道:“咱们是跟大兄汇合,还是先去接阿娘?” 吴节度使思忖片刻,道:“你阿娘那边不急,她们那最是安全,旁人也想不到她们会去那儿。” “还是先与你大兄汇合,把其他安顿好了再说。” 吴二郎拱手,向门外略一示意,又道:“水已经烧好,阿耶可要盥洗一下?” 吴节度使打量了下自己。 多日的奋战,加上内宅女眷的离开,他一时没有留意,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斑块状的污痕。 吴节度使点头,站起身来。 才一挺直腰杆,他便轻嘶着去按脖颈。 吴二郎顿时一凛,佯作没有发现,快速的退出舱室。 盥洗之后,父子两简单用了些晚饭,便各自歇了。 舱外,摇曳的灯笼随着舱室的灯光一并灭了。 暗夜里,大船如同一只幽灵,无声的划过水域。 南州边界,吴大郎捏着才收到的信,面色铁青。 他叫来亲随,道:“速去弄清侯都尉身在何处?” 亲随领命。 吴大郎重新摊开纸条,看了半晌,起身向外走。 守在门边的亲随急忙跟来。 “带几个人跟上,”吴大郎说着话,往阜头行去。 亲随不敢耽搁,急忙叫了边上的几个,紧随其后。 天色将明,侯泰便收到传信。 他走出舱室,眺望远处黑洞洞的城池。 瞭哨似乎察觉了什么,急忙敲桅杆。 “什么事?” 侯泰抬眼,问道。 暗夜里,他声音扩大几倍,清楚的传到瞭哨耳中。 瞭哨俯下来,回禀道:“城外好像有船来了。” 侯泰眉目一凛,抬手一招,便有兵士过来。 他沉声,道:“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兵士领命,快速放下小舟,向瞭哨所指方向划去。 侯泰眼仁微微晃动。 城中已经断水两日,以他推断,最迟后日,城里的百姓便会支撑不住。 到时候,城门便会不攻自破。 希望天能遂人愿,让他可以成事。 不然…… 侯泰指尖缓缓收紧,纸条随之皱成一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会再嫁? 晨曦将至,兵士回禀来船乃是徐家军,共有船八艘,内里吃水很重,可能装了重物,或载人与内。 侯泰抿紧了唇。 徐四来援,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命兵士再探,自己来到案几后。 盯着地图细细研究片刻,他唤来亲随,道:“我与你五千兵丁,你从赣水边上的支流绕去后方,若见我信号,便即刻赶来,与我合击。” 亲随领命,出门点兵。 侯泰依旧盯着地图,良久他轻叹着坐定,头微微向后仰靠,闭目养神。 待再睁眼,外面已是大亮。 哨探重又赶了回来。 这回他来报的是城里有了动静,似乎是在挖土。 侯泰一下子起来,看来城里已经知道徐四来援。 他掐算了下时间,估计亲随应该能赶至选定地点,便命全军即刻准备出击。 将令一出,全军立刻动了起来。 各船皆升帆转舵,战船依次往城门处开进。 城里,兵士迅速将情况报之长史。 长史正跟着兵士在另一边的城门忙活,听得来报,他忙喝令挥锨舞镐的百姓加紧速度,自己急忙忙的跟着兵士往城东。 几乎是同时,崔八郎也得到吴家异动的消息。 他赶忙招呼一早准备好的兵士,要去拦截。 崔五郎拦住他道:“你且等等,我先去跟四郎说一声。” “说什么?” 崔八郎急得恨不能立刻奔去,他扯回胳膊道:“你忘了郎中说的?” “他再操心下去,小命就没了,你难道要十一年纪轻轻守寡啊?” 崔五脚步顿住,面上快速变幻着。 “这事你干脆别管,左右出了事有我担着,”崔八郎搡开他,阔步往船头行去。 “八郎,”崔五郎低喝了声。 崔八郎脚步微顿,片刻又提起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崔五郎急忙去追,却还是慢了一步。 耳听得他喝令兵士,崔五只得转头去寻徐四。 徐四才刚喝了药,精神才好了一些。 崔五将情况与他言说,并道:“八郎莽撞,四郎你莫要与他计较。” 徐四笑了笑,道:“八郎是天生的将才,不但有敏锐的洞察,还有初生牛犊的气势。家里有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与他计较。” 他微微挪动了下,微微蹙眉。 崔五忙上前帮他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徐四舒服的展开眉头,道:“只是他还年轻,还有些棱角,行事也全凭自己心意,不顾及其他。” “若在从前倒也无妨,但现在,却是不行的。” 徐四急喘两口气,道:“为帅者,稍有差池,其代价便是成千上万条性命。” “与其由得他日后跌跟头,不如趁现在,我还能帮他一二之时,让他受些领悟。” “四郎,你这是,”崔五郎听出他话外之意,惊讶不已。 半晌,他低声道:“四郎,八郎还是孩子心性,你可要慎重啊。” 徐四笑了笑,道:“你太看低八郎了,他可以,只是不曾有机会发挥自己罢了。” 崔五垂下眼,没有吭气。 自家小弟的能力,他怎会不知。 只是徐家现下实在纷乱,两嫡子相互较力,最为尽情崔家的徐四又盛了这般模样,她他实在不愿小弟被卷裹进去。 舱外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金铁交击之声。 徐四疲惫的闭上眼,道:“你帮我传个话,许他再带两千兵士,另外叮嘱他,与侯泰交战,只击退便好,万勿追击。” 崔五低应,转去外面。 崔八郎已然整军完毕,正带着五千兵士准备出发。 崔五疾步奔去船舷,将徐四交代告知。 崔八郎不耐烦的皱眉,摆了手,道:“五兄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呢。” 他展臂摆手,战船立时调转方向,往侯泰所在的方向行去。 崔五忙让边上的兵士传话。 没多会儿,另外的两千兵士便追了上去。 远处隐约的传来擂擂战鼓的声音,崔五返回舱室。 此时,徐四喝下的药已上了药性,正睡得昏沉。 徐四背脊的伤迟迟不见愈合,疼痛使得他根本无法安眠。 程郎中便是因此才可以加大了药量,让他能在此时可以睡上一会儿。 崔五坐在边上,拿了早前搁着的书卷,安静的看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四惊醒。 见崔五还在,便道:“战事如何了?” 崔五抬眼,门口兵士以旗语的方式问上面的瞭哨,片刻他回禀,“八郎君气势如虹,已将吴贼逼退两里之外。” 徐四放缓了些许身体,道:“八郎君可回返了?” 兵士摇头,歪头继续打旗语。 半晌,他道:“八郎君乘胜追击,击沉吴贼两艘战船。” 徐四拧眉,道:“立刻传令,让他回来。” 兵士急忙去舷旁,放下小舟,去追崔八。 崔五暗骂崔八不省心,道:“八郎是个犟驴,他们说未必管用,还是我去吧。” 徐四摇头,道:“我与侯泰打过交道,以他的能力,不该这么轻易便败了。” “他舍下两艘船,目的便是诱八郎,八郎已中计,你去也不过是去送人头而已。” 他支起手臂,艰难的想要起来。 崔五急忙上前,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四努力半晌,也还是动弹不得。 他道:“你扶我去船头,此战我来督战。” “你能行吗?” 崔五瞄了眼他背脊上的绷带言道。 “没事,”徐四微软的靠在崔五胳膊上,借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 门外,兵士听得动静,急忙赶来。 两人半搀半抱的将徐四扶起榻上。 而后崔五命兵士叫来人,坚持抬了榻出去。 兵士问询的看徐四。 徐四只勉强的点了下头,便闭上眼歇息。 崔五拿了帕子做到近前,擦拭他额角的细汗。 徐四缓了半晌,道:“五兄,若我真个有那么一天,你帮我跟十一说。莫要固守成规陋习,也不必理会徐家如何,只要她以后的日子能够幸福便好。” 崔五喉结快速一滑,顿了片刻才道:“从来二嫁不如初时,且她还有妞妞,若真个再嫁,你觉得她能幸福?” 第五百一十六章 短兵相接,狡者胜 徐四眼神微转,看着虚空,没有言语。 如果有可能,他又何尝不想陪着她安度余生。 奈何,世事常不如人意。 以他现下的情况,怕是有心无力了。 崔五见他这般,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了身,取来锦被。 徐四摇头,道:“给我拿个披风即可。” 崔五皱眉,见徐四坚持,不由在心里又骂崔八不懂事。 徐家余下的战船集结与左右。 徐四挪了挪身体,眯着眼看远处是浓时淡的黑烟,那里似乎并不是侯泰早前驻扎之地。 他示意跟前的旗手,道:“左右各两旅,即刻以雁行迂回,配合崔八郎合击。” 旗手快速的挥舞着旗子,将指令传出。 战船随即荡开水波,向两边转向。 一刻钟之后,瞭哨来报。 侧翼突现敌军,且正向崔八郎靠拢。 徐四拧眉。 才刚布置的援军,起码还要两刻钟左右才能赶到。 不知八郎是否能撑得住。 瞭哨很快来报,崔八郎被吴家军夹击。 徐四手指微微收紧,道:“再探。” 崔五一脸紧张的看着徐四。 徐四则道:“五兄,劳烦你带着两船兵士往城外卡口,将拦着水道的堤坝扒了。” 兵士立刻去搭搭板。 崔五立时明了。 侯泰之所以还留在这儿死磕,起根本在于城里已濒临内乱。 他所想的便是拖延。 只要城里乱了,他便可以从中寻到机会,借此夺下城池。 崔五极快上了隔壁战船,带着兵士走了。 徐四目送他走远,环顾周围静待号令的兵士,强撑着不堆萎下去。 上方,瞭哨来报。 战船受创,一艘已被吴家击沉。 徐四闭了闭眼,道:“全军都有,立刻发兵。” 旗手领命,将号令传出。 战船随即往崔八所在方向行去。 吴家军中,瞭哨很快察觉。 他将情况回禀与侯泰。 侯泰咬牙,道:“加紧攻势,务必将这几千人马拿下。” 鼓手得令,擂鼓阵阵。 激烈的鼓音振奋着士气。 兵士们动作的更加快速,攻势也更加迅猛。 崔八郎的压力也随之越发的大了。 眼见着自己带着的兵士被吴家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他恨得银牙险些咬出了血。 侯泰心里急躁,即便自家占了上风,他依然不肯放松。 在又击沉一艘战船之后,他提着长枪,顺着才刚架起来的搭板,奔向另一艘船上。 那船正是崔八郎所在的战船。 见到侯泰过来,崔八郎顿时红了眼。 他抄起长枪,二话不说便朝侯泰冲去。 侯泰一笑,喝令周围兵士,将船上余下人等拿下,他阔步直奔崔八。 一声激烈的金铁交击声后,崔八和侯泰各自退了半步。 侯泰紧了紧枪杆,表情微凛。 他也是经历了无数战役的老将,与敌军统帅对阵厮杀,也不是第一次。 除开梁二那大过寻常比例的家伙之外,还真没谁能一下子接住他这招。 崔八以左腿蹬地,立在原地。 只是在其衣袍之下,两腿微微打颤。 侯泰缓了片刻,重又抡起长枪, 崔八冷笑,不甘示弱的举枪去拦。 侯泰呲牙一笑,在他抬臂的瞬间,他忽的改劈为刺。 崔八急忙回防,却还是慢了一瞬。 肩膀被扎了个结结实实。 尖锐的刺痛过后,便是木木的钝痛。 温热的鲜血随着枪尖的拔出,喷涌出来。 崔八不由自主的往后略一踉跄。 侯泰只收了半式,便再次挥枪。 枪尖迅疾,隐现残影。 锋芒之处直去崔八最为脆弱的颈项。 崔八面色微白,后撤着躲避。 但那枪芒如同毒蛇,吞吐着紧随而来。 其后,兵士们打得难舍难分。 吴家军与徐家军两军实力相差无几,近身搏斗几乎是以命搏命。 没多久,战船上,两军兵士皆少了大半。 侯泰遥望即将赶到的战船,猛地往前一掷。 长枪打着旋,扑向崔八面门。 崔八肩膀受伤,左手使不得力,只得后退着闪避。 奈何枪势太快,他根本避让不及。 枪芒森冷,眼见就要贴上来,一身影忽的从边上扑来。 枪尖如钻头扎进身体,将来人扎了个透心凉。 崔八展臂,将那人接住,叠声道:“从大。” 从打朝崔八笑了笑,低声道:“八郎君,逃吧。” 崔八背脊微僵。 侯泰扫腿横劈,将近前的徐家兵士打倒,抄起其佩刀,阔步奔来。 从大搡了搡崔八,道:“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侯泰冷笑,抡圆手臂,纵劈下来。 崔八急忙朝起长枪,用力一挡。 刀锋劈上枪杆,并向下压了下来。 从大嘴角汩汩留着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用了全身的力气,扑向侯泰。 侯泰皱眉,向后退了步。 刀锋随着他动作后撤,而后砍上从大脖颈。 鲜血瞬时从伤处激射而出。 温热的血滴落到脸颊,如同滚油,烫得崔八的心紧缩。 侯泰用力拔出刀,带血的面庞狰狞可怖。 见崔八悲痛欲绝的神情,他咧嘴一笑,伸舌舔了舔嘴角。 “我杀了你,”见这一幕,崔八睚眦欲裂。 侯泰抽了抽脸颊,毫不在意的抹了把脸,以刀背挡住崔八郎奋力一击。 其后,解决阻截,前来救援的旅帅见崔八郎如此,不由皱眉。 他急声喝令兵士架搭板,而后带人杀将过来。 侯泰暗自咬牙,趁着崔八只攻不守,再次试图攻击他脖颈。 箭矢从而激射而出,极快的形成一道箭幕。 侯泰叹气,喝令全军撤退。 崔八此时已将侯泰当做仇人。 且援兵已到,他已占了上风,如何肯放侯泰离开。 侯泰在他才要动时,便洞悉。 他将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通风,半点空门也不留。 崔八步步紧逼,却寻不到法子将人留下。 眼见侯泰已退到船舷,他叠声喝令兵士将搭板推下。 不想侯泰咧嘴一笑,忽的折身,投了水中。 崔八咬牙,命落在水中,正准备上来的兵士将人擒下。 奈何,水里不止徐家军,吴家军也不少。 兵士们两厢纠缠,侯泰得以顺利逃脱。 待到上了战船,侯泰抹了脸上水花,朝崔八呲牙一笑,喝令兵士将水里同袍捞起,快速后撤。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教导 崔八哪里肯甘心,他号令兵士去追。 来援的旅帅却不同意,他重复徐四的命令给崔八。 崔八不忿,想要辩驳。 旅帅自知身份,不争也不辩,只沉默而倔强的对着他。 眼见吴家战船徐徐走远,崔八气得眼冒金星。 僵持半晌,徐四终于赶到。 见到徐四,旅帅立时奔去复命。 听得折损,徐四蹙了下眉头,道:“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旅帅领命,快步往自己舱室行去。 崔八捂着肩膀,一脸忿忿的过来。 “我军大胜,正是将吴军一举围剿的好时候,你为何勒令,不许追击?” 徐四挑眉看他,道:“早前,你那也是好时候,可结果呢?” 崔八郎垂下眼,不语。 徐四声音微厉,道:“我一早便与你说,侯泰不是吴大郎,你可往心里去了?” 崔八闷不吭声。 徐四道:“我又下令,让你只击莫追,你可听了?” 崔八面颊微泛白色。 徐四侧头,示意兵士们退下,招了手,让崔八坐到近前,道:“你往笨了想想,侯泰是从一小卒一步步升到现在位置的,你且想想,若他没有本事,吴节度使会破格招他为女婿,将兵权交与他吗?” 崔八抿着嘴角,抬眼看徐四。 见他面比纸白,心里暗惊。 他往近前挪了挪,低声道:“我知晓了,以后我定会对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有必胜的把握,我绝不出兵就是。” 崔八又道:“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徐四看向周围。 此时徐家兵士已将伤员从水里救出,至于死去的也都捞上来,准备送与某处,集体安葬。 徐四微微点头,保持姿势不变。 崔八喝令兵士,将他抬入舱室。 待到兵士退下,徐四晃了晃,直接栽了下去。 “四郎,”崔八唬得不轻,急忙唤他。 徐四睫毛颤了颤,却已没有力气回应。 崔八忙往外奔。 只是才走到舱室门口,他又停下。 整了整衣裳,他看似从容的迈步而出。 待进了边上,弥漫着药味的舱室,崔八才露出急色,道:“徐四晕了,你赶紧去看看。” 陈郎中哼了声,搁了蒲扇,把药罐子提起,倒了碗药出来,才跟着过去。 进了舱室,他也不扶脉,直接让崔八把徐四摆个容易灌药的姿势。 而后他倾身,把药一勺勺的灌下去。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程郎中示意崔八搁了手,道:“再这么折腾一次,就不用叫我了。” “嘿,你这人,”崔八郎心里本就有火,现下只是强忍着而已,听得程郎中如此说,他立刻拧着眉头,很是不悦。 程郎中咧嘴,道:“你便是处置我,我也要这么说。” 他道:“我便是再本事,也不过一郎中,又岂能与阎王夺命?” 崔八一梗,侧目看了眼徐四,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说,信不信我这就处置了你。” 程郎中斜睨着他,不语。 崔八拉着他去了舱外,语气转缓:“就没有什么法子好想吗?” 程郎中摇头,微微叹气道:“法子我已经想了,可郎君不听啊。我又有什么法子。” 崔八一默,松开拉着程郎中衣袖的手指。 程郎中道:“我再煎两幅药,每隔一个时辰便用一次,入夜时,应该便能醒转。” 崔八点头。 程郎中道:“此药只能顶一时,只治标治不得本。” 崔八眸色微黯,转头进了舱里。 程郎中摇了摇头,回去自己那边。 城门外,崔五将堤坝尽毁,水入潮汐,奔涌着向城墙冲去。 崔五见水势太猛,便索性命舵手操控着,向城池靠拢。 城内,长史也在这一刻挖通了城门边堆起的土。 城门洞开,水也跟着奔涌进来,很快莫及脚踝。 百姓们已断水几天,又玩命的干了许久的活,喉咙正干的快要冒烟。 见到河水涌入,他们欢呼着趴在地上,捧了水便往嘴里送,又把水肆意的淋在身上畅快的甩着头脸。 长史含笑,望着众人,长长的出了口气。 城门外,崔五带着兵士涉水而入,见到长史,他忙拱手相敬。 长史回礼,请他往城里行,道:“四郎君可是来了?” 崔五点头,道:“郎君帅兵追击吴贼,我领命前来打通河道。” 长史笑着点头。 早前,城墙上的兵士便见到徐家与吴家交战。 只是城墙高度有限,看不得太远,具体的详情他也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两人走了片刻,崔五环顾周围,见得了消息的百姓欢呼雀跃着从家中奔出。 他驻足回望,望着众人脸上洋溢的笑意,也跟着浅笑。 长史见状便道:“此番守城,若没有百姓一同坚守,这城怕早就守不住了。” 崔五笑道:“百姓能如此,也是亏得长史运转得利。” 他道:“不然,怕是封城的当天便已经生了乱子。” 能被崔家郎君如此称赞,长史有些自得。 他捋了捋胡子,道:“不过是勉力而为罢了。“ 崔五含笑,转眼再望百姓。 经过最初的兴奋之后,浑身皆湿透了的百姓们都没有早前的急迫。 见到长史,众人皆拱手而礼,神情皆肃然尊敬。 崔五眉头微动,心里有了些成算。 待到大军进来时,他便在徐四清醒之时将自己看到的情景讲与其知晓。 徐四道:“此人早前在淮南便有些名头,只是他不爱显露,凡事总喜欢落与人后,久而久之便真个落下了。” 崔五诧异,道:“我与他见面之时,他谈吐得体,处事合宜,并非你所言那般。“ 徐四微笑,道:“所以,早前他又为何那般?” 崔五眉头微动,徐四笑着转开视线。 夜半,才刚获得解救的城池陷入沉睡之中。 几十里外,侯泰接到吴大郎传信。 握着这封信,侯泰的面上显出几分挣扎。 临安失守,南地丢了大半,吴家实力可以说少了大半。 虽让他还夺了建州,但跟受到的损失相比,实在不能对等。 因此,拿到这封措辞得体的书信之后,侯泰才更加不安。 第五百一十八章 送回 吉州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饶州。 知晓徐四没事,柳福儿也便安了心。 她写信给徐四,严明还有事情要做,饶州只留下人把守,她和梁二需得折返。 送出信,柳福儿便和梁二准备回去。 若平常两人定然不会如此,但现在虞氏和刘氏还在,他们两个都一去不回,便是说到哪儿也是说不过去的。 战船速度不慢,加上柳福儿频频催促,没多久便回了江陵。 这些日子,虞氏每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每日的清晨午后,梁康在完成功课之后过来的时光。 大抵是迟暮之后的通病,这两年,虞氏特别的眷恋含饴弄孙的感觉。 梁康也特别乖巧。 每日都哄得虞氏合不拢嘴。 刘氏插不上话,便跟在旁边,看着可爱到让人能疼到骨子里的梁康,对早前的念头越发迫切了。 老常听到消息,赶忙来报给虞氏。 梁康正好也在,听得阿娘回来了,他再按捺不住,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颠颠往外跑去。 “瞧给他急的,这人才刚进城,哪能这么快回来,”虞氏笑眯眯的让麦苗跟上,担心梁康不小心把自己摔了。 刘氏错步上前,见虞氏也有要去的意思,便道:“阿娘,今日外头有些凉,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吧。” 虞氏一想也是。 她上了年纪,身子骨就弱了。 不说别的,这两年她格外怕冷。 尤其这边还不同北地,那股子湿气就好像带着尖,硬是往骨头里钻。 她重又坐定,只让丫鬟赶紧添再添两个炭盆。 府门的阜头上,梁康翘着脚期盼着。 远远的,看到大船过来,他便挣开麦苗的手,努力往前靠。 “小郎君,不可,”麦苗一下拉住他,道:“这水可轻易不能靠近。” 梁康眨巴下眼,见麦苗一脸担心,只得站定不懂。 很快的,大船徐徐靠到近前。 兵士快速搭上搭板。 柳福儿和梁二相携下来。 见到柳福儿,梁康开心的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 他一把甩开麦苗,迈着小短腿就上了搭板。 “小郎君小心,”麦苗脸都吓得白了,急忙往前追。 润娘拉着她道:“不碍的,小郎君会水,且着搭板他也是走惯了的。” “那也不行,”麦苗看了眼润娘,抖开袖子道:“小郎君才多小,哪里能让他单个过去。这船这么高,水又那么凉,便是会水,也能摔个好歹,冻个够呛。” 麦苗上了搭板,急忙忙去追。 润娘被呛得只能咧嘴,她想说那搭板本来是平稳的,郎君走得也稳。 现下被她这么一踏,那搭板连连颤动,反而有些不稳了。 但看麦苗不顾自己安危,直奔梁康而去的动作,反而不语了。 船舷旁,柳福儿微微弯腰,待梁康奔到,便展臂抱住他道:“真乖,知道阿娘回来,还过来迎接。” 她歪头,亲了儿子一口。 被母亲这般关爱,梁康咧了嘴,开心的笑。 梁二眼仁下滑,瞟了眼儿子,淡声道:“每日的功课,可有做?” 梁康用力点头。 麦苗来到近前,细细喘着气道:“小郎君每日除开功课,还练半个时辰的功,真是特别的努力。” 梁二满意点头,道:“待会儿我查验一下,若过关,可以歇息几天。” 梁康紧了紧拉着柳福儿衣襟的手,摇头道:“练功,保护阿娘。” 梁二挑眉,道:“行,有志气,不愧是我儿子。” 柳福儿正被儿子的关心感动着,听梁二这般大言不惭,不由无语。 麦苗识趣的立去一旁,带梁二夫妻带着梁康过去,才在后紧随。 三人随即来给虞氏请安。 一别将近月余,虞氏的精神看起来比早前好了许多。 刘氏似乎也比来时胖了些许。 一次给长辈请了安,三人落座。 虞氏笑呵呵的道:“你们回来得正好,我呀,想要回去了。” “怎滴这么急?” 柳福儿微惊道:“可是这里住得不顺心?” 虞氏摇头,道:“这人老了,性子便古怪。这里山好水好,吃食也顺口。” “可也怪了,我就是不惯,非要去那冷得冻冰,惹得上火的地方去。” 梁二点头。 他是北地长大的,也不喜欢南方这到处是水的地方。 奈何媳妇老巢在这儿,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刘氏也没想到虞氏会说这个,她呆呆看虞氏,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柳福儿盘算了下,道:“既如此,那我和康儿便送你回去,等到明天夏天,赶着梅雨之前,您再过来。” 虞氏笑着点头,没说来与不来。 刘氏转了转眼珠,道:“这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尤其北地更甚。” “小孩子身子弱,若是一时不惯,害了风寒可怎么好,”刘氏道:“还是让二郎送我们就好。” “那,也好,”柳福儿看虞氏,见她没有反对,便答应了。 刘氏心里高兴,面上便露出真心的笑容。 柳福儿跟着笑,心里却很是诧异。 在她认知里,刘氏可不是体恤儿媳的人。 出了院子,柳福儿便去寻老常,询问自己不再时,虞氏和刘氏可是有什么不满。 老常摇头,直说两位夫人在这儿住的很是舒心,吃住饮食,他都一律按做好的来,只是因着忌讳,不曾食荤腥。 送走老常,柳福儿把自己的疑惑说与梁二。 梁二晃着脑袋道:“你想多了。” “婆婆在汴州住了几十年,南地和北地的风俗习惯都很是不同。猛地一离开,她是不习惯呢。” 柳福儿歪头想想,觉得说的也对,便道:“送了婆婆和阿娘,差不多就是深秋。” “你顺便去趟河东,”她道:“田家如今已自立,与他们的关系,不能断。” 梁二十分赞同。 如今的朝堂是真指望不上了。 这南边都快打成一锅粥了,这长时间,整个朝廷连个屁都没吭。 两人商量妥当,梁二便去寻梁康。 柳福儿则让老常多备些江陵的特产,好让船一并带回去。 又两天,虞氏派麦苗来传话,说已经收拾好东西。 听语气,真是迫不及待。 梁二也不敢耽搁,便趁着某天晴好,送虞氏和刘氏上船。 第五百一十九章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厢,侯泰姗姗来到建州。 吴节度使与吴二郎一早在此安歇。 侯泰奔袭之前,便已交代书吏,善待一城百姓。 书吏办事还算勤恳,吴节度使来时,城中皆已安抚妥当,守城巡逻一干事宜也都井井有条,坊市街面已然恢复昔日的热闹。 这样的情景极大的安抚两人的心绪,同时也缓解了吴节度使对侯泰的不满。 侯泰令兵士在城门附近营地驻扎,他孤身前往吴家父子暂时落脚的府衙。 见到侯泰,吴节度使面色平和。 一番问询之后,他低叹一声道:“我知你所想,建州离淮南甚远,若把吴家迁至此地,便没有后顾之忧。” “只是你却忽略临安乃是鱼米之地,吴家又经营多年,便是有徐家虎视眈眈,但只要我等勤加练兵,也未必敌不过他。” “且迁地一事事关重大,若徐徐图之,定比眼下更好。” 侯泰垂着眼,恭谨的听着。 吴节度使看他一眼,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 吴节度使小小皱了皱眉,道:“不过既已至此,再说也是无益。” 他道:“现下这种情况,你可有什么主意?” 侯泰拱手,道:“我本想攻占饶州,却不想梁家横插一手,打乱了计划。” “至于吉州,”他顿了顿,道:“是我之过,我愿领受责罚。” 吴节度使摆手,做出静听模样。 侯泰道:“此番攻城虽败,然我掠回的俘虏透露,徐四似乎有恙,且还不轻。” “徐家最擅军务的非徐四莫属。” 他道:“我愿领两万兵马,攻南州。” 吴节度使眼眸微闪。 侯泰道:“梁家和徐家本也不是多么要好,能驻守饶州,已是仁至义尽,南州定然不会再管。” “徐家此时兵力加在一起也只两万不到,若消息当真属实,想来也无力回援。” 吴节度使垂眼,思忖此事的可行度。 吴二郎转了转眼睛,道:“一个俘虏的话如何可信?万一是徐家刻意放出消息,诱我等出兵,趁机伏击呢?” 侯泰看他一眼,笑了笑。 这种事情,徐四定会瞒得密不透风,能探得一点消息已是万幸,想要确实,根本没有可能。 至于真不真,可不可行,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吴节度使轻轻搓着手指,瞳孔里闪过一丝纠结。 侯泰拱手,道:“将士们才刚征战回来,住所和吃食上可能有些不当,我先过去看看。” 吴节度使点头,示意他自便。 侯泰向两人拱手,转身出门。 待出了府衙,侯泰轻吐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勉强过去。 建议他也给出,若吴家人不同意,错失机会,他也无可奈何。 侯泰望了眼碧蓝开阔的天际,阔步往军营行去。 而在屋里,吴二郎正问吴节度使该如何做。 吴节度使也在反复的考量着。 徐四的能力,他并不是不知道。 也因此,侯泰的提议才具有诱惑力。 在吴节度使看来,若此事是真,那便是难得的机会。 可若不是,便很有可能钻进徐四设下的圈套。 现下,吴家的兵马就只有这几万余人,若损失两万,想要固守建州,怕有些难了。 吴二郎连问两声无果,反而还被吴节度使打发出去。 如此思量一天之后,当天夜里,侯泰被吴节度使叫去书房。 两人商量许久,待到天色微明时,侯泰才脚步匆匆的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城门无声无息的洞开。 十几艘战船随水流飘去城外。 清晨,吴二郎照例去营帐巡视,立时发现本已驻扎着的满满营帐空了大半。 他眉头微动,转头去粮库。 军需官昨夜忙了半宿,这会儿正睡着。 听得兵士来报,他懒洋洋睁开眼。 正看到吴二郎立在床边。 他唬了一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道:“二郎君,你有事命人来传便是,又何必亲自过来。” 吴二郎随意的唔了声,转去一旁的榻上坐定,道:“昨晚可是熬夜了?” 军需官系上衣襟,快步来到榻边,恭谨的站定了道:“大人昨夜急召,命下官运粮上船,这才回来不久。” 吴二点头。 军需官能调动的人手,他心里有数。 略一盘算,便大抵知晓侯泰带了多少粮草走。 军需官小意看着吴二郎,静等吩咐。 吴二郎随意摆了摆手,道:“行了,我没什么事,你接着睡吧。” 他起身往外走。 军需官要送,都被他阻了。 军需官目送吴二郎出门,有些莫名。 合着他急忙忙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门外,已经走远了的吴二郎脸色微沉。 吴节度使下达这一命令时,根本没有通知他。 若是大兄在,定然不会如此。 南州城外,吴大郎很快收到侯泰传来的信。 知晓他欲与自己夹击,来攻南州,吴大郎立刻加紧备战。 建州距离南州不远,但侯泰有心避开吉州,便刻意绕了远路。 南州城里,一早恢复从前的状态。 前有崔八郎追击吴大郎,后有徐大攻下临安,以及徐四保住吉州,侯泰败退等一连串的捷报,让负责此城的守备放松许多。 即便城池边缘还有吴大郎驻守,但在守备看来,吴家余下的不过是残兵,就如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 也因此,在吴大郎在边界再次进攻时,他根本没想到求援,而是带了城中兵士阻击。 吴大郎在探明其人马后,便边战边逃。 守备初时还挺得意,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觉不对。 就在他喝令退兵之时,他接到城里来报,吴家集结大批兵力,正在攻城。 守备急声喝令兵士回撤。 吴大郎却在这时忽然发动攻势。 兵士撤不回去,便只能留在这里缠斗。 守备急得眼睛泛红,确实半点办法也没有。 救援的消息一次急过一次。 待到最后,守备咬牙,纠结着要不要舍弃被缠住的兵士。 就在此时,一骑单骑疾奔而来。 守备定睛,看清来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他亲随,负责留守城中。 亲随勉强撑到守备跟前,一骨碌倒在地上。 守备急忙去扶道:“城里怎么样了?” 第五百二十章 应对之策 “城丢了,”亲随哽咽,眼中的泪和眼角的血混在一处,滚落到他肩膀上。 那里有枝穿透锁骨的箭簇随着他呼吸颤动。 “大人,对不住。” 亲随愧疚不已。 守备握着他手,看着他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襟,紧咬牙关,道:“此事与你无干,是我之过。” 亲随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再说,只颓然的吐了最后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厮杀声。 守备转眼,见自家兵士还在厮杀中不停的消耗。 守备望了望远处冒着滚滚黑烟的城池,喝令鼓手发布全力一战的号令。 一直跟着个他的亲随急声道:“大人不可呀。” 守备看也不看他,只盯着位于队列之后,被兵士重重护卫着的吴大郎,翻身上了马。 亲随眼见他劈开阻拦的兵士,直奔过去,便明了他的意思。 城池被夺,又损兵折将成这般。 回去之后,失职一责定然是逃不过的,或许还会殃及家人。 可若战死在此,便是有过,徐家也会遵循死者为大的规矩,不做计较。 死自己一人,得保全家,这买卖划算。 亲随们抽出佩刀,紧跟在守备之后。 吴大郎反应同样不慢。 在察觉守备举动之后,他立刻喝令护卫列阵。 兵士快速集结,将吴大郎护在正中。 待到守备进入射程,一阵箭雨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 守备将马头之下,试图阻拦自己的兵士砍倒,抬眼便见箭雨袭来。 他下意识的想躲,但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又哪里有地方能躲? 南州城中,侯泰带着兵士快速的清理残存下来的徐家兵士。 城里,百姓皆躲在家中,不敢吭气,临街靠近坊市边缘的人家还能听到甲胄簌簌行过的声响。 声响持续了整夜。 待到天明,声音终于暂歇。 有胆子大些的偷偷溜去院墙边,向外张望。 侯泰吸取建州经验,对城里百姓采取怀柔之策。 见有人探头,便露出丝笑容,示意他过来。 那人唬得浑身一哆嗦,嗖的缩了回去。 侯泰笑容一僵。 半晌,他面无表情的叫来随军的书吏,道:“你是跟着长史的,这事你应该知晓怎么办吧?” 书吏心知这便是表现的机会,急忙点头,并表示没问题。 “交给你了,”侯泰转头,带着兵士走了。 开阔的街道,顷刻就只剩书吏自己。 书吏心有些发虚,但他此时已没有回头箭,只能定定神,来到早前探头出来的那家人门口。 府衙里,吴大郎正在清理公文。 见侯泰过来,便笑得眉眼皆开。 “我已传信给阿耶,此战如此顺利,你功不可没。” “不能大意,”侯泰扯了扯嘴角,道:“南州在饶州和吉州的交界,稍有不慎便会被两城夹击。” 吴大郎点头。 这的确是个问题。 “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在与柳氏交好,”侯泰答道。 “怎么交好?” 吴大郎问道。 侯泰看他,竟从他眼里发现了防备。 侯泰心里顿时很不舒服。 他没有家人,唯一的亲人便是吴娘子和孩儿。 也因此,他没有半点私心的帮着吴家,目的也只是希望妻室和孩儿能挺直腰杆,不觉得自己的依靠是只凭借岳家的软蛋。 但现在看来,吴家两个郎君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心里,自己还是个外人。 侯泰想起早前自己几番说服,吴大郎还是坚持不肯退让的事情。 他不由在心里自嘲。 真是吃了多少豆,都记不住腥。 他轻吸了口气,刻意放缓语速道:“柳氏所在的江陵产粮不多,早前多是靠上山南那边补给。” “但从汪家作乱,朝廷派兵之后,山南一地的节度使便换了朱家的人,朱家和梁家可是死对头,根本不可能给她一粒粮食。” “可如今,咱们自己的粮食也不太够呢。” 失去临安,便等于失去钱粮袋子,吴大郎现在已开始精打细算。 “不碍的,”侯泰道:“今年的粮食不是早都入仓了吗?” “泰山大人深谋远虑,想来一早便有准备,”他道:“咱们可是适当的分出一些,送与柳氏。” “柳氏是个知恩图报的,定会投桃报李。” “只靠徐家一家,定然可以保住南州。” 吴大郎挠了挠脑袋,迟疑不决。 侯泰见状只得道:“此时兹事体大,不如请示下泰山大人,看他老人家意下?” 吴大郎眉头微挑,看了侯泰一眼。 侯泰神情自然,似乎并没察觉自己适才那话里的不妥。 吴大郎唔了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城里的百姓安抚妥当,至于这事,我会斟酌。” 侯泰扯了扯嘴角,道:“那我现在就去做。” 他转身往外去,心里已对此事有了定论。 来到侧间的官房,书吏们正在忙碌。 侯泰扫了一圈,转头去了军营。 此时的营地里已是一派轻松。 战事才歇,又是大胜,按照惯例,需得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营帐里,兵士们探讨着此番会得的奖赏。 但更多的则在忧虑,不知自家亲人是否顺利出了临安。 侯泰沿着营帐的外沿,缓步行了一圈。 听得兵士们的这些隐忧,侯泰背后一紧。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吴家军里,大半兵士们的家眷皆在临安。 如今,那里已是徐家地界,若徐四将这些兵士地界家眷弄来,或是带来家书,便是兵士们不叛出,心也乱了。 到时不战自溃。 侯泰忙返回府衙,想与吴大郎商议,却听得屋内,吴大郎正吩咐书吏,一干事宜,不论政务军务都必须交由他亲自批阅,外人一律做不得数。 书吏嗫嗫的应声,躬身出去。 侯泰急忙闪身,躲去边上的拐角。 侧面的槅扇开了个缝隙,他从那儿往里望,正巧见吴大郎随手搁了书册,面上有些不悦。 侯泰眉头微蹙,悄然离开。 悠悠便是两日,侯泰也等了两日。 待到第三天,侯泰再按捺不住,再提结盟一事。 吴大郎面色淡淡的道:“我以为此事不妥。” “为何?” 侯泰皱眉,问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结盟与否 “柳氏到底与徐四关系不同,若咱们将粮食送去,万一她变卦,该如何?” 吴大道:“我以为,与其企盼旁人手下留情,不如努力强大自己。” “如此方为长久之计。” 侯泰点头。 这话他认同,但这事需得徐徐图之。 现下,徐家可能已经做好准备反扑,他们却损兵折将,还丢了大半疆域,与莫说与徐家相较,便是照比早前吴家自己,实力也差上一截。 最好的办法便是跟吴家没有利害关系的柳氏结盟,以接触北面的威胁,进而专心对抗吉州。 侯泰再次重申自己想法,试图让吴大郎改变心意。 但显然,以他的影响力还不足以让吴大郎改变。 两人不欢而散。 待回到住所,侯泰思来想去,还是给吴节度使去信。 又两日,吴节度使回信,接受侯泰建议,并让他与柳福儿联系,建州则准备立刻筹措粮草送去。 侯泰大喜,拿着心去寻吴大郎,结果对上吴大郎的冷脸。 侯泰才说了个开头,便被吴大郎冷淡的怼了回去。 侯泰心里发堵,便索性自己办了。 柳福儿很快收到侯泰来信。 她拿着信,犹豫半天,最终回信。 婉拒了侯泰递来的橄榄枝,但也表明自己与他还是朋友,但其中不牵扯两方势力。 收到柳福儿来信时,侯泰正听哨探来报,徐四已带着两万大军开到南州百里之外。 看完信,侯泰轻轻叹了口气。 显然,柳福儿还在介怀早前破坏三家联盟一事。 侯泰揉了揉额际,前往军营。 既然柳氏不肯帮忙,那就只能硬抗。 只望那俘虏给出的消息准确,不然过些时日,只凭吴家这点兵力,怕敌不过徐家大军。 两日后,徐家军驻扎与赣水西岸,与南州城遥遥相对。 大军主帐内,程郎中绷着脸把碗从崔五郎手里夺回,道:“他这就是在寻死,你们既是他亲眷,怎滴也不劝劝。” 崔五苦笑。 若劝了能听,他就不是徐四了。 崔八是个爆皮性,听得程郎中这般,立时瞪起眼睛。 没等发作就被得了消息,急急赶来的崔三瞪住。 照比崔五,崔八更怯崔三。 程郎中端着药碗,气呼呼出去,继续熬药。 崔三瞟了眼崔八,成功阻了他出去的脚步,才转头道:“我知你怕吴家在南州和建州站稳,进而蚕食吉州。” “只是这事便是急也不在一时,”他道:“大郎君不是已经动身,要来这里?不如等他到了,咱们在一同合计。” 徐四眉头浅皱。 一张口,便觉得嘴里舌头麻苦难当。 崔五忙递上蜜饯。 徐四含笑点头,捻了一颗,放入嘴中。 崖蜜淡淡的甜香迅速中和残留在嘴里的苦味。 他展开眉头,低声道:“吴家才刚占了两城,根基不稳,且其还分兵两路,建州那边防御尤其薄弱。” “我在这里吸引侯泰,大兄已拿下越州,正好从那儿南下,进而将江南之地彻底蚕食。” 他道:“南州不过弹丸之地,又夹在洪州、吉州与饶州中间,若吴家据守于此,被并吞不过早晚的事。” 他说完,便细细的喘,额角重又冒出湿冷的汗。 崔五忙抓起帕子,给他擦拭。 崔三皱眉,道:“你再这般操心下去,只怕不等回去,你小命既要交代在这儿。” 徐四微微一笑,缓缓接过崔五手里的帕子,轻捏着将手里的湿汗擦掉,没有说话。 崔三叹气,示意崔五帮忙。 两人合力,将徐四放平。 崔八转着眼珠,等两兄长安置好徐四出门,忙跟上去道:“要不咱们想法把南州拿下来?” 崔三斜他,道:“怎么打?” 他道:“这些都是徐家的兵,若真有大批折损,徐大怪罪下来,要怎么办?” 崔八眨眼。 崔三道:“到时还不是四郎扛着?” 他道:“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崔三郎一锤定音,崔八即便不甘,也只能作罢。 舱室内,徐四歇了半晌,知道兵士拿信前来通报,才醒转过来。 看完信,程郎中端了药来。 喝了药,他精神略微好些,便忙叫来崔八郎道:“大兄要带兵打婺州。” “我给你八千兵士,屯扎与衞州,牵制其不得救援。” 崔八道:“我带那么些人走,你这里要如何办?” 他道:“衞州守备并没有多充足,不然我带五千吧。” 徐四摇头,道:“我这里你不用操心,你多带些人,带大兄打下婺州,便与他汇合南下。” 崔八郎眨了眨眼,徐四手伸到枕下,拿出印信道:“这个你拿着,若有事,便出示这个。” 崔八接过,见上面少了兽头,微讶了下。 要知道这东西就相当于徐家郎君的号令,便是半个也能做好些事情。 徐四看出他疑问,浅浅的笑道:“另一半在柳城主那里。” 崔八哦了声。 果然是莫逆之交,这东西都能送。 他将印信收好,出去调兵。 徐四闭了眼,安静的躺着。 半晌,他忽然低咳几声,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大抵是感觉到腥味,他随手一拭。 低头一看,他面色微变。 门外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徐四忙将嘴角擦干,并将帕子掖入枕下。 崔三从外面进来,见徐四醒着,便道:“不是说好了,等大郎君来了再说吗?” 徐四笑道:“大军屯在这儿也是消耗,不如去婺州,帮大兄分散下兵力,也好早些结束这场战事。” 崔三拧眉,道:“是徐大来信,让你出兵了吧?” 徐四笑了笑,没有言语。 “真是,”崔三睨着垂着眉眼的徐四,将下面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他坐在床榻边,叹气。 徐四浅笑,缓缓挪腾下身体,安静的合上眼睛。 江陵城里,徐家军和吴家军的举动只在半日之后,便递到柳福儿案头。 看完之后,柳福儿无奈的啧了声。 说起来,两家跟她关系都不错,徐四的为人和侯泰的性情,她都很欣赏。 只是她并不是一个人,下面还有上万的百姓和几万的兵士。 她必须从大局考量,慎重决定。 第五百二十二章 嫡庶? 徐家主宅。 徐大捷报频传,徐家主将消息通传族里主事的兄弟子侄,并命众人加紧筹措粮饷以及各种辎重,以便徐大能够更快的将余下几城攻占。 因着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徐家子弟全部都调动起来。 徐九也不例外。 马颖听得这消息,心里立时跟着活动起来。 早前杜五出手失败,徐九虽然不曾怪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杜五给马颖传话,让她莫要多嘴,只管安心安胎便好。 但现下,马颖自觉找到机会,或许可以变相的把早前尚未完成的事情解决。 某天傍晚,徐九记挂即将待产的马颖,抽空跑来探望。 马颖面带轻愁的道:“便是现在安好又如何?” “如今,大郎君越发得族里拥戴,地位也越发的稳固了。” “将来家主之位,定然落入他手。” 她摸着肚子道:“只可怜我孩儿,还未出生,便已注定要为人做一辈子的马前卒。” “如此,我倒还不如不生了,”马颖脸颊泛红,甚至摇晃的撑起笨重的身体,想要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 “快坐下,”这是徐九的第一个孩子,又得经验老道的郎中扶脉,确定是男丁,他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徐九一脸紧张的扶了马颖坐定,道:“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马颖妙眸一转,娇娇的睨他。 徐九笑着摸了把她因孕明显丰腴些的脸颊,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委屈你肚里的孩儿就是。” 马颖轻哼道:“怎滴是我的?难道不是你的?” “是,”徐九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仔细听了半晌,感觉她肚皮时而的突起,他道:“看,我儿子知道我来看他,高兴着呢。” 马颖低下头,看他如孩子般的欢喜,眸中流动着些许的柔色。 门外,仆从来唤,道:“郎君,大娘子在正院。” 马颖闻言,面色顿时转冷。 徐九抬眼,见到,脸顿时讪讪然。 他站起来,冷着脸道:“什么事?” “夫人也在,”仆从拱手,恭谨的退去门边,避而不语。 其意不言自明。 徐九吸了口气,转头过来时,面色柔的能滴出水来。 “她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何况阿娘还在……” 徐九柔声解释。 马颖却不理。 徐九等了半晌,终究还是不敢让宁夫人多等,便道:“我过去看看,这就过来。” 马颖哼了声,把头别开。 徐九想要哄,余光见仆从偷偷露出急色。 他立时察觉今日不同往日,便知说了去去就回,便抬脚出去。 马颖忙转头,想要拉住他。 只可惜慢了半步,只擦着徐九的袖边而过。 徐九阔步出了院子,往正院行去。 才转过游廊,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徐九轻挑眉毛,脚步明显又快了几分。 待到进了门里,便见宁氏拉着田二娘的手,笑呵呵的说着什么。 见到徐九过来,宁氏忙招手,道:“九郎,你要做阿耶了。” 徐九眨了下眼,见田二娘难得的露出羞赧之色。 宁氏笑道:“郎中才刚扶了脉,胎像很是稳固呢,想来是个结实的小郎君。” 徐九慢了半拍才答应了声。 宁氏瞪了儿子一眼,笑着打圆场道:“瞧瞧,这傻小子,欢喜得都傻了。” 田二娘抬眼,娇羞的睨了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 徐九背脊微微一哆嗦。 没有想到便是那酒醉后的一晚,田二娘便有了。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马颖知道之后的反应。 宁氏对自家儿子实在了解,只看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她顿时冷了些脸色,复又笑道:“二娘,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凡事需得小心谨慎。” “加上你年轻,好些事都不知道。” 她道:“待会儿我送来两个人,你凡事万万都要听从她们的安排,知道吗?” 田二娘嫁来徐九,只在那天与徐九圆了房。 自觉能怀上,已经是老天恩赐。 又怎么不珍惜。 听得宁氏交代,她立马点头,并保证保证不任性。 宁氏见她这般乖巧,对她又疼爱几分。 待到田二娘去歇着,宁氏拎着徐九去自己的院子。 才一进门,便劈头盖脸的道:“你也拎拎清楚,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你还分不清楚吗?” 徐九软软的叫着阿娘,道:“我那不是太吃惊了嘛?” “吃惊什么?” 宁氏冷着脸道:“你算算,田氏嫁来有多久了?” “你去她那儿几次?” “好在田氏性子好,不跟你计较,不然能容那边镇日的上蹿下跳,还挺着个球四处晃荡?” 徐九不是不知晓马颖所为,只是不想惹她气怒,上了孩子,便一直忍着。 宁氏见他往心里去了,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也长长心,镇日的长在那边,像什么样子?” “我哪有,”徐九没什么底气的辩驳。 宁氏瞪眼道:“我可告诉你了。从今天开始,那边不许再去,给我安生的留在田氏跟前,等她嫡子生了,再说其他。” “怎么就是嫡子了?” 徐九小声道:“这才多少日子,如何能辨出来?” “不是就再生,”宁氏柳眉打了个结道:“我今天就告诉你,嫡是嫡,庶永远是庶,这规矩只要徐家有一天,便不会变。” “你那点心思,彻底死了吧。” “阿娘,”徐九上来拉宁氏。 宁氏一把扯开袖子道:“她进门之前,我便说过,那就是个玩意儿。” 她道:“玩意儿生下来的,注定便要低嫡子一等,这是族规,便是人死绝了,规矩也不能变。” 宁氏说得斩钉截铁,徐九顿时蔫了。 宁氏看得憋气,便道:“还戳这儿干嘛,还不去陪你娘子?” 徐九耷拉着眉眼,拱手走了。 宁氏气得用力喘了好几口气,才感觉好些。 待到气顺,她叫了四个经验老道的嬷嬷来,让她们贴身服侍田二娘。 桑麻送了人过去,将消息很快送出。 没出两天,马颖便知晓了。 桑麻传去的消息十分详细,连带宁氏对待庶子的态度一并送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求助 她立时打发柑香往前面正院去。 柑香不敢走太近,只隔了个花园张望。 果然看到徐九陪着田二娘在花园散步。 柑香回去将看到的说与马颖。 马颖紧咬着牙关,冷声吩咐道:“晚些时候,你便说我想吃福口香家的酸梅,去茶舍一趟。” 柑香领命,退了出去。 待到脚步声远去,马颖拂手将面前的插屏甩到地上。 沉香雕成的框架碰到坚硬的脚踏,又弹射到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动。 侍候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急忙赶来。 见马颖脸色微沉,皆垂下眼,安静的将碎裂成块的木框收好,将其最为喜欢的那张富贵满堂的蜀绣收好。 马颖直接来到床边,懒洋洋的躺倒。 丫鬟起身时,见她闭目的模样,便蹑手蹑脚的退去外面。 约莫一个时辰,柑香匆忙赶回。 她来到近前,低声道:“娘子,那边说不必担心,事总在人为。” 马颖眉头舒展,轻轻的吐了口气。 嘴里却道:“话总是说得好听,希望他别像上次那般。” 说完,她支着手臂想要起身。 奈何她现在身子太重,根本力不从心。 柑香赶忙将她托住,小心的扶了起来。 主仆两信步来到院中。 秋风瑟瑟,有些凉意。 但淮南一地便是冬日也不会太冷,树植也都是绿意央然的。 转悠一会儿,马颖心情好了一点。 但她月份大了,只走动一会儿,便腰酸腿涨,难受得紧。 她赶忙去小亭坐定。 歇了会儿,她轻叹了声,道:“这小东西可真是折腾得我够呛,等他大了,要是不孝顺我,我可不依。” 柑香笑道:“我们老家说,这个随根。” “娘子跟郎君都是孝子,小郎君定然也是。” 说到这话,马颖立时想起双亲。 更想起柳福儿命人砍了自己父兄脑袋,挂在城门之上的事。 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柑香也在瞬间想起,忙轻拍嘴巴,道:“奴该死,奴多嘴,请娘子责罚。” 马颖看她一眼,见她嘴巴周围已经泛红,便知没有留力。 她摆了下手,道:“好了,你与我便是最亲近的,有话想说便说,那里有那么多的该死。” 柑香赔笑着应声,只是在接下来的聊天里,却很是注意。 两人说了会儿子话,待到起身时,马颖道:“下次若去传话,便与他说,若那人再不落到实处,我与他以后都两不想见。” 柑香嘴巴微张,想要看马颖,却又强行将头垂下。 马颖扶着腰,缓缓进了屋。 柑香忙示意丫鬟后退,她小碎步跟上。 待到周围皆没有了人,她小声道:“娘子,咱们外面没有人,若与他闹掰,与咱们无益呀。” 马颖嗤笑一声,道:“你放心讲话带去就是,他只要脑子不混,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怎么听,都是十分笃定。 茶舍里,杜五正在交代邹家兄弟即刻前往宣州与婺州交界,若看到徐家粮船过来,便立时截了。 粮草或拿走或烧毁,甲胄兵器等物一律就地处理了。 门外,小厮来报,徐九郎君正从外面过来。 杜五示意邹家兄弟从后面走,他拿起拐杖,迎去门边。 小院外,徐九正脚步沉沉的走进来。 见杜五也在,他忙加快步子。 杜五拱手见礼。 徐九摆手道:“行了,你跟我还讲什么虚礼。” 他踢掉鞋子,进了屋。 案几上,红泥小炉上,茶瓶正在咕噜噜冒泡。 徐九走过去看了眼,道:“你倒是好闲情逸致,竟然还烹茶。” 徐九抬手请他坐去上首,自己转去下手,拿着小扇继续扇着道:“怎么?郎君可是有心事?” 徐九五官纠结了下道:“别提了,那天与你饮了酒后,被风一扫竟然晕了头。” “竟然去了田氏那儿。” 杜五清楚所有的事情,但他却表现的一无所知的道:“结果呢?” 徐九叹气,道:“还能什么结果,有了呗。” “那就恭喜郎君了,”杜五起身,拱手施礼。 “喜什么,”徐九半点喜色也没有,反而还很烦躁的道:“若田氏当真生了儿子,那瑾儿怎么办?” 杜五挑眉。 徐九道:“瑾儿便是我与马娘子的孩儿。” 杜五恍然,道:“那郎君有什么打算?” 徐九道:“我阿娘说了,嫡庶绝不可废。所以我想,实在不成,便让田氏把瑾儿记在名下,如此也算名正言顺了。” “这也是个办法,”杜五道:“不过田夫人现下正有孕在身,又岂会答应?” “说得是什么呢,”徐九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想办法了吗?” 杜五心里失笑。 还真是巧了。 这对夫妻都来寻他拿主意,虽然说辞不同,想法不同,但其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谁都不希望田氏生下这个孩子。 当然,他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杜五琢磨了片刻,道:“郎君,这事宁夫人可知晓?” 徐九点头,道:“阿娘送来四个嬷嬷,还盯着我,每天必须陪着田氏两个时辰。” 说起这个,徐九叹气道:“她这才两个月不到,我还得熬八个月,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杜五抬眼,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笑了。 他斟了杯茶,摆在徐九跟前。 徐九烦躁的推开,道:“都这会儿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此茶采自南地的雪山,酷暑之中,其峰依然冰雪环绕。” “最让人称奇的是,此茶自带一点冰寒,甚是提神醒脑,静心凝神。” 徐九这会儿最要的便是这个,当下便把杯子挪回来,小小抿了口。 体味片刻,他点头道:“确实入口沁凉得紧。” 杜五含笑,也给自己倒了杯。 两人对坐浅酌,待到一杯过后,徐九道:“怎么样,你可想出主意了?” “郎君莫急,”杜五道:“主意嘛,我倒是想了个,只是有些阴毒,我实不想诉诸于口。” “你,”徐九急得不成,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杜五摇头,坚持不肯开口。 徐九无法,只得道:“那你说,到底怎么才肯说?” 第五百二十四章 茶 杜五笑了笑,重又给徐九斟了杯茶,道:“由古至今,妇人们皆是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最亲。” “这一点,便是相伴枕畔几十年的郎君也要差上一些。” “田夫人正是有孕,又是头胎,定然满怀期待,又怎肯收旁人骨血与名下?”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除非她没有孕,且以后也再不能有孕。” 徐九眯眼看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茶盏,忽然的福至心灵。 他端起茶盏,左右看了会儿,道:“这茶你还有吗?” 徐九摇头道:“此茶珍贵,我也只得一点而已,早前煮了一点,而今只够再煮一壶。” “行,”徐九道:“你把那茶给我吧。” 杜五示意仆从拿与他道:“此茶寒凉,你若要饮,定要煮过三开,方可散了寒性。” 徐九指了指杯子道:“我这是几开?” “四开,”杜五道。 徐九点头。 小厮双手将茶罐奉上。 徐九直接收入袖中,道:“家里有嬷嬷盯着,不能出来太久。” “这次能出来,还是我打着要去查看粮草的旗号出来的。” “我得去粮库看看,免得晚上回去被阿娘查问。” 徐九如是说着,站起身来。 杜五笑着起身相送到院子外面。 待到徐九走远,他遥望了眼天气,命小厮将茶炉等物收起。 另一边,徐九带着那一点点茶转头去寻相熟的郎中。 郎中只看了看,闻了闻,也拿不准。 徐九见他也认不出,不由心中暗喜。 他收了茶叶,利索的回府。 当晚,他难得陪着田二娘用饭,期间很是温柔体贴。 田二娘开怀,便吃了整两碗羹。 待到撤了碗碟,徐九拿了茶叶,命丫鬟煎煮。 田二娘微皱眉头,道:“这个我现在喝不得。” “不碍的,”徐九道:“少饮些就是了。” 田二娘迟疑,看向其后的几位嬷嬷。 嬷嬷立时分出一人,跟着丫鬟查探。 待到回来道:“娘子,我已吩咐多加些姜,少喝些倒也不妨事。” 田二娘点头,朝徐九羞怯的笑。 徐九面上淡然温和,心里却在回忆,早前杜五煎煮时可放姜了。 想了半晌,才确定。 杜五似乎并没放。 丫鬟将茶端来,摆在两人跟前。 “快喝吧,”田二娘见他迟迟不动手,示意他饮用。 徐九笑了笑,拿了杯子轻抿。 味道似乎与早前喝了有些差别,不过入喉之后,还是有一些凉。 想来还是有作用的。 徐九喝了两大口,才搁了杯子。 田二娘见他喝得香甜,即便已饱了,也还是喝了一口。 感觉略有些涩口,便搁了下来。 徐九盯着杯沿,见只下了浅浅一层,暗自着急。 他故作关切的道:“可是不和胃口?” 田二娘忙摇头,重又拿起杯子。 饮罢,徐九起身道:“我还有些是要处理,你若困了,就早些睡,莫等我了。” “没事,”田二娘笑着起身,道:“我等你回来。” 徐九正往外行,闻听这话,他转头看她。 田二娘报以甜甜一笑。 徐九的心猛地一颤。 他急忙垂下头,快步出门。 入夜,靠着软榻小憩的田二娘忽觉不适。 她挣扎着叫来嬷嬷,声音颤颤的道:“我肚子疼。” 嬷嬷一惊,忙问哪儿疼。 手顺势搭在她腰上的薄被。 一掀开,便看到一抹触目惊心的红正从她腿根蔓延开来。 “夫人,”嬷嬷吓得声都变了调子。 要知道宁夫人派她们过来,便是要她们护田氏周全。 而今田氏却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落胎了。 嬷嬷的心一阵急跳,她急忙唤来同伴,让其赶紧去寻郎中,再通知宁夫人。 丫鬟们也随之都跟着起来。 见到田二娘情况不对,皆变了脸。 一瞬间,整个院子都变得乱遭起来。 徐九一直注意着这边,得知院里似乎有事,便丢开事情,急忙忙过来。 郎中正好跟着小厮进来,见到他忙拱手见礼。 徐九做出急切模样,道:“怎么了?” 他引着郎中往里行,貌似顺口的问了句。 郎中抹了把汗,低声道:“夫人落了红,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怎么会?” 徐九表情一变,脚下顿时更快了。 郎中见状,更不敢耽搁。 待到进了正房,丫鬟急声道:“快,在里面。” “怎么回事?” 徐九不失时机的问道。 丫鬟见徐九过来,忙见礼。 徐九摆手,撩了帘子,便让郎中先行。 榻上,宁夫人正坐在旁边,田氏躺在榻上,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簌簌滑落。 郎中给两人见了礼,便拿着脉枕过来。 丫鬟忙捏着帕子,覆在田氏腕上。 郎中凝神,仔细诊了片刻,有示意丫鬟换手。 反复诊了许久,才躬身退后两步,低声道:“夫人,请这边请。” 宁夫人眉头微蹙,从椅子上起来。 随着郎中来到外间。 郎中道:“夫人这情况,怕是有些不大好。” “怎么会?” 宁夫人道:“早前你不是说,她胎像很稳吗?” 郎中点头,道:“早前确实不错,只是或许是这两天不慎食了什么不妥之外” 他有些欲言又止,斟酌片刻,道:“好在夫人月份还浅,用的也少,仔细调养着,倒也不妨事。” 宁氏松了口气,道:“劳烦先生开方子吧。” 郎中点头,随丫鬟去书房。 宁氏转去正位坐定,待到郎中走了,她才寻来几个嬷嬷,道:“夫人吃用可是都经你们手了?” 嬷嬷们迟疑着点头。 田氏吃的东西,她们都跟着吃上一份,如此稍有不妥,她们也能尝出来。 若说那个没有经手,那便是早前徐九带来的那点子茶叶了。 因着太少,只够两杯,她们便没有动。 宁氏将她们的迟疑看在眼里,没有多言。 只等药煎好,才柔声宽慰田氏放宽了心,不过是虚惊而已,只是以后需得更加注意才行。 甜食流着泪,微微点头。 丫鬟凑到近前喂药。 田氏张嘴闭嘴,一口口吞咽药汤。 由头至尾,半点表情也没有。 宁氏看在眼里,也不由有些心疼。 待到药性上来,田氏昏沉睡去,宁氏才冷睨边上的徐九,道:“你跟我过来。” 第五百二十五章 狡辩 徐九唬了一跳,乖乖跟着宁氏去正院。 进了门,宁氏便喝退屋里所有的丫鬟,自己坐去上首,冷睨紧随着进来的徐九。 徐九被她盯得一阵心虚。 宁氏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道:“你可真长出息了。心怎么就那么狠,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下得去手。” “阿娘,你说什么?” 即便到此时,徐九也还是想要蒙混。 宁氏盯着他道:“你还不与我说实话?莫不是要我请来你阿耶,让他来问你?” “阿娘,”徐九软软的唤了声,撒娇的往前挪蹭。 “你站住,”宁氏冷喝,道:“说吧,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马氏的?” “什么主意,”徐九道:“阿娘你怎么了?” 宁氏揉了揉额际,道:“行,你不说。那就交给你阿耶和叔父。” 她换来丫鬟,道:“去请家主过来。” 丫鬟领命,往后退。 “阿娘,”徐九道:“你别跟阿耶说,我说还不行?” 宁氏狠剜他一眼,示意丫鬟退下。 徐九往前蹭了蹭,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道:“我今天得了点稀罕茶叶,想跟她一道尝尝。” 宁氏眯了眯眼,面上满是怀疑。 “真的,”徐九瞪圆了眼睛,道:“那茶我也是喝了的,她只喝半杯,余下的都是我喝的。” “我若真下毒,岂不是先毒死自己?” 宁氏闻言,神情略缓。 她示意徐九坐定,道:“我是说要你对她好,可那也要分哪方面。” 她道:“她怀着身子,吃食上有着好些禁忌,你若不清楚便问嬷嬷,以后可不许再这般妄为。” 徐九赶忙应是。 宁氏又拎着耳朵,叮咛半晌,才放他回去陪田氏。 此时,院子里重又恢复平静。 丫鬟们都尽量放轻动作,生怕吵醒田氏。 徐九坐到榻边,田氏眼皮颤颤,似乎要醒来。 徐九忙放缓了呼吸,待到田氏重又沉睡,方才放松下来。 夜色沉沉,院外已是一片寂静。 昏黄的灯光里,田氏的睡颜恬静祥和。 徐九略微往前挪了挪,将手放上她腹部。 才落实,便感觉有东西。 略一感受便知,那是田氏的手。 一瞬间,徐九心里的滋味万分复杂。 他轻轻掀开锦被,将田氏的手拉起。 不想才刚握住,田氏便不安的动了动。 徐九忙放了手,田氏手指舒展,将整个手掌都贴在腹部,方才舒展开眉心。 徐九嘴唇抿紧。 半晌,他将被子盖好,示意守夜的嬷嬷随他出来,道:“夫人手有些凉,你再加两个炭盆进去。” 嬷嬷领命,去准备。 屋里,田氏缓缓睁开眼,安静的看着头顶的承尘。 嬷嬷进来,见她醒了,便笑道:“娘子,郎君还真是体贴,特地吩咐我加了炭盆,生怕你冷着。” 田氏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处,动也不动一下。 半晌,她合上眼眸,重又睡去。 嬷嬷将才挪过来的帐幔拉好,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大宅院里没有秘密,田氏的事情没等隔夜便已传到各院。 徐节度使的妻室田氏乃是田二娘的亲姑母,得知甥女这般,急得忙要过来。 节度使忙换住她道:“阿嫂是个有分寸的,定会处置妥当。” “你这会儿过去,保不齐阿嫂多想,到时反倒对二娘不好。” 田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只是想是一回事,惦记又是另一回事。 好容易等了天色大亮,田氏便带着些补品等物过去。 正好碰到宁氏。 两人互相见礼,宁氏道:“孩子们年纪小,对这些事懂的不多,一些忌讳也不知道避讳。” “好在没出什么事情,倒也是万幸。” 田氏松了一大口气。 女子要在大家族里立足,首要一点便要子嗣丰盈。 田二娘嫁进来这么久,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莫说田家,便是她也跟着着急。 现在好容易怀上,可万万不能有失。 田氏心情好了,话语也从容了,她温和言道:“这孩子自小被家里人宠着,单纯得很,亏得嫁来家里,在你跟前,我和她阿耶阿娘才能放心。” 宁氏含笑。 又寒暄两句,田氏转去里间。 田二娘面色泛黄的歪靠在大迎枕里。 见田氏过来,她眼圈瞬时一红。 田氏的心顿时一抽。 她急忙忙上前,柔声道:“可是肚子还疼?” 田二娘微微摇头,莹白的素手拉住田氏,嘴唇抖了抖,便用力抿住。 田氏心知有异,便道:“以后可不能再顽皮,什么事都要听嬷嬷的,嬷嬷让你做什么,你便做,让你吃什么,你便吃。知道吗?” 她手指微微收紧,捏了两下。 田二娘瘪着嘴,微微点头。 泪珠沿着眼睑倏地落下,浸湿搭在身上的锦被。 宁氏要的也不过是田氏的态度,听得这般说,便笑道:“你难得过来,便多坐坐,好生陪陪二娘。”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味补药,与孕妇有好处,我这就去寻来。” 田氏笑着起身来送。 宁氏笑道:“都是一家人,哪用这般。” “要的,”田氏笑道:“礼不可废。” 两人相携来到院中,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宁氏才出了门。 田氏重又回到屋里。 她打发了所有人,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姑母,”田二娘带着泣音道:“是徐九郎害我。” “什么?” 田氏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是疯了吗?这可是他亲子。” 田二娘呜呜的哭道:“阿娘早前便有交代,我的吃食皆被嬷嬷把关,就昨天他带来了茶,还几次劝我多饮,亏得我多了个心眼,没有多喝,不然……” 她抽涕一声,哀哀的哭了起来。 “你先别哭,”田氏道:“九郎人虽单纯,但也不失良善,这事未必就是他自己本心。” 她道:“这事便到此为止,我会想办法查下去。” 田二娘看着她,乖巧点头。 田氏见她满脸的慕濡和信任,轻抚她松散的头发,道:“不管如何,胎算是保住了。这就是万幸。” 这厢,两人脉脉温情的说着话。 后面形同罩房的位置单独辟出来的小院里,马颖咬着牙关问柑香,“你确定田氏没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俏厨娘 柑香点头,道:“说是有些不稳,不过好生休养,还是能养回来的。” “废物,”马颖低骂了句,淡粉色的指甲紧抠着掌心。 因着太过用力,指甲显出不自然的白。 柑香垂着眼,立在一旁。 马颖道:“我记得早前咱们带了的东西里有极品的当门子吧。” 柑香点头,道:“只是田夫人如今被嬷嬷们密不透风的守着,想从那方面下手,怕是不成。” 马颖皱起眉头,低声嘀咕道:“真是成事不足。” 如今惊了蛇,还怎么下手。 柑香道:“娘子,才刚我出去,看到穿堂和月洞门加了婆子把守,不知是否是宁夫人交代。” 马颖斜她道:“不知道就去查,这难道还用我教你吗?” 柑香应声,快步退出去。 马颖扶着肚子起来,在屋里边绕圈,便琢磨法子。 约莫小半个时辰,柑香碎步进来。 她微喘着道:“娘子,确实是宁夫人所派,看情形是专门盯着咱们呢。” 马颖脚步一顿,缓缓落座。 半晌,她轻笑了声,咬着牙道:“她倒是防我得紧。” 她一直知晓宁氏对自己百般的看不上眼。 心里一早便有了准备。 只是真个被柑香挑明,她心里还是郁郁难平。 柑香小声道:“左右夫人月份还小,不如暂且放放。” 马颖斜着柑香,胸脯快速起伏不休。 忽然,她抱着肚子,身体佝偻下去。 “娘子,”柑香急忙上前。 马颖忍着阵阵的抽痛,低声道:“快去叫郎中来,我怕是要生了。” 柑香叠声答应着,就往外跑。 跑到一半,想起不能就把马颖这么扔着。 她又喊来院里的丫鬟,让其赶紧入内照顾。 她急忙忙去外面寻人。 后罩房的位置顷刻热闹起来。 田氏听到动静,便问嬷嬷怎么回事。 听说是马颖那边,她便不再吭气。 没多会儿,徐九问询赶来。 他从游廊径直的去了后罩房。 此时产婆和郎中皆已赶来。 一早准备好的产房里,马颖声嘶力竭的嘶喊着。 听着她声声唤自己,徐九再站不住了。 他提步就要往里冲。 候在门边的丫鬟急忙拦了他,道:“郎君,不可呀。” “让开,”徐九一袖子抽在丫鬟脸上,把她打开。 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 产婆正好出来。 见到徐九,产婆道:“郎君万不可进啊,当心被血光冲到。” “哪里有那些个讲究,”徐九根本不在意,还要往里进。 “你给我站住,”背后一声厉喝,将他喝停。 徐九转了身,见到来人道:“阿娘,我就进去看看。” “回来,”宁氏冷着脸,淡淡的道。 徐九抿着嘴,不肯动弹。 宁氏吩咐跟前的婆子道:“把他给我拖过来。” 婆子看看徐九,看看宁氏,迟疑着。 徐九却知以阿娘的性子,说出口了,便会做到。 他不情愿的挪到宁氏跟前,道:“我就进去看看,跟她说两句话就出来。” “那也不行,”宁氏冷声道:“你莫不是没听到丫鬟所说,产房不得进外男,这是忌讳,也是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什么都讲规矩,人还活不活了,”听着马颖叫声越发凄惨,徐九心生不满,忍不住低声嘀咕。 宁氏冷睨他,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莫不是忘了,便是因着规矩,你的那些兄长皆只能依附你兄弟三人,你也才能过得这般逍遥?” 徐九没再吭气。 宁氏转眼去看产婆,道:“里面如何了?” 产婆施礼,道:“产道才刚开,还需过些时候。” 宁氏唔了声,道:“小心伺候着,莫要有闪失了。” 产婆领命,见宁氏没再吩咐,便退回屋里。 宁氏道:“随我回去。” “阿娘,”徐九皱着眉头,道:“这是我第一个孩儿,我想第一时间看到。” “你的孩儿在前院,你最好给我搞搞清楚,”宁氏眼神凌厉,盯着徐九道:“你要再拎不清,信不信我立时就处置了她。” “别,阿娘,”徐九脸色微变,忙道:“我跟你走就是了。” 宁氏剜他一眼,道:“瞧你那出息。” 她转身往前院去。 徐九留恋的看了眼产房,不舍的跟着宁氏走了。 窗边,柑香一直留意着,见两人皆走远,忙回禀马颖。 此时,马颖已疼着浑身冒汗,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捞出来一般。 知晓徐九竟就这么走了,她恨得紧咬着牙。 暗骂徐九窝囊废,什么时候都是个靠不住的。 产婆一直盯着产道,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道:“娘子,深呼吸,往下用力。” 马颖依着产婆所言,深呼而后憋着气向下使劲。 前院,田氏听得宁氏和徐九来了,眼睛一亮。 她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床。 宁氏急忙按住她,柔声道:“后面太过闹腾,我怕惊着你,就过来看看你。” 田二娘感激的道:“多谢阿娘记挂,郎中开得药极好,我已经好多了。” 宁氏微笑,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娘心里有数,定不会亏了你。” 田二娘弯唇浅笑,恬静温雅。 宁氏见了,更是越发的满意。 抛开家世以及当下的厉害不提,只看她如此大方得体,又懂事明理,教育出来的郎君又怎么可能不成大器。 宁氏转眼吩咐徐九,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顿时有气。 她拍了拍田二娘的手,带着徐九回去正院。 徐九坐在椅子上,跟有钉子扎着似的,来回的挪蹭。 宁氏眼神一厉,趁着徐九不曾留意,她向边上的婆子略一示意。 婆子心领神会,悄然退了出去。 太阳从高起渐渐滑落到屋脊之下。 本该送来的吉报却迟迟不曾到来。 徐九实在忍不住便打发桑麻去看看究竟。 茶水房里一身段窈窕,打扮得体的秀丽娘子盛好甜浆,托着精致的托盘进来。 人还未走到近前,便有一缕甜香传来。 徐九抽抽鼻子,转眼看去。 却见那娘子垂眸淡然,只将托盘里的杯盏摆在他跟前,便转去宁氏边上。 说也奇怪。 明明那娘子步履平稳,姿态端庄,没有半点妖娆之态。 可徐九看到她,便再没法挪开眼半点。 第五百二十七章 生产 “阿娘,这位是……” 看来人装扮便知不是徐家丫鬟,徐九忍不住问道。 宁夫人端了杯盏抿了口,满意点头,道:“这是闵娘子,她最擅吃食,我特地请来照料田氏吃食的。” 徐九点头,所以刚才他闻到的便是她做点心留下的味道。 闵娘子行礼,退了出去。 桑麻正巧进来,见闵娘子背影,有些陌生,便问门口的丫鬟是谁。 丫鬟将宁夫人的话转述。 桑麻点头,也没在意,径直进去回禀道:“产婆说马娘子胎位有些不正,脐带缠了手臂,可能要费些周折。” “啊,”徐九一下子跳起来,道:“可要紧?” 宁氏皱眉道:“你小心些,浆都弄到身上了。” 徐九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甜浆。 他低下头,见浆水尽数洇在衣袍之上。 宁氏道:“还不赶紧把衣裳换了?” 她吩咐婆子找出她才给他制的袍子,让他换上。 待到他人进去,才交代产婆,放手施为就是,不必顾忌。 产婆顿时明了宁氏意思,快步回转。 另一边,闵娘子端了热腾腾的甜糕进来,道:“夫人,这是我才刚研究出来地方方子,内里加了药材,与田夫人所服的方子相辅相成。” 宁氏尝了一口,赞了声好。 转眼间徐九从里间出来,便道:“你尝尝,这甜糕如何?” 闵娘子转着眸子,期待望来。 徐九本是打算要去看看马颖的,但见她目光盈盈不由得道:“那我尝尝。” 他捻了甜糕,咬了小半。 咀嚼之后,他道:“甜香糯软,确实不错。” 闵娘子露出个小小的笑容,眼睛晶亮。 她屈膝向两人行礼,脚步轻快的出门。 徐九一直盯着她,直到帘子拍打在门框上,方才回神。 宁氏没有错过他的那点异动,当下对自己的决定更加满意。 她轻咳一声,道:“你这是要走?” 徐九轻啊了声,反而迟疑。 宁氏睨他。 徐九讪讪的笑道:“我就过去看看,毕竟这是她头胎,又出了这事,心里定然害怕。” “你放心,我就在外面,绝不进去。” 徐九保证道。 宁氏轻哼道:“不让你进是为了你好。若你真个要毁了自己前途,谁还能拦你不成?” 徐九抿了抿嘴。 宁氏摆手,道:“要怎么做随你。” 她道:“要走进赶紧,别在我跟前,惹我生气。” 徐九闻听此言,如蒙天音,急忙忙往外去。 宁氏轻捻着指尖,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后罩房里,马颖的嗓子都已经显出些嘶哑。 产婆几次三番让她莫要出声,但都无法让马颖停下。 柑香急得满头大汗,也只能柔声劝着。 徐九过来时,正好听到几句。 他走到窗边,柔声道:“颖娘莫慌,我在呢。” 马颖侧了头。 柑香急忙忙来到窗边。 因怕马颖受风,窗子关得极严。 柑香只能轻敲两下窗棂,道:“郎君,产婆说脐带缠住小郎君的胳膊,娘子着急,有些撑不住了。” 徐九顿时发急,忙道:“颖娘,你别怕,便是孩儿真个哪里不妥,只要有我在,便亏不着他。” 马颖憋着气,心里大骂徐九蠢笨如猪,她的孩儿定会康健聪睿,怎滴到了他嘴里便不妥了。 她气得拼了命的往下用力。 产婆惊喜道:“娘子再使些力,已经能看到小郎君的头了。” 马颖精神一振,忙在心里破口大骂徐九,身体也就不自觉的用力。 如此几次,马颖自觉身体一轻,接着便是一股热流滚涌而出。 产婆惊呼道:“生了,生了。” 她抱起婴孩,照着屁股猛拍一下。 婴孩瞬时发出震耳的哭音。 产婆松了口气,小心的托着婴孩,为他净身,只是在收拾妥当之后,她露出些许的迟疑。 马颖虚弱得只凭一口气吊着,见她这般便道:“怎么了?” 产婆纠结的把婴孩放到她跟前,道:“娘子,小郎君被脐带缠得久了些,胳膊似乎有些不妥。” “让我看看,”马颖挣扎着要起来。 “使不得啊,”产婆忙示意同伴将人按住道:“你下面开了口子,万万动不得,否则怕是没法长好了。” 马颖顿时一僵。 若下面在长不好,那她还算是女人吗? 产婆将应该放到马颖身边,与同伴一起将她扶正。 马颖侧头端量儿子。 左看右看都觉得很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 门外,徐九已经急得冒烟。 他吩咐丫鬟进去,让产婆赶紧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瞧瞧。 产婆看着马颖,试探的伸手。 马颖抬手,按住襁褓。 脑中快速的翻转着念头。 要知道徐九的孩子现在可不是只他一个。 若他知晓这孩子有问题,可还会像早前承诺的那般对待? 可若不让他看,又不现实。 马颖脑子里快速划过一个念头。 只是才一闪,便迟疑了。 杜五性子阴狠,若他知晓这孩子死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马颖迟疑着,拿不定主意。 门外,桑麻闻讯赶来。 徐九如看到救星一般的道:“你赶紧进去,把小郎抱出来。” 桑麻点头,撩了帘子进去。 见马颖拦着产婆,便道:“马娘子,夫人要看小郎君。” 听得这话,产婆顿时一个激灵,急忙忙从马颖手下抢过婴孩,小心的送到桑麻手里,并陪着笑脸,道:“小郎君身子骨还软,娘子可要小心着些。” 桑麻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徐九急忙凑到近前,宝贝的盯着孩子的脸,不错眼的看。 丫鬟将一早备好的被子拿来,将孩子裹好,便随着桑麻前往正院。 徐九一直紧跟着,待到来到正院,才想起来自己该去看看马颖。 但此时再回转明显已经晚了。 他只考虑一瞬,便跟着桑麻进屋。 宁氏正喝着浆,吃着甜糕。 桑麻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将包得严实的被子掀开,道:“夫人,小郎君来了。” 宁氏侧头,看了眼,道:“这孩子怎么不像九郎?” 桑麻瞄了眼,道:“似乎像马氏多些。” 宁氏左右端量,半晌还是摇头道:“怎么瞧也不大像徐家的孩儿。” 第五百二十八章 商议对策 桑麻心里一跳,没有吭气。 徐九很不服气道:“怎么不像,他那眉毛不是跟我一样?都是乌黑的。” 宁氏瞟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只交代桑麻,“把这孩子交给奶娘,带去前院吧。” “什么?” 徐九大惊道:“他还这么小,眼睛都没睁开,怎么能离开亲娘?” “什么亲娘?” 宁氏冷声道:“他亲娘正有孕在身,顾不得他,交给奶娘才最稳妥。” “阿娘,这样颖娘会疯的,”徐九道。 宁氏冷笑道:“徐家从来就没有姨娘抚养郎君的规矩,你是要挑衅族规?” 徐九一梗,半晌他道:“族里的那些孩子可都是过了周岁才挪去外院的。” “早晚都要挪,早些也无妨,”宁氏很是随意。 “阿娘,”徐九上前,揪住宁氏的衣袖。 宁氏淡笑,道:“你若想帮她也成。” 她道:“这孩子我就只管现在,若你挪回去,那以后他在我这里便再也得不到一点点的看顾。” “阿娘,”徐九道:“你好歹也是他婆婆,怎能真个撒手?” 宁氏呵了声,道:“徐家不缺郎君,尤其是庶出,随便扒拉都能寻出一把。” “这个婆婆,我不稀罕。” 宁氏厌恶马颖勾得儿子没了体统,妨碍儿子前程,对她所生的儿子自然不喜。 只是这孩子到底是儿子的血脉,她便是再不喜欢,也不会真的撒手。 但这是有前提的,她绝不允许这孩子亲近马氏。 徐九左右衡量,半晌他无奈的叹气。 宁氏很满意他的屈服,示意桑麻把事办了。 后院里,马颖在儿子一夜未归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对。 但她此时动弹不得,只能让柑香去寻徐九。 徐九心虚,不敢面对马颖,早早躲去府外。 柑香寻不得人,只得回去复命。 马颖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孩子被宁氏扣下了。 她气得只掉眼泪,却没有办法。 柑香在旁,低声道:“娘子,月子里哭最是伤身,你可千万要保重才是。” 马颖抽涕道:“我儿子都没了,自己又是这个鬼样子,我还保重什么?” 她道:“你赶紧去茶舍,跟他说,让他想办法把孩子给我弄回来。” 柑香低应,快步出门。 马颖软软靠在迎枕里,望着上面的承尘,只觉心如刀割一般的痛。 茶舍里,杜五正看邹家兄弟传来的消息,满意的笑。 听得柑香来寻,他挑了下眉。 不用想,田二娘一事失败,她定是派人过来兴师问罪了。 他将纸条收起,懒洋洋的命小厮带人进来。 柑香快步来到近前,施礼。 而后长话短说,将事情讲与杜五。 杜五一惊,道:“你家娘子生产了?” 柑香点头。 杜五又道:“你说胳膊有问题,可是经郎中诊断了?” 柑香摇头,道:“不过是婆子胡吣,小郎君瞧着好着呢。” 杜五松了口气,半晌又道:“你说孩子被宁氏接去了?” 柑香点头,道:“听说宁夫人让人收拾了前院,想来是送去那儿了 杜五唔了声,道:“跟你家娘子说,让她好生休养就是,孩子的事,我会看着办。” 柑香眨巴眨巴眼,一时没能明白他是何意思。 她将话原原本本带给马颖。 马颖咬牙,明白杜五这是打算过客拆桥,想要自己亲自看顾,借机培养感情。 思及此,马颖心里恨得滴血,却无可奈何。 正院书房,徐家家主接到传讯。 前往婺州的粮船在江浙一呆被人劫掠,护卫等被抛尸河中,船只皆不见踪影。 徐家主急忙命人传负责此次事情的徐九。 不想,徐九不在府里。 仆从赶忙出府,去他惯常习惯的茶舍、楼子等处翻找了个遍。 终于在一间小小的酒馆寻到喝得半醉的他。 仆从赶忙将人架回府里,又灌了两大碗醒酒汤,见他好些,才请他去正院书房。 徐家主正与几个兄弟商量该如何善后,见徐九满身酒气,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徐九摇晃着身体,向众叔伯们行礼。 徐家主忍耐的吸了口气,示意他坐去末座。 一直紧跟着徐家主的长随忙小碎步过去,小声向他说明发生何事。 徐九猛地瞪大眼睛,转眼见徐家主正看自己,便起身道:“阿耶,船队之事,我一直守口如瓶,从未跟别人提及。” 徐家主道:“谁都没说?” 徐九点头。 徐家主点头,示意他坐定。 徐九心却忽悠一下。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某个瞬间,他似乎随口跟马颖说过。 不过她一个身居内宅的妇人,又肚大如罗,连走动都费劲,应该不会跟谁提及吧? 徐九心里暗自安慰,安静的闷头喝茶醒酒。 上首位,徐节度使瞟他一眼,转头道:“大兄,江南一地乃是吴家老巢,即便已被咱们攻陷,但其余威犹在。” “我以为,此事该是吴家余孽所谓。” 徐家主也认同这点。 只是若追究,首当其中便是筹措粮草,并规划路线的徐九。 徐节度使道:“这些事情可以暂且放放,大郎那边正急等着粮草,我勉强能挤几百石出来,倒也能缓一时。” “这,能行?” 徐家主道:“你那边的粮都是卡着定数送去的,若是拿出来,兵士那边怕不成吧。” “没事,”徐节度使道:“只要把眼前应付过去,之后再去别处买些回来就是了。” “好吧,”徐家主道:“家里也能弄出一些,我再派人去周边集镇买些。” 其他众人皆点头称好,并言尽可量的从自己那边也匀些出来。 商议完事情,众人陆续的散了。 徐家主叫住一直不曾吭气的徐九,道:“你也长点心吧,都是做阿耶的人了,怎滴还这般没有分寸。” 徐九耷拉着脑袋,闷不吭气听着徐家主教训。 约莫一刻之后,徐家主终于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徐九忙不迭拱手,快步退出去。 才转过月洞门,便看到柑香正候在那里。 徐九脚步一顿,缓缓走了过去,道:“怎么了?可是娘子有事?”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后悔 柑香点头,疾步上前,道:“郎君,小郎君一直不曾回去,娘子坐立不敢,我怎么劝也顶用,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徐九含糊的嗯了声,道:“我现在有事,过些时候便过去。” “郎君,”柑香泪眼朦胧,可怜巴巴的道:“娘子记挂小郎君,一个人躲着偷偷的哭呢。” 徐九面颊轻轻抽了抽,道:“我知道了。” 他提步越过柑香,如同逃亡一般的往外走去。 柑香还想再追,但见人来人往皆往她这边看来,便只得作罢。 徐九这一躲,便是几日。 待到徐节度使和徐家主重新准备好粮草,他赶忙请缨,要亲自送去。 徐家主有些迟疑,不太敢让他带队。 徐节度使却有心给他个机会,加上田二娘还在休养,他也不想让徐九太闲,便道:“男儿志在四方,他既有心,那边让他去就是。” 徐家主闻言,只得道:“此行你需得小心谨慎,万不可轻心大意了。” 徐九没口子的答应,就差立军令状。 当晚,他跟着船队南下。 杜五一直留意着徐家的动作,听得徐九同行,不由迟疑了。 虽说马颖已经诞下孩儿,但孩儿还小,若此时让他消失,无疑书断了撑托孩儿振翅高飞的有力臂膀。 杜五轻叹着写信召回邹家兄弟。 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只是马颖交代他的事情,他皆不曾完成。 杜五都能想到马颖会怎么咬牙切齿的骂她。 不过想到她瞪起眼睛,小牙紧咬的模样,杜五忍不住含笑。 便是她那般对他,他也是欢喜的。 两船顺利抵达婺州。 徐大的粮草已经快要断顿,接到徐九,他急忙命兵士送去伙房,好让兵士们吃顿饱饭。 徐九跟着徐大来到大帐。 徐大倒了两杯浆水,递给他道:“九弟,你可来了,再晚些,我怕是要急死了。” 徐九笑了笑,将早前送粮,又被吴家欲孽劫掠一事讲了,又道:“此次的粮草是叔伯们想办法凑得,现下也只能这么多了。” 徐大叹了口气,道:“好在眼下是解决了,之后我再想办法吧。” 兄弟两又说了会儿话,徐大便让徐九歇了。 军需官清点完毕,将数目报来,道:“大郎君,这粮实在是有些少,估计也只够大军吃半月的。” 徐大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给四郎君去信,看他那边能否匀些过来。” 军需官还是皱着眉头,道:“四郎君也需得供给大军,便是挪也挪不出多少吧?” 徐大也是烦躁得紧,便道:“好了,这些我会看着办,你且去忙吧。” 军需官见徐大不耐烦了,也不敢再说,只拱手退下。 徐大转去书案后,给徐四写信,将情况与他说明。 徐家信鸽训练有素,很快将消息带到。 徐四这些时日与侯泰时有交锋,但也只小打小闹,皆没有什么明显的输赢。 因着不甚耗费精力,徐四得以得到妥善的休养,面色上明显红润些许。 崔五与下首烹茶,见徐四皱着眉头,一副愁思模样,便道:“可是有事?” 徐四回神,微微点头,将纸条递过去。 崔五扫了眼,道:“怎会如此?” 徐四凝神道:“吴家兵力有限,侯泰带了一半,被我堵在这儿,吴节度使那儿还有一些,余下的便都据守在尚存的几个城池内,如何还有余孽横行?” 崔五咧嘴,道:“怕是有人见物起心,趁势夺走了吧?” 徐四看他一眼,没有言语。 崔五清了清嗓子,暗恼自己最快,一不留神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想徐四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他道:“你帮我去库房看看,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到几时?” 崔五起身,往外去。 徐四撑起身体,缓缓的走到左边,费力的想要提茶瓶。 候立在门边的兵士忙上前来,给他斟了杯茶。 徐四浅笑着点头。 兵士恭谨的重又退了回去。 徐四浅啜一口,提步来到书案前。 那里正摊着地图。 没多会儿,崔五快步进来。 见徐四正凝神研究地图,便道:“库里还有一千三百石,甲胄完好的只两千余件。” “这么少?” 徐四抬头。 崔五点头,倒了已经温了的茶,抿了口。 徐四轻点着饶州韶州衞州三地,道:“这三地,今年的粮食还在城里屯着,若将其送去,大抵能应急。” “不可啊,”崔五道:“这三地今年兵乱,收成本来就不好,剩下来的一点也尽够咱们大军所需。” “若都给大郎君送去,那咱们这边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吃食,大军可是会哗变的,到时责任谁扛?” “我呗,”徐四淡声说着,提笔写信。 “你,”崔五急得脖颈泛红,却只能看他一笔笔落在纸上。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急忙奔出去寻崔三。 崔三听得崔五转述,扯了扯嘴角,道:“五郎,到现在你还没看出四郎的性子?” “他是宁可苦了自己,也要为徐家,为徐大鞠躬尽瘁的呀。” 崔五一僵。 崔三道:“如今我真的悔了。” 他道:“若早前知晓他是这样的人,我宁可十一娘终身不嫁,也不会让她嫁他。” “三兄,”崔五被崔三的话惊得有些傻了。 崔三扯了扯嘴角,道:“怎么?很惊讶?” 崔五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崔三道:“他要做什么就由得他,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不必再管。” 崔五叹了口气,默默的往帐外去。 又两天,三城陆续传来消息。 粮草已经清点完毕,准备发往婺州。 徐四心头稍定,传信给徐大。 而在江陵城里,柳福儿则接到虞氏病倒的消息。 柳福儿大惊,一边传信告知自己马上回去,一边命老常备船。 当天晚上,她带着梁康往汴州赶去。 婺州城里,徐大得了充足粮草,很快开始整军,准备往处州进发。 崔八郎领兵,在旁策应,负责提防邻近温州的守军来援。 第五百三十章 病重 吴节度使很快收到处州传来的消息。 他忙传信给侯泰,让其想办法给予徐四压力,让其又命吴二郎带兵从赶去台州,从东侧呼应处州守备,务必将城池守住。 两军对垒,很快展开激烈的交战。 而在汴州的梁府里,气氛很是诡异。 柳福儿带着梁康赶到之时,便察觉不对。 但她挂心虞氏,并没太过在意。 待到进了延寿居里,麦苗眼圈红红的迎她进去。 借着走动的空档,柳福儿道:“早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病了?” 麦苗侧开些头,看了眼里面,没有言语。 柳福儿微挑眉头,没有再问。 进了里间,淡淡的药味顷刻铺面袭来。 柳福儿抽了抽鼻子,带着梁康过去。 虞氏正在睡着,梁二坐在一旁为其打扇。 柳福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靠了下他。 梁二转了头,低声道:“你来了。” 柳福儿点头,望了眼虞氏,很是惊讶。 此时的虞氏面色泛着病态的黄,一头银丝如同一丛蓬乱的枯草,即便被人精心梳理过,也还是显出一副枯败之气。 梁康往前挪了挪,小手摸上虞氏搁在身侧的手背。 虞氏几十年安居内宅,一双手虽然皮肤已松弛,但是还很细腻丰腴。 柳福儿随着梁康动作,将视线停在她手背上。 那是一双干瘦得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手,与早前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柳福儿悄悄扯了扯梁二,向外示意。 梁二看了眼麦苗。 麦苗忙点头,并来到梁康跟前。 柳福儿弯腰,低声与梁康道:“我去门口一下下,你在这里陪着太婆婆好不好?” 梁康点头,还学着柳福儿的样子,低声道:“我帮太婆婆暖手。” “康儿真乖,”柳福儿露出笑意,摸摸他脑袋,才与梁二去外面游廊。 确定不会惊扰到虞氏,柳福儿才道:“到底怎么回事?早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梁二垂着脑袋,很不自然的避开柳福儿视线道:“婆婆是被气着了。” “怎么会?” 柳福儿不信。 早前唐氏那么闹腾,虞氏便是气怒难当,也还是挺过来了。 而今难缠的都被关在院里了,还有谁能生事? 柳福儿一个激灵,道:“是阿娘?” 梁二闷闷嗯了声,脑袋垂得越发的低了。 柳福儿见他这般,一颗心都吊了起来,道:“难道还跟你有关?” 梁二嘴唇紧抿,半晌不吭气。 柳福儿的心砰砰急跳。 她缓了下,道:“你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受得住。” 梁二偷眼看他,似乎在确定。 柳福儿回望。 淡定的情绪很有安抚力。 梁二定下心生,低声道:“阿娘也不知听谁挑唆,想给大兄过继子嗣……” 柳福儿盯着他,打断他后面的吞吐,道:“你别跟我说,阿娘想让你一肩挑两房。” 梁二没想到柳福儿竟一下就想到,他有些张口结舌。 柳福儿却笑了。 她道:“那婆婆是怎么回事?” 梁二道:“阿娘怕我不从,给我下了药。” “我人迷糊了,可还是感觉不是你,便强忍着。豆蔻见情况不好,怕出事便寻了婆婆。” 柳福儿肩膀微松,表情转柔。 梁二见她半晌都不吭声,顿时慌了,急忙道:“我保证,就只抱了一下,发现不是你,我就推开了,再没让她靠近。” 柳福儿点头。 她是亲身经历过梁二意识昏沉之后,潜意识对人如何的。 说推开,那是怕吓着她。 想来那位娘子定然非死即伤的。 柳福儿道:“阿娘呢?” 梁二道:“婆婆发话,命阿娘思过,去园里的庵堂了。” “庵堂?” 柳福儿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府里竟然还有这地方。 梁二点头,主动回答:“这是早前婆婆修来让阿嫂静心礼佛的。” 柳福儿点头,主动上前拉了他的手。 梁二有些受宠若惊。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柳福儿。 进了屋,虞氏已经醒了。 见柳福儿来了,虞氏挣扎着坐起来点。 苍老的脸上露出笑意,道:“你回来了。” 柳福儿笑着见了礼,坐去床边,道:“婆婆,你老可不能病,瞧瞧,康儿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虞氏垂眸,见梁康仰着脑袋,皱巴着小脸。 虞氏抬起手,捏了捏他滑嫩的小脸,道:“没事的,太婆婆就是有些不舒服,过几天便好了。” 柳福儿道:“那这几天我便和康儿留下来陪你。” 她看了看屋子,道:“我记得边上好像有个碧纱橱,我们就歇那儿。” 梁二卡巴卡巴眼,看着柳福儿。 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开口。 虞氏瞧不得孙儿这般,便道:“人老了事就多,夜里总爱醒,你们要在那儿,我便是起夜都不敢吭气。” 柳福儿皱眉。 虞氏道:“还是把地方让麦苗,你跟二郎回去,也让我乖曾孙能睡个好觉。” “不然我去后罩房?” 柳福儿还不肯放弃。 她很清楚,虞氏是为了她才气病的,便是因此,她也该多照顾一些。 虞氏摇头道:“好了,这府里伺候我的人多得是,你们奔波一路,好生歇着,养好精神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 “好吧,”虞氏都已经如此说,柳福儿只得答应。 又说了会儿话,梁帅从外面进来。 柳福儿忙站起来见礼。 梁康一看到梁帅便颠颠跑过去,并糯糯的叫翁翁。 梁帅露出慈和的笑,展臂抱住梁康,摸着他脑袋道:“可有想翁翁?” 梁康忙用力点头,道:“想。” 梁帅瞬时眉眼皆笑,适才笼罩其身的阴郁顷刻散去。 柳福儿弯了弯嘴角,笑望祖孙两人叙话。 梁二同样看着,便是他再粗神经,也能感觉出儿子对阿耶的影响力。 柳福儿向梁二略一示意,两人悄然退了出去。 梁帅向两人略一示意,便低头再跟梁康絮叨着。 柳福儿和梁二一路无话,出了延寿居。 待到回到自家小院,梁儿才道:“娘子,你真的不怪我?” 柳福儿笑道:“你想我怪你?” 梁二急忙摇头。 柳福儿道:“那个娘子呢?” 梁二摇头,道:“我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再添丁(月票加更!) 柳福儿笑了笑。 恶趣味的想,估计是被打得太惨,被虞氏紧急送走了。 丫鬟们一早准备好了热水和脚婆子。 两人盥洗之后,便准备歇了。 麦苗带着梁康回来。 柳福儿诧异道:“你不跟翁翁玩了?” 梁康摇头,上前拉住柳福儿。 麦苗道:“小郎君困了,便吵着要回来。” 柳福儿朝麦苗笑了笑,道:“还以为这孩子会跟他翁翁一道歇了呢。” 也算解释了适才为何不带他一道回来。 麦苗也笑了,道:“小郎君便是再懂事,年纪也在那儿,能这般已是记好了。” 柳福儿含笑。 麦苗看了眼屋里,见梁二并没留意这边,便低声道:“娘子,麦苗能否与你提个不情之请?” 柳福儿点头。 麦苗道:“这回老夫人气的不轻,要不是还想着小郎君还小,还需要她照看,怕是都要……” 麦苗梗了下,深吸了口气才道:“我也知道小郎君离不开夫人,所以想请夫人能多盘桓些时日,待老夫人好些,再回江陵。” “放心,”柳福儿道:“便是你不说,我也打算这般。” “多谢夫人,”麦苗笑得眉眼皆开,连连行礼。 柳福儿笑看她道:“老夫人能有你在旁服侍,我们也是放心的。” “夫人说得哪里话,”麦苗道:“老夫人待人慈和,我们跟前的能服侍在近前,就跟掉进福窝里一般。” 柳福儿笑了笑。 “说什么呢?” 梁二挑眼望来。 麦苗急忙行礼,道:“夫人,院里还有事,那我就走了。” 柳福儿笑着点头。 麦苗便趁着梁二将起未起之时,急忙走了。 梁二走过来道:“她跟你说什么?” 柳福儿笑着与他回去里间,道:“没什么,就说些娘子之间的话。” 梁二狐疑。 一个丫鬟,即便是婆婆倚重,除开交代婆婆吩咐外,也没必要跟娘子说什么吧。 柳福儿已拉着梁康往床边去,道:“不是跟翁翁玩得好好的,怎么又回来睡了?” 梁康抿着小嘴,看了眼梁二,默不作声的拖鞋,上床。 梁二没有错过他防备的小眼神。 他磨了磨牙,也跟着上去。 梁康忙蜷起小脚,整个人呈防备状。 梁二拎起他,半强制的压进怀里。 才要使力,便觉得怀里软软小小一团。 不由怜惜几分。 他揉了揉梁康脑袋,宠溺的道:“小子,还皮不?” 梁康被压得呲牙咧嘴,却一声不吭的挣扎。 奈何他那点力气在梁二看来不过是蚂蚁蹬腿,根本就不在意。 梁康使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动弹分毫。 柳福儿打了水,本想给梁康擦擦小脚,见两父子亲热的抱做一团,便道:“赶紧过来洗洗。” 梁康如蒙大赦,急忙叫着娘娘求助。 梁二呲牙一乐,道:“都是男人,洗一次就行了,哪里那么些讲究。” 柳福儿斜睨他。 梁二眯着眼,笑得得意,一双铁臂正钳着梁康。 梁康小脸通红,憋着小嘴,眼圈都要红了。 柳福儿摇头,不参与父子间娱乐。 只是叮嘱:“你轻些,别伤着他。” “不会,”梁二道:“我有分寸着呢。” 柳福儿转去架子,把盆放下,便熄灯上床。 做了许久的船,柳福儿也有些累了。 没多会儿便迷糊着睡去,隐约的似乎还听到两父子来回折腾。 第二天清晨,她一觉好眠的醒来。 侧过头,就见梁康和梁二正睡做一团。 梁二四肢摊开,呈大字型躺着。 梁康枕着他手臂,与他一个姿势。 两人皆微张着嘴巴,呼呼的吐着气。 柳福儿歪头看两人,失笑。 就这模样,便是不说,也知道是父子。 柳福儿轻轻爬起来,从床围下去。 赤槿就坐在门口赶制冬衣。 听到动静,急忙过来。 柳福儿展着手臂,等她给自己穿戴齐整,坐去妆镜边,才道:“延寿居那边可起了?” 赤槿点头,道:“适才麦苗来传话了,说老夫人喝了药还会再歇会儿,让咱们不必急着过去。” 柳福儿点头,望了眼床里,低声道:“这两天打听一下,那个娘子送去哪儿了。” 赤槿点头,麻利的把她浓密的秀发梳拢齐整。 床上,梁二睁开眼,转头见枕畔空空,忙看向外面。 见柳福儿还在,他舒了口气,曲起膝盖,想要起身。 不想胳膊却很沉重。 他低下头,看到梁康乌黑的小脑壳,才想起儿子还在。 他轻手轻脚的把梁康放好,翻身下来。 柳福儿正与赤槿说话,见他过来便道:“醒了?” 梁二点头,道:“时候还早,怎么这么早便起了。” 柳福儿道:“我想去看婆婆,不过好像不太是时候。” 梁二点头,道:“郎中开得那些药里有助眠效果,早上喝完药,她都要再睡一觉。” 他拦着柳福儿道:“不如再睡一会儿。” 柳福儿摇头,道:“不了,我想去趟城外。” “也好,”梁二看了眼床上,道:“带着康儿一起吧。” 汪氏极其喜爱梁康,梁二是知道的。 柳福儿摇头,道:“让他跟着你,陪婆婆吧。” 她道:“昨天你又不是没看到,婆婆只有看到康儿,气色还会明显好转。” 梁二眸色温柔看她。 柳福儿笑着捏了捏他手,道:“阿娘是个明理之人,不会在此时计较的。” 梁二扯了扯嘴角,没再坚持。 天色大亮,柳福儿乘着马车出城。 没多久,虞氏便从昏睡中醒转,见只有梁二和梁康,她面颊肌肉微绷道:“福娘呢?” “她去司空家了,”梁二答。 “怎么回去了?” 虞氏的声音里有着很明显的紧张。 “去看看,”梁二道:“她这回走得急,出来了才想起该把她阿嫂一并带着。” 他补充道:“八郎又添喜了,这不回去说一声。” 虞氏哦了声,想想又道:”若是以后允许,你们也该努把力。” 梁二笑了笑,道:“婆婆,我不想再要了。” 虞氏皱眉。 梁二道:“我和福娘有康儿便足矣,若生了别的孩儿,我怕是对其不公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要不要生? 司空府里,汪氏听得柳福儿来了,急忙忙迎到角门。 柳福儿笑着进门,道:“天这么凉,我又不是外人,阿娘且在屋里等着便是。” “等着太心急,还是过来才踏实,”汪氏笑着拉她手,道:“怎滴这么凉。” 她搓着柳福儿带着薄茧的手,一道进里屋,便让人升炭盆。 两人坐定,汪氏道:“梁家是不是出事了?” 柳福儿点头,道:“娘如何得知?” 汪氏道:“梁府现在被你那公爹看得跟个铁桶似的,我如何能得知,不过是瞧见保和堂的郎中过府,猜的。” 柳福儿便将刘氏所作所为讲与汪氏听。 汪氏听完,啧了声,道:“你那婆母是好日子过腻了,自己作到头了。” 她拉着柳福儿道:“她素来不着调,好在现下有人管了,以后你也不用为难了。” 柳福儿道:“二郎是孝子,刘氏算计他,他是生气,但还是顾念着亲情,过些日子,他定会向婆婆求情的。” “二郎这是随他阿耶,”汪氏道:“不怕,这事最要紧还是看梁帅,只要他不肯,你婆婆也就顺势推了。”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再说。 只将孟氏喜讯告知。 汪氏眨巴眨巴眼,道:“你说什么?” 柳福儿重又说了遍,汪氏忽的勃然大怒。 她一拍桌子道:“这个混账,到底会不会疼惜娘子。” 她道:“孟氏才刚生产多久,他竟然又让她坏了。” 柳福儿还是第一次直面汪氏怒火,登时唬了一跳。 汪氏锁着秀眉,道:“不行,我得过去一趟。” 柳福儿拉了她道:“你莫急,我这回过来便是顺便带包娘子回去,只是婆婆这边病了,需得过些时日。” “也好,”对包娘子的医术,汪氏还是信任的。 汪氏重又拉着柳福儿道:“你也别总操心别人,这次的事便是前车之鉴,你也该赶紧准备起来了。” “阿娘,我不想生了,”对汪氏的旧事重提,柳福儿思忖片刻,还是直言了。 “不生?” 汪氏瞪大眼,道:“梁家什么情形你不知道?” “莫不是你打算给梁二纳妾?” 柳福儿摇头道:“此时我不过问,他若要纳,便随他。” “你,”汪氏伸出葱白样的手指,点她脑门道:“你又犯犟了,是不?” 她道:“阿娘就教你个乖,男人现在对你好,可不代表以后都能对你这般。” “你要做的便是多几个子嗣,如此才能站稳脚跟,再想其他。” “可阿耶就没有,”柳福儿道。 汪氏一生就只有司空八郎和司空十娘两个,司空茂却一直对她极好。 “你倒是会举例子,”汪氏瞪她道:“这世上有几个你阿耶这样的郎君?” “万一二郎就是呢。” 柳福儿道:“当年他为了我,可是连命都不要呢。” 柳福儿振振有词,把汪氏顶的没话。 汪氏无奈道:“罢了,我不管你了,且有你后悔的时候。” 柳福儿微笑。 她已拥有了最纯真的爱情,便是以后梁二真的纳了妾,起码她曾经拥有过。 她不悔,但在当下,她会努力抓住自己拥有的,并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大起来。 吃了午饭,柳福儿便坐车回返。 进了内院,她便直接去了延寿居。 梁康正陪着虞氏用下午茶,见柳福儿回来便颠颠跑来。 柳福儿笑摸他脑袋,看了眼虞氏跟前的小碗,似乎少了半碗。 虞氏示意麦苗再盛些过来,并笑道:“这是包娘子开得药羹,最是养人。” 柳福儿笑坐去她对面,等麦苗送到近前,便喝了一口。 才咽下,便捧场的道:“果然好味道。” 虞氏开怀的笑。 她病了这些时候,嘴里早就没有味道,便是喝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 只有看到儿孙们吃得开心,才感觉香甜。 梁二挑了碟柳福儿素来喜欢的腌菜,搁在她近前。 柳福儿笑睨他一眼,便夹了块。 虞氏笑眯眯的看小夫妻互动,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地。 吃过饭,柳福儿便陪着虞氏聊天。 知道她重又打起了瞌睡,才悄声退下。 待回到小院,赤槿快步过来,将才收到的竹筒递过去道:“江陵传过来的。” 柳福儿扫了眼,见标记不是自家的,便凝神细看。 梁二歪头看了眼,道:“这是徐家的。” 柳福儿抿了抿唇,捏碎蜡封,将纸条拿出来。 片刻,她面色微变,道:“怎会如此?” 梁二将纸条拿过去,看完后道:“徐四就是个劳碌命,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可不就短命了。” 柳福儿转头,怒瞪他道:“他可还是你朋友?” “自然是啊,”梁二不自觉蹦起背脊。 柳福儿道:“朋友生命垂危,你还在这儿冷嘲热讽,你不觉得过分?” 梁二小意看她。 见柳福儿果真生气了,便收了痞气,道:“不然怎样?我过去看看?” 柳福儿其实也是想过去的,但现在情况实在不允许。 她道:“也行,过去看看,莫要耽搁,尽快回来。” 梁二点头,转头便走。 柳福儿忙叫住他道:“南地潮热,你这身过去能不热啊。” 她命赤槿赶紧去拿初秋时的外袍来。 梁二摆手,道:“行军在外,什么情况碰不到?不过是点热气,忍忍便是了。” 梁二径直往外走。 柳福儿却不放心,又追上去几步道:“侯泰也在那边,你过去只看徐四近况便好,其他的你一概莫理。” 梁二摆手,走得越发快了。 柳福儿吩咐赤槿去拿,趁着船补给,赶紧送上去。 又几天,柳福儿收到梁二从南州传来消息。 徐四近况十分不好。 就他见的,已晕厥三次。 还是人事不省,半天也无法醒转的那种。 柳福儿很是着急。 但她与医道半点也不精通,只好去问包娘子。 只是包娘子精通的乃是妇人幼儿一类的疑难杂症,其他的并没有太过研究。 但见柳福儿急得不行,便道:“你且莫急,我家里还留着祖上传下来的医书,我回去翻翻。” 第五百三十三章 退 柳福儿忙点头,让平伯赶紧备车,送她回去。 如此煎熬几天,包娘子终于带着本泛黄破旧的医书过来,道:“娘子,我找到了,此症极有可能是毒血症。”“什么?” 柳福儿形同在听天书。 包娘子指了书上几行她完全看不懂的字迹道:“这里写着,伤势反复,久久不愈,加上天气炎热,便有极有可能转变成毒血症,其症状与徐四郎君很是相似。” 柳福儿点头,道:“那有得治吗?” “没有,”包娘子道:“得了此病的,就等于全身的血都有毒,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根本无法去除。” 这回柳福儿听懂了,也就是说,徐四其实是得了类似败血症的病症。 她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病在她那个年代都是棘手病症,何况在这一切病症皆靠草药的时代了。 “那可有什么法子缓解?” 包娘子道:“只有静心养气,万事不理,精心养着,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也就是说肯定小命不保了。 柳福儿叹气。 时下徐家正和吴家打得热火朝天,徐四又是个恨不能事事俱到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理。 南州城外,徐四歪躺在榻上,已是根本无力起身。 梁二坐在边上,斜眼道:“瞧瞧你,明明挺机灵个人,怎滴硬把自己搞成这样。” “是啊,”徐四叹道:“怎滴就这样了。” “你问谁?” 梁二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了解一下。” 徐四咧着干裂得漆皮的嘴角道:“梁二,其实有时我真的很奇怪。” “你这个人脾气不好,嘴也不好,性子还莽撞,为何大郎会挑中了你呢?” “什么叫挑中了我?” 梁二道:“我们是天定姻缘,我就是再不好,她也欢喜。”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没戏。” “我知,”徐四自嘲道:“从她带着那些流民离开时,我便知晓。” 梁二斜他,半晌放缓了语气道:“说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我要能办,就帮你办了。” 徐四想了想,道:“若是可以,我想请你帮我看护下我的女儿。” “这个我可不成,”梁二道:“这得问我娘子。” 徐四笑道:“你与大郎可是一体的,你答应了不就等于她也答应了?” 梁二挑了下眉毛,道:“你这是在讨我欢心?“ “你若这么以为,那便是了,”徐四笑答。 说了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体力不支,脖颈额头皆有汗珠冒出。 梁二嫌弃的捻起帕子,给他擦干,道:“行了,你歇歇吧,我知道了。” 徐四重重吐了口气,笑道:“多谢了。” 梁二哼了声,站起来道:“先说好,她要是不听话,我可是会甩手的。” 徐四含笑。 心知梁二口是心非,又心软如豆腐,只要照拂了,便不会弃。 帐外,崔五急匆匆进来。 见梁二还在,他眼睛晶亮道:“二郎君,能否帮个忙?” “什么事?” 梁二随口问。 “侯泰突然发兵,可能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可否请你……” “五郎,”徐四忽的喊住他道:“此事我们自己解决。” 梁二转头看徐四。 徐四笑道:“我猜你来时,大郎应该对你有所叮嘱吧。” 梁二眉头微动。 “她这也是为了大局考量,我明白也理解。” 梁二重又看崔五,无声表示不是自己不帮忙。 “四郎,”崔五道:“侯泰此番可是倾巢而出,以咱们现下的情况,根本就抵挡不住的。” 徐四虚弱的喘了两声,坚持道:“我这里有事,就不留你了。” 梁二问:“真不用?” “不用,”徐四严肃的摇头。 梁二耸肩,往外走。 “四郎,”崔五拧着眉头。 徐四拧了眉头,思忖片刻,道:“五郎,你和三郎带着五个旅回撤去饶州。” “那你呢?” 崔五问。 “我这身体急行不得,待我退了兵,会缓缓与你等汇合,”徐四道。 崔五没有动,坚持道:“三兄带着人走,我陪你一起。” “不用,”徐四道:“你们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 “放心,战术上,我高于侯泰,他不是我对手,”徐四浅笑道。 崔三从外面进来,见崔五还墨迹着不肯动便道:“在这里,四郎不止是你妹婿,还是主帅。” “他说什么,你照做就是。” “可是,”崔五着急的想要分辨。 崔三按住他,示意他礼记执行。 崔五眼眶微红,转身走了。 崔三缓步来到徐四近前,道:“若你真个去了,我会说服十一,或改嫁或归家,总之不会留在那里。” 徐四舒展眉宇,道:“多谢。” 崔三点头,直起身,深深的看了徐四一瞬,便大步出了门。 帐外,甲胄之声次第响起。 徐四闭了眼,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世界安静,他睁开眼,吩咐门口留守的几个老兵,将他抬去坐榻上。 细细装扮一番,他让兵士送去营帐最外的一片空地上。 远处,侯泰正领兵袭来。 见徐四上来,他急忙示意大军停步。 徐四也不作为,只支肘安坐,线条优美的眼皮微微下垂,遮掩内里的精光。 侯泰盯着徐四看了良久,也不敢动作。 吴大郎实在按捺不住,低声道:“就那么几个人,我带着人冲过去,一准将其拿下。” “不可妄动,“侯泰道:“你真的信他就带那么几个人?” 吴大郎诧异。 侯泰道:“他又不傻,难道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吴大郎闻言,也有些拿不准了。 再看后面的大营,总觉得还有人影在微微晃动。 两主帅皆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妄动。 于是,几万大军便与徐四与六位老兵遥遥相望。 如此僵持了两个时辰,侯泰见徐四坐得极稳,连晃也不晃一下,只咬牙道:“撤。” 旗手将指令传至后方。 大军前队变后队,往城里这番。 吴大郎扯着缰绳,不甘心的看着徐四,却也只能跟着大军撤走。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 老兵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道:“郎君,咱们这就回?”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战 徐四还是维持着早前那个姿势,动也不动。 老兵试探的上前两步,再问一遍。 徐四依然没有回答。 老兵目光落在他挺得精神的胸脯,心忽的咯噔一下。 他佯作无事的起身,拉长了调子道:“起。” 五人随即上前,抬了榻回转。 待到进入主帐,那发现端倪的老兵才痛哭着扑倒在徐四脚下,连呼郎君。 其他几人这才知晓不对。 其中一人上前,探了探徐四鼻息,朝其他人摇头。 众人这才跪地痛哭。 夜色雨大的黑沉下来。 老兵们担心侯泰发觉不对,急忙收拾了徐四,带着他追赶大军。 天明时,负责探察徐家哨探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出来生火做饭,点着的火把除开燃烬的,其他的也没人管。 整座答应安静得针落可闻。 两人商量一下,试探的来到近前。 看过之后,两人大惊,急忙忙奔回去禀告。 听说徐家大营已经空空,侯泰呆了一瞬,道:“糟了,中计了。” 吴大郎斜了他一眼,不满的道:“若早前听我的,还能擒下徐四。” 侯泰抿了抿唇,从椅子上跳起来,道:“整军,即刻出城。” 他急忙忙往外奔。 吴大郎抓起一旁的头盔,紧跟。 大军迅速集结,开进徐家大营。 兵士们手持箭枪,以最快的速度搜寻一圈,折返回侯泰与吴大郎近前回禀。 整座大营,只余营帐,内里早已空空。 侯泰眉头轻皱,下马来到主帐。 一撩开,便有一缕略带的涩味飘过。 侯泰揉了揉鼻子,四下搜寻。 很快在角落发现还盛着药渣的药罐。 侯泰拎过来,略略拨了拨。 吴大郎走过来道:“发现什么了?” 侯泰搁了药罐,道:“早前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对的。” 他道:“徐四正在病,且还不轻。” “怎么会?” 吴大郎很确定自己眼睛没有问题,昨天徐四可是面色正常得很。 就那气势,哪里又一点病人的样子? 侯泰指了罐里的某个薄片道:“那是我奉泰山大人送与柳城主的老山参,若他真个身强体健,又怎需此物?” 吴大郎时常出入吴节度使私库,那里有什么,他大抵都知晓。 那根老山参乃是吴节度使珍藏,若不是那时情况危急,急需柳福儿帮忙分散徐家兵力,吴节度使还真未必舍得将其拿出。 “柳氏会把此物送给徐四?” 吴大有点不敢相信。 侯泰咧了下嘴。 山参再珍贵,也只是药材。 给自己关心,又急需此物的人用,才物尽其用。 但在吴大眼里,一切的物什都是以价值来做衡量,显然不相信柳福儿会做这等蠢事。 这或许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吴家人彻底融合为一家人的原因。 侯泰转身往帐外去。 徐家的撤退代表着放弃南州。 侯泰在吴节度使跟前立下的任务,便算是完成。 捷报插着翅膀很快落在吴节度使案头。 近些时日,徐大汇合崔八迅速攻占处州,并与驻扎越州的徐家军汇合,似乎有意强攻台州。 台州东边临海,西邻处州,北靠越州。 其下虽与温州接壤,但也只是一小块地方,十分不利于其反扑。 吴节度使镇日为此揪心,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侯泰的消息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安慰。 入夜,吴节度使接到台州守备来信。 徐家军已集结与越州与处州的河道,不日将会抵达。 吴节度使将自己关在书房一个日夜,出来后,他叫来吴二郎,命他整军,即刻发兵台州。 吴二郎一惊,忙道:“阿耶,城里不过几千守军,便是加上大兄那边的人,也不足徐家半数,这如何能力敌?” 吴节度使唔了声,坚持命他整军。 吴二郎无奈,只得前往军营。 正午时分,吴二郎整军完毕。 吴节度使身披重甲,登上高台。 一番鼓舞士气之后,兵士们浩荡出发。 南州城里,侯泰很快接到吴节度使传信。 他赶忙整军,与闵水与吴节度使汇合。 饶州城外,老兵们将徐四妥善的带了回来。 卡口兵士里有与其中一老兵相熟的,见其抬着口棺材回来,便上了前来问怎么回事。 老兵面色凄然,低声道:“四郎君去了。” 兵士一惊,不可置信的看这那口薄皮棺材,却不敢靠近。 半晌,他醒悟过来,急忙忙跑去城里禀报。 没多久,崔家兄弟以及郡守等人皆奔了过来。 老兵们一见崔家兄弟,便跪地请罪。 崔三忙将几人扶起,示意兵士们将棺材抬入城中,并在途中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兵士将与吴家对阵的情形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当听到对阵之时,徐四便已去了,崔三薄唇紧紧的抿紧。 此时他已想到,徐四定是已经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才故意这般安排的。 他轻叹着请郡守安排船,他要带着徐四尽快折返回淮南。 郡守不敢耽搁,急忙吩咐。 没到下午,崔家兄弟便已启程。 坐在舱室里,崔五面带愁色道:“十一如今还在月子里,若知晓四郎去了,怕一时受不住吧。” “要不就将此事瞒了,待回去,先把十一接过来,有咱们大家陪着,总能好些。” 崔三看他一眼,道:“徐家嫡出郎君何等身份?他过身,郡守岂会不去信告知?” “只怕不等咱们抵达,徐家便已人尽皆知。” “那怎么办?十一可别出事才好。” 崔五叹气,一筹莫展。 崔三也跟着轻叹了声,道:“现在也只能盼着十一能顾念孩儿一些,挺过这一关。” 两兄弟对望,不约而同的叹气。 另一边,郡守果然如崔三所说,将消息尽快的传回徐家。 徐家主接到消息,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他重又将消息看了两遍,才确认自己失了个儿子。 他闭上眼,跌坐在椅子里,捂着一阵阵发黑的眼睛,好半晌缓不过来。 徐节度使也在,见他这般,忙拿过纸条。 看完纸条,他呆了下,道:“怎么会?” 不过就是中了一刀,怎滴就丢了命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知悉 入夜,徐家主派人将消息告知宁氏等人。 没等过夜,整个徐家便已全部知晓。 唯有还在月子里,早早喝了汤药睡下的崔十一不曾知晓。 宁氏派了管事连夜张罗灵堂等事。 小院里,夜半十分,崔十一从浅眠中惊醒。 莫名的,特别想念徐四。 她摸着黑,从床上起来,想去书案,给徐四些封家书。 不想才走到榻边,便听到窗外有人说话,内容还提及到她和徐四。 她驻足静听,正听到丫鬟再说徐四过世的事情。 得知徐四早已过身,崔十一脑袋一阵眩晕,身体猛地忽冷忽热起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地。 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急忙忙挑了灯进来。 见崔十一昏迷着不醒,两人吓得面无血色。 合力将人抬上榻,其中一人便跑去外面喊人。 另一个则低唤着,试图将她唤醒。 院里很快忙乱起来,崔家特地送来的嬷嬷急匆过来。 见崔十一还没醒转,她直接挽了袖子,来掐人中。 半晌,崔十一吐了口气,幽幽醒转。 嬷嬷松了口气,道:“娘子你可醒了。” 崔十一沉默的看着虚空,泪水沿着眼角哗啦啦的留着。 嬷嬷一见她这个样子,便知晓她定是知晓徐四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道:“娘子,事情已经如此,你可要想开些。” 崔十一浑如没有听见,只耳畔的枕上痕迹越发的大了。 嬷嬷无法,只好半坐在榻上,将手搭在她手背,无声的安慰着。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 嬷嬷忙示意丫鬟赶紧出府,去寻崔家人来,再看小娘子醒了没。 两丫鬟情知做错了事,也不敢多留,忙去办差。 嬷嬷起身,为崔十一拭泪。 只是巾帕才一离开,泪水便又滑了下来。 嬷嬷心里酸涩难当,忙扭了脸,将眼角的泪水擦干。 没多会儿,奶娘抱着婴孩儿过来。 嬷嬷忙把孩子放在崔十一身边,挤出一点笑,道:“娘子,你看,小娘子来看你了。” 崔十一手指微动。 好半天,她才像想什么一般的低下头。 小小的婴孩儿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只是问到母亲熟悉的气息,便转了小脑袋,小嘴一努一努,像是想要吃东西。 崔十一抬眼,看奶娘。 奶娘忙道:“才刚喂过,小娘子这会儿还小,吃不得太多。” 崔十一眼眸微闪,重又把目光定在早前看着的虚空,再次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嬷嬷忧愁的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奶娘小娘子昨晚如何,可睡得安稳云云。 知晓一切安好,才放心下来。 厨下已然准备好了早饭,负责小院的婆子带着丫鬟们来送,嬷嬷便问崔十一,“娘子,用些饭吧?” 崔十一动也没动,只定定的维持那个姿势。 嬷嬷叹了口气,垂眼看还懵懂昏睡着的婴孩儿。 这可怜的,才这么一点,便没了阿耶,阿娘又这般,这以后可怎么办? 傍晚时,崔家人急忙忙赶来。 崔十一的阿娘见过宁夫人便忙赶到小院。 见到女儿失魂一般的模样,她顿时泪湿眼眶。 她走过去抱住崔十一,心疼的抚着她的背脊,道:“没事的,有阿娘在,不论什么,阿娘都会帮你扛过去的。” 崔十一迟缓的挪动了下,定定看着母亲。 半晌,她深深活动了下。 直到此时,她才仿佛带了点活气。 她嘴唇颤颤,哆嗦的喊了声阿娘。 “在呢,阿娘在呢,”崔家夫人收紧手臂,抱住她,温柔的道:“阿娘在,阿娘在呢。” 崔十一将头埋进母亲的肩颈,呜咽的道:“四郎,四郎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身体剧烈的抖着。 如同深秋时被疾风扫过的落叶。 “没事的,四郎去了,你还有我和你阿耶,还有你的一干兄弟,我们都会帮你,”崔家夫人眼眶红红,却的强自忍着,柔声的道。 崔十一紧紧抱着母亲,死死的。 泪珠从她眼角接连的沁落下来,滴在崔家夫人的脖颈上,烫得人一震。 崔十一哭得无声悲恸。 崔家夫人心里难受得紧,又怕女儿发现,便借着看徐萱的动作,抹了抹眼角,道:“几天不见,萱娘好像长大了好些。“ 崔十一微微动了动,哭声稍歇。 崔家夫人见起效了,便道:“萱娘还小,需得人时时照看,你这个做阿娘的可不能丢手不理。” 崔十一没有动。 崔家夫人耸了耸肩,崔十一跟着动了动。 崔家夫人道:“徐家可不是咱们家,若你真个顶不起来,这府里的人保不齐会干出什么。” 崔十一没有吭气。 崔家夫人声量提高八度,道:“你到底有没有听?” 崔十一还是沉默。 崔家夫人道:“不然你随我回崔家,到时候你爱怎样便怎样,都由得你。” 崔十一动了动,缓缓松开抓着母亲衣服的手,微微摇头。 崔家夫人早就知道她会这般,便道:“那你想要怎样?” “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儿,”崔十一含糊的道。 崔家夫人定定看她一瞬,放缓了语调道:“阿娘不是逼你,只是宁氏不是好想与的。” “四郎又不在了,她没有理由强留你在这儿。只是这机会便就这一次,若你现在留下,以后再想走,怕就不易了。” “你也是大人了,是去是留,你自己考虑清楚。” “不管你作何决定,阿娘都支持。” “阿娘,”崔十一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却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崔家夫人准备要走。 崔十一却想有亲人陪伴,便扯着她袖子不放。 崔家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她还有些干涩的发丝,道:“这两天府里会准备灵堂和一干琐事,你在月子,宁氏不会让你过去操劳。只是阿娘毕竟是外人,不好留在这儿。” 崔十一抿着嘴,缓缓松开手。 崔家夫人看了看徐萱,又拉了拉女儿,一狠心,扭了头往外去。 崔十一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的背影,心头重又泛上阵阵揪痛与空洞。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夫妻叙话 这厢,崔家兄弟扶着徐四灵柩沿江浙水道一路直奔会淮南。 徐家一早便做好准备,待船一停靠在角门的阜头,仆从们便立刻将徐四移到一早置办好的灵堂里。 崔十一得到消息,顾不得自己还没坐满月子,便急忙赶来。 本想第一时间见徐四,不想却被桑麻拦下。 崔十一很不高兴。 她蹙着淡眉,冷声道:“让开。” 桑麻张开手,道:“崔夫人,不是我故意为难,实在是夫人交代。” “四郎君一路舟船劳顿,需得好生休整,才好与人相见。” “我是他妻室,他什么样我没见过?” 崔十一冷冷的瞪着她,挺着胸向前迈步。 桑麻依然稳稳立着,不肯退让。 屋里,正在祭奠的崔家兄弟走了出来。 见两人僵持,崔三皱着眉头上前,道:“舍妹乃是四郎妻室,却不知夫人为何不允她进来?” 崔五冷冷盯着桑麻道:“不过你随我兄弟前去询问一番?” 桑麻闻言,忙垂下头,退开。 崔十一乃是徐四遗孀,想见亡夫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即便是有宁氏吩咐,但她也不过是个丫鬟,若与崔家兄弟起了争执,与她可没有好处。 崔十一冷睨她一眼,阔步奔向端放在正中的冰棺。 此时,徐四已被管事们换上一早备好的寿衣。 只是南州距离这里实在太远,即便老兵们和崔家兄弟已十分注意,也还是难免让尸身上起了尸斑。 崔十一巴着棺木,盯着已不复昔日俊美的面容,泪如雨下。 嬷嬷怕她再晕厥,忙低声劝着。 崔十一颤颤伸出手,想要抚摸他脸颊。 嬷嬷急忙拉着他,并紧紧攥住,道:“娘子,不可啊。” 时下是有规矩的,过了身的人,一旦整理妥当,便不可以再碰。 嬷嬷担心她触犯忌讳,进而给人落下把柄。 奈何崔十一这时眼里就只有徐四,又哪里肯依。 她用了全身力气挣扎。 嬷嬷几乎都要阻拦不住,她往后看了眼。 桑麻不知何时已经退下。 嬷嬷凑到崔十一耳边,道:“娘子,你忘了夫人说的了?想想小娘子。” 崔十一一顿。 嬷嬷趁机把她两手都控制住。 崔三与崔五也上到前来,立在她旁边。 崔十一定定望着徐四,忽的趴在棺木旁,失声痛哭起来。 崔三忍了半晌,还是抚上崔十一颤抖如风中残叶的背脊,似安抚,又似让她将情绪发泄出来。 崔五捏着帕子,想给她擦泪,但显然一张帕子根本就不够用。 两兄弟默默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也都跟着红了眼。 不知哭了多久,崔三听得崔十一嗓子已经嘶哑变声,便道:“十一,莫再哭了。” 崔十一还在兀自哭着,只是长时间的哭泣让她体力尽失,人已经歪斜的靠在棺木旁了。 崔五低声道:“这样不行,再哭下去,她要撑不住了。” 崔三看他一眼,忽的抬手劈上她脖颈。 崔十一只僵了下,便晕厥过去。 崔三扶住她道:“我带她回去,你待一切准备齐整再来寻我。” 崔五点头,目送两人走远,便转回视线。 屋里,候在旁边的管事急忙向边上的仆从使眼色。 顷刻间,大家皆急忙动作起来。 入夜,崔五来寻崔三。 这会儿,崔十一的情绪照比早前稳定许多。 嬷嬷趁机与崔三言,这几天崔十一吃下的东西用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崔三便盯着崔十一喝了碗羹,才与崔五离开。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 桑麻前来告知明日卯正之前去灵堂。 嬷嬷怕桑麻哪里话不对,又刺激着崔十一,便把人拦下。 待到桑麻走了,她入内禀告。 崔十一有些发木。 半晌才嗯了声。 嬷嬷见她没有情绪激动,心才算真正放下。 服侍她歇了,嬷嬷便歇在隔间的榻上。 夜半,崔十一悄无声息的从床上起来,将一早备好的素服穿上,如游魂一般飘出了院子。 转过几道月洞门,她来到灵堂。 此时,灵堂只有几个小厮守着。 见她过来,小厮们便向后退了几步。 崔十一径直入内,来到棺木边。 这时,徐四已经被人修饰过容貌,重又恢复昔日的儒雅俊美。 乍一看,便如沉睡一般的安详。 崔十一嘴角含笑,温柔的望着他。 半晌,她觉得有些累了,便背靠棺木,坐下来,道:“四郎,你终于回来了。” 她道:“我一直没跟你说,咱们的萱娘身子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正常喝奶了。” “不过我怕她身子弱,还让她喝药奶呢。” 她歪头,靠在棺木上,道:“可惜这会儿她还睡着,不然便抱来让你瞧瞧。” “她那个眉眼跟你可像了,等她长大了,我便教她琴棋书画,将你我下过的棋局皆传授与他。” 她低声道:“你说,好不好?” 背后传来阵阵的沁凉,崔十一微笑道:“好吧,我就知道你跟我想得一样。” 外面,守候的仆从听得她如同跟活人说话一般的闲谈,不由心肝颤颤。 几人对望,皆不约而同的往后挪得更远了。 屋里,崔十一喃喃的与徐四说他离开这段时间,她们母女的事情。 似乎只是一瞬,天便大亮了。 徐家几个庶出兄弟赶了过来。 崔十一瞄了眼,叹着气的起身道:“等晚上咱们再继续说话。” 她撩了袍子跪在案几边上。 几位郎君见到她忙见了礼。 崔十一目不斜视,拿起地上摆放的纸钱丢进火盆里。 没多会儿,徐家主与宁氏相携而来。 见徐九没在,徐家主拧了眉头。 宁氏道:“寿郎有些不舒服,他过去看一眼,一早打发人来,与我说了。” 徐家主抿了嘴,扫她一眼,道:“他又不是郎中,过去能顶什么?” 他道:“去把他叫来。” 其后,管家急忙出去。 徐家主上前,面色沉沉的转去案几前,点了注香,便去棺木旁端望着。 宁氏上了香过来,见他一脸的伤痛难过,阴冷的瞪他。 现在知道伤心了,早干什么去了。 四郎伤得那般的重,他就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军营里能养伤? 如今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说都是他害得。 第五百三十七章 真相 徐四到底是宁氏身上掉下来的肉。 即便平日少有亲近,但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好端端的儿子,便这么没了,虽然是为了另一个儿子,宁氏也是恨的。 但她不会恨儿子。 宁氏的目光如同尖锥,深深的扎进徐家主的心里。 他逃避一般收回目光,转而往外走。 宁氏上前,看着徐四,眼眶慢慢的红了。 门外,徐节度使等人醒来。 见徐家主出来便上前说出殡等一干事宜。 宁氏听得便转身出来。 徐四没有亲子,唯一的女儿还小,根本不能承担捧牌摔碗的事务。 徐家主的意思是从庶出孙儿里挑一个来。 “我不同意,”宁氏插话,随即走了过来。 徐家主拧眉。 宁氏道:“大郎不是有孩儿吗?” “他是咱们家的长子嫡孙,四郎又素来亲近他们,何必再那般麻烦?” “也好,”徐家主本来是想借机从庶孙里选出一个,顺便过继去四房。 但既然宁氏不愿,那他也不强求。 左右这事也不急。 徐节度使向宁氏拱手,向里行去。 宁氏面容端庄,待他与众人入内,她才睨了眼徐家主,嘴角冷冷一撇,转头回去屋里。 院外,管家陆续因着得了消息赶来的其他世家之人过来。 徐家主无奈摇头,迎上前去。 如此忙碌了整天,前来祭拜的人渐渐少了。 徐家主与宁氏到底上了年纪,待到天色擦黑,便回了正院。 其他兄弟见状,也都跟着走了。 唯有崔十一还跪在那里,不停的往铜盆里添纸钱。 嬷嬷趁没有旁人,悄步上前道:“娘子,歇歇吧,你已一天没吃东西了。” 崔十一没有吭气,依旧机械的放纸。 嬷嬷叹气,跪在她身后,带着哭腔的道:“娘子,便是不为了自己,也想想小娘子吧。” “她不能没有阿娘啊。” 崔十一手一顿。 良久,她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将捻起的纸钱放入盆里,迟缓的起身。 嬷嬷急忙扶住她,往外去。 小厮们忙顶替上去,继续烧纸钱。 崔十一扭头望了望灵柩,在心里说声等我,才走。 夜半,崔十一再度前来。 这一次,她是回忆两人相处相知的经过。 小厮们这时已见怪不怪,同时也感动于崔十一的痴情,皆十分自觉的远远退开。 七天眨眼便过去。 次日清晨,徐四便会被送入徐家祖坟之内。 崔十一很珍惜这一最后一晚,便在吃过晚饭后,打发嬷嬷去看萱娘,自己一个人溜了出来。 重又坐靠在棺椁旁,崔十一照例的回忆过往。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细碎的走动。 崔十一话音一顿,转了头望去。 却见马颖一身素服的过来。 崔十一没有动,只定定看着。 马颖立在案几之前,望着在摇曳灯光里,显得十分阴沉冷肃的灌木,忽的嗤一声,笑了。 崔十一皱起眉头,撑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想要起来。 马颖咧了嘴,越笑越开怀。 就在崔十一将要越过棺椁站起来时,马颖忽的收了笑,道:“你终于死了。” 崔十一身体一僵。 马颖笑着捻起香,道:“其实这也怪不得我,谁叫你与谁交好不好,偏要与柳氏勾搭。” “若没有你,徐家早就与梁家交恶,她柳氏想要像现在这般,那就是做梦。” 她晃悠着香凑到烛台前,道:“所以你怪不得我,不把你除了,岂不还要再来碍事。” 崔十一张了嘴,又急忙捂住,却控制不住身体剧烈的抖。 青烟从香头上冒了出来。 马颖随后插了,道:“若要寻人算账,就去找柳氏,可莫要寻错了。” 马颖转身,往外行。 才走到一半,忽的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崔十一竖起耳朵,硬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听得一男子道:“明日他便要入土,我好歹也与他相识一场,总要送一送。” 来人进了屋里,点上香。 马颖冷眼看他作态,道:“拜完了就走。” 来人直起身,转头忽的笑道:“急什么,这里又没人,你我可好久没见了。” “杜五,”马颖压低了嗓子,低斥。 “这就火了?” 杜五低笑,上前。 “你交给我的事,我可是给你办成了,你就这么对我?” 一声轻啵,接着便是几声脚步错开的声响。 崔十一身体再次一抖。 她不是未出阁的娘子,怎会不知道那声音代表什么? 一瞬间,她便想明白了。 四郎之所以遇袭,便是因着家里出了内贼的缘故。 马颖不欲与杜五在此纠结,警告的瞪他一眼,便扭头走了。 杜五低笑着抹了抹嘴角,方才提步出去。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崔十一终于跌坐在地上。 她扶着棺木,忽的痛哭起来。 良久,她抹了眼泪,从地上起来。 而今她还有仇人在侧,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仔细的看着徐四,伸了手,在虚空描绘着徐四的面部线条,低声道:“郎君你放心,这仇我一定为你报。” 言罢,她深深望了眼徐四,便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小院,嬷嬷见她归来,方才松了口气。 崔十一含糊的将询问糊弄过去,便说累了。 嬷嬷忙服侍她上床歇着。 屋里很快暗了下来,崔十一盯着头顶的床帐,没有半点睡意。 适才听到的话语不断的在脑海里重复。 她反复琢磨,字斟酌句的研究,末了可以断定,自己的推断没错。 接下来便是考虑如何才能将两人彻底铲除。 马颖不过是个妾室,即便得宠,但上面田氏宁氏足可以压住她。 她只是有些奇怪,身居内宅的马颖到底是怎么联系上杜五的。 他们的中间人到底是谁? 是徐九又或是谁? 崔十一将府里所有人选,逐一排查,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奈何她平常从不关心徐家内宅事宜,加上又在月子里,家里的嬷嬷心疼她,又把院子里的事接过去。 而今,她真是半点事都不沾手。 崔十一越想越烦躁,她懊恼的垂着床榻,暗骂自己没用,只想躲清闲,不做长远考虑。 嬷嬷听到动静,支起身来 第五百三十八章 要不要说? 天边显出一点点微白。 崔十一从床上起来。 嬷嬷这几天累得不轻,睡得有些沉。 听到动静,她有些迷糊着起来。 进得里间,见崔十一已穿戴齐整。 她眨了眨眼,一下子清醒过来道:“娘子,我这就打水来。” 崔十一点头,等嬷嬷打了水,也不用别人,自行净了面,又转去妆镜前,仔细的匀了面,带了多白净的小花,才道:“走吧。” 嬷嬷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道:“我这就去唤小娘子。” 崔十一点头,做出静等的模样。 嬷嬷小意瞄了她两眼,心里有些发慌。 她借着出门的间隙,叫了几分丫鬟道:“待会儿你们可要看好娘子,若有不对,定要拉住她。” 丫鬟们赶忙点头。 嬷嬷又交代抱着萱娘过来的奶娘道:“待会儿夫人若有什么事,你便喊,让她千万顾念小娘子,莫要生出他念,知道吗?” 奶娘微惶然,道:“嬷嬷说得可是殉葬?” “胡说,”嬷嬷斥道:“徐家可是书香世家,岂会行此等残忍之事?” “我只是怕娘子一时伤心,坏了身子。” 奶娘被唬得急抿了嘴。 待到进了正房,嬷嬷躬身回禀。 崔十一起身,往外走,经过徐萱,她掩了下襁褓,道:“外面冷,把被子盖严实了。” 奶娘忙不迭答应,小碎步紧跟。 众人来到灵堂,除开几个负责守在这里的小厮,旁人还不曾到。 崔十一便抱过徐萱来到棺木边。 嬷嬷唬了一跳,急忙上前。 只见崔十一略微侧过身体,将徐萱面容对着徐四,道:“四郎,看看,咱们的萱儿都这般大了。” 她低头看徐萱,却发现女儿竟然睁开了眼睛。 崔十一大喜,忙道:“萱儿,这是你阿耶,你可要记住他模样。” 徐萱定定看着徐四,黑黑的眼仁里倒映着他安详的睡颜。 宁氏和徐家主正好进来,见崔十一动作,忙道:“你在做什么?” 崔十一收了手道:“萱儿会看人了,我让她认清阿耶的模样。” 她说着话,心里则在琢磨是否要把昨晚的发现告诉宁氏。 别的不说,只通奸这一项就足够那两个吃不了兜着走了。 崔十一有些意动,上前两步,就听宁氏道:“那里都放着冰,萱娘身子有多弱,你做阿娘的不知道?” 崔十一脚步一顿,低低应了声是,侧了两步,垂下头。 “做事真是没轻没重,”宁氏却还不肯罢休,继续训斥。 而今四郎就留下这一道血脉,她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的。 徐家主十分之了解她,见她上前两步,便道:“好了,办正事要紧。” 宁氏站定,深吸了口气,言简意赅的让奶娘把孩子抱开一些。 很快的,徐家其他郎君们都已到齐,轿夫们从候着的小门进来。 其后,早早来了的道士与和尚列队而出。 随着一声鼓磬之声,轿夫们抬起灵柩,徐大的长子一身麻衣,捧着令牌,哀哀哭泣着走在前头。 宁氏带着女眷在后跟随。 崔十一便跟在后面,无声垂泪。 嬷嬷一边照看徐萱,一边盯着崔十一。 街市上,许多世家的门前都摆了案几,祭拜。 每到一处,队伍便停下来。 崔十一便借着机会暗自观察徐九。 见他虽然面色凄哀,眼底却很漠然。 显然不过是应付而已。 她暗自咬了咬牙,将另一个念头压下。 两个时辰时候,队伍出了城东,转向北。 才行出不远,便见一人策马疾驰,直奔队伍而来。 待到近前,他翻身而下,向徐家主等人见礼。 徐家主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后面队列。 崔十一瞪大了眼看着来人,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待到来到坟地,开始落葬。 崔十一上得前来。 嬷嬷急忙带着徐萱紧跟,并一脸紧张的盯着崔十一。 黝黑的土飘飘洒洒的落在棺木之上。 让嬷嬷意外的是,崔十一由始至终只默默垂泪,并未有半点过激举动。 坟茔终于垒砌。 一番祭拜之后,徐家人上了后面紧随的马车,准备回去。 崔十一故意落后半分,向崔八使了个眼色。 崔八了然,暗示自己已经知晓,便随着徐家主回去。 崔十一便低眉敛目的上了车。 随着车队折返。 进了徐家,崔八便随徐家主进了书房。 崔八协助徐大攻占处州之后,便往台州进发。 现下,台州一地正两军对峙,战局一触即发。 但就在这时,崔八却突然回来,徐家主自然要盘问究竟。 崔八对此解释十分简单,家中亲人故去,他回来吊唁。 听得这解释,徐家主气得一拍桌子,道:“胡闹。” “将帅领兵与外,当以战事为重,哪有你这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崔八很无所谓。 他早前之所以领兵,目的也只是想分担徐四压力,让他能够得以康健,从而成全自家姐妹。 现在,徐四死了,十一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他浴血沙场的目的已经没有了,再呆在那听徐大指手画脚,那才是傻呢。 徐家主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气恼。 但崔八并不曾在徐家任职,早前所为也不过帮忙而已。 徐家主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而后叹了口气。 崔八的确有领兵之能,但他又实在桀骜。 这样的人实不能放在将帅位置。 崔八出了正院,便从边上的月洞门转去崔十一和徐四的小院。 嬷嬷一早候在门边,见他过来,便请他入内,便带着一干丫鬟退了出去。 不远的小径里,桑麻提着食盒过来。 看到崔八入内,她便想去边上等一下,不想却看到屏退之举。 她转了下眼,从边上的树障绕到后面。 正房里,崔十一担心崔八停留太久,会被人发现,便言简意赅的将自己所听所想告诉崔八,并道:“我在内宅,外面的事情实在无能为力。” “你帮我寻得证据,我面呈给家主,让这对狗男女得到报应。” 崔八郎点头。 崔家的人脉在淮南还是很客观的。 早前他们没有头绪,寻也寻不着人,现在有了目标,就容易许多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出事 桑麻听了大概,悄声转去前院,探头望了望,便拍门板。 嬷嬷听到动静,急忙从茶水间出来,道:“是桑麻啊,可是有事?” 桑麻将食盒递了过去,道:“今天天有些寒,小娘子走了这一圈,怕会染了寒意,夫人记挂着,使人炖了这个送来。” 嬷嬷忙接过来,客气的道谢。 桑麻点头道:“夫人那边还在等着,我这就回了。” 嬷嬷笑送她出了院门,一直到看不到她人影,方才回转。 崔十一立在门边,问:“谁来了?” 嬷嬷提了提食盒,道:“是桑麻,来送夫人交代的炖品。” 崔十一低应了声,回去继续与崔八说话。 崔八的意思是这府里实在不是多么安全,让崔十一先带着孩子回崔家,待到一切平定了,再回返。 崔八这话完全是从安全方面考虑,半点没有让她归家别嫁之意。 崔十一思忖片刻,点头道:“待过了四郎三七,我便带着萱娘归家小住。” 兄妹两又说了会儿话,崔八确定了崔十一不会有事,才告辞离开。 侧面角门,同样有一人悄然消失与人群之中。 如此过了半月,崔十一来到正院,向宁氏请示归家。 宁氏挑着眼看她。 短短月余,崔十一重又恢复昔日的形销骨立,质地精良的衣裳就如挂在她身上一般。 宁氏不由想起曾经瞥见的一瞬温情,心下一叹。 她难得柔软的道:“回去了就多住些时日,家里这边没有关系。” 崔十一浅浅的笑着见礼,转身出去。 宁氏叫了桑麻道:“你去备辆车,要舒服些的。” 桑麻领命,转去马房,命管事提了车出来。 崔十一出了角门,见挺着裹着素锦的马车,眉眼一动。 车夫急忙回禀,言说是夫人特地交代,要以此车送她。 崔十一笑言夫人体恤,登上马车。 车轮碌碌个不停,家的距离随着这声音,渐渐拉近。 从打怀了徐萱,崔十一便留在内院安胎,半步路也不敢踏出。 这一晃,便是近一年的时光。 嬷嬷轻哄着徐萱,侧目看崔十一。 见她面容略有些柔和,不由露出些笑意。 她逗弄着徐萱,道:“要见到舅舅们了,小娘子可高兴?” 崔十一看了眼,道:“萱儿这么小,哪里知道什么?” 嬷嬷陪着笑,打趣道:“怎滴不知?你别看她小,都已经知道认人了,就跟娘子小时一样,聪慧得紧。” 崔十一眼眸闪了闪,低叹了声道:“便是聪慧,也不过是内宅之人,真要做什么,却掣肘得很。” 嬷嬷听得这话,一脸莫名。 崔十一惊觉说漏了,便看奶娘道:“萱儿今早可还好?” 奶娘忙欠身,道:“出门前才刚吃了,这会儿正饱着。” 崔十一点头。 马车忽的剧烈一晃,接着便颠簸起来。 崔十一被颠得险些撞到了头。 嬷嬷拧着眉头,撩了帘子道:“怎么回事?” 不想正与一脸血污,歪靠在车厢上的车夫看了个对脸。 便是嬷嬷经历世事,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嬷嬷,”崔十一要上前。 嬷嬷猛地咬了舌尖,以剧痛让自己恢复镇定。 她立刻将帘子拉上,拉住崔十一,道:“娘子,出事了。” 奶娘闻言脸色一白,手指收紧,用力的襁褓,似乎这样能让她更安全一般。 崔十一抿了嘴,冷静无比。 她看了眼奶娘道:“再抓萱儿便要哭了。” 奶娘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松开手,并带着哭腔的告罪。 崔十一没有理她,只探出手,将帘子撩开。 因着有了心里准备,看到车夫模样,她虽然害怕,却不至于像嬷嬷那般失态。 崔十一歪头,看向前面,见马匹已经偏离马路,正想一旁的水道冲去。 崔十一咬牙,挪动着想要上前。 嬷嬷急忙拉住她,道:“老奴来。” 她极快的窜到前面。 速度之快,崔十一都没能反应过来。 马车很快又稳定下来。 崔十一靠近车厢,略微撩了点车帘,向外张望。 远处,几个汉子正疾奔向这边奔来。 崔十一盯着他们的眼睛,见都是盯着自己这辆车,便明白他们的意图。 车上仅有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不用想也知道,定不是对手。 崔十一转眼看奶娘。 奶娘咬紧了嘴唇,同样紧盯着崔十一。 崔十一却没有过多关注她,只看一瞬便看徐萱。 此时,她的脑中进行着十分激烈的交战。 耳畔似乎捕捉到汉子们因为快速奔跑而发出的喘息声。 崔十一闭了闭眼,撩了帘子道:“奶娘,往左转,去别院。” “娘子,”嬷嬷惊恐的望了眼后面,道:“院里里都是些小厮,怕是不护不住咱们。” “我知,”崔十一道:“听我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嬷嬷素知崔十一聪颖,这么说定是有缘故的。 她看了眼前放,见正是岔口,便勒了缰绳,强行吆喝着,让马匹改道。 官道上,百姓们瞧见此等情形,皆吓得四处闪躲。 淮南的官道还算开阔,眼前,嬷嬷虽然技术不佳,但好歹顺利的把车转了过去。 嬷嬷一抖缰绳,催动马匹。 其后,汉子们见其改了方向,顿时看向为首的汉子。 因着一早得了消息,他们提早在前路埋伏了人手,眼见就要汇合,他们却改了路径。 汉子拧了下眉头,想起接令之时,主子的表情,当下喝令兄弟们继续追。 汉子们立刻加快步子,奈何人腿不论怎样也快不过马匹。 两方距离还是缓缓拉开。 嬷嬷一直留意身后,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同时手也还是挥舞的飞快。 崔十一转了个方向,一直盯着渐渐变小的人影。 待到遥望到别院,她撩了帘子道:“嬷嬷,还记得我时候顽皮,总喜欢在西角门边上的小门那里玩,三兄怕我出事,特地停在那儿的船吗?” 嬷嬷点头,醒悟。 崔十一这是想要改水路回去。 她振奋着把车赶过去,便急急去寻船。 那船是早前崔三特地交代小厮们看管的,即便崔十一嫁人许久,那船还依旧留在那里。 第五百四十章 温馨 上了船,嬷嬷便和奶娘划桨。 小船随着两人动作,快速的荡入喝道。 其后,汉子们追到水边,遥望已经走远的小舟。 汉子们道:“老大,怎么办?” 为首的汉子咬了咬牙,道:“回去一个禀明主子,其他人跟我继续追。” 他左右看看,见没有任何可以代步的工具,便直接跳进水里,身体轻轻一摆,便如游鱼一般,向小舟游去。 其他人对视一眼,皆有样学样。 小舟上,崔十一一直紧盯着后面。 嬷嬷和奶娘则盯着远处已隐约可见的崔家大宅。 崔家护卫不少,这几个贼匪,只一招呼,便足可以灭了。 崔十一却没有两人的轻松。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荡起涟漪波纹的水面。 良久,她道:“嬷嬷,我想求你办件事。” “你说,”嬷嬷侧头。 崔十一撕了裙摆一角,用力咬破手指,匆匆写了几笔,递给她道:“你带着它和萱娘去江陵。” “娘子,”嬷嬷瞪大了眼。 “听我的,”崔十一道:“嬷嬷也该看出来了吧?那些人并非为了劫掠而来。” 嬷嬷抿着嘴,没有吭气。 崔十一道:“柳氏与四郎交好,她是个心地良善之人,且她所处环境相对单纯,萱娘在那儿,我也能放心。” “娘子,别说这样的话,”嬷嬷梗了下。 不想说,这话听着就像遗言。 崔十一扯了扯嘴角道:“这船不能留给你。” “待会儿我会回崔家,你带着萱娘和奶娘立刻走。” 奶娘嘴唇颤颤,到底没敢说什么。 崔十一已转了头道:“你放心,你家里我会安置妥当,待到机会合适,我会把他们送过去,与你团聚。” 奶娘心知,这种事容不得她多嘴,便连连点头,并吭哧的保证,定会照顾好徐萱。 船缓缓靠上阜头。 崔十一怜爱的抚摸女儿细嫩的脸颊,。 奶娘忙送手臂,示意崔十一抱着。 崔十一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抱起她。” 嬷嬷盯了眼她几乎暴起青筋的手背,低叹。 崔十一歪着头,看着女儿。 半晌,她轻轻推开,示意奶娘将徐萱抱紧,而后望向嬷嬷。 嬷嬷梗了声,忍了不舍,起身道:“老奴不知娘子为何这般,却也明了若不是万不得已,娘子定不会舍了小娘子。” 她道:“娘子放心,老奴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把小娘子平安带到。” “若娘子过了这坎,可莫要忘了去信,老奴立时便会带着小娘子回返。” 崔十一扯了扯嘴角,望向后面。 远处似乎隐约有脑袋时起时落。 她推了推奶娘,不舍的看着徐萱。 嘴里却道:“快走,莫要耽搁了。” 嬷嬷呜咽一声,带着奶娘走了。 崔十一遥望几人一眼,起身进了角门。 水里,汉子们从水里探出头。 其中一人抹了把眼睛,道:“大兄,他们进崔家了。” 汉子们停了动作,仰头望阜头。 那为首之人默了一瞬,道:“就近上岸,听主子安排。” 汉子们拍着水,往河岸上去。 宅院里,崔十一一路来到崔八郎所在的院子。 本想告知他消息泄露,不想却被仆从告知,出了门。 崔十一默立着,没有动。 小厮上前道:“十一娘子,你若不急便晚些时候再来。” “也好,”崔十一转头去寻母亲。 崔家夫人见只她一个人回来,顿时紧张起来。 她道:“可是你婆母不允你带萱娘出来?” “没有,”崔十一浅浅的勾了勾嘴角,道:“是我,不想萱娘太过奔波,把她留下来了。” “当真?” 崔家夫人有点不太相信。 崔十一点头,道:“婆母还说让我多留些时日,不急着回呢。” “那就好,”知晓不是婆媳闹了龌龊,崔家夫人才算放心。 崔十一拉着她的手,道:“阿娘,我一切都好,你也要好好的。” “只要你好,我就一定好,”崔家夫人反手握住女儿的手,温声道。 崔十一笑了笑,道:“吃过饭,我便想回去了。” “这么快?” 崔家夫人很是不舍。 “阿娘,人家对我好,我岂能不投桃报李?” 崔十一撒娇道。 崔家夫人嗔看她,却也没有办法。 她道:“我让人收拾出来些补品,本是想给你送去,你来了也好,顺便带回去。” “不要了,”崔十一道:“这些时日每天都吃药,便是羹汤也是带着药材的。” “现在我真是不想再吃了。” “不成,”关系到女儿身体,崔家夫人顿时强硬起来。 崔十一温柔的看着母亲,适时妥协道:“那就这一次,以后我不带了。” “我还给萱娘新作了张百布被,你一并带回去。” 崔十一微抿了下嘴。 “怎么了?” 崔家夫人立时感觉到女儿的不对。 崔十一摇头,露出些浅浅的笑意,道:“没事,这些东西最费眼力,以后你还是莫要做了。” “为了我外孙,便是累些,我也高兴,”崔家夫人驳斥。 “好,是我的错,”崔十一再次妥协。 她歪靠在母亲怀里,低声道:“阿娘,女儿不孝,让你操心了。” “傻孩子,我是你阿娘,为你操心不是应当?” 崔家夫人轻抚她发丝,低声道。 崔十一微微转了头,把脸藏在崔家夫人怀里。 深秋的衣裳有些厚度,崔家夫人并没感觉出什么,反而很享受女儿难得的撒娇。 母女两说了会儿话,便到了饭时。 崔十一还在孝里,需得吃素。 饭时上,厨下便做得简略了些。 母女两对坐,吃饭顿简单却又温馨的饭。 待到太阳偏西,崔十一起身要走。 崔家夫人很是不舍,道:“都这个时候了,不如留下来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也不迟。” 崔十一摇头,道:“萱娘独个在家,我不放心。” 崔家夫人只得点头,道:“下次过来带上萱娘,你阿耶还没见过呢。” 崔十一笑着点头,出了正院,又折返去崔八郎的院子。 又被小厮告知,他还是没有回来。 崔十一想了片刻,道:“他回来你便与他说,我留了东西在老地方。” 第五百四十一章 落水 小厮点头,恭送。 崔十一回了自己的院子,没多会儿便出了府。 这一次她坐得崔家的楼船。 高大气派,跟随的护卫小厮少说也有百十个。 远处,一直盯着府邸的汉子们皆不敢妄动。 眼见楼船悠悠入了河道,为首的汉子咬牙,示意兄弟们紧跟。 位于末尾的汉子低声道:“大兄,这么多人,咱们怕不是对手吧?” “我知,”首领皱眉道:“主子的命令不可谓,想办法把人处置了。” 汉子也是知晓令不可违的规矩,听得首领这边说,他便跟着其他人一道入了水。 崔十一坐在二楼,一直盯着水面。 当重新发现远处浮浮沉沉的物什,她冷冷勾起嘴角。 她叫来管事道:“把船速加快,另外派人只会徐家,就说我即刻回返。” 管事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崔十一为何这般,但还是照做了。 汉子们还在紧跟,直到遥望到徐府,才不甘的放弃。 崔十一拢了拢披帛,婉拒管事的跟随,从二楼下到舱底。 半晌她步履悠闲的上来。 管事送了她上去,才下来便听到人力惊慌来禀,说船底漏了。 管事大惊,忙让人去堵,同时又转头看楼上。 正好与垂眸看下面的崔十一对了个眼。 他定定看了一瞬,急忙别开眼。 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其眼中读到了冰冷与死寂。 管事急忙转去舱室的另一边,在崔十一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拍胸脯。 才不过一两年的工夫,怎滴他就觉得现在的十一娘子好生可怕。 人力搬着物什想要把破口堵上,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舱底的口子不止一个。 管事想了想,道:“徐家还有多远?” “再有两刻便到了。” “去派两个人去徐家,请他们尽快派船过来。” 人力急忙奔去上面,管事淌着水沿着创口走了一遍。 而后他寻了块硬物,把留下斑驳痕迹的口子修饰得更像是从外面破坏的。 人力很快回来,告知已经办妥。 管事点头,道:“去把船上的重物扔出去一些。” 人力忙招呼兄弟们一块来做。 管事随着他一块搬挪,不经意的将硬物一并丢了。 船上,水线不断下落。 即便不停的减轻负重,也还是没办法挽救沉船的命运,之多只减缓沉没的速度而已。 徐家人赶来时,只看到船只沉没的时刻。 徐家管事大惊,急忙命带来的人救援。 远处,汉子们遥望到这一幕,皆面面相觑。 但他们都是粗人,只要任务完成,其他的皆不再其考虑范围。 半晌,崔十一面色惨白的被徐家人捞起,他们便闷了气,悄无声息的潜走了。 两家的管事合力把崔十一挪进舱室。 徐家跟船过来的还有嬷嬷。 当下便过去进行急救。 一番折腾之后,崔十一长吐了口气,缓缓醒转。 见到嬷嬷,她便探了手,拼命的要抓住,道:“快去9萱娘,她被歹人抓走了。” “什么?” 嬷嬷大惊,急忙去找管事。 听得小娘子被人捋走,徐家管事吓得脚都站不稳。 他喝令舵手将速度转快,待到船靠了岸,便急忙忙奔下去告知。 舱室内,崔十一只说了这一句便昏沉的迷糊过去。 嬷嬷一探手,便咧了嘴。 崔十一本就体弱,又经历生产大劫,未等将养妥当,便遭遇家变,能撑到徐四落葬已是强弩之末。 深秋时节,河水冰冷得很,她在水里泡得时间不短,又怎能不发烧? 嬷嬷打来冰冷的水,给她擦身。 船微微一震,靠上阜头。 嬷嬷不敢耽搁,忙将崔十一抱上软榻,裹得严实了,才让人连着榻抬了出去。 正院里,宁氏听闻徐萱被捋,登时变色。 她急忙忙赶到角门,便与崔十一迎面相遇。 嬷嬷上前,将情况禀告。 宁氏嗯了声,便看向崔十一。 此时,崔十一已经无知无觉,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宁氏便让嬷嬷去请郎中,又让桑麻跟去,严明等她醒了便来回禀。 桑麻领命,带着崔十一回院子。 没多会儿,郎中便随着嬷嬷赶来。 一番诊脉之后,郎中捋着胡子,皱起眉头。 嬷嬷忙问:“夫人的身子可是不大好了?” 郎中看她一眼,顿了片刻,才沉沉点头。 嬷嬷急忙掩嘴,将声音捂住。 郎中示意她出来,而后道:“夫人的日子不多了,你们且顺着她些,好生照料吧。” 他提步要走。 嬷嬷一把扯住他,道:“你这就走?” 郎中想了想,道:“我开几幅退烧药,先喝两幅,若有效便来寻我,若无效,老朽便无能为力了。” 嬷嬷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端倪,心里微松了口气。 盯着郎中开完方子,她急急去配药。 桑麻一直立在边上,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待到嬷嬷出去,她缓步来到榻边。 崔十一面颊白得如同上好的白绢,便是唇瓣也是病态的惨白,若不是胸口时有起伏,都让人以为这便是一具尸体。 桑麻目光快速闪烁,手指时曲时伸。 嬷嬷拿着药包从外面进来,正巧见到这一幕。 她眨巴两下眼,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煎了药,嬷嬷小心翼翼的端进来。 此时,桑麻已经回去正院。 嬷嬷第一时间探手试了试,见崔十一还有呼吸,才抚了一直担心的心。 她搁了药碗,将崔十一扶起,小心的喂她。 如此照顾两日,崔十一终于从高热中醒转。 嬷嬷很是高兴,急忙让人告知宁氏,又道:“夫人,你可醒了。” 崔十一转了转眼睛,嘶哑的道:“萱儿。” “宁夫人已经让人去寻了,”嬷嬷道:“府里的护卫出动大半,听说二老爷那边也派了人,正大范围搜查呢。” 崔十一微微点头,目光往门边微移,低低的唤了声阿娘,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嬷嬷回神,见宁氏已立在那里。 她急忙忙起身,恭谨见礼。 宁氏冷冷提步,来到床边,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萱娘怎么会被捋走?” 崔十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半撑起身体,她细喘着道:“回程之时,有人从船底把船凿漏,趁着大家忙乱一团之际,把萱儿……” 第五百四十二章 施压 她呜咽着,无法将余下的话说完。 宁氏一早便从崔家管事那里知晓大半,本想问崔十一,好知道些具体的。 不想这人遇到事就只知道哭,还不如管事一半。 宁氏转身要走。 崔十一道:“不过我曾听得那人说话,口音有些重,似乎是更偏西一点的地方的。” “你确定?” 宁氏确认。 崔十一点头,抽涕了声道:“很确定。” 宁氏侧目,桑麻立刻搬来凳子。 “你可能听出那人到底来自哪里?” 宁氏语调转柔。 崔十一拧眉努力的想。 桑麻同样紧盯着崔十一,牙齿轻合,咬上下唇内里的肉,浑身肌肉全部紧绷起来。 好似过了许久,才听得崔十一不太确定的道:“好像是灃州或是岳州一带。” 宁氏点头,道:“你好生养着,其他的有我们。” 崔十一点头,见宁氏要走,便道:”阿娘,会不会是吴家不甘心,才派人潜入城里,伺机行事?” 宁氏拧眉,似乎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不过,我出门的决定是临时决定的,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崔十一身形摇晃,声音也很轻,但却咬得十分清楚。 宁氏看着她,道:“你是说,府里有内鬼?” 桑麻紧盯崔十一。 崔十一软软的陷在软枕里,话音无力又气弱,却直接问到宁氏心里。 “不然如何解释呢?” 宁氏没再多说,带着丫鬟婆子,浩荡的出了门。 听得帘子扣在门框上,崔十一颓然的瘫在床上。 嬷嬷忙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擦脸颊脖颈上的汗。 崔十一一直身上干爽了,便道:“你下去吧,我想静静。” 嬷嬷点头,退了两步,又想说话。 可看崔十一已闭上眼,加上那事她也不确定,便老实的退了下去。 如此便是两日,徐萱便如同一滴水花落入水中,全然没有踪迹。 宁氏已开始着手整顿府邸。 桑麻距离她最近,最清楚她的决心。 她想要告知杜五,却又因门禁收紧,而无法传递消息。 距离不远的小院的后罩房里,马颖感觉到府里气氛不对便让柑香出去打听。 得知崔十一出事之后,她很是诧异。 要知道四房没了徐四,更没有子嗣承袭,在徐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已等同于边缘化。 这样的情形下,崔十一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出手? 柑香忙凑趣道:“听外面人传,是吴家出手呢。” 马颖摇头道:“若真是吴家所为,抓宋氏和徐大之子岂不更会让其锥心刺骨?” 柑香眨了眨眼,即便她也是如此想的,但在马颖跟前,也不敢露出半分。 马颖敲了敲桌几,道:“去问问那边,看有什么消息。” “娘子,夫人已下令收紧门禁。” “这当口,咱们出去,怕会招人眼吧?” 马颖看她一眼,没有坚持。 毕竟她与杜五的关系实在不宜被人知晓。 时间一天天过去,崔十一掐算着时间,估算着嬷嬷和徐萱走到哪儿了。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丫鬟婆子们的问安声。 听得称呼,崔十一从床上起来。 侍候在旁的丫鬟忙把大迎枕叠起,以便她躺得舒服些。 崔家夫人快步进来,没等走到近前,便以泪沾衣襟。 崔十一扯了扯嘴角,将手伸向母亲。 崔家夫人急忙快行两步,将她手握住。 才一接触,她便是一惊。 崔十一的手指冰冷且还带着湿汗。 床脚传来阵阵灼热,那是两个堆叠着满满红碳的火盆。 丫鬟将椅子摆好,小心的要把炭盆往后挪。 崔家夫人急忙止了,命跟前的丫鬟婆子皆退出去,而后道:“你与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崔十一笑了笑,道:“就是这么回事。” 崔家夫人瞪眼,道:“你明明与我说萱娘在家,怎滴徐家人都说在外被掠走?” 崔十一轻叹了声,道:“既然徐家如此说,那便就是了。” “这什么话?” 崔家夫人勃然大怒。 “阿娘,”崔十一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这么做虽然突然,但也不是没有把握的。” 她道:“你且放心,萱娘现在很安全。” “在哪儿?” 崔家夫人忙问。 崔十一摇头,望着她道:“阿娘,女儿不孝,以后怕不能承欢膝下了。” “胡说什么?” 崔家夫人道:“听说越州有位名医,最擅调理妇人身体,你阿耶已经派人去请了,过些日子便会到了。” 崔十一笑了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我怕是挺不到那个时候了。” 崔家夫人大恸。 早在知晓女儿病重之后,她便已讯问了过府看诊的郎中。 女儿的情形,她可以说知晓得一清二楚。 只是看着女儿这般平静的说着自己的生死,她的心紧紧揪着的痛。 她紧握着崔十一的手,道:“你这孩子,怎滴就这么犟。” “你莫不是要把萱娘的消息带去地下?” “她是徐家的娘子,更是我崔家的,你难道忍心让她碌碌一生?” “不会的,”崔十一浅浅笑了笑,道:“四郎信她,我就信她。” 崔家夫人神情一动,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崔十一却道:“阿娘,你若还顾念女儿,便答应女儿一个请求。” “你说。” 崔十一道:“我与夫人说可能是吴家所为,但其实不是。” 她道:“我想让阿娘借此事请族里长辈出面,对徐家施加压力,让夫人更加重视此事。” “你想做什么?” 崔家夫人只想了一瞬便道:“你到底想要查什么?” 崔十一摇头不语。 并非她想瞒着崔家夫人,实在是这事实在难以启齿,且现在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她怕崔家夫人因为心痛自己,反而给崔家带来麻烦。 崔家夫人叹气,道:“好,我知道了,回去了我便会让你阿耶去做。” “多谢阿娘,”崔十一轻扯着崔家夫人,道:“此事我已经让人去办,以后缘由你定会知晓的。” 崔家夫人轻抚她越发消瘦了的面颊道:“我关心那些也是为了你,若你不在,我要知晓那些作甚?” 第五百四十三章 后事 崔家夫人一直待到月入中天,将近宵禁才不舍的走了。 丫鬟过来服侍崔十一歇下,便去隔间。 夜半,崔十一忽然惊醒。 她睁开眼,正看到一人立在床帐边,她低唤了声。 来人一把撩了帘子,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崔十一放松下来,道:“八兄,你终于来了。” 崔八唔了声,靠边坐定,道:“我就出去几天,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崔十一苦笑,道:“不是我想这样,是有人想要我们死,我只是反击而已。” 她道:“我猜,该是我早前偷听,被他们发现了,所以才杀人灭口。” 崔八抿了嘴,道:“我已经查过了,杜家确实有些猫腻。” “不过这事藏得有些深,一时查不分明。” “不急,”崔十一笑得有些虚幻。 “我已请托阿娘,过两天,族里便会向徐家施压。” “宁氏定会下大力气去查,”她道:“若你查出什么,便想办法透给她。” “这种事情,总是自己查到的才更相信。” 崔八默了默,道:“便是为了此,你便伤害自己吗?” 崔十一低笑了声,道:“你都知道了?” 崔八道:“齐管事本是想帮忙,不想把你弄成这样,这些时日他日夜不得安宁,已经病倒了。“ “不干他的事,”崔十一着急的拔高了声调,又极快落下。 隔间里,丫鬟听到动静起身道:“娘子。” 崔十一低唔了声,道:“没事,你睡吧。” 丫鬟重又躺下。 崔十一道:“你帮我与他说,这事是我想做的,让他别自责。” 崔八没有答,反而将身体微倾,几乎耳语的道:“萱娘呢?你送去哪儿了?” 崔十一摇头,道:“你随四郎也有些时日,他最信任谁,你难道不知道?” 她道:“如今徐家内有暗鬼,外有贼狗,我想了又想,除了那里,我真不知还有哪儿最安全。” 崔八缓缓起身,表情微冷道:“家里也不安全?” 崔十一道:“经过此事之后,崔家与徐家关系定然不会像从前一般,家里定会有人因此生出怨言。” “便是有你们护着,也难免有所疏漏。” 她道:“萱娘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我不想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且崔家娘子有什么好?” “人的一生好短,还是活得自在些好。” 崔八垂下眼,想了一会儿,道:“你把她送去江陵了。” 崔十一笑了笑,闭了眼,道:“八兄,我已把能做的都做了,以后就拜托你了。” 崔八快速的眨眼,将涌出的泪花眨散,道:“你放心,我定要那对狗男女死无葬身之地。” “说定了,”崔十一摊开手掌。 崔八轻轻握着,两人拇指对在一处。 就如小时两人约定时一般。 崔十一勾起嘴角,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崔八动也不动的坐着,直到天色微明,才翻出窗棂,消失与花树之间。 崔十一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 待到睁眼,已是天色大亮。 她喝了药汤,待药劲上来便闭着眼养精神。 很快的便是一天过去。 丫鬟时刻盯着她,见她没再烧起来,才放心下来。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有些是崔十一带来的,但更多的是徐家的。 如今徐四故去,小娘子又消失无踪,若崔十一也不在了,崔家陪嫁来的自然可以回去,但他们这些崔家老人就只能打发去外院或是庄子等地。 徐家世代延绵,从来不缺家生子。 她们这些人一旦离开,再想回来便是难如登天。 如此休养几天,崔十一精神好了些,便开始考虑这些人的去处。 他们好歹精心伺候她和郎君些时日,若就此撒手,她心里难安。 她想了半日,把院中人全都聚到一处,让丫鬟将自己压箱拿来,道:“我现下这般,你们也是见到的。” 她道:“徐家的规矩,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 众人抿了嘴,没有吭气,但眼神却在闪烁着。 崔十一道:“我嫁来徐家便受你们照顾,我心里感激,却无力回报。“ 她指了指面前的小匣,道:“只有拿些银钱聊表心意。” 丫鬟和婆子们皆讶了下。 崔十一微笑,道:“以后是脱籍,是打点走动,步步高升都随你们。” “指望你们能记得这段情谊,如此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 众人闻言,当即跪倒,连连道谢。 崔十一示意丫鬟将银钱分了,而后躺到了歇息。 又两日,宁氏与一个偶然查到马颖的丫鬟似乎常去外面走动。 崔十一出门那天的前夜,那丫鬟还去前院与一小厮说话。 对于马颖,宁氏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之所以容忍,无非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 但现下,涉及到其他,其中还危急到徐家的子嗣。 这宁氏便不能忍了。 她当机立断的命人将小厮扣下,并命管事不论何种办法,务必把嘴撬开。 管事得令,出手也就没有顾忌了。 小厮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却只翻来覆去的说柑香要她带香果居的点心。 管事无法,只得回禀给宁氏。 宁氏冷哼,道:“既如此,那就派人去香果居,我倒要看看,那里的点心是有多好吃,怎滴就能勾得个大丫鬟低三下四的讨好个跑腿的小厮。” 管事领命,带着人出府。 内宅里,柑香莫名的眼皮直跳。 马颖正给徐九剥虾。 待到最后一只剥干净,她抬手。 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湿帕子。 “柑香,”她皱起眉头唤道。 柑香急忙将帕子叠起,小意的帮她擦手。 马颖不想在徐九面前表现的太过,便拿过来自己擦。 徐九慢悠悠的将虾肉吃光,方道:“颖娘的手艺渐长,这下鲜中带甜,格外的好吃。” “喜欢,下次我再多做点,”马颖笑得温柔贤惠。 徐九柔情无限的握了她手,道:“此生,我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你,并与你携手。” 马颖看了眼屋里环伺的丫鬟,俏脸微红,还是小声回应道:“我也是。” 第五百四十四章 拿走 又半日,小厮已被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了。 为了活命,他将自己与柑香相识相处的经过夸大的讲了出来。 管事将口供呈给宁氏。 宁氏只看了两眼,便瞧出其中猫腻。 但她佯作未见,只派人去抓柑香。 管事带着婆子浩荡赶去小院的后罩房。 徐九本已在这儿歇了,听得来人,又翻身坐起,道:“什么事?” 管事恭谨回禀,言奉了夫人令前来,要拿柑香回去。 徐九诧异,道:“拿她作甚?” 管事看了眼马颖,吞吐不语。 徐九怒道:“有话就说。” 管事只得说是与小娘子有关。 “萱娘?” 徐九看向马颖。 马颖摇头,心里却因为涉及的人选咯噔一下,只她惯会遮掩,见徐九望来,立时露出一脸茫然。 徐九皱了眉,想要回了。 管事上前两步,低语道:“小人只是请柑香回去询问些事,若无事,定送她回来。” 徐九心里是相信马颖的,便点了头。 管事陪着笑,客气的请柑香走一趟。 柑香心里有鬼,当下惊恐的看向马颖。 马颖也是不愿的,但为了表明她全然不知,她只能嘴角带着笑,柔声道:“你且随管事去,不用怕,没事的。” 柑香微张着嘴,脚下磨蹭着不肯动弹。 徐九见她畏畏缩缩,顿时不满起来。 马颖转了眼眸,瞪着柑香,暗暗使眼色。 柑香看得分明。 想想马颖的手段,她只得往前挪步。 管事也有耐心,就等着她慢吞吞的出了院子。 待到出了院子能见的范围,才冷声道:“把她拿下。” 柑香一惊,急忙要跑。 但她去路被阻,又被包围着,哪里能跑得脱? 没跑两步,便给婆子们拿下。 管事道:“把她押去地牢。” 这是连夫人的面都不打算让她见了。 柑香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大叫。 却被就有经验的婆子塞了嘴。 她支吾着,想要挣脱被钳住的胳膊。 管事冷笑道:“再挣扎,若是扭断了,你觉得你主子还会要你?” 柑香顿了下。 婆子们抓住这一瞬彻底控制了她。 柑香反应过来时,已被绑了个结实。 众人绕过人群,快速的把她带走。 管事一直跟在后面,确定没有人看到,才闪进地牢。 牢房里,所有物什皆已经齐备,便是奄奄一息的小厮也被绑在边上。 看到人,柑香顿时明了,管事是已经掌握了确实证据,才去小院带她来的。 柑香脑子快速转着。 有小厮在,她定然是拔不出来了。 酷刑残酷,只看他身上的伤痕,柑香便知,自己是熬不住的。 她随着婆子缓步来到紧嵌入墙中的铁环前。 婆子松了绳子,扯着她胳膊就往铁环里送。 就在套的一瞬间,婆子的注意力转动铁环上。 柑香便是抓住这一瞬,身体微躬,直想着侧面的墙撞了过去。 婆子不放,被她挣脱。 才想抓回来,便看到她血溅的一幕。 婆子低呀了声,急忙看向管事。 管事和另外两个婆子正想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柑香满脸是血的栽倒在地,人已经昏迷。 管事上前,探了下鼻息,才松了口气。 他用力踢了她一下,道:“去请个郎中。” 婆子急忙忙走了。 管事啐了声,吩咐婆子们把人分开关着,而后急忙上去,把事情告知宁氏。 宁氏听完,嘴角缓缓下拉。 不过是看到小厮,便立时寻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一个丫鬟,若只是单纯的与小厮相好,根本没必要自戕。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主子果然是有什么事,而她担心自己熬不住,便想以死,全了主仆之情。 她缓缓转着手里的杯盏,道:“香果居那里可查出什么?” 管事摇头,低声道:“那边的人嘴特别紧,小人怕闹出事端,只把人囚着。” 宁氏去边上书案,写了个纸条,道:“把他们家人悄悄寻来。” 管事领命,双手接过纸条,躬着后退。 宁氏道:“莫把纸条留下。” 这就是不想留下痕迹了。 管事点头,表示明了。 宁氏重又坐定,端了杯子,感觉重量不对。 她垂眸,见杯中只有点茶渣,便看桑麻。 桑麻现在对宁氏的所有反应都格外敏感。 她立马反应过来,拎了茶瓶来倒。 但她此时心情很是忐忑,手下略失了分寸,倒成了九分满。 宁氏看她一眼,喝了口,觉得有些凉了,便皱着眉头,把以显出苦味的茶咽下,才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与柑香交情不错?” “没有,”桑麻垂眼,恭谨跪地,道:“奴是夫人的人,生与死都是,府里的人与我都不相干。” 宁氏微勾嘴角,道:“好了,我不过随口问问。” “起来吧。” 宁氏语调温和。 桑麻了解宁氏,知晓她这是解了疑心。 但同时,她也暗自警醒。 这种错误再不能犯。 地牢里,被灌了几幅药性极强汤药的柑香幽幽醒转。 睁开眼,看到昏暗的地牢。 她不由暗自哀叹了声。 婆子立刻向管事回禀。 没多会儿,管事便带着人来了。 这一次,管事和婆子们皆严阵以待。 在确认将人彻底绑好之后,管事才开始问话。 这一问便是一夜。 清晨时分,浅眠的马颖醒转。 丫鬟急忙上前服侍。 她搭着丫鬟的手转去外间,才道:“柑香回来了?” 丫鬟摇头。 马颖眉头轻皱了下。 里间传来些许声音,马颖松了丫鬟的手,脚步轻快的转去屋里。 徐九撩了帘子起身,见她过来,便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道:“怎滴睡得这么乏?” 马颖低笑道:“春困秋乏,夏打盹,这时候若不乏,可不对了。” 徐九笑着捏了捏她脸,道:“这都要入冬了,还哪有什么秋。” 马颖挑眼,道:“怎滴不是?” “在北地,咱们这儿天气就是他们的秋天。” 她抬手去扶徐九。 徐九笑着随她动作起来。 丫鬟捧了其才刚缝制的衣袍过来,马颖便一件件帮他穿戴齐整,又端量片刻,才满意。 徐九望着她,眉眼带笑,道:“可是妥当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要人 “我弄得,自然是妥的,”马颖略带着些小骄傲的道。 徐九宠溺摇头,净手盥洗。 马颖趁着他转身之际,极快的收了笑,并面色沉沉的吸了口气。 待到其转身,她又满脸浅笑,与他低言细语的用过早饭。 又喝了半杯茶,徐九才走。 马颖一直送他去门边,待到看不清人影,才回去屋里。 丫鬟来禀,徐九去了前院看夫人,她手指微攥,错了下牙,道:“去看看,柑香怎么还没回来?” 丫鬟领命,出去打探。 没多会儿,她回来道,柑香并没关去柴房,正院和前院也没有人。 马颖心中一凛,又确认一遍,听得丫鬟肯定的回答,她心里才真的着慌了。 要知道从打怀孕之后,她与杜五的联系都是由柑香来做的。 若她真个扛不住,招了出来。 不止她,便是儿子也难逃一死。 她紧紧揪着袖管内衬,却还是无法镇定下来。 她只能将胳膊藏在案几后,吩咐丫鬟退下。 待到屋里没人,她才稍微松开即便紧绷也无法控制哆嗦的胳膊。 缓了一阵,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拿了早前还没做完的棉袍,一针针缝了起来。 日头升了又落。 徐九忙了大半天,与星光中徐步进来。 丫鬟此起彼伏的见礼。 徐九点头,进了门里。 见马颖正在做活,便道:“你这身子还没养好,怎么能碰针线?” 他转头斥道:“主子不懂这些,你们还不懂吗?” 丫鬟们吓得面色发白,急忙跪地请罪。 马颖迟缓的抬起头,缝了一天的衣裳,让她脑子有些发木。 但看徐九已面带恼意,她还是搁了针线,抬手拉他。 徐九缓了怒意,坐下之时顺势将针线篓子拨开,道:“府里针线上人有的是,想要什么,吩咐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马颖扯了扯嘴角,道:“天眼见着就凉了,我想给宝宝做两件贴身衣裳。” 她道:“小孩子皮肤娇嫩,稍有不慎便会划破。阿嫂曾说,这衣裳需得过两遍水才能贴身。” “虽然知晓嬷嬷们会做好,可我还是想亲手弄了,送过去。” 提到儿子,徐九便不再吭气。 马颖一早就知道,这事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便只说了一句就转移话题道:“怎滴今天这么晚?” 徐九唔了声,道:“四兄早前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阿耶把那些事都交给我。” “真好,”马颖露出点笑,做欢欣状。 徐九侧目,见她俏颜如花,心里也很高兴。 他捏了捏她,道:“就这么高兴?不怕我忙起来没空陪你?” 马颖眉头微动,反问:“你会吗?” 徐九摇头,抬眼见丫鬟端了盥洗物什过来,便挽袖子。 马颖起身,投了帕子,来给他擦脸。 一番清理,丫鬟端着东西退下。 徐九打了个呵欠,准备歇了。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徐九停了动作,转眼看马颖。 马颖面带羞赧。 徐九道:“你没吃饭?” 马颖微微摇头,道:“我想早些把衣裳赶出来,一时忘了。” 徐九顿了半拍,走到近前抱住她,道:“饿了就要吃饭,养好身体,别让我担心。” 温暖的体温顷刻包围。 马颖微垂着头,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手轻轻扯着他衣服。 徐九轻轻摩挲她背脊,待到丫鬟提着食盒进来,才松开手。 马颖直起身体,测了身,不想让徐九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偏徐九对她十分注意,只一眼便瞄到她眼角的泪花。 他心里顿时很不好受,同时对宁氏也多了几分埋怨。 两人对坐,吃了点羹,便上床歇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马颖一早醒了。 她懒懒起来,喊了声柑香。 门外,小丫鬟急忙上前,道:“柑香姐姐不在,娘子有何吩咐?” 马颖低声道:“给我倒杯水来,不要太热。” 丫鬟领命,去外面端了水来。 马颖喝了口,便蹙着眉头搁了。 徐九睁了眼,看了眼几乎等于没喝的杯子,又看看茫然不知所以然的丫鬟,坐了起来,道:“柑香还没回来?” 马颖扭脸,掩饰的笑了笑,道:“或许待会儿便回来了。” 她服侍徐九起身。 徐九没有多说,吃过早饭便去寻那管事。 管事才刚熬了个通宵,正抽空回去补觉。 徐九心里有火,来到管事住着的院子,二话不说,一脚踹开。 管事正睡得香甜,听得一声巨响,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徐九阔步进了屋子,大马金刀的坐定道:“你说要带人,也让你带走了,现在人呢?” 管事从床上起来,道:“郎君,这个小人也不好说。” “你再说一遍,”徐九冷冷的盯着他。 管事心知徐九就是宁氏的心肝宝贝,即便此时是得了宁氏应允,他也不敢与徐九正面对顶。 他想了想道:“郎君,此事已惊动夫人,且事关小娘子安慰,小人真个不敢放人。” “你胡说八道,”徐九瞪他道:“柑香在这儿连个认识的都没有,平日又大门不出。那些贼人凶悍非常,且又与她不是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与她有关?” 他道:“我看就是你想讨好旁人,想要那她作伐子吧?” “冤枉啊,”管事可不敢背这个罪名。 他赶忙跪地道:“小人愿用自家性命发誓,做得这些绝不是无的放矢,郎君若是不信尽可去问夫人。” 徐九哼了声,道:“既如此,那你且说说你的依据。” 管事抿了嘴,没有吭气。 “嘴巴被封死了?” “适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吗?” 徐九语调微挑,眯了修长的眼眸,眼中隐现阴冷。 管事垂下头,俯身叩头,依然不肯吭气。 显然要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只能去问宁氏。 徐九深知宁氏对马颖的态度。 莫说只是个丫头,便是马颖,在阿娘的心里,怕也没有这管事重要。 徐九一脚揣在管事肩头。 管事一个趔趄,向后仰倒。 徐九起身,向外行去。 管事疼得面色发白,也不敢揉,只叩头高呼送郎君。 第五百四十六章 招认 徐九来找管事的事并没有遮掩。 没多久,宁氏便知晓徐九为难管事。 她特地让桑麻送来去血化瘀的药膏以及几样补品。 管事很是诚惶诚恐,连声感激夫人恩德,并保证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夫人重望。 桑麻搁了物什,很是随意道:“那边可有进展了?” 管事呵呵一笑,神情里带着些许的之心,道:“快了。” 桑麻心里一紧,勉强不露痕迹的扯了嘴角,道:“夫人素来宠爱九郎君,管事应是知晓的。” “我与管事素有交往,便与你提个醒。九郎君脾性可不是个好的,若当真有什么进展,可要及时回禀,不然……” 她露了个你知晓的表情。 管事神情一凛,急忙保证定加紧速度。 桑麻淡淡点了头,带着当家主母跟前大丫鬟的高傲与矜持,步态轻缓了走了。 管事正了正衣袍,也顾不得桌上的补品,急忙忙出门。 因着太过匆忙,因此他并没有留意,其后还跟这个尾巴。 管事重又提出柑香,仔细审问。 此时,柑香已是遍体鳞伤,根本看不出昔日模样。 管事先是冷声询问,可是要招? 柑香耷拉着脑袋不语。 管事冷笑,命婆子给她灌药。 听得这话,柑香开始挣扎起来。 但几个婆子蜂拥着将她彻底禁锢。 就连脖颈,都不能由得她自主。 柑香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闭紧嘴巴。 但这也不过是徒劳。 嬷嬷们的手指粗壮有力,握着的戒尺粗重厚实,用力一撬,便很容易的把她的嘴撬开。 汤药汩汩的往她喉咙里灌去。 柑香挣扎着,呜咽着,想要把汤药顶出去。 只是不论她收紧了喉咙,也无法阻止水向下流淌。 嬷嬷们毫不留情的灌了两大碗汤药,才把她如丢破抹布一样,丢在地上。 柑香把手塞进嘴里,用力的抠喉咙。 只是不论她如何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管事冷眼睨着,等她折腾得眼泪鼻涕横流,才道:“这药可是大补之物,可是我特地跟夫人求来的,便是旁人想受用都没有的。” 柑香抬眼,冷冷的瞪他。 管事咧嘴一下,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他撸了袖子,随手捏起手边的鞭子,道:“吃饱了饭,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抡圆了鞭子,往她身上很抽。 将在徐九身上收到的磋磨与羞辱尽情的找补回来。 柑香惨叫着往边上躲闪。 管事往前追了两步,不慎抻到肩上的伤处。 他扔了鞭子,见柑香一脸仇恨的瞪着自己,半点也没有软化的意思,便吩咐一旁的婆子:“拿些蜂蜜,再去拿个蜂窝来。” 柑香惊恐的盯着他,道:“你要做什么?” 婆子们很快从花园取来了蜂巢。 管事令婆子将蜂蜜抹在她身上,而后带着婆子们出去,临走前,他用力踹了脚蜂巢。 门当啷一声,紧紧的合拢。 与此同时,蜂巢里也嗡的一声,大片的蜜蜂从内里中涌出。 柑香急忙的往边上爬去。 蜜蜂嗡嗡着汇集到一处,并向她冲去。 管事和婆子们就等在外面,听得里面柑香发出凄厉的惨叫。 没过半刻钟,柑香便大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快把这群该死的玩意儿弄走。” 管事松了口气。 婆子们套上幕笠进去,赶开蜜蜂,将柑香托出来。 蜜蜂还不甘心,想要继续追赶。 大门却在其冲出之前重重的合拢。 婆子们拖着柑香继续行了几步,才把她扔下。 没了拖拽撕扯,柑香便挥舞着手臂,将还黏在身上的蜜蜂打落。 管事远远的站着,以帕子捂着嘴,皱着眉头。 待到蜜蜂彻底没了,才上前道:“你想说什么?” 此时的柑香已经没有了早前的硬气。 她软软的堆萎在地,道:“你想问什么,我便说什么。” 管事低低的笑,向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子们搬来把舒服的高背椅,便退了下去。 一时间,地道里响起鞋底摩擦地面的嚓嚓声。 因着人多脚杂,谁也不曾留意,距离不远的前面也有个脚步正快速的向门口退去。 地牢渐渐转为安静,柑香在缓了口气后,理智得以回笼。 她开始斟酌着,想怎么才能在不暴露小郎君前提之下,为马颖遮掩。 而在外面,桑麻正脚步匆匆的往外院的角门行去。 门房见她,急忙忙迎上来,殷勤的道:“桑麻姐姐,可是要出去?” 桑麻点头,撩了裙摆,要迈过去。 门房抬了手,将她拦下。 桑麻拧眉。 门房忙赔笑道:“姐姐要去哪儿,不如我放马房备车,送你?” “不必了,”桑麻此时心急如焚,真是片刻也不敢耽搁。 加上她此行乃是前去报信,更是需得隐秘。 “我去买点糟鱼,铺子离得不远,走走就是了。” 桑麻表情冷淡,神情矜贵,俾睨间不经意流露着冷傲。 门房呵笑着后退,不敢在说。 徐九爱吃糟鱼,这是府里没有人不知道。 桑麻去买,定是得了夫人吩咐的。 桑麻出了门,在门房看不见的角落急忙转了头,直奔茶舍。 掌柜正在收拾铺面,见得她过来,便皱起了眉头。 桑麻也顾不得许多,只道:“郎君呢?” “现下这会儿他哪儿能在?” 掌柜道:“你怎滴来这儿了?” 桑麻咽了口唾沫,以化解嗓子的干涩。 “夫人对那位起了疑,管事已把柑香拿下,适才她已招了供。” “什么?” 掌柜吃了一大惊,他急声道:“那你还来这儿做什么?还不想办法灭口?” 桑麻看了眼掌柜,低语:“郎君对那位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她跟前的人,我如何敢贸然动作?” 掌柜烦躁的搓着脚,半晌他跺了跺,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的道:“这事我做主了,你且去办,出了事我来担。” 桑麻等得便是择居,她略一点头,转头走了。 地牢里,管事正在奋笔疾书。 待到写完完毕,他将供词递到柑香面前,道:“你看看,可还有疏漏?” 柑香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斟酌着说出来的。 她只扫了一眼,便将内容扫过。 她垂下眼,没有吭气。 管事拿了砚台过来,示意她画押。 柑香手指微微收紧了片刻,还是伸了手出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病重 时近正午,马颖听闻了徐九找管事无果的消息。 她在屋里来回的徘徊了半晌,吩咐丫鬟备水。 丫鬟不知所以,但也不敢耽搁。 没多会儿,便提了满满的热水。 净室内,很快热气缭绕。 马颖进去,第一件事便是将窗子打开。 微凉的空气没了厚缎油纸的阻挡,顷刻冲了进来。 尤其后罩房不必前院,北风灌得尤其厉害。 哪一个身得单薄,才被吹到,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她下意识的往避风的方向躲了躲,但只一瞬,又重立在冷风之下。 屋里的热气很快消散一空,便是桶里的热气,也是才刚飘出便被吹散。 门外,丫鬟似乎感觉到了凉风,便道:“娘子里面可还好?” 马颖转头,确认了下门闩。 见闩得严实,便淡淡嗯了声。 她伸出冷得很冰的手指,将衣袍解开,只着了单薄的胸衣安静的立着。 过了半会儿,丫鬟又道:“娘子,天冷,水凉的快,奴给你送点热的来吧。” 马颖答了声不用,探手摸了摸额头。 再三确认之后,她很不情愿的转身,进了浴桶。 还有些余温的水立刻将她包裹起来,温暖着她。 马颖在水里瑟瑟的哆嗦着。 过了好半晌,感觉缓和过来,便拧着眉头,缓缓起身。 温暖随着她的动作快速远离,冰冷的空气以极快的速度黏了上来。 水滴带走了体表的热意,并好似带着生命一般的要把冷扎进肌肤内里。 马颖战栗着伸了手,撑住桶沿。 如此坚持了不知多久,终于的她脑袋开始昏沉。 她心头微喜,忙暗自给自己打气。 门外,丫鬟候了许久也没听马颖吩咐,她不由有些发急了。 她急忙去外面问其他人,该怎么办。 丫鬟们平日里与马颖接触都不多,一干事情都是被柑香吩咐着做的。 现在,发号施令的人不在,她们也有些拿不准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屋里还没有动静。 众人里,年纪最长的咬了牙道:“冲进去看看吧。” 其他人皆望着她。 丫鬟来到净室门口,叩了门道:“娘子,你还好吗?” 内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动静。 那丫鬟回头看了眼众人,示意要撞。 众人皆默默点头。 丫鬟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向门撞了过去。 肩膀碰到坚硬的实木,传来剧烈的疼痛。 丫鬟疼得面色一白,往后连连趔趄。 众人眼见不行,便七嘴八舌的建议,直到有一人说不如去请郎君回来。 众人登时如找到主心骨一般。 腿快的自告奋勇,急忙往外奔,其他人皆聚在门边,叠声唤着娘子。 内里,马颖的意识已经昏沉。 只是她心里一直记得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故意生病,便在叠声的呼唤里,迷糊的睁开眼。 她从水里起身,哆嗦着从桶里爬出,第一个反应便是把窗子管好,并把闩拉好。 她转了身,想再回去。 腿却已抖得不听她使唤。 她脚底一滑,向前踉跄,接着便重重摔倒在地。 门外,听得这一声响动,皆吓得倒抽了口凉气。 大家都是自小干着活计长大的,这动静代表着什么,她们都亲生体验过。 众人再不敢耽搁,急忙忙的撞起门来。 院外,徐九听得屋里动静忙冲了进来。 见众人次第往门上撞,却无法撞开。 他大喝道:“让开。” 众人立刻往边上躲闪,将地方腾了出来。 徐九撩了袍脚,往后连退两步,而后猛地往前一冲,用力一踹。 门板在早前早已被众人撞得摇晃,加上徐九这一脚,它咔咔几声之后,终于脱离的墙壁,向里快速拍了下去。 徐九眼力极好,与飞扬的尘土与木屑里,一眼便看到马颖伏倒在地。 他想也不想的伸了手,想要阻止门板的下落。 但这门板极重,加上早前的力道,落得迅猛非常。 为了不让马颖被门砸到,徐九硬是握住了门边,并在门向马颖脑袋歪斜的倒下时,以全身的力道强迫门倒向另一边。 门歪扭着,压着徐九落到地上。 丫鬟们低叫着,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扶他。 人群里,唯有那年纪最长,最先撞门的那个赶去马颖跟前,并拿了放在边上的里衣,搭在马颖身上。 徐九一身狼狈的从地上起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定神看了那丫鬟两眼,解开外衣,过来抱马颖。 柔软的娇躯才一入手,徐九便皱起眉头。 原因无他,实在是马颖的身体滚烫得厉害。 他吩咐那丫鬟去请郎中,自己将人抱紧里间。 妥善安置之后,他坐在床边,望着眉头轻蹙,一脸难受的马颖。 花园里面的地牢入口,管事带着供词兴冲冲出来。 桑麻正从另一边赶来,正看到管事往正院行去的背影。 她跺了跺脚,转了头从另一边的小路回正院。 在管事到来之前,赶回距离他最近的角门边。 一边的林荫后,一丫鬟急匆过来。 见桑麻正在,她忙小跑来,道:“桑麻姐姐,娘子发了高热,已经人事不知了。” 桑麻拧眉,转眼看远处。 管事正好从树荫转过来。 她朝小丫鬟点了下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回禀夫人,你让门房去请郎中过去。” 小丫鬟得了令,急忙忙跑了。 管事这会儿也走到近前,他看了眼小丫鬟背影,堆了笑脸,道:“敢问夫人可在?” 桑麻点了下头。 管事拱了拱手,弯了腰要往里进。 桑麻拦了他道:“你且等一下。” 管事顿住,不明所以的看她。 桑麻道:“马娘子昏迷不醒,九郎君才刚离开,你确定现在要去?” 她挑了眼,看管事。 管事一顿。 能干到这个职位的,都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肝的。 他很清楚桑麻的意有所指,只是…… 摸了摸袖管,没有动。 桑麻弯了弯嘴角,道:“不如这样,你且将事告知与我,待到夫人心情好些,我便告诉她,如何?” 管事有些意动。 宁氏宠爱九郎君 只是手才一摸到袖口,便又迟疑。 毕竟那状纸上的内容涉及到内宅与外面的事情,稍有不慎,宁氏便可能背上管理不善的罪名。 第五百四十八章 原来…… 桑麻见他这般,道:“既然管事不信我,那就自去吧。” 管事往上上了一步。 桑麻非但没拦,反而还往边上退了两步,袖手冷睨。 管事垂下眼,快速忖度着。 马颖病重,起因或许是别个,不然九郎君不会跑来这里与夫人争吵。 他在徐家多年,深知上位者对此事的最终处理方法。 此事他好巧不巧的参与其中,且他又手捏着与马颖有着关联的供词。 以夫人的脾性定会严惩不贷。 只是,同样的,马颖倒霉,他同样也不会好过。 即便夫人嘉奖与他,疼爱马颖的九郎君也不会放过。 说不准什么时候,夫人便会因着九郎君降罪与他。 管事的手重又摸上袖管。 桑麻看在眼里,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派冷然。 管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把供词摸了出来。 他递到桑麻跟前,道:“那就有劳了。” 桑麻冷睨他,并不接。 管事陪着笑,上前道:“是我愚鲁,辜负娘子,还请娘子看在我与娘子多有共事的情面上,多多包涵。” 桑麻脸色缓和了些。 但还是不肯伸手。 管事急着把供词给宁氏,更在反复思量后,不想招惹徐九那个煞星。 现下有人愿意接手,他还能分得功劳。 这样的好事,又何乐不为。 他又道:“夫人送我的物什太过贵重,我一个粗人,皮糙肉厚的,哪里用得着。” 他低声道:“都留与娘子,如何?” 桑麻这才有了点笑模样,道:“这可是你说的,晚些时候,我可是回去拿的。” 管事对着笑,连连道是。 桑麻这才拿了供词,并顺手叠好,塞进窄窄的袖管里。 管事拱手,见她往里行,才转头回了自己小院。 桑麻虽然走着,但却一直留意身后。 确定管事走后,她从边上的花树后转了弯,直奔地牢。 行到半途,有人忽的探了下头。 看到桑麻,便微微招手。 桑麻定睛看了那人一瞬,便认出是时常与她传递消息的那人。 她快步走到跟前,那人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食盒塞给她,道:“半刻钟便可以了。” 沉甸甸的重量有些勒手,桑麻的手微微沉了沉。 那人看她一眼,确定她可以拎好,便极快的消失下树荫之后。 桑麻紧了紧手指,抿紧了嘴,往地牢行去。 徐家的地牢是在一座假山之后,桑麻轻车熟路的绕去后面。 守着门口的婆子见她过来,急忙起身。 桑麻很是随意的把食盒递过去,道:“今天天凉,喝些甜汤暖暖。” 婆子忙不迭的道谢,并躬身道:“可是夫人着娘子过来问话?” 桑麻唔了声,往里示意了下,道:“不是说招了吗?可确定没有疏漏?” 婆子摇头,道:“那人嘴硬着呢,大家伙费了好大力气才撬开。” 她看桑麻,见其不感兴趣,便不敢再表功,只道:“审讯时,管事让我等去外面等着。因此,里面的事也只有管事知道。” 桑麻也不过是随便寻了个话题,对她们是否知晓,她并不关心。 她点了下头,信步往里进。 婆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待到行到下面,其后的婆子很是有眼里,她将食盒往上提了提,道:“娘子体恤大家伙,特地来送甜汤了。” 地牢空荡,婆子声音不小,只一嗓子,便把里面所有的人都叫了过来。 众人皆快速的聚到近前。 婆子已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汤盅拿出来。 依次分了些后,负责分汤的还给桑麻盛了碗。 桑麻浅笑着接过,道:“这是夫人送与大家的,尽管喝,不必客气。” 众人闻言,也久不再不客气,都舀着勺子,用了起来。 桑麻目光炯炯。 确定所有人都喝了,才真正的露出笑来。 她好似无意的环顾一圈,道:“那人可是关在前面?” 婆子把脸从碗里抬了出来,点头道:“就在前面,”她往前迈步。 桑麻摆手道:“你们慢慢吃,我过去转转。” 婆子忙道:“审讯时,难免用些手段,娘子远远看看就好,莫要走得太近。” 桑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婆子跟了两步,其后被人扯住。 婆子扭脸,见是与自己交好的婆子,便停了下来,只用眼睛望着桑麻背影。 婆子们埋了头,继续吃。 很快的一盅甜汤便见了底。 地牢深处,桑麻缓步来到最里面的牢房边。 一鼓浓郁的腐败味道扑面而来。 桑麻拧着眉头,立在那里。 半晌,柑香缓缓抬起头。 桑麻与柑香也算是老相识,见了她来,柑香似乎有些惊讶。 但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 她咧了嘴,无声笑了下,道:“怎么,我的那些供词还不能让夫人满意?” “夫人没说,我怎会知晓?” 桑麻浅浅的笑了笑,蹲下来,把甜羹摆在牢房之内,道:“你我好歹也算相识一场,我还记得,按此若不是你在九郎君跟前帮衬,我怕是逃不过那一顿打。” 柑香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低声道:“你我的皆是命不由己,既然能帮,又何必吝惜。” 桑麻垂下眼,呢喃道:“我却是记在心里的。” 柑香看她一眼,缓缓往牢房边缘爬来。 桑麻在她低头匍匐时,定定盯着她。 柑香凑到小碗跟前,抬了眼笑道:“我的腿断了,你若怕,便不要看我。” 桑麻扯了扯嘴角,想说比这凄惨的场景她也是见识过的。 柑香垂下头,浅啜一口,道:“真甜。” “你觉得好就好,”桑麻低应。 柑香又喝了一大口,叹息的道:“要不是为了逼宫,我这跟舌头怕都留不下。” 她笑了笑,道:“好在留下了,不然倒可惜着味道了。” 说完,她又继续埋头喝起来。 桑麻用力抿起嘴角,手轻轻的抓起袖口。 柑香视角低,即便喝羹,余光也能看到她的动作。 柑香微微一顿,忽然了悟了。 她困难的抬起头,定定看她道:“是夫人派你来的,或是娘子?” 桑麻微微摇头。 柑香便笑了。 “原来是他。” 第五百四十九章 秘密终究是秘密 步出地牢,桑麻的脚有些踉跄。 眼前不停浮现柑香知道自己便是杜五留在内宅之人之后的表情。 桑麻不由再想,经过这一遭之后,她的身份会否还能遮掩得住。 如果暴露,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远处,有人抱着花树经过。 桑麻不欲被人看到,忙躲去茂密的树荫之下。 待到人走远,才闪身与一旁偏僻的小路。 此时,宁氏已从小憩中醒转。 从榻上起身,她下意识的喊了声桑麻。 正堂里的小丫鬟急忙过来,才要回答便听得身后道:“夫人,我在这儿。” 她笑着上前,道:“今天酱香坊新糟的鱼好了,我过去拿了些。” 宁氏面色略微和缓。 因着马颖之事,徐九这几天一直没有过来。 但他素爱糟鱼,酱香坊做得尤其入味。 有美食勾着,想来会过来。 她由着丫鬟动作,只跟着慢悠悠起身。 “你去趟那院,与他说一声。” 桑麻低应,等了片刻,见宁氏没在吩咐便出了门去。 此时,院子的后罩房里,已弥漫起淡淡的苦涩。 桑麻走进去时,正看到丫鬟端着药碗进去。 她快行两步,来到她跟前。 丫鬟叫着桑麻姐姐,双膝微曲着行李。 桑麻扶住她,道:“可好些了?” 丫鬟微微摇头,道:“郎中说,娘子耗费心神太过,又气血匮竭,若再不注意,怕是要不要呢。” 桑麻眉头轻蹙,低声道:“郎君可在?” 丫鬟点头。 桑麻松了手,撩起门帘。 丫鬟颔首谢过,托着托盘入内。 桑麻刻意落后两步,待丫鬟进了里间,才跟上去。 门帘起了又落,桑麻与缝隙间看到徐九正拉着马颖的手似乎在说什么。 从她这里看不到马颖的表情,但从徐九的神情来看,应该是说夫妻间的私房话。 丫鬟来到近前,徐九抬起头,顺手接了托盘上的药,轻舀两下,送到她嘴边。 桑麻垂着眼想了片刻,将帘子落下。 约莫两刻钟之后,徐九从里面出来。 见到桑麻,便道:“可是有事?” 桑麻将来意说了,并道:“今天的糟鱼特别入味,是夫人特地准备的。” 徐九这会儿心里着乱糟得很,又哪里有心情吃什么鱼。 “你没看到这边什么样吗?还吃鱼?鱼什么时候不能吃?” 桑麻低了头,不敢言语。 徐九烦躁的摆了下手。 桑麻敛襟一礼之后,快速的走了。 徐九拧着眉头瞪她一眼,重又转身进去。 桑麻则将徐九不来的消息告诉宁氏。 宁氏顿时很是不悦。 但她总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与儿子起龌龊,便忍了气,吃了晚饭。 桑麻恭谨的服侍宁氏歇了,待到丫鬟前来值夜,她转头消失于夜色里。 外院专门给管事准备的小院里,管事一早将物什准备齐整。 桑麻身为宁氏跟前的大丫鬟素来冷傲,整个府里,能让她给脸的可没有几个。 今天她却能应他邀请前来,虽说是为了那些个药材物什,但管事以为这也是个机会。 是个可以跟桑麻拉近距离,进而在宁氏跟前露脸的机会。 他特地置办了桌酒菜,约莫着时辰。 待到月入中天,桑麻翩然而至。 管事急忙忙迎到跟恰,殷勤的请她入内。 待到坐定,桑麻环顾一圈,看向管事。 管事道:“今天我实在鲁莽,幸得娘子提点,这一杯便是我自罚的。” 他端了杯,一饮而尽。 桑麻淡声道:“一杯就算了?” 管事一顿,哈了声道;“不错,娘子说的是,这得罚三杯才是。” 他又倒了三杯,接连干了。 桑麻素知晓这些在外办事管事的酒量,半点也不动容。 管事便只能搁了杯子,小意看她。 桑麻顿了好半晌,感觉给管事足够压力了,才道:“你那事夫人已经知晓,又说这事你办得妥帖,想来明日便会招你过去了。” “多谢娘子,”管事眼睛一亮,连连拱手道谢。 “你先别谢,”桑麻淡声道:“还是先把这一遭过去吧。” 言外之意便是不满意,这事就还会有变动。 管事眼睛一转,拎起桌角的酒瓮,道:“今天我便舍出去了,娘子说多少便多少。” 他托起酒坛,咕嘟嘟的喝了起来。 因为喝得急,清亮的酒液从他嘴角溢出,落在衣襟和案几之上。 管事大张着嘴,努力吞咽。 终于,将瓮中的酒喝干,他有些摇晃的将瓮摆在案几之上。 桑麻转眼,见他眼神迷离,方才露出点笑意。 她举了杯,道:“王管事豪气,我作陪一杯。” 王管事咧了嘴,呆呆笑了笑。 桑麻亲自执壶,给自己和他皆满上,道:“适才是我轻狂,王管事莫要见怪,这杯便是我赔罪了。” 她站起来,恭谨一礼,仰头将酒干了。 王管事急忙起身,陪了杯。 桑麻浅浅一笑,道:“我酒量浅,实不能陪着多饮,且明早好须服侍夫人起身。” 管事趔趄着起来,明了她必须要在宵禁之前返回内院,便道:“娘子尽请自便。” 桑麻淡笑,手指一转,在他摇晃着要送之时,手指一转,将他的杯子藏于袖中。 快步进了内院,她身形一晃,闪进暗影之内。 一路疾行,她回到正院,才要从边上的角门进去,就觉肩膀一沉。 一瞬间,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紧紧的捏着杯子,感觉手里的汗湿。 肩膀上的手还留在那里,很是笃定。 桑麻的脑子前所未有的冷静,她安静而迟缓的转了身。 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一人如幽灵一般的立在那里。 桑麻心头讶异自己竟然不曾发现的同时,又冷声喝问:“谁?” 来人低笑了声。 桑麻记得他的声音,心头顿时一松,道:“这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答:“我若不在,你要如何处置那杯子?” 桑麻紧了紧手指,将杯子递了过去,道:“现在管事应该已经发作了,你赶紧把这个处理掉。” 那人拿过杯子,转头走了。 桑麻一直盯着他背影,确定他已走远,且并没有人发现,才回去睡了。 第五百五十章 死了 内宅一如往日一般的宁静沉寂。 次日清晨,宁氏依照惯常的习惯,来到花厅。 才刚坐定,便往王管事惯常立着的位置看去。 一扫没有看到人,宁氏皱了眉头,道:“王管事呢?” 管事的婆子媳妇以及各个管事皆面面相觑。 其中素来与他有些交情的刘管事上前一步,道:“夫人可是寻他有事?” 宁氏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 刘管事道:“这几天小人也不曾见他,或许是在忙什么事情。” 宁氏看他一眼,转而交代管事婆子和媳妇们该做的事情。 眼见就要入冬,府里各项事情都要忙活起来,万不能因为府里出了些事情便乱了规矩。 婆子们皆点头应是,等宁氏示意之后,众人四散出去。 刘管事等了片刻,见宁氏没有吭气,便准备也跟着走。 不想才一挪步,就听宁氏道:“你去他院子看看,若没有便去地牢瞧瞧。” 刘管事了悟。 明白他这些天瞧不见人影的因由。 他恭谨的领命,快去往前院。 宁氏拿起早上管事们送来的账册,随意翻着,顺带等王管事过来。 约莫两刻钟不到,外面传来一阵躁动。 宁氏蹙了蹙眉,道:“怎么回事?” 桑麻转去门口,望了眼道:“好像是刘管事。” “去看看,”宁氏起了身,往外行。 桑麻心知肚明,却还是佯作半点不知的跟着往前去。 很快的,刘管事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见到宁氏,他气喘吁吁的道:“夫人不好了,王管事死了。” “怎么回事?” 宁氏声音明显拔高。 刘管事摇头,想想自己看到时他身上的酒气,便道:“瞧着像是饮酒过度,导致了暴毙。” 宁氏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这边下了严令,让他加紧速度,查明真相。 他可倒好,不说抓紧时间办差,还有空闲喝酒。 其后,另有一小厮快步奔到门口,见众人皆立在游廊上,便哆嗦着回禀道:“夫人,地牢里的人都死了。” 大抵是那场景太过吓人,小厮直到现在还是面白如纸。 宁氏瞳孔紧缩,忍了已到嘴边的问询。 桑麻睨了宁氏一眼,上前接话道:“怎么都死了?” 小厮摇头,道:“个个口吐白沫,像是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 桑麻扭头看宁氏。 宁氏没有吭气,只轻皱的眉头显示她正在深思。 大抵是服侍得久了,桑麻下意识的不想宁氏有充分的时间来做考量。 她上前半步,道:“现场可有其他不对?” 小厮苦想半晌,摇头。 宁氏也不指望一小厮能看出什么,她直接吩咐刘管事去探察,并道:“若有不对,立时来报。” 刘管事心头顿时一阵狂喜。 他虽然也是管事,但宁氏素来喜欢用婆子媳妇,或是用惯了的,是他这般的,就只能管些外院的琐事杂事。 现在骤得此重任,他只觉头上突然掉下来个馅饼,把他砸了个正着。 早前他便觉得王管事是他的福星,现在真是应了他这想法了。 他努力保持肃然,躬身领命。 带宁氏走远,才撑着软软的腿,缓缓出门。 桑麻故意走在后面。 她不着痕迹的看他一眼,便极快跟上宁氏。 回到里间,宁氏歪靠在大迎枕里,疲乏的揉着额际。 王管事和地牢接连出事,显然她早前想得没错。 这个内院,有人不太安分了。 桑麻端了汤盅过来,姿态优雅的舀了小半碗,送到宁氏跟前。 宁氏睁开眼,审慎的看桑麻。 王管事做事一向很小心,便是去拿柑香,也是极快的将人拿住,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知道这件事的,除开死了的那些,便只有马颖,九郎,外带她与桑麻。 桑麻感觉到宁氏的怀疑,她心一阵砰砰急跳,脑子更是一阵翁翁乱响。 宁氏眼睛动也不动,一直盯着她不动。 桑麻很清楚,此时她要是露出一点异样,宁氏便会命人将她拿下。 等着她的将是与柑香无二的折磨。 她暗自压住心神,佯作未见的垂着眼,如常的坐着平常做惯的事。 宁氏盯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摇头。 暗笑自己真是疑神疑鬼,竟然还能怀疑到跟前的人。 要知道能到她跟前的,便是无足轻重打杂的,身世也要反复的查,确定无误才会放过来。 桑麻做完该做的,便恭谨的往后退了两步。 宁氏重又垂了眼,暗道也只有马颖了。 或许颖娘之事,真的有她手笔。 至于目的,或许是怨她把小郎带去外院,又或者是与崔氏或与四郎有怨。 宁氏淡声道:“把马氏带来。” 桑麻躬身,道:“夫人,你忘了,马娘子昨天高热不退,已起不来榻了。” 宁氏唔了声,想起徐九为了她,连亲娘都不顾。 她顿时一阵心塞,道:“带个郎中去看看,若没大碍便带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桑麻领命,快步出门,心里更是万分的庆幸。 宁氏能交代她做事,就说明已经把她派出怀疑的队列。 桑麻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小院,没等进去,便被小丫鬟拦下,道:“郎君还在呢。” 桑麻微讶。 徐九身上可是还当着差呢,这时候正该在外面忙活。 丫鬟见她吃惊,不由露出笑意,解释道:“娘子昨夜又起了高热,郎君不放心,便多留一会儿。” 桑麻扯了下嘴角,立在门边。 丫鬟眨巴眨巴眼,转去里间通禀。 没多会儿,徐九从里面出来。 “有事?” 桑麻笑了笑,道:“夫人听说娘子病了,有些担心,便着我来瞧瞧。” 徐九挑眉。 他很清楚自家亲娘,对马颖,能不出手弄死,已是万幸,又怎会关心? 他道:“到底什么事?” 桑麻咧了下嘴,道:“马娘子跟前的丫鬟今早暴毙了,夫人要派人彻查,有些事想要问问娘子。” “柑香死了?” 徐九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的看向里间。 桑麻目光微闪,急忙垂下。 “这事我知道了,过两天,等她能起来声,便让她过去。” 桑麻躬身领命,回去禀告。 听得儿子在那儿,宁氏眉头复又紧皱。 本已笃定的人选,又没有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视如己出 而此时,江陵城的府衙。 柳福儿才刚把积压下来的公文处理明白,准备前往淮南。 兵士进来回禀,道:“城主,外面有人寻你,说是故人。” 柳福儿讶异。 她的故人少的可怜,大多都在近前。 她挑起眼,见兵士还在等着,便道:“带进来。” 兵士出门,很快带着一老一少外带一小婴孩过来。 “你们是,”柳福儿迟疑。 她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们。 婆子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重重叩头,呜咽道:“柳城主,救命。” 年轻妇人见状也跟着跪下,只是她怀里抱着婴孩,不好动作,只深深的垂下头,表示恭谨与柔顺。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柳福儿忙从案几后起身。 才要走到近前,便有兵士上前。 柳福儿明了,他们这是担心她们图谋不轨,便虚抬手,道:“老人家快快请起。” 婆子见得兵士举动,便道:“柳城主,老奴乃是崔家家生子,早前随着崔娘子陪嫁去了徐家。” 听了这话,柳福儿心里便有些明了她的来意。 婆子从怀里摸出崔十一与她的血书,道:“郎君过身,娘子与我归家之时遇袭,娘子为抱小娘子,便让我二人护送她来这儿。” 柳福儿垂眼,将信仔细看完,才点头,道:“你可以放心,崔娘子并没有事。” 婆子长长吐了口气,面上显出几分轻松。 柳福儿微微笑道:“我不知崔娘子这般是何用意,不过既然是她的意思,我便接了便是。” “只是我正打算去淮南,嬷嬷是与我一并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婆子看了眼还在吃着奶的婴孩,摇头道:“既然娘子无事,那我便留下。” “也好,”柳福儿示意兵士把人带下去安置了。 奶娘缓缓起身,柳福儿随意扫了眼,不由皱起眉头。 待到三人出门,她立刻回去府里。 包娘子正给她调配身体以及预防风寒一类的药,见她过来,便指了案几上堆着的道:“让人都拿去,我把用途都标注了,赤槿知道该怎么弄。” 柳福儿嗯了声,道:“徐四的孩子来了。” 包娘子听了头,抬眼道:“怎么来这儿了?” 柳福儿摇头。 片刻,又猜度道:“徐四过世,崔娘子在内宅举步维艰,还有人再侧想要谋害,她不得已,只能把孩子送出来。” “那也不该是你这儿啊,”包娘子道:“崔家人呢?” 柳福儿摇头。 包娘子道:“你啊,就是一根筋。” “这事在你把人留下之时,就该问清啊。” 柳福儿一笑,道:“徐四与我是莫逆,他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儿,就算有麻烦,难道我还会怕吗?” 包娘子点头,道:“那倒也是。” 她道:“反正徐家就是找上门,也打不过梁二。” 柳福儿睨她,道:“看你说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梁二是,”包娘子吐槽。 梁二宝贝柳福儿,在江陵已是人尽皆知的。 柳福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把人安置在府衙后身,你没事就过去看看,我瞧着那孩子像是有点不大妥当。” “肯定的,”包娘子与陈郎中时有联系,对崔十一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一些。 她道:“她是从娘胎里便不足,出生时又不足月。” “真说起来,她怕还不如康儿。” 柳福儿点头,道:“我会与常叔说一声,府里的药材你尽管用,若是缺了就去买。” 她道:“徐四就留下这么一个根苗,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包娘子道:“就我一个不成,你这次去顺带把陈郎中捎回来吧。” 柳福儿转了眼睛看她。 包娘子板着脸,一脸的公事公办道:“他心细,有些活就得他来。” 柳福儿眉头打动的连连点头,表示明了。 包娘子被柳福儿弄得耳际泛红。 柳福儿知晓她脸皮薄,未免她恼羞成怒,便没有多待。 回去自家小院,没等坐稳,梁康与汪四郎便颠颠过来。 梁康跑到柳福儿跟前道:“阿娘,你又要出门了?” 听得儿子这话,柳福儿心里忽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摸着儿子的脑袋,道:“有位世伯与阿娘关系极好,他过世了,阿娘过去吊唁。” 梁康点头。 汪四郎已经与他讲了关于祭拜的事情,虽然他有大半都听不懂,却也知晓此行阿娘必须要去。 他不舍的在柳福儿跟前扭啊扭。 柳福儿拉着他道:“阿娘明天才走,今天可以陪你噢。” 梁康立时弯起了眉眼,用力点头。 汪四郎极快是睃了眼梁康,内里是满满的羡慕。 柳福儿摸了把汪四郎,道:“待会儿让重槿多做些菜色,咱们大家一块坐坐。” 汪四郎抿着嘴浅笑,矜持又内敛。 柳福儿叫来赤槿,命她抓紧去办。 赤槿笑着应声,出去寻重槿准备。 柳福儿便陪着梁康和汪四郎玩了起来。 傍晚,重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色。 几人团坐一起,亲亲热热的吃了顿晚饭。 喝了些热茶,汪四郎便离开了。 梁康不舍得柳福儿,硬是赖在房里,不肯走。 柳福儿便由着他,一并歇了。 第二天清早,柳福儿早早便起来。 她简单收拾了下,便要去赤槿出门。 梁康撩了帘子,探出小小的脑袋。 柳福儿走过去,亲了他一口,道:“阿娘这就走了,你可要乖,别让重槿姨姨操心。” 梁康探出小手,揪着她袖管,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往她。 柳福儿的心顿时揪得厉害,但她只能硬起来,转身离开。 梁康一直沉默的望着,只眼底渐渐集聚起水汽。 重槿从外面进来,见他要哭不哭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堆着笑,道:“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花刀蕈丝,味道可好了。” 梁康看她,不小心眨巴了下眼睛。 泪水瞬时跌下睫毛,流了下来。 梁康猛地转身,把自己藏进帐幔里。 重槿的心一阵阵的难受。 她再次扬起唇角,笑道:“快出来,不然待会儿就凉了。” 她等了片刻,见梁康没出来,便往外走道:“康儿可要快点起来哦,不然我就把蕈丝都吃掉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护送 梁康还是没有吭气。 重槿只好重新回转。 她撩了帐幔,见梁康正撅着小屁股,把身体藏进被子里。 重槿忙把被子挪开道:“小祖宗,你是要把自己闷坏吗?” 梁康缓缓起身。 这会儿他眼底的泪已经被被子擦干。 重槿拉了他过来,把放在床围的衣裳一件件给他套上。 待到全部穿好,梁康道:“阿娘说下月就回,重槿姨姨,你说她会回来吗?” 重槿对柳福儿有一种迷之信任。 听了这话,便笑道:“你阿娘最是言而有信,既然她说能,那就定会能的。” 梁康眨巴着眼,开始盘算起日期。 重槿便趁着机会赶紧把他收拾妥当。 穿好了鞋,汪四郎正好过来。 丫鬟一早便打了热水来。 重槿急忙投了帕子来给他净面。 汪四郎则在旁边道:“我昨晚回去帮你做了个计划。” 他从袖管摸出一张纸来。 他逐条逐条的念,而后道:“你只要把这些完成,姨姨就能回来了。” 梁康纠结的皱眉,道:“都要完成吗?” 汪四郎点头,道:“这都是姨姨想要你做的,我听到就写了下来。” “你想,要是你能在这段时间把这些都做好,等姨姨回来,就可以给她个惊喜了。” 梁康眨巴下眼,觉得他说的不错,便点头道:“好,我做。” 他把计划拿了过来,想想又递还给汪四郎道:“你帮我一起。” 汪四郎笑着点头。 翌日,天才刚亮,两人吃了早饭,便伏案抄书。 抄了两遍过后,汪四郎便要写交给崔大郎的信。 梁康则要练武。 厅堂里,两人或站或坐的在屋子,安静祥和。 重槿见梁康练得满头大汗,有些心疼,便端了上午的小点过来。 汪四郎将最后两句收尾,细细封好,才看了看外面,道:“康儿还差两刻钟,等等再吃。” 重槿听了这话,忍不住说情道:”郎君已经很努力了,要不咱们就缓一阵。” 汪四郎看她一眼,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重槿快速的眨巴眨巴眼。 她的强项再与厨下,这种文绉绉的玩意儿她根本就玩不转。 汪四郎探手,将桌案旁的书拿起,慢悠悠的翻开来看。 重槿见状,也只好蔫蔫的回去厨下,准备多做些骨头汤一类,好给梁康多多进补。 而此时,前往淮南的船上,柳福儿给据守洪州的梁二传信,言自己要去吊唁。 梁二收到消息急忙回信。 但他很清楚,让柳福儿不去,定然不太可能。 便遣了郑三带一旅兵士赶去江州附近,在她闭经的水道上等着。 楼船行速不快,郑三赶到时,柳福儿还没到。 又等了半日,才看到柳家特有的楼船。 郑三忙带着船队迎头赶上。 瞭哨很快察觉,回禀下去。 舵手又将情况告知跟来的山小郎。 山小郎不敢耽搁,忙去寻柳福儿。 相对比山小郎的紧张,柳福儿明显轻松许多。 徐家而今的主力都在全线围攻吴家地盘,其他地方应该已经腾挪不出这么多的兵力来。 她不顾山小郎阻拦,来到甲板。 船队走到附近,忽的停下。 为首的船头很快挂起大旗。 看到上面醒目的梁字,柳福儿无奈。 早前,梁二给她的信只说徐四一死,两家的交情也就差不多了,徐家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让她自己多当心些,早去早回。 早在之前,柳福儿便知道他对徐家没有那点好感。 会这么说,她半点意外也没有。 只是她没想到他不光嘴上说说,还派了郑三过来压阵。 两船很快对接,郑三大阔步从另一边过来。 见柳福儿没有好眼神,便呲牙一乐,道:“司马派我来的。” 柳福儿摇头。 与他险些入了最大的舱室。 两人对坐,郑三便道:“这次我带了一千来号弟兄,全听你号令。” “不用,”柳福儿道:“徐家正与吴家打得热闹,哪里有空闲寻我麻烦?” “话可不是那么说,”郑三道:“你可别忘了,徐九那儿还收着个小妾。” “司马说,那女人歹毒得很,交代我务必防住她,实在不成弄死也行。” 柳福儿微微的笑。 不得不说,梁二的这个交代十分的合她心意。 虽然她并不会让郑三真如他交代的那般去做。 船队很快汇集,往淮南行去。 当经过澎湖水域时,冯成便得了消息。 来人不知来者是谁,只是看到船头飘扬的梁家大旗以及数目不少的船只。 冯成与淮南联系频频,对徐家现下的情况十分清楚。 此时,徐家已根本抽不出半点兵力。 若梁家来攻,徐家此番的动作很有可能便会落空。 而这便等同于给了吴家以喘息。 日后再想将其连根拔起,还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与人力。 冯成一面给淮南发消息,一边乘船急急来迎。 瞭哨一早发现,向下回禀。 郑三刚好巡视过来,见状便来到船头高台,举目远眺。 初冬时节,水面上漾着淡淡的薄雾,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很是缥缈。 好一会儿,远处才有楼船缓缓靠近。 冯成很是谨慎,待将近投石机的射程便命船停下,而后让旗手打旗语,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 瞭哨将消息传来,郑三咧嘴道:“算他机灵。” 他摆了手,示意瞭哨,把船放过来。 他转了头,下去舱室回禀。 听说冯成过来,柳福儿笑了。 她来到船头,示意人力等船靠近便将两船连上。 郑三立在她身后两步,目光炯炯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大船。 其后一干兵士皆严阵以待。 柳福儿见他这般紧张,便道:“没事,他与我和二郎都是老相识,且他这人最识时务,不会做与己不利的事的。” 郑三却不肯松懈。 他始终记得梁二的叮嘱,不敢轻忽。 大船轻轻一晃,与另一船对接。 冯成则在看到柳福儿的一瞬,大大的松了口气。 在他心里,柳福儿行事一向低调温和,与梁二及梁家那群武夫有着天壤之别。 柳福儿与他对望,笑着拱手,请他过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线索 冯成快步快步上了楼船,拱着手来到近前,道:“柳城主,好久不见。” “是啊,”柳福儿道:“大人可比从前从前矍铄了,你这样,可真让吾等羡慕。“ 冯成摆手,笑道:“不成了,不过是勉强撑着而已。” 柳福儿笑道:“大人能者多劳,一人肩挑两地,足可见大人的能力。” 冯成咧了嘴笑。 徐家快速扩张,导致人手不足。 他早前便是投靠了徐大那一方,即便徐四过身,但对他却没有多大影响。 尤其现下徐大春风得意,自然要把下属安插在得力的地方,以便以后。 两人寒暄两句,冯成便含蓄的问起柳福儿来意。 柳福儿很是爽快,直言来为徐四吊唁。 徐四和柳福儿的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亦然。 可以说,如果没有徐四在其中穿针引线,那他可能也不会下定决心投靠徐家。 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重用。 思及此,冯成的神情有些黯然。 他低叹了声,道:“四郎君真乃英雄。” 柳福儿侧眸。 冯成将徐四单人退兵一事讲与柳福儿听。 柳福儿只听梁二含糊的说起,具体因由还真不太清楚。 听得徐四直到临死之前,还在为徐家百般谋算,她的心真的是一颤一颤的痛。 她与徐四相交多年,在她心里,徐四就像是她的亲长一般。 她深吸了口气,道:“这次过来,我还想查查徐四遇袭之事。” 她道:“大人可有什么线索或是头绪。” 冯成摇头,道:“那群人出手十分利落,加上徐家发现得不是特别及时,许多痕迹已经被水冲散,根本无从查起。” 柳福儿抿了嘴,若有所思的看他。 冯成见她这般,便知她想岔了。 他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去查。但至今也没有什么有利的证据。” 柳福儿眉头一动,看向郑三。 郑三瘪了下嘴,不太情愿的道:“我手下有擅长循迹搜巡之人,冯大人若信得过我等,可否告知?” “这个,”冯成有些迟疑。 柳福儿挑眉,嘴角微挑的看他。 冯成眉头微动,没有错过她眼角的一点锋芒。 “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有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残损得厉害的薄绢道:“此物是我在那片水域搜寻到的。” 柳福儿接过,端量片刻,又摸了摸边角的绣线,道:“这质地若是新物,应该价值不菲吧?” “不错,”冯成道:“我悄俏派人查过。” “此绢前两年产得不多,只有去年与今年收成才提上来一些,但也有限,根本不会流通去江南。” 柳福儿皱眉,确认道:”这绢布就淮南一地才有?” 冯成点头,道:“此绢内里暗藏花纹,别地没有那等技艺,根本制不出来。” 柳福儿点头。 将谋害徐四的重点,转向淮南。 徐四是徐家嫡出郎君,能对他出手的,也就那么几个。 老实说,冯成也是做此想法,只是他现下毕竟已隶属与徐家,有些话,有些事,他不能做,也不能说。 柳福儿明了他的苦衷,便没再多说。 兵士上了热浆,冯成喝完,便提出告辞。 柳福儿笑着起身,送他去门口。 冯成言:“城主自有人护卫,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只是途中但有所需,便可寻城中郡守,我会将消息即刻传出去。” 柳福儿明了他话里蕴含的意思,微微点头。 待到冯成远去,柳福儿立刻吩咐郑三,“把你说的那人立刻派出去。” 她将绢帕给他道:“找找这个玩意儿哪儿会有。” 郑三拿过来便去底舱。 柳福儿拢着披帛,眯着眼看随着夜色来临而越发浓厚的水雾,嘴角抿成个凌厉的弧度。 又行半月,船队接近淮南地界。 徐家一早收到消息,也开始准备起来。 徐九自恃与柳福儿有些交情,自告奋勇接下迎接的活计。 田二娘一早便听说过柳福儿此人。 对她,田二娘一直是钦佩的。 听说徐九要去,便特地请了他来,道:“郎君,此番可否由我陪你同往?” 徐九皱眉看她微隆的小腹,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田二娘抿了嘴,垂下头不语。 徐九垂眼,正看到她消瘦的脸颊,想想这是她第一次向他提要求,又有些不忍,便道:“我与柳氏有些交情,待她到了,我带你再去见她,也是一样。” “真的?” 田二娘眼睛瞬时晶亮。 徐九的心忽的飘了下。 不知为何,此时的田二娘竟然让他有些不能直视。 他粗声粗气的答应了声,扭了头往外去。 田二娘摸着肚子,嘴角含笑。 徐九快步出了正房,一拐弯,便与闵娘子碰了个正着。 闵娘子屈膝一礼,侧身将路让开。 徐九迈步经过,鼻翼间浮动着香甜的气息。 徐九愉悦的眯了眯眼,适才因田二娘生出的波动也跟着缓解不少。 徐九头也不回的往外行去。 闵娘子一直垂着头,知道他出了院落,才轻手轻脚的进了正房。 田二娘正因徐九答应她要求而欣喜。 只是见闵娘子过来,田二娘顿时难受的抿起了嘴。 闵娘子却浑似未见,徐步来到她近前,将端着的汤盅掀开。 田二娘便捂着嘴,干呕气啦。 闵娘子立时往腰间一摸,拿出个小纸包。 丫鬟急忙将纸包打开,把里面的梅子塞进她嘴里。 微甜的酸味瞬时冲散了嘴里的苦涩和呕意。 田二娘长吐了口气,略带撒娇的道:“这汤好腻,不喝了好不好?” 闵娘子看她一眼,道:“娘子身子太弱了,这样下去可不利于生产。” “我问过旁人,他们都说这是正常的,过了这个时候也就好了,”田二娘不甘心的再次挣扎。 “这汤是我用家里的秘方炖出来的,里面有东西是专门补孕妇与孩儿。” 闵娘子淡声道:“娘子若不喝,以后我也就不做了,毕竟这药也不多了。” 小丫鬟听得她这么说顿时皱起眉头,道:“徐家难道还差你点药?” “翠枝,”田二娘低喝了声,而后忧伤的叹了口气,手乖乖的伸了出来。 第五把五十四章 拉拢 扬州城外,徐九带着一干人等早早候着。 而在据此不远的船上,柳福儿正拧着眉头看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此绢确实如冯成所言产量稀少,且只供淮南一地的世家子享用。 因为送得比较松散,具体名单他们需要时间才能统计出来。 柳福儿挠了挠眉际,交代郑三,“也不用把网撒得那么广。” 她道:“只把目标定在与徐大和徐九相关的人身上便好。” 郑三点头,转头就去写密信。 没多会儿,他便转回,并带来徐九派人来迎的消息。 对此柳福儿并不惊讶。 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少,对于现在的徐家来说,已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 估计这一路,他们走到哪里,徐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柳福儿披了披风,与郑三来到高台。 遥望到徐九,她含笑一礼,忽的微启唇瓣道:“你说,会不是有人看四郎与我交好,进而生了杀心,想要帮心爱的人讨个公道?” “没事,有我在,若他真的如此,便是拼上这一千来号,也不能让他好过,”郑三眉头一凛,看向徐九的视线顿时充满杀意。 “你呀,”柳福儿低笑,道:“放轻松,我不过是说说。” “马颖再怎么受宠,也就是个妾,徐九脑子只要没进水,就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郑三摇头,道:“不能大意,万一呢?” 柳福儿看他,嘴唇缓缓抿起,道:“若是真的,我自会料理。” 郑三眨巴眨巴眼,想说什么。 船已经缓缓的靠到阜头。 兵士上前,拉了船上跑过来的绳索。 两厢配合着,让船靠岸。 徐九阔步往船舷处行来。 柳福儿咽下话头,朝着徐九迎面而去。 徐九一直含笑,待柳福儿下来,他拱手道:“多年不见,柳城主风采更胜往昔,倒让我无法直视了。” “九郎君谬赞了,”柳福儿含笑一礼,温雅娴静。 其后,一众跟来迎接的官员见柳福儿这般,都在心里暗暗道奇。 看不出,杜家郎君便是折在了此妇人手中 柳福儿向众人含笑点了点头,才转向徐九。 徐九立刻一礼,请她往一早准备好的馆驿。 馆驿距此不远,众人只行了小半刻便到了。 馆吏一早知晓此事,整间馆驿都被其整理的一尘不染。 安坐与正堂,徐九让馆吏上了茶来,又道:“这是雨前时采摘下来的嫩茶,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柳福儿微笑点头。 这些年来,徐四时常送新茶过去,想来自己这个习惯,徐家人也都是知晓的。 淡淡的热气带着茶叶的清香快速占据了整间厅堂。 柳福儿端了茶盏浅啜一口,便搁了下来。 徐九立时明了,此茶不合她口味。 徐九一直没有放弃拉拢柳福儿。 尤其是她如今占据着四座大城,又是梁家儿媳。 可以说,中原腹地,她完全能够横着晃。 徐九只随徐四上过一次战场,且还是为了马颖。 论战功,他实在逊于徐大良多。 为了弥补这一劣势,他只能想方设法的拉拢远远胜一方霸主的柳福儿。 可要想拉拢人,第一点就是要让其宾至如归。 便是此茶这等小事,也马虎不得。 徐九叫了人来,命他换茶。 柳福儿叫住他,道:“我此番只想过来祭拜挚友,不知现下可否方便?” “自是可以,”徐九看了眼天色,道:“只是此时实在有些晚了,不如明晨我与你同去?” “如此,也好,”柳福儿很是从善如流。 徐九很是识趣,立时起身,与柳福儿定了时间,就利落的走了。 一众跟着的官员也跟着他呼啦啦的出去。 待到彻底清净,柳福儿忽然道:“你觉得他可有可疑?” 郑三从边上过来,点头。 “怎么说?” 柳福儿看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三斜着眼,满脸的鄙薄。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徐大在前面打得风生水起,估计族里的风头已经开始不对,他觊觎家主之位,又怎能按捺得住。” 郑三撇了撇嘴,暗道那小白脸一脸看香饽饽似的看着大郎,他又怎会不知是没动好心眼? 他这么说,就是表明立场。 绝不与其一个战壕。 柳福儿根本没想那么多,她从头至尾的回想几遍,才道:“我觉得徐九没有可疑。” “为何?” 郑三下意识反问。 柳福儿摇头,道:“就是感觉。” “感觉是做不得数的,”郑三很是意味深长的道:“早前我还感觉徐四是个不食烟火的,谁知他竟是个为了徐家连命都豁得出去的。” 柳福儿没有吭气。 她永远忘不掉第一次看到徐四的场景。 宽敞的马车里,他高冠博带,大袖飘飘的安坐着。 那姿态,真真是优雅如谪仙。 她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再去查吧。” 郑三领命,出了屋子。 柳福儿揉了揉额际,转去自己所住的屋舍,简单盥洗一番,便歇了。 徐家,内宅。 宁氏在徐九一回来便把他叫了过去。 听说柳福儿此番就只是为了祭拜,宁氏神情微松。 “她倒是有情有义。” 宁氏有些感慨。 徐九垂了眼,不太喜欢宁氏以这种口吻说与徐四有关的人和事。 他道:“现下,颖娘还没寻到,我担心若她提出想要看看,该如何是好?” 宁氏想了想,道:“这个你不用管,若她真个提,便与她个婴孩儿看看便是。” 徐九点头,身体微动,有心想走。 宁氏叫住他道:“柳氏与你早前也只有那么一点交往,想要就此让她有所倾向,怕是不成。” 她道:“明日之后,你想法子邀她游览一番,倒是让田氏作陪。” “她,”徐九轻轻重复了声。 宁氏看他一眼,道:“听闻柳氏怀胎之时,也是怀相不好,或许她与田氏还能说到一处。” 徐九抿了嘴,眼神微晃。 宁氏警告道:“我可告诉你,若有谁在你耳边出什么幺蛾子,被我知晓了,可别怪我处置了。” “阿娘,”徐九一惊,忙唤了声。 宁氏哼了声,住了话头。 第五百五十五章 祭奠 翌日,天才将将亮,徐九就从床榻上起身,准备出门。 月洞门前,小丫鬟来回徘徊。 当见到徐九过来,她忙疾步上前,道:“郎君,娘子有些不大好。。” 徐九停了步子,道:“她怎么了?” “娘子昨晚高热,今早才退了些。” 徐九唔了声,随意的道;“我这会儿有事,等回来了,就去看她。” 他提步向前。 丫鬟急忙拦住,道:“郎君,娘子昨晚一直念着你,清早时,奴看到她很是伤心呢。” 徐九默了默,语调转柔,道:“你去厨下,做些顺口的,中午过后,我便会回来。” “郎君,”丫鬟低声呢喃。 徐九却看到远处门边。 那里立着一频频向里张望的管事。 徐九明了,那是宁氏特地派来与他同往的,便越过丫鬟,快步与其汇合。 丫鬟望着他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官驿里,郑三把才刚收来的纸条递给柳福儿,道:“这是去年得了那样式白绢的人家。” 他点了点上首位置,道:“杜家也在。”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郑三大力眨巴两下眼睛,努力表现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企图。 只他实在不善掩饰自己。 柳福儿一眼便明了他的意有所指。 她轻轻划过上面的杜姓,淡声道:“查查也不妨。” 郑三咧嘴,笑道:“是吧?那瘪犊子阴着呢,保不齐就是他想帮徐九上位,使了阴招。” 对杜五的阴狠,柳福儿深有体会。 且他们之间还差着一件血债呢。 梁二那刀不能白挨。 “让他们小心点,”柳福儿叮咛。 “放心吧,他们心里有数,”郑三摆手,颠颠出门。 馆驿外,馆吏迎了徐九,引他往里去。 徐九却不想让柳福儿以为自己可以摆谱,便把馆吏打发了,只带了个管事过来。 院门口,梁家的兵士板着脸,守在那里。 见两人过来,很是严肃的将两人拦下,另一同伴入内回禀。 管事转眼,见徐九被这般对待,非但没有恼火,反而还嘴角带笑,态度恭谦,不由大讶。 要知道,徐九在徐家,可是除开徐大之外,最有可能登上家主之位的人。 能让他这般的,管事还真是第一次见。 正房里,柳福儿很快出来。 见徐九立在门边,忙快步上前,并拱手告罪。 徐九笑着摆手,言道:“城主只身在外,小心些总是好的。” 柳福儿微笑,与徐九并肩向外去。 从昨晚宁氏说过后,徐九自己也在自省。 抛开柳福儿身份,她本身到底是娘子。 所以在今早来时,他特地多备了辆行得稳当,装饰得也更素雅精致的马车。 上了车,柳福儿抽抽鼻子,左右看看。 郑三坐在车辕,听到动静,便撩了帘子一角,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妥?” 柳福儿摇头道:“他倒是风雅,还弄了淡香。” 郑三瞥了下嘴,道:“亲哥都没了,他还有这心思。” 柳福儿淡淡勾了勾嘴角,没有言语。 大家族里,亲情往往最是可有可无的。 唯有利益才能让他们联系的更加紧密。 似徐四这样的异类,放眼整个王朝,怕也不多见。 车夫偷偷看了眼郑三,不敢吭气。 前面传来一声脆响,车夫忙不迭吆喝。 随即,车子微微一晃,往前挪动起来。 郑三忙把帘子放下,以免烟尘窜进来。 柳福儿微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又或者更久。 柳福儿只觉自己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才感觉马车一顿。 郑三在门边低声道:“到了。” 柳福儿唔了声,随手整理下衣裳。 帘子静等片刻才撩了开来。 柳福儿缓步行出。 抬眼便见到高耸的楼牌。 徐九从前面的车子上下来,过来道:“从这儿咱们就要走进去了。” 柳福儿点头,搭着郑三的手,跳下马车。 徐九抬手微请。 柳福儿点头,随他前行。 郑三转身从车厢里提出一早备好的祭祀之物。 管事见状,立刻隐晦的看了眼徐九。 见其并未留意后面,便悄悄示意车夫将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徐九带着柳福儿穿过一排排林立的石碑,来到一座不大却很考究的石碑前。 柳福儿立在跟前,看着冰冷石碑上徐四的名字, 昔日两人相识相知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犹记得他与她说家中妻子有孕时的喜悦,难忘他知晓自己身体不好,眼中浮现起的浓浓担忧。 而今,孱弱的她已身强体健,他却抛下的嗷嗷待哺的孩儿与柔弱的妻子,撒手而去。 这正应了那句,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她仰起头,想让涌上来的泪水倒流。 但显然泪水自有意志,不待她反应,已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郑三大步来到近前,摸了块帕子递过去。 徐九转眼,才发现柳福儿不对。 但显然已不用他说什么。 郑三闷头来到碑前,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上。 徐九变了变脸色,转头看管事。 管事忙也提了食盒和篮子上来。 徐九满意了,盯着郑三和管事。 柳福儿此时已将帕子遮在脸上。 郑三将物什摆好,立在她身后,低声道:“人寿都是天注定,徐四郎君知晓你能来,便是在天上,也会含笑的。” 柳福儿微微点头,过了半晌才深吸了口气,将帕子拿下。 管事小意上前,将准备的香递上。 徐九拿了一注,将另一注给了柳福儿。 两人一次点了香,柳福儿便向徐九示意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四郎说说。” “好,”徐九忙带着管事往后退。 郑三拿了软垫,放到地上。 柳福儿点头,示意他也退后,而后才跪坐下来,倒了杯清冽的酒,放在近前,而后道:“你的孩儿在我那儿,过得还不错,你尽可以放心,我会把她视作己出。” “还有崔氏,”她弯了腰,把铜盆拖到近前,点了纸钱,扔进去道:“就随她意思,若是在这儿呆得不顺,我便带她回江陵,或者去她想去的地方。” 第五百五十六章 商量 微风轻拂,吹得火苗时低时高。 好似徐四在点头附和。 柳福儿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道:“你这人,是实心眼吗?” “徐家那么多人,怎么就非得是你不可?” 她道:“徐大让你去,你就去,让你往东你就乖乖过去,你没脾气吗?不知道拒绝吗?” “你是不是傻?” 她手撑着地面,哀哀悲泣,说到激动了,就去捶几下石碑。 郑三很怕她伤了自己,一直关切的看着。 徐九一直留意着,见她如此,脑中快速的盘算着。 待会儿自己是不是也去过去哭上一哭? 太阳从渐渐开始偏向西边。 柳福儿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徐九上前两步,暗自酝酿。 郑三则在看了柳福儿两只眼睛肿如烂桃的模样后,便道:“徐郎君,城主精神不济,需得立刻回城歇息。” 徐九顺势收了腿,点头,道:“这个自然。” 柳福儿微微点头,与郑三向下兴趣。 徐九眉头轻蹙,一个眼神,管事便立刻过去,将一干物什收拾了。 已走了几步的柳福儿微微侧头,没有错过徐九与管事互动。 她嘴角轻抿,显出些许冷意。 郑三扶着她上了车,便示意车夫赶紧出发。 车夫看向紧随其后的徐九。 徐九心里正有盘算,这点小事哪里会在意。 他立刻示意车夫照做。 车子晃悠着,往前行。 柳福儿撩了帘子,礼貌的点了下头,便落下帘子。 徐九一直含笑,待到车子走远,才收了笑。 天色擦黑之时,车子才摇晃这进城。 柳福儿直接回了馆驿,半点也没与徐九再行交流的意思。 徐九一直周到的送了柳儿道馆驿门口,才回转。 进了大宅,便见到桑麻。 徐九半点也不意外,直接随她来到前院。 宁氏意见儿子脸色,便知道出师不利。 她示意丫鬟上了热浆和脚婆子,等他暖和过来,才道:“柳氏不是个轻易就能交心的。” 徐九有些气馁的叹气,道:“她对我极其防备,院子外面还留着兵士。” “她是我亲自带过去的,莫不是还有谁敢对她不利?” 宁氏微笑道:“她一个娘子行走在外,这般做也无可厚非,你可莫要乱发脾气。” “我没有,”徐九微撅嘴道:“我还赔着笑说没事,不过我看她倒是很理所当然,没有半点过意不去。” 宁氏含笑,宠溺的看着儿子。 徐九说完,忽的想起因着马颖之事,他还在生阿娘的气呢。 只是他已这般,再做出生气的样子,也是晚了。 “不要急,”宁氏语调温和,很是享受儿子的小情绪。 徐九看了眼宁氏,道:“不然让田氏出面?” 宁氏摇头,道:“柳氏对田氏或许会有好感,但要让她有所抉择,还得你出面。” 她道:“她毕竟掌控这几座城池,要合作,定会从各方面考量合作者。” 徐九点头。 对宁氏的分析很是信服。 宁氏又道:“所以你需得尽快展示自己实力,让她明白,与你合作乃是最佳选择。” 徐九眼眸微动。 宁氏含笑,道:“主意我出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徐九琢磨了会儿,似有所悟。 宁氏示意桑麻摆饭。 桑麻速度不慢,在徐九出神的工夫便把饭菜摆好。 宁氏起身道:“吃了饭再想。” 徐九心不在焉的唔了声,下意识的随宁氏坐下。 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 他想起早上与马颖的承诺,吃得明显快了起来。 宁氏看在眼里,也不作声。 只等他吃完,提出回去时,才道:“田氏今天有些不舒服,你过去看看,可有什么大碍。” 徐九抿了嘴,没等说话,就听宁氏道:“若她真个不成,便只能留在内宅。” 徐九极快的睃了眼宁氏,答应了。 宁氏含笑,目送徐九远去,才命桑麻把桌子收了。 徐九快步回到院子。 才要进门,便看到服侍马颖的丫鬟。 丫鬟急急上前,松了好大一口的道:“郎君,你可回来了,娘子也不知怎地了,竟然喝不下药,试了好几次都不成。” “怎么回事?” 徐九脚下一顿。 丫鬟侧身,往边上角门挪了挪,道:“奴也不知,娘子不允奴去寻郎中,郎君还是去劝劝吧。” “怎么这么任性,”徐九拧着眉头,随着丫鬟走了。 院子里,闵娘子端着托盘立在游廊下。 一丫鬟从耳房出来,见她遥望门口,便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来?” 闵娘子浅笑,摇了摇头。 丫鬟呵笑着上前,轻轻抽动鼻翼,道:“这是什么呀,好香。” “不过是寻常的青菜羹,”闵娘子往边上示意道:“我做了好些,里面已经留出来了。” “真的,”丫鬟眼睛晶亮,道了谢便蹦跳的进了茶水间。 闵娘子端着托盘进了正房。 田二娘正在假寐,见她进来,便笑了。 “这是什么,好香。” “菜羹,”闵娘子道:“我在里面加了些菜油。”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响动。 田二娘不好意的捂着肚子,羞赧的看她。 闵娘子浅笑,道:“娘子这般,我便放心了。” 她道:“以后我可就不担心夫人把我赶出去了。” 闵娘子说话细声细气,偏表情不多,总是平平淡淡的模样。 “不会的,”田二娘信以为真,忙道:“阿娘人很好,只要不犯错,她是不会赶人的。” 闵娘子浅笑,望着田二娘,心里叹气。 如此天真纯善,如何是后院那个的对手? 难怪宁氏非要把她弄了来。 她目光下移,看田二娘的肚子。 田二娘拿了羹,一勺勺的喝,见闵娘子还站着,便示意她坐下来。 闵娘子谢过,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 田二娘这阵子胃口才刚开些,没多会儿便把羹全喝了。 闵娘子起身道:“娘子过会儿再歇,不然胃口要不舒服了。” 田二娘点头,果然听话的坐着不动。 闵娘子收了碗,转回茶壶间。 一小丫鬟从游廊一路飞奔进正房,回禀道:“娘子,郎君一回来便去后院了。” 田二娘神情一黯,没有说话,手无意识的抚上肚子。 第五百五十七章 曲水流觞 小丫鬟见她这般,有些后悔了,暗自惊醒,以后再遇到这事便尽可量的瞒着,以免娘子再这般难过。 田二娘缓缓往床边侧身,并痛苦的蹙起眉头。 小丫鬟大惊,急忙道:“娘子你怎么了?” 田二娘嘴唇紧抿,只抬了手往旁边一指。 小丫鬟急忙将瓷盂捧来。 田二郎一张嘴,哇的一下,就把刚才吃下的羹全都吐了出来。 一股酸臭顷刻蔓延开来。 田二娘顿时一阵阵作呕,吐得越发厉害。 小丫鬟虽也常见田二娘孕吐,但从没有这一次这么厉害。 她有些害怕,忙朝外面喊人。 很快的,院子里的丫鬟都聚了过来。 有端水,以便让田二娘漱口的,有换了瓷盂,以免刺激她再呕的,还有去开更远些窗子,散味道的。 闵娘子收拾了碗盘,才一出来,便听到田二娘又孕吐的消息。 她微微摇头,重又进了茶水间。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端了碗羹进去。 此时,屋里的味道已经散尽。 但田二娘早前吐得昏天地暗,这会儿已是筋疲力尽。 闵娘子搁了托盘,来到床头,将手指搭在她肩膀上。 闵娘子常年料理厨事,手上的力气,一般的小娘子都比不了。 如此按压了一会儿,田二娘渐渐眯起眼,一直紧绷的背脊也松弛下来。 闵娘子这才将羹送到她近前。 田二娘也有些不情愿的摆头,道:“先放着吧。” “适才你吐得太急了,早前吃下的,胎儿还没等补上就被你吐出来了。” “你这会儿没有胃口,可不代表他没有。” 闵娘子把羹又往前送了送,低声道:“莫让他饿着。” 田二娘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甜羹,幽幽叹了口气,却还是接了过来。 闵娘子转眼,看她艰难却又坚定的往嘴里送,这才露了点笑意。 后罩房里,马颖一脸柔弱的歪靠在大迎枕里。 因着连日的高热,她面色有些憔悴,精神很是萎靡。 徐九拉着她的手,柔声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是否要请郎中过来瞧瞧。 马颖皆是摇头,只在最后徐九住了话头,有心离开时,低声道:“抱歉,因着柑香的事,让你为难了。” 徐九这几天一直忙着柳福儿的事,一个丫鬟的死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且宁氏已下了定论。 柑香里通外贼,将徐颖拐走,又被贼人灭口。 徐九想起宁氏对自己的警告,有心说马颖两句,只看她一脸歉疚,好似因为这个问题,纠结许久的模样,还是心软了。 “没事的,都过去了。” 徐九柔声道。 马颖浅浅扯了扯嘴角,徐九拍了拍她手背,道:“你好好养病,过两天闲了,我就来看你。” 徐九起身。 马颖手掌一翻,刚好抓住他指尖。 徐九垂眸,看她。 马颖眼眸微闪,内里水波荡漾。 “只两天?” 马颖声音软软,很是脆弱可怜。 徐九重又坐定,握住她的手,“少则两天,多了也只一旬左右,不会太长。” 马颖软软的哦了声,抿了嘴。 徐九放柔了声线,道:“你乖乖的,我保证,忙完立刻就来陪你。” 马颖抬眼,依赖的看着他。 徐九俯身,轻轻吻了吻她脸颊,方才起身往外行。 一路上,徐九可以感应到马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出了小院,徐九便出府,来到茶舍。 掌柜一见他过来,忙不迭迎上来。 “九郎君,你来了,后面的小院一直给你留着。你看,可要过去?” 徐九点了下头,道:“杜郎君这两日没来?” 掌柜摇头,道:“最近这些天一直都没瞧见。” 徐九有些失望,脚下微移。 掌柜目光一闪,道:“要不小的立马去杜府去一趟?” 徐九停了下来,道:“也好。” 掌柜呵笑,叫了茶酒博士引路,他当着徐九的面颠颠出门。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杜五拄着青竹细拐缓步行来。 徐九衣灌了一小瓮的茶汤,正想起身,听得动静,便抬眼看去。 见是杜五,他皱了眉头道:“怎滴现在才来?” 杜五笑着拱手,连连赔罪。 徐九摆手,道:“罢了,赶紧上来吧。” 杜五笑着上前,有些别扭的脱鞋上来。 徐九斜眼睨他片刻,道:“怎么?又疼了?” 杜五点头,道:“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伤总是一抽一抽的疼。” 徐九挑眉,略带戏谑的道:“莫不是这伤知晓有人要来,特地提点你呢。” “梁二来了?” 杜五嘴角极快的抽了下。 徐九摇头。 杜五一想,眼神冰冷森寒。 “是柳氏。” 他说的肯定。 徐九点头,道:“过来拜祭四兄。” 杜五眼睛微眯,内里杀机四溢。 “你可别乱来,”徐九警告道。 杜五看他一眼,见徐九一直盯着自己,便勉强扯了嘴角,道:“放心,不会给你添乱。” 徐九还不放心,便把自己的盘算略略透漏一点,道:“我想这两日请了她赴宴。” “你和徐家几个与我亲近的兄弟,一起作陪。” “我?” 杜五眼睛睁大。 徐九点头,斟了杯茶,摆到杜五跟前,道:“人总要往前看,早年的旧事,该忘还是忘了吧。” 杜五薄唇紧抿成线,久久没有应声。 徐九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他缓缓坐直,肩背平展,整个人再没有昔日的平易近人,反而显出上位者的威势。 杜五极快的察觉,他控制自己收敛情绪,道:“九郎说得不错。” “是我狭隘了。” 徐九这才放松下来。 他微笑着端起茶盏,道:“我就知五郎通透,不是个钻牛角尖的。” 杜五摩挲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腿根,浅浅的笑。 两人既已达成一致,徐九便不再赘言,极快的将自己打算告知。 并道:“你在城外不是有个温泉庄子吗?” “不如就定在那里。” 杜五下意识皱眉。 徐九说这话时,便已是计划妥当的。 他道:“那庄子地方大,中间还有假山溪水,外面温泉环绕。” “这种天气,定然烟雾缭绕,只要在里稍加布置,便可行曲水流觞。” 第五百五十八章 相会 徐九越说越兴奋,眼睛里满满都是迫不及待。 徐九缓了片刻,才道:“那里水汽太盛,平日少有人过去。家里也只有腊月时才会陪长辈过去小住,那些看守的素来惫懒,想来这时还没收拾呢。” “不怕,”徐九道:“咱们就那么几个,柳城主是客,不会四处游玩。只需把正院收拾出来便好,旁的地方便是不妥当也没什么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拒绝不吝于驳了徐九。 杜五虽然心里不愿,但既然早前已经妥协,也就不在乎再多一点。 只是想到要向柳福儿低头,他就浑身都不自在,更没有心情应付徐九。 他道:“那边要收拾出来,需得几天时间。” “不急,”徐九笑道:“柳城主难得过来一趟,总要四处转转看看。” 杜五扯了扯嘴角,道:“早前我与柳城主有些龌龊,我是没什么,就怕她还记在心里。” “只怕她不肯过来吧?” 徐九眨巴眨巴眼,复又干笑道:“不会,柳城主虽是女流,但行事一向大气,不会计较这些。” “如此就好,”徐九微微一笑,好似没听出徐九不经意的弦外之音,起身道:“庄子那边事情繁多,我还是亲自过去,才能放心。” 徐九笑着点头,对他这样的态度很是满意。 杜五拄着拐,缓缓出了茶舍。 才一上车,便用力掷开拐杖。 拐杖碰到对面的厢板,弹跳着跌落。 坐在外面的车夫可以明显感觉到后背的厢板一震。 车夫顿时一凛,忙低声吆喝着马匹,力求把车子赶得稳些。 “去城外,”走了小半刻,车里传来杜五冷淡的吩咐。 车夫立马答应,并调转方向。 茶舍里,徐九慢斯条理的喝完茶,方才起身。 而在馆驿里,柳福儿则在与郑三就杜家展开讨论。 探子来报,杜家这几年一直很是低调,便是在徐家出兵伐吴时,也只是出了大笔钱粮财帛,作为支援而已。 至于杜五,从打他被柳福儿砍废了,就渐渐脱离杜家权利圈。 如今已呈半透明的状态了。 大抵是郑三很是信任自家人,听得消息,便觉得虽然杜家十分可疑,但没有武力为凭依,便是想要做什么也根本无法成事。 柳福儿却很不赞同。 她以为,杜家再不济也是延绵几代的世家,便是不曾大肆招揽过兵力,该有的护卫和小厮仆从中是不缺的。 如果杜家有心,把这些人从小训练起来,可比那些半途征召的兵士强悍得多,也忠心得多。 杜家如今,在她眼里,反倒刻意了。 让她觉得更加可疑。 对柳福儿最后的结论,郑三很不同意。 他自己便是十六之后才入的伍,他对梁家就很忠心。 郑三鼓着腮,想驳斥。 柳福儿又道:“当然,这取决于品行。” “有些人,不论多大年纪,他的品格让他不屑此等行为。” 郑三挑眉。 柳福儿微笑。 郑三圆满了。 他咧了嘴,嘿嘿的笑。 柳福儿道:“把咱们的人全撒下去,务必把事情查透彻了。” 郑三唔了声,起身出门。 走到外面,才反应过来。 合着他又被柳福儿迷迷糊糊的说服了。 徐家内宅,崔十一病得越发的重了。 崔八郎带了郎中过来问诊。 出来后,崔八郎见郎中沉沉的脸,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便看到郎中摇头,末了长叹一声。 崔八郎的心登时一跳,即便已经有了准备,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有了失重的感觉。 他抓住郎中,听到自己费力的问:“就没有办法了吗?” 郎中摇头道:“早前郎中给她开得方子都是对症的,只是她自己没有生志,旁人再努力,也无可奈何。” “不可能,你胡说。” 崔八郎一直牢记崔十一说要报仇的话,现在大仇还不曾报,她又怎么可能想死? 郎中看他一眼,扯回袖子,道:“若不然,郎君再请旁人看看吧,老朽是无能为力了。” 他带着药童,转头走了。 崔八郎呆立良久,才用力搓了几下脸。 确定表情不再僵硬,才回转进去。 崔十一见他进来,便笑了。 “可是郎中说什么不好的了?” “你还知道,”崔八没好气的瞪她。 崔十一嘴角扬起,因为缠绵病榻而憔悴枯黄的脸庞也跟着明媚几分。 “生死有命,没法强求。” “怎么是强求?” 崔八郎道:“若你真个有求生念头,又怎会是现下这般?” 崔十一眼神飘忽一瞬,目光向边上的衣架子看去。 崔八跟着望去,见那里正挂着徐四的衣袍。 他心里一酸,忙别开眼。 此时,他真的理解了三兄所说的后悔。 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便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这门亲事做成。 崔十一重又看向他。 她伸了手,轻轻落在他搁在床边的手背上,道:“能嫁他,我很高兴。” 崔八郎含糊的唔了声,用力眨了几下眼,才道:“柳城主来了,还去祭拜了四郎。” 崔十一眼睛亮了亮,片刻又黯淡下来。 她身居徐家内宅,却连这样的事都是被自家兄长告知。 可见自己在这个家里已被忽略成什么样子。 崔八郎嘴有些笨,见她一脸恹恹的,便道:“我看那个柳城主很是重情重义,不如我去寻了她,把事讲与她,请她帮忙?” “不可,”崔十一忙阻了他,隐带血丝的眼睛极快的睃了眼屋子。 崔八郎道:“放心,周围没人。” 崔十一这才放了些心,低声道:“我已经麻烦她良多,这些事还是咱们自己来。” “你呀,”崔八摇头,与她讨价还价道:“不说也行。” “下次我带郎中来,只要他说你好些,我便应你。” “你,”崔十一微恼的瞪他。 “怎样?” 崔八郎微扬着下巴,一脸的混不吝。 “听你的,”崔十一很不情愿的哼了声。 崔八郎大喜,忙确认道:“说定了?” 崔十一点头,心里暗自与徐四道歉。 为了女儿,与他相会的时间,也只能往后拖拖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仰慕者 又两天,徐四前来馆驿拜访。 听说要参加宴会,柳福儿不由笑了。 兄长才刚过世没多久,他这个弟弟不表示下哀恸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带着她一道风流快活。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摇了摇头,道:“从前我一直听四郎说,家有贤妻,与他助益良多。” “我一直很是好奇崔娘子食盒人物,此次难得过来,便想去拜望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徐九本是兴冲冲的,但见柳福儿转移话题,他不由有些不悦。 但见柳福儿一脸温和,甚至还带着点忐忑,心念一转。 宁氏所说的话在心里流过。 他点头,道:“方便,怎么不方便。” 他道:“只是四兄过世,对阿嫂打击极大,如今还缠绵病榻。” “怎会如此?” 柳福儿很是惊讶。 徐九面色沉重的道:“前两日郎中才刚来过,说是” 他顿了下,叹息着摇头。 柳福儿的心咯噔一下。 忙道:“怎么说?” 徐九看她,欲言又止。 柳福儿却从他表情里,看出了答案。 她再也坐不住,起了身道:“如此,咱们就尽快吧。” 徐九微讶。 两人相识也算有些年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柳福儿这么沉不住气。 他起了身,随她往外去,边走便道:“家里已经派人去江南和北地延请名医,不日就会抵达。” 柳福儿胡乱点头,脚下不停。 一旁厢房,郑三听得兵士胡饼,急忙忙赶来。 见柳福儿直接往外去,急忙跟上道:“你去哪儿?”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去徐家。” 郑三转头,立时有兵士跟上。 徐九看了眼,又看柳福儿。 显然是想让柳福儿阻止。 毕竟他们前往的是自己的家,那里自有护卫环绕,安全上肯定没有问题。 奈何柳福儿此时的心神已经被崔十一的病情充满,根本就没留意徐九的小心思。 郑三隐晦的咧了下嘴,带着一小队兵士,大摇大摆的跟着。 徐九无法,只得闷头带着众人来到徐家正门。 管事听得门房来报,说有大队兵士过来,惊得急忙带着人出门。 “九郎君,”当看到是徐九,管事一愣。 徐九本就心情不顺,再见管事傻呆呆的,更是气堵。 “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狠狠瞪了一眼,方转身。 柳福儿正好下车,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出徐九情绪。 郑三跳下车辕,扶着柳福儿下车。 她往后望了一眼,无奈的看郑三。 郑三假假一笑,转过脸,佯作没看懂柳福儿的意思。 柳福儿摇头。 上前两步,与徐九并肩。 徐九深吸了口气,才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道:“柳城主,请。” 柳福儿颔首,与他一同迈进高高门槛。 管事跟在后面,不敢吭气,只用眼神暗示下面的人赶紧去禀告家主与宁氏。 徐九带着柳福儿绕过风景如画,又清雅精致的游廊,来到开阔的前院。 徐家主已得了消息,早早从书房去正厅。 待徐九与柳福儿过来,便有仆从次第向里回禀。 很快的,屋里传来一声轻咳,立在门边的仆从便撩了厚锦帘子。 徐九笑着抬手,道:“城主请。” 柳福儿含笑点头,随着徐九一同入内。 正位,徐家主,搁了茶盏,定睛看这个从几年前便让他留下很是深刻印象的人物。 柳福儿来到厅中央,敛襟一礼。 温雅娴静。 徐家主定睛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秀,一脸温和的娘子。 若不是徐家吃过大亏,他根本不会相信,就是这么个人,让他徐家因此晚了好几年才能有底气去打江南。 他定定看着。 柳福儿含笑,任由他端量。 半晌,徐家主才笑着请她落座。 丫鬟捧着散发浓重胡椒味道的茶汤过来。 柳福儿呵笑道谢,手指却没动半点。 徐家主挑眼,道:“可是此物不合城主心意?” 柳福儿微笑。 崔家郎君都知晓她的习惯,她可不信吃了几次暗亏的徐家会不知。 柳福儿笑着点头,坦言道:“此物味重,我实在消受不来。” 徐家主嘴唇微抿,心里暗道是个恃才傲物的,不能成大事。 徐家主端了茶盏,微抿了口,以掩饰心底的失望。 丫鬟很快端来甜浆。 徐九忙道:“这是我自家秘制的六合酿,很是好喝。” 柳福儿笑着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清甜微酸,咽下后又升起一点点甘甜,且渐渐转浓。 她眉头大动,连连点头。 徐九弯起眼,也跟着端起杯子喝。 徐家主见他这般,顿时眯起眼,暗道不争气,就是过不得女色一关。 照比大郎,真是差了许多。 但见柳福儿与徐九似乎相处融洽,再想她代表的意义,徐家主只得佯作未见。 三人略作寒暄,柳福儿便提出要去看崔十一。 徐家主看了眼柳福儿,见她确实一副着急的样子,心里的失望又添了几分,曾经升起的那一点招揽之心也淡了。 此等心胸气魄,至多也就给儿子做个臂助罢了。 院外,柳福儿正与徐九言说,自己单独前去探望崔十一就好。 徐九虽然与她是亲戚,但到底是外男,且如今她又病着,形容肯定不会好。 徐九迟疑了下,还是点头,只是道:“拙荆一直仰慕城主,如今她情况有些不好,不知城主可否帮忙,与我说说。” 柳福儿挑眉。 在他印象里,徐九可是个眼里就只有马颖一人的,没想到他也有天会帮别的女人说话。 徐九也明白,自己和马颖那点事,肯定瞒不过她。 他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忙干咳一声,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扭身就要走。 “好,”柳福儿道:“若夫人不嫌我粗鄙没有规矩,我是无所谓的。” “不会,”徐九急忙道,脸上露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道:“早在她嫁来之前便很是仰慕城主,我猜若她不是如今这世道太乱,保不齐她就已经去寻你了。” “真的,”柳福儿笑了。 即便她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可被人这么崇拜,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第五百六十章 过府 闲聊两句,柳福儿便随着跟来的丫鬟进了内院。 郑三很不放心,却也没有办法。 徐九见他立在二门边,恨不能钻进去的模样,便道:“放心,我敢拿性命保证,城主在这儿决不会有事。” 郑三咧了下嘴,眼神往上斜瞟。 徐四身为徐家嫡子都被人下阴死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且徐家嫡子少说也有两个,死一个也没什么打紧。 被如此明晃的鄙薄,徐九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表情一冷,示意管事招呼着,扭了脸走了。 月洞门边,小丫鬟来回的徘徊。 见徐九过来,她赶忙过去,道:“郎君,娘子今天有些不妥。” “又怎么了?” 徐九心情不顺,说话语气也冲了许多。 小丫鬟还是第一次听到徐九以这般语气对待娘子院中的人,她唬了一跳,在心里默记了好几遍的话,一下子全忘了。 看着丫鬟张口结舌,徐九更是心塞。 他一拂袖子,懒得跟丫鬟废话,,只道:“我还有事,你与娘子说,我忙完就会去看她。” 他径直往正院去,小丫鬟低声嘀咕两句,只是厅中却已不在了。 小丫鬟只得耷拉着脑袋回转。 马颖正歪靠在大迎枕上等着。 见只小丫鬟一人磨磨蹭蹭的进来,便皱了眉头看去。 小丫鬟怯怯的把徐九的话原样重复。 马颖拧了眉头,坐起身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 马颖这些日子夜里总起高热,夜里安睡不得,白日又睡不踏实。 如此的折腾,让她消瘦得很是厉害,两团颧骨因此很是突出。 此时她面色沉沉,眼神凌厉,竟有几分森然。 小丫鬟吓得两腿哆嗦,却不敢耽搁,忙再次复述,又在心里默默回忆是否与前次说得一样。 马颖错了下牙,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小丫鬟急忙抿嘴垂眼,佯作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马颖转着眼睛,琢磨了会儿,掀开被子,道:“更衣。” 小丫鬟忙服侍她穿上厚重的秋衫。 马颖一抖肩膀,把衣裳抖落,道:“换前些日子的薄衫。” “娘子,外面天凉得很,还是穿这件吧,”小丫鬟适才在外面亲身体验了。 外面的风又凉又硬,她穿的还是才刚发下来的秋衫,还冻得浑身哆嗦呢。 “少废话,”马颖斜睨她,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 小丫鬟垂下头,老实的跪地。 马颖翻了下眼,重又把视线落回妆镜上,手顺势撩了撩发丝,不太满意的收了手。 “还不赶快,磨蹭什么呢?” 小丫鬟闻听,忙站起来,麻利的搬来个圆凳。 马颖缓缓落座,侧头端量镜中的自己。 铜镜昏黄,照得不是特别清晰。 但马颖所住的小院是被徐九刻意修葺过得,光线很是明亮,足以让人看清镜中模样。 小丫鬟拿了梳篦,将她两鬓的发丝完成利落的小髻,并以一朵珍珠小攒花固定。 马颖来回转着脑袋,很不喜欢珍珠的素白。 她打开妆匣,拿了两朵嵌着红宝的簪花。 “娘子,”小丫鬟低声道:“府里还在挂着白灯笼,这花怕是有些不妥。” “我不知道吗?” 马颖冷着脸,哼了声,随手一扔,当啷一声,将簪花扔回妆匣。 小丫鬟吓得把头深埋,恨不能直接钻到地下。 马颖倒没有怎样,只很不耐烦的让小丫鬟快些。 小丫鬟将她余下发丝松松挽了个髻,并用发簪别好。 马颖看了两眼,又起身看了下全身。 薄薄的衫随着她动作轻摆,很有几分飘逸。 马颖满意点头,示意小丫鬟跟上。 两人出了后罩房,往宁氏所居的院落方向行去。 前面的正房里,丫鬟前来回禀,田氏钦慕的柳氏前来做客,如今正在崔氏所住的宁丰院里。 田氏很是欣喜,她急忙命丫鬟服侍她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往宁丰院去。 宁丰院里,崔示意听闻柳福儿来访,惊讶之余,又很是欣喜。 她急忙掀开被子,想要起身。 丫鬟忙将她按住。 崔十一皱眉,很是不悦,正想说什么时,就听得外面丫鬟来禀。 柳福儿已经进了门来。 崔氏顿了下,此时再想梳妆,已是来不及了,她只得让丫鬟把她扶起来些,又简单净了下面。 柳福儿随着丫鬟进了里间,在一片浅浅的药香里,看到徐四口中的端雅娴静,又温柔懂事的妻子。 崔十一浅浅的笑,眼神温和。 柳福儿来到近前,与她见礼。 崔十一不便起身,便点头回应,“快请上座。” 又吩咐丫鬟泡来清茶。 柳福儿轻抿了口,味道与自己曾送与徐四的有些相近。 崔十一笑言:“四郎喝了你送的茶,觉得很是适口,便四处去寻。” “我见他实在喜欢,便让兄长帮他弄来一些。” 柳福儿点头,突然明白为何崔三会送她茶叶了。 柳福儿便说起早前徐四喝她泡茶的事来。 崔十一心恋徐四,最喜欢听有关于他的事情,有时听到趣处,还追问几句。 如此闲聊着,两人很快热络起来。 柳福儿拉着崔十一的手,浅笑嫣嫣的说着话。 崔十一初时还是含笑听得,但片刻,她露出些讶色,很快又遮掩了起来。 柳福儿一直笑着说着,待到太阳升到正中,才吐出告辞。 崔十一有些不舍,她拉着柳福儿,不想放手。 柳福儿轻拍了拍她手背,笑道:“过两天我再过来。” 崔十一眼睛晶亮,连忙点头。 柳福儿信步出了小院。 外面,适才带路的小丫鬟还在那儿站着。 显然是在等她。 柳福儿走到近前,眸色淡淡的看她。 丫鬟赶忙行礼,并道:“夫人特地备了上好的清茶,正等城主过去。” 柳福儿点头,示意小丫鬟带路,来到宁氏所居的正院。 迈过大气恢弘的大门,便是雕梁画柱的游廊。 廊中五步便有一丫鬟束手而立,放眼整间院子,少说有五十来人,却都是纹丝不动的,如同摆设一般。 柳福儿微挑了下眉。 由此便可看出,宁氏治家理事很有一手。 第五百六十一章 撞见 门口丫鬟撩了门帘,并向里面回禀。 片刻,徐九便从里面笑吟吟的出来。 柳福儿含笑上前,与他见礼。 徐九侧身,道:“阿娘知晓你喜欢清茶,特得命人去城外打来些山泉水来。” “夫人实在客气了,”柳福儿笑着回应,与他入内。 宁氏正从主位上下来,行走间,她以看似不经意的神情极快的将柳福儿打量个遍,而后露出亲和的笑容。 柳福儿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宁氏笑着点头,并请了柳福儿落座。 丫鬟鱼贯而入,捧着才刚冲好的清茶。 清浅的茶香随着丫鬟的走动,浮动在空气中。 柳福儿努力保持淡定,不下意识抽动鼻翼。 宁氏浅笑,示意柳福儿品茗,自己也端起了茶盏。 柳福儿从善如流很是乖巧的照做,并赞道:“果然是好茶,有劳夫人费心了。” 字字诚恳,表情真切。 宁氏浅笑。 身为徐家持家多年的主母,这点事很容易办到的。 但能得到柳福儿如此的称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徐九微笑着喝了一大口,烫得暗自咧嘴。 不过见两人相处得宜,便是嘴里火辣辣的痛,心里也是高兴的。 柳福儿与宁氏浅笑低语,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宁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并没有挽留,只是与柳福儿定了下次来访的日期,并言再备好茶。 柳福儿嘴里客气,却也还是答应下来。 徐九送了柳福儿出了二门。 郑三就坐在二门边上的亭子里。 见她出来,便一个箭步奔了过来。 上下一阵端量,见她连根汗毛都没少,这才放下心来。 他手背向后面,隐晦的打了个手势。 远处,树木随风窸窣而动。 郑三呵笑道:“城主,咱们这就回?” 柳福儿点头,笑与徐九道:“不必送了,让人带我等出去就好。” “不行,”徐九笑道:“你难得来淮南,身为地主,岂能怠慢?” 柳福儿笑着弯起眼眸。 徐九抬手,笑请她出门。 挥别徐九,车子摇晃着动了起来。 柳福儿便冷下了脸。 郑三见她这般,顿时不敢言语。 更不敢说,因着她迟迟没有出来,他打算冲进内宅的事情。 待到离开徐家可见范围,柳福儿撩开帘子道:“调查之事,得尽快抓紧,杜家那边,若是不成,采取些非常手段,也无所谓。” 柳福儿的想法是,不管怎样,重要让崔十一知晓是谁人害了徐四。 至于报仇,倒不用她。 自己便可以代劳。 郑三立时知晓,崔十一的情况定然不如人意。 他示意车夫赶得稳些,同时在心里暗自盘算。 能被梁二派来跟柳福儿的,解释精英中的精英。 之所以进展缓慢,一来是怕打草惊蛇,而来则是因为柳福儿人还在这里,怕打了老鼠,碰倒玉瓶。 但现在,她既然已经放了话,他们自然要放开手脚。 对上徐家,他们还真是不惧。 大不了,打上一场,只要付出一定代价,还是可以护得柳福儿离开的。 柳福儿则不想让自家人受伤,交代道:“前提是,咱们自己的人,不会有危险。” 郑三低应,转头看柳福儿。 见她虽然面色很冷,眼底却流露着关切。 郑三心里很暖。 他用力点头。 心里却暗自决心,定在两天之内,混出个结果。 如此,柳福儿再来徐家,便可以告诉崔十一了。 马车碌碌,赶回馆驿。 徐九掉头往回去。 才走到靠近宁氏院子的月洞门。 马颖从边上走了出来。 单薄的青色长裙随着微凉的秋风飘飘扬扬,很是柔和的勾勒出她单薄柔弱的曲线。 很是娇不胜衣。 徐九眼睛一亮,但很快,他又皱起眉头,道:“天气这么冷,怎滴穿这么少?” 他责备的看向小丫鬟。 小丫鬟忙垂下眼,闷不吭气。 马颖却不领情。 她拧了眉头,道:“刚才那人是谁?” 徐九啊了声,含糊的道:“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 马颖冷笑,道:“她便是化成灰,变成鬼,我也不会认不出。” 听得她说得这么不客气,徐九眉头紧了紧,道:“你既已认出,又何必问我。” “你说我为何问你?” 马颖道:“早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把江陵抢回来?” “你还说要把那处给咱们孩儿,你自己说得,难道都不记得了?” 马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徐九极快睃了眼周围,见远处有丫鬟走来走去,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小点声。” 马颖一甩头,把他的手甩开。 徐九面色微变。 马颖在动作的瞬间,反应过来。 她捂了脸,快速耸肩。 本就单薄的身体,因着如此,显得十分脆弱无依。 徐九的目光从她捂着脸的手指间划过。 昔日丰腴白嫩,如嫩豆腐样的手指,青筋与骨头特别的突出。 这样变化的发生,也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想到此,徐九的心也就软了。 他低叹了声,上前揽住她。 马颖顺势靠在他肩膀,将头深埋入他脖颈,呜咽。 花园里,田二娘满脸失望的从宁丰院出来。 她自觉已经够快了,却没想还是没赶上。 丫鬟担心她郁郁,便提议道:“娘子,左右已经出来了,不如去夫人那儿坐坐。” 田二娘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丫鬟扶着她往正院去。 走了一半,田二娘忽然住了脚,目光往前定定看了一瞬,便游移的看向另一侧。 丫鬟本还不曾留意,但见她这般可以,反而看了过去。 当看到是马颖与徐九时,丫鬟暗自骂了自己,做什么多嘴,老实回去该多好。 她指了田二娘看得方向道:“娘子,你看,这时间还有花开。” “咱们去看看吧,若是开得好,摘来送与夫人可好?” 田二娘配合的点头。 丫鬟松了口气,忙扶着她往园子深处行去。 越过两道树荫,确定看不到徐九之后,丫鬟终于松了口气。 田二娘也跟着缓下了步子。 第五百六十二章 新帐老账要清算 丫鬟扶了她,去边上的亭子歇息。 缓了一会儿之后,田二娘忽然抬手掩住脸。 丫鬟立在她身后,正看到她手掌的水滴。 丫鬟无声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娘子很得夫人和长辈的疼爱。 从她有孕开始,宁夫人便免了她早晚请安,又送了闵娘子和嬷嬷过来,照料她起居。 可谓周到到了极处。 只是这些都不能代替郎君给予的疼爱。 郎君的心从来都不在正院。 田二娘压抑的低吸了几口气,将情绪压下。 她一手掩面,一手摸索着抽出帕子,快速清理自己。 丫鬟忙扭开头,佯作并没发现的样子。 过了片刻,田二娘起身,道:“走吧,采了花,咱们给阿娘送去。” 丫鬟答得欢快,扶了她往开得败了花枝行去。 田二娘斟酌着,在园子里逛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两只开得还正盛的花枝。 丫鬟不敢让她来,便自告奋勇的把花枝折了,道:“娘子,这个插细瓶正好。” 田二娘露出点笑容,看丫鬟道:“我可还妥当?” 丫鬟看她眼睛,见里面的红色散去大半,微微点头。 田二娘扯了点笑,望了眼宁氏住的院子方向,一时有些怯意。 也不知这时过去,那两人可能走了。 她咬了咬唇,让丫鬟把花送去,她在这里等。 丫鬟左右看看,把她扶去边上以藤蔓装饰的树凳上,叮嘱道:“娘子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田二娘点头,示意她快些去。 丫鬟带着花枝,快步走了。 月洞门后,马颖与徐九依依不舍的作了别。 当行到另一处拐角,小丫鬟低声道:“娘子,翠枝过来了。” 马颖脚下微顿,不动声色的继续前行。 翠枝抱着花,目不斜视的进了正院。 小丫鬟看着翠枝半点也不受阻拦的进入,心底有些羡慕。 很希望自己有天也能得到如此待遇。 马颖看着脚尖,低声道:“她进去了?” 小丫鬟答应。 马颖这才转过头,望着翠枝经过的小径,暗自琢磨她不去照顾那个病秧子,跑这儿来作甚? 她整了整裙角,道:“过去看看。” “娘子,”小丫鬟忙叫住她。 马颖冷了脸,不善的盯她。 小丫鬟翕翕嘴角,小声道:“天气实在有些凉了,不如加件衣裳,再过去吧。” “那会儿什么都晚了,”马颖翻了个白眼,径直过去。 小丫鬟不敢言语,只得紧紧跟上。 马颖一路疾行,很快找到田二娘。 当看到只她一人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徐九一直不大好女色,旁的女人与他不过是摆设罢了。 田二娘这一胎并不十分稳当,若她把田二娘这个弄掉,那她的孩儿岂不就是徐九唯一的孩子? 到时徐家便是她的,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马颖行随意动,脚下望田二娘的背后移去。 小丫鬟初时还不知马颖意图。 但见她面带诡异的笑,手指微张时,她惊讶的张大了嘴。 她低唤了声娘子,想要阻止。 马颖扭了脸,狰狞的扭曲着脸上线条,面目森冷的盯着她。 小丫鬟唬得腿肚子一阵钻筋,再不敢言语。 田二娘一直摸着肚子,平复心绪,同时也在宽慰自己,有些事强求不来,她能得一个宝贝陪伴,已是邀天之幸了。 马颖手指不时伸缩,并向田二娘缓缓靠近,手指仅距离她半尺不到。 小丫鬟紧张得不行,田二娘却还一无所知。 她喉咙快速抖着,想要提醒,却又喊不出来。 花径旁,翠枝与另一个丫鬟相携而来。 两人说笑的声音透过枝叶,传递过来。 小丫鬟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量,一把扯住马颖,并在她要发难之前,往翠枝的方向指了指。 马颖这时才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她急忙随着小丫鬟引入树荫之后并听得那丫鬟将补品奉上,并让她好生休养的话语。 马颖用力的攥着手指。 她不由想起自己。 那时的她可从来都没有一次收到过宁氏的补品,便是郎中也都是徐九派人请来的。 田二娘随着两人起身离开。 听得脚步声渐远,主仆两才从树丛里转出。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马颖用力捏紧了拳头。 馆驿里,郑三送了柳福儿入内,便没了踪影。 柳福儿本还想同他吃个晚饭,结果却寻不到人。 郑三这一没,便是整两天。 第三天清早,柳福儿收拾齐整,准备赴宁氏之约。 才走到院子门口,便看到郑三眼圈发黑的进来。 柳福儿皱眉,道:“你去哪儿了?” “去查杜家,”郑三声音有些嘶哑,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 柳福儿转身往里去。 郑三拦了她,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边走边说。” “也好,”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那便趁着这一次问清崔十一意向,她也好在座安排。 对徐家,她实在没有再深交的打算。 车子行的不满,车厢也跟着摇晃得紧。 郑三跟着晃悠了两下,眼皮险些合上。 柳福儿给他倒了杯浆,道:“到底查出什么?” 郑三咕噜噜喝了两大口,才道:“淮南十几年前曾有过一次涝灾,那会儿许多人都流离失所,杜家便趁着那会招了好些人力杂役回去。” “但在之后的几年里,这些人都一直没有消息。” “杜家的说法是,都回去故里,重新务农。” “我挑了两处近的,过去查探。” “据那里的人说,他们都没有回去。” 柳福儿眨了眨眼,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杜家有可能是把这些人培养成了死士?” “很有这个可能,”郑三道:“你还记得当年那两个护着他逃跑的人吗?” 柳福儿点头。 郑三道:“我怀疑他们就是。” 柳福儿回想起当初遇到邹家兄弟时的情景。 不得不说,那两兄弟实在狡诈。 可以说,若没有他们的,当年她绝对可以留下杜五。 新仇带上旧恨,柳福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杜五个教训。 郑三却道:“现在你可还说这事跟徐九没关?” 福儿抬眼,见郑三略带戏谑的挑着眉头望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揣度 “这个需得再行断定。” 郑三撇嘴,暗道柳福儿真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柳福儿则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可否认,徐九对徐四并没有多深的兄弟情。 但在墓地之时,他除开不太耐烦之外,并没有其他情绪。 虽说两人交往不深,但从她仅见过的几次来看,徐九就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妈宝,一言一行皆听凭宁氏掌控。 这样的人,如果真是做了残害亲兄弟的事情,怕没法把情绪完全遮掩起来。 郑三自认事实胜于雄辩,根本不与她争辩。 柳福儿便闭了眼假寐。 郑三呆得无聊,便也闭上眼。 他本意是想高冷一下。 不想这一闭,便再也睁不开了。 马车很快停在徐家府门之前。 柳福儿小心翼翼的下了车,叮咛车夫道:“莫吵他,就让他睡吧。” 车夫点头,带着马车往马厩去。 一早被宁氏差派过来的管事与管事嬷嬷笑吟吟的迎出来。 拱手作过揖,嬷嬷笑陪着柳福儿往里行。 管事先走一步,去院里知会徐九。 徐九一直等在前院,听得管事来报,便快步出来。 刚好与柳福儿碰了个正着。 柳福儿笑着与他见礼,随后两人并肩往宁氏小院行去。 宁氏一早就让人准备了茶点,听得管事来报,便请人生火煮水。 柳福儿和徐九进了门时,水煎的刚好。 几人寒暄说话,丫鬟们便端着茶进来。 喝了一盏茶后,柳福儿便说要去见崔十一。 徐九下意识的看向宁氏。 柳福儿便看向宁氏,道:“我与四郎交好,如今他已不在,我身为他的挚友,岂能不关心他的妻室?” 宁氏微笑着点头,得体从容。 她示意徐九道:“你送柳城主过去,另外再问问,看那边还缺什么,你便开了库房直接送去。” 徐九答应着起身。 柳福儿也跟着起来,并向宁氏致谢。 宁氏扯了扯嘴角,心里很是别扭。 她关怀自家儿媳,却要被一个外人道谢。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其中别扭也只有她自己能体悟。 柳福儿随着徐九出了院子,并有意无意的说起徐九早前提议的曲水流觞。 说到这个,徐九便来了精神。 他将自己的设想,讲与柳福儿听。 柳福儿不是个讲究的,对这些花样百出的诗会一类,根本没有兴趣。 之所以说起,是她想要更近距离的了解杜家,以便之后行动。 徐九不知柳福儿的算盘,一路上滔滔不绝。 即便到了宁丰院的门口,他还没能讲完。 柳福儿笑言,她初来,对这里的风俗皆不清楚,内里的细节,还需多向他请教,不如稍后细谈。” 柳福儿笑得温和亲切,言辞很是恳切谦逊。 徐九根本没有半点疑心,只以为真是如此。 柳福儿迈步进了游廊,徐九叫住正要随着柳福儿过去的丫鬟,问:“你们夫人这边可还缺什么?” 丫鬟点头,报上正准备采买的药名。 徐九听了片刻,便道:“上年份的,让管事来寻我,其他的就去药铺,帐直接挂在公账。” 丫鬟很是惊讶。 崔十一嫁来家里也有几年,这样的待遇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徐九被丫鬟看得有些狼狈。 他恼火的瞪她道:“还不快去。” 丫鬟慌忙答应,胡乱行了个礼,便往外冲。 因为着急,险些碰到门口突起的一小块碎石。 徐九嘴唇进门,过去踢了踢。 发现那石头有一截是扎在土里的。 他皱紧了眉头,转头四顾,发现周围皆有大大小小的碎石凸起。 他在远处寻了个嬷嬷,指了地面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立马给我把这儿处理妥当了。” 嬷嬷一听,心里暗暗叫苦。 徐九已提步要走。 “郎君,”嬷嬷忙不迭奔上去拦下,道:“郎君,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她道:“这地下面可是铺了细纱、小碎石和大石的,要弄出来,少说也要两天。” “这么短时间,你就是把老奴劈开八瓣,也赶不及啊。” “那是你的事,若办不好,我就把你劈成八瓣,”徐九看了眼院里,算了下时间,给半个时辰已是极限。 他不知柳福儿是否留意这里,但他既然发现,就要尽可量的弥补。 起码可以让柳福儿知晓,他会妥善照料四兄遗孀。 即便四兄生前与他并不是一条心。 徐九心里盘算着,往外行去。 嬷嬷不敢再拦,眼见徐九走远,只得苦着张脸去寻新近靠上的王管事。 好歹他现下很得宁夫人青眼,说不定能帮她在夫人跟前说说。 王管事听了嬷嬷所言,摸了摸下巴,眼珠滴溜溜的转,明显是有了主意的。 嬷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 她心里暗骂了句狗奴,面上堆满了笑容,道:“小的前几天寻了个小把件,你帮小的看看,可还行?” 王管事微一挑眉,道:“这个我也只是略懂皮毛,怕是说不好吧。” “不要紧,”嬷嬷从箍得死紧的袖管里摸出一个模子大小的玉块,其上雕着竹子开花。 王管事接过,手指力道适中的在上面一撮,便知是个不错的玩意儿。 他眯着眼,端量片刻,道:“玉质和雕工都是个不错的,可惜上面打了个洞,倒是可惜了。” 王管事歪了头,对着阳光,来回的看。 “可不是,”嬷嬷赔笑道:“那掌柜本还不舍得,只是要去进货,才卖给了小的。” 王管事看她一眼,忽的把手放下,把玉块递过去。 嬷嬷把手一挡,道:“这点小玩意儿也不值钱,管事收着便是。” “这怎么好?” 王管事皱眉。 嬷嬷呵笑道:“小的可是一门心思跟着管事的,这般岂不生分?” 王管事本就是虚词,听了这话,便顺水推舟的把玉块塞进袖中,道:“既是自己人,我就不客气了。” 嬷嬷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却只能堆着笑点头。 王管事道:“郎君交代你的差事,也不需太着急。” 他道:“那本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成事的。” “你且去后院,把一干婆子媳妇聚拢去后院,我会差派些小厮过去帮你装土。”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一切有我 “这能行吗?” 嬷嬷有些不确定。 “没事,”王管事漫不经心的道:“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郎君也不过是因着有客,想要做些面子。” “只要这遭过去,他也就忘了。” 嬷嬷算了下时间,从徐九交代,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两刻钟。 命令如同一把大刀悬在头顶,她也顾不得许多,只求能过这关便好。 嬷嬷连连道谢,忙不迭往内院去。 王管事拿眼瞄着,待到嬷嬷走远,便将玉块拿出来,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会儿,才叫了个小厮来。 “去看看外院有多少人闲着,把他们带去后园子挖土。” 小厮领命,快步出门。 王管事手指微动,细细摩挲玉块的雕痕。 宁丰院里,柳福儿拉着崔十一的手,低声说着话。 大约是有了盼头,又或者是知晓女儿无恙,心情好了。 崔十一今天的脸色好了许多,起码眉宇间的青黑散了许多。 柳福儿不懂医,但见她这般,便知道她身体有病是真,可也有大半是心病。 两人同是母亲,对孩子的心都相同。 柳福儿便从孩子入手,与她讲小孩子有多脆弱,同时又有多依赖母亲。 便是旁人再精心,也还是不如母亲,孩子会陌生,会不亲近云云。 崔十一本就不舍颖娘,听了柳福儿的话,更是放不下了。 柳福儿便道:“你若不喜在这儿,就随我回去。宁氏现在有求于我,这点小要求,她不会拒绝。” 崔十一生了意动。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是个不愿麻烦人的性子。 她过来徐家的日子不短,宁氏的性子她怎会不知? 她是已经嫁进来的,又是遗孀,柳福儿提出这样请求,宁氏答应了,就等于送了个人情。 相对的,柳福儿定要在其他方面妥协。 “没事,”柳福儿很无所谓的道:“不过是些小事,让她一些就是了。” 柳福儿对徐大很不感冒,并不想与其有干系。 至于徐九,他收了马颖,就注定不会下柳福儿结盟。 只是为了崔十一,暂时的妥协,也不是不可以。 崔十一很是过意不去。 柳福儿浅浅一笑,轻摇着她的手道:“你与我不必客气,就如我跟徐四,从来都不客气一样。” 崔十一温雅的笑。 柳福儿定定看她。 崔十一实在却不过,只好点头。 柳福儿这才露出开心的笑,便与她说江陵气候,让她只带些厚衣裳就好,其他的去江陵再行置办也不迟。 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崔十一一直在病着,院子也安静得厉害。 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觉得震耳欲聋。 丫鬟急忙出了门,片刻回来,道:“娘子,婆子们再修门外的地面,说是一会儿便好。” 崔十一抿了嘴,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笑着拍她手道:“不碍的,正好我可以找借口多留一会儿。” 她笑得开朗豁达,好似什么事在她这儿都不是事儿一般。 崔十一有些羡慕。 柳福儿看了圈屋里的丫鬟,道:“既然是修路,你们也跟过去看着些。” 丫鬟们看向崔十一。 崔十一很无所谓,她都已经要跟柳福儿去了,如无意外,十有八九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既然柳福儿这般说,那就定是有道理的。 她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丫鬟们鱼贯而出,仅留两个听差。 柳福儿摆手,道:“没事,我们说说话,用不着你们。” 两丫鬟对视,看崔十一。 崔十一笑了笑,道:“去外面吧。” 待到两丫鬟出去,她道:“那是随我陪嫁来的。” 柳福儿笑了笑,压低了嗓子与她说起杜家以及自己的发现。 并道:“这事说与你听,只是让你有些提防,其他的都不需你。” 崔十一定定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如暴风席卷一般的剧烈,枯瘦的手指用力收紧,手背的青筋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 柳福儿没想到崔十一竟然这么激动。 她有些后悔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忙道:“你放心,我定会为徐四报仇,绝不会放过他们。” 崔十一眼圈一红,泪顷刻滂沱。 柳福儿唬得从椅子上起来,有些忙乱的抽了帕子,给她擦。 崔十一用力摇头,泪水随着她动作向边上飞落,同时身体也向边上歪斜。 柳福儿急忙扶住,顺势坐在床边,让她可以有所依靠。 崔十一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柳福儿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才为她擦泪。 崔十一心底压着个秘密,要不是需得崔八帮忙,她连崔八也不想告诉。 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她,不但可以帮她报仇,还不论什么代价都要拉她离开这里,且更重要的事,这个人有这个能力,徐家的势力根本不会威胁到她。 崔十一心里激动非常,只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这是不同于亲情的依赖,而是朋友知交,两肋插刀的情谊。 她紧抓着柳福儿的手,半晌都说不出什么整个的话来。 柳福儿一直耐性的听着,直到她镇定下来,才柔声道:“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崔十一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感觉自己可以,才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 柳福儿瞪大了眼。 片刻,她反应过来,道:“所以你才把颖娘送去我那儿?” 崔十一点头。 “是徐九和杜五合谋?” 若是可以,柳福儿真不想这么想徐九。 崔十一轻轻摇头,道:“是马氏。” “马颖?” 柳福儿诧异。 “这里有她什么事?” “他们两个通奸,”崔十一低声道:“合谋害了郎君。” 柳福儿挠了挠头顶的发髻。 信息量太大,有点接受困难。 崔十一看她一眼,极快的垂下眼帘,道:“就在郎君灵堂上,我亲耳听到他两说话,不会有错。” 柳福儿转了转眼睛,道:“他两多久了?” 崔十一摇了摇头。 柳福儿摩挲着下巴,深觉这是个可以彻底拉跨马颖的法子。 她微笑,道:“这事交给我就好。” 她拍了拍崔十一,道:“放心,定让你看到他们的下场。” 崔十一笑着点头,半点也不怀疑。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不能留了 院外,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消停下来。 柳福儿起身,与崔十一告辞。 才要走,就听到丫鬟来禀,田夫人来访。 柳福儿转脸看崔十一。 崔十一苦笑道:“这是她嫁来,第二次过来。” 柳福儿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对田二娘的态度。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丫鬟撩了帘子,扶着田二娘进来。 见到屋里立着个陌生的娘子,田二娘便知是谁。 她眼睛晶亮,带着钦慕的行礼。 柳福儿忙虚扶一把,并让她赶紧落座。 田二娘一路疾行,这会儿也确实累了。 她向崔十一行了一礼,方才落座。 柳福儿看在眼里,对她倒是有些改观。 至于少有来往,想来也是与徐九有关了。 田二娘向崔十一羞怯一笑,便把目光落在柳福儿身上。 柳福儿则在看了她隆起的腹部,问:“多大了?” 田二娘甜甜的笑道:“差不多三个多月了。” 柳福儿端量她。 面色泛黄,且还浮肿得厉害,看起来比她有孕时还要糟糕。 “可是还在孕吐?” 田二娘点头,很是苦恼的道:“也不知怎地,我吃什么都不成,便是强塞进去,没多会儿便会吐出来。” “这样,”柳福儿道:“我也有这毛病,好在家里的丫鬟会制一种蜜饯,很是爽口,就着倒是可以送些羹饭。” “真的?” 田二娘眼睛发亮。 柳福儿点头,见她欲言又止,便道:“那方子我不知到底如何做,等回去了,我差人送来与你。” “多谢,”田二娘被孕吐折磨的苦不堪言,知晓有法子解决,她很是高兴。 只是这种方子都是要珍藏,并流于后代的。 “只是,是不是太麻烦了,”田二娘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不过是个蜜饯方子而已,”柳福儿摆了摆手。 不过是个吃食,柳福儿半点也不在意。 田二娘抱着肚子,羞怯的笑,又看后面丫鬟一眼。 丫鬟忙上前道:“这是我家娘子早前听得城主事迹,特地绣的。” 柳福儿看田二娘。 田二娘笑着,细声细气的道:“城主以一己之力救了全城百姓,功德无量,我出不得闺阁,无缘亲见,便凭着想象制了这个。” 丫鬟将她托着的绢布展开。 另有两个丫鬟拉着两边角,小心平展开来。 一副波澜壮阔的守城大战生动的展现在眼前。 柳福儿不擅女红,但她看了、穿了不少,品鉴能力还是不俗的。 她立在近前,细细端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太惊人了,你竟然可以把人物表情绣得如此传神。” 田二娘秀气的笑,道:“我小时顽劣,不喜笔墨之物,大了懂事,再想学已经晚了,也就只能做些这个了。” “已经很厉害了,”柳福儿很是钦佩。 她可是拿针不冲布,只往手上扎的主,这种宗师级别,是她仰望的存在。 田二娘笑得含蓄,面颊泛红,两只眼睛闪着灼灼的光。 便是柳福儿这等自诩皮厚的,也被她看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干咳一声,有心想退。 崔十一很是不舍。 田二娘倒是会看眼色,她赶忙起身道:“我来得冒昧,可是打扰四嫂与城主说话了?” 她曲了曲膝,作势告辞。 柳福儿笑道:“时候已经不早,我还需去给宁夫人见礼,与夫人无干。” 田二娘微微松了口气。 柳福儿朝崔十一示意了下,往外行去。 此时院外已经彻底安静,负责差事的嬷嬷已经把人全部带走。 院里的丫鬟正在那里清扫。 田二娘频频望向门口。 她嫁来徐家之前,便被家人告知徐家兄弟的关系,并被告诫切勿行查他错。 所以嫁来之后,她为了顾及徐九的感受,对崔十一和宋氏皆敬而远之。 一晃这么久,妯娌间就只剩下那点面子情,又哪里有话可说。 崔十一则是孤清自傲,人家瞧不上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倒贴。 何况她已与柳福儿说了好半天的话,正是疲乏得紧,更是懒得应对。 田二娘很是尴尬的坐了片刻,便提出告辞。 崔十一只软软的说了声弟妹好走,便再无他话。 田二娘干干的笑了声,急忙忙出门。 丫鬟送了田二娘出门。 屋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宁静。 崔十一软软的靠回大迎枕里,才要吐气,忽然感觉不对。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想要下来。 奈何她气力实在不足,根本没办法下去。 “娘子,”丫鬟送了人回来,正看到她要往地上爬,唬得声都变了调。 她急忙奔到近前,拦下崔十一。 崔十一细细的喘,指了不远的窗棂,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 丫鬟怕崔十一再动,赶忙过去。 张望片刻,道:“没有啊。” “不可能,”崔十一肯定的道:“适才我听到有人走动了。” 丫鬟重又仔细的看了半晌,确实没看到半个人影。 崔十一软软的捶了下床榻,有些懊恼。 也不知偷听那人到底听了什么,可千万别听到她与柳福儿的谈话才好。 后罩房里,马颖用力的扯着头上的丫髻 小丫鬟心惊的看着她后背,强迫自己忽略她面上的狂风暴雨。 半晌,马颖终于处置妥当,她转了头,冷声道:“你是瞎了还是残了,不知道过来帮忙?” 小丫鬟赶忙商洽,帮她把头脸重新收拾齐整。 马颖转着脑袋,端量片刻,确定与平常无异,便示意她下去。 屋里很快归于平静。 马颖这时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的手不停的哆嗦,同时又很是庆幸。 亏得徐九没有答应帮她报仇。 也幸亏她长了个心眼,事先喂饱的门房,这才有了这次偷听。 不然,她怕是死到临头,也不知到底是死在谁手。 还有她的儿子 那时她怀胎十月,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儿子。 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他。 马颖用力的握着自己的手,努力想回复昔日的淡定和聪敏。 但显然,这次的事情,给她的冲击死在太大。 她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 但她清楚一点,崔十一是绝不能留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监视 正院里,柳福儿正与宁氏商量,想请崔十一去江陵做客。 宁氏对于崔十一的去留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柳福儿因此而欠下的人情。 她故作姿态的沉吟片刻,才为难的道:“四郎才刚过世不久,若她与你过去,只怕世人会心生嘀咕,进而对徐家生出什么揣测。” “你也知道,”她笑了笑,道:“我徐家如今可是半点风浪都经不得了。” 柳福儿点头,表示理解。 而后道:“夫人所虑,我也曾考量。” “只是夫人有所不知,我江陵有一佛寺,最是灵验。” “十一娘的病症,夫人应当也知晓一二。” “我之拙见,三分因伤心过度,七分是失女之痛。” “若她亲自前往,潜心祈求,没准还真能有所斩获。” “真的?” 宁氏一直也挂心此事,听柳福儿说得信誓旦旦,她也动心了。 柳福儿点头,意味深长的道:“佛祖慈悲,只要心存善念,自然心想事成。” 宁氏定定看柳福儿。 柳福儿浅笑回望。 片刻,宁氏面容和缓,微微点头,道:“柳城主所言极是,如此,崔氏便有劳你费心了。” “夫人客气,”柳福儿笑道:“我此番前来,多有叨扰,回报一二本就应该。” 宁氏明了柳福儿表达的意思,露出一丝真切的笑。 柳福儿起身,道:“江陵事务繁琐,实在不能耽搁许久,家中亲眷时有催促,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返了。” 宁氏点头,送柳福儿出门。 回来后,便命桑麻去只会崔氏,让她立时准备前往江陵。 桑麻卡顿了下,小意看宁氏,道:“崔氏病体沉厄,怕不能长途跋涉吧?” “宁氏睨她道:“我倒不知,你竟如此关心她的安危。” “小的多嘴,”宁氏声音很是平淡,但桑麻能在她近前服侍,自是了解她的。 她很清楚,宁氏这般便是已经动怒了。 她匍匐在地,以她最恳切的姿态道:“四郎君过世,崔氏一边缠绵病榻,外界早有风言风语,小的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她崔氏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都愿意,我们又哪里能拦得住?” 宁氏冷声道:“至于你所说的风言风语,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 桑麻头低得越发的低,大气也不敢出。 宁氏等了片刻,眼睛微眯。 看来这些日子她还真是太过放纵底下的人了。 就连桑麻也开始满嘴胡吣了。 宁氏在心里暗自警醒,同时命人传来王管事,严令他彻查府邸,一旦查到哪个敢胡说八道,一律清出徐家。 王管事接了令,暗自欣喜宁氏放权的同时,又生了诧异。 因为他根本就不曾听到有什么不利于徐家的传言。 不过既然是夫人吩咐,那也不妨碍他拿着几毛当令箭。 王管事接了令出去,便立刻加派人手,将外院一干门房全部查了个遍。 接着宁氏又叫来管着内院的嬷嬷和媳妇子来,同样命令她们严查。 桑麻垂着头,不论心里想着什么,面上都是老实得跟个鹌鹑一般。 做完这些,宁氏转去里间,倒在软榻上歇着。 桑麻安分的服侍她假寐,才蹑手蹑脚的出去。 帘子起了又缓缓落下。 宁氏淡声吩咐:“去看看。” 她并没有指谁,立在门口的丫鬟便很机灵的跟了出去。 没多会儿,桑麻便回到正院,并去茶水间给宁氏熬羹。 一直紧跟着她的丫鬟回来回禀道:“她去了宁丰院,没多会儿,宁丰院便有人进出,看样子像是在收拾东西。” 宁氏微微点头,示意丫鬟出去。 没多久,桑麻端着甜羹走进来。 淡淡的甜香随着她走动弥漫整间屋子。 宁氏最喜这味道,不由睁开眼。 桑麻垂着头,半跪在脚踏上,小心的将托盘摆上小几,并仔细的将羹搅得凉一些。 宁氏瞟眼看着,身体却动也没动。 桑麻便明了,她这是在等着自己的意思,待到羹的温度适口,便搁了调羹,膝行着过去。 宁氏随着她的力道缓缓起来。 桑麻扶着她坐定,才端着羹到近前,作势要喂。 宁氏接了过来,舀了半勺,放在嘴里。 咀嚼两下之后,她将甜羹抿下,而后道:“有些淡了。” 桑麻低声道是,并言下次多放些霜糖。 宁氏喝了两口,便搁了碗,目光淡淡的看她。 桑麻便一直跪着,垂着眼,不言不语。 便是额际冒汗,面色泛白也还是半声不吭。 见她这般,宁氏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叫了桑麻起身,立去一旁。 门边,早前盯梢的小丫鬟一直偷眼瞄着。 当看到这一幕时,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夜幕很快拉开。 宁氏上了年纪,加上今天又与柳福儿交锋,没等平常时辰,便要歇了。 桑麻周到的扶着她歇了,又反复查了当晚的值夜,方退去外面。 院子里,所有的灯烛都随着宁氏的安歇而次第灭了。 桑麻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如从前一般的盥洗躺下。 待到夜半,她忽然翻身而起,如一只幽灵悄无声息的来到后面的一个角门旁。 她先是蹑手蹑脚的来到两步开外的值房。 屋里传来时高时低的呼噜声。 她听了片刻,确定屋里的婆子睡得正熟,才推开并没有闩的大门。 值房的屋子十分的窄小,除开一张窄仄的榻外,就有两尺左右的空隙,且还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满满。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月光透过厚厚的窗纸,映照进来的一点朦胧微光。 根本不足以照亮。 桑麻立在那里片刻,最终折返。 屋里,婆子翻了个身,没出两息,呼噜声再次响起。 桑麻无声无息的折返回屋里,重又上了床榻。 两步外,明显小了几分的床上,有人道:“桑麻姐姐,我想去方便。” 桑麻心里咯噔一下,佯作平静的闭上眼道:“那就去。” 那人显然不太甘心,又道:“你陪我好不好?” 桑麻皱眉,很是不耐烦的道:“谁叫你不早说,我才刚去过。” 邻床安静了一瞬,很快传来窸窣声。 那人下了床,摩挲着点着灯烛出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商议 桑麻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眯着眼盯着那点渐渐远去的亮光。 半晌,巧月提了灯进来。 她提着风灯来到床边,看似无意的一晃。 冬日里,帷幔照比夏日厚些。 巧月看不清帐里情形,只能影绰的看到有人在里躺着。 她不甘心的撇了下嘴,低头把风灯熄了。 屋里骤然一黑。 巧月两眼也跟着一摸黑。 她张着手,凭着记忆,摸索上床。 床榻咯吱吱的响着,她也随着着声响拉被,躺下。 因此,她并不知晓,在她爬上去的瞬间,桑麻撩开床帐,两只眼睛如狼一般的紧盯着她背影。 一夜无话,待到天色微明,桑麻从床上起身。 她没有惊动巧月,洗漱都是蹑手蹑脚的。 巧月却不用她来唤,在她倒水回来之时,已经起身。 见到桑麻,她咧嘴露出甜笑,道:“桑麻姐姐,你起的好早啊。” 桑麻扯了下嘴角,垂下眼做自己的事。 那巧月面皮也是个厚,碰了个软钉子,没有半点在意,反而还道:“桑麻姐姐,我托了人从外面带来些细牙粉,我分你一点吧。” “不必,这东西很是金贵,你自己留着用吧,”桑麻语调淡淡的拒绝,擦了下手,便出了门。 巧月本就是那么一说,见她走了便撇了下嘴,小声嘀咕算你识趣。 巧月拿了盆子,倒水洗漱。 门边,桑麻松开门把,嘴角冷冷一勾,快步进了正房。 宁氏才刚起身,正蹙着眉柔压额际。 桑麻走去她生回收,很是自然的接手。 宁氏闭着眼,微垂着头。 半晌,她轻吐了口气,道:“总算好些了。” 桑麻收了收,往后退了半步。 宁氏笑着转脸,道:“亏得你有心,学了这手,不然可要受些罪了。” 桑麻浅浅的笑,神情很是谦逊的道:“身为奴仆,自是要为主子分忧。” “这也不过是小人的本分。” 宁氏嘴角微微一勾,没再言语。 门外,巧月撩了帘子进来。 宁氏走到妆镜便,端量片刻,道:“你说我今天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巧月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最拿手,也最有风韵的坠马髻最好。 桑麻道:“夫人头发细密,油润光亮,若是坠马髻,漂亮是顶漂亮的,只是不等过午便会松散开来。” 宁氏点头。 不止松散,还很不端庄。 桑麻道:“不如攒个简单的追云髻,既大方又得体,还素净雅致。” 宁氏再度点头,又道:“你来弄。” 桑麻应声,淡淡瞟了眼巧月,上了前去。 巧月暗自紧握着手指,心里暗自恼恨,却不敢言语半句。 桑麻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发髻梳好。 宁氏左右看了看,满意道:“巧月,桑麻这手艺半点也不输你嘛。” “桑麻姐姐聪慧,哪里是我能比的,”巧月强笑着。 宁氏笑道:“桑麻脑子灵,你手脚麻利,你们两个各有各的长处。” 这也算是变相安抚。 巧月笑着道谢,并讨巧道:“夫人这话可美死巧月了,以后不吃蜜,心里也甜。” 宁氏被她这不知是夸还是贬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她摇了摇头,道:“你这脑袋瓜要是有你手的半分灵巧,也就够用了。” 巧月眨巴了下眼,心里嘀咕自己又哪儿错了。 桑麻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去了外面。 巧月偷眼看了看外面,往宁氏跟前凑了凑道:“夫人,她昨晚出去了,说是如厕,可是时间有些久呢。” 宁氏皱了下眉头。 她得用的就那么两个,既然桑麻已经通传去宁丰院,就没必要再紧迫盯梢。 “这事就此为止,不由不得再提。” 巧月见宁氏表情不善,这才后知后觉的明了自己做错了。 她低应了声,老实的站去后面。 宁氏看她一眼,微微摇头。 吃过早饭,宁氏与平日一样,料理完府务,便小憩一会儿。 桑麻服侍她歇了,便与巧月道:“夫人头有些疼,待会儿起来,定然还会不是,我去拿些草药过来煎了。” 巧月本想争功,但听要煎,立时顿住。 她笑得灿烂,连连点头,并道:“姐姐放心,我定寸步不离的守着。” 桑麻带头,出了月洞门。 转过两道游廊,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她闪身去了惯常传递消息的地方。 立了片,便有人来到近前,道:“怎么了?” 桑麻低声道:“崔十一知晓主子与马氏的事,不能让她活着出徐家。” 那人惊讶挑眉,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桑麻摇头,猜度道:“应该是徐四死后。” 那人有些埋怨,道:“怎滴不早说?” 桑麻瞪他道:“夫人这些日子管得多严,你不会不知晓吧?” “便是来这儿,我也是冒了险的。” 那人急忙往周围看了看,低声道:“小声些,别被人听到。” 桑麻狠剜他一眼,转头就走。 那人忙拉住她,道:“崔氏在内院,我不好进。” 他从袖中拿出一小小的油纸包,道:“把这个弄去她房里,一刻钟便可。” “不行,”山南赶忙一转胳膊,把手抽了出来,道:“早前那事夫人已经起疑,我费了多少才把自己摘出来?若再有毒杀,她保不齐真会怀疑到我身上。” 她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那人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桑麻走了。 远处似乎有声响传来,那里急忙往那处看了眼,见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他不敢耽搁,急忙忙的闪入树荫之下,悄然溜走。 宁丰院里,丫鬟们正在将物什装箱。 崔十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心情就是一阵激动。 这两日,她很是配合着吃药吃饭,务求让自己身体好些,可以在不太麻烦柳福儿的情况下,抵达江陵。 院子里,丫鬟们见两个陪嫁的丫鬟将崔十一的物什全部装箱。 大有就是一去再不回返的架势时,大家的心里都各有盘算。 徐家的家生子,自然不愿随崔十一走的。 但要留下,就意味着要被塞去前院或者庄子上。 这些丫鬟都是做惯了内院活计的,自然不愿去别处受苦。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中招 院里的异样浮动,陪嫁的两个丫鬟都很愤然。 早前,崔十一生出死志之时,已把大批财帛散与他们。 那些钱已足够她们嫁人或者养家糊口。 如今娘子有了起色,她们非但不说高兴,反而还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实在让人心寒。 入夜时,两丫鬟守在床边,忍不住与崔十一嘀咕。 崔十一心里正高兴着,听了这事,只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咱们是即将要走了,他们却还要留在这儿,早些寻好门路,也好摊派上好差事。” “至于银钱,”崔十一笑了笑,道:“大家主仆一场,不论他们如何,我已是仁至义尽。” 两丫鬟对望两眼,摇了摇头。 夜渐渐深了,主仆三人各归各处歇了。 接着,游廊与侧间的灯也都跟着熄了。 整间院落渐渐陷入沉寂。 后罩房里,一个消瘦的身影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出来。。 而在前院的外墙,还有一人灵巧的翻身而入。 来人身手很是灵活,沿着游廊,一溜小跑便奔到了正房的屋檐之下。 他侧耳倾听片刻,确定里面几道呼吸声,而后弄破窗纸,探了根竹筒入内。 一阵缥缈青烟随着他吐气,缓缓进了屋内。 床榻上,崔十一不适的翻了下身。 来人听了片刻,见没有了动静,便沿着来路折返。 后罩房与前院相连的穿堂。 那消瘦些的人正蹑手蹑脚的往里行着。 屋里,崔十一来回的翻了两边身,还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低唤翠枝。 碧云睡得很沉,但她对崔十一的声音很是敏感。 声音才一过耳,她便迷糊的起身道:“娘子怎么了?” 崔十一低咳几声,呼吸困难的道:“我好难受。” 碧云一听声音不对,急忙点了灯过来。 才走两步就觉喘不上气。 她用力吸了两口气,便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她看了眼地上的炭盆,急忙忙冲去窗边,将窗子推开。 新鲜的空气随之冲了进来。 崔十一艰难的伏在床榻上,额边已开始冒汗,手脚也在渐渐的麻痹。 碧云脚下不停,又把另外几扇窗户全都推开,而后奔来近前,道:“娘子,可好些?” 崔十一软软的点了下头,人还伏在那里没有动。 碧云吓得不成,忙将屋里所有的灯都点亮。 崔十一一直维持着早前的姿势,动也不动。 碧云半跪在床边,费力的将她翻了过来。 崔十一便随着她的力道,歪斜的翻转着。 碧云到底没有多少力气,一下过后,她停下来,喘了两下。 接着她重又使力。 崔十一仰着脸,定定的看着她,身体半分力气也没用。 碧云低唤了声娘子,道:“你可还好?” 崔十一眼神微晃,忽的露出些哀色。 碧云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动也不动的崔十一,嘶声唤娘子。 崔十一便知她应该是明白了。 一滴泪珠从她眼角倏地滑落。 碧云定了定神,急匆匆把与她同陪嫁过来的碧珠叫来。 碧云压低了嗓子,把崔十一情况告知与她。 碧珠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碧云看了眼崔十一,低叹了声。 碧珠也跟着叹气。 明明好日子就要来了,怎滴就偏偏出了这事? 冷风从窗歪刮了进来。 碧珠来得急,连件外衣都没来得及披。 她哆嗦了下,两三步就冲到窗边,想要关窗。 余光忽然瞄见窗外有些不对。 她叹了头出去,并道:“谁?” 外面忽的传来一阵窸窣声,似乎是裙摆扫拖之时发出的声响。 碧珠大惊,急忙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想要看清到底是谁。 奈何夜色昏暗,月光不明,院外又没有光亮照明。 她只能影绰看到来人是个娘子。 碧云也疾奔过来,碧珠指了窗外,道:”刚才外面有人。” 碧云却把视线定格在窗棂上。 那里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大洞。 这窗,早在临睡前,两人曾确认过。 那时还是完好无埙的。 碧珠这会儿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奔向崔十一的床边。 崔十一嘴巴似张非张,似乎连话也说不了了。 碧云哀鸣一般的唤了声娘子,握着她冰冷的手,呜呜的哭。 碧珠站起了身,道:“你在这儿守着娘子,我去外面寻人。” 她跳起来就往外奔去。 碧云这会儿眼里就只有崔十一,根本没听到碧珠说什么。 没多会儿,正院便被惊动,接着便是外院。 约莫小半个时辰,宁氏带着桑麻急匆匆赶来。 看到崔十一动也不动躺在那儿,她心里有些惊,忙道:“怎么回事?” 碧云呜咽道:“院里来了贼人,害了娘子。” “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宁氏皱眉。 内院全是女眷,这般容易进贼,岂不是说她治府无方? 碧云这会儿已经乱了,根本没反应过来宁氏话里的意思。 她来到窗边,指了足有大拇指粗细的大洞,道:“这便是证据。” 宁氏来到近前,瞄了两眼。 说不心惊是假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承认。 她冷了脸,道:“这事我自会派人调查,现在最重要的,是崔氏的病。” 碧云终于后知后觉觉得明白了。 宁氏这是不打算好好查了。 她心里一阵悲愤。 但她也只能忍着。 宁氏看了两眼,见帮不上忙,便又走了。 碧云送了她出去,回来就忍不住呜呜的哭。 崔十一定定看着棚顶,心已如死灰。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再行选择生活,但显然,老天爷不允。 她缓缓闭上眼,将充斥在眼里的泪水挤出。 将近天明,郎中便被碧珠半拖半扯的带了进来。 郎中一番扶脉之后,面上露出些凝重。 碧珠一阵心惊,忙问他:“可还有救?” 郎中沉吟皮纳克,道:“娘子缠绵病榻太久,手脚血脉已进凝结,老朽医术有限,实在无能为力。” 郎中说完便打算离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 碧珠扯了他道:“你是郎中,你怎么能看完病不开药方?“ 第五百六十九章 报信 碧珠脸色煞白,揪着郎中,大有誓不罢休的意味。 郎中被她揪得一耸一耸,头上的发髻也因着这动作松散了许多。 他扯着勒了喘不过气的衣领,面色通红的道:“小娘子,不是老朽不开,实在是我不能开。” 开了方子,便等同于接手此事。 这小娘子明显就是中了毒,他只是个精通内里调理的郎中,对那些个有毒的可了解不多。 万一开错了方子,那可就真的摊上事了。 “不行,今天你必须得开,”碧珠不肯罢休,揪着他不放。 碧云瞧出郎中的心思。 她拉住碧珠道:“算了,不要难为人家。” “这怎么是难为?” 碧珠瞪大眼睛道:“他难道不是治病救人的郎中?看病开方,难道不是应该?” 碧云用力将她手拉下,很是谦和的向郎中道歉,并让外面的丫鬟送了人出去。 碧珠也知自己是无理取闹。 但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这郎中在她眼里就是救命稻草。 碧云道:“你现在就去官驿,请柳城主过来。” 碧珠拧眉。 碧云低声道:“快些,别让别人看到你。” 碧珠眨了眨眼,忽的掉头往外去。 碧云来到崔十一跟前,道:“娘子,没事的,只要柳城主在,你就不会有事。” 崔十一睫毛剧烈抖动,却还是倔强的不肯睁开眼睛。 碧云低叹了声,道:“娘子,我去做些甜羹来。” 约莫两刻钟,她端着甜羹进来。 仔细吹凉,她送到崔十一跟前。 崔十一嘴唇紧抿,不合作的闭上眼睛。 碧云试探的把勺子放到她嘴边,却发现她已咬紧了牙齿。 她无奈停了手,道:“娘子,事还没到绝处,你这样岂不等于放弃希望?” 崔十一闭着眼,还是不肯动。 碧云无法,只得把碗搁在边上,为她按摩手指胳膊。 馆驿里,柳福儿已经把大半东西都送去船上,只差去徐家接人,而后再去参加个宴会便可启程了。 只是江陵距离江陵太远,柳福儿顾虑到崔十一体质还弱,便让郑三去药铺买药,顺带问问看有哪位郎中愿意跟船,去趟江陵的。 她带着一小队兵士前往徐家。 走动半路,正与碧珠相遇。 见到柳福儿,碧珠如同见到救星。 她将崔十一遇害经过以及宁氏态度告诉柳福儿,并道:“柳城主,救救我家娘子吧。” 柳福儿点头,拉住欲要下跪的她,道:“你且回去,我这就过去。” 碧珠站起身,看着柳福儿,脚下不动。 柳福儿微笑,道:“我本也是准备去接你家娘子,只是你最好不要与我一同,否则被人看到,怕会再生波澜。” 碧珠这才反应过来,柳福儿这是要宁氏知晓自己通风报信,再行阻拦。 她让去一旁,以眼神询问这样可好。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快回去吧。” 碧珠赶忙点头,用比早前更快的速度往回奔去。 柳福儿带着人来到徐家。 王管事得了信,急忙迎来。 柳福儿浅笑寒暄两句,便转入正题。 听说要来接人,王管事有一瞬的慌乱。 柳福儿睨他道:“怎么,有什么不便吗?” “没有,”王管事强笑,却还迟疑着不肯迈步。 柳福儿便道:“不若我先去拜访宁夫人吧。” 王管事大大松了口气,并在前引路。 正院里,宁氏才刚交代完事情,正准备再次前往宁丰院。 听得丫鬟来报,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吩咐请人进来。 桑麻往后退了两步,从边门转去茶水房泡茶。 柳福儿与王管事入内。 见到宁氏,柳福儿浅笑着施礼。 宁氏抬手,请她落座,而后示意王管事出去。 柳福儿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将目的言明。 宁氏沉吟着没有言语。 柳福儿皱了皱眉头,道:“夫人莫不是反悔了?” “怎会?” 宁氏下意识反驳过后,复又苦笑。 “柳城主怎会这般想我。” 她道:“实不相瞒,并非我阻拦,实在是崔氏出了点意外。” “十一娘怎么了?” 柳福儿急得站起来。 宁氏看她一眼,放缓了语气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她道:“昨晚不知怎地,崔氏忽的发了病,如今手脚皆不听使唤。” “据郎中诊断,乃是气淤血滞导致的。” “竟如此严重,”柳福儿面上一片忧心忡忡。 宁氏道:“并非我失言,实在是她这个情况,我没法同意让她出府。” “不碍的,”柳福儿笑道:“佛祖慈悲仁善,便如十一娘这般,他也会怀抱宽仁之心接纳的。” 宁氏眼眸闪了闪,起身道:“这事如今已经不由你我做主。” 她道:“不如你我同去,问问崔氏意下如何?” 柳福儿点头,心里很是胸有成足。 宁氏则是抱着责任转移到态度。 若这事崔十一自己同意,那么以后出事,就与她,与徐家无干。 两人说着话,行到宁丰院。 屋里,碧云几乎都是泣泪的求着崔十一吃药。 柳福儿与宁氏立在门前,听得碧云苦苦哀求,宁氏看向柳福儿,眼里的意味很明显。 柳福儿朝宁氏笑了笑,撩了帘子进去。 碧云转脸,见是柳福儿,登时如同见到救星一般。 她从地上起来,道:“柳城主,你帮我劝劝吧,娘子从早上起就滴水未进,到现在连汤药也不进了。” 柳福儿点头,来到近前。 崔十一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柳福儿向宁氏略一颔首,歪了头看崔十一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崔十一没有吭气。 柳福儿呵呵一笑,转头道:“夫人,我能与她单独说会儿话吗?” 宁氏点头,看了眼崔十一道:“我前面还有些事要料理,你且陪她多坐一会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知会。” 柳福儿笑着起身,拱手行礼。 宁氏颔首,带着桑麻走了。 柳福儿看了眼翠枝,示意她守在门口。 待到确定不会有人偷听,柳福儿伏低身体,靠在崔十一耳边道:“我已探到杜家训练死士的地方,只要咱们上船,我便会着手将其摧垮。” 第五百七十章 离开 崔十一猛地睁开眼。 柳福儿看着她,微微点头。 崔十一嘴巴开开合合,努力半晌只发出含糊不清的语调。 柳福儿拉住她道:“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这只是第一步。” 崔十一抿了嘴,定定看她。 柳福儿道:“马颖有徐九护着,徐九有宁氏帮衬。” “你在这里势弱,只会被他们欺负。” “且宁氏知晓,我很在意你,你便是我的软肋。” “所以你不能留在这儿,否则我会很被动。” 崔十一眼圈泛红,泪珠在她眼圈里来回的滚动。 柳福儿一笑,手指滑过药碗,端起甜羹。 摸了摸边缘,有些凉了,便叫了碧云道:“将羹热了。” 碧云看崔十一,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欣喜的接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很快,她端着甜羹重新下进来。 柳福儿拿过来,轻轻舀了会儿。 等到温度合宜,她舀了勺,送到崔十一嘴边。 这一会儿,崔十一张开了嘴,眼睛一直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耐心的翻转调羹,把羹一点点滑入她口里。 一碗喝完,她便搁了碗,与崔氏闲聊。 柳福儿也不用崔十一说话,只自顾自的说。 从自家儿子说到她只见了两面的徐颖。 她将徐颖情况刻意美化许多,以增加崔十一求生的欲望。 又说自家儿子幼时有多么的娇弱,她又是如何呵护,生怕他一不小心有个闪失一类的话。 崔十一一直安静的听到,直到柳福儿说儿子有次险些生了风寒时,她猛地睁大眼。 柳福儿道:“小孩子本就弱,康儿和颖娘比其他孩子还要弱上一些,奶娘丫鬟什么,怎么样都不如亲娘让孩子安心。” 崔十一嘴角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怎么努力也说不成句。 她急得面颊涨得通红,额角都开始冒汗。 柳福儿帮她擦干,道:“你这病症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 她道:“包娘子也在江陵,让她帮你瞧瞧,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崔十一咬着嘴唇,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道:“你若同意,就眨眨眼睛,咱们这就启程。” 崔十一看了她一会儿,猛地闭上眼。 柳福儿心里微紧。 片刻,崔十一睁开眼,快速的眨了几下。 “好,”柳福儿露出开心的笑意,道:“咱们这就走。” 她叫来碧云,道:“把你家娘子行礼收拾好,咱们这就启程。” 碧云答应着,唤来其他丫鬟帮忙。 柳福儿则挑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让她们把床围拆了,抬了床出来。 崔十一现在睡得是她嫁来的婚床。 崔十一在家受宠,出阁的嫁妆自然也很厚重。 她的婚床不说雕工与材质,只看宽窄,就很是惊人。 嬷嬷们将床围小心的拆下,一人一角的抬起大床。 缓缓移到正厅,便被难住。 早前,婚床进来时,门还不曾装上,进来的自然顺当。 现在出去,门板便占了一点地方,刚好就把床挡住。 柳福儿过去瞄了一眼,便道:“把它拆了。” 嬷嬷惊讶看她。 柳福儿问:“不可以吗?” 嬷嬷们赶忙点头。 大家皆知晓柳福儿乃是宁氏的贵客,便是崔氏也是宁氏有心讨好,才另行对待的。 嬷嬷很快把两扇大门卸了。 众人抬着大大的婚床往外行。 宁氏这时已闻讯赶来。 见众人正在抬人,便来到近前,道:“崔氏,你当真要这时走吗?” 崔十一微微点头。 “也好,”宁氏看了眼柳福儿,道:“你且自己珍重,若想回来便捎个信,我派人去接你。” 崔十一乖巧点头,并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算是笑过。 柳福儿过来道:“夫人不必担心,十一娘在我那里,便是委屈了我,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城主为人我自是放心,”宁氏笑道:“只是崔氏如今这般,还要叨扰城主,倒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柳福儿含笑,看向崔十一。 宁氏便略一侧头。 嬷嬷们立刻挪动,将婚床往外挪去。 柳福儿与宁氏相携着从游廊缓行。 柳福儿心知宁氏所求,便道:“九郎君聪慧仁善,与我交情深厚,只是面皮有些薄,好些话总喜欢闷在心里。” “日后,若他有什么难处,还请夫人告知,我定援手帮忙。” 宁氏眉眼弯弯,笑着点头,又道:“徐梁梁家本就是世交,两家也是时常互通有无。以后这家都是你们的。你们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柳福儿笑着随宁氏前行。 待到将要走到门边,她好似才刚想起来的道:“对了,那个洞……” “放心,此事我定彻查,”宁氏打断她道。 柳福儿微笑,目光在桑麻和巧月身上一睃。 宁氏便示意两人退后。 柳福儿道:“那两个丫头当时还瞧见个身形消瘦的人影,也不知这事是不是她所为。” 宁氏心一跳,立时想起自己孙女的走失事件。 她紧抿了嘴,半晌才松了紧绷的面皮,道:“多谢城主告知。” “夫人客气,”柳福儿道:“徐家家大业大,有些杂鱼混入,在所难免。” “只是夫人身居内宅,若有此等人在,还需多加当心才好。” 听完这话,宁氏脸上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柳福儿拱手,跟着崔十一出门。 宁氏强撑着送到二门,便回转。 待到进门,宁氏便咬紧牙,道:“桑麻。” 屋里安静了一瞬,巧月上前道:“桑麻姐姐不在。” “去哪儿了?” 宁氏心情不顺,声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巧月舌头在牙齿上打了个滑,道:“八成是去送城主了。” “我都没去,她去什么?” 宁氏哼了声。 巧月上前道:“夫人可是有差派?” 宁氏看她一眼,琢磨以她的脑袋怕寻不到那贼人。 这事往小了便是不利于姻亲关系,往大了想,保不齐自己那天就被暗算了。 宁氏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爆棚。 她道:“算了,去叫王管事来。” 巧月答应着往外去。 宁氏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闭着眼睛静等王管事过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清老巢 徐府外,柳福儿一队浩荡的离开了。 桑麻一直跟到角门边,才不得不回转。 才走到拐角,手腕猛地一紧。 桑麻抬眼,没等看清人,便被拖进茂密的树荫内。 “谁?” 桑麻冷声低喝。 “别嚷,”来人捂住她的嘴。 听到熟悉的声音,桑麻放松几分,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人叹气,道:“任务失败,我本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补救。” “没有了,”桑麻冷淡的道:“她如今被人重重护卫的,没等靠近就会被劈成两瓣。” “是吧,”来人很是沮丧。 桑麻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道:“我劝你还是尽快知会郎君,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来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也只能这样了。” 话音里满满的不情愿。 桑麻明了,他这是害怕受到责罚。 但事已如此,若不尽快解决,一旦爆发,等待他们的便不止责罚了。 来人转身,很快消失与树荫之后。 桑麻又站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才缓步出去。 正房里,王管事接了宁氏的差派,恭谨出来。 回到外院,他立时下令,封锁所有门禁,不许任何人进出。 门房接令,顿时呆住。 他嗫嗫的道:“刚才花房的小顺子出去了。” “他出去作甚?” 王管事冷着脸,叱问。 “这不过些日子便是夫人的生辰吗?他说早就与花农说好了,要在今天去挪些花过来。” “这事他怎么没与我说?” 王管事不知宁氏为何严锁门禁,但想到小顺子竟然越了他,要去讨好宁氏,心里便很不舒坦。 他道:“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门房赶忙答应,恭敬的送了他离开。 徐府外的大船上,郑三张罗着拆门。 柳福儿立在崔十一床边,温声道:“我本想临走前让你与家人见个面,现在也只能不告而别了。” 崔十一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舱门很快别拆卸下拉。 兵士抬着大床四角,将其稳稳的放入舱内。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柳福儿道:“晚些时候我会与徐九去杜家宅院赴宴,你就在这儿,不必离开。” 崔十一瞪大了眼,含糊的说不。 柳福儿按住她,小声道:“他们去寻杜家老巢,你现在不好走动,但是能听。” “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崔十一顿时安静下来。 她望着柳福儿,眼眸里泪花闪动。 柳福儿笑着将她泪花擦干,道:“你别总哭啊。” 她道:“女人哭多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到时我可怎么当红娘啊。” 崔十一眨巴了下眼,脑子一时懵了懵。 柳福儿嘿嘿一笑,道:“你该不会要给四郎守一辈子寡吧?” 崔十一微微点头。 “不是吧,”这回轮到柳福儿惊讶了。 要知道,时下守寡再嫁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崔十一人品家世一流,除开嫁了人这一条外,根本不逊其他娘子。 完全可以再找个合适的再嫁。 崔十一抿紧嘴,显得有些生气。 柳福儿干咳了声,道:“行吧,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不过,”她道:“以我对徐四的了解,他定然不会希望你如此。” 崔十一心里有气,可又无法发出。 她索性闭上眼,再不看柳福儿。 柳福儿耸了耸肩,道:“你好生休息,回来我再寻你。” 她提步出门。 碧云过来给崔十一宽衣,并道:“娘子,柳城主也是一片好心,” 崔十一瞪起眼,无声的表述不愿。 碧云无奈,只得停了这话话题。 舱室外,柳福儿一改在舱室里的活泼。 与郑三碰了头她带了队兵士上了另一艘小船。 郑三立在船头送她远去,命立在身后的汉子,“跟着过去,护着城主。” 汉子拱手领命,带着人走了。 郑三一直盯着柳福儿那船,确定汉子已经紧跟,才命舵手开船。 水波轻摇,将三艘船很快分隔开来。 崔十一仰着脸,安静的躺着。 耳边只有水波拍打舱底发出的哗啦声。 不知过了多久,郑三在外叩门道:“待会儿可能有些吵,你别怕,我派了人守在这儿,没事的。” 碧云和碧珠顿时知晓是什么事。 两人皆看向崔十一。 崔十一也在看两人,同时用力眨了下眼。 碧珠推了推碧云,向外示意。 碧云走到门边,隔着门板道:“多谢郎君提点,我们晓得了。” 郑三晃了晃脑袋,转头走了。 没多会儿,船忽的轻震了下。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却又不轻不重的跑步声。 碧云来到槅扇旁,悄悄打开个缝,往下看。 过道上,兵士十分有序的往甲板集合。 郑三立在最前,面目冷肃的说着什么,便带着兵士下了船。 碧云将看到的告诉崔十一。 崔十一嘴唇紧抿,缓缓闭上眼。 碧云见状,立时收了声,并去打来些水,给崔十一擦了手和脸。 碧珠拉开门,正要出门,就见门口立着两个铁塔样的汉子。 碧珠眨巴了下眼,往后退了半步。 汉子拱手道:“娘子莫怕,都尉命我等留在这儿保护诸位。” “多谢,”碧珠干笑着点头。 碧云端着盆过来,见碧珠这般,便斜她一眼,复又堆了浅浅的笑道:“多谢几位了。” 她把盆塞给碧珠,很是自然的从袖中取出个荷包。 汉子抬手拦下,道:“军中有规矩,这些还请娘子收好。” “这么严?” 碧云收了荷包,想了想,折身回去,端了个锦盒出来。 “这是我们亲手做的点心,味道还算过的去,请两位不要客气。” 汉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看了看伸直胳膊的碧云,把锦盒接过。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厮杀声。 汉子神情一凛,皆看向远处。 碧云也往那声音来处望去。 因为个矮,她只能看到远处隐约有人影晃动。 她忍不住往前迈步。 汉子将她拦下,并以巧劲将她推进房里,道:“外面危险,不要出来。” “我,”碧云想说她就看看,门已在她面前合拢。 碧云盯着纹路清晰的舱板,用力吸了口气。 背后,碧珠忍不住小声窃笑。 第五百七十二章 找茬 杜家别院。 徐九一早便与几位平日亲近的郎君来到此处。 杜五将几人迎入,安置妥当之后,他引了徐九来到后园。 那里已然大变模样。 徐九环顾一圈,赞了声好,又道:“辛苦你了,这么短的时间,竟做到此种程度。” 杜五含笑,微微敛颌。 徐九沿着假山旁的小径缓行。 早前蜿蜒流向园外的溪水已改为绕着假山一圈,最后与另一个方向流出。 水底铺着颜色斑斓的圆石,大小竟也大抵相同。 再外圈,是一圈形状别致的树障,高矮仅到人头顶位置。 若端坐溪水之前,正可将蚩当做屏风之用。 再远些便是开得正盛的花枝,不必走近,便有微甜的馨香扑面而来。 徐九看了看地上的新土,显然是才刚被移植过来的。 徐九边走边点头,道:“此番你花销多少,尽管报来,我与你。” “郎君怎地还与我客套了,”杜五笑言。 “不是客套,”徐九道:“此事是我提议,为得也是我的事,怎好让你破费。” 这话不管怎么说都是生分,若接了便真的认可了这生分。 杜五这几天日夜都在这里监工,可不是为了做白工的。 “好了,”杜五笑着摆手,道:“不过是些小钱,我还应付得来。” 徐九看他,面色柔和。 杜五面色平常,抬手示意,徐九顺着他意思,往回行。 两人步履轻缓,一前一后,很是默契。 徐九一时恍惚,似乎两人又回到从前那般的亲密。 回到正院,仆从来报,柳福儿已来了。 徐九精神一振,道:“快请。” 话一出口,他才醒悟,此地他不是地主,便看向杜五。 仆从也看向杜五。 杜五笑着点头,示意仆从去办。 徐九嘴唇动了动,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杜五转头,很是及时的捕捉到徐九的异样。 他眉头微皱,佯作并未发现。 待到徐九进屋更衣,他转去院外,交代管事道:“徐郎君的话便等同于我的,将话传下去,务必交代到每一个人。” 交代完,他便又赶了回去。 徐九正从屋里出来,见他过来便道:“走吧,莫要让柳城主久等了。” 杜五低应了声,随他往外行。 庄子外的阜头,柳福儿下到阜头。 徐家管事急忙迎上来,请她入内。 柳福儿点头,向远处环顾。 “郎君这就过来,城主请,”管事堆着笑脸解释。 柳福儿微微挑眉,面色有些不虞。 管事心里暗自叫苦,解释道:“郎君担心宴会不够圆满,将整座园子都转了个遍。” 他道:“只是这远子实在太大,郎君走得又急,仪容有些不大妥当,担心怠慢了城主,便……” 他笑了笑,顿住话头。 柳福儿面容略微和缓,道:“郎君实在多礼,大家都是老相识,何必那般讲究。” 管事回着要的要的,再次相请。 这一次柳福儿迈开步子,随管事入内。 兵士严阵以待,紧跟其后。 甲胄随着兵士的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管事回头望了眼,道:“城主,这个就不用带了吧?” 柳福儿挑眼看他。 柳福儿模样清秀,身量也很单薄,但她身居上位者多年,一旦冷起脸来,半点也不逊宁氏。 管事心肝乱颤,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庄子内外郎君都已布下护卫,安全上定然没有问题。” 他看了眼兵士,见众人皆凶神恶煞的望来,肩膀顿时抖了抖。 柳福儿微笑。 “管事许是对我与九郎君之间的事知之甚少,”她道:“杜郎君如今的形容,与我可有不小的干系。” “为了安全起见,这人,我还是要带的。” 管事干笑,心里腹诽。 杜郎君当年回来,险些小命不保。 杜家为了救他,花费人力财力无数。 徐家也是伸了手帮忙的。 他好歹也是家生子,怎滴会不知她恶比母老虎的行为? 柳福儿越了管事向前。 兵士列队其后,绝不离柳福儿身前两步。 管事反应慢了半拍,便被推挤去了边上。 “城主,”管事赶忙上前,还想再行劝说。 角门里,徐九已与杜五相携出来。 见到柳福儿,他笑着拱手道:“城主来得好生准时。” “郎君想请,岂敢晚来?” 柳福儿笑得眉眼弯弯。 杜五冷睨柳福儿,面颊极快的抽搐了下,腿根后面,昔日的伤口顿时隐隐作痛起来。 他用力捏紧拐杖,以支撑再次不能着力的大腿。 柳福儿转眼,看向杜五,“杜郎君,许久不见,再见倒让我不能相认了。” “城主所言何意?” 柳福儿这话很是模棱两可,刚好怼道杜五最为敏感的地方。 杜五脑子一阵发热,当下便顶了回去。 柳福儿眨了下眼,很是无辜的道:“我在称赞郎君,郎君怎滴这般?” “看来主人家并不欢迎我,我就不扫大家的兴了,”柳福儿笑着与徐九说了句,道:“改日得闲,过来江陵,我城外也有个庄子,风景也不错。” 她转身要走。 “柳城主,”徐九急忙拦下,“五郎素来不善言辞,不过心还是好的。” 他道:“此番为了欢迎你,他特地留在这里改造监工,昨晚熬了大半夜,才刚完成。” 柳福儿不可置否的转脸。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清楚杜五这么做为得是谁。 徐九带着谴责的看杜五,道:“道歉。” 杜五胸中登时浮出一股恶气。 他用力的捏紧拐杖,忍了又忍才低声道:“柳城主,适才是我鲁莽,还请你莫要与我计较。” 柳福儿看杜五,眉眼平和,眼里却带着挑衅。 那挑衅只是一瞬,在徐九看来之时,柳福儿已恢复如常。 徐九露出笑容,道:“柳城主,你看……” “既然是杜郎君一番心意,我怎好不受用?” 柳福儿抬手道:“郎君请。” 徐九笑着随柳福儿同行,同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关,早在他想到要用杜五庄子时就已想到。 只是他如今手底下得力的人不多,杜五算是其中的佼佼。 他也是作了一番思量,才做下如此决定。 本以为柳福儿有求于他们,定会做些忍让。 谁想到她竟然这般气盛,甫一见面便开始发难。 第五百七十三章 报信滴到啦~ 徐九微微侧目,本想瞄杜五,不想却看到一干肃容彪悍的兵士。 “这是,”徐九诧异。 柳福儿微笑道:“不可以吗?” 徐九顿了下,不想因这种小事再起波澜,便道:“可以,只是园中地方有限,都过去怕是不成。” “这样,”柳福儿道:“那我带几个,余下的就留在这儿,如何?” “如此正好,”徐九笑的眉眼皆开,请了柳福儿入内。 杜五冷眼看着兵士无声交接,转眼看柳福儿背影,眼底杀机涌动。 柳福儿反应很是灵敏,立时回头。 杜五忙错开眼,佯作看船。 柳福儿嘴角浅勾,向自家兵士示意了下,便与徐九走远了。 杜五这才拄着拐,跟上。 柳福儿与徐九一路来到正院。 短暂歇息后,受邀过来的郎君们便前来拜访。 对于没有纠葛的旁人,柳福儿从来都是浅笑嫣嫣,很是温和端雅。 江陵这几年发展不错,不但把被马家祸害不轻的农事搞了起来,生意也弄得风生水起。 再加上书院设立科目众多,所收学生众多。 虽说还没有出类拔萃的学子冒头,但其束脩很低,且又开放与贫困学子。 仅这一点,便已足够听说此事的郎君们好奇。 要知道,时下的书籍还是很珍贵的。 世家们多敝帚自珍,等闲不往外拿的。 柳福儿心知自己的短处。 说到诗词歌赋,要是不剽窃,她连半句也诌不出。 不过要说胡侃,她就没惧过谁。 郎君们最为感兴趣的便是书院。 她就从这个话题开始,逐渐衍生,展望。 为大家描述出一副美丽且前景无限的蓝图。 众郎君听得热血沸腾,两眼放光。 徐九请来的皆是与他亲近,且家世不错,能与他臂助的世家子。 眼见众人被柳福儿忽有的都生了前往的心思,他不由眼睛发绿,面带菜色。 柳福儿说得兴起,口才更是又上一层楼。 正在她打算捧捧商铺,邀请众人前来时,余光瞄见徐九。 她一下子住了话头,朝众人笑道:“诸位若是有兴趣,待到来年春天,尽管来。” “我请诸位吃鲜得吞掉舌头的鱼糕。” 郎君们皆交口道好。 柳福儿抿了嘴笑,望向徐九。 郎君们顺着看去,这才醒悟,一时不留意竟然偏离了主题。 郎君们反映不慢,忙环顾过去。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热闹。 柳福儿含笑听着众人略带吹捧的哄着徐九,看着徐九面容多云转晴,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管事来到廊下回禀,宴席已经准备妥当。 徐九起身请柳福儿入席。 柳福儿所来便是为此,自然欣然应允。 众人便簇拥着两人,呼啦啦的来到园中。 杜五一早便已到了此地。 见众人过来,便拱手见礼。 轮到柳福儿,杜五垂下眼,礼数半点不错。 柳福儿微微挑眉,回了一礼,心里却在警醒。 她自觉已经尽量高估杜五,但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 众人依照座位,依次落座,柳福儿便看向前面两步外的小桥。 大抵是时间赶不及,桥并没有上清漆,反而留着原木的真是颜色。 看起来有些发白。 大抵是为了弥补这点,小巧的栏杆皆被藤蔓缠绕着,浅浅的紫色小花点缀其中,随风送来浅浅的幽香。 柳福儿吸了吸鼻子,看向更远的地方。 假山错落,花树点缀,高低自有风景。 真要讲起来,还真比她在江陵的别院漂亮。 众人安坐,丫鬟们手捧酒瓶,与不远的花径间蜿蜒行来。 远处,一缕清雅的琴音袅袅送来,随着酒液倾泻的香气,在园中弥漫。 徐九端了酒盏,说着惯常的开酒辞令。 众人含笑,举杯随着他一同饮下。 接着便是敬酒。 有了适才的事情,大家动作很一致。 皆是向徐九敬酒。 柳福儿本也没打算喝多少,对于众人的刻意,她乐得清闲。 酒过三巡,了解徐九酒量的杜五在他略一迷离时,便知晓他醉了。 有着马颖做内向,杜五对柳福儿的斤两知得不可谓不深。 对于这个几乎毁了他前程的女人,杜五恨得吃她肉喝她血。 但他不能。 非但不能,还得虚与委蛇。 好在现下有个机会,让他能揭开她的面目,让大家都知晓她的本质,不过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杜五带着一点快意,笑着起身,提议仿照上古,行曲水流觞。 众人皆道了声好,并提议由徐九来定以何为题。 徐九含糊了声,到底没有醉迷糊,还问柳福儿:“柳城主有何提议?” 柳福儿含笑,侧头看见有管事形色匆匆的过来。 她微微一笑,道:“说来惭愧,我与这个不太擅长,更没有多少研究。早前在梁家,还是马娘子陪着婆母吟诗作对呢。” 徐九眉头微动,看她。 “马颖,马娘子,”柳福儿诧异,“马娘子不曾与郎君提及吗?” 徐九眼神一晃,眉头微蹙。 脑中极快的闪过些什么。 只他适才喝得实在太急,酒意上头,让他思维迟缓了许多。 柳福儿侧头,示意候立在旁的丫鬟给徐九送上杯略有些烫口的茶汤,道:“茶汤解酒,郎君不妨饮些。” 徐九笑着谢过,意思的喝了口,耳听得溪水潺潺,便道:“今日便以这水为题,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那里会说不。 徐九便起身,摇晃着要说。 管事已快步来到杜五身边,并伏在他耳边,低声快语。 杜五垂下眼,倾听。 片刻,他抬起眼,怒目等着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的笑,得意又挑衅的睨他。 杜五的手一下子握紧。 因着太过用力,他的胳膊也跟着剧烈抖动。 柳福儿还嫌这样不够,她微勾嘴角,端起酒杯,向杜五略一示意,抬手饮下。 待咽下最后一点,她无声的道:“这还不够。” 杜五脑袋嗡的一下,再也按捺不住。 “柳氏,”他猛地一锤桌几,拍案而起。 徐九才刚说完,正要落座,被他这一下,登时把酒意下散了。 “什么?” 柳福儿搁了杯子语调淡淡,半点也不惧的望他。 第五百七十四章 说破 “你实在欺人太甚,”杜五磨着牙,拐着脚,朝着柳福儿就冲了过去。 杜五凶神恶煞,可柳福儿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便是他再恶些,也不惧。 她从软垫上起来,冷笑道:“杜郎君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我倒想问问,我怎么欺你了?” 因着杜五那一声重擂,众人皆停了动作,目光炯炯的望来。 杜五冲到案几前,目光森然的盯着柳福儿,冷声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手按腰间,却想起为了避嫌,也为表明心迹,一早就将腰上匕首摘了。 他转而看向管事腰间,搜寻。 “我不知道,”柳福儿冷睨道:“每日需得我料理的事情不知多少,郎君不妨给我提个醒,也让我回想回想。” 这明显便是一推二五六。 杜五气了个倒仰,连连深吸着气,狠狠盯着她。 柳福儿歪头,做思考状。 半晌,她道:“从进园,我只说了两句马颖。” 她恍然道:“郎君莫不是因为此,才这般气怒?” “可是为什么呢?” 徐九转而盯着杜五,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你胡说什么?” 杜五心里一跳。 做了贼的总是心虚,即便心机深沉如杜五,被柳福儿这般明晃晃的捅出真相,又被当事人牢牢盯着,终于忍不住微抽了下脸颊。 其他人听得这话,也都表情各异的看向杜五。 柳福儿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马颖身居内宅,要想与杜五私通,十有八九都会在府外。 且她相信,这两人私通定然不会一次两次。 她到底是外来的,根本没办法把事情全部揭露。 至于崔八郎那边,虽然也查了些,但他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怎比这些人一起动手的力量大? 再有,世家中最不缺的就是捕风捉影的长舌妇。 想来这场宴会之后,不论事情能否水落石出,在爱惜羽毛的徐家,马颖的命运已经注定。 她微笑,也不辩驳,只道:“那我倒是糊涂的了。” “还请郎君明言。” “正巧今天大家都在,杜郎君有什么不放说出来,也让大家评评理,若真是我的错,我与郎君道歉。” 柳福儿摊开手,以目光向众人示意。 众人都下意识的的点头。 有古道热肠的,还站起来表示,大家都是朋友,自己愿意做中人,为两人调和。 柳福儿目光平静的看着杜五。 杜五用力咬着嘴唇,目光闪烁的看向徐九。 徐家很是看重淮南的兵力,将各世家看得很紧。 若徐家知晓杜家纂养死士,且还数目不少,杜家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但要不说,这闷亏就只能自己吞下,且还要吞得无声无息。 杜五从未及冠便经手此事,这些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现在,都被柳福儿一窝端了,连一个人都没落下。 他的心痛的都在滴血,却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柳福儿便是深知这一点,才反复强调,让他说出来。 见他憋屈的脸色发青,却不能言语,因着徐四一事而生出的恨意才略缓了缓。 但这还很不够,徐四已经死了,他还活着。 柳福儿撩了撩发髻,蹙着眉头看向徐九。 “九郎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日后再联系。” 她站起来,向众人行礼作别。 郎君们皆起身还礼,并与柳福儿约定,不日将会前往江陵拜望。 柳福儿一律含笑应承,转了脸,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她得意勾着嘴角,以你奈我何的表情冷冷瞪了眼杜五。 杜五用力的捏住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一点湿意渐渐弥漫在掌心中。 兵士列队,护着柳福儿往外行。 徐九摇晃着起身,迟钝的往前,似乎是想挽留。 只是他行动实在太慢,没等做什么,柳福儿就已经走远了。 上了船,柳福儿便命舵手开船。 挑衅归挑衅,得意归得意。 她脑子可没昏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能流传这么久,自是有道理的。 大船一路疾行,很快来到汇合地点。 柳福儿上了搭板,没等走上甲板,便见郑三大阔步过来,上下看了个遍,确定柳福儿连根汗毛都没少,便喝令开船。 兵士来报,还缺了一艘船。 柳福儿挑眉。 郑三低咳了声道:“我怕你有事,又派了点人跟着。” 柳福儿一惊,忙看向同船兵士。 百十号人力,有一人弱弱的道:“两刻钟前,有船再后面突然打横了。” 柳福儿歪头,想在人群里很快寻说话之人。 那人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并求救的看向郑三。 郑三这会儿也惧柳福儿,急忙转开眼,佯作没看见。 “那定是他们,”柳福儿寻了半天,没找到,想到自己人如今生死未卜,她顿时急得眼睛发红。 梁家军陆战个个是把好手,水战就是肉包子了,标准的有去无回。 “他们要是出事,我饶不了你。” 郑三也着急,他转了头,扯嗓子喊舵手,让他调转船头。 “调什么调,”柳福儿瞪大了眼,道:“你带着人走,我去徐家求救。” “不行,”郑三道:“徐家跟杜家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去找他们,保不齐还会把自己搭里。” “那怎么办?” 柳福儿剜了他一眼,往早前下来的船上去。 “柳城主,”碧云从舱室里跑出来,道:“这附近有崔家别院,不如去那找人帮忙。” “在哪儿?” 柳福儿精神一振。 “就在那儿,”碧云指了前面影影绰绰的屋舍。 “太好了,”舵手衡量了下距离,道:“从这儿过去只要一刻钟。” “那快,”柳福儿忙示意他。 舵手得令,疾奔回控制舱。 没出两息,船便往碧云所指方向划去。 柳福儿示意郑三带着碧云去控制舱。 她来到崔十一的舱室门口,轻敲几下。 碧珠将门拉开,行礼侧身。 柳福儿略一颔首,进了里面。 舱室里有着淡淡的药味,边上的小几上还搁置残存一点药汁的小碗。 柳福儿走到床边,坐下来。 崔十一眼珠动了动,看向她。 柳福儿微笑,道:“马颖和杜五的事,过几天整个淮南都会传得人尽皆知,他们之间的事,不用咱们动手,徐家自己就会查得一清二楚。” 第五百七十五章 来援 崔十一微勾嘴角,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你能动了?” 柳福儿一喜,忙握住。 崔十一尝试的摆动脖颈,见脑地动了动,她嘴角笑意加深。 “太好了,”柳福儿喜得眼睛发亮,“照这样下去,不会多久,你便能恢复如初了。” 崔十一眼角弯起,眼里有泪有喜,更有感激。 崔家别院,崔八郎正交代人做事。 管事起来回禀,言碧云带着一人前来求助。 “快让她进来,”崔八郎一下子站了起来。 管事转去外面。 崔八郎示意面前那人下去。 院子外,柳福儿与碧云同那人擦身而过。 进了屋里,碧云便躬身见礼。 崔八郎一摆手,看向柳福儿,“这位是……” “这是柳城主,也是郎君的好友,”碧云忙介绍。 柳福儿屈膝一礼,很是温雅的道:“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崔八郎深深的盯着她。 想起自己那个还是个婴孩儿的甥女。 柳福儿微微的笑,任由他端量。 崔八见她这样,也觉得无趣,便转而道:“你来,可是十一有事?” 碧云抿了唇。 娘子自然是有事的,只是不好与他说。 “是我有事,”柳福儿上前半步。 “哦,”崔八郎转开视线。 崔十一是跟柳福儿说过,崔八郎知晓马颖与杜五一事的。 有知情人,那就好办事很多。 柳福儿快人快语,几句话就把自己干了事将完,又道:“我的人被杜家缠住了,你能不能帮我解救出来。” 崔八郎听完,疑惑的看向碧云,脸上有着明显的不相信。 要找柳氏所言,这些人能把杜家死士杀绝,怎么可能还拿几个小厮护卫没有办法? 柳福儿踟蹰了下,到底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 便道:“梁家军擅长陆战,水战是他们的短板。见过石头掉水里吧?” 崔八郎点头。 柳福儿挑着眉头,跟着点头。 崔八郎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碧云上前道:“郎君是真的,我可以拿我的命发誓,柳城主是真心帮咱们的。” 崔八郎翻了个白眼。 能被十一和徐四相信的,他又怎会不信? 他扬声叫来管事,道:“去把院子里所有男的叫齐,回城。” 管事懵了懵,但看柳福儿和碧云也看来,忙应声,并去叫人。 崔八郎朝柳福儿笑了笑,道:“为了便宜行事,我已经把这儿的人都换成了我的。” 柳福儿笑着点了下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崔八郎点头,与两人一同出门。 当走到角门时,那里已经集结了两百来号的壮年。 崔八郎一挥手,带着人与柳福儿一道上了船。 郑三从控制室出来,柳福儿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便道:“接下来便交由你指挥。” 又与郑三道:“你全力配合。” 郑三点头,并朝崔八郎咧嘴,道:“要干什么,尽管吩咐。” “好说,”崔八郎应了句,突地道:“十一呢?” 他目光灼灼的看碧云。 碧云下意识的往身后看。 柳福儿上前,挡住她道:“崔娘子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崔八郎看了眼柳福儿,喝令众人各就各位。 柳福儿忙拖着碧云进自己所住的舱室,并道:“你就在这儿,在事情完结之前,先别回去。” 碧云心知自己办错事,赶忙点头。 柳福儿来到窗边,推开槅扇,歪头往外看。 甲板上,崔八郎冷着脸,把所有人都指挥得团团转。 碧云走过去,看了两眼,一脸自豪的道:“八郎君本事很大的。” “听娘子说,在南州那会儿,还是八郎君抽手,才把吴家人打退的。” 柳福儿点头。 全四情报网已逐渐成型,对于崔八郎丰功伟绩,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过在碧云跟前,她自然不会表现出一早便知晓的模样。 大船行速很快,没多会儿便看到远处有一大船横在水道上。 崔八郎喝令船再次加速。 柳福儿眯着眼,看着两船越来越近,身体不自觉的往前倾。 此时,她已能听到船上传来是厮杀声。 她手指紧紧抓着窗棂,恨不能把整个身体都探出去。 碧云瞧出她的紧张,便道:“八郎君没问题的,肯定能把人打跑。” 柳福儿抿紧了嘴,看着崔八与郑三。 兵士们听从号令,架起了搭板。 一干穿着淡青色衣袍的汉子呈一字型排开。 梁家兵士沿着搭板奔去对岸的船上,呼唤同袍赶紧过去。 水下,杜家人见到早前柳福儿乘坐的船去而复返,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崔八郎冷冷一笑,静等半个呼吸,淡声道了声跳。 青衣汉子展开双臂,奋力一跃。 便如一尾游鱼,划了个漂亮的弧度,落入水中。 整个过程,柳福儿连半点水声都没听到。 柳福儿惊讶的挑眉。 碧云见她这般,便笑了起来。 “我们自幼都是要学水性的,不合格的,是不能近前服侍的。”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忽的道:“我记得你家娘子之所以跟徐四结缘,便是因着落水吧。” 碧云嗯了声,很是老实的道:“娘子自幼便体弱,所以整个族里,也只有她一人不会水。” 柳福儿点头。 暗骂马颖歹毒。 想也知道,定会是她打听好了崔十一软肋,才定了这等毒计,想要了崔十一的命呢。 大船上,梁家兵士已次第撤回。 崔八郎当机立断,喝令大船往外行。 水面上扬起一阵阵波纹,即便大船远处,波纹也还是不断生成。 崔八一直立在船尾,看着水面。 约莫四分之一盏茶的工夫,他喝令船停下。 又等了一刻钟,水面涟漪扩大。 逐渐有人头冒了出来。 崔八定睛看了片刻,面上露出舒心的笑。 他命船上的人放软梯。 待到人都上来,他点了点数,满意点头。 转眼见两人身上半边红,便皱眉道:“怎么少了两个。” 领队粗喘着道:“大刘和猛子被那帮狗奴暗算了,好在只伤了,养些日子也便好了。” 崔八郎点头,问:“都解决了?” “是,”领队言简意赅。 “去歇了吧,”崔八转脸问正走过来郑三,“你们伤亡如何?” 郑三摇了摇头,眼睛微红。 崔八轻叹了声,提步往柳福儿所在的舱室行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交代 柳福儿见崔八上来,赶忙从舱室出来。 两人与甲板相见。 柳福儿拱手,郑重道谢。 崔八郎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城主客气了。” 他瞄了眼紧跟在后的碧云,道:“好了,事已经解决了,你还不赶紧回去?” 碧云翕翕着应声,下意识看柳福儿。 崔八郎皱眉,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些。” 碧云吓了一跳,脚微微挪了挪,却又不知该去哪。 柳福儿上前半步,笑道:“不急,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带给十一娘,待会儿让她一并带走。” 崔八郎微微点头,道:“事既已了,我便不打扰城主了。” 他一挥手,崔家人便原地整队。 柳福儿笑着点头,侧目示意郑三送他们离开。 崔八郎点头,向柳福儿一拱手,转头便走。 做派很是干脆利落。 柳福儿弯着眼眸,笑得和气。 看来,这位崔八与崔十一很是要好啊。 两船很快交错分开,一个向城外继续前行,一个转去崔家别院。 待到那船走远,柳福儿来到崔十一所住舱室。 进了门,便看到崔十一灼灼望来。 “他走了,”柳福儿道。 崔十一轻松了口气,向柳福儿点头。 柳福儿坐到近前,道:“他很关心你,这次之后,他定会去徐家寻你。” 她道:“不如就把事情告诉他,以免他担心?” 崔十一抿了下嘴角,张了张嘴。 最终无声言,稍后。 柳福儿轻叹,点了点头。 崔十一如今连话都说不清楚,崔八见了定会着急。 且他那性子,一看就是个忍不得的,过些日子也好。 “那就再过三天,待到咱们离开这里,便传信与他。” 崔十一微微点头,眼角微阖。 柳福儿起身,落下床帐,起身出去。 屋里重又变得安静下来。 崔十一重又睁开眼,看着头顶,微微摇晃的帐幔出神。 船舷边,一高大的木桶后,崔八一直静候到柳福儿回到自己舱室才蹑手蹑脚的来到她早前进去的舱室。 碧珠挑拣完要煎的药材,拉开了门。 “八郎君,”当看到立在门口,冷冷盯着她的人,她惊讶的叫出声,并下意识的看向床的方向。 崔八一把推开她,阔步进了屋。 舱室里,陈设十分简单,仅有一榻一床以及几个小几桌案。 崔八一眼便可以将里面看个清楚。 “八郎君,你不能进去,”碧珠将药搁下,急忙忙来拉。 “起开,”崔八一袖子甩开,朝着床边冲来。 崔十一眼睛极快的转动,想要躲起来。 奈何她身体根本不听指挥,即便费劲了所有气力,她还木木的躺在那里。 崔八猛地撩开床帐,看到崔十一眨巴着眼看他,才算松了口气。 他将床帐落下,坐在旁边,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跟着柳氏跑出来了?” “还有那个杜家,你不是说要徐徐图之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要知道这样,早在之前我就跟杜家拼了,哪里还用别人动手,”崔八将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倒出,顺带抱怨。 床帐里,一片安静。 崔八等了片刻,道:“怎么了?” “这就生气了?” “我都没怨你,你还跟我生气,”崔八歪着脑袋,不满撅嘴。 崔十一快速的眨着眼睛,看着床帐外,高大挺拔的侧影,手指缓缓的往里收了收。 崔八又等了会儿,见崔十一不似从前那般哄他,顿时不满的撩起床帐。 见崔十一眼睛红红,他唬了一跳,忙道:“你别哭啊,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你说怎样就怎样,这行了吧。” 他小意的赔着笑。 俊美英朗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 崔十一眼眶一阵一阵的酸涩,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 崔八低哎了声,手忙脚乱的摸了半天,才摸出帕子。 才想给她擦,就见帕子的边角滴落几滴水珠。 他尴尬的把帕子收了。 碧珠忙把帕子递过来。 崔八接过,笨拙的给崔十一擦泪。 崔十一闭着眼,任由他动作。 半晌,崔八收了帕子,轻呼了口气。 他重新坐定,道:“你出来了也好,正好与我一道回去。” 他吩咐碧珠,“帮娘子收拾一下,咱们这就离开。” 他站起来,往外走。 碧珠急忙看向崔十一。 见她满眼的拒绝,忙道:“郎君,我们不能走。” 崔八顿住,道:“为何?” 碧珠吭哧了下,道:“娘子想念小娘子,想去江陵看看。” “那我也去,”崔八立刻接口。 “这,”碧珠再次看向崔十一。 崔八见状便来到床边,道:“你就带着这么两个人过去,我不放心,你不让我去,你们也别想去。” 崔十一深知崔八混不吝的性子。 现下崔三不在,这里的人就没谁能治住他。 且她的情况早早晚晚,也会被知晓,早知道晚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崔十一想明白之后,低低的含糊了声。 碧珠忙凑到近前,盯着崔十一口型,而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道:“郎君稍坐,我去去就回。” 她一路小跑的赶到柳福儿舱室,将崔八潜水偷溜过来的消息告知。 柳福儿一惊,忙赶到不远的舱室。 进了门,便看到一身湿漉漉的崔八。 柳福儿很是无语。 她避嫌的撇开眼,示意碧云把崔八请去边上的舱室,料理清爽了,再说话。 崔八也有些尴尬。 但他在军营磨练许久,脸皮早就厚得足够遮住脸红。 他站起来拱了下手,便跟着碧云出去。 柳福儿来到近前,看着满脸求救之色的崔十一道:“待会儿还是把事告诉他吧。” 崔十一点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请她万万要拦住崔八,莫要让他行冲动之事。 “知道了,”门外传来几声响动,柳福儿便没有多言。 崔八阔步从门口进来,没等走到近前,便拱手见礼。 柳福儿含笑回礼,示意他坐与榻上,而后道:“有件事,可能需要你知晓。” “何事?” 崔八挑眉,看了眼崔十一,复又看柳福儿。 第五百七十七章 说服 崔八两道浓眉飞扬着,眼睛又圆又大。 认真看人时,眼底清澈得几乎见底,如同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 柳福儿却知,这不过是假象。 这小子只是表面看着温驯有礼,实际却是个火爆脾气。 未免把他火气挑起,吓着崔十一,她叫了他去到门口,并挥动春秋大刀,把崔十一在徐家的经历砍了大半,只言夜半遇袭那段。 可便是这样,也让崔八大动肝火。 他跳起来,就往船舷边冲去。 柳福儿反应极快,在他才有动作只是,便叫了郑三把他拦下。 郑三急忙从下面赶来,崔八便撑着围栏,要从另一边跳下。 郑三也不慢,直接从楼梯上翻下,趁着崔八撑地起身时,将他一把扣住。 面对如铁塔样坚实,又擅长擒拿格斗的郑三,崔八只能气恼的瞪柳福儿道:“我又不是你属下,你凭什么管我?” 有郑三押着,柳福儿也不急了。 她探头进屋,朝担忧不已的崔十一笑了笑,道:“我们出去聊聊,马上回来。” 她微一侧目,示意碧云和碧珠守着崔十一,跟着郑三来到下面舱底。 郑三一个眼神,舱里的兵士便快速出门。 郑三略往前一耸。 崔八随着往前一踉跄,钳制胳膊的手掌已经松开。 他缓了两步,站在通铺边,道:“想说什么?” 脸上满满都是拒绝。 柳福儿微微摇头,道:“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吧。” 崔八哼了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找徐家算账。” 柳福儿轻啧了声道:“听说崔八郎曾带几千兵士逼得吴家无路可退。” 崔八抬起下颌,带着俾睨。 柳福儿撇嘴,道:“若不是确信郎君便是真人,我都不敢相信,传闻中的战将就站在我跟前。” 崔八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淡声道:“高帽子对我没用。” 柳福儿嗤笑。 “你从哪个字听出我这是在夸你?” 崔八抿起嘴唇。 柳福儿道:“我是想说,传闻实在不可信,”她顿了下道:“不然不必我说,也能想到冲动行事会给家族和十一娘带来怎样的后果。” 崔八皱起眉头,眼神很不友好。 柳福儿微笑,笑意浅浅,半点也不受影响。 崔八目光微闪,强迫自己冷静。 此时,他充血的大脑也开始转动起来。 这种事如何才最为妥当,他已权衡得十分清楚。 只是想到就此妥协,他便很不甘心。 尤其是崔十一都已经这样,徐家竟然还同意让她跟着柳福儿出门。 这不就是把十一当做物件送给柳福儿,来给宁氏,给徐九谋取好处吗? 崔家当做掌上明珠的宝贝,却被宁氏如此对待,他这口气怎能咽下。 柳福儿见他已想明白,便道:“好了,既然想通了,那就坐下来说话。” 崔八斜她一眼,闷闷坐定。 郑三拧着眉头,不赞同的瞪他。 柳福儿笑了笑,示意郑三帮忙倒些水来。 郑三点头,目带警告道:“小子,老实点。” 崔八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柳福儿是亲眼见过他指挥兵士的,那样的井井有条,雷厉风行。 现下,看到他如此孩子气不由失笑。 郑三看了眼柳福儿,转头出去。 柳福儿也不跟崔八绕弯子,直接道:”杜五和马颖那边,你不必做什么。” “我猜最晚腊月,他二人便会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 崔八没有吭气。 柳福儿道:“接下来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们?” 崔八抬眼,一脸不明。 柳福儿笑道;“如果不出意外,十一娘就不会回来了。” “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崔家在淮南的位置,可能就尴尬了。” 崔八拧眉,道:“十一跟我回崔家。” 柳福儿微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她道:“崔家的根基还在淮南,淮南又是徐家的地盘,若她回来,你的家族会为了她与徐家对抗?” “还有颖娘,她还那么小,你忍心让她回徐家那个染缸?” 崔八紧抿着嘴,没有做声。 柳福儿站起来道:“我与徐四的关系,你应该知晓。” “只要我在,便敢保证,绝不会让他的孩儿受罪。” 她径直出了门。 崔八望了眼她背影,垂下眼思忖。 郑三端着水从外面进来,把水递给他,顺势坐他对面,道:“小子,反应不错,可是跟谁练过?” 崔八摇头,道:“只是跟先生学过六艺。” 郑三有些惊讶。 大世家的六艺,如果不是传承久远的,多只是些花架子而已。 但钢带,崔八身法很是灵活,若不是他反应也不慢,且被梁二及其他人指点过,怕是根本制不住他。 崔八喝了口水,道:“怎么了?” 郑三摇头,本着好东西必须划拉回家的念头,道:”小子,有没有兴趣来梁家军?” 崔八挑眉,想了片刻,摇摇头。 郑三有些失望,但还不想放弃,便道:“咱们家司马人品极好,出征都是身先士卒,行赏也是论功,绝不偏颇。” “放眼现下,还有哪儿比咱们这儿更好?” 崔八目光微闪,没有言语。 碧云来到门口,小意的立着。 郑三招呼一声,站了起来。 崔八也跟着起身,随碧云来到舱室。 崔十一正目光盈盈的望来。 崔八坐定,见她还盯着自己,便道:“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都清楚得很。” 崔十一困难的笑了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崔八心里难受得紧,便道:“你好生养着,等过些日子,我便去江陵看你。” 崔十一微笑,眉眼舒展。 崔八拉了拉她手,就如小时候一般,站起来道:“庄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崔十一笑了笑。 崔八松开手,阔步出门。 待到远离舱室,他猛地站定,平直的肩膀快速耸动了下,才重又大步下了楼。 郑三一早便备好了船,见他过来,便示意兵士送他回去。 小舟随着船桨的滑动,渐渐远去。 崔八立在船尾,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船,目带不舍。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家 待到兵士回返,船速开始加快,并一路疾行。 可即便这般,也还是在冬月才抵达江陵。 谢大随着老常梁康等人立在阜头。 下了船,梁康一溜烟的跑到近前,拉着柳福儿的手,眼泪汪汪。 柳福儿蹲下来,抱着儿子,狠狠亲了口,道:“有没有想阿娘?” 梁康用力点头,展开软绵绵的手臂,抱着柳福儿的脖子,把脑袋埋在她肩颈间。 柳福儿的心顿时绵软无比。 她紧了紧手臂,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阿娘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你一起。” 梁康点头,还把脸埋着,不看抬起来。 肩膀一点微微的湿润逐渐蔓延开来。 柳福儿的心顿时难受得厉害。 她强笑着抚儿子肩背,道:“让阿娘看看,阿娘的康儿长了多高?” 梁康沉默了片刻,转了头,在袖子上用力一抹,才往后退了两步。 柳福儿用力眨了下眼睛,放笑着比量了下两人的高度,道:“都这么高了,都要超过阿娘了。” 梁康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阿娘没站起来。” 柳福儿呵笑,抱着儿子,用力亲了口,才牵着他的手,来到谢大跟前。 “你来可是有事?” 谢大点头,垂眼看梁康正仰着头看他,便道:“不急,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也成。” 柳福儿也看了眼儿子,道:“也好,明天我早点过去。” 谢大笑着点头,转头走了。 柳福儿垂眼,逗哄的道:“好了,阿娘现在的时间都是你的。” 梁康弯起眼,嘿嘿的笑。 老常见他这般,也跟着笑了。 其后,崔十一和碧云等缓缓下来。 柳福儿道:“常叔,我边上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老常点头,道:“一早便好了,这两天一直用碳烘着,修缮的地方都已经妥当,保管暖和舒服。” “还有小娘子,也一早就过来,正在屋里睡着呢。” 柳福儿笑着道谢,转头。 碧云和碧珠忙屈膝行礼,代崔十一道谢。 老常赶忙摆手,并让跟来的嬷嬷接手,抬着崔十一去内院。 柳福儿跟着去了那边。 才一进门便看到崔家的老嬷嬷三步并做两步的奔来。 看到崔十一,老嬷嬷涕泪纵横。 奶娘抱着徐颖立在侧间。 因怕凉风伤着孩子,她只敢远远的站着。 崔十一见到嬷嬷也很高兴,只是她如今这种情形,实在没办法多说多做什么。 碧云看了眼柳福儿,悄悄拉了下嬷嬷,道:“嬷嬷,娘子受不得凉,还是进去再说吧。” 嬷嬷好似才想起来,忙不迭的道是,随着众人进屋。 奶娘忙抱着徐颖过来。 看到女儿,崔十一顿时按捺不住。 她用力的扯了脖颈,想要距离更近些。 担架因此受力不均。 嬷嬷们忙弯下腰,尽量稳定。 柳福儿按住崔十一,示意奶娘来到近前,道:“别急,以后她便与你住在一处。” 崔十一看了眼柳福儿,不好意思的笑。 柳福儿也是母亲,知晓她的心情,倒也没有在意。 还在她躺好之后,查看了下屋子的情况。 梁康眨巴着眼,小手紧握着柳福儿的手,两只眼睛倒是巴巴的看着睡得喷香,还在嘟着嘴的徐颖。 看了一圈,确认都还妥当,柳福儿便与崔十一告辞。 回到自己院子,梁康道:“阿娘,那个小孩是谁?” 柳福儿微笑,道:“那是阿娘朋友的孩子,也是你的妹妹。” 梁康眨巴眨巴眼,看向柳福儿的肚子。 “是这次不小心捡来的吗?” 柳福儿呆了呆,片刻反应过来。 顿时大笑。 早前,梁康曾问柳福儿,自己是哪儿来的。 柳福儿答是救他阿耶不小心捡的。 那会梁康还小,听了只瘪瘪嘴,便过去了。 没想到,这话他一直记得,并记到现在。 柳福儿抱着他,用力亲了两口道:“妹妹不是阿娘捡的,是你崔姨从水里捞出来的。” 梁康懵懵懂懂,看着柳福儿,忽的探头也啃了口她脸颊,留了个水当当的牙印,才一脸同情的道:“怪不得她总会药,原来是着了凉。” 柳福儿挑眉。 赤槿打了热水过来,接口道:“徐小娘子身体不好,包娘子一早便把她接过来,每日用药奶调理呢。” 柳福儿点头,低头看正看自己的儿子。 梁康见柳福儿没有反驳,便想当然的认为是这么回事。 他心里暗自庆幸。 亏得阿娘捡阿耶时不是在水里,不然他也要喝苦药汤了。 想想曾经偷喝一口的药奶,他吐了吐舌头。 心道以后一定要对妹妹好点。 柳福儿哪里知晓儿子的小脑袋转着什么,她把手探进盆里盥洗。 梁康眨巴着眼,拿了搭在盆边的帕子,小手也跟着放到盆里。 柳福儿歪头,见他十分认真的洗了几下,便扎着小胳膊拧着。 “小郎君,我来,”赤槿急忙接手。 梁康摇头,还在费力的拧着。 柳福儿看她一眼,微微摇头。 赤槿只得收了手,看着他只把帕子拧的不滴水而已。 梁康学着赤槿的模样微微抖了抖。 一滴水从他手背滴落。 赤槿咧了下嘴。 梁康很满意,拿着帕子献宝的送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含笑接过,道:”多谢康儿,康儿真乖。” 梁康咧了嘴,笑弯了眼。 柳福儿将手上的水擦干,无视依旧水哒哒的手,把帕子放到盆边。 重槿端了饭食上来,道:“娘子,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鱼糕。” “真香,”柳福儿笑着起身,带着梁康坐到桌边。 重槿夹了凝白如膏脂的鱼糕放到两人面前的碟中,道:“快些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柳福儿笑着夹起来,放到嘴里。 梁康却看了眼,道:“给妹妹送去一份吧。” 柳福儿停了筷子,看他道:“可是鱼糕就做一份,要是给妹妹,这里就没有了。” 梁康纠结起眉头,看着鱼糕,半晌没有吭气。 柳福儿微笑,愉快的看儿子两难。 半晌,梁康下定决心。 他将盘中的鱼糕一分为二,道:“我不吃,给妹妹。” 柳福儿挑眉,道:“冬天已经到了,到过年之前都可能吃不到鱼糕了呦。” 梁康抿着嘴,用力点头,坚持的把盘子推了出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重槿看着柳福儿没有动。 柳福儿微笑,示意重槿把鱼糕端出去。 梁康睁着大大的眼睛,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着看鱼糕的香味随着重槿飘出了屋,才把视线重又落回桌上。 柳福儿慢条斯理的吃着鱼糕,盯着儿子吃最不喜欢的时蔬。 梁康跟梁二一样,都不喜这些。 柳福儿便道:“重槿这时还没走远,不然去追她回来?” 一瞬间,梁康真的意动了。 他嘴唇快速的动了动,小手似乍非乍。 柳福儿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挣扎。 半晌,他艰难的摇头,道:“不要。” 柳福儿心里很高兴。 做下决定,即便艰难,即便不舍,也还能坚持下去。 这种性情,这种坚定,可不是谁都具备的。 尤其儿子还这么小。 吃过饭,柳福儿便问起汪四郎和管静。 知道两人都吃过了饭,便把两人都叫过来喝浆消食。 几月不见,汪四郎明显拔高了许多。 与管静站在一起,也只矮了半头而已。 大约是终日与书籍典故作伴的缘故,他的周身已隐约沾染着读书人的儒雅与文静。 柳福儿笑着问了两句课业上的事。 汪四郎一一作答。 柳福儿对这些了解实在有限,只听了就算。 反正他是把这事全都交给崔大郎的。 用人不疑,她索性甩手不管。 喝了两杯浆,汪四郎便和梁康一道回去。 为了欢迎柳福儿回来,梁康逃了功课,汪四郎此番除了来看柳福儿外,也带着抓他回去做功课的任务。 两小只嘀嘀咕咕的出了门。 柳福儿让重槿做些甜糕,给两小只做宵夜。 管静含着笑,老实的坐着。 柳福儿招手,让她坐到近前,道:“你的事,可打算好了?” 管静先是呆了呆,片刻脸如朝霞。 “什么打算?” 她声音软软细细,好似含在嘴里一般。 柳福儿挑眉,不太满意的道:“你说呢?” 她一早就与山小郎言明,管静去了衡州那么久,他都没闹腾,很明显是管静跟他打了招呼。 管静低着头,揉着衣角不肯做声。 “行吧,既然你没主意,那就以后再说,”柳福儿作势起身。 “姨姨,”管静大急,急忙低唤。 柳福儿停下,戏谑看她。 管静大窘,忙又低下头。 柳福儿低笑两声,也不逗她了,直接道:“谢大能让你回来,想来是你学的足够你用。” “你年纪也不小了,且那边也不会给山小郎太多的时间。” “我打算过了年便往复州去信。” 她道:“这件事该尽早定下来了。” 婚事真正上了议程,管静也顾不得害羞。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道:“那边能答应吗?” “为什么不会?” 柳福儿反问。 管静翕翕着嘴角,半晌没能说出一句整话,只面上显出些迟疑。 柳福儿微笑,道:“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官吏的女儿,家世上与山小郎不配?” 柳福儿这话几乎是直击她最为介意的痛处。 她用力揪住衣角,提醒自己不要失态。 柳福儿含笑,道:“你美貌聪慧,品行极佳,性情又好。” “更何况你不止有阿耶阿娘,还有我这个姨姨,还有姨丈。” “他山家不过是占了个小小的复州而已,论地方,便是连江陵也及不上。” “真说起来,还是他山家高攀了。” 管静目光盈盈的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笑着揉她鬓角边的发髻道:“以后把腰杆挺起来,说话大声一点,硬气一千。” 管静下意识的挺腰。 柳福儿点头,道:“我们给你撑腰,怕什么?” 管静用力点头。 “记没记住?” 柳福儿重又重复。 管静眨巴了下眼,大声道:“记住了。” 柳福儿满意的笑了。 送走管静,柳福儿简单的洗漱过后,来到侧间的书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与纸上。 赤槿回来,端了两盏灯烛过来,道:“娘子,时间不早了,明日再写吧。” “就好了,”柳福儿笑着写完最后两笔,轻托薄薄的纸,仔细将墨渍吹干。 赤槿拿来蜡封,等柳福儿封好,便接过来道:“我去给前面送去。” 柳福儿看了眼外面,道:“不急,明天去也一样。” 赤槿笑着道是,把信收入袖袋。 翌日,柳福儿一早便去府衙。 临去前,她特地交代重槿,中午做鱼糕。 重槿笑着答应,并表示今天一定多坐点。 柳福儿笑着摇头,道:“不必,只做一顿便好。” 重槿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的照做。 柳福儿来到府衙,才一进门,谢大便从官房出来。 柳福儿笑着倒了两杯浆水,递给他一杯,道:“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 谢大从袖中抽出一张短小的字条,递过去。 柳福儿拿过来看了,皱起眉头,道:“吴家要把建州之外的地盘全都划给咱们?” “什么意思?” “我问了全四,”谢大面色凝重道:“徐大来时极猛,几乎拿下江南大半,看样子是要全盘接下,吴家这是丢卒保车,祸水东引。” 柳福儿纠结的捏了会儿手指,道:“你可曾问过二郎?” 说到这个,谢大很是无奈。 “他说都听你的。”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谢大睨她一眼,道:“这信已经到了有几天了,是接是拒,给个话。” “接吧,”柳福儿道。 谢大点头,转身就往外去。 柳福儿眼神微飘,心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甜。 这事其实很清楚,送到嘴的肥肉只要不傻都知道咬。 尤其梁二。 柳福儿想起初一见面时,他盘剥徐四和徐大,克扣自己的情景。 那会儿就是一粒粮食,他都能想法弄过来。 现在他却放着到手的大片地盘,不动。 只为给自己选择。 这一瞬柳福儿真恨不能自己生出双翼,飞去他身边,抱着他,软软的,娇娇的撒个娇。 谢大写完信出来,见柳福儿还立在原地,便道:“怎么了?” 柳福儿回过神,急忙摇头,并掩饰的往案几行去。 谢大瞄她一会儿,摇摇走了。 第五百八十章 救还是不救 洪州城里,梁二最先接到柳福儿来信。 他反复看了两遍,还觉不够,又从头细看。 门边,兵士探头探脑了好几回,实在按捺不住,进了门里。 “司马,江陵来信。” 兵士小心翼翼的看他。 “又来了,”梁二眼冒精光,一个箭步从椅子上窜出来,一把把信夺过去道:“饭都吃哪儿去了,不能大点声?” 兵士无语,心道他倒是想啊,可哪儿敢呀。 早前他一道守门的同袍就是因为没有眼色,在他看柳城主来信时说话大声了点,现在还在马鹏养马呢。 梁二捏碎了蜡封,把竹筒打开,一看到上面的字迹,一张脸拉得老长。 草草看完,梁二歪靠进椅子里,重又摊开柳福儿来信,有滋有味的看起来。 兵士等了会儿,见没有吩咐,便转头要走。 梁二叫住他,头也不抬的道:“叫兄弟们都操练起来,过两天有事要干。” “要打仗了?” 兵士顿时兴奋起来。 打仗就意味着有军功,军功就代表着金银土地,一家人安逸的生活。 梁二唔了声,重又把思绪投入到信里。 兵士嘿嘿一笑,也不需要梁二再做解释,更没想再问。 在梁家军里,但凡与兵事有关,不论是谁,就没有玩笑话。 兵士颠颠跑出去通报。 没出半个时辰,所有驻守洪州的兵士便都知晓要开拔的消息。 大家皆喜笑颜开,检查各自甲胄兵器,只待大展身手。 建州城里,久久未得回信的吴家父子从笃定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门外,兵士又送来侯泰传来的消息,粮草短缺,兵士短缺,继续后方补给。 吴节度使捏着来信,问吴大郎,“咱们还有多少粮?” 吴大郎思忖片刻道:“两千石。” “拨五百过去,”吴节度使忍了心疼道。 “阿耶,不可啊,”吴二忙道:“照咽下的情形来看,江南已经保不住了。” “这些粮送过去也是便宜徐家,不如留下来,供给大军,或许还能再图他地。” 吴节度使眼球极快的偏移了下,似乎想要驳斥。 “阿耶,二弟说得不错。” 吴大郎道:“徐家来势太凶,咱们根本就敌不住,不如等梁家出手,将其拿下。” 吴节度使微微点头,想了想道:“送三百石。” “阿耶,”吴二郎很是不舍。 今年收来的粮食已经损耗得就剩这么点,城里还有护卫他们的大军。 这些人的家眷还在江南。 如今江南战事频频,他们的情绪本就不稳,若再没有粮在手,只怕他们顷刻就会哗变。 到时还有谁来保护他呢。 “听我的,”吴节度使摆了摆手,道:“总要支持到梁家有回信。” 吴大郎出去交代人送粮。 吴二郎转了转眼珠,道:“阿耶,我听说柳氏去了淮南。” “江陵那边一直没有回信,莫不是他们达成了什么协定?” 吴节度使看他一眼,心里也思量开来。 吴大郎回转,见吴节度使面色阴沉,便看向弟弟。 吴二郎咧嘴,一脸无辜。 吴节度使转去书房,提笔又写了封信,道:“传去江陵。” “阿耶,”吴大郎道:“这般频繁去信,只会让柳氏察觉我们的急迫。” “没准他们会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大兄,”吴二郎窜过来道:“你不是说柳城主为人仗义吗?” “怎滴到了这会儿,又说这话?” 吴大郎皱眉,道:“此一时彼一时,早前吴家与柳氏地位对等,甚至更高,自然可以平等结交。” “但现在,我们什么情况,若失了该有的矜持,便等于丢了自身的地位。便是柳氏还如从前,她跟前的也不会答应?” 吴大郎与谢大接触过,以他的了解,凭谢大的精明,定会提出对他们更加有利的条件。 “她可是城主,谁能指挥得了?” 吴二郎撇嘴。 “把罪名推到属下头上,这样的人可比反复小人更加可恶。” “这是什么话,”吴大郎眉头皱得又紧了几分。 “好了,别吵了,“吴节度使摆手道:“赶紧把信发了。” 吴大郎还想再说,吴节度使道:“你也听到了,侯泰那边急得很,便是真被盘剥,我们也只能忍了。” “只要能保住当下,不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吴大郎深吸了口气,虽然知晓吴节度使所言是事实,可他心里就是憋屈。 吴二郎咧了嘴,道:“阿耶英明,就该这般。” “你也出去,”吴节度使皱着眉头。 吴二郎一呆。 没想到马屁没拍好,反倒拍马蹄子上。 吴大郎斜他一眼,转头走了。 吴二郎有些不甘,但看吴节度使已很是不耐烦,只得老实的出去。 此时,处州与温州中间的一座小城。 徐家军与吴家军打得正是热闹。 侯泰呼喝众人务必守住城门。 那里是他们的最后防线,绝不能被徐家突破。 兵士们以血肉挡在门口,只求能拖到徐家退兵。 城墙上,一架架天梯被徐家兵士架起。 侯泰带着人堵在城墙的豁口,但凡有人上来,便一刀一个,将其解决。 城墙下,不远的军阵中,徐大一直神情淡淡的看着。 传令官掐着时间,转脸看他。 徐大微微点了点头。 传令官立时向鼓手传令。 只半息,徐家军便如潮汐向后退去。 城墙上,吴家军们望着远去的徐家军,俱长长的出了口气,就近寻了个地方,或坐或靠,手里的刀枪也随之松脱开来。 兵器碰撞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响动。 侯泰皱紧眉头,却无法责怪,只能吩咐众人利用这点喘息时间轮值休息。 依照之前的惯例,夜半之时,徐家会再次发起攻击。 城墙边,一旅帅清点完伤员,悄悄来寻侯泰。 听得伤亡数字,侯泰的眉头皱得越发的进了。 旅帅忍不住道道:“建州还没有消息吗?” 侯泰垂着头,没有做声。 旅帅眼底闪过一丝绝望,片刻重又坚定起来。 他是侯泰一手带出来的,士为知己者死,只要侯泰在,便是战死,他也会在其之前。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有功要早表 徐家军营里,巴幕僚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篇。 中心目的便是赞扬徐大领兵有道,将吴家收拾得清洁溜溜,不日便会凯旋班师。 卢幕僚看完,摇头道:“虽说这是事实,但现在将话说出,实在有些过早。” 巴幕僚翻了下眼睛,道:“既是事实,自要早些说。” 他道:“你莫不是忘了,柳氏过去是谁接待的?” “那又如何?” 柳氏到底是梁家妇。 徐梁两家的关系,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清楚的。 些许的交情,在大势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卢幕僚很不以为然。 巴幕僚被扫了面子,心里有些着恼。 但在徐大跟前,他不好表现,便道:“吴家军已被逼到极限,侯泰便一人生八手,也是无用。” “取胜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信早些送去,家里也能早些做准备,不是?” 卢幕僚拧着眉头道:“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等拿下此城再报,岂不更好?” 徐大左右看看,见两人皆不忿的对望,便拿过被巴幕僚送来的文章,细细看了遍。 即便他心里一早有了准备,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巴幕僚很是得意。 他瞟了眼卢幕僚,道:“也罢,此事便由我一人应承。” “若真个有什么,我一人担下便是。” 他挺着胸脯,很是大义凛然。 卢幕僚看了眼面上笑意未散的徐大,没有做声。 话既然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说倒让人觉得是要抹杀郎君的功绩了。 徐大轻咳一声,想要说些场面话,委婉的说服卢幕僚。 巴幕僚已把文章拿过来,快速折好,递与一旁的兵士。 兵士极快的睃了眼徐大,见他没有反对,便将信传了出去。 战时,徐家未免消息延滞,一早便将最快最好的信鸽都给徐大送来,消息往来自然很快。 没出三天,徐家的主要人员便知晓徐大即将夺下江南的消息。 徐九从宁氏那里知道消息,顿时急得不成。 一夜工夫,嘴角便鼓起了大泡,人也萎靡不少,跟前来报,便是饭食也用的少了许多。 宁氏瞧着心疼,便动起了心思。 没几天,柳福儿便接到宁氏来信。 谢大正巧也在跟前,柳福儿便把信递给他。 谢大看完,不由笑了。 “洪州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出发,也算应了宁氏之求。” 柳福儿咂了下嘴,道:“不过就这么答应她,实在有些轻易。” 谢大笑了笑,道:“徐家的粮草,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宁氏便是想做手脚,也不能的。” “除开这些,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柳福儿点头,道:“也罢,就当两不相欠了。” “那我这就给都尉去信?” 谢大问。 柳福儿道:“跟他说,不用客气,下死手打。” 谢大挑眉,笑着道好。 回到官房,他立刻给梁二写信,并着手安排明年春耕以及纷乱战事,而举家搬迁过来的人口。 柳福儿坐在厅堂,听到谢大叫来专管农耕方面的书吏时,嘴角笑意加深。 梁家和徐家最大的不同的便在于徐家所占的地方乃是鱼米之地,收成要比中原和江陵多上许多。 但正因为如此,那里的人更喜欢安逸度日,对战事并不热衷。 此番,徐家大举举兵之所以能被响应,一则是因黄二倒行逆施,引起所有人的恐慌,二来也是因为江南之地同样富庶,若得,与大家皆有利。 且那时大军已经开拔,多打几场,也不过是多耗费些粮草而已。 但这前提是人员没有太大损耗。 徐大便是明白这点,所以才会在攻城之时,采取人海战,行疲劳之法,消耗吴家实力。 梁家却与此相反。 中原地处贫瘠,每年产出很是有限,柳福儿又是新兴势力,光安排自己领地的百姓就已经很吃力了。 能支撑大军军需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待到事了,不论柳福儿还是宣武境内,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谢大心思玲珑,一点便通透。 又两日,洪州城外,大军开拔。 梁二带着大军一路疾行,十日不到便距小城不足百里。 郑三请命,带着闪骑营在前开路。 本想突袭,打徐大个措手。 不想却碰到送了粮草过来,却无门路送进去的送粮官。 见到郑三背后的梁家大旗,送粮官顿如看到救星。 他急巴巴奔到队伍之前。 郑三正在策马疾奔,哪里想到会有人突然冲过来。 他急忙忙勒住马缰。 两边,兵士呼啦啦围住拦在马前的两人,手里的佩刀森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送粮官小心肝颤颤,勉强制住哆嗦的两腿,拱手道:“某奉吴节度使之令,送粮支援,不想城池被徐家围困,某根本无门能入。” “眼见兄弟们浴血,某心急如焚,还请将军伸出援手,就其出水火。” 郑三转了转眼睛,呵笑。 送粮官捧着领来的令牌。 兵士拿过,送到郑三跟前。 郑三歪着脑袋看了会儿,道:“粮在哪儿呢?” 送粮官张了张嘴,没有言语。 郑三哼了声,道:“也罢,这玩意儿也还你。” 他随手一抛,把令牌还给送粮官,扯了马缰便要走。 “别,郑都尉,”运粮官忙赔上笑脸,无视马匹喷来的热气,拉住缰绳。 马匹轻嘶一声,马蹄踢踏几下。 运粮官唬了一跳,却又不敢松手,甚至还得上前两步。 郑三斜着眼,不耐烦的瞪他。 运粮官咽了口唾沫,暗自鼓了鼓劲,道:“粮草就离这儿不远,几步就到。” 郑三扯了缰绳,斜睨他。 运粮官赔笑道:“还请都尉移步,随我过去。” 郑三哼了声,道:“算了,左右也与我无关,我还是要去办正事呢。” 他再度扯缰。 “有关,有关,”运粮官急忙扯住,道:“都尉领兵前来,想是为了吴家,我愿拿出一半,送与都尉。” 郑三终于满意了,示意身边的亲信,道:“跟他过去看看。” 亲信领命,翻身下马。 运粮官松了手,小意请他随自己通往。 第五百八十二章 打脸来得太快 江陵城里,包娘子将斟酌许久才开出的方子递给碧云,交代她依照什么顺序煎煮,便去寻柳福儿。 柳福儿急急迎来,道:“如何?” 包娘子摇头。 “不行,”柳福儿一颗心顿时下沉。 “我出手还能不行?” 包娘子斜她。 “那是,”柳福儿卡壳。 “是情况不乐观,需得长时间调养,”包娘子道。 “这样,”柳福儿松了口气,道:“没事,只要能好,不管多长时间,治就是了。” 包娘子点头,道:“也是她命大,那毒很是歹毒,若她反应慢些,便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这什么毒?” 听包娘子这么说,柳福儿背脊一阵发凉。 “像是瘴气,里面还在夹杂了其他,毒性很复杂”包娘子道。 “那怎么预防?” 这事显然是马颖和杜五,其中一人搞出来的。 她现在是这两人的仇人,保不齐谁来给她或者院里的谁下毒。 “没办法预防,”包娘子摇头道:“我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等崔娘子有了成效,才能再想办法。” 柳福儿点头,送了包娘子出去,转头便寻来老常,吩咐他从现在开始,府里再不进新人,若人手不够,便调来早前在荆南的那些人来。 只有用那些人,她才能放心。 一晃,冬月便到了末尾。 崔十一在包娘子的精心调理下,手脚终于有了感觉。 柳福儿很是高兴,急忙往崔家去信,将情况说明。 崔八收到来信,急忙拿去给几位兄长及长辈看。 知晓崔十一无恙,众人才算安心。 几乎是前后脚,仆从来报,徐大与处州城失利,连丢两座城池,并折损兵马近半。 因着担心崔十一,几乎所有崔家男人都到齐了。 听了这消息,所有人皆沉默的对视。 崔八骨碌着眼睛,问:“我记得侯泰就有两万不到的兵,怎滴把徐大打得那么惨?” 仆从道:“听说是吴家请了梁二郎来帮忙,并许诺打下的地盘全归梁家。” “全部吗?” 崔八追问。 仆从点头,道:“说是呢。” 崔八摆手,示意他退下。 崔家家主看了崔八一眼,道:“好了,此事尚未有定论,还是静观其变吧。” 崔家几兄弟拱手,出了书房。 转过游廊,崔三叫住崔八,道:“问得那么仔细,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啊,”崔八含糊的打着马虎。 “你我还不知道?” “老实说,”崔三瞪着她,言道。 崔八呵笑了声,道:“我就是觉得柳氏人不错,实力也不错,加上十一的关系,与咱们家也亲近,不如” “不如什么?” 崔三瞪起眼睛道:“崔家的名头不是闹着玩的,你给我仔细想明白了。” 崔八瘪嘴,到底把后半截话头咽了下去。 崔三斜他一眼,越过他道:“柳氏与崔家有恩不假,日后咱们找机会回报就是。” “至于其他,你就别想了。” 崔三迈开长腿,向外行去。 崔八撇撇嘴,暗道大不了不挂崔家名头就是了。 反正他是要去江陵,去陪十一的。 崔三则去了城里最有排场的茶楼。 徐大失利,自有人欢喜。 依附徐家的人不知多少,定有人捧有人踩。 进了大堂,掌柜立马迎上前,笑吟吟的道:“崔郎君,你可是来寻友的?” 他抬手往楼上一请。 崔三抬眼,向着回形排列的楼上望去。 没等看完,便有人从窗棂探出头,道:“三郎,这边。” 崔三笑了笑,看向掌柜。 掌柜不敢耽搁,急忙在前引路。 雅间的门很快拉开,一白面玉带的男子出来道:“平常请你,你都不来。今天怎么有雅兴了?” “今日在家读书读得闷了,便想出来走动走动,”崔三笑答,随着他一同入内。 男子挑眉,露出个意会的笑道:“走动得对。” 屋里,另有两男子正在对弈,见崔三过来,点了下头,便重又沉浸其中。 崔三与男子坐定。 男子倒了杯茶汤,推到崔三跟前,侧头示意道:“那边,正喝着呢。” “谁?” 崔三问。 “还能谁,”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大郎君失利,谁最高兴?” “徐九?” 崔三同样压低了声问。 男子点头道:“我们来得早,也来得巧,正好听了大概。” 崔三轻哦了声,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男子看了眼青竹相隔的墙壁,声音又低了几分道:“徐大这回损失不小,徐家几房的兵丁被他祸害个干净,如今闹到徐家家主那儿,”他道:“估计回来,没他好果子吃。” “那徐家主那房,”崔三顿了下。 “他们倒没事,”男子道:“所以另外几房才来闹。” 崔三点头,又想再说,忽听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四人皆唬了一跳,忙从椅子上起来,站去门边。 隔壁,徐九大喝一声,接着便是桌椅挪动的吱嘎声和众人劝解声。 崔三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接着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直到彻底安静,早前想请的男子才走到窗边,确定那群人已经走了,才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三人摇头,对望一眼,便都知趣的散了。 没多会儿,有仆从过来,先是往两边厢房望了望,见都没有人,才转身离开。 徐家内宅里,徐九怒气冲冲的来到正院。 一进门,真好看到摆在一旁的圆凳。 他二话不说,一脚将凳子踹得老远。 宁氏正在对镜梳妆,听得声响,吓了一跳。 见徐九面色泛红,浑身酒气,便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便是心里有想法,也要压一压才是。” 徐九歪斜的靠进高背椅子里,神情萎靡,眼神游离。 宁氏心生诧异,便走过来道:“你怎么了?” 徐九抬眼,默不作声。 宁氏却被他两只通红的眼睛吓住。 “你这是怎么了?” 徐九瞪着她,道:“今天有人与我说,看到马氏出入有间茶楼。” “她那般还是不是你惯得?” 宁氏斜他,带着不满奚落道。 “那茶楼杜家也插了一手,”徐九冷声道。 第五百八十三章 巧言令色 宁氏唔了声,道:“那怎么了?” 徐九看着她,心里如有团火在烧。 他想说,他怀疑马颖跟杜五勾结在一起。 四兄、四嫂以及那还不会说话的孩儿,可能都是她害死的。 当然,这不过是他凭着某些人话里的蛛丝马迹,做出的猜测。 其实他在乎也的并不是这事。 而是马颖为什么去那茶庄? 杜五与他一块长大,两人喜好大抵相同。 徐九迟疑又迟疑,一个可怕的怀疑在脑海里来回的打转,可他不敢,也不想相信,更不愿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宁氏一脸莫名道:“你想说什么?” 徐九嘴唇微蠕,半晌也只能摇头,道:“阿娘,你早前不是怀疑府里有内鬼?” “不是早前,”宁氏道:“现在也应该还在。” 话说到这儿,宁氏就顺嘴把柳福儿提到的身影讲与他知。 “消瘦?有多瘦?” 徐九追问。 宁氏摇头,见儿子面带失望,便道:“她既然这么说,定是比寻常人瘦了。” 如此就是了。 马颖产后一直没安生休养,早前丰腴早就不见。 徐九越想越觉可能,面色也跟着越发的难看。 “你怎么了?” “可是想到什么?” 宁氏见他一脸要吃人的模样,忙问。 徐九用力摇晃了下脑袋,从椅子上摇晃起来。 “你要去哪儿?喝了醒酒汤再走” 徐九摇头,头也没回的出了门。 宁氏忙让桑麻去把汤跟着送去。 桑麻追去外面,见徐九已经快要走到月洞门外。 她急忙忙的把汤放进食盒,提着就走追。 徐九行的很快,桑麻追得很辛苦。 眼见就要追上,徐九忽的一拐,从自己院子的正门绕过,转去角门。 桑麻脚步一顿,踟蹰起来。 从那里过去便是马氏的院子,她再去多事,不止马氏,便是徐九也会嫌弃她。 桑麻转身,从边上的小径直接转去后花园。 后罩房里,小丫鬟端了碗碟从屋里出来。 见到徐九,她顿时惊喜的屈膝行礼。 徐九理也没理,径直往里去。 马颖正在喝浆,听得小丫鬟见礼,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起。 她站起身,盈盈来到门前。 敛眉垂眼,端雅行礼。 徐九垂着眼,冷冷看着她。 精心料理的发髻盘站在她脑袋后面,蓬松柔润,如云似锦。 白腻的肌肤被养得好似嫩嫩的豆腐,柔嫩得可以。 还有那身华贵优雅的衣裳。 那是他瞒着宁氏,好容易从蜀地弄来的。 一到手,便巴巴送来给她。 只为了她一个娇娇的道谢和温柔的抚慰。 那时他真的觉得好生幸福。 此生有她相陪,足矣。 他也曾在心里发誓,要穷尽一生都对她好。 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耳光,把他整个人都打得懵了起来。 徐九的目光一点点睃过马颖周身,手掌微微颤抖。 马颖静等了会儿,见徐九还没来扶她,便诧异抬头。 徐九嘴唇抖了抖,道:“我今天听到些事。” 马颖点头,不着痕迹的站了起来。 徐九提步,往正位上去。 并借着这几步,压抑心里的情绪。 坐定后,他端正看着马颖。 马颖不明所以,还往前靠了靠,道:“到底什么事?” 徐九将手搭在扶手上,才一方定,便立刻放下,并掩饰的把手藏在袖里。 马颖看在眼里,心里跟着打鼓。 但她自觉这些日子都很是老实,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徐九盯着她,声音低低。 马颖莫名,摇了摇头。 徐九定定看她半晌,忽的笑了。 他道:“今天听到有人说,你很喜欢喝茶,我听着新鲜,便多问了两句。” 马颖心头一跳,面色开始发白。 才一试探,便失了态。 徐九心里勃然大怒。 他拳头猛地攥紧。 “九郎,”马颖声调软软,脚下往前微移,手似伸非伸,脑中却在快速盘算着。 徐九手指微颤,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出,又在下一瞬忍住。 马颖立时感觉到他的抗拒,她眉头轻蹙,心里很明白。 这次,这关可能不好过了。 她收回手,掩住半面脸颊,道:“九郎可还记得,我阿耶在世之时?” 说到马家人,徐九眼神微晃。 马颖低泣一声道:“阿耶喜酒好酒,只要有酒有胡娘,便是住在草棚,也是可以。” “可阿娘不行,”她道:“阿娘出身名门,穿的不好,还可讲究,住的不舒坦,也能忍受,可若让她连吃,都是不顺口,那我还是她女儿吗?” “阿娘就有那么点子爱好,我去买来一些,表表孝心,怎么了?” “难道这也错了?” 马颖越说,气越顺,声音也越大。 徐九是记得那段时间的,她因着娶妻还是纳妾一事与宁氏对抗,对她的关心也少了好些。 徐九嘴唇微动。 马颖极快的睃他一压,哀哀哭道:“那时你在哪儿?” “你在琢磨给夫人什么聘礼呢吧?” 徐九有些尴尬。 “那都是阿娘操心的,我那时也在为咱们两个的事努力啊,”他低咳一声,声音软了些。 马颖心里有数,徐九这样便是信了。 她心里暗自得意,面上越发的悲戚。 “努力什么,把我努力成终日仰人鼻息的可怜虫?” “怎么这么说?” 徐九皱眉。 “那怎么说?” 马颖瞪眼。 “田氏性子柔顺贤淑,你好好想想,从你进门,她几时给你气受了?” “这不是给不给的事,”马颖揪着帕子,鼓着腮道:“她根本不用做什么,她的存在便已足够让我无力承受。” 马颖一甩帕子,带着三分任性,五分情绪,两分娇嗔的瞪徐九。 “你,”徐九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本就喝了不少的酒,从酒楼奔回,又是一通疾走,这会儿妒恨之意消散,酒气正好涌上头来。 马颖从打生产之后,便一直落落寡欢,这样的娇态,徐九已是徐九未见。 马颖心里发虚,心知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把这事压下。 见徐九两眼放光,她妩媚一笑,眼里好似长了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勾着徐九的心。 第五百八十四章 原来是真的! 一夜春宵,徐九心满意足的出府办事。 府门外不远的茶楼里,有人临窗而坐。 当看到徐九如此情态之后,他扯了扯嘴角。 “去把下面的消息和人都放出去。” 其后,仆从迟疑了下道:“这个大郎君不曾吩咐。” “让你去就去,”那人冷声道。 仆从不敢辩驳,转身下楼,极快消失与人群之中。 后罩房里,马颖顺利将事情遮掩过去,还把徐九答应她这两日带她去看儿子。 吃过早饭,她难得来了兴致,要去前院给田二娘请安。 小丫鬟看了看天色,道:“娘子,这会儿过去怕有些晚了。” “晚什么?” 马颖仔细的拢着鬓发,端量自己眉角眼梢的风情道:“夫人身体不便,本就不好早起。” “这会儿去,才是正好。” 马颖探手,拿了根嵌着一颗莹白宝石的细簪插入发中。 左右看了两遍,满意起身。 小丫鬟拿了披风,搭在她身上。 马颖拢了拢带子,往前行了几步,忽的停下道:“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些药材。” “去拿一盒子出来。” 小丫鬟行礼,转去墙边的柜子,取了盒参。 马颖打开盖子,看了眼,皱眉道:“这是郎君让我熬汤补养的,去拿另一盒。” “娘子,”小丫鬟道:“那盒有些年头,药效已经走了好些。” 拿去正房,实在不大好。 “让你去就去,”马颖瞪眼。 好的她还不给呢。 小丫鬟不敢吭气,拿了另一盒。 马颖将盒盖打开,睃了眼,才满意出门。 街市上,徐九虽说已解了疑心,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眼。 掌柜瞧见他,忙不迭迎过来。 徐九进了厅堂,转了圈,道:“杜五可在?” 掌柜呵笑摇头,还是依照早前说辞,道:“杜郎君这些日一直不曾过来。” 徐九抿唇。 早前他没有往那面想,尚还不觉得。 现在知晓了,再听掌柜称呼,他心里顿时转了个念头。 只他到底是经了事的,面上还不动声色。 出了茶舍,他脚步沉沉的往前行。 车夫见状,也不敢自己上车,便牵着马跟着。 远处,有一人瞧见他,忙不迭的奔来。 “小人马六给郎君见礼,”来人在距离徐九几步之外,便倒地磕头。 “你是,”徐九一呆。 马六抬眼,道:“郎君贵人事忙,想是不记得小的了。” 他道:“早前马娘子还在东城边小院住着时,小人有幸服侍过一段日子,见过郎君几面。” 徐九上前一步,弯下腰仔细端量。 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个人。 他站起来,神情淡淡道:“你怎滴在这儿?” 马六叹了口气,道:“娘子出嫁前就遣散了小的人,小人上有老小有小。小人除开会养马外,就没有所长。” “好主家不好找,小人只好在街市寻些活计,赚些嚼用。” 徐九侧头。 车夫立刻上前,从袖中掏出荷包。 倒出些银钱,略带警告的递过去。 马六捧着银钱,千恩万谢,连呼好人。 徐九摆手,继续向前。 走了两步,他忽然站定。 马六已站起来,喜滋滋的要走。 “你等下,”徐九道。 马六顿住,收下不停,急忙忙将银钱收入袋中。 看到他这般提防,徐九鄙薄的皱眉。 马六却好似看不见,还兀自躬身着。 “你既服侍娘子多时,那就与我说说,娘子平时都喜欢去哪儿?” 马六哦了声,将自己曾带马颖去过的地方一一言明。 徐九抿着嘴,看似不经意,实则很是认真的听着。 半晌,眼见马六滔滔不绝,却还没说到重点,便不耐烦的皱眉。 马六恍然,转而道:“瞧小人愚钝的,这些地方都是郎君陪着娘子去的。” “小人还在这儿罗里吧嗦,耽搁郎君。” 徐九忍耐的看他,道:“除开这些呢,还有哪里?” 马六想了想,道:“除开这些,娘子还喜欢去茶舍。” 他指了徐九身后,道:“就是那儿。” 马六呵笑道:“想来是娘子知晓郎君也爱去,才特地过来的。” 马六的本意很明显,是想拍徐九马屁。 徐九却面色连变。 他示意车夫远离,道:“你可还记得娘子过去的时候?” “记得啊,”马六很是自豪道:“小人的记性,不是吹,只要走过看过,就会记在脑子里,就跟刻上去似的。” 徐九懒得再听他废话,直接道:“到底几时?” “娘子去的次数不少,郎君想知道那次?” 马六笑得憨憨,眼里却又小人物特有的狡猾和精明。 “一共几次,”徐九道:“说得好,我送你一个铺面。” “多谢郎君。”马六大喜,急忙跪地行礼。 徐九拧眉,马六忙不迭爬起来,把马颖过去的次数时间以及自己看到的种种皆说得详详细细。 末了,他嘿嘿的笑了声,又急忙收回。 徐九是男人,怎回听不出他隐带的含义。 他用力的攥紧手指,好容易才控制自己不当街打人。 马六往后退了两步,静等。 徐九忍得浑身哆嗦,见马六还赖在这儿,便叫来车夫,道:“问明地址,待会儿送他个铺面。” 车夫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马六。 马六得意一笑,拱手道谢,并快速的抱上地址。 徐九转身上车,喝令快走。 车夫唬了一跳,急忙跳上车辕,直奔徐家。 进了府,没等挺稳,徐九便从车里钻出。 车夫呀了声,想来扶。 徐九挥手,将他打开,径直进了内院。 车夫琢磨了下,自觉不太妙,忙把车送去马棚,急忙忙去寻王管事。 内院里,马颖成功的气得田二娘面色发白,浑身都不好之后,步履悠闲的回到后罩房。 小丫鬟拿下她身上的镶毛披风,很是惴惴,道:“娘子,那毕竟是夫人,这样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 马颖哼了声,将细簪随手拿下,搁在妆镜边。 小丫鬟不敢说,只垂下眼梳拢她发丝。 马颖也不需要她回答。 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鬟,如何知晓她的用意。 徐九大跨步进了门里,锦帘因着他的大力高高扬起,卷起凉风直冲屋里。 第五百八十五章 小产 马颖为了气田二娘,内里穿的很是单薄。 凉风才一进去,她便打了个哆嗦。 转了头,见是徐九,她娇嗔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展起皓腕,去拉徐九。 不想,却被徐九猛地挥开。 马颖不防,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 她撑着妆台,勉强稳住身形,道:“你发什么疯?” 她收了笑,俏脸寒霜。 “你说呢,”徐九脸颊肌肉抽搐,两眼通红。 马颖缓缓起身。 看徐九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定是知道什么实情了。 从打那时开始,马颖便知纸是包不住火的。 担心这么久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一直提心的马颖反而不怕了。 她淡淡的看着徐九,道:“我说什么?” 徐九面颊用力一抽,后槽牙用力磨了磨,道:“说说你和姓杜的的勾当。” “没什么可说的,”马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无所谓。 “你说什么?” 一路上,徐九在心里做了无数种可能,可独独没想到马颖竟然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马颖淡淡的笑道:“怎么?很吃惊?” 她走到衣架边,拿了披风,搭在身上。 感觉暖和了,才道:“那时,江陵被占,我一家没着没落,你躲在徐家,连面都不敢露。” “我四处求助无门,要不是他从中帮手,只怕我都要被扫地出门。” “怎么会?” 徐九反驳。 马颖冷笑道:“你阿娘待我如何,你是亲眼看到的。” “当时,我可不是你家的妾,她完全可以十倍百倍的欺辱与我。” 徐九紧咬着牙,道:“既如此,你跟他就是,何必还来寻我?” “不寻你?由得你与田二娘双宿双栖吗?” 马颖冷笑。 她很清楚,与杜五勾结之事已是遮掩不住。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两人的关系摘干净。 只要不被徐九知晓最后一步,以徐九对自己的爱慕,最多闹过一阵也就是了。 “你,”徐九气得张开手,要打。 马颖吓了一跳,但片刻便反应过来。 她伸了脸,道:“你来呀,打死我,正好我也不想活了,你再把孩儿抱来,索性把我们娘俩一块弄死算了。” 听得这话,徐九如同被烫到,手瞬时哆嗦着打不下去了。 马颖心里暗自得意。 她眼角含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道:“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晓?” “从打进了你徐家门,我可有出去过一遭?” “若不是那时实在无法,我又岂会求助杜五,让他帮我去寻你?” 徐九嘴唇动了动,脑子一片混乱。 门外,丫鬟急忙忙奔来,没等人回禀便大声道:“郎君,不好了,娘子有些不好了。” “什么?” 徐九转头来到门边。 “怎么回事?” 马颖从里间徐徐步出,淡淡的睨着丫鬟。 “娘子,”丫鬟看了眼马颖松散的衣领,忙垂下眼,道:“娘子正唤郎君呢。” 徐九一撩袍脚,大步往外行去。 马颖拢着发丝,望了眼徐九背影,睨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急忙转身,迈着小碎步急急去追徐九。 小院很快安静下来。 马颖侧头睨全城听了两人说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唬了一跳,急忙跪地。 因着跪得急,都可以听到骨头碰到地面的声响。 一股钻心的痛直袭痛感神经,但小丫鬟半点也不敢露,还信誓旦旦的道:“娘子放心,奴发誓,便是到死也绝不说一字。” 马颖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行。 里屋,锦帘起了又落。 这就算是过去了。 小丫鬟轻吐了口气,撑着边上的案几站起。 待到疼痛过去,她吸着凉气缓步出去。 此时已近正午,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娘子用饭的时辰了。 小丫鬟一头扎进既是茶水房又是厨下的方寸之地,再没出来。 院子外,徐九从前院大步流星的过来。 进了门,他直接来到马颖跟前,劈头便打了一巴掌。 徐九含怒而发,力道不轻。 马颖脸快速肿起,人也有些懵。 徐九咬牙瞪她道::二娘都已忍到急处,你为何还要去逼她?” 马颖眼前全是金星,但这并不能让她气势稍减。 她凭着记忆撑着妆台起身,缓缓转头,对着徐九。 “你说为何?” 马颖道:“你可还记得早前答应过我的事?” “我说了,不会不管他的,”徐九强调。 马颖呵呵的笑,眼前逐渐显出徐九强辩的面容。 “瞧,这才多久,话就变样了。” 她笑容渐渐收起,道:“所以,这就是我那么做的缘故。” “你真是不可理喻,”徐九咬牙道:“你是第一天进徐家吗?” “徐家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嫡出的子嗣有多重要?” “知道又如何?“ 马颖僵着脸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规矩说嫡长方能继承家业,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你这说得是什么?” 徐九压低了声音,喝道。 马颖冷哼,半点也不退让的睨他。 徐九拿她无法,转头走了。 正院的侧间,宁氏冷着脸听嬷嬷转述马颖所为后,听得郎中出来,便请过来,道:“情况如何?” 郎中摇了摇头,道:“夫人伤了身子,以后子息缘怕是要薄了。” 宁氏眉头顿时打了个结。 忍了半晌,才让桑麻带着人出去。 待到周围安静下来,宁氏才轻叹口气。 一旁,候着的嬷嬷低声道:“若是实在不成,不如寻个好生养的,生下来抱给夫人。” 宁氏有些意动,她看了眼门口,低声道:“那个闵娘子如何?” “老实得很,”嬷嬷道:“郎君过来,她都避嫌躲去一旁。” 宁氏看嬷嬷。 嬷嬷意会,道:“老奴这两天便想法子探探她想法。” 宁氏点头,道:“这事还需自愿,也别强迫了。” 嬷嬷笑着应是。 宁氏起身,想想又道:“这事像别让二娘知晓。” 嬷嬷再次应声并恭送她出了院子。 回到屋里,田二娘睁开了眼。 嬷嬷忙来到近前,道:“夫人,可觉得那里不好?” 田二娘没有言语,只定定的看她。 第五百八十六章 施压 嬷嬷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便道:“娘子有事?” 田二娘摇头,眼睛看向头顶的承尘,道:“劳烦嬷嬷去趟西院,将事情告知姑母。” “这事不急,”嬷嬷磨蹭着不肯动弹。 田二娘缓缓转头,盯着她,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她似乎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道:“那你去。” 一声嫩嫩的童音响起,接着便是珠帘碰撞的响动。 嬷嬷急忙转头,却只看到一扎着丫髻的身影。 她心里大急,急忙去追。 “站住,”田二娘声音冷冷。 嬷嬷不情愿的停下,转脸。 “你就留在这儿服侍,”田二娘紧盯着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 嬷嬷在她跟前服侍了也有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 她再不敢言语,老实的站去一旁。 田二娘闭上眼,呼吸浅浅,好似熟睡。 嬷嬷盯着田二娘放在被子上的手,其上青筋不时轻轻跳动。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嬷嬷抬头,便看到田氏急忙忙进了门。 看到一脸灰败的田二娘,田氏哀叫了声我的儿。 田二娘睁开眼,声音哽咽的喊了声姑母。 田氏急急来到床边,握着她冰冷湿腻的手,心疼的都在颤。 她环顾一圈,见只有个嬷嬷,两个小丫鬟在近前,顿时皱起眉头。 “你婆母呢?” “她” “夫人私库有些刚好得用,正去拿来,”嬷嬷急忙接了话头,堆着笑,言道。 田氏转脸看田二娘。 田二娘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田氏皱眉,道:“好了,我们姑侄说话,你且下去吧。” 嬷嬷忙看向田二娘, 田二娘转开眼,只做没看见。 田氏见她磨蹭,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嬷嬷在内宅混了大半辈子,岂能看不出脸色。 她嗫嗫着应声,边走边不死心的看田二娘。 奈何田二娘已经铁了心,知道她出了门,也没看她一眼。 嬷嬷心里暗道不妙,趁着外面的丫鬟们不曾留意,她急忙忙去给宁氏报信。 宁氏正让桑麻挑选药材,听得来报,她眉头微蹙,道:“她可是知道什么了?” 嬷嬷明了,她只得是滑胎之后郎中的诊断以及她们的打算。 嬷嬷摇头,道:“娘子倒是不曾说什么。“ 没说并不代表没想。 宁氏暗自反省,是自己太心急了。 桑麻捧着锦盒从库房回来。 宁氏看了一遍,便带着几人赶了过去。 一进门,便看到田氏怜惜的给田二娘擦泪。 她不悦的看了眼,迅速换成和悦笑脸。 田氏抬眼,看了一眼,便不咸不淡的道:“阿嫂来了。” 宁氏应了声,心里很不舒服。 坐镇徐家内宅几十年,她已经习惯了被人逢迎着。 这般被人下面子,在她记忆里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宁氏再次在心里把马颖骂了个狗血临头,步态优雅的来到近前,道:“我才刚让人去知会弟妹,不想弟妹消息灵通,先来了一步。” 田氏心里暗哼。 自己儿子都管不明白,还有脸来挑他们姑侄走动过近的理。 且她跟前的人又不是不在,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田氏缓缓坐正,道:“最近家里事多,底下人也懈怠了,不敲打,心里都没有个数了。” 宁氏眉头重重一跳,面上火辣辣的。 田氏斜她一眼,起身一礼,道:“我这人性子直,看不惯总是忍不得。” “郎君为此也说我过我几次,若有不妥的,还请阿嫂多担待。” 宁氏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骂,好话赖话都让她说了,早前怎滴没看出她是这样的人。 她干笑着看向田二娘,道:“我带来些合你方子的药材,你记得让他们下到药里。” 田二年点头,挣扎着起身。 田氏急忙按住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躺下。” 田二娘哪里能扭得过田氏,只得摇晃着向宁氏道谢。 宁氏笑的和蔼,“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田氏冷哼道:“一家人可多了,”她斜了眼后面,道:“那边时不时也算啊。” “弟妹,”田氏的咄咄逼人,让努力忍耐的宁氏变了脸。 “姑母,”田二娘顿时变得怯怯。 田氏翻着眼睛,半点也不畏惧。 “阿嫂,早前我一直觉得男儿成了亲,当了阿耶便懂事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宁氏嘴唇紧抿。 “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想着都是家里人,没必要搞得太过针锋相对,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了。” 田氏道:“早前,撮合这桩亲事时的应承,不知阿嫂可还记得?” “这是自然,”宁氏极快的接口。 宁氏很清楚,田氏在这时提出这话,便是有了翻脸的打算。 九郎却一直在家料理族中琐事,即便与柳氏结了盟约,但那是私底下了,且柳氏也已经出手,下一次再想让其帮忙,不下本钱是不行的。 大郎却在江南得了大笔军功,即便最终失利,让其名誉折损,但早前的成功已足够让族里一干得了好处的拥戴。 有了这样的前提,有着姻亲与族亲关系的徐节度使一家,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宁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面上很是诚恳,道:“弟妹放心,此番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田氏却道:“给我做什么?我又没滑胎。” 宁氏看向田二娘,见她只看了眼自己,便怯怯垂下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张了张嘴,田二娘却抢在她前头开口道:“阿娘待我之心,我知晓,我信阿娘。” 田二娘讨好的笑了笑,又看宁氏,眼里充斥着期待与信任。 “你这孩子,”田氏似真似假的拍她一下,做气鼓状。 宁氏朝田二娘慈和的笑了笑,上前两步,摸着她冰冷的手背,轻拍两下,朝田氏笑了笑,转身出去。 田氏一直盯着她,直到婆子丫鬟都跟着出去,才撇嘴道:“好啦,姑母的任务完成了,就不在这儿闹腾了。” “姑母,”田二娘软软的唤了声,道:“你不是真生气了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不发威,真当家里没人了 “要气早就气死了,”田氏撇嘴,道:“马氏这般没大没小,就是九郎惯的。” “你那个婆母别瞧她说的信誓旦旦,真要跟九郎对上,她就是个软的。” “我回去跟你姑丈说说,别真以为咱们家没人了。” 田二娘被田氏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笑了。 田氏拍她道:“你就是个不争气的,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也不好好反省一下。” “我的情况怎么相同,”田二娘很委屈,道:“成亲之前,郎君就与马氏纠缠不清,我” 她眼眶再次泛红。 “好好,是我错了,”说到这个话题,田氏也很心虚。 早前她觉得九郎孩子不错,想着少年时的爱恋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谁想到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一门心思就认定了马氏。 宁氏也是个面的,要不是她让人进门,也不会出今天这种事。 田氏拍了拍田二娘,道:“你放心,这次姑母绝不会算了,定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田二娘微微摇头,反手拉住田氏道:“对他已经死心了。” 田氏微惊。 田二娘扯了扯嘴角,道:“一个想要我孩儿命的阿耶,我还留恋他作甚?” “那你,”田氏想起前些日子她表现出来的依恋,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不过是为了孩儿罢了。” 田氏看了眼门口,重又坐定。 “那你是想,”她顿了下,硬是吧和离两个字咽下。 这种事真要闹出来,可是要天翻地覆的。 田二娘微笑,道:“田徐两家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根本断不开,我不会傻得闹到和离。” “那你,”田氏有些迷糊。 “昨天后罩房里热闹得很,听说两人争执了好一阵子。” “都打起来了,怎滴又好了?” 田氏听得糊涂。 “所以要劳烦姑母帮忙我好生查查。” “好,”田氏是看着徐九长大的,对他印象还是可以的,在她看来,只要拔出马颖那个眼中钉,两人迟早还是能过好的。 田氏起身。 田二娘道:“莫要让婆母知晓。” 田氏点头,道:“放心,我用咱们家的人去查。” 田二娘抿了抿嘴,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田氏带着人呼啦啦走了。 嬷嬷和丫鬟们小心翼翼进门。 田二娘不想与这些人多说,便闭着眼,做睡着模样。 丫鬟们换了炭盆,清理了碳气,蹑手蹑脚的退去外面。 早前报信的嬷嬷来到床边,接着整理床帐观察田二娘。 见她似乎真个睡着,才跟着出去。 正院里,宁氏命人叫来徐九,道:“田氏都成了那个模样,你不去陪着,到处乱逛什么?” 徐九垂着眼,含糊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 宁氏提高音量,问他。 徐九吭哧了下,道:“我去教训马氏去了。” “怎么教训?” 宁氏冷声问。 徐九抬头,就听宁氏道:“就打一个巴掌?” 徐九快速眨巴了下眼,道:“你看着我!” “哪个有功夫看着你,你莫不是当那院子只住了你们两个吧。” 宁氏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 徐九摸摸鼻子,没再吭气。 宁氏就看不上他一遇到马颖就绵软的性子,摆手道:“还在这儿作甚,还不去陪你娘子?” 徐九哦了声,转头往外去。 “这些日子,你给我老实的呆在正房,要是让我知道你去后面,我立时就把她提脚卖了,”宁氏在后补充。 “阿娘,”徐九收回迈出去的脚,一脸着急。 宁氏已转了脸,再不理他。 徐九上前两步,想要再求。 门边两嬷嬷看了眼宁氏,见她还不作声,便抬手拦下。 “让开,”徐九束起眉头,怒声斥道。 嬷嬷微躬着腰,很是恭谨,只脚下稳稳,半点也不移动。 徐九气急,抬脚就踹。 “你敢,”宁氏猛地转了头,瞪起眼睛。 “阿娘,”徐九落下脚,软声道:“我不去就是了,她好歹也生了徐家子嗣,再怎么也不能提脚卖了呀。” “嫡出庶出差多大,不用我说吧?” 宁氏看着徐九,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些失望。 年少轻狂,感情炽烈,她不是不能理解。 但这是要有个限度的。 似他这样,不分青红,不论对错,不问结果的一味偏宠,不光内宅不定,便是自己前程也是尽毁的。 徐九也看出宁氏未曾出口的责备。 他好似被烫到一样,向后退了几步,表情忐忑。 宁氏把他放在心头疼爱多年,见他这样,心也是酸的。 但她知晓,自己不能心软,否则便还如从前一样。 她强迫自己转了头,捏着账册,再不抬头。 耳听得门帘起落,宁氏看向门口。 嬷嬷身体微躬,做出时刻出门的模样。 宁氏眼神游离片刻,道:“派两个人守住月洞门,不许那边人再有人出来。” 嬷嬷领命,出去寻人。 没多会儿,马颖所住的小院外的月洞门便被安了厚实的大门,且有铁将军把门。 院里的丫鬟很是慌张,急急来寻马颖。 马颖倒是很淡定。 徐九对她的感情,她心里有数。 早在她挑衅田二之前,便已经想到会面对什么。 只是田二实在太配合,没等她真正发力,便让她心想事成了。 马颖吩咐丫鬟们各安其职,不必理会外面。 而在田家,田父接到田氏送来的消息,气得面色铁青。 他是个武将,行事不喜那些弯弯绕绕。 当下便要去寻徐家主讨个说法。 田母闻讯赶来,急忙忙拦下道:“你且等等。” “囡囡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再忍我就要憋死了。” 从打田二娘嫁过来,田父就一直忍气吞声,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致。 “你去能怎么样?” “去跟亲家打一架,还是跟徐家几万大军打一架?” 田父语塞。 他手底下带着的兵都隶属徐节度使。 虽不是一个人,但都是姓徐的。 田母成功阻止他冲动,才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找补回来就是,凭拳头能解决什么问题?” 田父闷不吭气,半晌他捂着脑袋,颓然的堆坐在椅子里,叹气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第五百八十八章 讨好 田母走到田父跟前,把他手里的信抽出来。 仔细看完之后,道:“小姑说让咱们帮着查事。” 她道:“你跟前不是有几个机灵的吗?都派出去,务必把事查个清清楚楚。” “我这就去,”田父起身,迈开大步,就往外去。 田母目送田父走远,才轻叹着显出愁容。 不同于田父的大咧。 田母性格细腻,处事冷静,总能从小处发现端倪。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回到桌边坐定,反复看了几遍纸条,才提笔给田氏回信。 信中她阐明立场,再三表示给小姑添了麻烦,并连连致歉,言辞间十分的客气歉疚。 田氏看完便笑了。 明了自家嫂子是揣测出了田二娘的态度,提前帮自家女儿铺路呢。 田氏搁了手,摇摇头。 暗道田母实在太见外了,田二娘可是她亲人,便是田母不这般,她也会尽力帮忙的。 田氏将信凑到灯烛边点燃。 火苗舔舐着薄薄的纸片,很快化为一堆灰烬。 门外,仆从接连请安。 田氏起身,来到门边。 徐节度使从外面进来,一见面便道:“怎么了?” 田氏摸了摸脸,她已经尽可量的收拢怒火,怎滴还被看穿。 徐节度使解开绑了一天的腰带,道:“莫不是阿嫂与你怎么了?” “你知道了?” 田氏接过腰带,挂去衣架上。 徐节度使摇头,示意她脚边,道:“你脚边沾着红土,咱们这院可没有。” 田氏低头看了眼,笑了笑。 她一回来就急着给哥嫂传信,接着便安排人散去院中打探,一时忘了更衣了。 徐节度使坐定。 田氏接了丫鬟端来的茶汤,奉上道:“二娘出了事,我过去看看。” “二娘怎滴了?” 徐节度使与田氏成亲时,田二娘才刚出生。 那时的她团团成一团,白嫩嫩的,且还不怕生,谁抱着都甜甜的笑,很是可爱。 徐节度使这样崇尚抱孙不抱子的都忍不住抱起来,玩一会儿。 对比徐家各郎君,徐节度使更加偏心这个被他抱过、疼过的孩子。 田氏也是知晓这一点,才没有半点遮掩的将田二娘被马颖气着,滑胎,而后宁氏因此变了态度的事讲了一遍。 “阿嫂真是糊涂了,”徐节度使很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一个区区妾侍竟然挑衅主母,这才寻常人家都是不可能的。 现在竟然发生在徐家,且还是家主那一房里。 “谁说不是,”田氏撇嘴,道:“九郎脑子不清,咱们做长辈的矫正就是。” “她可倒好,非但不拦着,还想出庶子记在主母名下的勾当。” “不行,我得与大兄说说,”徐节度使站起来就要往外去。 “你站住,”田氏拦住他。 “大兄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实事求是就是,”徐节度使道。 田氏摇头,道:“这事是内宅的,你一个大男人过去,大兄若要处置,阿嫂该如何想?” 徐节度使适才也是一时冲动,听得田氏这般说,他顿时迟疑起来。 田氏拉着他坐去临窗榻上。 “此事既从内宅起,便从内宅终了。” “大郎已然班师,族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你就安心料理外面的事,这些事就不用劳动你了。” 徐节度使拉了田氏的手,有些愧疚道:“九郎不成器,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拦了你,宁可开罪阿嫂,也不让你插手此事。” “你这说得什么,”田氏笑着靠着他道:“你我是一体,你欠了阿嫂的人情,便是我欠。” “只是二娘无辜,她过成这般,我不能眼看着不理。” 徐节度使微微点头,又道:“二娘还年轻,若九郎当真不回头,她想要再做打算,你可莫要拦着。” “你,”田氏瞪大了眼,转头看他。 “怎么,”徐节度使笑了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好太偏那边。” “郎君,”田氏软软的依偎进徐节度使怀里。 屋里一阵浓情蜜意,情调正好。 另一边,田二娘从迷糊中醒转。 一睁开眼便看到床帐外有个人影。 她惊了一跳,急忙撩床帐。 澄亮的烛火随着她的动作略微一跳。 徐九正在无聊的挑灯芯,感觉动静,转头望来,两眼晶亮的道:“你醒了?” 田二娘嗯了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不能来?” 徐九听出她话里的意味,皱起眉头。 田二娘没有理他,只转了眼看屋里,寻到一丫鬟,便道:“给我拿些水来。” 丫鬟急忙奔到近前,想要拿银瓶。 徐九早她一步将银瓶握在手里,道:“我就在近前,与我说就是。” 田二娘闷闷的垂下眼,不理。 徐九碰了个没趣,脾气也上来了。 他把银瓶塞给丫鬟,歪斜的倒进椅子里。 丫鬟倒了水,端到田二娘跟前,一点点喂她。 喝了半杯,田二娘别开脸。 丫鬟将被子拿开,小意往后退。 田二娘重又躺了回去,闭上眼养神。 徐九等了一会儿,听后面没有动静,忍不住转脸。 结果只看到垂下来的床帐。 他心里微恼,皱着眉头想要发作。 门外,嬷嬷端着汤药进来,见徐九还在,便屈膝行了礼。 等徐九叫起,才低声问丫鬟,“娘子可醒了?” 丫鬟点了点头,小声说才醒。 徐九抽了抽鼻子,又些嫌弃苦涩的味道。 嬷嬷来到床边,低声道:“娘子该喝药了。” 床帐微微动了动,探出一只干瘦的小手。 从徐九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 莫名的,徐九的心一抽,怒火消散有空不说,心情还莫名其妙的变得低落。 他暗自嘀咕见鬼了,脚自有意识的来到床边。 见托盘上只有一药碗,便不满的道:“怎滴不准备蜜饯送药?” 嬷嬷没想到徐九会过来,听得问话,下意识转眼看去。 正见徐九拧着眉毛,瞪着她。 嬷嬷忙答:“蜜饯味道有些重,” “我不喜欢吃,”田二娘打断她的话,将只剩一点药渣的碗搁在托盘上。 嬷嬷陪着笑点头。 “又不是每日吃,只是用来送药,”被这般抢了白,徐九有些讪讪。 第五把八十九章 惩罚 嬷嬷看了眼田二娘,又看看徐九,呵笑着往后退。 田二娘重又闭上眼,没多会儿呼吸竟悠长均匀起来。 徐九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结果。 他不甘的嘀咕有那么困嘛,人却坐在了床边。 嬷嬷瞧见这般,呵笑着朝边上的两个丫鬟招手。 两丫鬟有些呆的跟着她出门。 嬷嬷道:“你们就在这儿。” 两丫鬟对视,其中一人小声道:“不是说娘子跟前不能离人吗?” “听我的,”嬷嬷瞪眼道:“娘子跟前不是还有郎君呢吗。” 她端着托盘进了茶水间。 两丫鬟再次对视,一左一右立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色微明,睡梦中的田二娘蹙着眉头,低低呻吟。 床畔边,徐九迷糊的睁开眼,见她额头满是汗珠,急忙探手。 结果满手皆是冰冷的汗珠。 徐九下意识的将手拿开,才离开尺许远,便醒悟过来。 他翻转手掌,看着掌心的水渍,心里万分复杂。 田二娘也在此时睁开眼。 看到徐九,她下意识的皱眉。 徐九却以为她身体不适,忙去扶她。 田二娘满心不愿,但她此时坐立皆很费力,只能被动的被徐九拉起来。 好在丫鬟很快便接了手,将她扶到高枕上。 田二娘捂着腹部,蹙着眉头。 丫鬟一早就得了郎中叮咛,见状便道:“娘子且忍忍,药马上便来。” 田二娘低应,垂着眼帘,不与徐九对视。 徐九并未在意,他自己难受的时候也是不愿搭理旁人。 他低声道:“我早上有些事要料理,一两个时辰便回来。” 田二娘似有若无的哼了声,算是应了。 徐九起身,吩咐丫鬟备些养身的汤羹,吃了羹再喝药,又叮咛莫要偷工减料,都要最好的。 真真是面面俱到得紧。 丫鬟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喜着。 待到徐九走了,她颠颠来到床边道喜。 田二娘扯了下嘴角。 不过是一点可怜她的垂怜,且还是用她腹中孩儿换来的,又有何喜。 丫鬟误以为她也欢喜,又急忙忙去外面报喜。 田二娘捂着肚子,出神的望着床脚绣了一半的小肚兜。 半晌,她望了眼后罩房,缓缓转开眼。 丫鬟端来羹汤,服侍她用了,而后道:“娘子,夫人派了人去后罩房。” 田二娘神情淡淡,没有言语。 丫鬟道:“夫人说马氏心性不良,需得佛祖教化。” 田二娘看她一眼,心知是宁氏故意让人把话传到她这儿的,更是不吭气。 丫鬟本还想了好些词,奈何听众不配合,她只得偃旗息鼓。 时近正午,徐九从外面归来。 田二娘正在用饭,徐九抽了抽鼻子,很是捧场的说了声好香,又嚷着也吃。 嬷嬷急忙盛了半碗,放在他跟前。 徐九尝了一口,鼻子微皱。 抬眼见田二娘在看,忙露个笑容道:“真好吃。” 田二娘面上浅笑,心里暗自吐槽,她现在就等于坐月子,吃食上一律少油少盐,能好还才是怪事。 不过他既然愿意自讨苦吃,她也没必要拦着。 她招呼嬷嬷给徐九再添一点,又道:“喜欢吃就多吃些。” 徐九心里暗自叫苦,面上还得摆出欢喜模样。 煎熬着吃完了饭,徐九便忙托词有事,提脚溜了。 嬷嬷本还想把闵娘子叫来,好跟徐九培养下感情。 结果不等安排,人就已经不见了。 嬷嬷有些失望。 田二娘冷冷睨她一眼,道:“嬷嬷可是有事?” 嬷嬷忙转身言无事。 傍晚,徐九早早用了饭,掐着时间,等着田二娘吃完饭才过来。 才走到月洞门,便听到后罩房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 徐九面色顿时一变。 他急忙来到门边,道:“怎么了?” 守在门边的嬷嬷忙将他拦住,道:“九郎君,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宁氏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徐九哪里敢做什么。 他顿了下,冷声道:“哪个要进去了?” 院里再次传来一声尖叫。 徐九背脊一个哆嗦,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两嬷嬷对望了眼,其中一人回道:“马娘子不逊,奴们正劝她听从夫人差派。” “什么差派?” 徐九多少了解马颖的性子,若不是逼到极处,她是不会做这等疯妇行为的。 这回两人翕翕嘴角,再不说话了,更不敢看徐九。 徐九顿觉不妙,他再顾不得宁氏的警告,一脚蹬开大门。 “九郎君,不可呀,”两嬷嬷或抱或拉的,试图阻止。 徐九身法还算灵活,只几下便躲开嬷嬷的阻拦,冲进院中。 庭院中央,马颖头发凌乱,正被两个嬷嬷强压着跪在地上,膝下只一张单薄的垫子,面前两步外,立着一佛龛,其上摆着面容庄严的菩萨。 看到徐九,马颖眼睛一亮,如同看到救星。 “放开她,”心爱的女人被人如此对待,徐九顿时勃然大怒。 其后,嬷嬷紧追进来,道:“九郎君,这是夫人吩咐的。” “我说放开,”徐九瞪眼,道:“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嬷嬷们闻言,只得放开手。 禁锢松开,马颖顿时歪斜的栽倒在地。 徐九忙上前,扶住她,试图拉她起来。 不想一动,马颖便是一声哀叫。 “怎么了?” 徐九有些不知所措。 马颖哆嗦着拉着徐九道:“膝盖动不了了。” 徐九拉起她裙摆,见她膝头肿得老高,皮肤都被撑得发亮。 “这是,”徐九惊得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马颖疼得直打摆子,根本无力解释。 徐九俯身,直接将她抱起,转回无力。 嬷嬷几人对望一眼,快速退去门边。 两人守门,两人去正院回禀。 前院里,丫鬟和嬷嬷很快得了消息。 “不能去,”小丫鬟照例要去回禀,却被嬷嬷拦下。 小丫鬟呆了呆。 嬷嬷道:“还是等等再说。” 小丫鬟看了眼屋里道:“可是娘子都已经问起,不说的话,岂不是背主?” 嬷嬷顿时语塞。 小丫鬟越过她,进屋里将探知的消息告知。 田二娘听完,问她:“你可知告诉我这事之后的后果?” 第五百九十章 不管了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摇头。 田二娘浅浅的笑,道:“你叫什么?” “思雨,”小丫鬟答得脆生。 田二娘点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我贴身大丫鬟了。” 思雨大喜,片刻又迟疑,道:“那翠枝姐姐呢?” “她,”田二娘有些伤感。 出事时,她自顾不暇,翠枝被暴怒的宁氏以护主不利的罪名打了十大板,现在也不知被送去哪里了。 她道:“你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思雨道:“翠枝姐姐起了高热,被送去庄子了。“ 田二娘抿起嘴角,半晌她道:“你帮我去寻姑母,请她帮忙照拂。” 思雨点头,往外去。 田二娘又道:“等她好了,你和她都在我跟前。” 思雨转身,咧嘴笑道:“多谢娘子。” 她重又往前去,步伐一如早前。 田二娘一直盯着他,见她这般,心里也在反省。 自己早前还真是浑浑噩噩,这么个通透的丫头,她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后院不时传来几声女人时高时低的惊呼。 田二娘闭了眼,好似耳朵失灵了一般。 没多会儿,便听到丫鬟见礼的声音。 那是宁氏过来了。 田二娘呼吸陡然变得悠长。 宁氏来到跟前,拦了准备叫醒田二娘的丫鬟,低声吩咐她们妥善照顾着,便转去后罩房。 徐九正心疼万分的给马颖上着药,宁氏进门证看到马颖把腿搭在徐九膝头,歪斜着身体,舒服的靠在迎枕里。 “这还是什么样子,”宁氏气得七窍生烟,当下柳眉倒竖,怒声呵斥。 徐九吓了一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束手束脚,嗫嗫的叫阿娘。 马颖不曾提防,腿一下子被甩到地上,碰到痛楚,登时疼得倒抽着凉气,浑身哆嗦,莫说见礼,便是说话也不能了。 “跟我出来,”宁氏斜着眼,似乎看马颖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 她转身就往外去。 徐九不舍的看马颖,脚下迟疑。 宁氏走到门边,没听到身后有脚步,便道:“把她提脚卖了。” 其后,婆子们大声应着,折身往屋里去。 一时间,整间院子,包括才刚从茶水间放出来的丫鬟们都抽了口凉气。 马颖惊惶不已的往后缩着,盯着步步紧逼的婆子们,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阿娘,”徐九也吓得面色大变,试图去拉。 奈何动手的婆子不少,他一人难敌几手。 无奈,他只得奔去宁氏跟前,道:“阿娘,你不能这样。” “那要怎样?” 宁氏冷睨他道:“早前我说什么了?你都当了耳边风了?” “没有,”屋里传来马颖惊惶的尖叫。 徐九看了里面一眼,低声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看,过会儿就过去了。” 宁氏冷笑。 她眼睛没瞎,就刚才那情形,要她不来,他还不晓得要磨蹭到几时。 想想飞了的嫡孙,她痛得心尖都颤。 屋内,婆子们架起马颖就往外拖。 “阿娘,”徐九有些凄厉的叫了声,拉着宁氏的袖管,作势要跪。 “你,”宁氏急忙忙拉花容失色的,不敢相信的瞪他。 徐九看着双膝根本无法着力的马颖,心疼几乎从眼里流淌出来。 “阿娘,你便饶了她这次吧,”徐九恳求道:“儿子求你了。” 宁氏看着徐九,半晌失望的闭了闭眼,道:“也罢,这到底是你的妾,你说了算。” 她淡淡说完,便提步走了。 婆子们对望,松了手,快步随宁氏走了。 马颖跌坐在地,以肘撑地,哭得撕心裂肺。 徐九膝行到她跟前,抱着她,道:“好了好了,别怕,没事了。” 马颖伏在他肩头,柔弱无依的哭着。 感觉到肩头的湿润,徐九心痛得紧了紧手臂,连连哄着。 丫鬟探头探脑,确定危机过去,才安心的上前,扶了两人去里面。 没过两刻钟,消息便传到前院。 思雨从外面回来,听了此事,气得小脸通红。 待到进去服侍,田二娘便道:“怎滴了?” “没事,”思雨急忙撇开脸,掩饰道。 “可是翠枝有事?” 田二娘有些发急。 思雨摇头,道:“翠枝姐姐好着呢,田夫人一直留意着呢。” “这样,”田二娘松了口气,看着思雨道:“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思雨瘪着嘴,半天还是忍不住把后院的事讲了。 田二娘默了默,忽的笑了。 “这也值得你生气?” 田二娘话语平和,声音里似乎还有着笑意。 思雨看着她,低声道:“娘子,你不气?” “气,”田二娘声音飘忽了一瞬,又平稳下来,道:“以后你多留意后院,有什么事,尽管报我就是。” 翌日,田氏一早便过来探望。 后院隐约传来几声轻轻的笑闹声。 田氏拧了眉头道:“谁人在嬉笑?” 思雨出去看了眼,回来道:“马氏跟前的丫头正与马氏说话。” 田氏眯了眯眼,道:“宁氏没处置她?” “有,”田二娘哂道:“跪了半天。” “什么,”田氏拧着眉头,不可置信。 田二娘低下头,不屑的嗤笑了声,抬眼道:“姑母,那事查得如何了?” “快有眉头了,”田氏道:“你姑丈帮忙,把跟前得力的都派出去了。” “怎么姑丈也,”田二娘动容,道:“此事怎好让他知晓?” “不碍的,”田氏摆手道:“你姑丈也觉得你们这个院,那个妾也该收拾收拾了。” 她咽下了徐节度使同意他们和离之事,以免田二娘真个动了心思。 田二娘苦笑。 田氏瞧出她的不以为然,便絮絮叨叨劝她把心放开,莫要钻牛角尖。 田二娘微勾嘴角,神情淡淡。 田氏瞧出点端倪,又道男人都是小孩儿心性,记性也就那么短,过些日子也就把人忘了云云。 田二娘一直垂着眼睑,安静的听着。 待田氏歇气,便向她道谢。 谢她帮忙照看翠枝。 田氏摆手道:“那边有我,你就安心养着,过些时候,等她伤好了,我便把她送回来。” 田二娘含笑点头。 田氏知她此时不好久坐,便只说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自有分寸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的过着。 田二娘一直躺在床上将养着,便是去岁也因病缺席。 徐九心有愧疚,每日都过来正院,或坐会儿,或陪田二娘吃饭。 足足月余,只偶然才去趟后罩房。 如此便到了上元,田母借着两家走动,探望女儿。 打发了下人,田母便要说话。 田二娘拉住她,温柔道:“阿耶可还好?” “好呢,”田母明了女儿意思,笑着顺着她话说。 田二娘抬眼。 思雨便出了门,绕着正院转了一大圈,才回来朝她点了点头。 田二娘示意她去外面守着,低声道:“阿娘,查得如何了?” 田母道:“那马氏确实有些手段,竟与杜家郎君勾结,四郎君的事,她脱不开干系。” 田二娘垂了眼。 她是知晓徐九对这位兄长态度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他早前大怒,之后又与其情意绵绵了。 “还有件事,”田母迟疑了下,道:“不过这事有些玄乎,怕是那人胡吣。” “什么事?” 田二娘很是冷静。 “听那茶楼伙计讲,那马氏在进徐家之前,曾频频出入茶楼,有几次瞧着有些怪异。” “怎么怪?” 田二娘追问。 田母咳了声道:“就是那种事过度了。” 田二娘诧异看田母。 田母面色泛红,躲闪着。 即便是亲生女儿,可要讨论这种问题,也是尴尬。 田二娘脑子转了转,片刻醒悟。 她挑了下眉毛,道:“确定吗?” 田母点头,道:“那伙计喜欢喝酒,喝醉了倒是能套出些实话来。” 田二娘眼眸闪闪,道:“这事莫要与旁人说,直接烂在肚子了。” 田母抿了抿嘴,看女儿。 田二娘露齿,浅浅一笑,道:“放心,我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田母轻叹了声,倒也没想阻止。 马氏害得女儿从此断了做母亲的权利,便是再怎么对她也是应该。 田氏只是担心女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然,过些时候,寻个老实的开脸,到时有了孩子,便抱到跟前。” “我会看着安排,”田二娘微笑。 田母想再劝她几句,但见她眉头轻展,眼神坚定,便知她主意已定。 她了解自己女儿,一旦下定决心,莫说九头牛,便是把淮南城所有的牛都用上,也拉不回来。 她轻叹着拉着女儿的手,道:“不管如何,家里都是你的依靠,阿娘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阿娘,”一瞬间,田二娘泪雨滂沱。 她倒进母亲怀里,捂着脸呜咽。 田母抱着她,也跟着流泪。 可又能如何? 淮南是徐家的,田家的功业也是徐家给的,她便是心痛得要死,又能如何? 田二娘只哭了片刻,发泄了突然涌起的情绪,便快速抹干眼泪,露出一点笑意道:“阿娘放心,我已经不是给孩子的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田母看着她,道:“你可要真有数才好。” 田二娘笑着点头,目光转向门口。 思雨正探头看来。 田母朝她招手。 思雨快步来到近前,道:“嬷嬷们回来了。” 田母点头,道:“我这就回了,有事就传话,若真过不下去,”她咬了咬牙,道:“便是豁出去,也要换你个自由身。” “没那么严重,”田二娘笑道:“我如今的情形,想要再嫁,怕也没人敢娶吧。” 田母目带哀色,嘴唇颤抖。 田二娘拉了拉她,道:“郎君最近对我极好,我很知足。” 田母没能忍住,哽咽了声。 她急急转了脸,连叮嘱都没能说,便快步出门。 珠帘交错碰撞,发出急促的响动。 田二娘垂下眼,看着手边绣着精致花样的锦缎,面上看不清什么神情。 思雨跟去外面送客。 嬷嬷端着热浆进来。 田二娘拿过,喝了一口。 嬷嬷转着眼珠,陪着笑道:“娘子,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过是劝我多多宽心,与郎君好生相处,再寻个合适人服侍郎君,”田二娘淡淡答了句。 嬷嬷呵笑,暗道田母上道,转身收拾有些凌乱的软褥。 思雨从外面回来,皱着眉头道:“娘子这里不用你了。” 嬷嬷面色微变,嘴里笑着答应,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思雨。 思雨适才被田母叮嘱过,底气正足。 见嬷嬷不逊,她挺着小胸脯,反瞪回去。 嬷嬷瞟了眼田二娘,见其并没有阻止意思,只得偃旗息鼓。 锦帘轻晃着落定,田二娘转了转眼睛,示意思雨过来,又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个鼓鼓荷包,道:“平日里莫与那些嬷嬷针锋相对。” “没事多去院外转转,跟她们好生玩吧。” “娘子,”思雨拿了荷包,看了眼外面,低声道:“娘子是要我与外面人打好关系吗?” 田二娘微笑道:“尽管用,没了就来寻我要。” 思雨点头,将荷包收入袖中,仔细遮掩好。 门外很快传来脚步走动以及婆子丫鬟们见礼的声音。 田二娘皱了下眉,脚快速一缩,立马上床。 思雨动作迅速的帮她盖了被子,并在来人进来之前,把床帐摆弄整齐。 门边,徐九撩了帘子进来。 见只思雨坐在靠床的小杌子上做针线,便压低了声音道:“娘子可是睡了?” 思雨抬眼,低声唤了声郎君,急忙搁了针线,见礼。 徐九摆了下手,又重复问题。 思雨点头,同样声音低低的道:“才刚睡实。” 徐九默了默,道:“小心伺候着。” 他转身往外去。 思雨送他到门边,确定他是往前院去,才回屋里。 田二娘已重新坐起身,正拿着一卷书在看。 思雨重又坐回小杌子上,拿了针线来做。 好似刚才徐九过来的事不过是嬷嬷过来问安一般的无足轻重。 田二娘看了会儿书,搁下书卷,道:“怎滴不奇怪我为何不理他?” 思雨抬眼,诧异道:“他对娘子又不好,为何非要理?” 田二娘沉默。 一个连小丫头都看出来的事,她却碰的头破血流才醒悟。 她抬手轻抚腹部,另一只手缓缓的,缓缓的收紧。 第五百九十二章 谣言止于智者? 过了上元,气温上升极快。 庭院里,花草舒展着枝条叶片,鼓着花苞。 思雨笑着挥别几个扎着丫髻的小丫头,回去自家院子。 进了门,便看到田二娘坐在廊下。 她赶忙过去将怀抱里的绿竹拿给她,道:“娘子,你看,绿竹都长新叶了。” “不错,君子如竹,容不得半点沙子,”田二娘看了眼庭院,指了靠近月洞门的位置,道:“就放在哪儿吧。” 思雨答得脆生,将竹子仔细摆放妥当。 田二娘起身,回去屋里。 思雨赶忙跟上。 待要进门时,她指了正要过来的嬷嬷道:“去弄些水,把竹子浇浇。” 嬷嬷这些时日,时不常就被思雨指派,这时都已经习惯了。 她转去廊下,舀了晒好的水。 思雨快步进了屋里,低声道:“娘子,已经办好了。” 田二娘点头,道:“确定不会牵扯到你?” “不会,”思雨笑呵呵道:“我是变了音的,且也不是直接传过去的。” 田二娘点头,面上终于露出着真切的笑意,“辛苦你了。” “不辛苦,”思雨笑眯眯道:“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喝,我都长胖了。” 田二娘转眼,见她小脸果然圆圆红红,好似个熟透的小苹果。 “你这个年纪,这样正好,”田二娘笑道。 “真的?” 思雨眼睛晶亮。 田二娘点头。 思雨美得不行,嘿嘿傻笑。 另一边的花园里,几个年纪相近的小丫鬟凑到一处,满脸兴奋的窃窃私语。 远处有嬷嬷瞧见,便呵斥着让其散去。 小丫鬟们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不听从。 只是回到做事的地方,她们心里还是难掩得知此等消息的震惊与兴奋。 遇到亲近的人便会一脸神秘的将自己所知告知。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没等正午,整间府邸都流传着九郎君的庶子并非亲子的流言,至于生父是谁,众说纷纭,不过矛头多是指向与徐九交好的各家郎君们。 几个管事最后知晓。 他们急忙忙喝令众人不得胡吣,又急急寻找源头。 奈何此事传扬实在太过快速,大家又都是以讹传讹,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最先开始传的。 王管事不敢耽搁,急忙报与宁氏。 得知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府邸,宁氏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喝令王管事彻查,务必找出是谁造谣。 王管事苦着脸,将自己查来的结果上报。 宁氏却不管这些,只冷睨着道:“若查不出,你这主管也干到头了。” 王管事暗自叫苦,面上急忙信誓旦旦的答应。 出了正院,他忍不住叹气。 徐家几代皆住在一起,只是大家都是分了家的,平日里大家也都各过各的,根本互不干扰。 所以他在下令严查之时,对其他几房都格外宽松一些。 但是现在,只怕要再查检一遍了。 没多久,各院便被他搅得一阵鸡飞狗跳。 各院怨言不断,有些脾气暴的,甚至闹去了徐家主那里。 徐家主很是不满,直接寻了宁氏,道:“此等谣言,就如无根之萍,没两天便会散了。” “你这般兴师动众,可是想把事闹得满城风雨?” 宁氏被训得面上一阵热似一阵。 徐家主难得抓了她痛处,又道:“你也是当家多年的人,岂会不明这道理?” 宁氏捏紧了手指,哑着嗓子道:“此事是我莽撞了,我这就想办法补救。” 徐家主微微点头,训了这一通,只觉通体舒泰。 他没心情看老妻的冷脸,转头去后罩房寻妾室去了。 宁氏嘴唇剧烈哆嗦了片刻,才颓然的坐进椅子里。 桑麻上前来,道:“夫人,不如交给小人来办?” “你不行,”宁氏看她一眼,摇摇头道:“叫王管事来。” 宁氏疲惫的拧着眉头,声音也很无力。 桑麻心里急得都要冒火,却也只晓此时的宁氏招惹不得,她只能出门叫人。 没出两刻钟,王管事便赶了过来。 宁氏松了捏着鼻梁的手,道:“你去趟车马棚,仔细询问马氏有孕前后可有出门。” “夫人,“王管事嘴巴微张,脸上难掩惊讶。 “想什么呢?” 宁氏道:“我只是想让大家知晓,马氏清白,那孩儿血统毋庸置疑。” “是是,”王管事连连应声,躬身退去外面。 桑麻拧着眉头,低声道:“夫人,若如此查,便是最后证明小郎君清白,以后也与他不利吧。” “此事我自有分寸,”宁氏神情淡淡。 桑麻嘴巴张了张,威胁我合拢。 宁氏手指轻轻捏着,半晌她忽然想起来一般的道:“九郎呢?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吧?” 桑麻点头,见宁氏没有做声,便快速出门。 绕过一道道游廊,桑麻的脚步越来越快。 待将要走到徐九所住的小院时,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一阵嘈杂。 桑麻心一紧,脚下越发的快了。 院门口,思雨一早瞧见她身影,急忙回去禀告。 “把她叫过来,”田二娘淡声吩咐。 思雨领命,抄近路在桑麻进月洞门之前,将其拦下。 “桑麻姐姐,你怎么来了?” “可是夫人有事?” 思雨满脸堆笑,很是热情。 桑麻瞟她一眼,含糊的答应着就要越过去。 “桑麻姐姐,”思雨脚下一斜,将她拦下,道:“娘子正好有东西要给夫人,姐姐先随我去一遭呗。” “待会儿,”桑麻伸手去推她,想要过去。 思雨脚下稳稳,站定不懂。 桑麻皱眉,盯她。 “姐姐还是随我去吧,不然娘子可要怪我了,”思雨笑意依旧,面上冷了几分。 桑麻拧眉与她对望,手指微微握紧,胳膊蓄力,准备着。 屋里,田二娘撩了帘子道:“天眼见着就热了,我制了身衣裳,一来帮我看看,可还合适?” 桑麻深吸了口气,露出得体的笑,道:“是。” 她提步进了屋里。 思雨皱皱鼻子,把月洞门边的青竹正了正位置,顺势往里望了眼。 刚巧见到一缕青烟,似有若无的冒出。 她抽了抽鼻子,瞄了眼空空的院子,转脸进屋。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事败 田二娘很有兴致的将衣衫一件件展示给桑麻,并很是细致的征询她的意见,。 桑麻心里急得不成,又无法与人言说,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思雨转去靠进后罩房的隔间,轻轻抽了抽鼻子,复又出来。 桑麻转眼瞄她,无意忽略了田二娘的问话。 思雨立马不高兴的皱起眉头,道:“桑麻姐姐,娘子在与你说话呢。” 桑麻回过神,忙集中精神,再不敢分心。 “你觉得,阿娘可会喜欢这身衣裳?” 田二娘笑得温柔含蓄,举止间还有着难掩的忐忑。 “挺好的,”桑麻挤出点笑道:“夫人素爱这颜色,花色也是夫人最爱的,又是娘子亲手所制,夫人定会喜欢。” “那就好,”田二娘如释重负,将衣裳叠好,叫上思雨,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夫人就在正院,娘子自去就是,”桑麻松了口气,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陪娘子过去了。” “你自去忙吧,”田二娘很是体贴。 带着思雨径直出了门。 桑麻目送她出了门,才转去后罩房。 不想才走到穿堂,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桑麻大惊,急忙往里去。 一股浓烟翻滚着从里涌了出来。 桑麻猝不及防,被熏得呛咳不止,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张这手,凭着记忆摸到墙边,边往前行,边唤马娘子。 里面隐约传来什么东西倒了的声音。 桑麻循着声音往里缓行。 走到一半,便听到女声哑着嗓子,哽咽的低呼。 桑麻一个激灵,忙提高几分音量,脚下也跟着快了几分。 烟雾弥漫得越发厉害,桑麻手边一空。 她忍不住往前踉跄了下,摸到几根枝丫。 那是蔷薇花蔓制成的花障。 顺着那里便可待到丫鬟住得耳房。 再过去便是马颖所住的屋子。 桑麻急忙扯住纸蔓,手心顿时传来阵阵疼痛。 她抽了口气,却不敢松手。 生怕就此迷失了方向。 她急急的皱着,心里默算着距离。 在手心几乎要被扎透之前,终于摸到坚实的墙壁。 她站定了缓缓,重又放开音量,大喊着向前。 屋里再度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同时有女声低呼着救命。 桑麻精神一振,手掌轻轻蹭着墙壁,脚下行的飞快。 掌心划过一点不同于墙壁的平滑,她脚步一顿,另一只手试探的去推。 门吱呀一声开了,珠帘顺势滑落下来,与此同时,一股更加热烈的浓烟喷涌而出。 桑麻被呛得往后退了半步,又急忙上前。 她捂着口鼻,大喊:“九郎君,九郎君。” 屋里安静了一瞬,片刻便有男音传来。 “滚出去,”男音暴怒无比,虽然嘶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能听出是徐九的声音。 桑麻默了默,接着便有女音弱弱的唤救命。 桑麻踮起脚,迈过门槛,如暗夜行走的狸猫,缓慢无声的前行。 屋里再次传出东西翻落的声音。 片刻,便是女人惊呼和踢腾声。 “死吧,死了你就是我的,你放心,有我陪着你,你不寂寞。” 徐九的话音里满满都是疯狂。 “不,”马颖气息微弱而急促,声音也很怪异,像被人掐住嗓子。 桑麻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但她不敢作声,还得努力屏住呼吸。 撩开门口的薄锦,一股浓烟夹杂着高热,扑面而来。 桑麻下意识的闭了闭眼,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待到适应这温度,她重又睁开眼。 眼前便是一片耀眼的火光。 “娘子,”桑麻不自觉的唤出心底最为关切的名字。 靠近床帐的角落,正被徐九禁锢着身体。 纤细的脖颈被大手紧紧卡住,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已狰狞铁青的可怕。 “娘子,”桑麻急忙想要过去。 奈何两人周围的家私都已经起了火。 尝试几次,也无法突破过去。 桑麻无法,只得扭身去寻东西。 忙乱之中,她不知碰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挥起,将火光弥漫的圆桌打翻,腾出一点空地。 她跳着脚快步过去,拉着徐九的胳膊,道:“郎君,火势太大,还是先出去吧。” 徐九没有提防,手劲一松。 马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拼了所有力气,挣脱出一点空隙。 她狼狈的往后挪,试图远离徐九。 无奈,她已被堵在角落,便是再努力,也只能紧贴着墙壁而已。 要杀之人逃脱,徐九大怒。 他一耸,挣开胳膊,斥道:“滚开。” 他重又去抓马颖,大手张成爪形,看样子,还打算故技重施。 马颖吓得花容失色,叠声含着不,断裂了几个指甲,已鲜血淋漓的手胡乱的舞着,想要抵抗。 徐九狞笑,轻易就把她钳住,大手重又掐住泛着道道红痕的脖颈。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绝不跟杜五再有联系,”马颖哀哀的求着。 徐九咬牙,眼带恨色,道:“你把那杂种亲手掐死,我就信。” 马颖浑身哆嗦,怎么也没法说出杀死她豁出性命生出孩子的话。 徐九冷笑,手下越发用力。 马颖蹬着腿,再次试图挣扎。 只是早前的折腾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没出两息,她便只有翻白眼等死的份。 桑麻眼见不妙,再次出手。 这一次,徐九有了准备。 他抬脚便踹上桑麻的小腿,直接把她踢得跪倒。 徐九转了脸,手下越发用力。 桑麻挣扎着起身,见马颖即将命丧。 她左右环顾,正巧见手边有一烧断了的桌腿。 她想也没想,抄起来用力一挥。 一声闷闷的响动之后,徐九木木的转过头,鲜血从后脑滚滚而下,染红了青色的衣裳。 看着他如同吃人一般的目光,桑麻忍不住倒退一步。 徐九冷笑,似乎想要起身。 桑麻咬了牙,二话不说,又是一下。 徐九膝下一软,跪倒在地,盯了她一瞬,轰然倒地。 桑麻小心翼翼上前,去探他鼻息。 确定没有呼吸,她如释重负的道:“好了,娘子,咱们出去吧。” 她站起身,想要去拉马颖。 不想马颖浑身发僵,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后背。 第五百九十四章 心理底线 “怎么了?” 桑麻说着话,转过头。 门口,田二娘带着一群嬷嬷丫鬟立在那里。 见她看来,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桑麻脑子嗡的一声,顿时纷乱起来。 她看了眼马颖,又看看田二娘,一时辨不清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马颖捂着脖颈,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桑麻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去扶她。 婆子们这时已反应过来,蜂拥着往里冲去。 一些人挥舞着物什灭火,两个管事急忙奔去徐九跟前,查探伤情。 余下的聚到桑麻与马颖近前,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擒下。 马颖此时很是无力,只能被动的被拉扯着。 趁着众人杂乱,她眼睛望着田二娘,嘴里低声道:“她们都看到了。” 桑麻垂着眼,心里已经有数。 婆子们将两人拉扯的来到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的烟已经散了大半。 宁氏闻询赶到这里。 看了一圈,没看到相看的人,便道:“九郎呢?” 众人沉默的别开眼。 宁氏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脚下颤颤,勉强往前行着。 没等走到门口,便看到婆子们抬着一头一脸的血的徐九出来。 “九郎,”宁氏哀叫着扑到近前。 手颤抖的来到他鼻翼之间。 才一探,便眼前一黑。 人也堆萎在地。 “夫人,”婆子和丫鬟们大惊,急忙将她扶住。 田二娘急忙来到跟前,扶着已经晕厥了的宁氏,用力掐了掐她人中。 宁氏呻吟着醒转。 再看已放到地上的徐九,她长长抽了口气,涕泪横流的哭起来。 田二娘也跟着抹着泪,低声哭着,余光一直看着宁氏。 嫁来几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宁氏这般完全没有形象的样子。 想想徐四过世之时,她的冷静自持,田二娘愈发看清了她的性情。 与此同时,她也越发的冷静。 前院,没多久便接到徐九过身的消息。 徐家主正在书房料理公事,听得消息,他手中的笔院落,呆呆的问王管事,“你说谁死了?” 王管事将消息重复,腰身躬得越发的低了。 徐家主手撑桌几,想要起身。 奈何中年丧子,且还不止一个的打击,实在太大。 他试了几次,还是放弃的坐进椅子里。 王管事急忙上前,想要扶住他。 徐家主摆了摆手,缓了片刻,才道:“九郎怎么去的?” “九郎君要杀了马氏,桑麻想要拉架,错手,”王管事是宁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桑麻又是宁氏跟前最为得力的大丫鬟,不管如何,王管事总要将事情修饰一番。 徐家主却没有被糊弄过去。 他拧着眉头,冷声道:“怎滴是她?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在九郎那里?” 王管事踟蹰,嗫嗫不成言。 徐家主冷哼,起身拂袖,直接去了内院。 正院侧边的小阁楼里,宁氏哭得已声音嘶哑。 徐家主来到近前,听得那声音,先是默了默,才走了进去。 厅堂里,一张考究的棺木里,徐九面容安详的躺在里面。 宁氏面色惨白,精心保养的手指紧抠着棺木,身体因太过心痛,颤抖得几乎委顿成团。 徐家主与她多年夫妻,不论何时见到的都是看端庄雍容的姿态。 乍一见到如此的她,他有些惊讶。 仆从们见他进来,皆停了布置灵堂的动作,躬身见礼。 徐家主略一示意,来到宁氏跟前,道:“人是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了。” 宁氏哀哀啼哭,道:“我儿子死了,我伤心,难道这也不能哭吗?” 徐家主本是想要安慰的抚摸下她肩膀,闻言顿时放下手,道:“哭哭也好。” 他来到棺木的另一边,看着徐九。 感觉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他的眉眼与宁氏很是相似,徐家主与宁氏暗地里针锋相对多年,自然熟悉。 陌生的是,这个儿子看他时,从来都很恭谨,虽然徐家主知晓,他心里其实是很防备自己的。 徐家主上前半步,细细的端量着。 宁氏抹了把眼泪,抬眼见徐家主面上的神情很是难辨。 她顿时大怒,抹了眼泪便道:“这回可称你心意了,九郎没了,你心里很是高兴吧?你的宝贝从此再没有敌手了。” “你这是什么话?” 徐家主皱眉,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谁死了伤了,我不心疼?” “你心疼?” 宁氏冷笑道:“从小到大,你眼里除了大郎还有谁?九郎伤了病了,你几时关心过?” 徐家主理亏,但他并不想示弱,便一拂袖子道:“不可理喻。” 他扭了身就走。 宁氏恶狠狠的盯着他背影。 片刻,她重又看着徐九,泪水沿着脸颊,簌簌落下。 门外,田二娘披着麻衣步履轻缓的进来。 不必宁氏开口,便跪在灵前,泪水滂沱的为他烧纸进香。 夜半,宁氏哭得晕厥,被送回了正院。 田二娘还跪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烧着纸。 思雨悄悄转了一圈,回来道:“娘子歇歇吧。” 田二娘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让我好生送他一程,这是我欠他的。” 思雨很不以为然的道:“娘子这话可不对。” 她道:“这事跟娘子有何关系?” “大家可都看着呢,是桑麻动手打得郎君。” 田二娘垂着眼,心里却道,动手的确实是桑麻,但始作俑者却是她。 思雨见她眉宇还有郁气,便看了眼外面,压低了嗓子道:“若说有关系,那也是马氏。” “奥不是她不守妇道,给郎君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郎君能想不开?” 田二娘抿了抿嘴,心里却因这番话,轻省不少。 天色渐渐泛起一点点白。 宁氏歇息了一晚,感觉好些,便又赶了过来。 今天该有世交等交往亲近些的人家前来吊唁。 杜家显然也会来人。 田二娘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也只是闪了一闪,便被她强压回去。 宁氏来到跟前,见铜盆里满满都是烧透了的纸钱,欣慰的点头道:“你先回去歇歇,收拾一下,过会再来。” “没事,”田二娘还想坚持,宁氏按住她的手道:“听话,日子还长着,来日方长。” 第五百九十五章 出殡 田二娘抿了抿嘴。 宁氏示意思雨把人扶起来,道:“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跪了一夜,田二娘的膝盖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踉跄着站定,躬身行礼。 宁氏摆了摆手,示意跟来的婆子一道,把几乎不能行走的田二娘送回去。 门外,王管事探头进来。 宁氏冷着脸请示,“那两个该怎么办?” “先关着,”宁氏冷着脸道。 王管事领命,快步走远。 宁氏来到徐九棺木旁,低声道:“你喜欢她,我就把她送去陪你可好。” 她抚摸着徐九冰冷的脸颊,笑得慈和温柔。 “我知道,你打小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只是为了我,才咬着牙硬撑着。” “现在你终于自由了,是不是开心了?” 宁氏声音柔软,带着浓浓的宠溺,就如平日与徐九聊天一般。 没多会儿,徐家郎君们随着徐家主及叔伯们皆到了。 各自祭拜过后,便有客陆续上门。 田二娘简单的盥洗过后,便赶了过来。 答谢了几波宾客之后,门外仆从唱名,杜家人到了。 听到来报,宁氏和田二娘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 门边,一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的进来。 徐家主迎上前去,见礼说话。 宁氏与田二娘又同时垂下眼,继续烧纸。 男子略略说了几句话,便来到厅中央,上香,安静的退去门外。 直到此时,宁氏才抬眼,把视线定定的落在他身上。 男子似有察觉,微微侧了下肩。 宁氏眼珠微转,正好看到几个庶子面上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顿时大怒,两眼恶狠狠的瞪了过去。 庶子们顿时一凛,急忙忙垂下头,快速调整表情。 宁氏却不肯罢休,转头交代,让这些庶子按照古礼守孝。 王管事当即将话挨个传到。 庶子们皆暗自叫苦。 要知道古时守孝,可是连正经的米饭都不能吃。 他们平时可是顿顿都要吃肉喝肉羹的。 一连几个月都只能吃那玩意儿,可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嘛。 宁氏才不管那些。 在她眼里,庶子们就是草芥,连跟前得用的管事都不如。 她的儿子死了,她没让他们陪葬,就已经是仁慈。 当天晚上,徐家上下所有吃食皆换成薄可见底的清粥,佐餐的小菜不过是加了些盐的时蔬。 待到徐九出殡当天,徐家庶出的郎君们皆面带菜色,一脸凄苦的出现在灵堂。 宁氏很是满意,暂且放过他们。 才刚赶回来的徐大看在眼里,只暗自摇头,却不敢多说半句。 待到算好的时辰一到,钟罄齐鸣。 和尚与道士宝相庄严的从内堂行出。 徐大的长子手捧牌位,在前引路。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扛着足有他们手臂粗细的杠子,费力的将雕刻精美的棺椁抬起。 宁氏淡淡抬眼,庶子们皆背心发凉,几乎同时扯着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徐家主距离他们不愿,猝不及防之下,唬了一跳。 他环顾一圈,心里暗忖,怕是他死了,这些兔崽子也未必能哭成这样。 宁氏很满意,垂下眼,哀戚的抹泪。 其后,田二娘步履蹒跚,靠着思雨搀扶着,才能跟上队伍。 如此行了几近两个时辰,就在庶子们即将哭哑之时,众人站在一早挖好的坟坑跟前。 看着深深看不见底的大坑,庶子们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徐大侧目。 徐家主伤感的看着徐九棺椁,点头。 徐大深吸一口气,高唱落地。 汉子们来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将棺椁安放在坑中。 徐家主上前,才要添土,宁氏喝止了他的动作,微微侧头。 王管事带着人抬着个困成粽子的人来到近前。 众人定睛,看清那人模样之后,皆抽了口凉气。 宁氏目光冷冷,道:“把她扔进去。” 杠子上,马颖杏眼圆睁,连连挣扎的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你这是,”徐家主不赞同的拧眉。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宁氏断然打断他的阻止,冷声道:“还愣着作甚?” 两婆子当即不敢耽搁,使了几分巧劲,把马颖荡进棺椁与泥土中间的夹缝里。 马颖不甘心被埋,忙挣扎想要起来。 奈何她手脚皆被绑得结实,嘴巴又被堵了个严实,便是想要求救,也是不能。 宁氏斜了眼徐家主,瞪徐大。 徐大轻咳一声,看徐家主。 宁氏冷笑,上去抄过徐家主手里的木锨,铲起一蓬土,直接洒在马颖身上。 周围,握着木锨的汉子们迟疑着,不敢动。 要知道,从本朝开始就已经废黜了陪葬制,活人殉葬,可是会被定罪的。 他们也不过是听差办事,主子没吭声,他们还真不感动。 “还不动手,”宁氏冷声呵斥。 徐家主侧眸看她一眼,没有吭气。 汉子们左右对望一眼,挖了一锨土,抛了进去。 周围,所有人皆保持沉默。 汉子们立时明了,当下手下加快,将土一锨一锨的往里撒。 尘土连成一片,不停的往下倾撒。 马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来回扭动的挣扎,将落在身上的尘土抖落,并试图借此太高自己的高度。 只是她能行动幅度不大,汉子们动作又很快。 没多会儿,土已经没过她半截身子。 马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活动越来越困难。 死亡在一点一点向她靠拢。 马颖很不甘心,她还有好多事没错,她的儿子,她的希望还在襁褓,就连说话都不能。 她眯着眼望向坑外,试图在其中寻到能够救她出去的人。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侧开眼,虽面带不忍,却都不肯做声。 土越往上埋得越快。 马颖可以清楚的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口闷胀疼痛,憋得她根本喘不上气。 她用尽了全力挣扎,只是此时的她便连动一动,都不能了。 宁氏一直盯着她,嘴角挂着残忍森冷的笑。 直到土彻底将她掩埋,压实,才长长吐了口气。 人群里,田二娘松开思雨搀扶的手,轻而缓的吐了口气。 终于,她为她的孩儿报了仇。 第五百九十六章 逃窜 丧礼过后,宁氏命人把桑麻提上来。 经过接近十天的折磨,桑麻早已没有身为主母大丫鬟的体面。 两婆子架着已经断了腿断了手的她,立在屋子中央。 桑麻耷拉着脑袋,料子考究的衣裙早已成了破布,浑身上下,连块好的地方都没有。 但她的神情却很淡然,第一次不以谦卑恭谨的态度面对宁氏。 “夫人不必再费心思了,不论你们问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 宁氏冷冷一笑。 婆子们一早就把徐九与马颖最后争执时说下的只言片语告诉了她。 不必再审,她也知晓桑麻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闭了眼,头微微后仰。 约莫两刻钟后,她略一摆手。 婆子们便将桑麻快步架了出去,改为押在地牢。 丫鬟们提着水桶等物进来,很是麻利的将地上残留的血迹收拾干净。 城西,一间很不起眼的屋舍里。 一身形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跃入院中。 他快步来到门边,轻轻叩了两下门,道:“郎君,是我。” 屋里传来几声窸窣响动。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杜五从里探出头,左右张望两眼,招手道:“进来说话。” 来人略一拱手,即刻迈步进去。 门随即轻轻合拢。 杜五坐上厅里的正位,低声道:“情况如何了?” “马娘子殉葬了,”来人第一时间将他最为关心的想消息报上。 杜五闭了闭眼,面上显出些戚色。 “宁氏吸取前次教训,布了好几道守卫,小人想了好些办法,都没办法靠近,”来人低声解释。 杜五摆了摆手。 经过柳福儿那一闹,他手里的人少得可怜。 这人如今如今已是他最得用的了。 他闭了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小郎君呢?他可还好?” 来人点头,道:“宁氏又寻了两个奶娘,瞧样子像是要把郎君挪到跟前养着。” “你确定?” 杜五眉头轻皱。 宁氏这般郑重其事的对待桑麻,显然是要撬开她的嘴的。 自己与马氏的事根本瞒不过她。 莫不是桑麻顶住了拷问,没有吐露半个字? 杜五左思右想,觉得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 他示意来人退下。 那人拱了拱手,迟疑道:“那桑麻” “她怎么样了?” 杜五问道。 “很不好,”那人道:“临来前,我瞧见她了。” “腿和手都已经断了,宁氏故意要折磨她,根本就没给她医治,以后怕是连走路都困难,”来人控制语气,努力不表现出异样。 杜五点了点头,低声道:“她是个好样的,若有机会接近,便问问她,若撑不住就成全她吧。” 来人嘴角快速动了动,低声应了句,快步出门。 如今的徐家,进出都要登记在册。 他托词出来看花苗,这会再不回去,有可能便会接受盘问了。 来人脚步匆匆,急急奔去城东,因此并没留意,其后远远的一直有人缀着。 当晚,杜五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他见到马颖。 她一如他初见时的那般娇艳美丽。 马颖见到他,便娇软的喊疼,说喘不过气来,让他来拉他。 杜五伸了手,想要去拉。 不想马颖才一握住他,面容陡变得狰狞,纤细嫩白的手指干枯成泛黑的皮包骨,紧紧扣着他脉门,嘶哑的说都是他害她到如今这地步,要他陪葬。 杜五大惊,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胸口砰砰急跳,他大口的喘着起,喉咙干痒得厉害。 他缓缓起身,想要倒杯水喝。 院中,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 杜五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两声。 杜五大惊,急忙翻身来到窗边,小心的弄开些窗缝,向外望。 夜色中,几个人影正沿着院墙边缘,蹑手蹑脚往自己这边过来。 杜五拢了下衣袍,缓慢的抄起床脚的外衫,尽量不发出声音的下了床。 蹬上鞋,他快步来到屋角。 那里搁置一张巨大的樟木箱子。 他掀开盖子,将里面的衣裳挪开,搬起底下的板子,很是熟练的钻了进去。 箱盖很快合拢。 内里一片漆黑。 杜五探手,凭着记忆拉住一把手,费力的将箱板拉好。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爬到底部。 当踩到坚实的土地时,他隐约可以听到上面发出砰的一声。 他勾了勾嘴角,将袍脚挽起,以手当眼,四肢着地,快速爬了起来。 其上的屋舍里,几人将屋舍转了个遍,皆摇头。 为首之人来到榻上,摸了摸道:“再找找,这儿还是热的。” 众人立时明了。 想来是杜五发现他们过来,提前逃了。 这屋子都已经被他们包围,若是逃脱,就只有一个可能。 众人抽出佩刀,把目光转向立在屋角的柜子和箱子。 很快,地道便被发现。 众人沿着地道急追。 既然已经被发现行踪,众人也无心遮掩,行动相对迅捷许多。 如此追了两刻钟左右,为首之人抬起占了湿泥的手,道:“再快些,这地道怕是通着水路呢。” 众人沉默,只是行动越发的快了。 如此又行了一刻钟,地道已开阔许多。 远处隐约有水声传来,众人急忙奔去。 没等赶到近前,就见一轻舟缓缓向远处驶去。 众人大急,步子迈得越发的大了。 待追到水边,轻舟已出了地道,进入水道。 为首之人咬了咬牙,纵身入水。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 黑夜里,入水之声被放得很大。 杜五不用刻意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他手指收紧,越发用力的撑杆。 一下一下,再一下。 手指因为用力,泛起大片的白。 手背青筋暴起,急跳着,表明已超出能承受的力道。 杜五依然快速撑杆,并没有因此放慢下来。 他很清楚,这些刻意训练出来的人入水之后的速度有多快。 他一边撑杆,一边回望。 只是夜色实在太暗,月光单薄,即便他视力极好,也看不清超过三丈之外的情况。 而他这艘小船,在这片空荡的水域里,目标却很大。 那些追赶着的人可以很轻易的锁定他。 第五百九十七章 论责任归属 杜五摸摸胸口。 那里有一拇指粗细的竹节。 身后,道道涟漪徐徐打来,与船行漾起的波纹重合、交错,复又被波纹覆盖。 这表示其后的涟漪力道渐弱,以无法与船行的波纹抗衡。 杜五看在眼里,微松了口气,重又抓住船杆。 只是没等他将气彻底吐完,船体忽的一滞,接着便是剧烈摇晃。 杜五急忙看去。 船舷旁,两人正攀在那里,水从两人衣袖快速漫上船舷,并随着两人动作往船里流了进来。 杜五大惊,想也不想,抽了船杆就往两人头上抽去。 两人此时无力可着,又必不可比,只能松开手,重又潜入水里。 杜五再不敢耽搁,忙拿出怀里的竹筒。 推开上面的盖子,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点火光从竹节里窜出,与半空炸响。 剧烈的声音如雷鸣,快速传向四周。 只片刻,又恢复宁静,只有水声哗啦啦流动。 杜五立在轻舟中间,凝神望着水面。 很快,几颗乌黑的脑袋从水里冒出。 杜五手握船杆中间,两眼晶亮,只要听到有水花翻动,便立刻甩杆过去。 船杆柔软弹韧,落入水面还带着一定劲道。 追兵反应已算是不慢,可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招。 如此几次之后,追兵便索性潜入船底。 没出两息,便有硬物造船的声音。 杜五大急,忙将船杆竖起,以最大可能探出,努力将船往岸边滑去。 脚下不断有震动传来,水缓缓的侵入舱板,蔓延上来。 感觉到制作精良的鞋底开始泛潮,杜五便知晓,这船大抵再过一刻钟不到,便会沉没。 一旦到了水中,他便是瓮中之鳖,只能任由那群人宰割。 感知到死亡的来临,杜五体内猛地爆发出力量。 他不知疲倦的挥舞着船杆,竟把船撑得飞快。 船底,攀着船底,随着一起行动的追兵却被水波带得苦不堪言。 几人以手脚相碰,互通消息之后,一人被众人合力推向船杆频频下落的方向。 那人双手微张,眼睛望着上面。 当看到有黑影落入,他急忙抓住,并用力往下拉。 奈何杜五一早便有防备,察觉船杆别抓,他顺着力道往下滑了滑。 在追兵力道用尽之时,他用力一扯。 竹节从追兵手里快速滑出,并顺势将其抽开。 就在此时,河岸旁,传来一阵熟悉的啾啾声。 杜五长吐了口气,大喝道:“水下有人。” 岸边沉默一瞬,再没有动静。 水下,正拉住同伴的追兵听到杜五说话,忙快速向船外游了几下。 估摸离开船杆袭击的范围,便冒出头来。 此时,杜五的船已距离河岸不远,追兵们才可以清楚的看到有船正快速向这边靠近。 与此同时,船的两旁还有很不一致的涟漪渐渐扩散。 几人对视一眼,暗自衡量了下差距,皆调转头,往另一侧游去。 两船很快交接,杜五顺利登上大船。 为首的汉子拱手道:“郎君,可要再追?” 杜五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汉子领命,示意身后众人。 船尾,潜入水里的几人已陆续上来。 船帆缓缓升起,随着一阵轻摆,调整好角度,便顺着风,快速向城外驶去。 徐府外,一浑身湿淋淋的汉子悄然潜入王管事的屋舍。 王管事正抱着杯子在做美梦,忽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他猛地惊醒,发现背后不远,有一人安静的跪着。 他拥被起身,道:“做完了?” 汉子摇头,道:“他还有帮手,我们人太少,让他逃了。” “废物,”王管事低骂了句,撇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道:“我已跟夫人打了包票,你这样,让我如何交代?” 汉子手撑地面,头又低了几分。 王管事在地来回转悠几圈,方才端量他道:“你先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去见夫人。” 汉子点头,起身转去外面。 王管事烦躁的挠了挠头,忽觉脚底冰凉。 这时才想起,刚才一时着急,忘记穿鞋了。 他急忙跳着脚,上了脚踏,蹬上鞋,才又下来。 待到天明,王管事依照往常时辰来到宁氏料理事务的厅堂外。 宁氏也一如往常一般的料理事务,只是不同的是,今天她身后还站着个弱不禁风的田二娘。 王管事躬着身,与众人一样,恭谨的听宁氏交代差事。 待到完毕,他看了眼田二娘,踟蹰的往外走。 宁氏却叫住他,命跟前服侍的丫鬟退去门边,才道:“事情怎么样了》” 王管事迟疑了下。 “无事,都是自己人,不必遮掩,”宁氏如此道。 王管事微惊,忙做出更恭谨模样,将情况回禀,并道:“小人已把人留下,夫人可要叫来仔细盘问?” 宁氏没有回答,反而侧头道:“你怎么看?” 田二娘思忖片刻,道:“早在十年前,老爷颁布各府豢养护卫不得超过五百的规制。杜五一个郎君,随便一个号令便可召集几近百人,要知道杜家可不止他一个郎君呢。” 宁氏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此事已超出咱们管辖范围。” 她看向王管事道:“此事,你不必管了。” 王管事眨巴眨巴眼。 宁氏道:“你去趟前院,若老爷不忙,便让他过来一趟。” 夫人的意思要交给老爷? 王管事小碎步的退去外面,一撩袍脚,快步往书房奔去。 厅里重又变得安静下来。 宁氏忽的道:“早前没发现,你的性子与我还挺像的。” 除草就要断根,有仇就要睚眦必报。 田二娘浅浅的扯了扯嘴角,含蓄的低下头。 宁氏没有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身子也不好,早些回去歇歇。” 田二娘屈膝行礼,随赶上前的思雨从侧门走了。 回到自己屋子,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厌恶的皱了皱鼻子,道:“后面几时能拆完?” “快了,”思雨扶着她靠近迎枕里,道:“早上我问了,说是午后就能拆干净。” 田二娘轻吐口气,舒服的闭了眼。 半晌,她忽然道:“也不知崔氏现在如何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嘴甜随谁 而此时,被田二娘念叨的崔十一正面不改色的将药碗搁在几上。 柳福儿纠结着眉头,看着只留一点残渣的药碗,道:“吃几块蜜饯压压。” “不用,”崔十一浅笑道:“都习惯了。” 柳福儿咧嘴。 中药这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她就是喝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床畔,徐颖咿呀呀的叫着,忽的翻了个身,扑到母亲怀里。 崔十一急忙扶住她,惊喜道:“颖儿会翻身了。” 崔十一垂下头,宠溺的亲她小脸,道:“颖儿真聪明,跟你阿耶一样。” 柳福儿忍不住呵呵。 这种事情,孩子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而然就会了吧。 不过看她难得如此开心,柳福儿也跟着捧场应和。 徐颖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 待哄了她睡着,崔十一才渐渐收了笑。 柳福儿不想她再沉浸往事,便道:“马氏已恶有恶报,杜五想来也快了,四郎大仇将报,你也要放宽心,让自己开心起来。” 崔十一扯了扯嘴角,微微点头。 柳福儿道:“我在城外有个庄子,景致极好,你可要去住一阵子?” 崔十一摇头,道:“再过些时候吧。” “也好,”柳福儿道:“等你兄长过来,让他陪你一道。” 崔十一笑了笑,没有应声。 门外,梁康颠颠跑了进来。 其后传来丫鬟见礼的声音。 柳福儿转身,见儿子跑进来,正要伸手,就见儿子头也不回的越过自己奔到床边。 柳福儿呵了声,就听儿子道:“姨姨,妹妹怎么又睡了?” “妹妹年纪小,每天睡觉多过醒着,过些日子,就不会睡那么多了,”崔十一很是温柔的解答。 梁康失望的哦了声,转头。 柳福儿挑眉,睨才发现自己存在的儿子。 梁康挠着小脑袋,呵呵的笑。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梁康纠结着小脸,凑到柳福儿跟前,道:“阿娘,先生今天来信了,说过些日子要来呢。” 柳福儿高冷的唔了声,还是不理。 梁康把身体往前靠,偎在她腿上,小意的摇呀摇。 “阿娘,我饿了。” 柳福儿转脸看润娘。 “郎君早上喝了一小碗羊奶,配两块甜糕。” 润娘急忙答道。 柳福儿点头,半点也不担心。 重槿做得甜糕块头不小,两块已足够梁康一上午的消耗。 梁康见卖可怜没用,便拉着柳福儿的手,晃啊晃。 梁康小手软软,因着习字和练武,指肚和虎口已有些粗糙。 柳福儿随着他的动作晃啊晃,不知不觉心就被晃软了。 她垂下眼,看梁康。 梁康忙送上甜甜的笑,道:“阿娘,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柳福儿顿时失笑,道:“臭小子,跟谁学的,嘴那么甜?” “真的,”梁康瞪大眼睛,试图让柳福儿看清自己眼里的真诚。 柳福儿揉了下他发髻,道:“这话还是以后留着给你娘子说吧。” “不可能,”梁康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好看过阿娘?” 他说得一般正经。 崔十一实在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 “这孩子嘴跟抹了蜜似的,到底是像谁啊。” 她意有所指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面颊微热,有些赧然的道:“他阿耶可不这样。” 崔十一轻哦了声,挑眉。 “我也不是,”柳福儿急忙申明。 崔十一不可置否的浅笑。 交流对象不相信,柳福儿也是无法。 她低头跟儿子对视,道:“这话谁教你的?” 梁康摇头,一脸纯真与懵懂的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崔十一再次嗤笑。 柳福儿脸颊红红,不能否认心里汩汩的冒着甜水。 她搂着儿子,用力亲了口,道:“真乖。” 梁康享受着母亲关爱,心里暗道,汪四说得太对了,以后但凡遇到这种情况,一概这么处理。 放开梁康,柳福儿把话题扯回来,“你师父几时过来?” “下个月,”梁康一脸欢喜的道:“师父还是带了好些典籍给我呢。” 柳福儿微笑,道:“康儿喜欢?” 梁康点头,道:“师父说,读书千卷,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 “这话有理,”柳福儿点头。 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崔十一侧眸,见柳福儿由头至尾都给梁康以很平等的态度交流,不由好生惊讶。 待梁康跟着丫鬟净手,她便将疑问问出。 不想,柳福儿比她还要惊讶,道:“为何不能如此?” 崔十一语塞,却又说不出为何,只是她所见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要诱哄着来的。 像柳福儿这样,什么事都有商有量,让梁康脱离开大人,完全自己思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丫鬟进来问可否摆饭。 崔十一点头,小心绕过徐颖,从床上起来。 三人团坐侧间桌上。 崔十一侧眸,见梁康很是像模像样夹菜舀羹,根本不用旁人照顾。 她便又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道:“我和他阿耶时常离家,他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崔十一目光微闪,看向床榻。 柳福儿笑了笑,侧头道:“鱼糕挺好吃,要不要来一块儿?” 梁康点头,伸了筷子,夹一小块放进碟中。 吃过饭,梁康便拱手告辞。 他是抽出午饭时间过来看徐颖的,过了这么久,要再不回去,汪四就要来抓人了。 待梁康走远,崔十一道:“你教教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就不用了,”柳福儿笑道:“女儿要娇养,太过严厉岂不累坏了她?” “那也要看情况,”崔十一有些伤感的道:“我这般情形,她若不自己立起来,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柳福儿低声道:“你太悲观了。” 她道:“你如今已好了许多,再过些时候,大抵就跟从前一样了。” “你就莫要瞒我了,”崔十一苦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柳福儿默了默,面上显出些感伤。 崔十一底子实在太弱,那药虽在包娘子的努力下渐解了药性,但她内里也被掏得差不多了。 寿数上难免受到影响。 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对 想到此,柳福儿对杜马两人更为痛恨。 他们自己不检点,干别人什么事。 凭什么要拿别人命来填。 崔十一瞧出柳福儿情绪不对,便笑着转移话题。 柳福儿很快回神,顺着她的意思说起其他。 喝了两杯消食甜浆,徐颖差不多要醒了。 柳福儿便告辞回去。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府衙。 一进门,便看到谢大带着封信过来。 “哪儿来的?” 她伸手接过,见上面盖得是汴州的印信,忙打开来。 没等看完,她没有就紧紧皱起。 “怎么了?” 谢大问。 因着是从汴州来,谢大并没有拆开。 柳福儿将信递给他,道:“皇帝加封梁帅为镇国大将军,他需得过去剑南谢恩。” “还真是巧。” 战事才歇,恨不能钻到地底装死的皇帝就跳出来蹦跶了。 对于这位有事就当缩头乌龟,无事就是天王老子的皇帝,谢大早已没有从前的半分尊重。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把消息传去洪州,看郎君怎么决断。” 谢大眉头微动,略带深意的看她。 柳福儿太了解他,忙收住心思,做淡定状。 谢大摇了摇头,把信递给柳福儿道:“相比我,都尉更想看到你的来信。” 柳福儿轻啧了声,只得把信拿过来。 回去正厅,她来到书案旁,沉吟半晌才提笔写信。 同时将收到的信一并封入信中。 兵士将信很快传递出去。 没两天,梁二便从洪州赶回。 见到柳福儿,便道:“不能让阿耶过去。” 听得这话,柳福儿半点也不意外。 只是梁帅一心忠君,又岂会听他们小辈劝说。 “我回去拦住他,”梁二说着,便准备折回船上。 “你等下,”柳福儿拦住他,道:“阿耶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动身了,你现在去汴州定然来不及。” “那我去襄州,”梁二道:“从那儿截住他。” 他迈开长腿,绕开柳福儿,继续往外奔。 “你站住,”柳福儿声音略高,吼了声。 梁二不太情愿的转过身,看她。 柳福儿过去,道:“阿耶的性子,你不是不清楚。皇帝诏令,在他眼里,那是比天还大的事,你觉得凭你能拦得住?” “那怎么办?” 梁二也知道,所以才着急过去,想着能劝就劝,不能就开打。 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阿耶去剑南涉险。 “阿耶性子执拗,你生拉硬劝,没准还会起到反效果。” 柳福儿道:“不如你带着些人先过去守着,若阿耶情况不对,你再出手救人。” “这会不会太险了,”梁二迟疑。 “不然你有什么办法?” 柳福儿反问。 梁二拧着眉头,想了会儿,摇头。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你把人都带着,咱们这边的多少还会点水,倒时保不齐能派上用场。” “行,”梁二出去点兵。 柳福儿忙去寻谢大。 大军开拔,首要的就是粮草,她做甩手掌柜做的很是潇洒,可真要遇到事,还得去寻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谢大。 谢大听完,眉头微皱。 这阵子连番打仗,为了及时供应粮草,他把新占领的几地粮食也都上缴上来。 如今仅能支撑基本的开销。 他思忖片刻,道:“这样,我备出大军一个月的粮,余下的我给朱小郎写信,让他从现在就想办法筹集。” “等大军到了剑南,寻他去拿。”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道:“也好,这样大军负累也能少些,速度也能快些。” 谢大点头,转头叫了几个书吏,急忙忙走了。 傍晚,梁二带着大军悄然出城。 柳福儿则往建州去了封信。 大意是问好,并询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吴节度使接到信,首先叫来吴大郎,道:“你怎么看?” 吴大郎沉吟片刻,道:“徐家回返已有些日子了,咱们该收拾的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这时候来信,怕不是要帮忙吧。” 吴节度使点头,略带意味的道:“听闻剑南来了诏令,依照规矩,梁帅该去谢恩。” 吴大郎思忖片刻,眼睛陡然睁大。 “她该不是会是想逼宫,要咱们附和吧?” “不会,”吴节度使失笑。 “梁帅可还在世呢,有他在,梁家便绝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妄念。” “那柳氏来这信的意思是,”吴大郎也想不明白了。 吴节度使叹了口气,道:“虎无伤人心,人有害虎意。” “如今形势已大抵明朗,梁家独占中原腹地。” “这地本该是皇帝的,可他却偏居剑南,想来皇帝是想明白了,开始坐不住了。” 为大郎神情微变。 “想来柳氏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防患于未然,”徐节度使温声言道。 “皇帝要杀梁帅?” 吴大郎瞪大了眼。 那不是天下大乱了? 吴节度使叹了口气,道:“只希望我想错了,不然这安宁怕不会太久。” “那咱们要怎么做?” “你觉得谁会赢?” 吴节度使反问。 “自然是梁家。” 吴大郎答得很是迅速。 这中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根本就不需要想。 “所以,我们不妨帮上一帮,”吴节度使笑道:“你带着三百石粮食,亲自送去江陵。” “这么多,”跟徐家这一次对决,已经耗费了他们大半的粮草,余下的几百石,除开用作种子的,其他也也就仅够军队消耗。 如今再送出,他们可就要匝脖过了。 “不多,”吴节度使也心疼,但他更知晓其中的利害。 “雪中送炭总要送足够的炭才好。” 吴节度使带着指点意味道。 吴大郎受教的点头,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他起身往外行。 门外,侯泰快步进来。 吴大郎略点了下头,便往外去。 侯泰默了默,摸摸受伤的胳膊,叩响书房的门。 吴节度使正把柳福儿的信凑到烛台边。 他看了眼门边,待来信彻底销毁,才道:“进来。” 侯泰推开门,闻到空气中的味道,眼睛似有若无的扫了眼他脚下的铜盆,道:“人选我已经定好了,这两天就把事情交接过去。” 第六百章 交好与出击 “不急,”吴节度使笑得慈和,一如从前。 “左右都要交接,还是早些交出去的好,”侯泰笑意浅浅道:“现下没有战事,二郎可以可以多适应些时间。” “也好,”吴节度使道:“你辛苦多年,正好歇歇。” 侯泰点头,从怀里摸出令符,摆在案几上。 吴节度使没有看,只关切的看着他。 侯泰笑了笑,拱手行礼,作势要走。 吴节度使抬眼,道:“慧娘昨天过来说,你们要出去游玩?” “是,”侯泰转了身,道:“她早前就说想出去走走,只是我这些年一直忙于操练,如今得闲,便想圆她心愿。” 吴节度使点头,道:“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不用什么,不过是赏景游玩而已,”侯泰笑道。 他看了眼吴节度使,见其没有再聊的意思,便退了出去。 吴家现下所在的府邸是早前刘家所建,一干屋舍庭院采用最顶级的材质,所行所见皆精美无比。 侯泰行在开阔的游廊里,越走步子越大,待到最后,他几乎是飞跑起来。 几个正巧经过的仆从见状,皆转眼望来。 侯泰浑然不顾,径自奔出精雕细琢的角门,跨上马背,一路直奔家里。 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家眷乘船离开建州。 几乎差不多的时候,另一边的卡口,吴大郎也带着大队粮船直奔江陵。 没出两天,柳福儿便收到全四来信。 知晓吴家举动之后,柳福儿笑了。 不得不说,吴家人还真是个聪明。 不用点就通透得很。 “我去馆驿看看,”既然是来送粮,自然要好生招待。 谢大拿出十分热情,言道。 柳福儿点头,道:“再安排好人,等粮到了,便送去荆南。” 谢大点头,出去办事。 又将近一月,吴家的粮船赶到江陵。 一进卡口,便看到谢大从城墙上下来。 见到吴大郎,谢大笑吟吟拱手,请他前往馆驿。 吴大郎在衡州就与谢大打过交道,但那时是吴家有求,即便谢大待他亦不错,在心里也是别扭的,不同现在的自在适意。 两人相携,进了落脚的院落。 馆吏一早备好了清茶。 两人端坐,品了片刻,才进入正题。 谢大解释柳福儿因家中有事,此时不再城里,有所失礼,还请吴大郎莫要见怪。 吴大郎早在进城之前,便得了消息。 五天前,梁帅抵达剑南。 皇帝意欲留梁帅与身侧,却只给一个大将军的虚名。 梁帅以年事已高,只想颐养天年为由,婉拒皇帝美意。 不想却回馆驿途中遇刺,险些丧命。 这事在剑南动静不小,便是远在建州的吴家也听到了消息。 吴节度使在末尾交代,既然已经来了,就拿出交好的态度。 对阿耶的话,吴大郎深以为然。 梁家盘踞中原多年,周边节度使皆与其交好。 便是田家等几路于朝廷面上都不和的,也跟他时有联系。 梁家军又威名在外,还有梁二这位战将,再加上柳氏这么个八面玲珑的。 不管怎么看,都比缩在朱家羽翼底下的皇帝靠谱。 当然,前提是,这一家子得对吴家保持善意。 吴大郎含笑望着谢大,试图从他这里寻到些蛛丝马迹。 谢大虽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但他他神情,便多少能猜出一些。 他嘴角上扬,笑容越发的灿烂,言辞间透漏着自然的亲昵。 一顿饭后,谢大告辞离开。 回到府衙,他立刻个柳福儿去信,将情况告知。 峡州城外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庄子里,柳福儿正交代山小郎事情。 门外,兵士送来传信。 山小郎看了柳福儿一眼,转头去门边把信拿过来。 柳福儿看完,道:“你带着人先去摸清情况,过几日粮草一到,便里应外合,将其拿下。” 山小郎领命,道:“我带着葛大他们就行,娄大郎他们就留给你。” 柳福儿点头,道:“你自己也小心。” 山小郎咧嘴一笑,道:“放心吧,定不辱命。” “那都是次要的,”柳福儿道:“我可不想静娘伤心。” 山小郎唔了声,面颊微红。 柳福儿微笑。 年轻真好。 想当年…… 柳福儿眼神一晃,想起曾经跟梁二在一起爬山淌水的事情。 心里也跟着泛起阵阵涟漪。 山小郎见柳福儿不搭理自己,便拱手出门。 约莫小半月时间,粮船终于到了。 当晚,柳福儿便与娄大带着柳家军潜至峡州城外。 这些日子,娄大等人每到夜半便潜来,一边监视守卫更替,一边边挖坑,而今正好留有足够的空间让众人容身。 躲在伪装好了的坑洞里,柳福儿和娄大凝神望着城墙。 高高的城墙上,兵士手持枪戟,立得板正。 “在过会儿就差不多了,”娄大低声道。 柳福儿点头,听到几声细微的咕咕声。 她道:“让大家都吃些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 娄大低应一声,往边上蹭了几步,交代身边人。 那人立时转向后面,拿来两个布袋子,依次传了过去。 很快的,子时将过。 城墙上,轮值的兵士开始减少。 娄大又道:“他们是躲去墙根睡觉了。” 柳福儿抬眼,看了看只有一弯月芽的天际。 此时正是与山小郎约定的时间。 她摸上腰际,抽出佩刀,道:“行动吧。” 娄大精神一振,向边上示意。 很快的,周围传来一阵刀刃出鞘的响动。 与此同时,城墙上也传来一阵骚动。 约莫半刻钟左右,城墙上飘起一片月白色的布片,城门也跟着传来沉重迟缓的吱呀声。 “是山小郎,”娄大很是兴奋的往上拔高几分,想要出来。 才要动,想起跟前的柳福儿,便蹲下来,作势以手做铺垫。 柳福儿摇了摇头,脚尖用力一蹬,两手撑在地面,一个用力便窜了上来。 她拍拍手上的土,一转脸,便见娄大及其他人呆滞的模样。 她挑眉,道:“还不赶快?” 娄大急忙应声,手忙脚乱的从坑里爬出来,与此同时,心里也在暗自嘀咕,原来城主竟然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第六百零一章 歪打正着 城门一开,接下来便好说了。 娄大这群人好歹也是跟着梁二冲锋陷阵过的,临阵对敌照比峡州城里的那些花架子可强上许多。 两个冲锋不到,便把城里的兵士收拾得清洁溜溜。 坐在城东的府衙里,山小郎来报,“郡守见势不妙,以带着家眷从北城门溜了。” “走了也好,”柳福儿的目的就是占了这里,至于那位北上的郡守,想来是要去投奔亲家。 她也想看看,襄州郡守到底是何态度。 若是可以,她也无所谓再占一城。 娄大捧着一大摞书卷过来,道:“城主,这是峡州的户簿和田册。” 柳福儿瞄了一眼,顿感头痛。 她指了稍远些的案几,道:“先放那儿吧。” 娄大转头去搁东西。 柳福儿瞄了眼山小郎,道:“你把这些整理出来,等来了人好交接。” “我,”山小郎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是你,”柳福儿板着脸道:“怎么?不愿意?” “怎么会?” 山小郎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头痛的转去案几之后。 柳福儿满意点头,道:“这些事情你早晚都要接触,早些熟悉,与你只有好处。” 山小郎呵呵,纠结着眉头瞟柳福儿。 心里暗道,当他没看到她头痛的样子吗? 柳福儿眼力好,没有错过他幽怨的小眼神。 不过为了自己不受苦,她决定眼不见为净。 出了厅堂,她沿着游廊往后去。 这里的郡守并没有单独开辟府邸,只把后堂的五间院落修葺一下,便做他与家眷居住之地。 绕过两到月洞门,柳福儿进了正院。 兵士们正在收拾屋里的物什,见她过来便拱手行礼。 柳福儿略一颔首,转眼看堆了将近半个院子的箱笼,道:“还有多少?” “差不多了,”葛大抱着个很不起眼的小匣子从里面出来。 “这是,”柳福儿诧异。 “这是我从夹层找到的,里面都是些书信。” 葛大将匣子递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调了下眼,拿过匣子,打开来。 内里皆是拇指粗细的竹节。 她拿出最上面的一个,打开来。 一眼扫过,她微微抿起嘴角。 “可是哪里不妥?” 葛大低声询问。 “没事,”柳福儿立刻察觉自己表情不对,忙露出淡淡的笑。 她抱着匣子,往正堂去。 葛大看了看同样望来的兵士,道:“抓紧些,天黑之前,务必把这里收拾妥当了。” 众人急忙应声,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葛大想了片刻,紧跟着去追柳福儿。 不想才走过一个月洞门,便看到柳福儿坐在廊下的竹椅,一手扶着匣子,一手继续看内里的来信。 他赶忙束手躬身,立在跟前。 柳福儿搁了手,道:“你这就动身去趟邠州。” “汪四郎的兄长就在那里,你与他接上头,告诉他,我会在这里拖住襄州这边的人。” 葛大眨巴几下眼,不明所以的看柳福儿。 “他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了。” 葛大领命,准备要走。 柳福儿道:“这边一收拾妥当,我就会把粮草给他送去,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葛大拱手,见柳福儿再没吩咐,便阔步离开。 院落重又变得空荡。 柳福儿缓缓合上匣子,心里低呼了声好险。 幸亏她先动手一步,不然汪大与这边勾结,把山南拿下,便可以直取剑南。 若皇帝落入他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柳福儿站起身,重又返回正堂。 山小郎正忙得满头大汗,见柳福儿进来,顿时眼冒亮光。 柳福儿呵笑,转去他身边,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山小郎转头,见柳福儿研墨铺纸,一副要写信的模样,顿时失望不已。 他恼火的盯着面前如小山的书册,紧了紧手里的笔,用力的蘸了下墨,在册子的某处重重圈了大圈。 成都府馆驿旁,不远的客舍里,梁二很是严肃的道:“情况如何?” 郎中捋了捋胡须道:“大将军的伤并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梁二松了口气。 郎中开了药方,递给他,道:“将军年事已高,旧患又时有发作,此地湿热太重,实不利于他将养。” 梁二点头,示意兵士送郎中离开。 夜半,他悄然来到馆驿中布置最为讲究的一间院落之中。 才刚进去,就听梁帅似自言自语的道了句进来。 梁二脚步微顿,推开门进去。 屋里,梁帅一手打着赤膊,其上紧紧的捆绑着绷带。 “今天可好些?” 梁二上前一步,仔细看了下伤处,见没有血痕,才算放心。 梁帅抖了抖衣裳,低声道:“你又来作甚?” “阿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随我回去吧,”梁二再次旧事重提。 “再等等,”梁帅皱起眉头。 “等什么?” 梁二瞪起眼睛道:“等皇帝派人查凶手吗?” “他要想查,一早就下旨了。” 梁二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你懂什么,”被说中心事,梁帅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我不懂,你懂,”梁二一时生气,忍不住怼他。 梁帅斜他一眼,道:“你来这儿作甚?” 言外之意,就是没事赶紧消失。 “你儿媳来信了,”梁二一抽手,把柳福儿的信抽出来。 梁帅手臂有伤,行动受阻,便道:“念出来。” 梁二翻了个白眼,道:“汪家有人跟峡州襄州勾结,想拿下山南,进而逼宫。” “好在你儿媳机灵,提前识破,把峡州拿下。” “她担心你我安危,让咱们早点回去。” “福娘有心了,”听完儿子的话,梁帅表情柔和许多。 梁二暗自撇嘴,道:“对了,娘子还说,康儿知晓你受伤,闹着要来,她拦不住,只要派人护送,让咱们尽快去接应。” “什么?” 梁帅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 “真是胡闹,”梁帅面色发青,在地上连连踱步道:“真是胡闹,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康儿过来?” “你赶紧写信,就说这儿危险,让她赶紧把康儿接回去。” 梁二斜眼看梁帅。 合着他心里也是门清的,可为啥自己就是不肯动弹? 第六百零二章 隔辈亲 被儿子如此明晃晃的讥嘲,梁帅有些尴尬。 但想到自己那可爱乖巧,恨不能疼到骨子里的嫡孙,也就顾不上了。 他瞪着梁二,道:“你是聋了?没听到我说话?” “我不去,”梁二皱巴着脸道:“你那个好孙儿,我可支使不动。” “你还能干点什么?” 梁帅狠瞪了眼儿子,快步转去书案。 才要提水杯,不小心扯到伤处。 他瞪着眼睛道:“还傻站着?不过来磨墨?” 梁二摸摸鼻子,来到近前。 倒水,磨墨。 梁帅捂着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才捏起毛笔。 家信不需太过斟酌,梁帅很快将信写完。 梁二歪着脑袋,看上面的字。 梁帅站起来道:“干了就带着信走。” 他径直进了内室。 梁二撇了撇嘴,拿起信,重又看了一遍,暗自嘀咕,就这程度,娘子能听才怪。 他鼓着腮帮把墨迹吹干,揣进怀里。 走到门边,他道:“那我走了?” 内室里一片安静。 梁二也没想他答应,说完便推开门出去。 回到自己所住的地方,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信送走,而是自己也写了一封,一并封好,才命人送走。 几天后,柳福儿收到来信。 仔细看完之后,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她铺上纸,提笔写信。 内容大抵是梁康执拗,坚持要去,为此连饭也不肯吃了。 不过见到梁帅来信,好歹肯吃些,但也仅仅几口而已。 她字里行间满是求助,以及身为母亲的担心和忧虑。 放下笔,她仔细看了一遍,满意点头。 接着她转去另一边厢房,去寻梁康。 汪四郎正与梁康对坐在案几后,伏案书写功课。 见柳福儿进来,两人俱都起身。 柳福儿摆手,示意两人随意,才道:“康儿,阿娘想让你帮个忙。” 梁康眨巴着眼,一脸认真的点头,道:“阿娘请说。” 柳福儿道:“你翁翁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些危险,你阿耶去接他,他又不肯回来。阿娘想让你写封信,劝他回来。” “好,”梁康点头,抓了张崭新的纸,想了片刻,提笔就写。 柳福儿立在跟前,觉得无事,便转去汪四郎跟前,道:“这些日子,我可能要与你兄长互通消息,你可有话想对他说?” 汪四郎眼睛瞬时一亮。 片刻,又黯淡下来。 他摇了摇头,道:“不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的事不过是自己在这儿的日常,姨姨与兄长说得都是大事,他还是不要添乱了。 柳福儿却因他这般懂事,心疼起来。 “没事,不过是顺手的事。” 柳福儿道。 汪四郎抬眼,见柳福儿温柔望来,面上顿时显出些赧然。 “那我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在这儿的情况。” 他小小声的言道。 “好,”柳福儿温声应和。 汪四郎很是欢喜。 他垂下头,试图遮掩面上的红。 柳福儿浅笑,越过他,来到梁康跟前。 梁康已写好了信,正献宝的递过来。 柳福儿摇头,道:“这是你与你翁翁的信,阿娘就不看了。” 梁康眨巴眨巴眼,显然还不能理解隐私这个词。 柳福儿将信拿过来,放入袖中,在等待汪四郎的间隙,顺便看几眼儿子的功课。 如今,梁康已经在学千字文的后半部分,其内容大抵是讲王朝统治,描绘疆域风景等事情。 柳福儿指了其中一句,低声问何意。 梁康挺着小胸脯将柳福儿手指所点之处字正腔圆的朗诵一遍,才开始一板一眼的解释。 这个朝代的读物,柳福儿就只知道这一种。 听得儿子解释与自己认知无误,柳福儿很是欣慰。 对面,汪四郎停了笔,仔细查验两遍,才抬头看来。 柳福儿过去把信拿过来,道:“你们继续。” 她转头往外去,梁康这才跑去汪四郎跟前,道:“你问你大兄,咱们几时能过去玩了吗?” 汪四郎摇头,看了眼尚未走远的柳福儿,道:“姨姨突然跟大兄联系,定是有事,我只说了拜师的事,其他的都没说。” 梁康失望的哦了声,道:“你总说你大兄厉害,我还想去看看呢。” “以后吧,总会有机会的,”汪四郎如此道。 梁康点头,片刻又抛下道:“你猜我跟翁翁说了什么?” 汪四郎摇头。 梁康嘻嘻的笑,要讲与他听。 汪四郎阻了他,道:“姨姨不是说,这是你和你翁翁的秘密吗?” “那我也不能知道。” 梁康哦了声,似懂非懂的回到自己座位。 汪四郎重把思绪聚拢到面前的功课,道:“我还差两篇描红。” 他抬眼,道:“你呢?” “还有一篇,”梁康瘪着小嘴。 汪四郎一笑,道:“那继续。” 梁康抬眼见汪四郎已低下头。 他只得咧着嘴,拿起笔,端正姿态,轻缓落笔。 没两天,梁帅便看到嫡孙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捏着单薄的信纸,梁帅反复又反复的看。 梁二等得实在不耐烦,便道:“阿耶,你到底考虑好没有?” “急什么?” 梁帅瞪了儿子一眼,重又继续看信。 “康儿这字写得真好,端正大方,假以时日必自成一格。” “阿耶,”梁二略提高几分音量。 “我没聋,”梁帅皱着眉头,瞪他。 梁二忍耐的长长吸气,与他对望。 “你再等会儿,说不定你要自成一格的孙儿就出发了。” “你还说,”梁帅两眼圆瞪,如铜铃。 “你可是他阿耶,竟然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那你还是他翁翁呢,不也一样,”梁二不甘示弱,怼了回去。 梁帅气得鼓鼓,又没有话能怼回去,只能继续瞪。 梁二却不想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视,便道:“回吧,你便是不为我,也要为康儿想想。” 他道:“咱们家里,您可是顶梁柱,若留在这里,你让我们怎么办?” 梁帅眼神极快的游移了下。 梁二强调道:“我可有言在前,你老这辈子,八成就这么一个嫡孙了,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他说完,便往后退了两步。 在梁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率先溜了。 第六百零三章 离开 “死小子,”梁帅笑骂了句,重又举起信,再次看了两遍,才仔细收入怀中。 屋里安静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屋外隐约传来鸟雀清脆的啼鸣。 梁帅闭上眼,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 半晌,他长叹了声,睁开眼道:“来人。” 屋外,很快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馆吏来到门边低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明天我要进宫,”梁帅言简意赅。 馆吏微讶,片刻应声。 梁帅起身,来到里间,将早前熨烫好的官服找出,挂在衣架上。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官袍,登车来到行宫。 皇帝才刚从朱小郎那里知晓,柳福儿占领了峡州的消息。 见到梁帅,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梁帅依照规矩,跪拜行礼。 一旁,内侍频频看皇帝。 皇帝接收了暗示,却别开眼。 内侍暗自吸气,却也无可奈何。 梁帅依靠腰杆力道,努力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失礼。 皇帝瞟着他发髻,几息之后,才叫起。 梁帅沉声谢恩,起身时,额际已冒出细细的冷汗。 梁帅长吸浅呼,努力平复因为肌肉拉伸而带来的疼痛。 皇帝这时才做恍然状,道:“大将军有伤,怎滴这般多礼。” 他厉声呵斥,命内侍搬来凳子。 内侍急忙忙去办。 梁帅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等凳子拿来,便没有客气。 见他坐定,皇帝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很不高兴。 所谓上行下效,定是他率先对自己不恭,那柳氏有样学样,才会对自己如此。 想想中原的大片疆土,再看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皇帝的心都在滴血。 曾经,他有想过,离开这里,返回帝都。 然而,不等成行,淮南江南岳州洪州,先后都起了战乱。 据说,里面依然没少有柳氏的影子。 内侍小意侧身,在梁帅看不见的角度暗示。 皇帝眼神轻晃,想起朱小郎与自己所言,梁家已然做大,未免其生异心,需得梁帅在此为质。 皇帝轻咳一声,问起梁帅的伤势如何。 梁帅微微躬身,恭谨的道:“劳圣人惦念,已经料理过,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皇帝舒了口气,笑得开怀。 “昨日朱节度使言,田汪两家据城自立,担心无法防住突厥契丹来犯,提议再组一只军队,”皇帝笑呵呵道:“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圣人,”梁帅站起身,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如何不妥?” 皇帝微微挑眉。 梁帅垂着头,并没有看到,只道:“一支军队的组建,不光要有人,还需要人力物,所需实在太大。” “有多大?” 皇帝面皮紧绷,眼神泛冷,心里暗道,老儿果然生了外心,竟将自己练兵之道深藏。 “早年,先皇欲要建梁家军时,便实行十年缓加赋,之后才开始组建,”梁帅露出回忆的神情,道:“好在上天庇佑,那些年风调雨顺,赋税收得还算顺利。可就是那样,后期时,经费亦不足,好在有各世家鼎力,才勉强成立。” 梁帅拱手,道:“如今,战乱时期,国库空虚厉害,百姓缴纳现行的赋税已很吃力,根本无力再缴更多。” 皇帝脑子一懵,只觉被梁帅狠抽一巴掌。 他这么说什么意思? 这是在骂他不自量力,想学阿耶,却又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成了昏君呗? 皇帝缓缓握紧拳头,两眼狠狠的盯着梁帅,若眼神可化利刃,梁帅早已千疮百孔。 梁帅虽然恭谨,余光还是瞄着皇帝的。 当看到他自以为隐晦的举动,不由在心底叹气。 其后,内侍急忙暗示他忍住。 奈何皇帝已经气红了眼,根本无暇理会他的小动作。 梁帅只听得一声沉沉的重物落地声,皇帝的声音有些遥远的传来。 “好,好得很。” 梁帅垂下眼,看咕噜噜滚远的茶盏,撩了袍脚,缓缓跪地。 皇帝立在案几之后,剧烈的喘息着。 半晌,还觉得不解气,却又不敢真个跟梁帅动手,只得甩袖,再次踹了倒在地上的凳子一角,甩袖而去。 内侍瞥了眼梁帅,急忙忙跟上皇帝。 余下众人也都紧随。 很快的,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余下梁帅一人。 梁帅一直维持着跪地的姿势,直到膝头麻木,他才撑着地面,艰难起身。 回到馆驿,梁二一早便等在他屋里。 见他进门便道:“几时动身?” 梁帅看他一眼,面色发沉的坐定。 “怎么了?” 梁二追问。 梁帅摇了摇头,叹息着将皇帝的打算告诉他。 “什么?” “他这是嫌现在太消停了是吗?” 梁二瞪大了眼道。 “慎言,”梁帅瞪他。 梁二不在乎的笑了笑,道:“那你怎么说的?” 对比皇帝,他更在意梁帅的回答。 “能怎么说?” 梁帅道:“我只是把当年组建梁家军的艰难告知。” “然后呢,”梁二追问。 “没有然后,”梁帅神情有些怅然。 他想当年与先帝相熟相知,一起为守护这个帝国奋斗的日子。 梁二一瞧他这样,就知道不好。 他忙道:“皇帝就什么也没说?” 梁帅看他一眼,垂下眼帘。 就当时那个情形,要不是自己是先皇指定的辅臣之一,这会儿怕不是这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梁二一直盯着梁帅,见他面色微冷,才放了几分心。 “既然也没你什么事了,那咱们就赶紧回吧,”梁二道:“康儿这会儿差不多该出峡州了。” “柳氏给你来信了?” 梁帅皱起眉头。 梁二张了张嘴,没有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硬是被他咽下,换了个含糊的啊字。 “真是胡闹,”梁帅站起身道:“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去。” “得嘞,”梁二答得欢快,道:“我这就准备,天黑在城外汇合。” 梁帅点头,要往内室去。 梁二走到门边,又停下,道:“你的衣裳我都已经装好,门边的箱笼就是。” 梁帅撩了帘子,正看到端端正正,摆在榻上的箱笼,回头斜梁二。 梁二嘿嘿的笑,一个跨步,窜去门外。 第六百零四章 船破 估摸梁二已经走远,梁帅唤来馆吏,言明要离开。 馆吏大惊,忙道:“将军可是奉了陛下旨意?” 梁帅挑眼。 他此番过来只是谢恩而已,按理本该早就离开,不过因为受了伤,才耽搁至今。 至于皇帝所说的提议,也不过是提议。 且这馆吏不过一小吏,这么问,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馆吏话已出口,便惊觉自己失言,忙道:“小人是说,将军可是奉命赶着出去办差?” “你且听命就是,其他的不必理会,也理会不着,”梁帅如此应答。 “将军且候,小人这就去备船。” 馆吏心头微凛,嗫嗫着退去门外。 待到来到梁帅看不见的地方,他唤来一仆从,道:“快去告诉朱郎君,梁帅要走了。” 仆从躬身,急忙忙往外去。 馆吏望了眼梁帅所在院落,又去另一边安排船只。 不管怎样,他已经做到该做的了,至于其他,就如梁帅所言,也管不着。 馆吏吆喝着仆从抓紧去采买新鲜时蔬瓜果等物。 约莫小半个时辰,朱小郎急匆匆赶来。 馆吏才刚备好船只补给,朱小郎一见他便道:“人呢?” “在院里,”馆吏作势要引他过去。 朱小郎摆手,侧目道:“你做的不错。” 言罢,他信步往院子行去。 馆吏心头微喜,眨巴着眼,望着他背影。 其后,准备搬抬物什的仆从道:“大人,这些东西还搬上去吗?” “搬,”馆吏示意。 仆从们弯腰抱着箱笼,往搭板上去。 馆吏想了片刻,离开角门,从另一边小路,来到梁帅所住院落旁边。 从这里,他可以看到朱小郎正躬身向梁帅施礼。 梁帅神情淡淡,似乎在与他说什么。 朱小郎面容微赧,清秀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 两人说了片刻,梁帅拍了拍他肩膀,朱小郎拱手,竟自告奋勇提了梁帅的箱笼,一副要送别的模样。 馆吏微惊,同时也暗自庆幸。 亏得自己多了个心眼,不然待会儿可没他好果子吃。 他猫了腰,悄悄溜回角门。 仆从们已经把物什全都装上船。 见馆吏过来,便过来回禀。 管事摆手,示意各就各位,转了头正看到朱小郎陪同梁帅过来。 他急忙迎上前,示意自己来提箱笼。 朱小郎笑得和气,手微微一让,道:“我来就好。” 馆吏呆了一呆,忙往后让了一步。 朱小郎小意示意,请梁帅先行。 馆吏立在原地,望着朱小郎与梁帅和气的作别。 待到船起航,馆吏来到朱小郎跟前。 此时,朱小郎面上已没有适才的笑意。 他淡淡睨着馆吏,道:“他走前可有说过什么,或者见过什么人?” “这个,没有,”馆吏吭哧着,不太确定。 朱小郎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馆吏的心一阵扑腾腾的急跳。 他一家老小七口,就指望他这一点薪俸吃饭。 若是没了差事,他按个家可就要散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跟在其后,大气也不敢吭。 朱小郎行了几步,感觉背后异样。 转了头,见是他,便道:“你跟着我作甚?莫不是没事要干?” 这话虽然很不客气,但他语气平和,似乎是不计较他的过失了。 馆吏大喜,忙退后两步,作了个长揖。 朱小郎轻哼了声,迈开大步,往院外行去。 上了马车,一汉子看似无意的擦着车厢过去。 “人已经跟上去了。” 声音轻而快,只飘入朱小郎耳中,便散与空气之中。 朱小郎嘴角微勾,淡声道:“进宫。” 车夫应声,一甩鞭子,吹动马匹前行。 河道上,梁帅坐在窗边,遥望河岸两边的街市。 商铺沿着河岸设立,人群在期间川流不息。 孩子的笑闹和摊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真真是一派和乐安详的景象。 梁帅轻叹了口气,想起安坐高位那位不食烟火的心血来潮,暗道此番景象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只希望他自己能想得明白,莫要随着性子,任意妄为才好。 梁帅眉头紧锁。 忆及当年与先帝共事的情谊,眼前再次闪过先帝临终之时对他的嘱托。 梁帅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变得坚定。 待到劝回乖孙,他需得再回来一趟。 不管如何,总要尽自己一份力,尽量挽回这座王朝的倾颓。 楼船行速不慢,没多会儿便来到卡口。 船主拿着办好的过所下到阜头。 没多会儿,卡口上的闸门缓缓来开,船缓缓行出。 梁帅来到窗前,遥望远处,试图去寻梁二等人的踪迹。 其后,两艘渔船不着痕迹的紧随其后。 待到出了城墙守卫的视线范围,船上几人贴身船舷下了水。 一个猛子,便如游鱼一般,窜出极远。 没几下,便已贴上楼船。 馆吏寻来的人皆是寻常仆从,对这等事情根本没有防备。 待到发现不妙时,舱底已近了将近齐腰的水。 船主大急忙命众人来堵窟窿。 仆从里有经验老道的,一瞄进水的速度,便道:“这窟窿肯定不止一个,且口子应该也不小,老爷去的地方太远,这船便是堵上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船主盯着还在持续上涨的水线,拧紧眉头道:“即刻返航。” 仆从们皆各就各位,船主上到顶上的舱室,将情况禀告梁帅,并道:“咱们才刚离城,若赶回去,再换一艘,也不会耽搁老爷行程。” “也好,”梁帅眉头微动,淡淡点头。 船主拱手,下到甲板上,喝令众人使全力,务必在船沉没之前,赶回城里。 舱板底部,几人游到破开的洞口。 再次破坏,确定可以穿过,几人从洞口钻了进来。 拉开并没上闩的门,几人小心翼翼的探头。 船主正忙着吆喝众人加快速度,根本不曾留意身后。 几人贴着舱壁,灵巧的上到二层。 那里正是梁帅歇息的舱室。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一脚踹开门板,手臂顺势一抖,将别在腰际的匕首抽出。 窗棂边,另一人也跟着翻滚而入,落地之时,单膝跪地,同样持刀,呈进攻状。 第六百零五章 援救(月票加更!) 屋里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两人环顾一圈,惊讶的对视。 其后,余下几人也跟着冲了进来。 当看清屋里,其中一人问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人呢?” 侧面,槅扇微微晃动,有风从缝隙钻进来。 首先冲进来的那人来到窗边,推开来,看了眼,道:“他从这儿逃了。” “追,”他言简意赅。 众人立刻调头,往外疾奔。 那人重又撩开窗子,确认的看了眼,才追上同伴。 舱外,梁帅捂着因为撑地而伤口崩裂的臂膀,快步奔向船头。 船主正高摆着手,指挥众人。 见他过来,讶异道:“老爷,你怎滴来了?” 梁帅面色泛白,低声道:“快逃。” 船主呆了一呆,缓缓转头看梁帅身后。 几个穿着劲装,一身湿哒哒的汉子正手持利刃朝着这边冲来。 船主大惊,失声道:“这事怎么回事?” “快下水,各自逃命,”梁帅左右环顾,抄起边上仆从手里的船桨,喝道。 众人这才醒悟,惊叫着跳起来,爬上船舷,就往下跳。 船主握了握手,看看梁帅,又看杀气腾腾的汉子们。 最终咬牙,也跟着爬上船舷。 将要下水之时,他道:“老爷,我带着你一起。” 梁帅侧头,笑看他道:“多谢你,你若有心便在周围寻寻,若遇到与我相识之人,便让他来救我。” “老爷放心,”船主点头,望了望越发近的汉子们,纵身跳入水中。 梁帅紧紧船桨,拉开架势,以无畏的姿态面对逼近的众人。 船主奋力的挥舞手臂,努力游着。 其后,传来接连不断的器物碰撞之上。 他眯着眼,看了圈周围,却没有寻到船只等物。 他叫住周围众人,道:“老爷帮咱们挡住歹人,咱们也不能不仗义。” “都给我散开了,寻到人的,我赏钱五十贯。” 听得这话,众人精神一震,俱都改变方向,向四下散开。 船主见状,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那艘船就是他全部家底,要是有人来援,他那船至不济也能保住。 至于赏钱 那位老爷能得馆驿大人面面俱到的安排,想来也是个大人物。 这点银钱,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船主心里暗自打着算盘,远处有人指了前面,高呼在这儿。 船主眼睛一亮,忙拍着水,往那边游去。 船上,瞭哨同样看到这群人。 梁二拧着眉毛,喝令众人加快,又让兵士去船尾捞个人上来。 兵士动作很快,没多会儿便带这个浑身湿淋淋的人到近前。 “怎么回事?” 梁二直接问道。 “船突然漏了,没多会儿便就有好些歹人出现,有位老爷让我们快跑,”那人不知是被梁二满身的杀气吓得,还是被河风吹得,立在原地,两腿直打哆嗦。 梁二瞥他一眼,冷声道:“你说得老爷,长得可是与我有些像?” 那人怯怯看了眼梁二,忙又低下头。 梁二瞪起眼,那人急忙点头。 “这群狗奴,”梁二用力的咬着后槽牙,道:“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他转了身,道:“再给我快点,直接冲过去。” 船舷旁,柳家军齐声大喝,船速也跟着又快了几分。 声音顺着风传到远处。 正与歹人撕斗的梁帅顿时一振。 他哈的一声,荡开劈来的匕首,顺势一挑,便把那人匕首挑飞。 那人展臂想要去抓,却高估了自己的身高。 手指擦着刀柄滑过,匕首盘旋着落入水中。 梁帅反手一挥,拍向那人最为脆弱的颈部。 那人惊恐的瞪大眼,想要躲避,却避无可避。 幸而,其后一人用力一踹,他往前踉跄两步,险而又险的避了开来。 梁帅可惜的撇了下嘴,在力道用老之前,改变方向,拍在那人背脊之上。 那人往前狼狈一趴,挣扎半晌,也还是不能起身。 梁帅顺着力道转身,正好望见已经赶来的船队。 他露出一点笑意,手上的船桨舞得越发生风。 船上,其他人同样也看到船队。 尤其梁二还立在最高的指挥台上,众人可以看到他铁青的脸,感觉他森然的杀意。 “做掉他,”为首的忽然语调怪异的扔出这一句。 话尾拐弯,好似异邦。 其他人也是怪异的喝了声,将带着弧度的匕首舞得飞快。 梁帅压力陡然增大。 即便他身经百战,也到底有了年纪,加上他臂膀还伤着,又战了许久。 接连挡了几次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挂了彩。 梁二眼见梁帅臂膀和腰际受伤,紧握栏杆的手用力紧握。 栏杆微微颤动,终于不堪承受,发出碎裂的咔咔声。 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染湿布料的同时也带走了主人的力气。 梁帅挡开攻来的两人之后,气喘的将船桨立起,撑起身体。 余下四人对望一眼,顿时振奋起来。 四人脚下微移,呈四角,不约而同的向梁帅攻了过去。 两丈外,战船已逼到近前。 此时,梁帅已是强弩之末,再架搭板,显然是来不及了。 梁二当机立断,叫了眼力手法最好的汉子,问他能否套住甲板上的什么物什。 汉子迟疑片刻,道:“八成把握。” “那就够了,”梁二指了指盘好的绳子,道:“来。” 汉子走到传遍,挽起绳子,衡量两船距离,才如从前撒网时一般,甩开绳子。 待到距离差不多,他用力一甩。 绳索如灵蛇,直奔桅杆方向。 梁二捏着手指,看着再添两道伤口的梁帅。 绳索绕着桅杆转了两圈,汉子用力一扯。 绳子便很巧的压着绳头。 他往回扯了扯,把绳子系好,道:“行了。” 梁二二话不说,巴着船舷,迈步就往上踏。 “都尉,还是我来吧,”梁二不会水,这事在柳家军里并不是秘密,眼瞧梁二在两根手指粗细的绳子上晃悠,汉子惊的脸都白了。 “你们也尽快,”梁二两腿有些发颤,急忙抬头,两眼牢牢盯着梁帅,俯身下去,手脚并用的往前挪动,并催眠自己就是在攀山而已。 汉子急忙奔去两步之外,再次甩绳。 与此同时,另有几人从另一边跳到水里,以防梁二掉下来时施救。 第六百零六章 背后之人 甲板上,几人看到梁二靠近,顿时有些忙乱。 其中一人掉转头,直奔绳索而去。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紧了紧刀柄,再次朝梁帅攻去。 梁帅急忙抬起船桨。 匕首深深砍在伤痕擂擂的木头上,带得梁帅跟着往后退了半步,手也跟着震得松了松。 那人用力往后一抽,船桨立时脱离梁帅掌控。 梁帅大惊,急忙要抓回。 那人反应不慢,直接一甩。 船桨打横,向着梁帅拍去。 梁帅急忙向侧面闪躲。 船桨挟裹着河风隔着半寸距离,从他面门之前划过。 便如梁帅这般的老将,也惊出一声冷汗。 梁二眼见亲爹如此,吓得脚下一抖,人直接往下掉。 “都尉,”其后,船上的兵士忍不住叫出声。 梁二两手收紧,两腿微蜷,腰杆用力往上一定,重又把腿搭在绳索之上。 兵士们松了口气,重又把视线放在割绳索的汉子身上。 两指粗细的绳索已被那人割得只剩一半。 对此,身在其中的梁二感受更为真切。 他挪动的速度再次加快。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自己落入水里,就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柳家军的兵士第一反应定是救他,若那样,阿耶的性命定然不保。 手掌下,绳索微微转动。 为了编织成绳凝成的劲在渐渐松开。 梁二额角冒汗,忍着腰背传来的压迫疼痛,爬的越发的快了。 终于,余光可以看到船舷的边缘,他心头微松,张了一只手去抓。 就在这时,其后的船上传出一声惊呼。 他心猛地咯噔一声,感觉支撑自己的绳索快速扭劲,显然是彻底要开了。 他急忙松开手,并借着最有一点力道,奋力一扑。 绳子在空中轻轻一弹,径直向下落去。 割断绳索的汉子转头,见到这一情形,顿时大喜。 只是不待他笑意盈面,便看到另外搭好的几条绳桥。 他顿时沮丧。 心知以自己的力量无法将所有人阻止,他只能疾奔回同伴跟前,为任务做最后的努力。 梁帅眼看到梁二身影消失,顿时大惊。 自家儿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们都一样,不会水。 他就只这么一个儿子,若再失去,他怕是再承受不住了。 梁帅心神大乱,一个不慎,露出空门。 但也只是一瞬。 可就是这一瞬,让他肩膀再度挂了彩。 柳家军们踩着绳索,大步往这边奔来。 几人见势不妙,忙几个快招逼开梁帅,搀起几个瘫软在地的同伴,跃入水中。 柳家军们疾步奔到传边。 此时,梁二也攀着船舷,爬了上来。 梁帅捂着腰上最重的伤口,正疾步奔来。 见他还活生生的,顿时送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才要说话,脚下一软,人直接摔倒在地。 “阿耶,”梁二大惊,急忙奔了过去。 搀扶的同时,他手也探到起鼻息之间。 感觉还有热气,才长长的吸了口气。 兵士检查完船体,言道:“都尉,船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沉没,咱们需得尽快转移。” 梁二点头,抱起梁帅,转眼看周围,道:“撤。” 兵士们应声,带着船上所有能拿的快速离开。 战船很快跟楼船来开距离。 落在后面的战船将楼船上的仆从和船主都捞了上来。 军医仔细包扎了梁帅身上的伤处,与梁二来到舱外。 “怎么样?” 梁二急急的问。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军医道:“只是将军年纪到底大了,这一伤怕要将养许久。” “其他的都没有影响吗?旧伤呢?” 照比休养,梁二更怕他因此牵扯旧伤,进而影响寿元。 毕竟家里也是有先例的。 “可能会复发,不过将军早前将养得不错,只要仔细些,应该没有大碍,”军医捋着胡子,不是太肯定。 旧伤乃是积年累及而成的旧患,发不发,几时发,这谁也说不好。 梁二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 军医转去边上的舱室开方子煎药。 梁二转去下面舱室。 船主正和自家仆从在那儿歇息,听得外面传来兵士见礼的声音,他急忙忙起身。 舱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船主一脸局促的拱手见礼。 梁二微微颔首,道:“这次多亏诸位报信,某在此多谢了。” 他很是诚恳的拱手见礼。 “将军客气了,”船主赶忙回礼,道:“这不过是我们该做的。” 梁二呵笑,道:“郎君此番损失,报个数目与我,我定会照价赔偿。” “好说,好说,”船主大喜,忙笑着拱手。 梁二微笑,道:“只是有些事,还想请诸位帮忙。” 船主轻啊了声,面上显出些忐忑。 梁二道:“此时诸位乃是第一发现人,烦请诸位帮我回忆一下,那些人到底有何特征。” 他一说完,身后便有拿着笔墨的兵士过来。 梁二示意兵士把笔墨等递上,微笑道:“事毕,某定会重谢。” 众人面面相觑,皆看向船主。 船主赶忙拱手,笑道:“将军说哪里话,老大人舍了己身,以一己之力挡住贼匪,为我等谋得生还机会。 我等自该略尽绵薄,以免歹人再次为恶。” 梁二微笑,示意兵士在这儿,他朝船主示意了下,出了门。 约莫两刻钟后,兵士拿着厚厚一叠纸出来。 梁二正与追贼人未遂的几人说话,见兵士出来,便伸出手。 仔细看过,他冷哼一声道:“突厥人可没办法从船底钻上来。” “朱家,”他紧咬着牙,从夹缝里狠狠的挤出这两个字。 “都尉,”兵士从上面下来,道:“将军醒了,要见你。” 梁二回过神,点头道:“把咱们带来的财帛清点一下,扣除船主损失,其他的都给那些人分了。” 兵士眨巴眨巴眼,迟疑了下道:“都尉,这些银钱,回去之后,谢长史要问的。” 梁二咂吧下嘴,道:“无事,有我在呢。” 兵士松了口气,领命转去舱室。 梁二挠了挠鬓角的头发,边上楼梯,心里心里暗自打鼓。 不是他怯阵,实在是谢大有时很是难缠。 不过这事可是关系到阿耶的安危,谢大应该不会跟他闹腾吧。 第六百零七章 传旨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 舱室里没有点灯,床帐半垂,遮掩住内里大半。 “阿耶,”梁二半蹲的坐在脚踏上。 如此他才能让梁帅不费半分力气的看到他。 梁帅眼皮微微动了动,微微蹙眉,道:“外面情况如何?” “都没事了,”梁二低声道:“不过那些贼人跑得太快,我手底下的人没追上。” 梁帅缓了会儿,觉得眼前不再发黑,才重新睁开眼,道:“你这么催我离开,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梁二瞪大了眼睛。 梁帅闭上眼,惨白的脸上忽的露出一点笑意。 “阿耶,”梁二惊悚的看他。 梁帅低声道:“真是老了,连你都瞧出来的事,我竟然还傻傻不知。” “阿耶,我真没事瞒你,”梁二不忍见老父伤怀,再次强调。 梁帅微微摇头,道:“罢了,以后这都是你们的天下,我还是回去,好生颐养天年吧。” 说罢,他闭上眼,再不言语。 梁二想要说些宽慰的话。 奈何他除开对柳福儿外,对其他人一概不会说软话。 努力半晌,他还是搜刮不到什么能够宽慰人的话,只能放弃。 战船就近,寻了个阜头,将船主等人放下。 立在简陋的阜头,船主遥望渐远的船队,轻轻叹气。 其后,有人瞟了眼他怀里的匣子,道:“老爷,你这都得了这么大好处,怎滴还不满意?” “满意,满意得很。谁说我不满意?” 船主斜了眼身后,寻到说话之人,道:“就是因为太满意,我才叹气。” 众人很是不解。 船主也不需要他们理解。 只是在众人离开之后,重又遥望战船方向,喃喃道:“要是能在他们手底下过活,那就更好了。” 成都府卡口,内侍急赤白脸的朝着兵士恼火。 这些兵痞,平日里干什么都推三阻四,慢吞得要死。 怎滴这会儿放人同行,倒是麻利得紧。 卡口几人顾忌内侍是皇帝跟前亲近的,即便心里恼火,也不敢做声。 远处,负责卡口的都尉急急赶来。 见到内侍,他赶忙笑道:“只是怎么了?” 内侍转眼,冷哼一声,道:“你终于舍得来了?” “家里有事,这几天我休假在家,”都尉陪着笑,转过头,又板起脸道:“怎么回事?怎么把内侍大人气成这样?” 兵士中,身为什长的站了出来,低声将梁帅出城的消息告知。 都尉转眼便想明白。 他呵笑道:“大人莫急,那楼船行速不快,我们有小舟,小半个时辰便能追上,定不会耽误大人办差。” 内侍哼了声,心里虽还不满意,但他确实有事要办,没时间在这儿墨迹,便道:“那船呢?” “那,那,”都尉指了指侧面,复又呵斥道:“没个眼力见的,还不赶快把船划来。” 兵士们对望,四散着往停船的阜头跑去。 都尉呵笑,抬手道:“大人,这边请。” 内侍斜他。 到底不好伸手再打笑面人,毕竟人家里子面子都给了。 何况待会儿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倒也不好彻底得罪。 小舟很快滑到跟前,都尉伸手,扶着内侍上去。 内侍嫌弃的左右看看,寻了块干净地方,小心翼翼的坐定,才道:“把我带来的东西也搬来。” 都尉赶忙应声,并招呼兵士搬挪过来。 内侍盯着层叠的锦盒,确定数目无误,才重又摆出高冷姿态。 都尉陪在身侧,喝令兵士赶紧出发。 兵士应声,几个孔武有力的操着船杆来到小舟四角。 随着一声号子,四人同时动作。 小舟轻轻一晃,便如利箭从卡口冲了出去。 内侍不放,身体重重往船舷边摇晃了下。 要不是都尉扶着,他很有可能就此落水。 “大人可好?” 都尉赔笑道:“这船就是这点不好,行速一块,人就坐不住。” 内侍挪腾了下身体,确定做好,难得泪都尉个笑脸。 都尉顿时露出受宠若惊模样,目光炯炯望向前方,同时喝令兵士留意周围,务必第一时间发现楼船踪迹。 内侍在宫里也不过是服侍皇帝的其中一人,头顶上还有各主管管制着。 此番之所以能出宫传旨,不过是恰逢主管忙于安抚皇帝,他又刚好在场,才被差派出来。 都尉转了头,很是谦恭的朝他笑了笑。 内侍淡定点头,佯作观察周围,心里则是在受用高人一等的感觉。 如此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水面上除开过往的平底商船之外,早前那艘楼船依然没有踪影。 天幕已经变得黑沉。 小舟边角挂起灯盏。 内侍这会儿已开始坐不住了。 他频频左右四顾,在确定没有梁帅所乘那艘船之后,他开始冷脸,道:“船呢?” “这个,”都尉吭哧道:“该是快找到了吧。” “什么叫该是?” 内侍瞪着眼睛,两条眉毛几乎要立起。 都尉也很无奈,躬身道:“城外水道四通八达,咱们走得这条是直接往北去的。” “万一他有了兴致,想要转去别处看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就是推卸责任了。 内侍气得哆嗦着探出手,道:“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 “若是寻不到人,你便随我去见皇帝,倒时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吧?” “大人,”都尉也冷了脸。 能爬到都尉这个位置的,背后多少也有人脉。 眼见内侍如此,他一改早前态度,冷道:“若大人执意,那小人也……” “都尉,”船头,兵士忽的唤了句。 都尉转头,往前望去。 夜晚的水道水汽弥漫成雾,影绰的似乎可见几艘楼船缓缓行着。 “那是,”都尉扶着船舷起身,眯着眼努力辨认。 “要不要上去确认一下,”兵士问。 都尉默了片刻,点头。 内侍也跟着起身,未免自己站不稳,他顺手扯住都尉衣袖。 都尉微微侧目,又极快的收住视线。 内侍摇晃着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都尉一直盯着楼船,待到进入可视范围,看到上面飘扬的旗帜,他眉头重重一跳,下意识的看内侍。 第六百零八章 拒绝 战船上,瞭哨一早发现小舟,并将情况禀告梁二。 梁二正在房里给柳福儿写信,听得来报,他站起来,跨步来到甲板上的高台。 远处,一艘窄身小舟正往这边行来。 其上坐在六人。 月光昏暗,不等落入水面,便被朦胧的雾气吸收。 梁二身体微倾,眯着眼看几人身上服饰。 从戎多年,他对几人身上的甲胄分外敏感。 兵士立在他身后两步,问:“要不要动手?” 梁二思忖片刻,道:“再等等。” 兵士垂下头,往后挪了几步。 小舟行的越发得进了。 都尉站起身,挥舞着手臂,打着旗语。 梁二眯着眼,道:”放他们上来。“ 兵士领命,快速下去一层甲板,将命令传达。 把守甲板的兵士立刻搬来搭板,等两船并行,便将搭板搭了过去。 都尉此时重又恢复温和恭谨模样,扶着内侍过搭板。 梁二手扶着栏杆,俯身看着两人。 船上灯光澄亮,清晰的照着两人面容。 内侍转眼,见周围皆是寻常兵士。 他摸了摸袖管,皱起眉头,道:“梁帅呢?” 梁二冷冷呲了下牙。 “好叫大人知晓,家父出城之时遇到歹人,如今身负重伤,”他扶着围栏,缓缓走下来。 内侍定睛,认出梁二,两只眼睛快速的眨巴。 都尉早在之前便已经有了准备,见到梁二,他忙拱手见礼。 梁二点了点头,冷睨内侍,道:“皇帝便是有事,家父只怕也有心无力了?” 这是要拒不接旨了。 内侍捏着已经拿出半截的圣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梁二。 梁二斜着眼,两手抱臂,半点也没动弹的意思。 内侍的胳膊顿时僵住,一时不知是该抽出来,还是再放进去。 都尉眨巴两下眼,想想自家最顶头的上峰毕竟是跟皇帝一帮的,便赔笑道:“既然梁大将军不能起身,不如就由梁司马代劳?” 梁二淡淡睨他,神情很是平常。 都尉却在这一瞬背脊泛凉。 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后脖颈的汗毛竖起。 他也是经历过些事的,刀口舔血的时候,不是没有。 那时他也是同样感觉。 都尉忙抿住嘴,再不言语。 梁二微勾嘴角,有些鄙薄的移开眼。 手懒懒伸出,道:“那就拿来吧。” 内侍僵硬的抽了抽脸颊,自以为快速,实则龟速的拿出圣旨。 他平伸小臂,示意梁二跪地。 梁二从鼻子发出一声嗤音,同样展开小手臂,满是薄茧的手掌虚虚的张着。 竟然如此轻漫。 内侍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手微微捏紧圣旨外面的薄绢。 梁二等了片刻,见内侍还不递来,便不耐烦了。 “你到底给不给?” 他皱起眉头,脚来回的挪腾了下。 内侍大惊,再顾不得矜持与体统,急忙将圣旨塞进梁二掌中。 梁二唔了声,随意的解开搭扣,摊开圣旨。 几眼扫完之后,他轻啧道:“陛下盛情,只可惜家父遭遇贼人偷袭,身负重伤,”梁二可以加重语气,道:“老年各种说了,这伤需得尽快折返故地休养。辅政一事,只能请陛下另择贤良了。” “怎么会?” 内侍一呆。 这离城可不远,梁帅怎么可能在这儿遇袭? 他怀疑的看梁二。 梁二随意的把圣旨卷好,把圣旨递到内侍跟前,道:“你还要?” 内侍急忙摇头。 “那行,就这样吧,”梁二把圣旨塞进袖管,道:“归程路途遥远,我就不留两位了。” 柳家兵士立刻上前,抬手相请。 梁二转了头,重又上楼。 “司马,”内侍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道:“不知某可能面见将军一面。” 他声音微扬,在夜里快速传扬开来。 “闭嘴,”梁二拧了眉毛,扭过头,低喝。 兵士侧上一步,将他拦下,强硬的伸手道:“大人请。” 内侍被拦下,瞄着兵士手里捏着的已看不出颜色的帕子,心生惧意。 梁二直接进了舱室,再没回头。 都尉偷眼看内侍,暗爽他被人敲了满头包。 面上还得做出忧心不已的模样。 内侍被强行送上轻舟,坐定之后,他望着水面,长叹了声。 战船上,兵士清点出内侍带来的礼物,将单子送到梁二案前。 梁二歪头,看礼单。 其上除开有年份的,补养身体的药材,还有蜀地难得的锦缎。 梁二搁了礼单,啧了声,道:“皇帝倒是大方。” “把这些都装箱,”梁二笑呵呵吩咐。 有了这些东西,便是花光了早前带来的钱,谢大也不会寻他麻烦。 兵士显然也是想到这点,面上同样露出开心的笑。 梁二顺势将手边封好的信递给他,道:“立刻送出去。” 兵士接过,大步出门。 烛火随着门板开合,快速摇曳了下。 梁二盯了眼合上的门板,将放在袖管里的圣旨抽出。 他将圣旨平坦在案几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手指在其中某处流连。 梁帅早前辅政之时,时常接到皇颁出的旨意。 梁帅一直仔细的保管着,并将其供奉在祠堂之中。 梁二闲来无事之时,也曾溜去翻看过。 他虽然没有多少书法造诣,但他记忆里不错。 他还记得同样的字,那处的笔画走向与此处略有些诧异。 这诧异不大,若不留意,根本就不会注意。 梁二反复的划了几划,瞄了眼外面,重又把圣旨卷起。 出了门,军医正好端了药来。 梁二接过,转身去隔壁舱室。 床榻上,梁帅眼眸半阖半闭。 梁二将药搁在一旁,把灯烛挑的更亮一些。 梁帅开合了下嘴巴,低声道:“刚才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梁二笑道:“是有船出了点问题,我让人帮了把。” 梁帅弱弱的喘息,道:“不奉旨带兵过来是要遭人诟病的,以后还是尽量避免跟人照面。” “好,”梁二舀动调羹,让药汤温度快些散去。 “我已经下令,加快速度,过几天便会出山南了。” 梁帅低唔了声,再没有动静,只有不太平稳的呼吸让人知晓他并没有安睡。 梁二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了,才道:“阿耶,可以喝了。” 梁帅徐徐睁开眼。 梁二舀了半勺药汤,小心的送进梁帅口中。 第六百零九章 来袭 暗夜里,伪装成楼船的战船急速行着。 梁二很清楚,内侍一回去,皇帝就会知晓自己也来的消息。 皇帝知道就等于朱家知道。 朱宕一直对长子的死耿耿于怀,定然不会放弃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说实话,梁二并不怯阵。 相反的,他还很兴奋。 即便他此时带来的只是半吊子出身的柳家军。 只是想到躺在病榻上的梁帅,他好战的心便会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阿耶对皇帝的忠心。 虽然他嘴里说着什么颐养天年,再不理世事的话,可一旦皇帝真要出了事,他定会第一个冲上来。 便是自己是他亲生的儿子,也没准挨他长枪。 朱府内,靠近正院的一间小巧院落里。 朱小郎听得回禀,眉头紧皱。 梁帅从打进入山南,他便派了人盯着,确定他是孤身前来,才决定如此行事。 不想他老谋深算,竟然偷偷把儿子埋伏在城外,以作接应。 如此他能除就除,不能除就留的计划,自然就破了。 他摩挲着下巴,绕着桌几转了几圈。 靠近门边的下首,早前袭击梁帅的为首之人跪地垂首。 “那内侍回去之后定会把梁二所说禀告给陛下,”他道:“你带人先去外面避一避,等时机成再回来。” 下首,那人俯身一叩,恭谨起身,小碎步退去外面。 朱小郎垂下头,思忖是否派人追击梁家父子。 不得不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只要把这两人斩杀,中原那一带就群狼无首,周围眼红的节度使不少,定会想办法分一杯羹。 待到他们被人蚕食,朱家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往里插手了。 朱家地处的剑南实在是太偏了,不利于将来。 朱小郎越想越心动,重又端坐在案几之后,细长手指才刚捏住毛笔,门外便传来兵士回禀。 “郎君,山南来信。” 朱小郎挑眉,搁了手,道:“进来。” 兵士捏着细小竹节入内。 朱小郎接过,摆了摆手。 兵士快步退出。 朱小郎这才捏碎蜡封,将信打开。 本以为是属下梁家消息,他很是淡然的将内容扫过。 不想才看了个开头,他面色就是一变。 待到看完,他已急忙忙起身直奔边上的院子。 朱宕正在书房练字,听得门口仆从见礼,他停住笔,抬眼望去。 朱小郎急忙忙来到近前,没等开口,就听朱宕道:“遇事莫急,要有山峰崩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朱小郎垂下眼,拱手道:“是孩儿鲁莽。” 朱宕满意点头,道:“何事?” 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在想,定会寻到梁家人踪迹了。 朱小郎道:“汪家发生内乱,汪大事败,汪三郎突起,登得家主之位。” “谁?” 朱宕拧眉。 “就是那个偏支过继过来的,”朱小郎言道。 “是他,”对这个人,朱宕还是有印象的。 “他上位又如何?” 朱宕侧眸看儿子。 朱小郎将手中紧捏的书信递过去道:“前日,他领着汪家军进犯山南边境。” “什么,”朱宕展开信,自上而下的看过,抬眼道:“山南驻扎五万大军,又有帝都驻守的梁家军呼应,他才刚上任,怎么敢行如此险着。” 朱小郎微微摇头,道:“阿耶,现在该怎么办?” 山南可是他们费了好些力气才从魏堰手里抢过来的,如今才刚刚占了一点甜头而已。 朱宕拧着眉头。 剑南偏居一隅,山南是朱家向外拓展最为重要的据点,绝不能有事。 “我去面见陛下,”朱宕提脚就往外去。 朱小郎忙叫住他,道:“官服。” 朱宕恍然,忙又往内院行去。 朱小郎来到门边,望着父亲匆忙的身影,微微摇晃了下脑袋。 亏得父亲还教育自己,遇到事,还不是一样? 内院里,朱宕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官服,直奔行宫。 内殿里,皇帝正饮着酒,听着欢快的鼓乐,笑看妃嫔翩然起舞。 银铃随着舞动发出清脆的响动,远远传扬开来。 朱宕随着内侍走在游廊里,听着随风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里是满意的。 不得不说,皇帝成了如今这般,儿子出力不小。 内侍进了内里禀报。 很快的鼓乐之声歇了,一阵急促的碎步声渐渐远去。 内侍出来道:“朱大人,圣人有请。” “有劳,”朱宕笑容和蔼,一如只愿享受田园时光的老者。 内侍却不敢把他真个当成安养在家的富家翁。 他恭谨的躬身,侧让两步。 朱宕撩了袍脚,迈着步子,稳稳入内。 行宫的殿宇棚高屋深,槅扇开阔高大,通风极好。 可就是这般,朱宕在进入只是便闻到一股混杂着浓郁胭脂香的酒气。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垂下眼拱手。 “爱卿快快轻起,”皇帝虚虚抬手,懒洋洋的歪靠在大迎枕里。 朱宕轻轻吸了口气,缓缓抬眼。 “这个时辰,爱卿还过来,可是有事?” 皇帝撑着迎枕,迟缓的坐正。 朱宕点头,上前两步,道:“臣收到山南传来的消息,特来回禀陛下。” 他双手轻托,将信放在掌心。 皇帝微微挑眉,示意内侍。 内侍会意,将信拿了过去,摆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了眼朱宕,见他面色沉凝,不由诧异。 要知道,朱宕混到一方大员,并盘踞于此,经历的事情定然不少。 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定然是大事。 他不自觉的挺直腰杆,以认真的态度面对眼前的那封单薄的信。 待到看完,他面色泛白,也理解了朱宕为何这般。 山南就是剑南的屏障,若它破了,那他便会直面那些叛军。 昔日,帝都城破,他狼狈逃亡的情景立时浮现。 他微缩手指,以袖遮掩,道:“朱大人可有对策?” 朱宕深吸了口气,道:“汪家来势汹汹,山南驻军怕不能敌。” 皇帝点头。 早前汪家来犯,可是集合几方兵力才将其击退的。 他道:“不如朕传旨,让梁帅领兵应敌?” 话一出口,便看到朱宕面色微变。 皇帝忙抿住嘴,有些懊恼自己只要一遇到事便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 第六百一十章 应对 “陛下,梁家军骁勇善战,梁将军忠肝义胆,臣以为,此事可行。” 皇帝小意看了眼朱宕。 见他面色诚恳,一副为国为民着想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 “爱卿能如此,朕很欣慰,只是此事却是不成了,”皇帝叹息道。 “怎么?” 朱宕疑惑道:“莫不是梁将军” “不是,”皇帝打断他揣测道:“是他擅自离城,结果遭遇贼匪袭击,他不敌,身受重伤,已回汴州休养了。” “怎会这样,”朱宕纠结着一张老脸。 那模样,要不是顾忌皇帝,怕不是要顿足嗟叹了。 皇帝见他这般,残存的那点顾忌也都没有了。 暗道朱宕大气,一心为公。 “因此,此事就只能劳烦爱卿了,”皇帝言道。 “臣义不容辞,”朱宕拱手,跪地行大礼。 皇帝道:“备战期间,所有事情皆由你全权调遣。” 他说得很是轻松,左右他现下所有皆是剑南提供。 “臣谢陛下信任,臣定万死不辞,”朱宕面带激动,再次行了个大礼。 皇帝点头,转去侧殿,写了手书。 内侍急忙递上玉玺。 皇帝在上重重卡了个印,递给朱宕,道:“军务紧急,爱卿且去忙吧。” 朱宕身体微躬,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手书,万分恭谨的出了内殿。 皇帝直到他远去,才微微松弛的向后靠。 开阔的椅背支撑着他的重量。 皇帝目光虚浮的盯着半空。 不想承认,把事交给朱宕时,他心底升起的那一丝陌生的忐忑。 他努力的压制,说服自己。 朱家照比桀骜的梁家,更加可信。 朱宕回到府邸,立刻叫来朱小郎,将皇帝手书拿给他看。 朱小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他只是有些不明。 要知道打仗打得就是钱粮。 即便他们库房里的钱粮堆积如山,但那都是为了以后做准备的。 当下,其他几家实力同样不弱,尤其梁家,地盘越打越大。 阿耶为何不把梁家推出去挡枪? 他将心里的疑问问出。 朱宕微微笑了笑,道:“你也莫把旁人当做傻子。” “山南对咱们的重要,只要明眼人便能看出。梁家若出兵,你可敢保证能把这请来的大佛送回去?” “有梁家那个老的在,梁二不敢放肆。” 梁帅的忠心,只要有眼就能看见。 对于这一点,朱小郎并不担心。 “可是那个老也不知能活到几时,”朱宕打断他道。 朱小郎顿时梗住。 他小心的看了眼朱宕,低声道:“阿耶可是怪我冒失?” 朱宕摇头,道:“你做这事也是想把人留下而已,你我不过凡人,怎会知道汪家会在此时发难?” 朱小郎听出父亲话里的宽和,心也跟着放下。 “你准备一下,你二兄打前锋,你在后,领大军殿后,”朱宕交代。 朱小郎答应,往外行去。 朱宕转去案几,摊开地图,埋头研究山南与邠宁交界的地形。 而在邠宁,汪三郎很是谦和的请了族里长辈,道:“我年纪轻,虽说也曾跟着几位兄长打过几仗,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如今事关我族将来,我不敢专断,还请几位帮我决断。” 族老们踩下汪家嫡子,捧他上位,本就带着点推举傀儡,进而自己当家做主的意思。 眼见汪三郎如此上道,众人很是欣慰。 众人纷纷发表自己意见,大意无非是趁着剑南尚未反应,一举将山南拿下。 山南一地乃是产量丰厚之地,只要盘踞几年,汪家以后的粮饷也就不用愁了。 汪三郎笑呵呵的听着众人乐滋滋的展望未来,仿佛山南就是他们的囊中物一般。 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且不说朱家在山南压下的重兵,就是梁帅也不可能眼看着汪家如此。 要知道,梁家在帝都可是还驻扎这几旅兵马,那些人被圈在那里,早就闷坏了,没事都想打一架,何况这种名正言顺,又能赚军功的仗呢。 众人商讨半日,基本定下策略。 汪三郎很是识趣,立刻道:“那就依诸位所言,咱们这就发兵。” 众人很是满意,接下来便是敲定谁人打前锋了。 “山南便是收到风声,也不打紧。他们水平有限,便是驻防,也不会有太大冲击,”汪三郎笑道:“前几日我看三叔家的小六枪法极好,不如就让他去试试?” “这,不好吧,”汪三叔面带喜色,才要应允,就听得身侧有人反对。 “怎滴不好?” 他拧着眉头立时怼了回去。 “我也没说小六不好,”汪四叔道:“只是小六年纪太小,又从未上战场历练过。有些应对,他一人怕是不成,还是磨练磨练,再考虑领兵一事吧。” 众人哪里甘心明摆着的好处分给汪三,闻听此言,皆点头称是。 汪三叔气怒,奈何他一人不敌,只得别开脑袋,独个声闷气。 汪三郎心底暗笑,面上则是一脸为难。 “那该派人去才好呢?” 众人急忙推荐自家儿孙。 听着七嘴八舌,恨不能立时把人塞进来的话音,汪三郎浅浅勾了勾嘴角,道:“诸位,诸位叔伯,听我一句。” 众人一静。 汪三郎道:“我也知晓,咱家儿郎个个都是好样的,上阵杀敌,皆不在话下。” 众人点头。 “只是,我以为,四叔说得也有道理。” “打仗凭得不光是武艺和勇气,还有临阵对敌的经验和应变。” “我想,不如把众兄弟匿名散与队伍里,多看多听,待到立下军功,便可将其提拔起来,”他环顾站了几乎一屋子的叔伯们,道:“如此军中的弟兄也能心服口服。” 众人听得这话,顿时傻了眼。 不是说谁人领军吗,怎么忽然就拐到参军上面去了。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的一个想法,”汪三郎微笑道:“若叔伯们不舍儿孙受苦,我也是不会强求的。” 他笑容得体,眸色却很平淡。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这时要是拒绝了,以后再想捞好处,不用汪三郎自己说,旁人也能怼回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对峙 最后,众人同意,将自家儿孙放入军中。 但也只是入汪三郎的亲军之内。 汪三郎很是满意。 如此,就等于把族里所有力量皆绑在自己身上。 只要稍加培植,这些人以后便是支持他的中坚力量。 当天下去,汪家各房的儿孙辈便编入亲卫之中。 而在峡州,柳福儿带着余下兵士出城操练。 地点就在峡州附近的河道。 襄州郡守接到兵士来报,初时还有些不可思议。 峡州郡守逃亡过来之时,并没有遮掩。 他也在第一时间将情况上报与朝廷,不日定会有说法下来。 梁家在朝知交不少,定已知晓。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竟然还敢如此放肆,真真是目中无人。 襄州郡守气哼的命兵士再探。 兵士不敢懈怠,每天按着饭时来报。 时间一天天过去,柳福儿所领队伍,每日里按时操练,按时收兵回应。 襄州郡守被磨得从初时的气怒渐渐转成云淡风轻。 直到将要到达约定好的起事之时,柳福儿这群人非但没有退去的意思,反而还望襄州边境靠来时,他才恍然。 他急忙忙去寻峡州郡守,问早前来往书信,他可有处理。 峡州郡守早在逃离之后,便已忆起自己失误。 但他那时已无力再去弥补。 现在他又在其庇护之下,怎敢说自己事前留了一手,还把书信留下。 “我早已尊你叮咛,看完之后,便烧毁了,”他回得斩钉截铁。 襄州郡守审慎片刻,见他坦然无畏的与自己对视。 升起的疑虑渐渐打消。 他神情也跟着缓和许多。 峡州郡守趁机道:“怎滴忽然问起这个?” 襄州郡守便将柳福儿盘踞两城边界一事告知,又道:“也不知她是要搞什么鬼。” 峡州郡守却在思忖片刻之后,道:“怕不是要打襄州主意吧。” 这话一出,在场的,包括仆从在内皆神情一变。 “不会吧,”襄州郡守自忖这些日子与汴州关系还算不错,柳氏无缘无故便来侵占,难道不怕周围几城皆自危? “怎滴不会?” 峡州郡守咧嘴,道:“那柳氏早前也就是从峡州经过几次,现在还不是说抢就抢了。” 襄州郡守快速的眨巴几下眼,环顾皆紧张看着自己的仆从,他扯了下嘴角,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与你畅饮。” 他转了身就走。 “哎,”峡州郡守想要拦,奈何襄州郡守行的太快,根本没给他拦下的时间。 襄州郡守疾行着来到府衙,迎面碰到书吏。 他叫住书吏,道:“把冯都尉叫来。” 书吏拱手,往外行去。 襄州郡守进了官房,便来到案几旁边的书架,寻了地图,摊在案几上。 没多会儿,一浓眉大眼的汉子来到门边,拱手道:“冯安给郡守请安。” 襄州郡守抬了下头,道:“进来。” 冯都尉手扶佩刀手柄,阔步进来。 襄州郡守招手,道:“你过来给我指一下,柳氏他们现在何处。” 冯都尉领命,走到案几旁,往距城几十里的河道边一划,道:“他们的大营安在这里,不过他们并不固定一处,有时还会去上游或者下游。” 襄州郡守手指在河道上下滑动,低声道:“从这里逆流而上,不出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城门了。” 早前,他没想到夺城这一关节,只以为她是在刻意挑衅。 现在猛一被提醒,他才醒悟其中隐藏的危险。 想想自己早前的放任,襄州郡守后背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冯都尉眼见他面色大变,心里也暗自警醒。 “你这就带着人去她对面,”襄州郡守努力控制异样,沉声吩咐。 冯都尉领命。 “若他们不进犯,你们也莫要与他们有冲突。” 襄州郡守在后叮咛。 冯都尉拱手,转头出去。 襄州郡守目色沉沉的盯着冯都尉所指地点,久久不曾动弹。 而在地图所在的实地,柳福儿正与兵士们提着才刚打回来的鲜鱼从水边回来。 伙头营一早得了消息,都一窝蜂的跑出来。 柳福儿笑呵呵的桶递过去,道:“今天吃鱼鲙,让大家伙都开开荤。” 兵士们欢呼着,提起沉甸甸的木桶,簇拥着柳福儿往营地里去。 冯都尉带着人来水边扎营。 河对岸,柳家大营各处已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鲜甜的味道远远传来,勾得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巴巴拖来扎营的兵士们眼睛频频往对岸扫去。 冯都尉带着人巡视一圈回来,见营帐还没搭建起来。 兵士们俱都心不在焉的左右环顾,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都在干什么?” 他猛地大喝一声,惊得众人皆瞪大了眼。 冯都尉冷睨众人,道:“这都多久了,搭个帐篷有那么费劲吗?” 众人眼见他真的生气了,便也不敢再耽搁。 没过两刻钟,便把营帐搭建完毕。 火头军们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 几个惯爱偷懒耍滑的悄悄跟了过去,觑着冯都尉没有留意,他们挽了裤脚,下水摸鱼。 火头军很快提着水回去。 几人担心冯都尉发现,也在摸了几条鱼后,赶了回去。 河对岸,瞭哨发现对岸驻扎了军队,便把消息告诉柳福儿。 “竟然才反应过来,”柳福儿呵呵一笑,转脸跟山小郎道:“这鱼味道不错。” 山小郎点头,牙齿一咬,将细嫩的鱼肉咬散。 “兄弟们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们也辛苦辛苦,趁着这几天鱼多,多抓有些。” 山小郎转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呲着牙,笑眯眯的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放入嘴里。 山小郎目光微闪,斟酌道:“河道就那么窄,若他们也来抓,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河道是皇帝陛下的,又不是他襄州郡守的,都是大唐的将士,平生他们能抓,咱们不能?” 山小郎眉头微动,瞬时明了她的意思。 他咧了嘴一乐,道:“行,这事就交给我吧。” 柳福儿弯了眼笑。 山小郎是典型的官二代,犯浑耍赖这等招数,不比她传授,已是门清。 第六百一十二章 冲突 第二天一早,山小郎和葛大便带着一小队兵士来到河边。 抓鱼对曾靠打鱼为生的葛大来说,不要太轻松。 山小郎则是带着任务起来。 为了把气氛吵得热闹,他率先脱了靴子,挽起裤脚,道:“来啊,都是兄弟,别那么扭捏。” 他捏着鱼叉,笑着招呼。 众人也都或多或少的抓过鱼,见官家公子都不拘小节,他们也就放开了。 鞋袜随着他们嘻哈,甩去岸上,众人拿着叉子四散的淌水下河。 葛大在水边缓行,挑了个合适地方,才脱鞋下水。 众人见他这般,都忍不住笑了。 葛大也不在意,由得他们笑,只把手里的鱼叉握紧,两眼紧盯水面。 忽然,他猛地抬臂,用力一扎。 再抬起来,叉子上,一尾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鱼在剧烈摆尾。 众人笑声一戛。 葛大扯下大鱼,往岸上一抛,刚巧落入歪斜靠在大石上的木桶。 众人呆呆的看着他,葛大咧嘴一笑,道:“还愣着作甚,鱼可都要跑了。” 众人这才回神,皆笑着垂下眼,瞄着自己身前,想着怎么也得抓一条才好挽回颜面。 对岸,昨天得了甜头的兵士趁着冯都尉没有留意,悄悄溜出大营。 正想再次故技重施,就发现水面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一尾尾大鱼便强力扔去对岸,沉重的木桶撞着石头,发出砰砰响动。 显然是快要装满了。 这些人在襄州也是横惯了的,不抢别人都是要看心情,又怎能眼见嘴里食被人抢走? 几人对视一眼,嗷一声暴起,直奔河里。 山小郎几人早在他们还没发现有人在时就瞧见他们。 眼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他呵笑一声,扔了叉子,道:“兄弟们,上。” 众人齐声一喝,把叉子扔去案上,弯腰摸了块顺手石头,就迎了上去。 葛大正在扯鱼,见状便转身放岸上去,捎带的把临水的叉子往岸上挪了挪,并把装鱼的桶子一字排开。 河里,两方已经短兵相接。 山小郎等人虽是半路出家,但被梁二铁血训过,又经历过生死厮杀,打起架来照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襄州兵士狠上许多。 只两个照面,那几个兵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早前拎着的叉子一早被人甩得不知去向。 山小郎估摸火候差不多了,便扬声一吆喝。 众人松开如同半死野狗对手的衣领,迅速撤了回去。 葛大把众人的鞋子一早都找齐。 众人嘻哈着套上,拎上半满的木桶,勾肩搭背的走了。 冰冷的河水里,嘴角流血,眼角破皮的几人艰难的爬起来。 遥望远去的众人,其中一人咬牙切齿道:“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几人哭丧脸,道:“不算了能怎么办?都尉都说不让起冲突,要是上报,他们未必如何,咱们可是落不到好的。” “你傻啊,不会偷偷的?” 那人瞪起眼睛,不慎扯动伤口,疼得他倒抽凉气。 被骂之人很不服气,却也不敢还嘴。 “他们那么爱吃,今晚咱们就溜过去,给他们来顿火烤肉串,”不敢吃亏的那人咬牙低语。 “这,不好吧,”几人皆迟疑。 “怎么不好?” 那人道:“大人和都尉派咱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是就为了防备这群乡巴佬?” “咱们要是把他们都烤了,那就是立了功,到时便是大人怪罪咱们私下行动,功过相抵,便是明面上,也不会罚得太过。” “咱们大人是个多精明的人,能不知道咱们是功是过?只要在大人心里有了印象,以后吃香喝辣的日子还能少?” 那人放低了音量,娓娓劝诱。 几人被最后两句打动,皆微微点头。 那人很是得意,道:“那晚上歇息时,咱们就在早前溜出来的地方汇合。” 几人再次点头,遥望大营有人出入,便默契的四散着往里进。 河对岸,柳福儿知晓短暂冲突之后,便道:“让下面加紧巡防。” 山小郎领命,又道:“明天我们还去吗?” “先等等,看情况在说,”柳福儿笑得温和,“怎么,还打上瘾了?” 山小郎嘿嘿的笑,道:“那群人太弱,根本经不得几拳。” 柳福儿嗔他一眼,把手里的信递给他,道:“行了,赶紧把这个送走。” 山小郎接过,瞄了眼上面地址,眉头微动,却很明智的没有多嘴。 入夜,营地从喧嚣热闹渐渐转为宁静。 帐里的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熄灭。 仅有营地外围的火把还在忽高忽低的跳跃着。 待到火把将熄之时,几个人影悄然聚到一处。 悄声碰了头,几人便从伪装好了的豁口溜出去。 淌过潺潺的河水,几人蹑手蹑脚的摸到岸上。 柳福儿的大营距离河岸不是很远,几人趴在河岸边上的碎石上,便可以清楚看到营地里,兵士巡逻的情景。 这里的巡逻与襄州那边明显不同。 换岗频繁,巡逻次数也要多上许多。 几人找不到几乎进去,只得伏在那里等着。 夜风徐徐,略过几人湿透了的衣裳,冰冷的湿气如顽强坚韧的小虫,顺着汗毛孔往身体里钻。 几人终于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几人里,有人实在耐不住,便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吧。” 好前程虽然重要,但也要有命在才行。 巡守兵士枪戟寒光摄人,他可不想用自己的皮肉去试锋利程度。 “你说什么呢?” 最先提议的那人压低了嗓子,道:“都到了这步,你往后缩?” “都呆着别动,”他看着大营道:“我算着呢,他们一轮需得巡逻两遍。这波已经巡了一遍,这是第二遍。” “等他们过去,咱们就进去,只要把他们粮草烧了,咱们就立了大功。” “想想楼子里的娘子,那身段、那喂过来醇酒,”他语调陡的一变,立时让几人想起快活的时光。 那人见法子周小,微微一笑,转头继续盯着。 兵士们迈着大小一致的步子徐徐走过。 那人动了动冻得僵硬的双腿,猫了腰,起身。 余下几人也跟着有样学样。 第六百一十三章 赔偿 大营里,兵士步伐整齐从几人藏身的暗处行过。 一行二十几人,竟然没有一人发现旁边异样。 成功避过巡逻,提议烧营的那人很是得意。 他低声道:“就知道这群狗奴不过是花架子。” 同伴们动了动身体,感觉身体尚未消散的疼痛,咧了下嘴。 那人尚且不觉,只瞄着兵士,待到彻底走远,他率先提步,道:“你们都往后面散开些,找到粮草,就近寻火,把它点了。” 他小心翼翼的拆木栅,猫着腰往里钻。 其他人面面相觑,见他已一马当先,进了里面,想想他身后的背景,只得咬牙,也跟着进去。 几人贴着营帐,悄悄行着。 说也奇怪,偌大的营帐,兵士来往不断,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几人动作。 终于位于东北角的地方,一缕青烟轻轻浅浅的升起。 随之而来,便是浓郁的草木点燃的气息。 几人遥望一眼,便立马调转方向,往早前进来的地方奔去。 只是不等他们动作,周围陡然一亮。 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兵士手举火把,目光森然的紧紧盯着。 几人大急,忙左右四顾。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周围早已层层包围,根本无路可逃。 人群中,山小郎歪着脑袋,晃悠悠走出来, 见几人惊恐的看着自己,他咧了一口白牙,笑眯眯的道:“参观得如何?可有什么感悟?” 几人张嘴结舌,看着曾经满身湿哒哒,没有半点官威的少年。 山小郎略一摆手,道:“拿下。” 兵士们齐声一喝,震得本就哆嗦的几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兵士们鄙薄的嗤了声,上前把人拖拽起来。 山小郎眯着眼看着渐渐高起的青烟,道:“火怎滴还没灭?” 正说着,便看到从青烟燃起方向奔来个兵士道:“禀都尉,火已经灭了。” 山小郎点头,看了眼在他身后,被押解过来的两人,道:“情况如何?” “烧了两捆草料,已经收拾妥当了。” 兵士笑呵呵的道。 山小郎呵了声,有点不敢置信。 瞥了耷拉着脑袋过来的两人道:“粮草草料都分不清,你还当哪门子的兵啊?” 被如此明晃晃讥嘲,那人很不服气瞪起眼。 山小郎却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道:“都关去囚车里,派人守好了。” 兵士得令,带着人走了。 山小郎扭头看了眼柳福儿所在的帐篷,嘀咕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他揉了揉鼻子,转回自己营帐。 翌日,兵士结队练兵。 冯都尉照例的在周围巡视。 走动一半,他忽的拧眉,道:“孙三哪儿去了?” 兵士们面面相觑,皆摇头。 冯都尉抬起脸,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发现平日与他厮混在一起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不在,便皱起眉头,道:“去两个人,把他们找来。” 队列尽头,两兵士快步跑出。 冯都尉拧着眉头,瞪着溜号看向营帐的众人,道:“都给我打起精神,列阵。” 他音量猛地拔高。 众人立马挺直腰杆,目光炯炯望着前方。 冯都尉满意点头,缓步来到众人之前,操起边上武器架子上的长枪,抖了个枪花。 才要做出挑刺动作,就见奔去营帐的两兵士过来,道:“都尉,营帐里面没人。” “怎么会没人?” 冯都尉收了架势,扬声道:“你们谁知道他们哪儿去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远处有人声音弱弱的道:“昨晚我好像看到刘二出来了。” 冯都尉定睛,很快寻到说话之人。 他阔步来到跟前,道:“昨晚?什么时候?” “就是快要熄灯的时候,”那人声音越发的小了。 “他可有说去干什么?” 那人畏缩的缩了缩肩膀,轻摇了下脑袋。 冯都尉忍耐的吸了口气,道:“那你为何昨晚不说?” 那人眼神微闪,不自觉的露出惊惧。 冯都尉闭了闭眼,转头出了队列。 正要喝令人去寻,就听守营门兵士来报,“都尉,河对岸来人了。” 冯都尉神情一凛,道:“来了多少?” “就五六个,”兵士迟疑了下,道:“还有刘二。” “什么?” 一瞬间,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兵士小意看他。 “就他自己吗?” 冯都尉再次确认。 兵士点头。 冯都尉面色沉沉,示意兵士们继续操练,他跟着来报之人来到营帐门口。 河道上,葛大带着几个兵士压着刘二过来。 遥见冯都尉,葛大便抱起拳头。 待来到近前,他便笑容可掬的躬身行礼。 冯都尉回了一礼,侧目狠瞪刘二一眼,挤出点笑意道:“底下人顽劣,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有点,”葛大态度很好,话却很不客气。 冯都尉的脸顿时僵住。 葛大苦恼的挠了挠脑袋,道:“要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老相识了。” “若是寻常事,咱们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冯都尉的心跟着一抖,转眼看刘二。 刘二耷拉着脑袋,只看自己脚尖,半点眼色也不递来。 冯都尉在心里从上到下的问候了一遍,才陪着笑脸道:“小子就是性子顽劣,心还是善的,请帮忙给柳城主带个话,以后我定严加管束,绝不再犯。” “以后啊,”葛大呵笑道:“那个太远了。” 他道:“都尉还是管管当下吧。” 冯都尉心里暗道了句来了。 面上做出洗耳恭听状。 “这几位心底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胆子倒是挺大的。” 葛大道:“我们用来供给练兵所用的粮草,被他们烧了个干净,你说这事怎么办啊?” 葛大一脸苦恼。 冯都尉的心都颤了。 去年一年都是在征战中度过的,各地的粮食早就被各势力瓜分了个干净。 今年的还长在地里,起码还得几个月才能收上来。 可要不赎人,也是不成。 孙三乃是郡守夫人的侄儿,素来恨得夫人疼爱。 若人在他这儿没了,那他也落不着好。 冯都尉暗自盘算了下自己带来的粮草,夹着嗓子道:“不知柳城主损毁了多少粮草?” “不是太多,三百石,”葛大眼也不眨的报了出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赔了。。。 “你胡说,我们才烧了一点,就被你们灭了,”听得数目,刘二忽然叫了起来。 “这个,”葛大挑眉,略带嗤讽的看冯都尉。 上峰说话,小兵竟然想插嘴就插嘴。 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你给我闭嘴,”冯都尉瞧出葛大眼中意味,顿觉脸上滚烫,忙没好气的斥道。 刘二见他真的动了怒,忙垂下头。 冯都尉缓了口气,重又堆上笑脸,道:“小子胡闹,我在这儿替他们陪不是了。” 葛大呵呵的笑,不可置否的撇开眼。 冯都尉面颊微抽,心知不出点血,人肯定是弄不回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前几年中原如何,柳城主也是知晓的。” “去年几处又不太平,我们这边涌来好些流民,去年的收成好大一部分都消耗在他们身上。” “你看这样好不好,”他微带恳求的道:“我这边有一百五十石粮,我愿分出一大半,以作补偿。” “多少?” 葛大瞪大了眼,怪异的拔高调子,心里则在快速的盘算。 说实话,定下三百石时,他们本就想到会被砍价。 所以才派跟各色人都打过交道的葛大过来。 不过这冯都尉还挺大方,给出的价格超过葛大心里价位。 同时,他也在琢磨,莫不是他们抓来的人里有什么重要人物? 未免自家吃亏,葛大摆出怒色,冷冷哼了声,两只眼睛很是轻蔑瞟来。 冯都尉哪里知晓葛大肚子里花花肠子。 他是武人出身,除开排兵布阵,行事多是直来直去。 且此事又事关郡守家里,他不得不咬着牙,破财免灾。 葛大却从他一瞬的表情变化,瞧出端倪。 他直接号令兵士押着人回去。 刘二被动的被拖走,他急忙忙挣扎,并道:“都尉救我。” “这位大人,且慢些,有事咱们慢谈嘛,”其后,兵士们都被声音吸引了目光。 冯都尉不得不开口唤住葛大。 葛大转头,朝他假假一笑,道:“不必谈,三百石,少一粒我都敢担保你带不走人。” 他一挥手,兵士们迅速的把刘二往河岸拖。 守在营门口的兵士急急往前冲。 葛大冷笑,道:“冯都尉是打算开战吗?” 他手指一捏,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河对岸,立时传来一阵喧嚣,兵士们集结着冲出大营。 “站住,”冯都尉猛地喝住自家兵士,同时朝葛大露了个笑脸,道:“咱们两家细算起来都是一个阵营的,有话好好说就是,何必大动兵戈。” 葛大皮笑肉不笑的呵了声,示意兵士继续拖人。 他朝冯都尉拱了拱手,转头走了。 冯都尉冷冷看着几人背影,带着薄茧的拳头缓缓握紧。 背后,几个与他亲近些的什长聚拢过来,道:“都尉,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放能怎么办?” 冯都尉目光闪烁,眯着眼看对岸被阳光折射过来的光芒。 “去把事情禀告郡守,”他斜眼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什长。 什长领命,奔马棚,牵了马直奔城里。 傍晚,什长归来,直接来寻冯都尉。 “怎么样了?” 冯都尉一见面便问。 “郡守说,都尉斟酌着办就是,只一条,务必要保住孙三郎的性命。” 冯都尉叹了口气。 柳氏那方态度强硬,不给粮就不放人。 若是动手,怕是没等开战,孙三就已一命归西了。 他搓着手指,半晌道:“去找人搬粮。” “都尉,”什长低唤了声。 他们带来的粮草也就三百多石,给了柳氏,他们就什么也不剩了。 “还不快去,”冯都尉看他一眼,暴躁低吼。 什长唬了一跳,急忙去后边营帐寻军需官。 冯都尉用力捶了下案几,牙齿用力的错了错,面颊青筋急促暴跳。 好半晌之后,他情绪稍微平缓了些,才叫人去对面传话。 这一次是山小郎接待。 听说对面终于给粮,他呵呵一笑,转头就把消息告诉柳福儿。 “还挺痛快,”柳福儿笑道。 山小郎道:“咱们抓来的人里,有个是郡守夫人的侄儿。” “没有他,他们估计才不肯花这价钱来赎人。” 柳福儿点头,道:“让兄弟们搬粮,清点清楚,就把人放了吧。” “哦,”山小郎答得心不甘情不愿。 “怎么了?” 柳福儿看他。 “就这么把人放了?” 山小郎纠结着脸,有些滑稽。 “是啊,”柳福儿被他的模样逗得笑了。 “要言而有信,”她笑完,柔声教导。 山小郎快速眨巴了下眼,肃着脸拱手道:“知道了。” 柳福儿微笑点头,道:“送完人,别多话,回来打点一下,准备回去。” “啊,”山小郎顿住已经往外的脚,道:“这就走?” “不走作甚?” 柳福儿笑道:“都把人家粮草掏空了,再不走,保不齐就真得撕破脸了。” “可是邠州那边,”山小郎想起早前的那封信,有些疑惑。 “回信了,”柳福儿道:“大局已定,也该他们活动活动了。” 山小郎似懂非懂。 柳福儿已低头收拾案几。 山小郎搔搔头皮,快步出去。 水岸边,冯都尉遥望对岸。 兵士们来来回回,很快将粮草搬进大营。 没多会儿,孙三便和刘二等人踉跄着出来。 当看到自家兵士,孙三整张脸都绽放出光芒。 他急忙忙往自家阵营奔去。 山小郎从后过来,朝负责此次交接的什长拱手。 什长回礼,目光清浅的瞥了孙三一眼,示意众人回返。 山小郎立在水边,目送众人过去对岸,方才喝令兵士们回去整军。 兵士们很惊讶。 粮草备齐,接下来不是该准备开打吗? 回去岂不是白来这一回? 有最快的没忍住,小声问山小郎。 “军令如山,懂不懂?” 山小郎瞪起眼睛。 以强硬的态度掩饰他也不懂的窘迫。 兵士们哪里知晓,自以为他又是郎君脾性犯了,便陆续的往营帐走去。 翌日,冯都尉早早起来,喝令兵士们操练。 当走到靠近水边的营帐前,他下意识的转头。 片刻,他瞪大了眼睛,喉咙发出细微的呵声。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有好处大家一起占 兵士们陆续的撩了帐篷出来。 见冯都尉一手平举,指着远处,便都望了过去。 这一望,众人不由呆住。 犹记得临睡前,河对岸还灯火通明。 只一夜的工夫,那里竟已空无一人。 冯都尉短暂的失态之后,便恢复正常。 他干咳一声,别开脸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列阵集合?” 众人低应着往空地奔去。 冯都尉再次抬眼,望了眼连半点柴火都不曾留下的空地,才来到已然集结好的队伍前。 没有了敌手,就意味着不用打仗了。 兵士们心里乐得开了花,精气神也与平日的懒散截然不同。 冯都尉这会儿已顾不得他们。 他急急转去马棚,牵了匹矫健的马匹,翻身而上。 兵士们目送他远去。 片刻之后,众人举着手欢呼。 冯都尉一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的路程,生被他用一个多时辰赶到。 府衙里,襄州郡守正在焦头烂额的想着怎么才能从别处抠出些粮草,以来备战。 冯都尉冲进府衙,见了襄州郡守便跪地道:“大人,他们撤了。” “什么,”襄州郡守一愣,思绪还沉浸在早前,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冯都尉露出笑容,道:“柳家军撤了。” “真的,”襄州郡守大喜,忙不迭问怎么回事。 冯都尉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回事,但上峰来问,他又不能不答,最终只能含糊过去。 好在襄州郡守正在狂喜之中,并没在意其中细节。 “大人,驻扎河岸的人是否撤回?” 冯都尉问。 襄州郡守垂下眼,余光瞄见早上收到的来信。 “不急,”他道:“你先回去,过几天,我给你消息。” “是,”冯都尉起身一礼,转头大步出去。 襄州郡守重又拾起被扔到一旁的来信,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叫来守在门口的兵士。 “去城里所有的世家,与他们讲,我有事商议,今晚务必过府一谈。” 兵士领命,带着几个兵士分头去通知。 入夜,郡守府门前停满了马车。 身着华贵衣袍的男人们含笑互打招呼。 管家候在门边,应请众人来到花厅。 丫鬟们如穿花蝴蝶翩然而入,将一杯杯甜浆逐个奉上。 少顷,襄州郡守便一身常服的来到厅堂。 见到众人,他笑着拱手,道:“诸位,多日不见,诸位可还安好?” 众人忙搁了杯盏,起身应和。 一番寒暄,襄州郡守先坐在正位。 众人这才跟着坐定。 襄州郡守笑呵呵的环顾一圈,见所有排的上好的人家都已来人,他面上笑容才又真切几分。 “今日叫了大家过来,其实是有事相商。” 他笑眯着眼,身上满是富家翁的和气。 众人却不敢轻忽。 能让郡守特地拿出来当回事来说的,定然不会是小事。 大家都不是耳目闭塞的,城外大军驻守的事,在座的没有一人不知。 郡守笑着环顾。 众人隐晦的对了个眼色,最终落在坐与最靠近上首座位的男子身上。 男子微皱眉头,复又展开。 “敢问大人所说的可是城外有军盘踞一事?” “虽不中也不远矣。” 众人不约而同的吸了口气。 襄州节度使笑道:“诸位,不必紧张。” “柳家军今早已经撤兵。” 众人微讶,徐徐将胸中之气呼出。 襄州郡守道:“不过我所说也与柳家军有关。” 他道:“诸位可能不知,汪家与朱家已在山南再起纷争,如今已经有了几次短兵相接,双方各有胜负。” 众人皆垂下眼。 但凡能称得上世家的,底蕴都是深厚的,消息有时照比凭借官阶才升上来的官吏都要灵通。 襄州郡守所说,在场的人里,有一半都一早得了消息。 因此,听了这话,他们并不惊讶。 襄州郡守也知道,他们肯定一早知情,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山南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一时根本打不过来。 且就算过来也不打紧,从山南过来,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转移。 襄州郡守看了一圈,面色微冷。 忍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与里面一位有些交情,他与我承诺,若咱们出兵想帮,他愿割一地,以作酬劳。” 众人闻言有些动容。 襄州郡守缓了口气,“我手里的兵马,不用说,诸位也是清楚的。” “昨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晓,”他苦笑道:“我有心却无力。” “只好请了诸位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闭嘴不语。 “诸位放心,我一早就想好了,此次得着一地便是给大家谋得的好处,”襄州郡守拔高几分音量道:“我会把那里划分开来,田地商铺屋舍,一概论功行赏。” “我敢对天起誓,绝不违逆。” 他竖起手指,十分严肃的起誓。 这个时代,是很信誓言的,郡守如此,众人也跟着动容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既然是论功行赏,大家也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而在即将入峡州的河道上,柳福儿将才刚书写好的信递给山小郎,道:“发出去吧。” 山小郎接过,没能忍住,道:“咱们真就这么走了?” 柳福儿挑眼,诧异看他。 “咱们费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就弄来三百石粮食,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是啊,”柳福儿笑道:“可若不用,也不行,东风还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吹起才好。” 山小郎呆了呆,柳福儿摆手,示意他坐定,难得耐着性子道:”汪三跟咱们的关系,你该是知晓的。” “他与汪大势均力敌,汪家族老们便是抓住这一点,一直左右摇摆,借此牟利。” “汪大不甘受制,便想靠军功一举将所有言论压下,便是压不下,他也可借两地兵力,强势登上家主之位。” “只是他流年不利,峡州被咱们攻下,提前把消息送给三郎。” “他一时没有防备,这才落败。” “而他早前制定的计划还在运转,攻打山南势在必行。” “汪大在汪家势力众多,汪三便是再能干,怕也不能立时梳理清楚,这时襄州的兵士对他可是一大臂助。”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夫妻重逢 她道:“襄州与咱们又非生死仇家,何必挡人财路呢?” 知道内幕的山小郎微微点头。 他笑眯眯的道:“可不是,正好也让那朱家吃一个大瘪。” “又胡说,”柳福儿嗔他道:“还不赶快做事?“ 山小郎嘻嘻的笑。 心知柳福儿这般是不想落人口实。 毕竟她头上还有梁帅那座大山。 门口兵士来报。 柳福儿抬眼。 山小郎来到门前,将他送来的信接过,送到柳福儿跟前。 看到上面署名,柳福儿微勾嘴角。 她示意山小郎自去忙,才打开信。 梁二在上详说了梁帅遇袭经过,又道梁帅情绪一直不大好,他需得护送其回返 柳福儿想了片刻,写了回信。 一日后,梁二便接到来信。 看完之后,他顿时露出笑容。 提步来到二楼舱室,梁帅便睁开眼,看他。 “阿耶,”梁二坐靠在脚踏上,道:“娘子来信了说康儿很想念你,请你回江陵养伤。” “那康儿,”梁帅微微挪动了下身体。 “跟你一道回去,”梁帅如此言道。 “好,”梁帅蜡黄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 梁二扬声,命兵士在前面岔口改道。 他低声道:“峡州还有些事情,她需得在那里坐镇,等过些时候,谢大过来了,她便能腾出手了。” 梁帅微微点头。 对这个儿媳,他从来都是满意的。 如此行了七日,船接近峡州边界。 没等通报身份,兵士便认出是自家的战船。 兵士忙将消息传回,没过多久,梁康便和汪四郎坐着楼船过来。 见到儿子,梁二呵笑,转眼见就这两小只,他道:“你娘呢?” 梁康眯着眼,呵呵笑答:“阿娘让我们过来。” 言外之意便是,有我们还不够? 梁二睨他一眼,看向拱手行礼的汪四郎。 “姨姨有事在忙,她让我们候在这里,随梁将军回江陵。” “这样,”梁二失望皱眉。 汪四郎抬头,又道:“姨姨说,请都尉也留下,有些事需得劳动都尉。” “哦,”梁二语调微拔。 他环顾周围,林立的兵士,道:“也好,我交代一下,便下船。” 汪四郎很是有理的行礼,往船舱,去追梁康。 梁二留了一个旅的兵士护送三人往江陵,余下的都被他带下船。 战船顺水,自西门穿过南门,直奔江陵。 梁帅一见孙儿便乐得晕头转向。 等发觉不对时,船已经出了峡州界内。 峡州城里,梁二颠颠来寻柳福儿。 柳福儿正埋头公文,忙得分身乏术。 梁二在门口站了好半天,她都没能发现。 梁二便借着这机会,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半晌,他提了脚,转去边上的茶水间。 初夏时分,茶水间已撤了多余炭火,只留一个小灶头,用来煮浆。 梁二左右看了看,寻了个瓦罐,出门去厨下。 此时不是饭点,厨下只有个烧火的婆子看门。 见梁帅过来,她先是一愣,但见他身着甲胄,便知定是军中的,便道:“敢问郎君可是有事?” 梁二点了点头,道:“还有什么吃食?” 婆子扭头看了眼架子,道:“就那么多了。” 梁二走到架子边,四下看了一圈,只寻到巴掌大小的一块肉和几根不大新鲜的时蔬。 “就这些?” 梁二问。 婆子点头,道:“如今不比从前,也就只能这样了。” 婆子在郡守府干了有些年头,但也不过是劈柴烧火等无关紧要的活计。 所以郡守逃离之后,她还能得以留下。 只是柳福儿不比财大气粗的郡守,各处都需要用钱,对吃食用度上难免把得严格些。 婆子拿惯了油水,此时难免生出情绪。 梁二斜了眼,暗暗记下婆子模样,拎着肉和菜走了。 婆子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架子,可惜的咂吧下嘴。 本来还想待会儿做点什么好吃的,把肉用了。 这回没戏了。 梁二提着肉回去茶水间。 寻了把刀,把肉削成薄片,做自己新学来的菜式。 回锅肉。 淡淡的肉香搀着些许的辣味,随风送进厅堂。 柳福儿抽了抽鼻子,眯着眼望外头。 暗自嘀咕也不是饭点,怎滴还有人做饭。 她揉揉鼻子,暗笑自己真是饿得都出幻觉了。 她重又埋首,继续。 半刻钟之后,门口传来几声脚步声。 接着便是梁二明朗洪亮的声音,“快来,吃东西。” 他端着碗,快步进来。 “你来了,”柳福儿搁了笔,起身过来。 梁二把碗搁在案几上,略带献宝意味的道:“尝尝。” “好,”柳福儿笑着举起筷子,夹了一片颤巍巍的肉片,放入嘴里。 “怎么样?” 梁二两眼晶亮,一脸期待。 柳福儿看着他,牙齿一下一下的咬着肉。 直到把肉彻底咬碎,滋味彻底尝尽,才咽了下去。 “好吃吗?” 梁二再次问。 柳福儿抿着嘴,没有吭气。 “不好吃吗?” 梁二实在按捺不住,拿了片,塞进嘴里。 柳福儿展颜一笑,道:“好吃,太好吃了。” 梁二嘴巴一停,看着娇妻灿烂笑颜,他傻乎乎的去挠脑袋。 柳福儿却拉住他,将他手拉到眼前,皱着眉头道:“被切了?” 梁二呵呵笑,使了个巧劲,把手抽出来,道:“不小心划了个口子,一会儿就好了。” “不行,”柳福儿重又握住他手,扬声叫人拿水和绷带。 “不用的,”梁二皱巴起脸。 他一个都尉,这么点小伤还缠着绷带,像什么样子。 柳福儿却很坚持,两手抱着,不肯放开。 梁二不想伤到她,便只得由着她。 绑好结,柳福儿松开手。 梁二活动了下手指,忽的抱住她脸,吧唧亲了口。 柳福儿脸颊顿时泛红。 她睃了眼门口,见没有人看到,才松了口气。 梁二嘻嘻的笑。 柳福儿摇了摇头,梁二道:“再吃点,你都瘦了。” 他嘀咕着,弯腰去夹肉。 柳福儿弯腰,凑到他跟前,也亲了口。 温热柔软的嘴唇触碰到脸颊,梁二动作一僵。 心好似落在了枪尖上一般,快速的收紧,又猛地炸开。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夫妻日常 翌日,梁二练了枪,很是精神的从外面进来。 柳福儿听到动静,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 “你醒了,”梁二抄起床尾的外衫坐到床边,顺手撩了床帐。 柳福儿哼唧一声,歪斜的重又躺了回去。 梁二俯身,把她抱起来,道:“早饭已经好了,吃完了再睡。” 柳福儿随着他的力道,跟没骨头一般靠在他怀里。 梁二便抓着她胳膊,帮她把外衫穿好,松垮垮的系了腰带,抱着她来到桌边。 见她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抱她在自己腿上。 桌上已然摆好了吃食。 梁二舀了半碗甜羹,诱哄的道:“来,张嘴。” “我还没洗漱,”柳福儿把头埋在他颈处,哼唧。 梁二便把碗搁了,抱着她去屋角。 水哗啦啦的作响,柳福儿歪头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揉着小小的帕子。 梁二转眼,看她略带顽皮的眼神,宠溺一笑。 展开帕子,轻柔的帮她抹脸。 柳福儿微扬着脸,闭着眼。 待到帕子离开,她睁开眼,便看梁二递来柳枝,手还托着牙粉。 看着这样的他,柳福儿的笑忍都忍不住,幸福从心田汩汩冒出,盈满四肢百骸。 吃过饭,梁二陪着她坐了会儿,便道:“你再睡会儿,府衙那边有我呢。” 柳福儿这会儿饱了,正想要打盹,梁二肯接班,她自是愿意。 只是想着他才刚过来,连情况都没摸熟,没人帮衬,怕是要手忙脚乱。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道:“还是我陪你吧。” “不用,”梁二按住她,道:“早前衡州那般,我都料理过来了,这儿都被你梳理一遍,我接手还不轻松?” 柳福儿一想,觉得也对。 背脊和腰肢的酸痛阵阵作怪,柳福儿心里的小人欢快的晃着犄角,跳着脚的要她休息。 “那你要是有事不知道,便差人过来。” 梁二点头,把本就不是太坚定的柳福儿塞回被子里。 拉好床帐,阔步出门。 傍晚,他一脸轻松的回来。 柳福儿饱睡了一天,感觉元气都回来了。 见他进来,便道:“怎么样?” “都好,”梁二言简意赅。 他瞄向柳福儿手里的针线,道:“做什么呢?” “我在库房里找到几匹冰凌纱,想着过些日子就要热了,给你们做几件单衣,”柳福儿摊开手,让梁二看。 梁二瞥了眼,扯过来道:“这个太费眼睛,还是交给底下人吧。” 柳福儿哎了声,没等拿过来,梁二就团成一团,交给门边的丫鬟。 柳福儿无奈的嗔了他一眼,道:“左右我在这儿也没事,就顺手的事。” 梁二咧嘴。 这种活计,对别人是顺手,对她,那可就是大工程了。 他可不想娇妻手指上再次扎满针眼。 丫鬟收拾了料子,进来问可否摆饭。 柳福儿点头,道:“今天厨下买了些鱼,很是新鲜。” “正好,我也想吃了,”梁二附和。 饭菜很快进屋。 两人吃了饭,梁二拉着柳福儿去院子里散步。 初夏的夜晚微凉,风细细弱弱透过衣料,轻拂肌肤。 没走一会儿,柳福儿便觉得有些冷。 她顿住脚,才想说回去,就见梁二展开手臂,将她环抱入怀。 梁二的臂弯很是温暖,瞬时将凉意驱散。 柳福儿先是僵了僵,眼睛往门边看。 梁二紧了紧手臂,道:“没事,有花枝挡着呢。” 柳福儿转头,见两人背后果然有一株高大花树,正好将两人挡了个严实。 柳福儿微笑,抬眼看他。 梁二垂眼,目光在她娇艳唇瓣上一滑,尊崇心底的召唤,低下头,轻轻含住,手臂也在这一瞬环住,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柳福儿唔了声,便再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梁二微抬起头,流连的轻啄。 柳福儿浑身颤抖,缩在他怀里,依靠他的力量才能站稳。 梁二一直环着她,直到她恢复了些,才带着她回去。 翌日,柳福儿再次软绵绵的爬起来。 照例的,又被梁二塞回被子里。 如此几天之后,柳福儿也就放弃了。 左右她对政务也不是很热衷,既然梁二热情正高,便由得他折腾好了。 只是每日呆得无趣,她便趁着这难得的闲暇,琢磨起儿子的学业。 崔大郎的孝期已经过了,按说正该过来。 只是如今山南那边打得正热闹,弄得周围几地也都跟着紧张。 柳福儿以为,该拍些人过去,才更稳妥。 不想没等她实施,江陵便传来消息。 崔大郎已经来了。 柳福儿忙叫来梁二,想回趟江陵。 梁二听完理由,将手里捏着的纸条摊开,道:“那这个怎么办?” “这是,”柳福儿将纸条摊开。 看完之后,不由皱眉。 “汪三竟然失利了。” “其实也不算,”梁二道:“是他底下的兵蛋子胡闹,好在损失不大,稍微休整一下,也不是不能再战。” “他那里跟咱们不同,”柳福儿却没有这么乐观。 她琢磨了会儿,道:“不然,我过去一趟。” “干什么?” 梁二满脸的拒绝。 “汪家绝不能有失,不然突厥可就没人能挡了。” 梁二动了动嘴唇,很不情愿的道:“那我去。” “不行,”柳福儿道:“朱家若是失利,定会打咱们的主意,你在这儿好于他们谈条件。” 梁二眉头紧锁。 柳福儿安抚的拉住他,道:“没事的,我就悄悄过去,顺带去趟田家,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也好,”梁二想了想,道:“我这就给田大去信,让他帮衬一下。” 柳福儿笑着点头,又道:“崔郎君那边,你代我过去说一下,莫要让他以为咱们失礼了。” 说完正事,夫妻两便说起琐事。 长时间的别离让梁二饿得不成,前两天顾不上其他,这会儿柳福儿明显体力跟不上,两人便依偎着说话。 关于徐颖,柳福儿的意思是,崔十一的身体明显坚持不了几年。 她有意在其还在时收了徐颖做义女。 对此,梁二没有异议,只说你看着办就好。 第六百一十八章 抵达 第二天,梁二乘着楼船,高调转去江陵。 凝聚此地的几方势力,也因着这高调,将视线跟着转移到了江陵。 柳福儿也带着百余名被梁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悄然离城。 因着不想引人注意,柳福儿坐得是寻常的篷船。 行速上,照比其他船都要慢上几分。 不过这样泯然于众,也有好处。 他们可以轻松的混出襄州卡口,一路往西,转出帝都卡口,顺利来到河中。 进了距离最近的陕州,柳福儿便急不可待的从船上下来。 即便她不晕船,但在始终晃悠的船上待久了,便是站在地面也觉得地在摇晃。 如此缓了三四天,感觉好些时,潜入邠州的探子回来,道:“汪三郎与我讲,情况还能控制,让你别担心,就是粮草上有些短缺,问咱们能不能想办法。” 柳福儿没有迟疑,立刻点头,道:“没问题,过些日子,我便会想办法送来,让他坚持住。” 探子露出一点笑意,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做得好,”柳福儿赞了句,道:“他可还有别的话?” 探子摇头。 柳福儿点头,打发他下去歇着,转头望着跳跃的烛火,忽的笑了。 她都已经过来了,就是摆明了要来帮忙。 但他却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 汪三郎是个多通透的人,不会想不明白。 但他偏又这么做了,这实在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要粮,想来真是缺到一定程度了。 柳福儿回到案几后,给田大写信,同时也给周小六去信。 河中距离汴州要比江陵近的多,梁帅此时不再那里,一些粮草上的调度,周小六还是能做主的。 翌日,柳福儿便准备启程往河阳。 才要动身,就听兵士来报,山南一带再起战事。 这一次,汪家溃退三十里,兵马也折损不少。 “怎么回事?” 要知道,探子可是才刚回来,那时还无事呢。 兵士摇头,又去打探。 柳福儿面色沉沉的转去案几之后。 汪家失利,就意味着朱家得力。 朱家和梁家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敌。 若朱家彻底盘踞了山南,就等于打开了向外的大门。 以后的变数就要大上许多。 这对梁家来说,可是很不利的。 柳福儿轻轻叩了几下案几,叫来兵士道:“立刻收拾东西,咱们去邠州。” “城主,”兵士迟疑道:“都尉临行前交代,让我们不得带你去险地。” 柳福儿瞪眼,因对将来的担忧,让她脾气有些暴躁。 “是我是城主,还是他是?你到底听谁的?” 兵士还是第一次见柳福儿这样,吓得不敢言语。 柳福儿压住火气,摆手。 兵士不敢耽搁,急忙备好船。 这一回,兵士弄来艘快船,行速明显快了起来。 没出三天,众人便抵达邠州边界。 因着之前的事例,柳福儿命人将船停靠,让探子先行潜入。 又两天之后,一面容清俊的男子随着探子过来。 见到柳福儿,男子拱手见礼,道:“张武见过柳城主。” 柳福儿忙上前半步,虚扶道:“张郎君快快请起。” 张武起身,道:“城主不必客气,唤我张武便是。” 柳福儿笑着答应,道:“咱们几时出发?” “现在就可以,”张武道:“我已经带了船来,只是” 他环顾立在周围,身形彪悍,目带精光的兵士,道:“我此行乃是秘密行事,怕带不走这么多兄弟。” “不碍的,”柳福儿道:“你带着我就好,他们自会行事。” “那就好,”张武打开背着的包袱,道:“非常时期,委屈城主了。” 柳福儿瞄了眼,见是新丁的服饰。 看颜色该是新的。 她很痛快,直接接了过来。 兵士有心要拦,但见柳福儿如此,只得讪讪的收了手。 柳福儿转去内室,换了衣裳,又改了发式,才走出来,立了个标准的军姿,道:“怎么样?” 张武点头,心里暗道如此能屈能伸,这也是个人物。 柳福儿扯紧袖管,侧头道:“你们看情况,若实在过不去,也不必勉强,我过几日便回来。” 兵士们微微点头。 只是面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的温顺。 柳福儿也知,在这些人心里,梁二的威望比她高出太多。 她也不想为这种事纠结,只得眼不见为净。 张武带着她来到官驿后身,从个荒僻的角门出去。 不远处的阜头竟挺着艘表现不错的楼船。 柳福儿微微挑眉。 张武道:“从这去家主所在地地方至少五天,家主不想太过委屈城主,便借口采购,派我过来。” “有劳了,”柳福儿笑着随他上船。 甲板上,船夫与船娘正在摆弄物什。 见两人过来,船夫急忙跑来,道:“大人,可要走?” 张武板着张脸,道:“不急,我还要去买些东西,先去市集。” 船夫哈腰行礼,唤了船娘去船尾。 他撤了搭板,又拉回缰绳,才跑去船头舱室,操控舵盘。 船晃悠着离开阜头。 张武这才缓了表情道:“上面有两个舱室,城主尽可自便。” 柳福儿笑着抱拳,阔步上楼。 张武眯着眼看柳福儿背影。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这竟是位娘子。 柳福儿进了舱室,除开吃饭如厕,便没再出来。 直到船停靠在邠州与山南交接的一个阜头,张武来叫,她才打开门,道:“到了?” 张武点头,瞄了眼正搬挪东西,准备送下去的船家夫妻,低声道:“待会儿你随着我走,莫要抬头,一切都由我应对。” 柳福儿点头。 汪二郎的死与梁家脱不开干系。 她毕竟是梁家媳妇,这里的人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去过汴州。 真要被人认出来,她小命就十成十的交代了。 张武带着她往下行。 船夫刚好搬完最后两个箱笼。 见他过来,便赔笑道:“大人,货你点一下。” “不用了,”张武从袖中拿出一荷包甩给他,道:“送进府里。” 船夫颠颠答应,一张嘴咧得恨不能到耳根。 他连连躬身,道谢。 张武侧目,柳福儿立时垂下脸,跟他快步下船。 第六百一十九章 心结 张武带着柳福儿沿着角门的墙一直行着。 待到走过高大整齐的高墙之后,两人来到一荒僻小门前。 他拔了匕首,往里轻轻一别。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张武推开吱呀作响,单薄的几乎要破碎了的门,看了眼周围,确定安全,才示意柳福儿入内。 柳福儿含笑点头,迈步入内。 院里很是荒败,青石板的地面多有碎裂。 杂草从缝隙里挣扎着探出头,并开出娇黄色的小花。 柳福儿小心避开,徐步向前。 张武将门小心关好,才跟过来道:“这里是家主早前待过的院子,如今荒废了。” 柳福儿闻言,目光从长得茂盛的藤蔓处移开,转而看向前面的屋舍。 张武带她到门口,道:“屋里一应物什都全,只有吃用些现用的,需得我去采买。” 柳福儿点头,道了声有劳了。 张武拱手,重又往角门行去。 院子很快安静下来。 柳福儿打开门,进了屋里。 屋子的陈设十分简单,只一张单薄的,用木板搭起的床,临床摆着一张桌几,两把凳子。 桌上有一烛台,油已半干。 柳福儿走到跟前,手指随意拂过。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透过,落在桌几上,映照着清晰的指印。 柳福儿转头,再次打量这个一眼便可以看清的屋子。 那时汪三郎决议要来这里,投奔汪家时他,她便已预料到,他的情况不会太好。 但亲眼看到,她心里还是泛起波澜。 他,便是在这个风一吹就透,光一照就亮的屋子里,度过了至少两个酷暑寒冬。 两人暗地里联系了不止一两次,他却从不曾提过什么让她在这方面提供帮助的要求。 再想想这次他的反应,柳福儿嘴角微勾,忽的明白了他别扭。 她微微摇头,左右睃了圈,寻到块已然看不出颜色的帕子,提步出门。 院子里,翠绿的茂密花枝藤蔓肆意的疯涨,枯枝和败叶也被挟裹其中,与绽放的小花平分秋色。 柳福儿瞄了一圈,瞧见一处看起来像是井口的地方。 拨开藤蔓,枯叶簌簌掉落,将半个水面铺平。 柳福儿皱皱鼻子,转头瞄了圈,寻到个颜色陈旧的桶子,将其装满。 提着沉重的木桶,柳福儿摇晃着进了门。 将帕子扔进桶里,她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屋里陈设简单,活相对也就少了许多。 等到张武提着菜,扛着米过来时,柳福儿已经把屋子收拾差不多,正拾掇院子。 张武眨着眼,看包着脑袋,弯着袖子,就如寻常邻家娘子一般的打扮,不由呆住。 柳福儿抬眼笑道:“你回来了。” 张武下意识的答应,片刻又醒悟,急忙搁了东西,上前道:“这些粗重活还是我来吧。” 柳福儿也没坚持,顺着他的力道把只剩半边的扫帚松开。 张武弯了腰,哗啦啦一顿扫,很快就把枯枝和扯下来的藤蔓等扫去角落。 柳福儿则去把地上的吃食挪去厨房。 张武把藤蔓等平铺,道:“晒两天就差不多可以引火了。” 柳福儿点头。 明了这里毕竟没有人住,为了不引人怀疑,出入能少则少。 张武又转去廊下,挪出个笨重的大缸,舀干里面的积水,提了水反复洗刷。 柳福儿捡了些枯枝进厨房。 待到简单的疙瘩汤完成,她探出半个脑袋,道:“饭好了,过会再弄。” 张武直起钻进大缸里的半个身子,呆了呆,才哦了声。 柳福儿已端着两个大碗出来。 张武有些窘迫的擦了下手,局促的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行,”柳福儿把碗塞给他,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耳垂,笑道:“这碗还真烫。” 张武嗫嗫着嘴角,看柳福儿。 没等说话就听背后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 他立时转身,警惕的盯着声音来处。 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从被藤蔓遮掩的墙角出来。 看清来人,张武松了口气,道:“家主。” 汪三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饭才好。” 汪三郎瞄了眼热气腾腾的大碗,道:“还有我的份?” “有,”柳福儿笑道:“我不知道张武饭量,就多做了点。” 汪三郎目光上移。 张武忙道:“我来时吃了饭了,就不耽误家主与城主商量事情了。” 他麻利的把碗放到桌几上,快速转去门外。 柳福儿笑了笑,道:“你也吃过了?” 汪三郎上前两步,道:“陪你吃点。” 柳福儿斜睨他,率先进了门。 桌几边就两个凳子,也不用让,柳福儿直接就近坐下。 汪三郎便坐去她对面。 风随着他的动作,将淡淡的粮食香味送入鼻间。 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又忙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柳福儿心里暗笑,把筷子往他跟前推了推,道:“快吃吧,过会儿就凉了。” 说着,她拿起自己跟前的筷子,率先吃了起来。 汪三郎垂下眼看埋着头的柳福儿,道:“我当家主了。” “我知道,”柳福儿咽下面疙瘩,含糊道。 “我想要报复他们,让他们也跟我和四郎一般,可我心里又不忍,”汪三郎低低的道。 柳福儿抬眼,搁了筷子道:“他们虽与你不是一房,但也是同枝。害你家的是汪节度使,你已拿下他毕生努力打下的成果,这还不够吗?” 汪三郎抿着嘴,不语。 柳福儿浅浅一笑,道:“你的理智告诉你,已经够了,可是你的心还不想放过。” 汪三郎猛地抬起,面上有着惊色。 柳福儿心知,若不打开他这个心结,时间久了,他很有可能胡闹一气,反而让朱家得利。 “你可有想过,到底想要他们如何?” 汪三郎嘴唇动了动,面上显出几许挣扎。 “杀了他们?” 汪三郎眉头轻皱,眼前闪过堂兄弟们信赖温和的笑容和五叔发自内心关切的神情。 “或者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若那样,那样的笑容和神情大约再也不会有了。 汪三郎下意识摇头。 第六百二十章 被困 “这不就结了,”柳福儿微笑看了一圈屋子,道:“想想当初你来这里时,他们如何,现在又如何?” 早前眼高于顶,连眼角也不带扫他的,下面跟班时不常的还使几个绊子。 现在……自然是笑脸相迎,亲亲热热,便是听他差遣,也乐不得颠的答应。 汪三郎目光微闪,昔日的记忆重又被唤醒。 柳福儿道:“一个旁支的小子,却成了一族之长,是操控他们未来资源的掌权人。” “你猜,那些人可是真心甘心情愿?” 汪三郎嘴唇微动,有些动容。 见他想通,柳福儿笑容扩大,道:“有时候,报仇并不是一定非要用鲜血来表现。” 汪三郎眉头舒展,嘴角挂着淡笑。 让他们日夜的被不甘、妒恨啃噬,才是更好的报复。 柳福儿垂眼,道:“好了,赶紧吃吧,再不吃就坨了。” 汪三郎低下头,用力的吸了口气。 平沿的疙瘩汤顿时下了一层。 吃过饭,柳福儿把碗收了,倒了两杯水来。 到这时,柳福儿才道:“此番失利,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次是我堂兄冒进,为了救他才损失些人马,这两天休整好了,再去找回来就是,”汪三郎道。 柳福儿摇了摇头,道:“朱家得胜,定会向皇帝表功。” “皇帝素来亲近朱家,嘉奖肯定少不了。” 汪三郎挑眼,明了柳福儿这么说,就是不想让朱家得了这功,便道:“你怎么想的?” “此次领兵的乃是朱家小郎,先锋则是次子,两子在一处,你以为他们可会愉快相处?” 不会。 汪三郎立刻在心里回道。 “你要利用他们的矛盾,”他说得肯定。 柳福儿点头,道:“据我了解,朱家小郎是个能谋的,只是他从出生就过得顺遂,性子还不够隐忍。” “这点上,次子倒是比他强上许多。” “只是他在先天上就比不过朱小郎,不过这两年兵乱,才进了朱节度使的眼。” “朱小郎得宠惯了,怎会甘心有人分宠?” “因此,朱小郎必定急于立功,如此才可向朱节度使证明,他更强。” “这一仗,只要利用好他们之间的矛盾,定会一举重创他们。” “怎么做?” 汪三郎知晓自家事,能速战速决,对他只好不坏。 “回去之后,你寻几个亲近的叔伯,作出与他们生出些矛盾的假象。” “你才升任家主,初战便失利,不能服众,也是情理之中。” “兵力上,也撤出一少半,作出陆续还在撤的样子。” “之后,把那些兵转去山南南边,前后包抄,”汪三郎接口。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做得像点。” “放心,”汪三郎早前也是有盘算的,大抵也是诱敌,进而反攻。 不过柳福儿这招明显比他更阴险。 他看了眼渐沉的天色,道:“我先走了,张武留在这儿,有事就让他去做。” 他站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跟在后面送他。 才走到门口,就见汪三郎住了脚,低声道:“我其实还是能压住族里人的。” 柳福儿眨了眨眼,呆呆的哦了声。 汪三郎低头撩了帘子,快速出门。 柳福儿摸着下巴,暗忖她是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吗? 天地良心,她可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不行啊。 汪三郎这一走便是五天。 当天傍晚,张武接到消息,来报。 计划顺利进行。 烧掉字条,柳福儿微笑,问:“我跟前的人可都到了?” 张武点头,道:“他们人太多,我安排他们在附近。” “可要叫他们来?” 柳福儿摇头。 若事情进展顺利,过两天她便要回返了。 左不过几日的事,没有必要再折腾。 张武等了片刻,见柳福儿还没有提笔的意思,便提示道:“城主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柳福儿想了想,道:“跟他说,穷寇莫追,点到为止就好。” 张武拱手,将柳福儿的话传了过去。 又两天,柳福儿呆得无趣,便捯饬起院子里的藤蔓。 忽然,角门猛的打开,张武有些急躁的冲进来。 “城主,不好了。” “怎么了?” 柳福儿搁了剪子。 “七郎君不听号令,追朱家军去山南,结果被困。” “郎君去救,结果同样深陷。” 柳福儿立刻道:“汪家人的,他们可有想办法救援?” 张武微微摇头,面带忿忿的侧过脸,以掩饰他红红的眼圈。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道:“带我去寻我的人。” 张武呆了呆。 柳福儿睁开眼,沉静的重复一遍。 张武答应了声,忐忑看她,心里暗忖城主该不会是看主子落难,撒手不管了吧? 柳福儿一直沉着脸跟在张武身后。 直到看到柳家军,她才扯出点笑容,逐个点头。 张武退后两步,束手而立。 柳福儿来到众人跟前,将汪三现在情况简单说了遍,道:“我欲去救他,诸位可愿随我同往?” 众人腰杆挺直,大声喊着愿意。 张武眼睛晶亮,激动得胸脯连连起伏。 “城主,我也愿往。” 柳福儿朝他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我们可是需要你引路呢。” 张武憨憨笑道:“我这就备船。” 柳福儿点头。 等张武出门,她便命兵士们检查武器甲胄。 她转去厨下,抓紧时间备干粮。 傍晚时,众人在张武引领下,悄然出城。 待到将要抵达战场,柳福儿让张武靠岸。 柳家军是梁二亲手训出来的,作战方式跟梁家军如出一辙。 此番,汪三被围之地刚好在陆上。 这正是他们的专长。 百余人如暗夜里的狸猫,悄然无息的快速行进。 没出半天,便到了两军对垒之地。 朱家军这一次显然是倾巢出动,几万大军黑压压的将汪三郎等人困在中央。 震耳的厮杀声响彻半边天际。 柳福儿等人伏在河岸旁的草丛里,安静的潜伏者。 “城主,这怎么办?” 张武眼见包围圈越缩越小,急得脸都变了色。 “别急,让我想想,“柳福儿转着眸子,仔细的睃着大军周围。 第六百二十一章 救援 大军在前,四下里包抄。 其后屯着粮草,以及帅营。 看样子,朱小郎是打算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困,誓要把汪三郎一举拿下。 柳福儿往后挪了挪,小声道:“咱们回去。” “什么?” 张武勃然变色。 柳福儿已搭着兵士的手往后去。 张武急急追来,道:“城主,你这是……” 柳福儿这会儿已开始疾行。 她一边走一边示意跟前的兵士道:“你们就近找找,若有牛羊马匹,不论花多少银钱,都要买下。” “另外,记上他们的姓名,日后再行补偿。” 兵士点头,极快的向周围四散。 柳福儿这才跟张武道:“你带我去就近府衙。” 张武眨巴两下眼,见柳福儿不是直接往河岸边去,心里略微安稳几分。 “这边,”他长臂一展,直向另一边。 柳福儿顺着他所指,快步行去。 走了约莫小半天,张武带她来到卡口。 因着战时,卡口把守得比较严格。 张武出示令牌,才能通过。 进了城,两人直奔府衙。 才进门,县丞忙迎出来见礼。 柳福儿这会儿已是火烧眉毛,见了面便道:“立刻派差役去搜寻骡马牛羊,越多越好。” 县丞一愣。 张武掏出令牌,瞪起眼睛,道:“还不快去。” 县丞唬了一跳,急忙往身后看。 县令从内堂急忙忙出来。 县丞低声将柳福儿吩咐重复。 “这个,”县令面带难色的看向张武。 “汪家征调,日后定会补上,”张武将令牌摊在掌心。 县令接过来,细细看过,确认是汪家特发的都尉令牌之后,神情立时变得恭谨起来。 他示意县丞立马去办,而后笑请两人入内。 张武看了眼柳福儿,点头答应。 毕竟柳福儿前后行了将近一天的路,即便她精神撑得住,身体也顶不住。 进了正堂,张武侧身让过县令想请,示意柳福儿坐上首。 县令目光闪了闪,佯作未见,扬声命人上甜浆。 丫鬟捧着带着果香的甜浆过来。 柳福儿这会儿又累又渴,略微客气了下,便端着杯子喝起来。 温热的甜浆落肚,暂时缓解了肺腑的干热。 约莫两刻钟后,丫鬟来禀,饭食已经备好。 县令躬身请两人入席。 “不必那般麻烦,”柳福儿摆手,道:“我等还有事要做,这些虚礼就免了。大人若有心,便给我们多备些胡饼和肉干就好。” “这怎么好,”县令求助的看张武。 张武正担心汪三郎的情况,哪里有心情吃喝。 “听她的,”他如此道。 县令闻言,忙嗫嗫应声。 没多会儿,两小厮提着四个粮袋,费力的过来。 张武走过去,将袋子提过来,转头朝柳福儿道:“差不多够两天的。” 柳福儿笑着行李,道:“多谢大人慷慨解囊。” 县令忙拱手还礼。 一个能令都尉自愿当马前驱的,便是娘子,他也不敢稍有怠慢。 县丞从外面进来,抹了脑门的汗珠子,道:“几位大人,牛马等已备齐。” 柳福儿点头,道:“劳烦你寻艘货船,把它们赶上。” 县丞行了礼,转头去办。 柳福儿起身,看张武。 张武拱了拱手,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这就走,”县令略带着惊讶。 张武点头,抱拳道:“大人解囊之情,待某日后再报。” 他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一笑,转身往外去。 张武朝县令拱了手,提着四个袋子,疾步追上。 阜头边,县丞正呼和着人力将惊慌嘶鸣着的马羊赶上船。 柳福儿两人到时正好收尾。 两人朝县丞略一拱手,便上了船。 县丞目送两人离开,才快步赶回府衙。 县令正等在正堂。 见他过来,便道:“两人可走了?” 县丞点头,想了想,道:“大人,这两人要这个是要作何?” 县令瞥他一眼,摇头道:“那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他道:“你带着人好生把手住城门。” “若朱家军当真来犯,”他面上挣扎了片刻,咬牙道:“打开城门就是。” “大人,这万万不可呀,”县丞大惊。 如此就等于是背叛的汪家。 这可是非同小可。 县令颓然摆了摆手,道:“若有事,我一人来扛。” 县丞嘴唇翕翕,到底顾念家人,没再言语。 城门卡口,张武头大的看着绕着甲板四处非窜的羊,道:“城主,你要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柳福儿微微的笑,寻了点草料,饶有兴致的看活泼得不得了的羊群,道:“好生赶着,别让它们掉下去。” 张武闻言,只得挥着手里的细柳条,吆喝着把跃跃欲试,把想要跳上的小羊赶下去。 同时转头扬声吆喝船家,再快些。 船家早前被县丞交代,此时哪里敢怠慢。 当下挥舞着船杆,把吃奶的劲都用上,才在夜半之时赶到指定地点。 张武和船家配合着,将羊马赶下船。 阜头上,兵士从隐身之地出来,帮忙把牲畜归拢到一处。 柳福儿小心绕过堆在地上的秽物,下到阜头。 船家看着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甲板,哭丧着脸。 柳福儿低声吩咐张武,再给船家些银钱。 意外得了两倍银钱,船家大喜,喜笑颜开的向两人道谢。 柳福儿略弯了弯唇角,随兵士往远处行去。 暗处,兵士静等船家走远,才过来见礼,道:“城主,附近百里的耕牛都已经被我们寻来。” 说着话,其后传来低低的哞声。 柳福儿循声过去,左右看了看,点头道:“做得好。” 她遥望汪三郎被困方向,挑道:“你们将羊带去西方,羊头上各绑稻草,牛带去北面,牛尾拴木枝条,待到寅时二刻,准时行动。” 兵士们领命,分出十人做事,余下的都聚拢在柳福儿跟前。 “你们负责救援,”柳福儿转头道:“羊牛等物不过是乱了他们阵型,只几息他们便能反应过来。” “你们去攻南边主帐。” 众人点头。 柳福儿掉:“你们的时间很短,所以此战需得速战速决,万勿不能拖延。” 众人低应,各就各位。 第六百二十二章 围魏救赵 天色将明未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未等升到半空,便已消散。 片刻,又有一缕升起,这一次,烟气并未如之前那般。 只两息不到,青烟便转浓,进而形成一片。 朱家营帐里,兵士正在巡逻,瞧见浓烟飘来,先是诧异了下。 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隆声。 兵士大惊,急忙往声音来处张望。 不想那里烟雾缭绕,根本就看不清到底多少人来袭。 兵士忙扯了嗓门,呼喝:“敌袭敌袭。” 大营内顿时一阵骚动。 朱小郎从营帐里转出,转头道:“在哪儿?” 兵士们正想烟尘来处聚拢,听得他问,忙往西面一指。 朱小郎凝神去看,不等看清,就见东面也飘起烟尘,且看情形,比西边的还要大。 “这是……汪家来的援兵?” 朱小郎精神大振,忙喝道:“整军,应敌。” “且慢,”朱家次子从边上的营帐出来。 “先看看情况,再出兵也不迟。” 朱小郎斜他一眼,道:“你是主帅,我是主帅?” 朱家次子抿了唇。 朱小郎哼道:“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早识先机,你这会如何,还两说呢。” 被提及早前的鲁莽,朱家次子顿时沉了脸。 朱小郎转头,喝令兵士两路出击。 兵士们得令,集结着出营。 朱小郎瞄了眼围困的汪家军,道:“未免汪家反扑,劳烦你将他们困在原地。” 朱家次子心里气怒,便只闷不吭声的拱手,带着自己的部下阔步走了。 朱小郎眯着眼,看他汹汹而走的背影,冷冷的扯了扯嘴角。 兵士们很快出了大半,余下一旅护在朱小郎周围,并随时将动向回禀。 忽然的,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啸音。 一枝利箭穿透营地上方的大旗,直奔朱小郎脑袋。 “危险,”一旁,有人察觉异样,急忙推开朱小郎。 自己却被利箭射了个正着。 朱小郎踉跄两步,转眼见那人两眼圆瞪的栽倒在地。 胸口箭矢轻颤,带走他的尚余的生命力。 兵士们顷刻涌上,将朱小郎护卫其中。 到此时,他们才听见那似有若无的马蹄声,接着便是激射而来的箭雨。 小命差一点点休矣。 朱小郎这会儿才开始后怕。 他缩在人群里,目光急速向箭雨来处睃着。 很快,便在营帐后发现一队骑兵。 “在那儿,”朱小郎往那边一指,道:“给我把他们拿下。” 兵士们喝令,快速集结,往来人方向冲去。 柳家军见来人上当,当即策动马匹,挥舞着枪杆,朝兵士攻去。 只一个照面,就把率先攻来的撂倒。 两息不到,便有近百人倒地。 眼见来人以势不可挡的攻势袭来,朱小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虚张声势,”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掩饰的挥了下手,道:“一块上。” 他看向护卫在周围的兵士。 兵士们迟疑,怕因此让朱小郎陷入险境。 朱小郎却往后睨了眼。 朱家次子带走的兵不少,汪家军的阵营又一直没有动静。 跟眼前的近千兵士相比,那边显然更能保障他的安全。 “不必理我,拿下逆贼要紧,”朱小郎以绝对的大无畏,喝道。 兵士们士气大振,呼喝着将来人围住。 务求将其击杀与内。 时间一点点推移,朱家抵挡的兵士逐渐减少。 眼见来人就要冲破包围,兵士转头大喊:“将军,快……” 兵士这一分神,没等把话说完,便以身首异处。 朱小郎神情微变,几个一直守在他边上的兵士忙护着他快步往营帐大门移去。 柳家军中,为首的长啸一声,指了朱小郎道:“取下那厮狗头,我等便是大功一件。” 众人大声呼喝,劈砍开想要阻拦的兵士,催马奔来。 “二兄救我,”朱小郎顿时神情大变,再顾不得矜持,直往朱家次子方向奔去。 其后,马蹄阵阵,如催命的鼓点。 护卫的兵士随着来人逼近,越来越少。 朱小郎两眼泛红,两腿发软。 这时他只恨爹妈只给自己两条腿。 外面,朱家次子正准备压缩包围圈,将汪家军彻底逼到战圈中央,以免与外面援军呼应。 才刚交代完事,就见朱小郎一脸惊慌的奔来。 其后还有一脸嗜血,好似猫戏耗子似的追赶而来的骑兵。 一瞬间,他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 朱家子嗣不多,嫡子就只剩这一个。 若他有个什么…… 将来,自己这个有军功傍身的,责无旁贷的就会接掌家族。 朱家次子手指微微捏紧,眼底闪过几许挣扎。 此时,朱小郎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朱家次子的挣扎,他尽收眼底。 他立时调转,对周围兵士喝道:“截住来敌者,我赏千贯,升两级。”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朱家次子侧目,见有几个校尉和副校尉动了心。 他冷斥声胡闹,喝令道:“来人,将逆贼擒下。” 兵士们气声喝令,举起长戟,向来人逼去。 几个动了心的校尉对望一眼,讪讪垂下眼,随同兵士一齐向前冲去。 朱小郎疾奔几步,与自家兵士交错着,进了后方。 两军短兵相接。 小命得保,朱小郎松了口气。 朱家次子斜睨他一眼,转而看向战局。 只这么一会儿,围在最前的兵士便已倒了大片。 朱家次子顿时皱紧眉头。 不得不说,此次来袭之人实力很强。 朱家次子微微挥手。 侧面兵士也跟着加入战团。 柳家军见势不妙,便开始且战且退。 朱小郎在这些人身上吃了大亏,岂肯放人? 他大声喝令兵士进攻,务必将人拿下。 兵士们得令,急忙去追。 朱家次子拧眉,想要喝令兵士折返。 恰在此时,被困在内里的汪家军忽然爆发。 汪三郎带着所有汪家军向柳家军方向突围。 汪家次子一惊,忙让人将其围住。 而在同时,逃走的柳家军忽的折返回来。 并将试图回来合围的兵士截杀。 “狗奴,”朱家次子咬牙切齿的怒骂。 位于前面的柳家军瞧见其怒容,呵呵一笑,用力一挥长枪,将挡在前面的兵士扫倒。 第六百二十三章 离开 “给我挡住,”朱家次子咬牙喝令阻截汪家军的兵士。 兵士们快速调整,试图将打乱的阵型恢复。 奈何,柳家军就如脱了缰的野狗,肆意疾驰。 兵士们每每才组织好,便被其冲得七零八落。 朱家次子气得头顶冒烟,却也无计可施。 朱小郎拧着眉头,道:“二兄,这样下去,怕是不成。” “这要怪谁?” 朱家次子瞪起眼睛。 若不是他二话不说的冲过来,许之以利,弄得大家人心浮动,他事前摆好的阵型怎么会乱? 汪家又怎么会有机可乘? 朱小郎眨巴几下眼,指了前面,转移话题:“二兄,人要冲过去了。” 朱家次子急忙扭过脸。 见柳家军已冲破三层阻拦,眼看就要跟汪家军汇合。 他压紧牙,转脸看西面和北面。 烟雾已差不多消散。 “那边情况如何?” 兵士立刻来报,“不过是些牛羊,皆已斩杀。” 朱家次子磨了磨牙,道:“人呢,让他们赶紧补上。” 兵士看了看西面的队伍,道:“郎君,他们已经去那儿了。” “那边不过是以测万一,现在人都来这边了,还在那儿守着作甚?” 他瞪起眼睛怒喝。 兵士吓得忙急忙传令。 朱小郎转眼,见他眼角眉梢皆是怒火,不由撇了下嘴。 很快兵士们便往东边集结。 柳家军的压力骤然增大。 众人遥望几丈之外的汪家军,要紧牙关,坚持着想要为其开出一条路来。 奈何敌军人数实在太多,他们便是再厉害,也抵不住如蝗虫扑涌的人潮。 又坚持几息,一兵士道:“不成,还是撤吧。” “再等等,”为首是个校尉,他压低身体,砍翻扑来的兵士,低声道。 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啸音。 校尉精神一振,大喝道:“撤。” 柳家军顿时精神大振,将围在周围的兵士打散。 众人策马疾奔,直奔北方。 朱家次子只瞥了眼,便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汪家军上。 朱小郎则把注意力瞄准中间为首之人。 “汪三郎似乎有点不对。” 朱家次子一怔,细细看过,他低声道:“不好,上当了。” 朱小郎也变了脸。 到此时,两人才明了,早前的几番混乱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把汪三郎带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心思十分一致。 既然为首的已经抓不住,那就把他的手足断掉,让他便是逃脱,也不成气候。 五里外,汪三郎与柳福儿汇合。 见他头尾皆全,柳福儿松了口气。 汪三郎抱了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柳福儿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道:“你被围困,家里便没有了领头人,族里兵士别人根本指挥不动。” 汪三郎转眼看张武。 张武微微点头,道:“汪五叔说要来援,但被其他人压下了。” 汪三郎嘴唇用力抿紧,面色铁青。 柳福儿指了不远的船道:“你赶紧带兵来援,再晚,你那点人就死干净了。” 汪三郎略拱了拱手,快步朝船奔去。 张武望着汪三郎方向,面带忧色。 柳福儿侧头道:“你也跟着去,若他犯浑,你在旁提点些。” 张武顿如听到天音,他欢欣无比的道了谢,便疾步追去。 柳福儿则遥望远处,待到自家人赶来,她忙道:“可有伤亡?” 校尉转脸,看了一圈,无一幸免,皆挂了或轻或重的彩。 见没人伤亡,柳福儿松了口气。 众人就地包扎休整。 第二天清早,张武乘船回来。 跳下船,他扛着两大袋子吃食,便直奔过来。 见到柳福儿,他便拱手见礼。 柳福儿摆了下手,道:“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张武一脸感激道:“家主回去之后,便调集大军,此时已经往这边进发,想来午时之前便能到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遥望暂且歇了一阵的远处,低声道:“也不知,最后还能剩多少。” 张武顿时露出一点戚色,但又很快振作起来。 最起码家主已经得救,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了。 正午时,汪三郎领着汪家所有能聚集的兵力赶至。 柳福儿不欲引起注意,便让张武带他们转去别处。 如此便是几天。 某天傍晚,汪三郎一人悄然来到柳福儿暂歇的山庄。 听到张武来报,柳福儿微勾嘴角。 待到他进门,她上下端量。 身上干净整齐,精气神也不错。 看来这一战比她设想得要好得多。 她示意他坐定,道:“事既然已经了了,明日我便启程。” “这么快?” 汪三郎正在组织语言,闻言不由失声。 “不快了,家里还有事在等着我呢,”柳福儿笑道。 汪三郎微微垂头,嘴唇动了动,半晌他道:“多谢你能过来救我,以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这邠州也是你的。” “我要这儿作甚?” 柳福儿笑道:“你好生料理好这里,照顾好自己就好,旁的别多想。” 汪三郎眼瞳猛地一缩,手指微微收紧,低声道:“想什么?” “想着报恩呗,”柳福儿道:“你跟我既是盟友,又是朋友,互帮互助本就应当。” 汪三郎手指缓缓松开,眼底的神情缓缓的,缓缓的趋于平静。 半晌,他抬起头,道:“我知道了。” 汪三郎所有的反应皆低着头进行,柳福儿离开心切,并没有察觉。 两人细聊了下接下来的打算,汪三郎便踩着夜色,悄然离开。 翌日,柳福儿便带着人无声无息的离开邠州,转而前往田家。 田大郎一早便从梁二得了消息,本以为只是月余就好,却不想一等便将近两个月。 时下战乱频气,匪患纵横,柳福儿此行带来的人又不多。 如此等了又等,便是淡定如田大郎,也不由焦急起来。 只是田家如今情况尴尬,不好越过河中寻人,便只能徒劳的等着。 就在田大郎再按捺不住,想要派人偷偷潜入帝都与河中之时,兵士来报,柳福儿已经入境。 田大郎大喜,急忙扔了公文,奔去卡口。 第六百二十四章 回汴州 与田家的会面,就要简单很多。 田大与梁二相熟,对柳福儿也待之以礼。 见过田节度使之后,柳福儿便与田大商议接下来所需要的甲胄和粮草问题。 这里的粮食才刚种下,要收获,起码也要秋天。 但突厥和契丹可不会给田家时间。 柳福儿很清楚,这里是守护中原最为坚实的防线。 这里绝不能破。 田大将所缺明细交给柳福儿,见柳福儿逐条细看,便道:“这只是我的大略估算,其中或许有多有少。” “你看着那些富余,其他的若是不便,我另外再想办法。” 柳福儿将明细看了一遍,收起来,道:“我有些日子没回汴州,现在没办法给你准确答复。” 田大郎眼眸微黯,微微点头。 “不过,我可以保证,一定尽可量的把我能筹集的给你送来。” “如此,就多谢了,”田大郎眼眸带笑,抱拳拱手。 柳福儿浅浅一笑,道:“实不相瞒,走了一路,我们补给已经空了,劳烦田郎君派个人,带他们去采购。” “这个不急吧,”田大郎道。 她长途跋涉过来,好歹也要歇一歇才好。 “这个还真急,”柳福儿笑道:“实不相瞒,我阿耶在剑南道遇袭,如今在我那儿休养,我这个做儿媳的总不好连面也不着。” “梁帅遇袭了?” 这回田大郎是真的惊讶了。 柳福儿点头,道:“好在郎君援救得及时,这才幸免于难。” 田大郎眼神闪烁片刻,笑了笑,道:“城主不必那般麻烦。” 他道:“我府上些许的米粮还是有的,我让人搬去船上就是。” 他转头吩咐人去办。 柳福儿也不客气,毕竟采买也是需要花费时间的。 待到物什皆搬上了船,柳福儿便提出告辞。 田大郎笑盈盈的送了她出卡口,待到回去,便将梁帅之事禀告田节度使。 田节度使听完,沉沉叹了口气,道:“朱家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我们怎么办?” 于心而言,田大郎是想与梁二一道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梁帅一心为皇帝尽忠,梁二又是他儿子。 父命子从,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田家上下不止几百口子人,还有几万大军。 他必须要为他们负责。 “再看看吧,”田节度使捋着胡子,低声道。 田大郎点头,想了想又道:“我看柳城主也是个爽利人,若与他们一道,倒也不错。” 田节度使看他一眼,垂下头,没有言语。 田大郎拱手,退去门外。 而在河道里,柳福儿揉着眉心再次细看田家开出的细则。 这两年战乱一直不断,江陵汴州家底就那么多,几次下来已经基本见底。 此次,要是把田家所列的东西备齐,汴州的库房怕是要彻底空了。 柳福儿苦恼了挠了挠脑袋,摊开纸,给梁帅写信。 些许的钱粮,周小六可以做主。 但要拿出田家所需的这笔庞大物资,就得梁帅点头了。 写好了信,柳福儿字斟酌句的诵念一遍,满意的将信封好。 兵士很快将信送了出去。 待到将要进入宣武界时,柳福儿接到梁帅回信。 对于她的请求,梁帅表示同意,且让她莫有负担,依着本心就好。 收好信,柳福儿微微的笑。 几天之后,船便进入汴州。 周小六早早来到卡口迎接。 见到柳福儿,周小六顿时咧开嘴角。 顺着搭好的搭板奔上甲板。 柳福儿笑吟吟的迎到跟前,道:“近来可好?” “好着呢,”周小六拍拍胸脯,上下看她一圈,皱着眉头道:“你这脸色可有些不好。” “是吗?” “大概是没睡好吧,”柳福儿笑着应了句。 她来回奔波近几千里,气色能好到哪儿去。 “最近可都太平?” 她笑着转移话题。 “还行,我都能应付,”周小六应着,与她闲话着进了府衙。 待到周围没有旁人,柳福儿拿出田家细则,递给他道:“看看能准备多少。” 周小六看她一眼,垂下眼看了一遍,拧起眉头道:“这些,我最多能给你八成。” 能拿出这些,已经是尽了全力。 “余下的我来就好,”柳福儿很是体谅。 “那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周小六唤来书吏,让其去办。 待到回来,他面上带出笑容,道:“这事起码也的几天才能办好,你要不要去梁家看看。” “要去的,”柳福儿点头,道:“只是我来的匆忙,只盼婆婆和阿娘莫要怪罪才好。” “那我送你过去,”周小六说着话,站起身来。 “不用,”柳福儿笑着摆手道:“那也是我家,你带路算怎么回事?” “也是,”周小六挠着脑袋,呵呵的笑。 柳福儿轻捶了下他肩头,往角门去。 周小六跟着走了两步,到底还是不放心。 他左右瞧了瞧,见门边没人,便理了理衣裳,悄悄跟在后面。 柳福儿很是轻车熟路的来到梁府门口。 门口,护卫惊讶的看着柳福儿,急忙行礼。 柳福儿摆了下手,撩了裙摆,提步进门。 门内,小厮急忙忙去请平伯。 柳福儿转眼,见只一个仆从守门,便示意他自便,自己沿着游廊往内院去。 转过两个月洞门,正要进二门,便看到平伯急忙忙过来。 “平伯好久不见,”柳福儿露出笑容,温和的招呼。 “柳夫人,”平伯一脸惊喜,片刻,他醒悟过来,忙拱了手见礼。 “不必客气,”柳福儿笑着虚扶。 待他起身,才道:“婆婆可在延寿居?” “在呢,”平伯笑道:“前两天,老夫人还念叨夫人和小郎君,说要往江陵去信呢。” 柳福儿微笑,随着他进了内院。 守门的婆子正在偷懒,见柳福儿回来,顿时愣了下。 柳福儿微微挑眉,看想平伯。 平伯皱着眉头轻斥道:“没有规矩,见了夫人还不见礼?” 婆子诚惶诚恐起身,怯怯见礼。 “罢了,”柳福儿笑着越过婆子,往里兴趣。 平伯跟着她往里行,见柳福儿没有追责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第六百二十五章 回家 延寿居里,虞氏听得柳福儿回来了,忙扶着头发,转头道:“我看着可好?” “好着呢,”麦苗笑着回道。 虞氏放心搭上她手,来到厅堂,便让麦苗去外面迎。 没多会儿,柳福儿便随着麦苗进来。 “快过来,让我瞧瞧,”见柳福儿屈膝见礼,虞氏忙招手。 柳福儿乖巧的来到近前,看着虞氏有些浑浊的眼。 早前那场病掏干了她大半的生命力,如今的她照比去江陵那时苍老许多。 虞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近前,道:“开春那会儿,我本是想过去看看你们,不想身子不争气,”她顿了下。 忽的,笑道:“康儿可都还好?“ “好着呢,每天能吃能喝,小身体可棒了。” 虞氏笑着点头。 现在的她也不求梁康多么出类拔萃,只要身体强健,可以长命百岁就好。 柳福儿笑道:“我给他请了位先生,以后由他教康儿学问,郎君授他武艺。” “这会不会太累了,”虞氏皱着眉头,有些担忧。 “不会,”柳福儿笑了笑,目光从虞氏花白的鬓发和深皱的眉宇上扫过,道:“不过我也就是这么想的,先生才动身,我便出门了,到底怎样我还真不知晓。” “你看看,”虞氏拉着柳福儿的手,略带嗔怪的道:“旁的事都可以放一放,康儿还是最紧要的。” “是,”柳福儿笑应,又做出苦恼样。 “只是我和郎君实在有事要忙,根本无法分身乏术。” 虞氏锁起眉头。 柳福儿道:“不如婆婆过去帮我照看一点吧。” 虞氏抬眼,见柳福儿笑盈盈的,乌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 她有些意动。 片刻,她摇了摇头,道:“罢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 “不会,”刘氏的所为根本瞒不住人,便是柳福儿没有刻意打听,也自有人告诉她。 虞氏的决断,还是很让她有感触。 人与人的感情,其实也就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堆积。 虞氏与刘氏婆媳相伴二十多年,其中的感情自不必说。 但她却能当机立断,将事情彻底解决,并因此与刘氏闹掰。 不论她初心到底为何,与自己而言,是彻底断了梁二的纳妾,也免了自己为难。 就凭这一点,柳福儿就从心底感激她。 “阿耶也在呢,”柳福儿软软的道。 “他,”虞氏诧异,“他不是去了剑南?怎滴又跑去那儿了。” 柳福儿含笑,道:“康儿想他了,也想你呢。” 言外之意便是梁帅远在剑南都去了,她还是柳福儿亲自来接。 规格可比梁帅高多了。 “好,我去,”虞氏斜睨柳福儿,道:“我可有言在先,我去了,住不够可不回来。” “好,你尽管住就是,”柳福儿撒娇的抱着虞氏,微微摇晃。 虞氏被她晃得眼睛弯弯,心也软成一壶甜浆。 厨下备好饭食,过来请示是否摆饭。 柳福儿正好也饿了,便笑嘻嘻的说要蹭饭。 虞氏笑骂了声,让丫鬟摆饭。 麦苗忙接了差事。 出了门,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悄悄望屋里。 有多久了,这个屋子终于又有笑声传了出来。 一顿饭后,柳福儿陪着虞氏说了会儿话,见她精力不济,便劝她歇着。 出了门,她叫了麦苗,道:“把老夫人常用的收拾出来,这两天咱们就走。” 麦苗领命,带着人悄然收拾。 柳福儿寻来平伯,将要与虞氏同去江陵的事情告知。 并道:“阿娘和阿嫂那边,就劳你多费心了。” 平伯抬眼,见柳福儿并没有去探望的意思,便恭谨点头。 柳福儿又道:“我去趟司空家,晚些回来。” “小人这就去备车,”平伯忙不迭奔去二门。 没多会儿,马车便已准备齐整。 柳福儿来到车边,望了眼二门松散的门禁,目光从平伯花白的头发和满是沟壑的脸上移开。 上了车,她微微颔首,便落下帘子。 平伯低声叮咛车夫小心些,便让其赶紧出发。 车子轻晃了下,便往前移动。 马蹄踢踏的声音与车厢的吱呀交杂在一起,直往耳朵里钻。 柳福儿闭了眼,靠进背后柔软的大迎枕里。 如此晃悠了小半个时辰,车夫扯了缰绳。 转了头,见车里没有动静,便道:“夫人,司空府到了。”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才传来一声含糊的唔声。 片刻,柳福儿撩了帘子出来。 门房本是看着是梁府的马车,便从里面出来,见是柳福儿立时瞪大了眼。 他急忙扭了头往里喊:“柳娘子回来了,柳娘子回来了,”脚下还不停的往车边奔来。 车夫拿了脚凳,没等放好就被门房抢过来,妥善摆放妥当,便殷勤的抬了手臂,以便柳福儿扶着下来。 柳福儿睨他一眼,顺着他的意思下来。 进了门,便司空茂与汪氏从内院过来。 见到柳福儿,汪氏眼睛微红,急忙忙上前道:“你这孩子,怎滴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柳福儿笑望她道:“正好过来有事要办。” 汪氏拉着她看了两圈,才道:“黑了也瘦了,气色也不好。” “没有,”柳福儿笑道:“就是没睡好。” 汪氏拧着眉头,道:“事是一天能办完的吗?怎滴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柳福儿呵呵的笑,求救的看司空茂。 司空茂轻咳了声,道:“好了,福娘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 汪氏娇娇的剜他一眼,拉着柳福儿去了内院。 司空茂默默鼻子,示意跟前的都散了,也跟着过去。 汪氏正问起司空八郎与孟氏的情况。 司空茂也挂心自己孙儿,便坐在一旁静听。 孟氏这一胎月份已经不小了,汪氏一直考虑要不要过去照顾。 柳福儿想着左右也是要去一趟,便提议汪氏一并过去。 汪氏有些犹豫,家里的事不少,她有些放心不下。 “你去吧,”司空茂瞧出她的心思,道:“这边还有我。” 汪氏展颜一笑,道:“那行,我就与你一道过去。” 柳福儿笑着点头,转而看向司空茂。 “阿耶,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第六百二十六章 回来了 “何事?” 司空茂知晓柳福儿性子,不是重要的事,她绝不会求到娘家。 柳福儿长话短说,把田家情况说明,并道:“小六那边能担下八成,余下两层,我想……” “我们来,”司空茂接口。 柳福儿微微怔了下。 要知道,田家要的东西不少,即便是两成也不是小数目。 司空茂却连细问一下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 “怎么?傻了?” 司空茂难得见柳福儿这般,不由笑了。 “没有,”柳福儿回过神,微囧的笑。 司空茂摇头,道:“田家戍边多年,若没有他们在那儿抛头颅洒热血,这中原还不知要被糟蹋成什么样。” “不过两成辎重,司空家还是掏得起的。” “多谢阿耶,”柳福儿起身,郑重行礼。 “好了,”司空茂摆手,道:“你们聊,等抽空把单子送来,我好让人把东西给田家送去。” 柳福儿微笑目送司空茂远去。 由始至终,司空茂都很是轻描淡写。 好似送出去的不过是件寻常物什一般。 汪氏见正事说完,便拉着柳福儿开始说教。 大抵是女人不能不爱惜自己,她还有康儿,万勿要保重自己。 又道若是真累个好歹,便宜的还不知道是谁。 柳福儿含笑,听着汪氏絮絮叨叨的唠叨,心底流淌着汩汩的暖流。 自她有记忆一来,只有汪氏才会这般推心置腹,挖心挖肺的教她为人处世之道。 母女两絮叨了半日,又吃了顿可心的饭,才返回梁家。 翌日清晨,柳福儿早早来到延寿居。 虞氏已经起来了。 柳福儿笑吟吟进门,见了礼,便道:“婆婆这儿的饭好吃,我又来蹭了,你可莫要嫌我。” “这皮猴儿,”虞氏笑骂了句,便让麦苗赶紧摆饭。 柳福儿嘻嘻的笑,陪着虞氏用了味道清淡的菜羹,又劝她吃了小半碗,才停手。 麦苗过来回禀一应物什已经准备妥当。 柳福儿点头,笑问:“婆婆,咱们明天动身,可好?” “你做主就是,”昨天午歇起来之后,想起曾孙儿有可能在受苦,虞氏越想越急。 真是恨不能立刻就动身。 柳福儿笑着朝麦苗点了下头,又道:“咱们走了之后,府里就平伯一人支应,实在辛苦。我想让旁人过来帮忙。” “你想让谁来?” 虞氏挑眉。 毕竟,府里那两个可都对柳福儿不大友善。 她也知道她们是自作自受,但于心而言,她还是不希望家里出现被人恶意磋磨的事。 柳福儿笑了笑,道:“昨日我回来就发现府里规矩松散得厉害,咱们好歹也是一方大员的府邸,岂能如此?” 虞氏点头,放缓了语气,道:“那你打算……” “我想让小六帮忙,”柳福儿笑道。 “他,”虞氏讶道:“他可是领军打仗的都尉,如何能懂内宅之事?” “不需要懂,”柳福儿笑道:“就依照军营那套来就是。” 梁家军军纪严明,赏罚更是分明。 对这些人来说,已经足够。 虞氏皱着眉头不语。 柳福儿道:“咱们走了以后,这府里就只有婆母和阿嫂两个主子。” “但她们如今,”柳福儿顿了下道:“底下人难保偷懒耍滑。” “咱们远在江陵,鞭长莫及。” 虞氏很是复杂的看着柳福儿。 所以,她的这个提议,其实是为了刘氏和唐氏好。 柳福儿微笑,道:“小六是郎君一手带出来的,对梁家的忠心毋庸置疑,有他在,定然无恙。” 虞氏拉住柳福儿的手,叹息道:“难为你想得周全。” 柳福儿温和一笑。 这两人结局已定,她又何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伤了亲近之人的感情。 两人商量妥当,柳福儿便让平伯请来周小六,把事说了。 “我不行,”周小六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怎么不行?” 柳福儿瞪眼道:“你几万人都管了,还差这几百?” “不是差,”周小六皱巴着脸,道:“旁的都好说,后院的那两位,你让我怎么办?” “这个不用你管,”柳福儿道:“我会把她们托付给平伯,你就管好那些小厮婆子,让他们老实听话就行。” “这样,”周小六琢磨了下,不太情愿的点头。 翌日,刘福儿便和虞氏登上楼船。 接了汪氏,船在悄然无息里行出了汴州。 楼船因为照顾虞氏,行速不快。 将近一个月才抵达江陵。 进了卡口,便见到山小郎从城墙上跑下来。 见到柳福儿,他裂开一口白牙,道:“姨姨你回来了。” 汪氏从后面出来,见到山小郎,笑呵呵道:“一阵子不见,都长成郎君模样了。” 山小郎面色泛红,微赧的挠头。 柳福儿嘴角浅勾,道:“好了,别摸鱼,快去值勤。” 山小郎答应,朝汪氏拱了拱手,才又往城墙上去。 汪氏笑眯眯的看着他笔挺的背影,道:“这孩子还真是大变样啊。” 汪氏与山小郎接触得不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昔日他耍泼胡闹的情景。 “军营是个磨练人的地方,”柳福儿笑答了句,转头见虞氏扶着麦苗出来。 “婆婆,外面风大,”她忙过去扶着虞氏,以身体挡住吹来的河风。 虞氏笑吟吟的跟汪氏打了个招呼,才道:“舱里闷得紧,出来转转。” 柳福儿无语,也只得扶着她往甲板上去。 汪氏叫来一人,让其搬来两扇屏风。 兵士动作很快,没多会儿便把屏风桌几等摆好。 三人落座,虞氏眯着眼,听着两岸热闹的喧嚣。 良久,她笑着拍柳福儿的手道:“你把这儿治理得很好。” “婆婆可是夸错了,”柳福儿笑答:“这里能如此,都是谢郎君的功劳,我可不敢领功。” “他也有,你也有,”虞氏笑道。 柳福儿微笑,目光向远处眺望。 街市上,摊贩们露出笑容,叫卖着自家摊子上的物品,热情的向过来的人们招揽着生意,孩童们举着糖果,晃着丫髻,在街市上欢叫跑跳。 当初,她决心夺下此城时,想要做的,现在已经做到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病情 回到府邸,梁二带着梁康以及司空八郎等人来迎。 见到曾孙儿,虞氏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抱着梁康,便再不撒手。 汪氏见自己搭不上手,便把目标放在自己把手指头塞在嘴里吸呀吸的孙儿身上,顺带看挺着大肚子的孟氏,道:“怎么样,可还好?” “都好,”孟氏笑得温婉含蓄,手很自然的把儿子的手拉出来,笑吟吟的望着眨巴着水汪汪大眼,企图再次犯案的儿子。 柳福儿见没人留意便悄悄落后两步,朝梁二示意。 待虞氏和梁康过去,她低声道:“阿耶如何了?” “挺好的,”梁二如此答。 柳福儿拧眉,道:“具体点。” 梁二想了想,道:“伤口都好的差不多了。”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心知问他等于白问,便道:“待会儿跟我去看看阿耶。” 对于妻室的话,梁二没有不从。 闻言点头,道:“听你的。” 两夫妻窃窃私语的随着众人进了内院。 虞氏的院落就在柳福儿所住院子的边上。 汪氏则安排在司空八郎和孟氏的侧面。 一番叙话,虞氏和汪氏先回去院子安歇。 柳福儿则随着梁二去前院见梁帅。 梁帅这会儿才刚午睡起来。 柳福儿随着梁二上前见礼。 梁帅露出慈和的笑意,道:“都安排好了?” “好了,”柳夫人道:“小六筹措八成,余下的由司空家准备。” 梁帅微微点头,道:“亲家有心了。” 柳福儿浅浅的笑,闲话时端量梁帅的脸色。 倒是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 小厮从外面进来,见柳福儿和梁二都在,忙低眉顺眼的过来。 梁二很是顺手的接过药,来到床边。 梁帅不耐烦一勺一勺的抿,便接过来,三两口喝干。 放下碗,柳福儿便说起虞氏也跟着一并过来的事。 知道母亲过来,梁帅半坐起身。 “你做什么?” 梁二一把按住他。 梁帅撩了被子,道:“你婆婆过来,我过去看看。” “不急,”梁二坚持不肯放手,道:“婆婆要在这里待很久,你过几天过去也一样。” “不行,”梁帅摇头道:“我若不过去,你婆婆定会在心里犯嘀咕,她身子不好,不能让她担心。” “这个好办,我就说你出去练兵去了,”梁二抿着嘴,不肯放手。 梁帅瞪眼,道:“你小子,好的不学,还撒谎。” 梁二也瞪起眼,一脸暴起模样。 柳福儿见状不妙,轻咳一声,道:“阿耶,婆婆做了这么久的船,也累了。明天晚上,我会在花厅摆宴,到时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梁帅停了手,看了眼儿子,很给柳福儿面子的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梁二咧了下嘴,松开手。 站起身,他也没有心情再留下。 柳福儿顺势起身,随着他一起出了小院。 转过曲折游廊,柳福儿停住脚,道:“谁负责阿耶的病?” 梁二啊了声,道:“古郎中。” 这人柳福儿知晓,此人最拿手的便是固本培元,内里调养。 “带我过去,”柳福儿没有问,此人在哪儿。 梁二如此紧张,想来也不会放人回医馆。 梁二呆了呆,指了不远的一间屋舍,道:“人在那儿。” 柳福儿抿着唇,往屋舍行去。 梁二急忙跟上去,在柳福儿拍门之前,率先叩响门板。 “来了,”院里有一清脆的童音,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跑步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扎着丫髻的小童探出头来。 “梁大人,”见是梁二,小童拱手见礼,转而看柳福儿,“夫人。” 柳福儿略一点头。 小童转头奔去门边,道:“翁翁,梁大人来了。” 屋里发出竹椅摇晃的吱呀声,很快一须发苍苍的老者从里出来。 “梁大人,夫人”古郎中赶忙行礼。 “古郎中,”梁二拱手。 柳福儿也跟着略曲了曲膝。 古郎中侧了侧身,避开。 梁二看了眼柳福儿,道:“我夫人挂心阿耶病情,还请郎中坦言告知。” 古郎中略拱了拱手,道:“梁老大人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好,此次受伤更是催化其从前的旧伤。” 他斟酌了下,道:“指望老大人能平心静养,万事不走心才好。” “是不能大喜大悲吗?” 柳福儿开口。 古郎中点头,道:“这也是一方面。” 柳福儿看了眼梁二,笑着向古郎中一礼,道:“阿耶的病就劳烦先生了。” 古郎中侧了身,点头道:“夫人放心,老大人为百姓戎马一生,老朽便是穷尽所学,也要养好老大人身子。” 柳福儿微微的笑,看向梁二。 梁二呵了声,道:“缺什么说话,我让人去淘弄。” 古郎中笑着点头。 柳福儿与梁二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才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奶奶的阿娘。 “康儿,”柳福儿眼睛一亮。 门帘微动,梁康捣腾这小短腿,从屋里奔出来。 其后,青苗和麦苗步步紧随,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 柳福儿微微屈膝,半蹲在那里,两手微张。 梁康扑到她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叫阿娘。 柳福儿连声答应,柔声道:“有没有想阿娘?” 梁康用力点头,紧紧的意味着她。 柳福儿心里微酸。 她轻抚着儿子的背脊,自责自己再次失言。 梁康抬眼,见柳福儿眼眶发红,便抬手去擦。 软软的小手拂过睫毛,引得柳福儿快速眨眼。 梁康嘟着粉嫩嫩的小嘴,道:“阿娘不哭,下次我陪着阿娘。” 听着他小大人一样的话,柳福儿才刚涌起来的情绪一下子就散了。 她亲了亲儿子小脸,柔柔的道了声好。 梁二侧了头,等柳福儿站起来,才与其一道进屋。 赤槿一早备好物什,等柳福儿进来便服侍她盥洗。 没多会儿,重槿从厨下过来,端了三小碗羹以及配菜,道:“过会儿就吃晚饭了,夫人和郎君先用些垫垫。” 柳福儿在船上吃了些,这会儿还不饿,便让梁二和梁康去用,她叫了赤槿和重槿问府里进来可还安好。 第六百二十八章 父子斗 吃过晚饭,梁二歪歪蹭蹭的凑到跟前。 正想来段胜似新婚的小别重见,门帘便是一阵晃动。 梁康从外面一溜小跑的进来。 柳福儿下意识的推开梁二,道:“怎么了?” 梁二猝不及防,被柳福儿一把拐到床上。 他歪着身子,看梁康跟个球似的跳进柳福儿怀里,软软的道:“跟阿娘睡。” “这样,”柳福儿转头,看脸黑如锅底的梁二。 梁康跟着母亲目光看过去,才一眼,便着小身子,努力往母亲怀里钻了钻。 梁康分量不轻,柳福儿被他压得往后仰了仰。 梁二暗自咬牙,却又及时的抵住她背脊。 柳福儿朝他一笑,安抚的抚着儿子背脊,低头看。 梁康眨巴水漉漉的眼睛,小嘴微嘟,一脸恳求。 “好吧,”柳福儿不敌,立时败下阵来。 她转头,带着安抚的看梁二。 梁二鼓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柳福儿呵笑,拍着儿子脑袋,道:“快去盥洗。” 梁康响亮的答了声,出溜一下,便滑下地。 赤槿和青苗带着他去净室。 梁二从床上爬起来,用力的抱着柳福儿,道:“今天就放过你。” 温热的气息扑上耳廓,直往耳朵里钻。 柳福儿不自觉的哆嗦了下,还不甘示弱的道:“是我放过你才是。” 梁二听到内里的颤音,轻轻哼了声,刻意贴近她耳廓,半含着道:“那就明天一决胜负。” 柳福儿闷哼一声,软软的瘫在他怀里,再不能成句。 梁二得逞,闷闷低笑。 柳福儿羞得不成,强撑着用手锤他。 梁二轻握她粉拳,如蜻蜓点水的吻了下,放缓了力道,轻柔的环住她。 很快,净房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下来。 梁二知晓柳福儿怕羞,便在梁康出来之前,松开手。 梁康从净房出来,已换上干净的里衣。 见父母还一身常服,他拉着柳福儿道:“阿娘,换衣服。” 柳福儿被动被他拉起来。 “好,阿娘换,”她顺着梁康力道,转去屏风后。 梁二从床上懒洋洋起来,朝站在屏风外的儿子勾手。 梁康卡巴卡巴眼,蓦地一扭头。 “小兔崽子,”梁二瞪大眼,小声嘀咕着作势要起身。 梁康小手把住屏风,张着小嘴作势要叫。 梁二动作一僵,瞟了眼发出窸窣声响的屏风,悻悻坐了回去。 梁康得逞的弯起眼,挑衅挑眉。 梁二磨了磨牙,用力扯下腰带,暗道这辈子就这一个了,再生他就不姓梁。 柳福儿理着袖管从屏风后出来。 见梁二才解了个腰带,便上手。 梁二抬起下巴,展开手臂,由得柳福儿摆弄。 余光瞄见梁康撅着小嘴的模样。 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柳福儿动作麻利的把梁二收拾妥当,便来拉梁康。 感觉到母亲的体温,梁康面色才重又好转。 他转眼去看梁二。 阿娘来拉的是他,可不是别人。 梁二撇了撇嘴,懒得跟小屁孩计较。 上了床,梁康巴着柳福儿,强烈要求睡中间。 这种简单的要求,宠儿无度的柳福儿怎会不应。 灯火摇曳几下,便熄灭了。 梁二挪到床边,才要上去,就感觉到一只肉肉的小脚。 梁二咧了嘴,一把钳住。 小脚顿时一僵,片刻便开始挣扎。 只是他担心柳福儿发现,只敢用力曲伸。 小样,跟他斗。 梁二暗笑,伸出带着薄茧的之手,轻轻划了下嫩滑的小就小脚心。 黑暗中,发出一声欢快的笑声。 柳福儿嗯了声,道:“怎么这么高兴。” “跟阿娘睡,高兴,”梁康软软的答。 小脚蹬得越发的快。 梁二根本不把这点力道当回事。 他坐到床边,在他说完之后,又挠了下。 梁康咯咯笑了声,急忙捂住嘴。 灯光一灭,柳福儿眼前就是一片黑,根本不知晓这父子两搞得把戏。 听见儿子又笑,她根据感觉探手拍了拍他,道:“好了,别笑了,赶紧睡。” 梁康快速起伏着小肚皮,闷闷哼唧。 梁二侧头,瞧见柳福儿动作,松开手。 终于得到自由,梁康急忙把腿收回来。 梁二无声笑了下,翻身躺到儿子身边。 一夜很是平静。 梁二舒坦的一觉睡到天亮。 当一点晨光落到脸上时,他睁开眼,并转头。 梁康正睡得一脸无害,白净的小脸满满都是惬意舒适。 两只小手微张,一手搭在柳福儿肩头,一手落在自己胳膊上。 梁二温柔的刮了下他小脸,翻身起来,一把捞起他,道:“起床了。” 梁康正在做美梦,身体蓦地离开床榻,让他生出短暂的失重感。 他一下子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离地,唯一的支撑就是亲爹的手臂。 “放开我,”梁康挣扎着道。 梁二看了眼床上,低声道:“把你阿娘吵醒,今天操练翻倍。” 梁康动作一僵,蹬起的小腿缓缓落下。 梁二满意的把他放到地上,道:“给你五息,把衣服穿好。” 梁康气鼓鼓,不过看他也是一身单衣,他撇了下嘴,道:“你自己都没穿好,还说我。” 还顶嘴了。 梁二微微挑眉。 在柳福儿回来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那就看谁快好了,”梁二压低了嗓子道。 “若我赢,你今晚自己睡。” 梁康以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道:“你比我大那么多,还能不比我快。” “那我让你穿上里衣,穿上靴子,怎么样?” 梁二弯了腰,循序善诱。 “再加上套外袍,”梁康提条件。 “行,”梁二答得爽快。 “成交,”梁康往船尾去。 梁二跟着。 梁康伸手挡住他道:“你就在这儿,我喊开始,就算。” 梁康瞄了眼几步之遥的床,道了声好。 梁康这才满意。 他来到床尾,套上靴子和里衣,又把外袍套好,扯住带子才喊开始。 接着便是争分夺秒的收拾。 为了不让梁二取胜,梁康真是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终于把腰带系好,他急忙抬手,却发现梁二一早就收拾妥当,正抱着臂看他。 “怎么会,”梁康嘟着嘴,耷拉下肩膀。 “少废话,愿赌服输,”梁二斜着眼,道:“先去把今天的份练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见先生 柳福儿起来时,床上就只有她自己一个。 重新回到自己的床榻,让她有些懒洋。 她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的起身。 赤槿走上前来,碰了清爽单薄的夏衫。 柳福儿从床上蹭下来,道:“郎君和康儿呢?” “在前面的院子练功呢,”赤槿帮她把衣裳换了,道:“这段时间小郎君可努力了,每天早上都跟着郎君练功,吃完饭便跟着崔先生上课。” 柳福儿面上带笑,道:“他年纪还小,这么折腾,怕是要吃不消。” “让重槿多做些顺口的给他。” “做呢,”赤槿笑回:“小郎君每顿都吃得不少,不过脸上倒是不见有肉。” 柳福儿嗯了声,拢好衣带,去墙边盥洗。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快速接近。 赤槿来到门边,便看到梁二和梁康一前一后的进来。 她赶忙投了帕子,一条给梁二,另一条,她托着,仔细的给梁康净面。 柳福儿从屋角过来,见梁二很是随意的抹了脸和脖子,便顺手把帕子接过来,道:“康儿年纪还小,便是练功也要适当。” “放心,我心里有数,”梁二回了句,转眼看正摆上桌的早饭,便拉柳福儿道:“过来吃饭。” 柳福儿随着他走了两步,见儿子正眼巴巴看过来,便道:“把手擦干净,赶紧来。” 梁康顿时咧起嘴,用力点头。 并用力抹了两下手,便如小巴狗样颠颠跟在她身后。 三人各自落座。 重槿将自己最拿手的甜糕摆在梁康跟前。 柳福儿便切了块,放到他碟子里。 “谢谢阿娘,”梁康软软的道谢,等梁二和柳福儿都吃了,才抓起筷子。 柳福儿留意到这一细节,不由侧目看他。 梁康咧了小嘴,朝柳福儿甜甜一笑,埋下头,大口的跟甜糕较劲。 柳福儿夹了点时蔬,放到羹里,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两父子一阵扫荡,把桌上的吃食用了大半,才放缓速度。 显然,这两是吃饱了,还继续就是在陪柳福儿。 柳福儿便搁了手,示意重槿撤桌。 重槿端来消食的甜浆,三人转去临窗的榻上安坐。 梁二道:“我待会儿去校场,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柳福儿点头,道:“我打算把谢大派去峡州,你挑出些人,让他一并带去。” 梁二点头。 梁康眨巴着眼,不太甘心母亲把自己忽略,便道:“阿娘,先生说要教我学习文章了。” “真的?” 柳福儿惊讶。 要知道梁康可是个才四岁的娃娃。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就才刚启蒙而已。 梁康见柳福儿再不看别处,顿时得意的笑了。 梁二斜他一眼,懒得跟失去晚上同睡权的小屁孩争宠,直接起身道:“那我走了。” 柳福儿答应一声,想要起来,但她又想问儿子崔先生的想法,便在半起不起时,挥了下手,算是告别。 梁二斜了眼儿子,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抓住梁康,道:“崔先生有没有说要教你什么呀?” 梁康看着柳福儿,余光一直瞄着梁二,等到他出了门,才做出苦恼表情,道:“我忘记了。” “你这孩子,”柳福儿娇嗔了句,却也知道,儿子到底还是年幼,能这般已经很好。 旁的再强求,就是贪心了。 赤槿在旁提醒道:“郎君已经要到辰初了。” “我要走了,”梁康从椅子上挪下来要走。 “我与你一同去,”柳福儿站起来道。 她示意赤槿带上给崔大郎准备的礼物,和梁康俩到前院。 才要进去,就看到汪四郎抱着书从小月洞门过来。 柳福儿顿时弯了眼,招手。 等汪四郎到近前,便道:“你大兄给你带来的东西,可还喜欢?” “喜欢,”汪四郎小脸泛红,微微点头。 柳福儿摸了摸他光滑的发髻,道:“你大兄现在不大方便,等他稳妥了,你想回去,我便送你过去。” “真的?” 汪四郎抬起头,两只眼睛蓦地绽放出光芒。 柳福儿微笑点头,道;“千真万确。” 汪四郎小脸泛红,很是高兴的道:“康儿,你听到了,到时候我带着你一块过去,咱们去我家后面的林子去玩。” “好啊,”梁康咧着嘴,很为自己的朋友高兴。 柳福儿目光柔柔的看两小只,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在不进去,先生可就要问责了。” 两小只看向院里。 果然看到崔大立在窗边,正目光炯炯的望来。 两小只顿时背脊一凛,梁康直接撒开拉住柳福儿的手,一溜烟往里跑。 汪四郎则拱了拱手,这才快步追赶梁康。 柳福儿含笑朝崔大抱歉一礼。 崔大略一颔首,便把目光放到已经跑进屋里的两小只。 没多会儿,屋里便传出两小只高声诵读的声音,其中偶有夹杂崔大清越的讲解。 柳福儿一直立在门边,便是小童来请,她也只是含笑摇头。 约莫两刻钟后,崔大从屋里出来。 见柳福儿没有进来,他有些意外。 看了眼头顶日渐升高的大太阳,道:“不热吗?” “不想打扰孩子们学习,”柳福儿笑着解释了句,便道:“听康儿说,你打算教他文章了?” 崔大郎点头,道:“康儿聪颖,千字文他已经吃透,完全可以修习简单些的文章词句。”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孩子交给你,你做主就是。我过来就是给你送这个来了。” 她侧了身。 赤槿上前,把抱来的东西转推到小童身上。 小童来不及拒绝,便抱了满怀。 他急忙去看崔大。 崔大郎扫了眼,没等开口,就听柳福儿道:“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些补养固本的药材。” 崔大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收下。 小童抱着一堆东西走了。 柳福儿提出告辞。 “柳城主且慢,”崔大道:“崔家八郎君来这儿了,你可知晓?” 柳福儿点头。 这事早在她去邠州之前就已经跟崔示意通过气了的。 崔大郎微笑,道:“我与他见过几次,觉得他是个人才。” 第六百三十章 劝说(月票加更!) “哦,”柳福儿尾音微扬。 崔八郎的本事,柳福儿不是不知。 只是崔家的根基在淮南,崔十一的事过了这么久,崔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就意味着,崔家还是准备固守江淮,并没有打算换地方的打算。 崔八郎的确是个将才,但崔家近千口人都在淮南。 领兵之人,身负千万兵士的性命。 柳福儿是绝不放心把柄交给有这等致命软肋的人来领的。 因此,此番柳福儿也只想着让崔八多陪陪崔十一,以让她可以心情好些,对生活也更眷恋些而已。 崔大嘴角浅浅一勾,道:“不过,若城主不需要领兵之才,却也没那个必要。”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看崔大。 崔大见过的柳福儿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他略带戏谑的挑了挑眉,拱手离开。 柳福儿嘴角微动,忍了叫住他的念头。 转了身,往游廊去时,柳福儿不由思忖起来。 崔大能来这里,便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便是为了自己好,也不会做出损害江陵城,损害她的事。 她眯着眼,望向城外。 或许,那里能给她惊喜。 只片刻,柳福儿便定下主意。 她立刻叫了人备船,直奔崔十一休养的庄子。 庄子距城不远,只两个时辰不到,便到了。 下了船,负责料理庄子的管事便在阜头相迎。 那是从荆南跟来的老人,姓方,因着很会农事,便被老常派了这里。 见了面,柳福儿便问老方,崔十一在这里的情况。 老方挠了挠脑袋,有些憨憨的道:“崔娘子平日里不常出来。” “听我婆姨说,她有时会陪着小娘子在院子里转转,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崔郎君带着小娘子的。” “他陪着徐颖时候很多?” 柳福儿此行大半便是为了崔八,闻听这话,便跟着问了句。 老方点头,看了眼天色道:“这会儿差不多是他带小娘子出来透气了。” 柳福儿点头,遥望远处小院,示意老方去忙。 老方指了指边上的小屋,道:“我婆娘就在那边,城主要有事,喊一声就是。” 柳福儿笑着点头。 等老方走了,才来到小院。 进了门,就看到一眉目与崔十一有五六分相似的青年立在廊下,奶娘抱着徐颖立在他身侧。 徐颖张着小手,似在抓阳光,又似在向崔八要抱。 崔八修长的手指轻拢襁褓,侧头看她。 金色的阳光倾撒,落在他脸颊,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线条。 柳福儿立在门边,静静看着。 奶娘第一时间发现柳福儿,忙屈膝行礼。 崔八郎立时抬眼,看清来人,他神情微敛,俾睨之间,自带世家公子的矜贵与冷淡。 柳福儿笑着拱手行礼。 崔八阔步上前,还礼道:“柳城主,多谢你救了舍妹,并带她来此,崔八感激不尽,以后但凡有所差遣,某定在所不辞。” 柳福儿眉头微挑。 所以这就是崔大让她过来的理由?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道:“十一娘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崔八面上带出些哀色,道:“她自小身子就弱,生了颖娘之后,又被徐家几番折腾,如今也只能尽人事了。” 柳福儿点点头,道:“这里是自家地方,需要什么,尽管说,不必客气。” 崔八郎嘴角微微勾起,道:“我来时,谢郎君就已经说了。这些日子,十一吃的用的都安排得很是妥当,什么都不缺。” “那就好,”柳福儿笑着点头,问奶娘,“十一娘在午歇吗?” 奶娘点头,手微微紧了紧。 徐九和马娘子的事,她已经听说了。 那可是徐家的嫡子呢,柳城主说要报仇,果然就要了他的命呢。 柳福儿上前两步,笑望徐颖。 奶娘忙侧身,以便柳福儿看得更清楚些。 徐颖眨巴着眼,看靠到近前的女人。 半晌,她啊的叫了声,张着小手,要抱。 柳福儿弯了眼,接过来。 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 她看了眼奶娘,道:“不错,你照顾得很好。” 奶娘腼腆的笑了下,往后让了半步。 柳福儿轻晃着徐颖,温柔的道:“颖娘,还认得姨姨不?” 徐颖被晃得舒服,眯着眼,咯咯的笑。 “认得呀,”柳福儿跟着笑道。 崔八侧头,看着柳福儿发自内心的疼爱,眸色微闪。 只是因着崔十一在此才生出的报答之心不知不觉生了些改变。 屋内,嬷嬷出了门,屈膝见礼,道:“柳城主,娘子醒了。” “怎滴这就醒了?” 柳福儿微微皱眉。 适才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传到屋里也不过是窃窃私语而已。 这也能把崔十一吵醒。 看来她的睡眠并不是太好。 她将这事记在心里,把徐颖交给奶娘,随着嬷嬷进屋。 内室里,崔十一斜靠在床头,手上捧着碗褐色的汁水。 见柳福儿进来,她搁了碗,要起身。 “你快躺着吧,”柳福儿抬手按住,抽了抽鼻子,等嬷嬷放了凳子,便坐到床边。 崔十一笑望着她道:“出去一趟,气色还不错。” “我自是好的,”柳福儿拧着眉头,道:“倒是你,怎滴脸色又差了几分。” 她拉着崔十一的手,道:“嬷嬷,去拿个暖手炉来。” 嬷嬷看了眼崔十一,见她没有反对,便赶忙去准备。 珠帘碰撞着发出急脆的响动。 柳福儿等了一瞬,才道:“徐家的事,你知晓了?” 崔十一点头,眉宇舒展着,眼底皆是一片释然,“多谢你了。” “跟我还客气,”柳福儿摇头,道:“你如今大仇得报,心里的那道坎也该过去了。” 崔十一笑意浅浅,只眼眸微垂,没有接话。 柳福儿心里叹气,道:“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四郎的话你总该听吧。” 崔十一眉头微动,抬眼看她。 柳福儿道:“我与四郎的关系你也知晓。” 她道:“早前,你才与四郎刚刚成亲之时,我曾与他又过书信来往,他亲笔写与我,说希望你可以幸福快乐。” 柳福儿顿了顿,看泪水瞬时盈眶的崔十一,道:“这是他的心愿,你难道想让他失望吗?” 第六百三十一章 书信 崔十一双唇剧烈的抖动了会儿,才低哑着嗓子,道:“他当真这么说的?” “这是自然,”柳福儿眉头轻皱,显得有些不悦。 “我可是有书信为证的,骗你做什么?” “那,”崔十一才起了个头,就把话头截住。 毕竟那信是郎君写给柳福儿,即便她是其遗孀,也不好贸然要求亲眼一见。 “你可是要看看?” 柳福儿笑问。 “可以吗?” 崔十一问得急切。 “自然可以,”柳福儿笑答。 “只是我那些来往书信都是放在府里的,等我下次过来,再带来与你。” “好,”崔十一急急答应,再看柳福儿明显带着催促之意。 柳福儿怎会看不出来。 说了两句话,得了崔十一保证,肯定配合包娘子调理好身体,这才离开小院。 老方家的正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应上前。 柳福儿略一点头,道:“包娘子在哪儿?” “在后面的小院,”老方家的很是麻利的把柳福儿引到散逸着药香的院子边。 包娘子正和个扎着丫髻的丫头晒药材。 见柳福儿过来,她示意小丫头继续,自己走过来开门。 “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看到了,就那样,”包娘子冷淡的回了声,转身往里走。 柳福儿快速眨巴两下眼。 情况有些不对呀。 包娘子今天怎滴不一见面就拽着她扶脉了? 她紧跟着包娘子进了屋里。 才要问崔十一病情,就见包娘子把脉枕搁在几上,道:“过来。” “我好着呢,”柳福儿说着,还是乖乖的把胳膊放上去。 包娘子沉着脸,扶过之后,收了脉枕,才道:“你是来问崔娘子的吧。” “正是,”柳福儿点头。 “她现在的情况,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她自己,不过也只是拖时间而已,”没等柳福儿说完,包娘子便打断她道。 柳福儿咽了口唾沫,并没有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十分小心的看她,道:“你怎么了?” “我好得很,能怎么了?” 一听这话,包娘子瞬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就连声音都高了几分。 “那就好,”柳福儿呵呵的笑,道:“我才想起,我那儿又治她心病的药,我这就回去拿。” 面对满脸阴云的包娘子,柳福儿果断开溜。 包娘子淡淡嗯了声,没再说话。 柳福儿出了门,朝晒药材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便转出院子。 小丫头往里望了眼,见包娘子正在整理药柜,便跟着出去。 柳福儿拉着她到院子看不见的角落,低声道:“你师父怎么了?”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道:“师父不让我告诉别人。” 对她这个答案,柳福儿半点也不意外。 从打那次瘟疫之后,这小丫头就对包娘子无有不从。 便是她这个城主,在这丫头跟前,怕连包娘子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柳福儿语气转柔,带着诱哄的道:“你看,你师父心情这么差,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我好歹也是城主,说起话,办起事还是有点分量的,”柳福儿微笑道:“你总不希望你师父一直这样不开心吧。” 小丫头有些迟疑。 柳福儿暗笑,继续道:“而且,我也没有让你违逆师父的意思。” 她指了身旁的一棵树,道:“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好对人说,就可以对它说。” “这样说出来,你心里也舒服呀。” 听到这儿,小丫头彻底意动了。 她转头看了眼院子,才调整了下站姿,一本正经的对着树,道:“陈郎中来信了,好像是家里要给他定亲了。” “怎么会?” 柳福儿下意识脱口。 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她轻咳着收声。 小丫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对着树道:“前一阵子,陈郎中跟师父求过亲,礼都送来了,不过师父拒绝了。” “为什么?” 柳福儿低声嘀咕了句,刚好让小丫头听见。 小丫头道:“陈郎中家里不喜欢娘子抛头露面,媒人说,说是成亲之后,就让师父在家享福。” 听得这话,柳福儿冷哼一声。 还享福。 真要论起医术,陈郎中还不及包娘子呢。 他有什么底气让她享福? 没想到陈郎中竟然是这样的人。 柳福儿心里暗自吐槽,手很是温和的摸上小丫头的丫髻,道:“好了,我走了。” 她迈步往外行去。 小丫头摸着自己丫髻,望着柳福儿背影,小声道:“但愿你真能帮到师父。” 柳福儿一路向外,直奔角门外的楼船。 赶在傍晚时,赶回府里。 一通翻箱倒柜,终于寻到徐四给她写过的信。 她带着信赶去崔大郎那里。 崔大郎正在教两小只操琴,听得童儿来禀,他出了课堂,过来道:“可是有事?” 柳福儿点头,摊开徐四的信道:“你可有自信将字迹描摹的一般无二?” 崔大郎接过来,仔细看了遍,道:“他笔体有些特殊,给我三天时间,我试试看。” “那就好,”柳福儿松了口气,指着其中一处道:“你把这里添上一句,就说希望若有天自己不在了,也希望崔十一可以幸福快乐,无忧生活。” 崔大郎瞬时明了这信是谁写的,更知晓柳福儿打算。 “她是与徐四朝夕相处的,对他的字迹定然十分清楚,想要蒙混过去,怕是不大可能。” “没事,”柳福儿道:“你只要能写个七八分像就行。” 崔大看她一眼,复又盯着信。 柳福儿郑重拱手,道:“此事关系到崔十一是否生出求生意志,还望崔郎君多多帮忙。” 崔大郎抿了抿嘴,神情明显凝重了几分。 屋里,梁康等了半天,也没见崔大过来,便透过半开的窗棂往外张望。 当看到是柳福儿时,他眼睛晶亮。 等到崔大郎回来,他就跟屁股底下放了一把钉子似的,怎么也坐不住。 崔大这会儿也静不下心。 见学生也没有心思学,便放两小只回去。 梁康一本正经的跟着汪四郎行了礼,迈着小短腿出门。 待到出了崔大能够看到的距离,他一个欢跳,往柳福儿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男子汉说话算话 柳福儿已经走过了月洞门。 听到梁康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她停了脚。 树阴后,梁康和汪四郎手拉着手,一路小跑的过来。 “你们怎滴过来了?” “先生让我们下课了,”汪四郎努力平复急喘的气息,答道。 柳福儿眼睛微弯,明了崔大这是想静下心来研究字体,便拉了两小只,回去院里。 重槿一早备好了吃食。 吃完饭,汪四郎无视梁康想要蒙混的企图,托着她去次间温习今天学的课业。 趁着这点功夫,柳福儿叫来老常,道:“陈郎中家里的事,你可清楚?” 听到柳福儿这么问,老常愣了下。 他仔细回忆了下,想起家里那口子似乎提了一嘴。 只是想到柳福儿和包娘子的关系,他又迟疑了。 “他家里最近人来人往,好像挺忙的样子。” 柳福儿怎会看不出老常的隐瞒。 她好整以暇的望过去。 老常不自在的撇开眼,道:“好像是要办喜事了。” 柳福儿眉头微挑。 “不过这事未必能成,”老常不敌柳福儿视线,忙道:“听说陈郎中不应承,这事到现在还僵着呢。” “哦,”柳福儿眯了眯眼,道:“你确定?” 老常点头,道:“我家小子也要说亲,跟他们家请的是一个媒人。” “这样,”柳福儿眨巴下眼,道:“你找机会打探一下,看陈家到底什么意思,还有陈郎中,他又是什么想法。” 老常点头,带着任务离开。 隔间里,梁康已经写完功课。 他瞄了眼还在描红的汪四郎,挪蹭着下了凳子。 汪四郎抬眼,梁康便指着桌案,很是理直气壮的道:“我做完了。” 汪四郎扫了眼,重又埋下头,继续书写。 梁康呲牙一乐,颠颠往门口跑。 候在门边的丫鬟立时撩了帘子。 梁康迈过门槛,正要出去,不知为何,他回了头。 汪四郎垂着眼,大约是太过专注,他的嘴角微微抿着,小眉头也轻轻皱着。 梁康住了脚,看着这样的他,忽的又走回座位上。 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响动。 汪四郎抬眼,诧异看他。 梁康呲牙一乐,道:“我等你。” 汪四郎看着他,眸色忽的转柔。 “不用,我就差一张,你先去找姨姨吧,”他如此道。 “一起,”梁康摇头,很是坚持。 “好,”汪四郎看了梁康一瞬,眸色越发柔和。 他低下头,继续描红。 梁康坐在那儿看着面前的字帖。 想想也跟着瞄了起来。 不知不觉,又描了一张。 汪四郎收笔。 梁康也搁了笔,从凳子上跳下来,拉了汪四郎往里间去。 梁二这会儿已经回来,柳福儿正在帮他更衣。 见两小只过来,他挑着剑眉看梁康。 梁康秒懂他的意思。 他用力磨了磨牙,巴巴看了眼柳福儿,道:“娘娘,我们回去了。” 柳福儿啊了声,把衣裳放在衣架上,道:“怎滴这么快就走?” 梁康瞄了眼梁二,哼唧:“就是这么快。” 梁二微笑。 算这小子识相。 柳福儿则很诧异。 自家儿子黏她黏得得紧,她又是才刚回来,按说他怎么也得待到就寝时才会回去才对。 柳福儿跟着送到门口,眼见梁康一步三回头,却还是坚定的和汪四郎走远。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就不要再管了。” “可是,”柳福儿轻蹙柳眉,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好了,你就别再想了,明早他不是还过来嘛,“梁二过来,揽着柳福儿。 柳福儿被动的跟着梁二进屋。 坐定后,梁二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洗澡的。 柳福儿绕着他忙活了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就寝时。 梁二打发了屋里的丫鬟,急吼吼的凑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正在卸钗环,见他这般不由失笑。 梁二有些笨拙的把她鬓角的簪花拿掉,大手覆上她浓密的发丝,略一拨弄,乌发便划着一道弧度,落在她肩头。 梁二俯身,将脸贴在她发丝上,嗅着发间的清香,虎臂抱住柳福儿的肩膀,低声道:“娘子,该就寝了。” 温热的气息直扑头皮。 柳福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一抹红晕从松散开来的衣领快速攀上脸颊。 梁二抬眼,正从镜中看到。 他得逞一笑,手不老实的摸上衣领。 “别,”柳福儿忙按住他,胸脯快速起伏两下,道:“别在这儿。” 梁二知晓,柳福儿这是怕羞了。 他呵呵的笑出声,惹得柳福儿娇嗔的捶了下。 梁二俯身,一手扶腰背,一手握住她腿弯,将她抱起。 接着他手指微弹,烛火摇曳了下,便倏地灭了。 黑暗中,柳福儿收紧抱着梁二脖颈的手。 梁二垂下头,轻吻了下她脸颊,方才带着她进了床帐。 一夜旖旎。 天明之时,梁二如吃饱了的大猫,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 转了头,见柳福儿正在熟睡。 他凑过去,亲了口,才一跃而下。 换了衣裳,便去校场操练。 待到他回来,柳福儿才迷糊着睁开眼。 “早,”梁二顶着一头晶莹的汗珠,呲着一口白牙,笑眯眯的问好。 “嗯,”柳福儿从床上爬起来。 她拥着被,对坐着。 两眼茫然的看梁二。 梁二却觉得,这样迷糊的她特别可爱。 他抱着柳福儿又嘬了口。 结果力道没掌控好,柳福儿的脸颊多出一块明显的红印。 梁二松开手,看到自己的杰作,顿时心虚起来。 柳福儿的意识还没回笼。 她只迷糊的看了眼梁二,软软的哼了声,便偎蹭着下床。 梁二嘿嘿笑,道:“我忘了,今天早上我还有急事要办。” 他手脚极是麻利的套好衣裳,道:“早饭我就不用了。” 柳福儿嗯了声,见赤槿进来,便道:“给郎君那些吃食,带去校场。” 赤槿搁了盛着水的木盆,往厨下去。 梁二朝柳福儿一摆手,急忙忙的走了。 赤槿从外面进来,端着水到近前。 “娘子,”看到柳福儿,她愣了下。 “怎么了?” 柳福儿见她瞪大了眼,不由问道。 第六百三十三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娘子,你的脸,”赤槿搭了半句,忙收住声。 此时的她已经反应过来。 “什么?” 柳福儿摸了摸脸颊,一脸迷糊。 细腻的指尖从红痕上划过,又转向别处。 赤槿抽了抽嘴角,拉着柳福儿到妆镜前。 昏黄的铜镜中,妇人披散着头发,白皙的面容被乌发遮了半边,另一边的脸颊一个明显的红印,正在颧骨下方。 “这是,”柳福儿蓦地瞪大了眼,想起梁二早前的反常。 她脸颊不受控制的通红。 赤槿忍了笑,装作没看到她快要窘的冒烟的脸,低下头投帕子。 柳福儿瞄了眼荡漾的水纹,道:“换冷的。” 她这个样子,不冷敷一下,根本就没法出门。 赤槿低应了声,端着盆快步出去。 待走到柳福儿看不见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 屋里,柳福儿气急败坏的盯着那一点红,狠狠磨了下牙。 一番折腾,柳福儿错过了跟儿子共用早饭的时间。 待到收拾妥当,她再次问赤槿,“看不出来了吧?” 赤槿含笑点头,道:“放心,这脂粉极好,便是打得薄些,也可以遮掩得住。” 柳福儿复又照了几下镜子,反复确认,才去府衙。 谢大不在,这里的一切事宜都需得她来确认。 忙了一整个上午,将案几上的公文处理了大半,柳福儿伸了个懒腰,交代书吏有急事便去府里找她。 书吏都是做老了的,对柳福儿的性情很是了解。 知晓她能坐在那儿处理这么久公务,已是难得。 听得她吩咐,急忙答应下来。 回到府里,老常便找到她,道:“福娘,陈家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这么快,”柳福儿抬手,请老常与她进正厅。 “是,”老常恭谨的退了半步,道:“早前,陈家曾备了礼,向包娘子提亲。” “当时陈家请的也是那位媒人。” “据媒人说,开始包娘子还很温和,可也不知怎地,突地就变了脸,加上那时徐小娘子有些不好,她便赶了过去,结果就惹得陈家不满。” 老常道:“如今陈父坚持要给陈郎中再订人家,陈郎中却宁死不肯,现在正僵着呢。” 柳福儿点头。 所以这桩亲事之所以崩了,陈父的观念是一方面,另外一面也是觉得被包娘子驳了面子。 这个就跟她脱不开干系了。 毕竟崔十一和徐颖是因着她的托付,包娘子才这般尽心的。 “备份厚礼,明天去趟陈家,”柳福儿如此吩咐。 老常在昨天就已经有了这个感觉,听到她这般说,半点也不意外,直接将一早准备好的礼单递上。 柳福儿看了眼老常,接过来看了眼。 上面大多是固本温养的药材。 有些比较刁钻,其中一味最适合老人服用,只是那需得特殊技艺温养炮制才行。 而那个方法,据柳福儿所知,只有包娘子所受的传承做出来的药性最强,也最能固本养体。 老常见柳福儿看出来门道,便呵呵的笑。 柳福儿摇了摇头,指了那一味道:“留出一大半,余下的都带上。” “好嘞,”老常答得痛快,转头去库房找药材。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便带着老常来到陈家。 陈家的门并没有关上,屋里还传来媒人分外高昂的话音。 柳福儿微微挑眉,看老常。 老常轻咳了声,道:“未免陈父不安,我并没有事前招呼。” 柳福儿看他一眼,微微摇头。 什么不安,大抵是老常也对其不满,这才弄了这手。 她立在门边,没有动。 老常上前两步,用力拍响门板。 屋里话音一顿,门帘被撩开。 陈父身形颤巍的拄着拐杖向外望来。 当看清来人,陈父急忙忙迎出来,并软了膝盖,要跪地行礼。 “老人家快快请起,”柳福儿虚抬了下手。 老常忙过去,将人扶起。 陈父偷眼,见柳福儿眉眼和顺,忙请人入内。 屋里,媒人听到动静不对,也跟着出来。 见到老常,她先愣了下,再见被老常躬身相请的柳福儿,还哪有不明白的。 她心口砰砰一阵急跳。 她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又是吃百家饭的。 可以说,这城里的变化,她感受得最为清楚。 柳福儿边走,便与陈父闲谈。 陈父很是惶恐。 他有些笨拙的应答,额角冒出点点汗珠。 明显一副有求必应,无有不从的姿态。 柳福儿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强迫陈父。 毕竟,包娘子嫁来,是要跟他们一起过日子的。 总要人家心甘情愿才好。 因此,她进了门,便只把药材留下,简单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陈父恭敬起身相送。 柳福儿按住他,道:“陈郎中与我很是相熟,你莫要与我多礼。” 柳福儿并没有用力,但陈父却不敢反抗。 他颤颤沾着椅子边,不敢起来,却更不敢坐。 柳福儿朝媒人略一示意,带着老常走了。 帘子轻飘落下,带来一缕微风。 媒人这才反应过来。 她拍着腿,懊恼道:“我该跟城主她老人家道谢的,要不是她,咱们这城哪里有现在这光景。” 她连连叹气,一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的样子。 “你,她,梁家,”陈父转了头,口齿有些含糊,但眼睛里却表露出不相信。 他是知晓柳福儿当初的。 离开梁家之后,就连生产都找不到靠谱的稳婆。 要没有梁家,没有梁二郎撑腰,她哪里能坐得稳城主之位? 媒人瞧出他的意思,顿时不悦,道:“你知道个什么?” “当初,她老人家带着人收拾马剥皮时,可是只带着常总管他们。” 媒人露出回忆模样,道:“那会儿,我们都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杀声震天。” “就一晚,城主就把人拿下,”她道:“斩首的时候,我家当家的还去看了,大家伙都可高兴了呢。” 陈父眨巴着眼。 他是江陵彻底稳固之后,才被接过来的。 有些事,他并不清楚。 媒人又道:“就是后来,也是在城主坚持,要在咱们城里选人才,这不就有了现在的柳家军。” 第六百三十四章 请托 “竟是如此,”陈父低声呢喃。 “你说什么?” 陈父声音太小,媒人没听清,便追问了句。 陈父忙摇头,道:“早前那人家,我家小郎不中意,我已备了份厚礼,劳烦你帮忙送去。“ “这个,”媒人顿了下,想想陈父许下的好处,只得应承了。 没多会儿,媒人抱着两匹上好的料子走了。 陈父关上院门,颤颤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转而来到一旁花架下。 坐在有些凉意的石凳上,他仰头望着开着鹅黄色小花的花架,轻轻叹了口气。 他活了一把岁数,人情世故怎会不知? 他来江陵也不是一天两天,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收到城主府送来的节礼而已。 他是听儿子说过,包娘子和柳城主的关系。 现在看来,儿子并没有说谎,包娘子跟城主的关系果然不比一般。 他摩挲着拐杖,面色沉沉。 另一边,城主府里,柳福儿才进府门,就听到门房来报,陈郎中过来了。 “带他过来,”柳福儿看了眼老常,进了正厅。 没多会儿,陈郎中步履匆忙的进来。 “柳城主,”见到柳福儿,他忙躬身长揖一礼。 柳福儿眉目淡淡的看了他半晌,才叫起。 丫鬟送了两杯淡茶上来。 “坐吧,”柳福儿抬手略一示意。 “不了,”陈郎中吭哧道:“柳城主,某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 柳福儿笑意浅浅,“只要我能办的,但说无妨。” “就是,‘他面色忽的开始泛红,口齿也跟着含糊起来。 “你能不能帮我跟柔娘说说,” “什么?” 柳福儿身体微倾,示意他再说一遍。 “你能不能帮我跟柔娘说说,让她答应我的提亲,”陈郎中说完便将嘴唇紧紧抿得没有血色,面色却红得越发厉害。 “柔娘?” 柳福儿重复了遍,心里明镜是谁,却还是摆出疑惑姿态。 “就是包娘子,”陈郎中低声道。 柳福儿了然点头。 “多谢城主,若我与柔娘得定鸳盟,定感恩不尽,”陈郎中见她点头,忙拱手作揖。 “谢我什么?” 柳福儿笑道:“我可没答应帮你说合。” 陈郎中一呆,一时忘了动作,还保持躬身模样,只把脑袋抬起。 姿势很是滑稽。 柳福儿忍了笑,绷着脸,淡淡看他。 “城主,”陈郎中一脸恳求,“你若不帮我,那我可就真要孤独终老了。” “这与我有何干系?” 听到他拿这个威胁,柳福儿失笑。 “此话差矣,”说到摆事实讲道理,陈郎中重又变成侃侃而谈的姿态。 “俗话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家中只我一个,我不成亲,家中老父定会时时念叨,如此便影响我的心情。” “我每日最大的工作便是为军中病患诊治,若因此耽误了他们病情,岂不是要出大事。” 柳福儿眉头微动,瞧着陈郎中摇头晃脑,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忽然想起自己曾听到的包娘子暴喝。 她面皮紧绷,以防自己笑场。 陈郎中却误以为她在生气,忙拱手道:“当然,城主将病患交与我手,我定会尽心竭力。只是,有些事,实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所以便求到城主跟前。” “求城主成全。” 陈郎中长揖到底,很是恳切。 柳福儿也看到了他的诚意。 她渐渐收了笑,道:“可是我听说,你阿耶已经在帮你相看人家,这时怕不是已经定下了吧。” “没有,”陈郎中肯定道:“我心已定,除了柔娘,我今生谁也不娶。” 柳福儿轻轻一笑,眼神微瞟,道:“可我怎滴听说,你已打算听从长辈安排了呢?” “绝没有,”陈郎中斩钉截铁。 片刻,他似是想起什么,道:“莫不是,你,柔娘” “她可是跟你说了?”他似乎是想到什么。 “我那时为了激她,结果她反倒不理我了。” “那个,她,她可有生气?” 陈郎中眼神忐忑。 “很生气,”柳福儿道。 “真的?” 陈郎中嘴角不断往后咧,几乎就要到耳根后。 柳福儿无语。 他把人气成那样,竟然还有脸笑。 陈郎中似乎瞧出柳福儿的意思,便道:“你不知道,柔娘性子就是如此。越是亲近的人,她就越喜欢这般。” 他喜滋滋的,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顾盼俾睨时,倒有点翩翩俏郎君的意思。 柳福儿细细品了品,觉得他这分明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就包娘子的性子,亲近的人,她的确是冷着脸关心。 但对于不亲近,她可是直接就怼,怼得人心肝脾肺肾一起疼,恨不能怀疑人生。 “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我会去问问,”眼瞧着陈郎中一副沉迷被虐,并乐不思蜀的表情,柳福儿觉得胃口好饱。 表示中午的饭可以省了。 打发了陈郎中,柳福儿便去后院。 没多会让,梁康和汪四郎回来午歇。 待到下午,柳福儿送两人去崔大那边。 见到柳福儿,崔大郎拿出临摹一晚的字道:“看看,如何?” “很像,”柳福儿对照这徐大的信对照,点头道。 崔大嘴角微勾,道:“明天一早,我便可将信写好。” “好,”柳福儿笑着点头,朝两小只挥了挥手,踩在幽幽响起的琴音,转去前院,吩咐老常备船。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信赶去庄子。 才进小院,就见嬷嬷急忙忙迎来,道:“这两天,娘子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柳福儿微笑,道:“娘子可还好?” “好一些,”嬷嬷道:“精神头瞧着比以前好些。” 柳福儿抬眼正跟临窗望来的崔十一对视。 她笑着点头,示意嬷嬷自便。 她径直进了内室。 崔十一正扶着丫环的手起身,见她过来,便要行礼。 柳福儿忙拉住她。 指尖触摸到她冰冷的手指,心也跟着颤了颤。 崔十一一脸急切,嘴唇几次煽动,显然是想要问信的事。 柳福儿握住崔十一的手,转去床边,又让人挪来碳炉,才道:“信我带来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生产 “当真?” 崔十一眼睛瞬时晶亮。 柳福儿笑着点头,把信拿给她。 崔十一小心的将信展开,从头看起。 柳福儿佯作淡定,实则紧张的盯着她。 好在崔十一全部注意力都在信上,并没留意周围。 匆匆看过一遍,她不好意思的朝柳福儿笑了笑,复又低头再次复读。 柳福儿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人都是有第一印象的。 只要她在第一遍时没看出端倪,之后只要不是刻意,就不会看出来。 她这时才有心情端了茶盏细品。 侧间里,徐颖醒了,被奶娘抱过来。 柳福儿笑着展手,接了沉甸甸的小娃,笑着逗弄。 崔十一反复读了几遍,才有心情关注周围。 听到女儿的笑声,她转眼去看。 见柳福儿和她玩得开心,也跟着弯起眼眸。 柳福儿端量徐颖,笑道:“颖娘这眉眼,越长越像四郎了。” “不止,”崔十一眉头轻蹙,道:“她那手纹也像四郎,乱乱的,以后保不齐就是操心的。” “瞧你,”柳福儿笑道:“那个当家主母不操心?” “只要跟前人妥帖,便是再费心的事,也不用她操劳。” 崔十一看她。 想想她如今也是统领几个城的一方霸主,这等事,肯定比自己这个从未接触过管家之权的内宅妇人更有发言权。 “过几天,我送些个人过来,你挑几个顺眼的,慢慢教着。” 这事,柳福儿一早便想过。 徐颖毕竟是徐家的嫡女,不管怎样,该享有的,绝不能让她缺了。 柳福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去问问崔大郎。 这种传承悠远的世家女应该怎么教养才好。 怀里,徐颖轻轻皱了下眉,小鼻子发出嗯嗯声。 “快给我,”崔十一忙搁了信,伸手。 柳福儿顺势把徐颖送过去,才松手,就闻到一缕异味。 奶娘忙拿着尿布到崔十一跟前。 两人一个收拾,一个垫尿布。 配合默契。 柳福儿微笑,手指摸上信纸。 趁着两人没留意,悄悄收回袖管之内。 皮皮收拾妥当,徐颖重又呵呵的笑。 白嫩的小手一抓一抓,去够崔十一披散下来的发丝。 崔十一含笑望着活力十足的女儿,面上满足安详。 柳福儿趁机告辞。 出了小院,柳福儿改道,去寻包娘子。 不出意外的,照例是一张黑脸。 柳福儿心里有谱,也不跟她计较。 自顾自的寻了个地方坐定,道:“陈郎中来寻我了。” 包娘子看她一眼,继续捣药。 半晌没听到动静,她又看了眼柳福儿。 柳福儿抿着嘴,一副你不问我就不说的模样。 包娘子翻了个白眼,道:“他找你作甚?” “求我说媒,”柳福儿笑眯眯。 这下包娘子停了动作,转头盯着柳福儿,“你怎么说?” “能怎么说?” 柳福儿还是笑眯眯的道:“他可是每天都在军营里帮忙,任劳任怨得很。” 包娘子定定看着她,就在柳福儿即将撑不住时,她冷哼一声,重又低下头,一下一下砸着石臼。 厚重的石臼被砸的咣当咣当直响。 柳福儿咧嘴,道:“其实,陈郎中也挺可怜。” “一边顶着不孝的名声,坚持不肯相看,一边又求而不得,伤心难过得人都瘦了一圈。” 包娘子手微顿,药杵的节奏顿时乱了。 柳福儿斜眼看她,道:“莫说旁人,就是我看了,都不忍了。” 包娘子嘴唇紧抿,药杵速度再次加快。 柳福儿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肯停,不由叹了口气,上前握住包娘子的手,“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包娘子垂着眼,没有吭气。 “若就是因为行医之事,我会帮你与陈父说明。” 包娘子倔强的抿着唇,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只有背脊直直的听着。 “算了,”柳福儿有些气馁,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这毕竟是包娘子自己的人生,她到底不好插手太过。 “你忙,我,”柳福儿生了离意。 “我,”包娘子抬眼,眼眶红红。 “我早前曾订过亲。” 柳福儿点头。 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她知道,陈郎中也知道。 “我的师父就是他的阿娘。”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所以,陈父就是知晓了这一点才反对陈娘子继续行医,并弄出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 柳福儿眼神灵动,很清晰的表露出意思。 包娘子轻轻点头,微微侧开脸。 “我自幼孤苦,是师父教我本事,让我有了立身于世的本事。” “我曾立誓,要将她的传承传下去,绝不让她这一脉泯然于世。” 所以才即便已心生倾慕,也还是慧剑斩断。 柳福儿牙疼的轻吸了口气。 她能理解包娘子为何拒绝陈郎中。 看来症结还是在陈父身上。 她拍了拍包娘子肩膀,道:“你这医术,要是金盆洗手,可就太可惜了。” 她转身往外去。 包娘子转头看她,眼底情绪复杂。 柳福儿则直奔陈家。 陈父正在院中料理药材,见是她来,忙过来相迎。 “世叔莫要多礼,”柳福儿笑着虚扶。 陈父听得称呼,有些惶恐。 柳福儿今天来是抱着必须成功的念头来的。 她笑吟吟的请了陈父坐定,先从陈郎中夸起。 从他医道高超到忠于职守,但凡能想到的,都夸了个遍。 陈父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但见柳福儿由始至终都很是和气,便也放松下来。 柳福儿便开始铺垫着往正题上引。 不想才要开头,就见老常急急找来。 “城主,孟夫人怕是要生了。” “什么?” 柳福儿惊得不轻,急急道:“稳婆和郎中可有请去?” “有,”老常看了眼陈父,道:“陈郎中也在,稳婆说胎位好像有点不正,怕有意外。” “那快去请包娘子,”柳福儿想也不想的道。 “已经去了,”老常答。 柳福儿松了口气,朝陈父告了个罪,跟着老常急忙忙走了。 陈父拄着拐杖起身,望着两人越来越远的神情,眼前闪过柳福儿听到包娘子过来时的那抹放心。 第六百三十六章 嫁女 入夜,陈郎中一身疲乏的回到家中。 陈父从隔间过来,道:“灶上还留着饭。” “不吃了,”陈郎中回得有气无力。 “忙了一天,不吃怎么行,”陈父端了饭过来。 陈郎中不想拂了父亲意,便拿了筷子。 陈父坐在他对面,等他吃得差不过,便道:“那位夫人如何了?” 陈郎中抬眼。 陈父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道:“夫人胎动之时,城主正好在这儿。” “当真?” 陈郎中眼睛瞬时一亮,道:“她可有说什么?” “说什么?” 陈父瞪了儿子一眼。 那等夸人的话,只有旁人说,自家听的份,让他说,可说不出口。 陈郎中被斥了一下,只撇了撇嘴,见陈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顿时失望不已。 他耷拉下脑袋,喝羹。 陈父组织了会儿语言,低声道:“包娘子也去了?” 陈郎中闷闷答应了声。 陈父抬眼,见儿子头不抬眼不睁的,便跺了跺拐杖。 等儿子看过来,才道:“这两天,我也想了不少。包娘子那事,是我之前想左了。” “这事,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陈父眉眼沉沉的说完,便起身要走。 “阿耶,”陈郎中搁了调羹,转头看父亲。 陈父脚步顿了顿,道:“你岁数也不小了,便是我不说,自己也要知道抓紧。” 陈郎中嘴角越扩越大,他响亮的答应一声,眼睛亮的比屋里的烛火还亮。 陈父斜了眼儿子,回去自己屋里。 第二天一早,城门才一打开,陈郎中便往城外的庄子。 待到司空八郎儿子明哥儿洗三之时,陈郎中便来报喜及道谢。 得知陈父改变主意,柳福儿讶了下,便释然了。 接着便是筹措嫁妆等事。 包娘子当初是孤身随着柳福儿过来江陵,跟前除了个小丫头外,并没有什么亲近人。 成亲这等事宜最为繁琐,柳福儿当仁不让的把事接过来。 只是她甩手掌柜当惯了,真要管这些琐事,没多会儿就不耐烦了。 赤槿和管静便把事接过来。 只是管静出嫁日期即将要到,她自己也有好些绣活要做,于是大半事都落在赤槿身上。 未免赤槿束手束脚,柳福儿将权利彻底下放,并让老常尽可量的配合。 如此里外配合,加上柳福儿跟前的不少能人,没出两个月,就拼凑成足够世家娘子出嫁的标准。 很快,便是管静出嫁之时。 为表重视,山郡守一早花了重金,打造三层高的楼船,作为迎亲之用。 待到吉时,院外热闹不已。 管静泪水滂沱的拉着母亲孟氏的手,不肯松开。 孟氏忍着泪,殷殷叮咛,嫁去之后,要恪守妇道云云。 管静哽咽着,连连点头。 母女两一个说,一个听,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门外,老常家的已经来了三次。 显然是外面在催了。 柳福儿只得当这个恶人,拉了孟氏,道:“你这次过来,便别急着走,多住些日子。” 孟氏抹了眼角的泪,努力挤出点笑。 赤槿借着机会,示意全福夫人引管静出门。 柳福儿与孟氏跟在其后,一直来到门口。 山小郎一身喜服,斯文白净的脸上带着喜气,两眼晶亮的望着管静。 孟氏从见了山小郎就一直盯着不放。 心底里,她是相信柳福儿的,但身为母亲,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多看看,多听听,多了解一点。 花轿随着鼓乐之声,悠悠抬起。 青苗扶着轿边,凑到窗旁,低声道:“娘子,夫人让我与你说,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若那边真个过分,你也不必人。只要咱们有道理,她便给你撑腰,绝不让人欺辱你半点。” 管静嘴唇轻抿,低低嗯了声,眼眶瞬时泛红,一滴泪水从盖头底落下,打湿衣裙。 轿外,鼓乐欢快,百姓们围在周围,大声说着吉祥话。 孩童们绕在周围,跑着,跳着,闹着要喜钱。 司空八郎命小厮们把一早准备好的铜钱抬出来。 随着清脆的哗啦声,百姓们的欢呼,瞬时一浪高过一浪。 管静手抱苹果,听着外面的各种声音,渐渐的,她嘴角勾起,衣裙上,水渍却在一点点扩大。 迎亲队伍绕城两圈,才登上楼船。 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大船,孟氏满意点头。 她并不是贪图那一点富贵。 她只是觉得,山家既然肯花下这本钱,就说明重视女儿。 以后女儿在山家,起码不会被轻慢,妯娌和婆媳相处之时,女儿的腰杆也会硬气一点。 管大则是肃着张脸,嘴唇紧抿。 待到楼船远去,孟氏终于没能忍住,狠拍了他一记,道:“女儿出嫁,你摆出这个脸色给谁看?” 管大眉头依然不展,道:“那船很是不菲,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 “那可是你亲家,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管大睨她一眼,梗着脖子走了。 孟氏气得脸色泛青,嘴唇抖了半晌,却只能气得自己内伤。 柳福儿听到夫妻两人拌嘴,忙拉住孟氏,又笑与管大道:“放心,郡守这人很有分寸,便是加赋,也是在百姓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这样,”管大眉头微松了些,“那就好。” 这世道,实在太乱。 他不求女儿多么富贵,只希望她能活的俯仰无愧于天地就好。 柳福儿笑请两人进府。 府里已备好了宴席,满城有头有脸的以及柳家军中什长以上的将领都聚集于此。 见到几人回来,都聚上来道喜。 管大是军人出身,见到将领们,便如一家人一般,没多会儿便打成一片。 柳福儿带着孟氏去内院。应酬完前来道喜的夫人们,两人回到孟氏和管大暂居的小院。 这会儿没了人,孟氏便再忍不住情绪。 柳福儿便抚着她肩膀,低声劝慰了好半晌,才勉强哄得孟氏好些。 待到晚霞初升,酒席散了。 柳福儿才回去正院。 梁二正好也才回来。 见到柳福儿,他道:“娘子,你真好看。” “又胡说,”柳福儿小脸一红,瞪他。 梁二咧嘴一笑,眼睛晶亮如星子。 第六百三十七章 分合之策 管静出嫁之后,紧跟着便是包娘子。 操持完两人婚事,便是农忙之时。 待到收完赋税,粮食入仓,已是将近初冬。 今年的收成不错,城里几座粮仓都已装得上尖。 书吏将统计上来的数目报上来。 柳福儿草草看了遍,乐得跟个攒足过冬榛果的松鼠似的,抱着肚子眯眼乐。 这些粮食足够柳家军两年的粮饷。 若是明年再有兵戈,她也就不用再四处挪借了。 柳福儿美滋滋的回到府里,准备给自己放几天大假。 不想才歇了一天,崔八郎便寻上门来。 一见面,他便跟柳福儿道:“我要回去一趟,十一那边,就拜托你了。” “这么急?” 柳福儿有些惊讶。 毕竟崔十一才刚有点气色而已。 崔八郎点头,道:“宁氏发疯,跑去崔家要十一。” “去崔家要人?” 柳福儿挑眉,道:“她来这儿,可是宁氏准了的。” 言外之意,便是宁氏明知道她人在这儿,怎么会去崔家要人? 崔八郎面色沉冷,道:“三兄传来消息,宁氏好像听到什么风声。” “我猜,她是知晓颖娘的事了。” 所以才去向崔家施压。 柳福儿思忖片刻,摇头道:“不会。若如此,她大可以派人来这儿要人。” “徐颖是徐家的血脉,若她真个捏着实证,我也不好不把人送去。” “那她这是发得什么疯?” 崔八郎剑眉紧皱。 柳福儿道:“崔家郎君众多,也不多你一个。” “我以为,你不如悄悄潜回去,隐在暗处查探下情况,再做决断。” 崔八郎看她一眼,抱拳一礼,便迈开大步离开。 傍晚时,梁二回来,柳福儿便把淮南情况告诉与他。 梁二展开手臂,揽住她道:“担心崔家?” 柳福儿道:“崔家到底是十一的娘家,她现在情况还不稳定,不能受半点刺激。” “那就派些人过去,”梁二很痛快的道:“正好全四还跟我说,衡州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就让他带着人过去。” “若有个万一,也能接应。” 梁二很是轻松的把事情定下,见柳福儿眉宇微松,便开始毛手毛脚。 一夜旖旎。 第二天清晨,梁二精气神十足的奔去校场。 整个上午,偌大的校场都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大喝。 柳福儿则在吃了早饭之后,来到虞氏所住的小院。 虞氏正在廊下喂鱼,见她过来,便笑眯眯道:“福娘,你看这鱼长得多好?” 柳福儿低头。 只见两尺有余的鱼缸里,一尾火红的大鱼正从水里探出头。 嘴巴一开一合,明显是要食。 “你喂喂,”虞氏把手里的小瓷盒递过去。 柳福儿接过来,见里面正有几条小鱼在水里游着。 她转头看虞氏。 虞氏见她不动,便拿起搭在盒子边上的夹子,夹了一条扔进去。 大鱼立时朝着小鱼冲了过去。 小鱼很是惊恐,急忙逃窜。 奈何实在太小,大鱼一个摆尾,它便被水冲回原位。 大鱼用力一冲,一张开口,就将鱼吞下。 柳福儿一直盯着水面,若有所思。 半晌,她忽的一笑,将盒子倒进缸里。 小鱼们立时欢快的游动起来。 大鱼也很兴奋,只不过它们实在贪心,想要吃这条,又想要那条。 结果反而让小鱼们有了逃窜的余地。 几次猎捕,都已失败告终。 “这傻鱼,”虞氏跟着看了会儿,忍不住笑道:“它这样,怕是要饿死了。” “是啊,”柳福儿微微一笑,道:“婆婆,让它自己玩吧,咱们去歇会儿。” 虞氏随着她意思,转去屋里。 两人说了会儿话,虞氏便有些困乏了。 待到虞氏睡下,柳福儿重又来到廊下。 此时,鱼缸里还有已经少了几尾小鱼,但余下的还是活得好好的。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直接去府衙去寻负责粮食一类事宜的书吏。 命他立刻备出一千石粮食送去建州,五百石送去给汪三郎,五百石送去河东田家。 书吏听得命令,很是肉疼,但也不敢耽搁。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是一个来月。 建州吴家很快送来回信,随同而来的还有一船节礼。 又过半月,汪家和田家也送来节礼。 因着知晓梁帅受伤,田家还特地捎来两张上好的熊皮。 那大小,正合适给老人做软褥。 柳福儿直接让人送去针线房,待到赶制出来,便送去梁帅和虞氏处。 虞氏拿到褥子,很是高兴。 倒不是因为熊皮难得,而是觉得柳福儿有孝心。 梁帅则是摸着那柔软的皮毛,面带怀念之色。 曾经,他还亲手猎过一头白熊。 如今那皮子还在汴州的库房里收着呢。 当晚,全家人聚在一处吃饭,虞氏便说起了软褥。 梁二听着虞氏夸赞,看向柳福儿的眼睛满是柔和。 柳福儿温雅含蓄的笑着,直说没有什么。 梁康眨巴着眼,左看看,右看看,神情懵懂,又似乎明了了什么。 待到晚上回去,他便开始练功,并自动自发的把时间延长两刻钟。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是去岁。 今年是丰年,为了庆贺,柳福儿特地命书吏们着意准备,并把去岁那天与上元节那天的宵禁取消。 以让百姓可以彻夜狂欢。 而在淮南崔家。 崔家族长正一脸凝重的与族中长辈商议,如何应对徐家的威逼。 崔家正在盛年的郎君也都得以允许在场。 崔三首当其冲的表态,决不答应交出示意。 其他几个郎君也都纷纷响应。 族长心里也是这个意思,但他身负带领全族的职责,不可能因为一个娘子,便牺牲整个崔家。 听得几个小的在这儿这般,他皱起眉头斥责亲儿子崔三,道:“放肆,这里长辈都在,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崔三起身,像叔伯们长揖一礼,道:“小子无状,只是我有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待我说完,自会领受惩处。” 他直起腰杆,环顾一圈,道:“如今的局势,已是天下七分,刘家、吴家、田家、汪家,几家合在一起,差不多两份。中原四分,在名义上虽是朝廷统管,但明眼人一看就是,实则是归了梁家。” “而余下的四分里,朝廷占了一半,余下的才是徐家所有。” 第六百三十八章 该何去何从 崔三郎环顾一圈,淡声道:“在这里,徐家大过天,可放眼天下,他徐家也不过中上而已。” 众人一默。 “我崔家,人才辈出。出去一提崔家儿郎,何人不识?非要委曲求全的固守这里?” 这话一出,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辈顿时变了脸色。 反倒是下首的郎君们皆露出意动之色。 “你给我坐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崔族长面色铁青的指了崔三斥道。 崔三郎腰杆笔挺,望着叔伯兄弟们,道:“我曾与梁二夫妻有过交集,柳氏虽是娘子,但性情坦荡,为人仗义,最是护短。” “至于梁二,不必我说,大家也知晓他的性子。有他们两个在,谁敢跟咱们大小声?” “我让你住口,”崔族长气得站起身来,直奔崔三郎。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一个巴掌打在崔三白净的脸上。 “我堂堂崔家子,又岂会寄人篱下?” 崔族长咬着牙,狠狠的道。 崔三被打得脑袋一偏,脸颊缓缓浮现几道鲜红的指痕。 “难道现在就不是寄人篱下了吗?” 他缓缓转过来,含着血沫,半点也不退让的看着父亲。 崔族长被他气得两眼发黑。 他咬着牙,再次抬起手。 “大兄,不可呀,”坐在崔三上首的最小叔父忙拉住他,并招呼其他兄长过来帮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上前,将崔族长拉开。 余下郎君们也赶紧过去,将崔三拥在其中。 崔三则一直与崔族长对视着,两人各自较劲,互不相让。 最终,这次议事只得草草收场。 傍晚,正院书房里。 崔族长与几个多有倚重的兄弟坐与其中。 崔族长还在为儿子的悖逆气恼着。 一个与崔族长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斟酌着道:“大兄,我以为,三郎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也纵着他,”崔族长瞪一母同胞的弟弟。 “大兄,”男人无奈道:“你也想莫要纠结此事是谁所提,你只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提议,是不是有道理?” 他道:“如今不是从前,朝廷的法度已荡然无存。” “在这里,只有徐家才有话语权。” “世家已不是从前的世家了,在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崔家怕真要泯然于众了。” 男人说完,便看在座的众人。 崔族长也跟着看了过去,入目的皆是一片难掩的苦色。 崔族长嘴唇紧抿,面上显出几许挣扎。 他也知道弟弟说得没错。 但崔家再次传承几百近千年,若在他手里出了状况,他就是死上百次也是无济于事。 而在距离书房不远的另一间小院里。 年轻一辈的郎君们与崔三围坐一室。 郎君们正是打马游街,肆意张扬的年纪。 这几年,徐家借着势头,强势崛起,将一干传承久远的世家压在下面。 连带的,徐家郎君们也都自命不凡起来。 崔家这些郎君没少受徐家的气。 只是因着长辈叮咛,才一再忍让。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气恼。 早前,崔五就曾与他们说起过在衡州等地,与柳氏一干人等交往的事。 郎君们对梁家和柳福儿也都有所了解。 而今,崔三提议,可以说是正中他们下怀。 崔三现在也正是需要他们支持。 他隐下徐颖一事,只说柳福儿为了朋友之义,宁可让给宁氏大把好处,也把十一接去,又花了大力气帮她调养身体云云。 郎君们听完,也不由咂舌。 他们都是跟着崔十一一道长大的。 崔十一的身体,需要花费几何,他们大概都是清楚的。 他们是血脉同源的亲人,不论花费多少,都是要应当的。 但柳福儿不是。 她不过是与徐四有些交情的朋友。 能把十一从徐家带出来,也已尽了朋友之义。 崔三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低声言说崔八郎在江陵之时的所见所闻。 崔家的郎君除开修习君子六艺之外,还是要料理庶务的。 听完崔三所言,众人皆露出心动之色。 他们自小就不缺衣少食,对那一点点收成和银钱倒没有什么感觉。 跟这些东西想必,他们对江陵城里的书院以及柳福儿缺人更感兴趣。 从小院出来,郎君们各怀心事的回去自家院子。 没多会儿,各院前院的书房便亮起了灯。 翌日,崔族长揉着丝丝作痛的额头来到前院。 才要叫来管事,就见兄弟们好似约好了一般,接连过来。 崔族长诧异。 请了众人落座,丫鬟立时奉上煎好的汤茶。 崔族长手捧茶盏,环顾众人。 众人皆避开他的视线,同时又在互相对望。 半晌,还是与崔族长最为亲近的男人开口,道:“大兄,昨天三郎所说之事,我们回去又想了想。” “不然,就让家里几个小的过去试试。” 众人皆点头应是。 “你们,”崔族长皱着眉头。 “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事就此揭过,再也不提了吗?” 众人顿时讪讪。 他们也不想出尔反尔,可谁叫家里的儿子不消停,非要闹着出去闯一闯。 他们心疼儿子,也只好豁出一张老脸了。 崔族长瞪着众人。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儿子是你们的,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吧。” 众人顿时如释重负。 听到此起彼伏的突起,崔族长心里越发的堵。 众人齐声,拱手告辞。 崔族长摆了摆手。 待到众人走远,他颓然的塌下肩膀。 他一直觉得自己为了崔家,已是拼尽所能。 只要是为了崔家好的,便是把自己这条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看来,他们并不相信自己。 想来他们在来前已是商量好了。 若今天自己不答应,怕大家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和和气气了。 一瞬间,崔族长觉得自己特别的累。 从精神到身体,都前所未有的疲乏。 而在各院,当众人把消息带回去后,便开始动作起来。 崔三则在收到消息之后,将兄弟们聚到一处。 当下,宁氏定然很是关注崔家动向。 因此,崔三建议,他们此番离开,最好轻装出行,最好不要一起行动。 第六百三十九章 投靠 郎君们对崔三很是信服。 第二天,众人便打着郊游、访友、赏叶等等名目,出了崔家。 为了麻痹宁氏,众人并不一次都走,有些当晚或是次日还是会归家的。 如此几次,宁氏派来的探子从初时的警惕渐渐放松下来。 到最后,郎君们出门,他们只当做没有看到。 江陵城里,柳福儿已经振作精神。 春日里,阳光明媚。 柳福儿与负责农事的书吏来到城外。 此时,田地才刚翻过。 略带着红的泥土带着新鲜的水汽,百姓们推着犁,吆喝着,催促耕牛速度再快些。 柳福儿与书吏站在田头,身旁还站着深谙农事的老方。 柳福儿对种田这种事是门外汉,只能听老方与书吏你来我往,说得热闹。 半晌,她总结了下,道:“也就是说,现在的问题就是耕牛和良田太少,是吗?” 老方转头。 这才发现,一时说得兴起,竟然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他忙半躬着身,道:“大人早前统计了耕牛数量,若紧着些,倒也不妨事。”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好田太少。” 他道:“这庄稼要想好,一来是靠老天爷赏饭的,而来也要看地肥不肥。” “我适才看了一圈,”他指了柳福儿能看到的一片,道:“这里的地不错,地势也平缓,雨水浇灌下来还能存留。边上还有河道,若遇到旱天,还可以开闸放水。” “但那边就不成了。” 老方遥指远处随着山丘起伏的那片道。 柳福儿眯了眼,望着那边一道道的梯田,道:“不然引水过去?” “可行,”老方又道:“只是这些我不大懂,需得谢大人来操持才行。” 柳福儿微微点头。 早前,在荆南,初建之时,也是谢大负责这些事情的。 回到府里,柳福儿便往峡州去信,将事情讲与他。 没几日,谢大便来了封信。 随信而来的还有他画出来的图纸,以及周家兄弟。 见到两兄弟,柳福儿有些惊讶。 但随后她便想到了什么。 她急忙将信展开,看完之后,露出果然的神色。 “你们已经制成水车了。” 柳福儿尾音下拉。 周家兄弟憨憨的笑,周大点头道:“前几日才成,不过只在一个小庄子试了下,还算成功。” “那就好,”柳福儿急忙叫来书吏,让他把早前圈画出来的地方都带着周家兄弟走一遍。 农事不等人,先把能解决的先解决了。 其他的,可以先用人力挑水,问题留到之后,慢慢解决。 门外,有兵士来报。 崔家有人来访。 柳福儿愣了愣,才命兵士请人进来。 很快,两长袍大袖,高冠博带的少年随着兵士阔步进来,其后仅有两年级不大的书童跟随。 柳福儿眨巴两下眼,从座位上起身,笑着上前见礼。 “贵客来访,某有失远迎了。” 崔五郎笑着还礼,道:“城主客气,是我等冒失,未递拜帖,便登门拜访。” 柳福儿笑着摆手,将目光转向略靠后半步的少年。 崔五侧身,道:“这是我九弟。” 崔九忙拱手见礼。 柳福儿颔首回礼,笑请两人落座。 很快,小厮端着甜浆入内。 周家兄弟见状,便随着小厮悄然退了出去。 三人对坐喝着温热的甜浆。 一杯饮罢,崔五率先开口,道:“听闻城主建了座书院,内里科目众多,对学生的要求也很宽松?” “科目多,不错,”柳福儿道:“宽松却是误传了。” 柳福儿笑道:“据我所知,目前经过先生允许,得以毕业的也只有三人。” “如今,他们一个跟在谢大人跟前做事,一个留在我这里,还有一个被一位大人请了去。” “当真?” “这可要见识一下了,”崔九忍不住开口。 柳福儿微笑,叫了兵士,命他请刘书吏过来。 兵士领命,才要去,就见刘书吏拿着一叠书卷过来。 见到屋里有人,他止了步子,要走。 柳福儿叫住他,为他介绍崔家兄弟,并道:”这两位对书院很感兴趣,你若是没事,便陪两位过去看看。” 刘书吏转了眼看去,又看似温和的拱手,道:“城主日理万机,书院里的事宜她知晓不多,两位若有问题,不妨问我。我虽不才,但也愿尽绵力,为两位解惑。” 顺利推锅,柳福儿拍手,道:“如此正好。” 柳福儿含笑看崔五。 笑意浅浅,眸色明媚,但却透漏着淡淡的生疏。 崔五立时明了,柳福儿这是以为自己是过来踢场子的了。 崔五不由在心里苦笑。 他站起身,朝柳福儿拱手,带着崔九与刘书吏走了。 傍晚,刘书吏来报,已将两人送去馆驿。 柳福儿点头,道:“辛苦了。” “不辛苦,”刘书吏笑道:“崔家郎君果然名不虚传,对典籍的认知很是深刻。” 柳福儿微微挑眉。 这风向可是不对呀。 “崔五郎有意留在书院任职,”刘书吏补充。 柳福儿恍然。 这就难怪素来维护书院的刘书吏改变态度了。 “他可有说因何?” 柳福儿道。 刘书吏摇头,片刻他迟疑道:“两位郎君与几位先生相谈甚欢,我想应该跟这个有关吧。” 柳福儿笑了笑,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刘书吏拱手,恭谨的退了出去。 柳福儿嘴角挂笑,目光却越来越明亮。 梁二从外面回来,见她兀自笑得欢快,便凑过去,用力嘬了下她脸颊。 微刺的痛感唤醒她游离的神志。 柳福儿捂了脸,瞪他。 片刻又反应过来,忙看向门口。 “没人,”梁二呵笑道:“我都打发了。” 柳福儿松了口气。 梁二呵笑,拉了她手,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崔家可能要来了,”柳福儿笑吟吟的说道。 “真的?” 梁二惊讶。 “没想到崔八郎还挺厉害,”梁二啧了声。 “可不是,”柳福儿弯了眼眸,呵笑道:“这两年,咱们这边发展不错,可就是底蕴薄了些,要是崔家过来,其他依附着的世家,定也会跟从。” “到时,这块就能弥补上了。” 梁二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笑靥,道:“就那么高兴?” “当然,”柳福儿微微靠着他,道:“你不高兴?” “高兴,”梁二张开手臂,轻环着她。 只要她高兴,他便高兴。 第六百四十章 划分地盘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才刚起来,司空八郎便与崔五一道过来。 梁二正要出门,见到两人,便留了下来。 崔五知晓梁二性子,不敢拐弯抹角,直言想要留下来任职,并言家中兄弟久闻书院大名,过些时候大抵也会过来。 柳福儿嘴角含笑,似乎对他所言很是相信。 梁二则道:“既如此,再住馆驿就有些不便了。” “那就去书院,”司空八郎接了话头,转头与崔五解释道:“昨天我不曾带你去,在学生客舍之后还建有先生所住的院所。” “如此也好,”崔五微笑点头。 “不好,”梁二皱着眉毛。 崔家那么大一家子,要都去书院,那书院岂不就成了崔家的私有物了。 “城东不是还有两个空置的府邸吗?” 梁二道:“你挑一个。” 他一锤定音。 崔五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目光晶亮的看着梁二,全然夫唱妇随的模样。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崔五面上笑吟吟,心里却知,这对夫妻定是已知晓自家打算,所以才拨座宅邸出来。 只是有些事,即便他心里已打定主意,但在兄弟们意见没有统一之前,他也是不好多说的。 “可那两间地方有点大,”那两个府邸占地起码十余里,给这么几个人住,实在有点可惜。 司空八郎咂舌。 “不碍的,”柳福儿微笑道:“先把侧面的院子收拾出来,等到崔家其他郎君过来,再陆续收拾就是。” 司空八郎呆了呆。 他说得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这些事我交代人去办就好,大兄尽管放心,”柳福儿道。 司空八郎轻啊了声,眼睛不离柳福儿。 梁二无语的看着舅哥。 明明是个聪明人,怎滴还不明白娘子这是借机在给崔家定地方呢。 赤槿轻手轻脚的过来,低声回禀,饭时已到,梁康和汪四郎也已经过来了。 柳福儿便请两人一道用饭。 司空八郎摇头,直言要去书院去吃。 他要走,崔五也就不好再留。 几番感谢之后,便随司空八郎一道离开。 梁二等两人走远,才道:“看来,崔家决心还没定下。” “这也是人之常情,”柳福儿并不意外。 崔家这个名头之下,庇护的人不知多少,谨慎些才是对的。 “要不要我做点手脚?” 梁二最讨厌这等猜来猜去,当即道。 “别,”柳福儿拦了他,道:“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且咱们也不是非崔家不可,且看日后再说。” “那行吧,”梁二不太情愿的答应。 柳福儿笑着拉他,眸色轻转,妩媚娇俏。 梁二顿时蠢蠢欲动,大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门口,梁康和汪四郎手拉着手进来。 见到梁二,梁康眼睛瞪得溜圆,丢开汪四郎,颠颠跑到两人中间。 才刚升起的旖旎顺势消散一空。 梁二翻着眼睛,瞪儿子。 梁康浑然不觉,还兀自朝着柳福儿笑得欢快。 柳福儿笑着摸儿子脑袋,让重槿摆饭。 梁康欢呼,拉着柳福儿就往桌边去。 梁二顺势也跟着起来,道:“我去校场了。” 柳福儿转眼看他,道:“不吃些东西?” “不了,”梁二道:“我去那边,跟弟兄们一起吃。” 柳福儿哦了声。 “阿耶慢走,”梁康似模似样的行礼。 梁二转眼,见他笑得一脸灿烂,暗自磨了磨牙。 汪四郎上前见礼。 梁二点了点头,警告的瞥了眼儿子,阔步走了。 吃了饭,柳福儿送两小只去崔大出,将崔家兄弟过来的消息告知。 崔大微笑,道:“恭喜城主。” 柳福儿笑了笑,道:“不过是过来教书。” 崔大笑而不语。 柳福儿嘴角笑意加深,朝他略拱了拱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府衙,柳福儿便给全四去信。 即便她对自家地盘有信心,但她早前的预计也只是跟崔八郎有关。 但现在,崔家摆出一副举家搬迁的意向,她以为,有必要了解一下因由。 全四回信很快,没出十天,就把消息送了过来。 其中还包括杜家现况。 从打徐九离世之后,宁氏便用了各种手段打压杜家。 因着杜家私蓄兵士一事,徐族长及徐节度使很是不满,对宁氏所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前之时,杜家势力就已经大幅度缩减,如今已经跌到四五流世家之中。 按说,报得大仇,宁氏也该停手。 但宁氏并没有,反而又向崔家施压。 全四推断,她有可能知晓徐颖一事,施压的目的是想把孩子带回去。 看完信,柳福儿撇了撇嘴。 宁氏想要孩子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被她和崔十一联手耍了,想要折腾一下,找回场子。 柳福儿顺手把信烧了,叫来兵士,让他去趟校场,让梁二派些人去庄子,保护崔十一母女的安全。 徐九的死就似一把双面刃。 宁氏培养多年的指望也没有了,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但这也等同于打开了禁锢她的枷锁。 如今的她行事完全没有顾忌。 崔十一和徐颖两人身子都不是太好,未免横生枝节,柳福儿须得提早做好准备。 交代完事情,柳福儿便回了府。 一进门,便遇到孟氏。 柳福儿笑着上前,道:“阿嫂,今儿怎滴有空来寻我?” 孟氏听出柳福儿的调侃,俏脸一红。 “我不能来吗?” “能,”柳福儿笑吟吟的,只是眼角眉梢总是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孟氏的脸越发的红了。 她避开柳福儿的视线,道:“眼见着寒食节就要到了,你是怎滴打算的?” 柳福儿有些不明所以。 孟氏道:“梁家老大离世今年该是第三个年头了,依着规矩,是要操办一下的。” “但他身后无子,唐氏又是那般,你是不是得去问问老夫人,应该怎么办啊?” 柳福儿恍然。 她到底是外来户,对这里的某些习俗实在不太了解。 孟氏见她这般,就知晓她根本就把这事忘了。 她摇了摇头,道:“那我走了。” 柳福儿笑着送她去门口。 孟氏转了头,不经意道:“崔家到底来了几个兄弟,你大兄为了招呼他们,已经几天见不到影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危难 “这么久?” 柳福儿讶异。 孟氏见柳福儿半点也不知情的模样笑了笑,道:“你大兄有差人过来,只是这几天见不到他,宝儿有些想他了。” 柳福儿呵呵。 没有揭穿孟氏。 只是在送了她出去之后,立刻让赤槿去书院寻他。 崔家人固然重要,但也没重要到占用陪伴家人的时间。 入夜,赤槿回来,低声道:“娘子,八郎君与崔家郎君们在饮酒吟诗,你看” “他这样几天了?” 柳福儿眉头皱起。 “这两天下了学,他们就一道去崔府里,还有书院的先生们,也跟着一起。” “胡闹,”柳福儿眉头皱起。 半晌,她沉声道:“去,把库房里的那瓮碧珠酿送去。” “娘子,”赤槿不可思议的看她。 八郎君都已经喝得乐不思蜀了,娘子这么做,岂不是在鼓励他? “让你去就去,”柳福儿绷着脸道。 “是,”赤槿低应着去拿酒。 柳福儿眸色转深。 屋角沙漏流得极快,没多会儿便已过了大半。 柳福儿来到前院正堂安坐。 又过两刻钟不到,司空八郎随着赤槿进门。 见到柳福儿,他讪笑道:“小妹,这个时辰了,还没睡?” 柳福儿淡淡睨他,道:“现在可是醒了?” 司空八郎不好意思的呵笑。 柳福儿轻哼一声,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司空八郎已经好些时候没瞧过柳福儿冷脸。 现下冷不丁一瞧,他心肝都突突。 赤槿送了司空八郎,回转来,道:“娘子,你真是厉害。那酒一送上去,八郎君才喝两杯,就闹着要走了。” 柳福儿微微的笑,与她一道回去内院。 碧珠酿主料青竹叶,因其色入青碧,才得此名。 此酒性寒,可清心火,醒大脑。 柳福儿送了此酒,就是想要告诉司空八郎,脑子清醒点,别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司空八郎是知晓柳福儿打算的,但他生性豪放,又喜好与人结交。 聊得热络了,不知不觉就有些忘形。 回去之后,他暗自反省一夜。 明天一早,他早早来寻柳福儿。 一见面便道:“我错了。” 柳福儿挑眉,道:“大兄这话何意?” 司空八郎面上微热,低声道:“小妹你就莫要臊我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有些忘形了。” 柳福儿微笑,道:“大兄性情如此,我又不是不知。” 司空八郎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柳福儿话锋一转。 司空八郎顿时提了一口气。 “好友相交在乎个心,没必要夜以继日的欢聚吧?” “是,”司空八郎耷拉下脑袋。 余光偷瞄柳福儿,暗道小妹城主当得久了,威严也日益剧增。 柳福儿见司空八郎已经明了,便点到即止。 而在靠近书院的府邸里。 崔家几个郎君也聚在一处。 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几人待到仆从撤了碗盘,崔五才道:“经过这几日,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郎君们各自对望,崔九言道:“这城里确如八哥所言,百姓安乐,治下也算清明。” “只是这书院里的先生却是有些言过其实。” 崔九微抬下颌,很是自傲。 崔五道:“九弟,你这话可是有些过了。” 崔九皱眉。 崔五按住他,道:“或许他们的才华不如你出众,但他们有一颗传道授业的心。” “他们愿意把自己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城里的百姓。” “只要肯学,他们就会教,不管是一遍两遍,还是三遍五遍,他们都会一直耐心的教下去。” 崔五道:“若是你,你能吗?” 崔九动了动嘴唇,没有吭气。 崔五笑了笑,道:“且说到名师,这里也不是没有。” “柳城主膝下有一小郎,你可知他先生是谁?” 崔九转眼。 崔五淡声道:“是崔大夫之子崔大。” 是他。 崔九万没想到柳福儿竟然能请到他过来,面色顿时变了。 崔五道:“现在你还认为,这城里的先生水平不过了了?” 崔九眨巴着眼。 半晌,他站起身来,道:“他在哪儿?” 大有立时冲去的模样。 “莫急,”崔五道:“我等是要长留在此的,难道还怕没有机会见到?” 崔九梗着脖子,不太甘心。 崔五眯了眯眼,道:“或者你就此过去,让柳城主以为,我清河崔家的儿郎不过如此。” 听到崔五提及出处,崔九顿时蔫了。 要是因他的莽撞给家族抹黑,尤其还是在博陵崔家跟前,那他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解决完最为刺头的弟弟,崔五含笑望向众人。 “我打算往家里去信,邀叔伯们过来一游,诸位以为如何?” 郎君们互相对望。 崔五起身,大步往隔间去。 大袖随着他走动,飘飘扬扬,甚是飘逸。 崔九看了眼迟迟无法决断的兄弟们,冷笑着起身,道:“没听到吗?博陵崔家都已下了决断。再晚,连汤都喝不到了。” 他同样奔去书房,往家里写信。 余下几个郎君也都跟着起身,往自家院子。 月余之后,崔家陆续有人进了江陵城。 得到消息的柳福儿很是淡定。 跟这些事情相比,她更关注宁氏的动静。 又半月,全四送来消息。 大抵是崔家动作频频,引得宁氏注意,徐家已有人前往崔家。 出来时,面色沉沉。 看样子是没能谈拢。 在他来信之时,徐家兵力正在调动。 全四推断,这些兵很有可能是要用来对付崔家。 搁了来信,柳福儿轻扣指尖。 半晌,她提笔写信,将分散在淮南一地的兵力全部交与全四。 命他若有万一,务必护得崔家离开淮南。 几乎前后脚,崔家几郎君也收到家书。 崔九连带几个兄弟找到崔五,道:“五兄,徐家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月底之前,要再不把十一送过去,他们可能就要有所行动了。” 崔五同样也是面色沉沉。 他了解的比兄弟们还要多一些。 八郎探知,宁氏在徐家危言耸听,直指崔家以十一为纽带,暗中与江陵勾结。 所以才引得徐家来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出城 崔家确有过来江陵的打算。 但那是在宁氏强势逼迫之下,逼不得已的决定。 现在却被宁氏拿来大做文章,弄得好像崔家一早谋划着背叛淮南一般。 试问,若生活安逸,日子富足,谁愿意离开世代生活的熟悉地方,背井离乡的前往他地? 这等显而易见的事情,却被徐家所有人忽略,只听宁氏一面之词。 崔五望着众兄弟,缓缓握起拳头。 不,或许这正是徐家掌权人想要的。 崔家子弟与淮南世家联姻的不少。 细算起来,淮南所有世家都与其沾亲带故。 而今,几方势力都很默契的处于休养状态。 徐家即便财大气粗,可在接连不休的战事里,也消耗得所剩无几。 正是需得整顿内里,肃清内部之时。 崔家经过世代经营,财帛上或许不及徐家,但在名望上,却不让徐家半分。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想来徐家是不想再有人与之比肩,这才信了这么错漏百出的由头,借此震慑其他世家,连带收缴崔家所有,充盈库房。 崔五的脑中接连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得了这个结论。 他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 如此,家里的那些人怕是要危险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低沉的将推断说出。 这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默。 大家都不是笨蛋,在来寻崔五之时,也多少有点模糊念头。 只是不曾有崔五想得那般深。 “不然咱们这就回去,把人接出来?” 崔九最先反应过来。 崔五看他一眼,道:“现在回去,起码也要半月,只怕徐家已经有所动作了。” “且你觉得,那么大个家里,就咱们几个聪明?” 崔九瞪起眼睛。 崔五道:“便是旁人没想到,三兄也能想到。” “我猜,他应该已经在准备了,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毕竟徐家的目的便是拿下整个崔家。 他沉沉叹气。 在座众人面色凝重。 而此时,淮南崔家。 崔三正因是否搬迁问题与父亲对峙。 崔族长实在不舍抛开经营了几百年的势力,想要依靠自家与各姻亲向徐家施压,进而平息此事。 崔三反驳。 若徐家真担心这个,就不会放任宁氏百般挑衅,更不会信了宁氏的鬼话,调动兵力了。 崔族长却认为,这不过是徐家的警告。 徐家如今地位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稳固,所以才在处理杜家的事情上,再三留情。 但这也已经让众多世家警惕。 崔家在淮南几乎等同于标杆的存在。 若他们再有事,怕是会引起人躁动。 徐家不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崔三听得父亲想当然,很是无语。 这几年,战事频频。 徐家的内外库早就空了。 便是崔家不鼓励经商,但底蕴所在,商铺土地一样不少。 经年积累下来,比杜家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若真把崔家抄个彻底,徐家接下来几年的军饷也就不愁了。 而代价也仅仅是一点点动荡而已。 如今的世道,能安稳过活的地方不多。 徐家占据富庶之地,又有大批兵士。 便是世家们自危,在寻到妥善之地之前,也还是要在徐家眼皮子底下过活。 真到了危及自家的地步,崔家的死活,他们怎么可能会管? 崔三摆事实讲道理,服崔族长。 崔族长到底有些意动,便让崔三知会叔伯们先出城与八郎汇合。 他自己却很坚持的留下。 崔三无奈,只得听从其吩咐,寻叔伯们。 听到崔三如此说,叔伯们有些迟疑。 迁族可是大事,只这般知会一声,实在儿戏。 崔三也知道这般不对,但失态紧急,八郎那边已经打探出徐家的兵力是从三面包抄而来。 余下的一面只距离节度使的驻军不足五里。 这点距离,若徐家来个偷袭,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崔三让他们先去城外,就当做散心,至于父亲,稍候他会带着一道出来。 到时是走是留,再做商议。 众人听得这话,便点头道好。 崔三又请了阿娘拜访诸位伯娘婶子,大意便是将贵重又小巧的物什带上。 诸位夫人一早就听自家郎君和儿子说了这事。 听得叮咛,倒也不意外。 很快的,一艘艘楼船缓缓行出崔家阜头。 盯着崔家的探子立刻警觉起来。 派了人回徐家报信之后,负责此处的都尉留下几人盯着崔府,他带着人跟上船队。 船队行速不快,丫鬟和仆从在甲板上穿梭。 待来到出城的卡口时,甲板上已经搭好了造型别致的花台。 兵士一早得了命令,见到崔家人便刻意拦下。 都尉接着查验机会,随着兵士一道上船。 楼上舱室里,与崔族长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从上下来。 见到身着重甲,手持枪戟的兵士,男人眯了眯眼,道:“怎么回事?” 兵士忙回头看都尉。 都尉笑着上前,拱手道:“见过崔二老爷。” 男人淡淡嗯了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都尉道:“前日齐府出了桩命案,我等奉命,把守卡口,绝不能放面孔陌生的人出城。” 他长揖道:“还请崔二老爷行个方便。” 男人定定看了都尉半晌,道:“也好,既然是命令,那边执行吧。” 他吩咐船上的人都来到甲板,道:“还请都尉快些,我等还赶着去回峰潭做诗会。” 都尉瞄了眼高起的花台,呵笑着应声。 侧目。 兵士立刻分散开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搜检了个遍。 都尉抬眼。 兵士悄悄摇了摇头。 都尉略一挑眉,转眼看其后几艘船。 见也没有结果,顿时皱了眉。 男人将他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则是平平淡淡的道:“如此,我等可以走了?” 都尉笑了笑,眼睛极快的睃了圈周围。 此时周围过往的船只皆有意无意的慢行。 都尉拱手,告了个罪,带着人下了船。 楼船缓缓驶过。 其中一人低声道:“都尉,就这么放了?” 都尉淡笑,低嗯了声。 既然想要拿的人和物都不在,也就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 第六百四十三章 出不去了 船渐渐行得远了。 崔二遥望越来越模糊的城墙,忽的叹了口气。 他指了身后一不起眼的小厮,道:“你这就回去,把适才的事告诉三郎。” 小厮拱手,奔去船舷,下了急行舟,奔回崔家。 崔三听完,便把他带去正院。 崔族长听完,微微闭眼。 崔三示意小厮退出,而后道:“阿耶,他们的目的是你。” 崔族长依旧闭着眼,半晌他摘了腰间的玉佩,递给崔三。 “阿耶,”崔三皱眉。 “以后,崔家便靠你了,”崔族长如此道。 “阿耶,”崔三站起来,道:“要走一起走。” “你还不明白吗?” 崔族长淡声道:“我是走不掉的。” “总会有办法的,”崔三很激动,白净的脸上显出些许红晕。 “听我的,“带着你阿娘快走。” 崔族长将玉佩放在桌角,起身道:“明天我会去拜望你左伯父。” 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趁着那时间,离开。 崔族长信步离开。 崔三看着父亲背影,胸膛快速欺负。 半晌,他握住玉佩,白皙的手背青筋阵阵暴起。 第二天一早,崔族长坐着只有族长才能乘坐的车马离开。 崔三则是吩咐管事备了船,他要去城外参加诗会。 管事不敢怠慢,急忙准备。 崔三带着一干仆从上了船。 待到来到卡口,照例的被拦截下来。 这次,都尉没有放行。 崔三半点也不意外,。 他提步下了船,道:“如此便让他们过去。” 都尉挑眉。 “那船上有诗会要用的东西,”崔三补充。 都尉瞄了眼离水老远的水线,笑道:“既如此,那就过去。” 他摆手,示意放行。 崔三拱手道了声谢,便提步要走。 都尉忙上前,道:“三郎君,我着人送你。” “不必了,”崔三冷淡的道:“这街上热闹得很,我也想四处转转。” “这个,”都尉吭哧了下,压低声音道:“那名凶徒至今不曾落网,郎君一人在外,怕是不大安全。” 他道:“若真有个万一,大郎君怪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 他命令兵士紧随,又笑道:“还请三郎君体谅小的难处。” 崔三定定看他。 眸色冷冷。 都尉被他看得心里很不自在。 不由在心里嘀咕,也就这么两天了,狂什么狂。 面上则是一副忐忑小意之态。 崔三转了头,向前行去。 兵士亦步亦趋紧随。 清晨的街市叫卖声不绝于耳。 崔三漫步期间,看着摊贩们露出的笑脸,心里生出继续感慨。 自小他便知晓自己的责任,从步入学堂的第一天起,便以族规和先生立下的规矩为准则的要求自己。 像他们这般,因为熟客来访或是主顾满堂而迸发的笑容,他似乎从来都不曾有过。 崔三脚步微移,来到笑容最为灿烂的摊主跟前。 摊主有些意外。 他们这是小本生意,招呼的都是些平头百姓,似崔三这等身着绫罗的贵人,可是不多见的。 “郎君想要吃点什么?” 摊主有些诚惶诚恐。 “就那个就行,”崔三指了摊主正在盛的米羹,淡声道。 摊主忙答应,将手边的米羹放到一边,特地拿了个才刚洗过的碗,又仔细擦了擦,才舀了满满一碗,送到近前。 崔三道了声谢,将碗挪到跟前。 其后,兵士再次跟上。 见到一干重甲围上,摊主顿时懵了。 “没事的,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崔三温声安抚,转头喝令兵士退后。 兵士们没有动。 “放肆,”崔三皱眉,冷声斥道:“这般没有规矩,可是要我现在就去找徐大问问?” 兵士们互相对望了眼,低下头往后退。 摊主偷瞄了眼兵士,又端了碟蜜糕,摆在崔三跟前。 崔三笑了笑,拿起调羹。 修长的手指握着细细的手柄,慢条斯理的舀着莹白的米粒。 摊主瞪大了眼,看他一举一动。 明明很正常,可就是让人觉得好看极了。 崔三吃得不慢。 一碗羹很快便下了一半。 他搁了调羹,捏起蜜糕。 正要用,就觉背后忽的传来一下推力。 他忍不住往前略一耸。 “对不住啊,”背后传来一声很惊惶的道歉。 崔三转头,见是个身着麻衣,正在鞠躬施礼的络腮汉子。 “不妨事,”他微微摇头,准备继续吃饭。 “这衣裳都脏了,”汉子起身,瞄见崔三背后的一点灰痕,很是过意不去道:“要不我给郎君拍拍。” 他说着便长了手,去拍。 “不必,”崔三忙道。 但那汉子却比他还快,在他开口之前,手已经拍了上去。 崔三从座位上起来,正要开口,忽觉手里传来异样。 他轻轻握住,道:“不过是些灰而已,郎君不必在意。” 汉子连忙作揖,赞他君子之风,接着便消失与人群里。 其后,兵士们连眼皮都没夹一下,只把目光对准崔三。 此时,崔三已无心用饭。 他掏出荷包,放了银钱,便折身回府。 府里,管家听得门房来报,急忙迎上来。 崔三止了他话头,侧目看门口。 兵士们这时才往卡口撤去。 待到人行远,崔三淡声道:“阿娘已经走了,我留下了。” “这,”管事皱巴着脸道:“这可怎么是好啊。” “没事,”崔三道:“左右我也没打算走。” 管事顿时一呆。 “阿耶呢,”崔三看向正厅,道:“还没回来吗?” 管事摇头。 “行了,我知道了,”崔三摆手。 打发了管事,他进了正厅。 左右四顾,见没有人,才将一直攥着的字条打开。 其上只写了一句,明日莫要离府。 崔三将纸条送到灯烛跟前。 待其烧成灰烬,才轻吐了口气。 正要开门,就听得门外有小厮请安。 他拉开门,正看到崔族长进来。 “阿耶,”他上前见礼。 崔族长淡淡嗯了声,示意其后的人退下。 步入屋里之后,才皱了眉道:“你怎滴回来了?” “徐家既然想要毁了崔家,又怎会放了我?” 崔三嘴角带笑,淡淡的道。 崔族长深深吸了口气。 到这时,他才真个悔了起来。 早在之前,他就该让儿子跟着其他人一道走的。 第六百四十四章 李代桃僵 崔三没有错过父亲一瞬间的变化。 他拱了拱手,退去门外。 崔族长望着儿子如松竹般挺拔的背影,心里生出悔意。 他不悔自己决断,只悔不该由得儿子,让他留下。 入夜,崔三郎整理好书房,方来到门口。 在将要出门的瞬间,他转了头,目光从高高的书架和整齐的书册间缓缓划过。 这间屋子承载着他太多回忆,严冬时的苦读,酷夏里的忍耐。 从前不觉得怎样,一旦要离开,他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崔三郎手指轻抓竹帘,良久,他轻缓的吐了口气。 待到气息吐尽,他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再没回头。 翌日,天光透过窗棂,投射到床上。 崔三郎睁开眼,看了头顶承尘一瞬,便掀开被子起身。 门外,仆从传来请安的声音。 崔三郎转头望了眼门外。 这时候,能得仆从见礼的也就只有一人。 他捞起床围长袍,快速穿好。 崔族长从外面进来,见屋里没人,便道:“待会儿送菜的便会过来,你便躲在那车里,让他带你出去。” “不可能的,阿耶,”相对比崔族长的焦躁,崔三显得淡定得多。 他看着父亲眼底的青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一夜不曾安枕。 他动了动嘴唇,压下到了嘴边的话,只吩咐仆从摆饭。 崔族长抿着唇看儿子。 片刻,他忽的释然。 活了大半辈子,本以为已经洞悉事情。 却不想,反而还不如儿子通透。 一瞬间,焦虑急躁以及各种情绪都消散无踪。 崔族长率先做到桌边。 崔三看了眼父亲,嘴角浅浅勾起。 仆从将精心准备的饭食端上桌来。 父子两安静的吃了早饭。 崔族长起身道:“我去书房。” 崔三郎起身。 送了父亲,他来到院中。 昨日接到那纸条之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柳福儿知晓家里为难,事前做了安排。 但是很快的,便反应过来,崔家到底不曾明确表示投靠。 不过几个郎君,好似儿戏一般的游历,她能拨出大片土地,以作府邸,已经仁至义尽。 崔三低着头,以脚丈量平整的青石板路,心里暗自猜度着来人到底是谁,用意为何。 远处,一仆从脚步轻快的行来。 崔三并没留意。 这等仆从自有本分。 不想那仆从见得崔三,脚下一斜,身体前倾,人已来到崔三跟前。 崔三唬了一跳,急急将身体往后仰。 来人好似未见,只压低了声音道:“还请郎君与我一道见崔族长。” 崔三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站直,审慎的盯着仆从。 仆从见崔三警惕的看着自己,便道:“莫不是三郎君不曾看那字条?” 崔三没有吭气。 仆从翘了下嘴角,发出不雅的啧声,手探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巧的牌子,道:“这是我令牌,我乃是全都尉麾下的,奉命带二位出城。” 崔三接过令牌,仔细看了两眼,又递还给他,道:“卡口把守严密,根本不可能放我们出去。” “这个你不用管,”仆从满不在乎道。 崔三眯了眼,道:“家严年事已高,经不得惊吓,好汉这般,可是有万全之策?” “也算吧,”仆从耸了耸肩,道:“什么事还没个万一?我可不敢说万全,真要砸了招牌,全都尉可饶不了我。” 眼见他痞痞模样,崔三非但不恼,反而还安心几分。 崔三不知全都尉是谁,但他与梁二相熟。 俗话说,什么将带什么兵。 梁家军里,梁二麾下的兵是有名的痞赖。 此人已深得其精髓。 徐家的兵士决不可能如此。 “那就有劳好汉了,”崔三郑重其事的行礼。 “哎,快别,”仆从急忙拦了他。 灵活的眼睛极快的在院子里转了个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这就走吧。” 崔三点头,正了正神色,往前行去。 仆从胳膊往袖管里一缩,轻拢袖管,躬着身。 就如恭谨侍奉再侧的小厮一般。 崔三一路疾行,直奔前院书房。 崔族长正在整理书信,见他过来不由诧异。 崔三笑了笑,侧了身。 正要介绍,只见仆从一个上步,来到崔族长跟前。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展臂一撒。 雪白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飘扬开来。 “阿耶,”崔三急忙去扯仆从,并试图去救父亲。 仆从掩着口鼻,往侧一滑,躲开崔三的同时,伸出一只手臂。 正好接住踉跄倒地的崔族长。 粉末飘飘洒洒的落到地上。 待到一切落定,仆从扶着崔族长坐到椅子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崔三冷声质问,同时余光睃着屋内,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物什。 仆从确定崔族长坐稳,便松开手,道:“别紧张,我这也是权宜之计。” 他留意到崔三举动,往后退了两步,以示无害。 “崔族长的性情不用我说,三郎君也清楚,”仆从道:“我们时间有限,与其花费唇舌劝说,不知直接将人带出去。” “到时,他便是不愿,也无法了。” 仆从的话真真是无赖之极。 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个快速利落的办法。 仆从来到门边,朝外打了个呼哨。 片刻后,两个同样仆从打扮的男人便闪身进来。 见到崔三,其中一人站定,仔仔细细的看他。 好似要深烙在眼里一样。 崔三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不由皱眉。 那人却浑然不觉,依旧盯着他。 约莫两息左右,那人终于收回视线。 崔三暗自松了口气,转眼见另一人也在专心致志的看父亲。 他皱起眉头,却见早前随他过来那人正在剥父亲的衣裳。 见崔三看来,他便示意同伴,“把衣服给他。” 一直盯着崔三的那人利落的将外衫脱掉,递给他。 崔三抿了抿唇,将衣服拿过。 那人眨巴着眼看他。 崔三看他一眼,见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便将手伸到腰间。 那人眉头顿时舒展。 崔三便知自己所想没错。 他将外衫脱掉,递给那人,同时将麻衣的外衫穿好。 再转眼,便见另外两人已合作着将衣裳给阿耶套好。 第六百四十五章 真与假 清晨时分,清风抚弄细柳。 带来阵阵凉意。 但这凉意并不能驱散晒了已升起来的酷热。 负责监视崔父的哨探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掏出块干干的胡饼。 胡饼被风吹得水分尽失,咬到嘴里全是干干的面渣滓。 哨探皱着眉头,艰难的把碎末咽下。 夹道边,一辆平板木车正被人拉出来,其上不大不小的木桶随着车子来回摇晃。 哨探探出头,往那儿扫。 人力正挪动脖颈上的缰绳,往另一边府邸的角门望去。 正巧角门被人来开,见到人力便招手道:“这儿还有。” 人力大喜,急忙拉着车过去。 停好车,他跟这人进门,片刻,提了两个雕花漆桶出来。 哗啦啦倒进木桶,又点头哈腰的与人说着好话。 就这会儿工夫,浓浓的臭味便四下扩散开来。 乔二厌恶的捂着口鼻,快速别开脸,并屏住呼吸。 门里之人似乎也很嫌弃,接了漆桶便摆手让人力赶紧走。 人力大约也习惯了这等脸色,非但不介意,反而还点头哈腰,拉着车走了。 清风将味道吹得淡了些,乔二这才长吸口气。 其后,小睡起来的都尉过来道:“可有什么可疑?” 乔二摇头。 都尉瞄着几乎快要看不见的车子,道:“那是从哪儿来的?” 乔二指了指夹道,不以为意的道:“过来收夜香的。” “这个时候?” 都尉眉头皱起。 这等腌臜不是都在天将明未明时来收的吗? “这边都是这个时候,”乔二转了转眼珠,道:“哪儿像咱们徐家,规矩严明,这等事宜都是定了时辰,半点也不能差的。” 都尉睨他一眼,没理这茬,直接往人力走过的方向寻去。 乔二有些没脸,他瞥了眼周围。 这会儿正是换班之时,只他一人留守。 他顿觉好受许多。 都尉一路紧跟,追上人力。 他大声呼喝,命令人力停下。 人力手微微一紧,迟疑片刻,果断停下。 他缓缓转了身,做出惊讶不已的模样,躬了腰,陪着笑,道:“敢问官爷叫小老儿,是有事?” 他小意看着都尉,神情忐忑。 那是见到上位者自然流露出来的惧意。 都尉并不陌生。 他扫了人力一眼,抬手拿起盖着木桶的盖子。 刚要探头,就被一阵恶臭顶了回来。 他急忙将盖子盖上,一张脸皱巴到一处。 “这个味道是有些冲,小人这就走,这就走,”人力吓得额角生汗,不住的摩挲着手道。 都尉瞄了眼人力的手,虎口处带着粗糙的茧子。 手背乌黑,指甲带着黑黑的污垢,也不知是泥还是什么东西。 都尉的胃顿时翻涌起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抿着嘴,摆手。 人力再次点头哈腰,将缰绳重新套上脖颈,拉着车往前行去。 都尉掩着口鼻,眯着眼看车子。 左右端量,也不曾发现什么。 身后,漆红的府门传来几声响动。 角门有车行了过来。 很快,一颌下有须的中年男人踩着脚凳上车。 那是崔家族长。 都尉扫了一眼,便极快的躲到拐角,盯着车子。 车子摇摇晃晃往西面行去。 其后,哨探脚步轻便的紧跟。 都尉想了想,贴着夹道攀了上去。 穿过亭台楼阁,他很熟门熟路的来到崔三所在的院子。 崔三正在桌案之前,端坐看书。 都尉盯着看了会儿,确定人还在,才算松了口气。 只是不待他这口气吐完,就见崔三搁了书,吩咐人备车。 都尉皱了下眉头,按着原路退去外面。 待到崔三出门,忙跟着来到茶楼。 待到其上了楼,他便来到厢房之外。 听到里面人点茶,他皱了皱眉。 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崔三似乎更喜欢味道清甜的浆水,茶水倒是挺少见他喝的。 茶水博士上了茶,便退出去。 都尉忙闪身去一旁,待到茶水博士走远,他贴着未曾关严的门缝往里瞧。 人确实是那个人。 他挠了挠头,暗道自己神经过敏。 “崔三”抬手喝茶,都尉很是随意的瞄了眼。 一瞬间,他瞳孔紧缩。 旁人或许不知,崔三幼时贪玩,曾被炭火烫伤。 但他担心被父亲责骂,便暗自隐了下来。 结果伤口不曾处理妥当,就此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都尉将眼贴上门缝,再三确认之后,人险些晕过去。 他用力的吸了口气,紧了紧腰间长刀,猛地踹开门。 屋里,“崔三”转头看来。 见是都尉,顿时皱起眉头,道:“都尉可是有事?” 都尉看着面前这个不论言谈举止还是面容都与崔三一般无二的人,咬牙道:“三郎君呢?” “崔三”挑眉,诧异道:“都尉在说什么?” “崔三,”都尉从牙缝挤了句,“他去哪儿了?” “崔三”呵了声,道:“都尉莫不是瞎了?或者是癔症了?” 都尉冷呵一声,拔了佩刀,直奔“崔三”面门。 “崔三”踢了屁股下的凳子,大手抓住案几,向上一拨,人向后急退。 佩刀的刃口深深的砍在案几边缘。 他一脚踏住,将刀拔出,再次朝着“崔三”攻去。 “崔三”往后退了两步,一个纵身,从窗子跳了出去。 都尉紧跟着跳下。 但他错过高度,人踉跄了下,才站稳。 街市上,人来人往。 只这么一晃眼,便失了“崔三”踪影。 都尉气得跺脚,急忙发射信号。 几息之后,徐家兵士便聚拢于此。 “可有人看到适才那人去哪儿?” 都尉问。 众人皆面带茫然,摇头。 都尉无法,只得指了其中一个道:“你速速与乔二联系,若有变故,立刻把崔族长扣下。” 兵士领命而去。 他又指了几人道:“速去四面卡口,一概船只皆不得放行。” 兵士立刻四散。 他看了眼余下的,带着人直奔崔府。 崔府的门紧紧关着。 都尉这会儿已是急了,不顾得顾忌,直接命人撞门。 随着一声巨响,门被撞开,兵士们推搡开门房,快速包抄府邸。 而此时,崔府的角门,一身破败麻衣的少年正驾着驴车往城北的医馆行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走 崔家父子的失踪使得整座城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入夜,崔族长从昏沉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黑暗之地,周围还隐隐带着药味。 他抬手,却发现手臂仅能抬到与身体平齐的高度。 他翻转手掌,摸了摸。 发现上方是木板。 他深吸一口气,确定可以畅快呼吸。 又蹬蹬脚,够不到底。 应该不是棺材。 他轻轻扣了扣木板。 “阿耶,”身侧,崔三唤了声。 崔族长一僵,迟缓的转头。 入目只有一片漆黑。 崔三伸了手,扯了扯他衣袖。 崔族长伸了手,抓住儿子的手。 感觉他手掌干燥温和,心里才微定。 “阿耶,”崔三感觉到父亲的关心,心里很暖。 “没事的,”崔三低声道:“是自己人。” 他低声将情况说明,并道:“本来他们是要以送药材之名,送咱们出去。” “但是中途出了些变故,徐家发现不对,正挨家搜查,卡口更是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里是药铺的地库,很是隐秘。” 崔族长微微点头。 又想到儿子看不见,便低应了声。 其上,忽的传来一阵剧烈响动。 接着便是人行过的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说话声,接着便是一阵祭出笨重的踩踏声。 那是徐家军特有的皮靴。 几乎同时,崔家父子放缓呼吸,并侧耳听着。 其上先是一阵嘈杂,接着便是盆钵破碎的声响。 有人急急上前,低声说着好话,并送上好处。 大约是好处不少,兵士们草草查了下,便满意走了。 上面传来收拾物什的声响。 又过半刻钟不到,木板被人挪开。 光从上面透过来,一只明显苍老的手从上面伸过来。 崔族长眯着眼,艰难起身。 崔三顺势推着父亲背脊,与上面人合力,将父亲送上去。 崔族长上去,反手来拉儿子。 待到崔三上来,他才有空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约七旬的老者。 见崔族长望来。 老者拱手见礼,道:“崔族长,许久不见。” 崔族长万没想到救自己的竟是时常出入崔家问诊之人。 他郑重还礼道:“多谢李先生相助。” 李郎中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应了故友之约,举手之劳而已。” “与先生是举手之劳,与我等却是活命之恩,”崔族长道:“这恩情我父子记下了。” 李郎中呵呵的笑,指了内里道:“这群人今天喂饱了,应该不会过来,你们且去歇歇,我熬些粥来。” 崔族长忙道谢。 李郎中摆手,转去厨下。 崔三扶了父亲去内室。 夜半,三道身影悄悄溜进医馆。 三人脚步很轻,身法更是灵活,身体一摇,便滑入廊下。 正要敲门,槅扇忽的打开,明亮的灯火随之照了过来。 来人动作一顿,转眼朝槅扇笑了笑,道:“三郎君,是我。” 听得是熟悉之人,崔三推开门。 三人极快的闪入屋内。 门复又合拢。 崔族长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道:“多谢三位好汉援手,活命之恩容后再报。” “崔族长言重了,”三人忙躬身还礼。 崔三端着烛台,缓步行来。 几人再次见礼,这才落座。 来人将当下城里情况简单说明,并道:“照现下来看,封锁还需得几天,两位在此安心住着。” “我等便在左右,若有情况,便是舍了性命,也会护得两位周全。” 崔族长眼眸微闪,看了眼儿子,咽下嘴边的话。 说完事,三人便告辞。 崔族长起身要走,三人忙拦下,言说担不起。 崔三笑着起身,自告奋勇。 崔族长看了眼儿子,没有坚持。 四人随即出了门。 走在游廊里,崔三低声道:“若万不得已,便把阿耶送走。” “崔家若没有阿耶,便再不是崔家了,”他低声道。 三人,他所说的不是,是指崔家这块金字招牌,若没有族长在,号召力便会大减。 三人没有接话。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把崔家人都带出来。 这其中包括崔族长,也包括崔三。 但这话没必要跟崔三言说。 时间过得不快,却也不慢。 在躲过几次搜查之后,禁令终于放开了些 世家子与得了同行令的百姓通行。 解禁当天,城里城外皆排起长队。 李郎中随着众人观望两天,才去府衙办理。 官差一如每日搜查的兵士,上足了供,便痛快的开了通行令。 翌日,李郎中便已送药出城的名义来到卡口。 负责把守的兵士来到车子跟前,抬着眼皮,问是何物。 李郎中陪着笑脸道是送给老主顾的药材。 负责这里的城门铃认识李郎中。 听得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不由怀疑的盯着他看。 嘴里还道:“这事哪用劳动你来?” 李郎中呵笑,道:“吴家在我这儿拿了多年的药,而今耽搁了时日,便是人家知晓因何,我也不好不闻不问,不是?” 城门令呵了声,绕着药车转了两圈,忽的抽出兵士佩刀,往麻袋里扎去。 药材随之跟着倾泻出来。 李郎中顿时心疼的咧嘴。 森冷的刀刃几进几出,李郎中忙上前,接着袖管遮掩,递上一鼓鼓荷包。 城门令拿过,颠了颠,满意的收了刀,示意放行。 李郎中忙躬身道谢,带着药车出门。 城门令慢悠悠的转身,把刀插回刀鞘。 才插了一点,城门令忽的一顿。 他把刀重又抽出,迎着天光仔细看了看,转头道:“你这刀多久没拾掇了?” 兵士忙道:“禀大人,昨晚才擦过。” “关门,”城门令顿时变了脸色,“给我把人拦下。” 他指了李郎中的药车,大喝。 兵士们急忙去关门。 李郎中用力一抽鞭子,马刺痛,长嘶一声,扬着蹄子就往外冲去。 兵士们急忙抽刀去阻。 马心生畏惧,足下一顿。 李郎中忙再抽几遍,催促。 其后,车子因这变故剧烈一颠,药材从裂开的口子倾撒而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的探出。 只见手指紧揪麻袋边角,用力一掷。 麻袋便砸向意欲关门的兵士。 将兵士砸得往后趔趄。 们也随之往后开了几尺。 第六百四十七章 离开 马车险而又险的冲出城门。 “快,给我追,”城门令喝道。 兵士们立刻整军,随城门令向城外紧追。 相应的,城门便要封禁。 城门边,准备出城的队伍顿时骚动。 其后,一管事模样的阔步走来。 见到兵士,他微抬下颌,道:“怎么回事?” 兵士认得他是钱家管事。 钱家可是仅次于崔家的大世家,他一个小兵可得罪不起。 他挤出点笑,道:“是早前缉拿的凶徒出现,未免意外,这城门需得关上。” “城门令不是去追了吗?怎滴还需要关门?” 钱家管事很不耐烦的皱眉,道:“我家老爷有事要出城,劳烦你行个方便。” “这个,”兵士很是为难。 “我家老爷与徐族长交情甚好,你可是要我家老爷先去徐家一趟?” 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兵士咧嘴。 若真到那个地步,那他这差事就别想干了。 他转了头,示意放行。 车队里,两辆马车越众而出,踢踏着来到兵士跟前。 车帘微动,露出一中年男人面容。 他浅笑着朝兵士示意,道:“有劳了。” 兵士眼睛一亮,忙拱手还礼。 车子轻晃着向前,钱族长搁了帘子。 队伍前往,有车子也往前行。 兵士急忙拦住。 车里,有人跳出,道:“怎滴后面都过了,还不放我们走。” 他转头,向同样排的不耐烦的众人道:“大家都是办了通行证的,怎滴他们行,我们就不行?” 众人顿时叠声附和。 “别吵,”兵士睨了眼钱族长乘坐的车子,道:“再吵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握紧佩刀,大有一言不和就出手的意思。 众人顿时抿住嘴,只用眼睛一下又一下的偷偷剜。 城门边,马车微顿。 片刻,钱家管事走过来道:“既然已经确定凶徒,怎滴还管制这般严?” “管事有所不知,”兵士赔笑,道:“我等搜了几次,都不曾寻到人,想来是有人刻意包庇。” “我等如此,也是为了避免从犯逃逸。” “什么包庇。”管事轻嗤了声,道:“这城如此之大,便是把人都铺开了,也定有地方搜不到。” 他看了眼众人,道:“我家老爷是个热心肠,瞧不得这个。” 他道:“劳你给个面子,让他们一并走了吧。” “这个,”兵士为难。 管事斜眼打量他片刻,从袖管里摸出个荷包,递过去。 “这个可不敢,”兵士忙推脱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不然,我派人去趟徐家?” 管事收了笑,冷着脸没好气的道。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若因此惊动上头,定会引起上峰对自己的不满。 兵士咬了咬牙,道:“好吧,既然钱族长都已经开口了,那边这么办吧。” 管事这才满意笑了,又将荷包硬塞给他,拍了拍他肩膀,昂着头回转。 兵士侧头,示意兄弟们干活。 很快,长长的队伍随着钱族长的车子动了起来。 人群里,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手提布袋来到兵士跟前。 兵士扫了眼两人递上的通行证,又查验了两人的物什,见没什么值钱货色,便放了行。 汉子跟着人流出了城门,待到走得远些,两人转头,遥望高高的城池。 个矮又面带愁苦的汉子忽的叹了口气。 另一个高个子的转头看他。 汉子复又展眉道:“走吧,与你叔伯们汇合。” “好,”高个子展颜一笑。 身侧,有人行过,余光瞄见那笑颜,忽的愣住。 高个子一笑即收。 行人回过神,再看高个子。 不过是个寻常人。 他挠了挠脑袋,看着高个子背影,暗道怪哉。 就这么个寻常人,他怎滴就看愣了。 入夜,一座不起眼的农庄里。 两汉子叩响紧闭门板。 内里,很快有人应门。 打开来,见是陌生面孔,来人一愣,道:“两位可是有事?” 高个子抹了脸,道:“于伯,是我。” “三郎君,”于管事低呼了声,在转眼看他身侧的汉子。 高矮和身形与族长相似。 “这是……老爷?” 于管事低声道。 崔三点头。 于管事顿时红了眼眶,道:“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他忙让了路,让两人入内。 紧合上大门,他道:“早前有人来与我说,老爷和三郎君一定会回来,我还道那人唬我。” 于管事极快的抹了下眼睛。 崔三郎笑了笑,眼望黑了大半的庄子,道:“其他叔伯呢?” “已经送走了,”于管事努力平复心情。 三人绕过前院,来到角门。 崔三诧异抬眼。 于管事打开门,指了泊在阜头的篷船,道:“那是那人一早备好的,他留了话,说等你们到了就立刻走,万万不得耽搁。” “那他们可有说自己?” 崔三追问。 于管事摇头。 崔三一默,转头看父亲。 崔族长面色沉凝,显然与他想得一样。 于管事却不管那些,在他心里,自家老爷郎君最为重要。 他快步来到篷船边,道:“老爷和郎君来了。” 篷船轻轻一晃,一个人影从篷里钻出。 见到两人,他搭上搭板,示意两人上船。 崔三看他一眼,见是陌生面孔,便看于管事。 于管事凑到近前,低声道:“这人是跟着船留下的。” 崔三了然。 他扶了崔族长上船,转头道:“你尽快安排家眷,与我们汇合。” 于管事一愣,片刻又欢喜起来。 他连连点头,没口子的道好。 那人已撤了搭板,手握着船杆轻轻一撑。 船便悄然无息的离了阜头。 于管事立在阜头,看了半晌,才转回门里。 随着一声当啷的栓门声,夜重又恢复早前的寂静。 而在水面上,水波随着撑杆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崔三坐在撑杆汉子身后,道:“今天护我们出城的,可是你同伴?” 汉子低应了声。 “那你可能知晓他们情况?” 崔三问。 “不能,”汉子答得干脆,手下划得越发利落。 崔三垂下眼,望着月光倒影的水面。 圆月随着波纹荡漾,逐渐破碎得不成样子。 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第六百四十八章 重逢 篷船行速不快,加上要避人耳目,就需得绕行偏僻难行的小路。 走了大约大半个月,就在粮食和水既要耗尽之时,汉子松了口气,道:“进泗州了。” 崔三撩了帘子,望了眼外面的崇山峻岭,没有吭气。 汉子转头,道:“两位,过了前面的卡口,便可以补给,你们可有什么要的?” 崔三摇了摇头,自从怀里摸出荷包递过去,“一切就有劳了。” 汉子半点客气也没有的接过。 待到来到集市,他依着自己心意,买了好些吃食回来。 只是在上了船之后,面色有些阴沉。 崔三神经素来敏锐,察觉他不对,便道:“可是有事?” 汉子看他一眼,便低下头。。 崔三眨了眨眼,也垂下眼。 他可以很肯定,适才从汉子眼里,看到了杀意。 崔三瞬时警觉起来。 汉子将手里的袋子扔到篷船里,撑了船杆用力一滑。 再次上路。 这一次,崔三再不敢安逸的睡着。 他时刻留意周围动向。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船一直平安无恙的行着,直到进入宣武地界。 到了这里,就等于彻底安全了。 汉子直接把船行到最近的驻守营地,让那里的兵士送崔家父子前往江陵。 他转了头,大步回到船上,急急撑杆离开。 崔三追了几步,见他是往东行,不由皱眉。 他缓步走回营地,见父亲正与驻守这里的都尉说话。 他安静的来到近前。 都尉笑着拱手,指了就近的营地,请两人歇息。 两人道了谢,进屋盥洗,准备安歇。 躺在床上,崔三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想汉子那时的神情。 终于,他掀了被子,出门。 崔族长从梦中醒来,迷糊问怎么了。 “没事,”崔三道:“我出去一下。” 他说着,推开门。 崔族长看他一眼,本想等一会儿,奈何多日行船已让他疲乏不堪,没多会儿便重又沉沉睡去。 崔三则去寻了都尉,道:“不知都尉可有渠道与淮南联系?” 都尉看他一眼,笑道:“我是知晓那边有人,只是到底如何联系,却不是我能知晓的。” 崔三抿了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那些人等同于暗部存在,若他是掌权者,也不会随便把这条线告知旁人。 他拱手一礼,转身出去。 都尉想了想,追到门边,道:“郎君可是有事?” “若是急事,我可以先写信往江陵。” “没事,”崔三淡淡的笑着拱手,提步出门。 都尉望着他背影,微微摇头。 崔三回到屋里,重又躺平。 看来要想知晓到底出了何事,还得去江陵再说。 崔三郎定了心,没多会儿便睡了过去。 有几天,都尉收到江陵回信,便备好船,来请崔家父子。 送到船上,都尉拱手道别。 待到船行远,他立时转回营帐,往江陵去信。 江陵城里,柳福儿将来信递给司空八郎,道:“这时事你来安排。” 毕竟早前崔家子弟之事都是他接的手。 司空八郎拿过信,看了一遍,道:“崔家族长一来,便等同于崔家彻底投靠。” 他道:“你说,要不要办个宴会,一方面可以让崔家与大家认识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大家知晓,崔家动向。” “毕竟崔家威望在那儿,有这个开头,其他世家定也会动心。” 到时就不愁书院不兴旺了。 “也好,只是现下时间不大对,”柳福儿道:“还是等过了五月再办为好。” 司空八郎点头,道:“如此时间也更充裕。” 他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起来,要去准备。 柳福儿知晓他的性子,便由得他。 大半月之后,崔家父子抵达江陵。 柳福儿与梁二以及司空八郎等人一同来到卡口相迎。 崔三正立在甲板,远远望到众人,他忙去请了父亲出来。 待船停稳,崔族长大步下了搭板。 梁二看了眼柳福儿,阔步迎上,拱手见礼。 崔族长笑吟吟的与梁二寒暄。 目光慈和。 柳福儿在旁观察,见梁二神态平和,眉宇间并没有应对其他世家时的不耐烦。 她顿时有些诧异。 一旁,崔三笑着见礼,道:“此番崔家能得脱离险境,多的柳城主相助,活族之恩,我记下了。” “你这就外道了,”柳福儿笑道:“你和十一是亲人,她与我是朋友,朋友的亲人不就是我的?” “便是帮忙,也是应该的。” 崔三翘了嘴角,拱手一礼。 柳福儿微微一笑。 大家是聪明人,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崔三也知道,柳福儿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当然她能出手,其中也有十一的关系,但另外也有其他目的。 比如,依靠崔家的号召力,将依附在崔家势力之下的世家手边。 世家之间皆是盘根错节。 那些二三流的世家更是尤甚。 有些为了更好发展,还会把女儿送进依附着的势力,目的便是为了家族的发展。 若是经由这些人的口将消息传递过去,便是不能动摇徐家的根本,也会削弱其影响。 一旁,梁二与崔族长谈话以改日拜访梁帅作为完结。 众人一道来到崔府。 此时,崔家的一干老小都已经聚在前院。 见到崔族长,众人皆激动万分。 崔族长上前,安抚的朝众人点头。 柳福儿借机扯了扯梁二,示意离开。 梁二很是从善如流。 司空八郎正笑呵呵的看着崔家一家团聚。 其后,仲六扯了他一把,向后示意。 司空八郎转眼,见梁二夫妻已经上了车,便急忙忙过去。 才一坐稳,车便行了起来。 司空八郎晃悠一下,道:“小妹,你就这么走了?” “不走作甚?” “难道留下来吃饭?” 柳福儿诧异。 “好歹也等会儿,”司空八郎嘀咕道:“不然费了这么大劲,岂不白费了?” “不会的,”梁二道:“崔三不是说记下了吗?” 梁二道:“他是个聪明的,知道应该怎么做。” 柳福儿转眼看他,道:“你不是在跟崔族长说话?” “是啊,”梁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柳福儿失笑,微微摇头。 第六百四十九章 默契夫妻 五月眨眼便过。 待到司空八郎将事宜料理得差不多时,柳福儿广发请帖。 因着是要正式介绍崔家,为了突出崔家,宴会便以文会为主。 宴会当天,不止城里各世家,便是复州和周围城郡也有大半世家前来。 司空八郎一身正装拉着几次三番想要开溜的梁二,笑吟吟的在前院迎客。 柳福儿则在后院与才刚赶回来的管静说话。 这是她嫁出去后第一次回来。 虽说两边时有通信,柳福儿也知晓她过得不错。 但有些事还是要亲眼见了才行。 眼见她面色红润,眉宇舒展,便是身形也略有些丰腴了,柳福儿才算放了心。 “姨姨放心吧,”管静拉着她的手道:“我会过得好的。” 柳福儿微笑点头。 谢大的本事不是盖的,经过他的传授,要再搞不定个庶出女,她可就要找他算账了。 屋外,赤槿急忙忙进来道:“娘子,崔家夫人们来了。” “来了,”柳福儿看了眼天光,拉着管静道:“你随我同去。” 管静笑着点头。 郡守让她过来,其目的便是让她与崔家打好交情。 不想她什么都还没说,姨姨便已经想到了。 她跟着柳福儿出了院子,望着她柔和的侧脸,心里很是感激。 花园旁蜿蜒的水廊上,崔家族长夫人盛氏带着妯娌们和娘子们随着丫鬟行来。 见到柳福儿,夫人们顿时浮出笑意。 柳福儿同样笑吟吟的迎上去。 两方见了礼,柳福儿便管静介绍。 夫人们笑着点头,盛氏目光在管静身上极快的转了圈,便笑着夸赞起来。 临来前,她已细问过崔十一,对柳福儿跟前的人多少都有些了解。 对这位被柳福儿一手包办,嫁去邻城的侄女,她也是知晓的。 听得盛氏如此,其他夫人也都没口子的赞了起来 崔家的夫人们出入各类宴会不知多少,对如何得体又不失身份的夸人,她们很是驾轻就熟。 相对比起来,管静就生嫩得多。 没听两句,便俏脸泛红,本就漂亮的眼睛更是灿亮如星。 柳福儿瞧着好笑。 她摆了手道:“这孩子心眼实,你们再说下去,她怕是要当真了。” 夫人们听出柳福儿是怕把管静捧杀了,便笑着转了话题。 柳福儿侧手一请,因着众人来到花厅。 此时,花厅里已有几位夫人先来。 孟氏正陪着几人聊天。 见到柳福儿过来,众人忙起身行礼。 柳福儿笑着还礼,将崔家夫人介绍给众人,尤其着重介绍崔三郎的母亲盛氏。 众人立时还礼,并笑吟吟的自我介绍。 盛氏含笑,每听得一人说话,便很适宜的表示自己认识她的荣幸。 柳福儿微微挑眉,微微退后半步,将场地让了出去,同时看孟氏。 孟氏与她对上眼神,笑着颔首示意,表示可以应付。 柳福儿弯了眼,在众人说得热络之时,悄然离开。 出了花厅,她轻吐了口气。 前方,又有宾客随丫鬟过来。 没等她开溜,宾客便已看到她。 柳福儿搓了搓脸,以化解笑得僵硬的面部,重又迎了上去。 待到把人送进花厅,她再次故技重施。 这一次,她直接拐到侧面的小径。 这次不错,直到进了自家院子,也没遇到人。 进了门,她舒心的吐了口气。 坐进软榻里,丫鬟奉上才刚冲泡的清茶。 柳福儿美滋滋抿了口,靠近软软的迎枕里。 半晌,赤槿从外面进来,见到柳福儿不由摇头。 柳福儿笑眯眯道:“都安顿好了?” 赤槿点头,道:“过会儿就要开席了,你是主家,不好不去。” 柳福儿点头,眉头无奈的皱起,复又轻扬。 “还有前院,”赤槿道:“适才八郎君着人来说,各家族长基本都来了,让你抽空过去露个脸。” “郎君和老爷呢?” 听得还要招呼外院的人,柳福儿顿时懒洋洋的。 跟那些老于世故的人打交道,实在累心。 “老爷在与崔族长说话,郎君不知道去哪儿了。” 柳福儿。 不用想,定是跟她一样,开溜了。 门外丫鬟请安见礼。 赤槿转头,见梁二撩了竹帘,阔步进来。 她眨巴下眼,看了眼柳福儿,屈膝退下。 梁二大步来到柳福儿跟前,把她整个往里移了移,一头倒在她身旁,叹息:“累死了。” 柳福儿歪头。 要是没记错,他从迎客到现在,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 梁二转眼,看柳福儿黑白分明的眼珠,笑着刮了下她鼻头,道:“你怎滴也回来了?” 柳福儿撇嘴,道:“你不是也回来了?” 梁二呵呵的笑,凑到柳福儿跟前,道:“这是不是你我之间的默契。” 柳福儿失笑。 什么默契,她是不喜应酬。 他是不耐烦与文绉绉的人打交道。 若是行伍之人过来,看他还会不会这般。 门口,赤槿听得梁二这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梁二展了手臂,将柳福儿搬到怀里,道:“左右时间还早,不如再歇会儿?” “不早了,”柳福儿道:“我还得去趟前院呢。” “不急,”梁二紧了紧手臂,将她圈进怀里。 柳福儿意思的挣扎了下,见挣脱不开,便顺从的躺了回去。 于是乎,在内外院皆是宾朋之时,两夫妻交首而卧,没心没肺的睡上了。 将近正午,赤槿进来将两人叫醒。 柳福儿睡意迷蒙的睁开眼,道:“要入席了?” 听得这话,赤槿都没眼看她。 梁二看了眼天光,长臂微微用力,把她推起来,道:“去吃两口,再回来。” 柳福儿迷糊的随着他动作下了榻。 赤槿手脚麻利的帮她把松散的鬓发挽好,又投了帕子过来,帮她重新净面敷面。 待到收拾妥当,柳福儿看着镜中雍容端庄的贵妇,满意点头。 梁二歪着头看她,半晌道:“还是刚才好看。”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 暗道他眼神有问题。 刚才她睡得脂粉都蹭掉了,完全就是原生态好吗? 柳福儿扶着赤槿的手起来,侧头道:“你也赶紧的,阿耶还在席上呢。” 梁二嗯了声,很不情愿的起来。 柳福儿拿了一早备好的外衫,帮他换了。 夫妻两人相携着出了院子。 第六百五十章 将来如何? 入夜,宴会落幕。 送走最后一波宾客,梁二长吐了口气,道:“终于完事了。” 一旁,司空八郎无语的看他。 前后就出现三次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整天照应宾客的人在这儿好吗? 柳福儿呵呵的笑,拱手向司空八郎和孟氏,道:“今天多劳大兄和阿嫂了。” “自家人,莫与我客气,”司空八郎摆手。 这些时日,他与崔家几个郎君交往频频。 在他心里,已将他们当做朋友。 为朋友,便是再辛苦,他也甘之如饴。 宴会之后,日子一如从前。 却又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首先变化的便是前来书院就读的学生。 早前来到书院就读的多是想要学得一技之长,以便养家糊口的百姓。 但是现在,城里世家的庶出子开始过来求学。 没多久,有些小世家的嫡子以及周边城郡的世家子也跟着进来。 再有便是商业。 家中子嗣前来就读,为了就近支应,他们便要购买房产与商铺。 其他世家见状,生恐自己落后,也都跟风买。 只两个月不到,江陵的地皮上翻了三倍不止。 书吏满脸喜色的将情况报给柳福儿。 柳福儿只笑了笑,交代葛大等人加紧内外巡防。 在她看来,所有事情的基准都是人命。 安全保证了,其他的自然而然就会好。 而在淮南。 徐族长很快知晓崔家动向。 当确定不止崔家族长和崔三,便是崔家其他人也在江陵时,他忍不住面色铁青。 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地步。 便是收缴了崔家大半财帛,也没能让他心情好起来。 院外,宁氏带着丫鬟疾行而来。 “你怎么来了?” 徐族长见到她,顿住皱起眉头。 “我不能来吗?” 宁氏一如从前的盛气凌人。 “有事?” 徐族长反问。 打出去的拳头落了空,宁氏有些发闷。 她哼了声,道:“我已得了消息,颖娘的确就在江陵。” 她道:“你是这个家的大家长,子嗣流落在外,是你的责任。” “我会看着办,”徐族长淡声回了句,低头做自己的事。 半晌,他又抬头,诧异看她。 宁氏瞧出他的意思,顿时气了个倒仰。 她面色铁青盯着徐族长,努力压抑心头的怒火,冷着声音道:“你打算如何办?” 徐族长眉头微皱,道:“这个涉及到两方势力交涉,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怎么不操心?” 宁氏忍不住声调拔高,道:“那可是我的亲孙女。” 徐族长嗤笑了声。 自身的教养让他忍了到嘴边的讥嘲。 可就是这样,宁氏也还是忍受不了。 她尖着嗓子,执意要徐族长给答复。 徐族长也是忍无可忍,便道:“这会儿倒有长辈模样了,早前干什么去了?” “那孩子差点死了的时候,你在哪儿?” 宁氏语塞。 那时她正忙着帮九郎铺路,让他可以挤下大郎,哪儿有功夫管个站不住的孩子。 徐族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音,淡声道:“我劝你,为了你自己,还是少折腾的好。” “你,”宁氏张口就要辩驳。 “这个家早晚是要交给大郎的,”徐族长道:“你放心,他定会孝敬你的。” 徐族长略带深意的加深孝敬两个字。 宁氏紧盯着他,明白他的意思。 孝敬和孝、敬,字想通,意思确实决然不同的。 孝敬是小辈对长辈诚心的侍奉与爱重。 孝、敬,却是只在外人跟前做些表面功夫而已。 宁氏大半辈子都管着内院,岂会不懂其中的差矣。 想到自己曾经施展过的手段,若是落到自己身上…… 她不由背脊发凉。 徐族长拿起公文,再没理她。 宁氏脚步虚浮的出了正院。 待回到自己院子,她第一次考虑在没有了九郎之后的将来。 多年来,她的规划里,一直都是以九郎为中心,她则稳坐幕后,操控着内宅的一切。 而今,她的九郎没有了。 她的规划成了个笑话。 她……也成了个笑话。 宁氏捂着脸,轻笑起来。 渐渐的,她声音变大,甚至有些凄厉。 候在门边等着传唤的丫鬟诧异的撩了帘子。 才要进来,就被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阻了。 片刻,宁氏猛地呛咳一声,便再没有声息。 只有那捂着脸的手指缝间有水滴蜿蜒滑落。 门外,大丫鬟无声叹了口气,示意小丫鬟们各自去忙。 她一人留在门边守着。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 大丫鬟望了眼天空,转去茶水间。 半晌,她端着盅炖品出来。 屋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大丫鬟轻叩两下门板,退了门进来。 宁氏坐在榻边,动也不动。 大丫鬟蹑手蹑脚上前,低声唤了句“夫人。” 宁氏没有吭气。 她将托盘搁在几上,转去屋角点了灯烛。 蓦然亮起的光芒直晃人眼。 宁氏眼睛微眯,下意识躲闪。 大丫鬟走过来,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吃点东西吧。” 宁氏没有动。 大丫鬟将汤盅打开,清甜的鲜香瞬时飘散开来。 她盛了大半碗,搁在宁氏跟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论如何,也不该伤了。” 宁氏眼神微晃。 这种话半规劝半安抚的话,她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她抬起头看眼前的丫鬟。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她是喜欢用用惯了的人的,有桑麻在,她的眼里基本没有旁人。 桑麻死后,她便随意的提了个丫鬟。 便是眼前这人。 大丫鬟见她定定看自己,也不慌。 只得体一笑,将调羹摆在宁氏跟前。 宁氏低下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碗,缓缓捏起调羹。 大丫鬟站了片刻,见她开始用,便转身去门外。 宁氏手指微顿,听着她在外交代小丫鬟们烧水,复又继续喝了起来。 几近宵禁之时,宁氏洗了个热腾腾的澡,周身的毛孔被热水蒸的全部打开。 相应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些许。 大丫鬟拿着厚巾帕为她绞头发。 宁氏闭着眼,坐在榻上。 心里则在思忖着将来。 执掌内宅多年的她,绝不甘心坐以待毙。 第六百五十一章 急症 时光匆匆。 转眼便是三年。 初夏才过,汴州便来了信。 刘氏突发急症,平伯请了城里所有郎中,皆没有起色。 如今已卧床不起。 平伯不敢耽搁,急忙传信来问怎么办。 梁帅一接到信,便急了。 张罗着要回去。 老常不敢做主,忙命人去寻柳福儿。 听说是刘氏的事,柳福儿不敢轻忽。 又让人去找梁二。 很快的,两人回到府里。 只这会儿工夫,梁帅就已经收拾妥当。 看到已经准备妥当的梁帅,柳福儿看梁二。 “阿耶,”梁二上前,道:“便是急,也得等船准备妥当才行。” “准备什么,一条船就够了,余下的路上再买,”梁帅撑着拐,急急往前走。 “那怎么行?” 梁二急忙跟上。 这几年梁帅一直调养着,身体才见好些。 若是断了药,病情是要反复的。 梁帅却不管那些,听儿子这么说,顿时竖着眉毛吼道:“那是你阿娘,你是不是忘了从哪儿蹦出来的了?” 梁二梗了下。 柳福儿拉住他,上前道:“阿耶莫急,郎君的意思是,婆母病重,我们做小辈的自要服侍在侧。” “只是我们手头还有事情,需得交代下才能走。” 梁帅表情微缓,看柳福儿,道:“你们若是走不开,便缓些。” “那怎么行?” 若是跟梁帅分两拨走,明白的知道是有公务,不知道的,定会生出口舌。 刘氏那性子,要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保不齐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柳福儿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她抬眼,见梁帅皱眉,忙道:“再有婆婆那边,也许得交代一声。”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怕旁人去说,失了分寸。” “如此,”事关母亲,梁帅明显好说话许多,“我随你一道过去。” 他转头瞪梁二,“这回时间够了吧?” 梁二嘴唇抿起。 柳福儿轻轻摇了下。 他低低嗯了声。 梁帅转了头,直奔院外。 柳福儿拉着梁二落后两步,低声道:“你去趟前院,把康儿也叫上。” 真个要是有什么事,也好让老人见孙儿一眼。 梁二明了柳福儿的意思,脸色有些难看。 转了头,往前院行去。 柳福儿立在原地,看着他明显耷拉下来的肩膀,心里有些不大好受。 缓了片刻,她转身。 只这会儿工夫,梁帅便行了老远。 柳福儿想了想,索性居后。 如此一前一后的来到虞氏所居院落。 候在门边的丫鬟屈膝行礼。 柳福儿点了点头,进了屋。 虞氏眼角有些泛红,见柳福儿过来,便露出一点笑。 柳福儿上前见礼。 虞氏道:“你婆母有事,我这个老婆子怎好袖手在这儿享福。” 她道:“我与你们一道回去。” 柳福儿顺从的点头。 早在刚才,看到虞氏神情,她便已料到了。 里间,麦苗很是利索,没用半个时辰便收拾出几个箱笼。 可就这,梁帅还是觉得慢。 瞧着儿子就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的模样,虞氏忍不住瞪他。 梁帅见状,才有些收敛。 麦苗很快来报,虞氏拄着拐起身。 柳福儿忙扶了她,往外行。 才出门,便看到梁帅带着梁康过来。 梁康颠颠跑到虞氏跟前,仰着脸叫太婆婆。 虞氏摸了摸他滑嫩的小脸,微微点头。 柳福儿侧眸示意。 梁康挤了下眼睛,跑去梁帅跟前,拉着他道:“翁翁,我扶你。” “乖,”梁帅眉头微松,朝孙儿浅笑了下。 经了这一小插曲,周遭的气氛才略有些好转。 众人随即来到停在阜头的船上。 才刚坐稳,船便开动起来。 柳福儿陪着虞氏来到舱室。 安顿好了之后便来到船尾。 此行他们走得太急,有些事情根本来不及交代。 好在梁二办事周到,将信鸽儿带了上来。 她简单写了封信,送去峡州,让谢大关注些其他几城,尤其过些日子便要秋收了。 而后,她来到厨下。 见那里只有些果蔬菜肉。 粗粗看上去,只能应付几天而已。 柳福儿皱了下眉头,寻了人,交代就近停靠时,不论价钱,只把东西备齐。 梁二从上面下来,听到交代,又道:“还有那药,每天三副,万不能断。” 柳福儿点头,打发了那人,道:“阿耶歇下了?” 梁二摇头,道:“估计要等喝了药了。” 柳福儿叹气,低声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还这么急?” 梁二面色沉重。 “可请了包娘子了?” 柳福儿道。 “请了,”梁二道:“她身子不方便,我让陈郎中带着她慢些过来。” 柳福儿点头,道:“她月份也是大了,慢些也好。” 河风轻拂,吹乱柳福儿鬓角的发丝。 “外面风凉,”梁二将碎发笼在她耳后,拉着她回舱室。 坐定后,柳福儿垂眸倒水。 抬眼便见梁二紧抿着嘴,脑袋低垂。 柳福儿搁了杯子,挪去他跟前,拉着他的手。 梁二看她一眼,复又垂下眼,低声道:“我是不是很不孝?” 柳福儿挑眉。 心里却是一叹。 梁二心里有她,那时的难产把他吓得不轻。 过后,想到其中的因由,对刘氏难免心生不满。 偏偏刘氏自恃是他生母,对他的某些变化,非但不在意,反而还变本加厉。 惹得他生了离心,对她的关心自然也就淡了。 而她在接了梁帅和虞氏过来之后,也刻意的忽略汴州还有这么个人。 现在骤然听说这个人真的就要没了,她的心里都不大好受。 何况对母亲还有慕濡之情的梁二。 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声安慰着他。 梁二高大的身体微斜,缓缓靠上她肩头。 柳福儿忙挺起肩背,让他靠得舒服些。 梁二闭着眼,微暖的鼻息忽重忽轻的喷在她肩颈。 片刻,他复又抬起头,看着矮了自己好多的柳福儿,道:“压着你了吧?” “没有,”柳福儿浅笑,拉着他重又靠上肩头。 梁二却坚持起来,拉了迎枕,让她靠坐着,自己则躺在她膝头。 柳福儿便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解了他发带,轻缓的为他梳拢着。 第六百五十二章 昏迷 楼船行速不慢。 加之梁帅一催再催,没到半个月便抵达汴州。 一进卡口,梁帅便来到甲板上。 周小六正候在那里。 见到众人,他急忙见礼。 梁帅归心似箭,只淡淡点了下头,便让船继续前行。 梁二居后赶来时,船已滑过卡口。 便只得遥遥像周小六点了下头。 船很快停到梁府角门。 平伯忙迎上前。 梁帅快步下了阜头,没等平伯开口便道:“夫人如何了?” 其后,柳福儿和梁康正扶着虞氏下来,听得这话也都看向平伯。 “还跟之前一样,”平伯应答。 梁二自后,越过柳福儿等人,下了搭板,道:“可是药有作用了?” 平伯摇头,道:“夫人这病来得很急,看着也很凶险,只是一直都是如此,没变坏,也没有明显好转。” 梁帅拧眉,径直往门里进。 梁二跟着迈步。 只是才迈两步,又停下,转而随着虞氏等人一道下来。 进了角门,梁帅早已走远。 几人沿着游廊直奔花园。 平伯在旁急急应声,道:“夫人身体孱弱,佛堂实在清冷,不适宜休养,我便将她移到边上的青阳居了。” 梁二神情微变,下意识的看柳福儿。 虞氏则是微微点头,带着几人往右行。 越过两道花障,几人来到间屋舍的院落。 柳福儿微微挑眉,看梁二。 早前,她在这儿时,可没这屋子。 不过在边上有间采光极好的院子。 曾几何时,马颖还在那儿住过。 她转头往那儿望。 发现那院子已变成弯池塘。 她眨了眨眼,再看梁二。 梁二咧了下嘴,没敢说那院子是被他一怒之下拆了个七零八落。 毕竟那事,娘子还不知情呢。 他避开柳福儿的目光,殷勤的扶了虞氏往前去。 无形的,柳福儿落后两步。 想到探知的内情,她抿了嘴,压住泛上的笑,复又跟上。 院子很是清冷。 放眼看去,根本没有丫鬟服侍。 倒是药香弥漫了整间院落。 虞氏带着人进了屋。 越过厅堂,一进内室便看到刘氏安静的躺在床上。 梁帅半坐在脚踏上,拉着她的手,低声唤着。 刘氏动也不动,似乎陷入沉睡。 虞氏紧攥着拐杖的手抖了抖,颤颤往前行。 梁二担心她,忙展臂扶着。 柳福儿侧目,见几人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刘氏,便往后错了半步。 平伯瞧出她有话要说,忙挪过来。 “阿娘几时这般的?” 柳福儿低声道。 “月初时,是小丫鬟去送饭发现的,”平伯同样低声道。 “之前可有征兆?” 平伯摇头,道;:“夫人这几年一直吃斋礼佛,每日里皆是如此。” “郎中怎么说?” “说是被迷了心窍,”平伯语调古怪的拐了下。 柳福儿瞥他一眼。 平伯低咳一声,道:“城里的郎中只会开些醒脑开窍的汤药。” “可夫人这个样子,喝进去的还不如吐出来的多。” 平伯皱巴着脸,低声道。 “那郎中可有说,还有什么办法?” “有,”平伯道:“说是针灸或许能起效。” 柳福儿眉头微动,微微点头。 平伯等了片刻,见柳福儿没再问话,便往后退了退。 柳福儿提步上前。 此时,几人正围在床边。 柳福儿立在虞氏身后,看着这个从打她进了门,就想尽了办法刁难她的妇人。 几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 昔日端庄富态的面庞变得颧骨微耸,脸颊内凹。 显然,这几年,她没少吃苦。 门边,丫鬟端着药碗进来。 见到几人,顿时束手束脚起来。 柳福儿朝她淡淡一笑,过去把药碗接过。 正要去喂,梁帅抬了手拿过去。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从丫鬟那边拿了帕子,垫在刘氏下颌周围。 梁帅皱了皱眉,道:“都出去吧。” 柳福儿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 虞氏看了眼梁帅,伸手拉住柳福儿,道:“也好,我也有些乏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说着,带着柳福儿和梁二梁康出了院子。 待到延寿居,虞氏便让他们回去歇了。 回到阔别许久的院子,柳福儿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安顿好了梁康,柳福儿轻叹着坐到榻上。 梁二正在换常服,听到之后便走过来道:“怎么了?” “阿耶怕是在怪我呢,”柳福儿叹息道。 “这事与你没有关系,”梁二默了片刻,道:“若真个要怪,那就怪我。” “当初是我坚持,不然婆婆也不会动用家法。” 柳福儿心里暖暖,嘴角微弯的拉着他宽阔厚实的手。 梁二轻轻回握着,拇指摩挲她手背。 入夜,柳福儿夫妻带着梁康来到延寿居。 虞氏正歪在榻上,见到三人过来,有些惊讶。 柳福儿笑着凑到近前,道:“我们那儿的灶头冷清得很,便来你这儿凑热闹了。” 虞氏笑着摇头,吩咐麦苗多做些,便拉着梁康,问午歇得可好。 梁康依偎着她膝头乖巧的答话。 柳福儿见虞氏说话时眉头舒展,眼底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便也跟着笑。 没多会儿,麦苗带着丫鬟们进来摆饭。 虞氏招呼几人上桌。 待到坐定,她转头道:“老爷那儿送去了?” 麦苗点头,道:“适才送去了。” 虞氏点头,示意几人吃饭。 柳福儿面上笑意浅浅,好似就该如此一般。 待到回去院子,她面上才流露出些异样。 梁二揽着她肩,手指微微用力。 柳福儿抬眼,却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颌。 梁二低下头,朝她咧了嘴,安抚的笑。 柳福儿弯了弯嘴角道:“阿娘这种情况实在不同寻常,我感觉,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 梁二眼神微动。 柳福儿道:“不过也只是我猜测,具体是不是,还要等包娘子过来。” 梁二点头,道:“阿耶那边,你不用放在心上。” “阿娘这般,他心里不好受,咱们做晚辈的,多体谅些就是了。” “好,”柳福儿明白,他这是怕她钻了牛角尖,正拐弯抹角的开解她。 这人素来拙於言词,心又粗的堪比枪杆。 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第六百五十三章 救治 又几天,在梁府的气压越来越低的情况下,包娘子终于赶到。 柳福儿急忙将她带来青阳居。 梁帅正在喂刘氏汤药。 见两人过来,他淡淡扫了眼,站起身来。 包娘子恭谨见了个礼,净了手才上前扶脉。 半晌,她站起身来,道:“夫人这种情况,需得立刻施针。” “正是,”柳福儿忙点头,道:“城里的……” “可有危险?” 梁帅打断柳福儿的话头。 “有,”包娘子道:“夫人的病症在头部,这里是最为要紧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 梁帅眉头皱起,“若不针灸呢?” “那我就没法子了,”包娘子淡声道。 “你是郎中,”梁帅声音微冷。 “我是郎中,不是神仙,”包娘子声音不高,话却很是呛人。 梁帅眉头皱得越发紧,周身气势越来越强。 他是领兵多年的将帅,若不收敛,身上的杀气很是骇人。 “不如再去别处请人来看,”柳福儿瞧着势头不对,忙拉她。 包娘子看她一眼,垂下眼。 梁帅同样看了眼柳福儿,缓缓坐回椅子里。 柳福儿拉着包娘子告退出去。 待到出了院子,她拉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怀着一个,胆气就壮呗?” 包娘子翻了个白眼,道:“我这是实话实说,是他不讲道理。” 柳福儿无语瞪她。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还没生呢,就开始傻了。 “就算是,你也不用跟他顶啊,”柳福儿摇头。 包娘子板着脸瞪她道:“到底要不要我看,不看我就回去了。” “回哪儿?” 见她转身要走,柳福儿赶忙拉住她,道:“你这还大着肚子呢。” 包娘子拉长着脸,瞪她。 “去我那儿,”柳福儿拉着她回到自家院子。 梁康正从自己小院出来,见到包娘子便跑来见礼,又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好奇不已。 包娘子挺了挺肚子,道:“想不想摸摸?” 梁康蓦地瞪大眼,急忙往后退两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 包娘子撇嘴,道:“你个小屁孩,还挺讲究。” 柳福儿瞧着失笑,道:“这是你姨姨,跟别人不同。” 梁康看了眼母亲,盯着圆滚滚的肚子,迟疑上前。 突然,包娘子的肚皮向前鼓了一块,复又转成圆润的弧度。 梁康嘴巴猛地长大,两只眼睛瞪得滴溜溜圆。 他踢我呢,“包娘子笑着往前行了半步。 梁康吓得小手微张,急忙忙往后退。 如此两次,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墙上。 “好了,”柳福儿拉住包娘子,与梁康道:“阿娘跟姨姨说会儿话,你去青阳居陪陪翁翁和婆婆。” 梁康点头,朝包娘子拱了下手,便小心翼翼的溜着墙边跑了。 包娘子斜眼,看着梁康走远,方转头道:“康儿可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他这是长大了,”柳福儿笑着纠正。 “是学迂了,”包娘子强调。 “好,”柳福儿哄着她进了屋里。 坐定后,她看着包娘子的肚子道:“这是快要生了啊?” “早着呢,”包娘子不在意的道:“少说还有两个月。” “对不住了,”柳福儿有些歉疚。 她是过来人,最知道这个时候有多难受。 “没事,”包娘子笑道:“正好我在家里都要闷死了,正好出来透透气。” 赤槿端了甜浆上来。 包娘子喝了一口,畅快吐气。 柳福儿道:“说实话,刘氏那病到底有没有办法?” “针灸,”包娘子斜眼,见柳福儿目光灼灼,便道:“这是最快最有效的。” “就知道,”柳福儿撇嘴。 “另外就是汤药,不过起效不大,就刘氏的情形,只怕不出两月,府上就可以准备挂幡了。” 柳福儿面色微变。 包娘子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道:“再有其他手段,也不过是帮着针灸辅助,若不施行,不过是枉然。” 柳福儿顿时讪讪,明了她是指自己让梁康过去,施行亲情呼唤。 包娘子转眼,道:“我住哪儿?” 柳福儿忙起身,道:“就在康儿边上的院子,早前四郎住的,不过都已经重新收拾了,屋里干爽得很。” 包娘子点头道:“下船前我吃过了,午饭就别喊我了。” 她站起身,赤槿忙过来,引着她过去。 柳福儿重又坐定。 半晌,她起身,直奔延寿居。 虞氏正准备用饭,见她过来,便道:“包娘子可是来了?” 柳福儿点头,将包娘子所言与她讲了。 虞氏面色凝重,道:“当真会性命不保?” 柳福儿点头。 如今刘氏就依靠汤药和参汤维持着。 那玩意儿功效有限,能坚持两个月都是多说的。 虞氏手指张了又握,握了又张。 桌上,汤羹的热气渐渐消散。 待到彻底凉透之时,虞氏长长的吐了口气,道:“那就试试吧。” “可是阿耶那边,”柳福儿为难。 “我去说,”虞氏绷着脸起身。 柳福儿转眼,见她直接往外去,忙跟上。 虞氏拦下她道:“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婆婆,”这事柳福儿也是赞同的,所以不想虞氏一个人面对梁帅的怒火。 “听话,”虞氏坚持的按住她道:“回去。” 麦苗上前来道:“夫人,就听老夫人的吧。” 柳福儿抿了抿嘴,只得停步。 “没事,你回去等着,”虞氏朝她笑了笑,扶着麦苗的手,往外行去。 柳福儿望了眼没动一口的饭菜,回去院子。 将近傍晚,麦苗过来传话。 梁帅答应施针了。 柳福儿大喜,忙去寻包娘子。 包娘子才刚睡醒,人还有些懒洋洋的。 柳福儿忙打了温水,笑眯眯道:“要不要我帮你投帕子?” “不要了,”包娘子撇嘴,道:“免得还要我做苦力。” 柳福儿呵呵的笑,道:“医者父母心,便是我不说,你难道还不医了?” 包娘子白了她一眼,将温热的帕子压在脸上。 片刻,她扔了帕子,道:“梁帅同意了?” “是,”柳福儿点头,道:“只是,他要亲眼看着。” “随他便,”包娘子很无所谓的道。 第六百五十四章 太平总是短暂 翌日,包娘子早早来到青阳居。 一进门便看到梁帅如门神一般的杵在那里。 她屈膝一礼,来到床边,反复扶了脉,重又净了手,才打开药箱,拿出一包的很是密实的布包。 梁帅来到近前,盯着布包。 包娘子将布包缓缓摊开,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金针。 她斟酌着捻出一根,正要凑到火前,余光瞄见梁帅倾斜着身体,恨不能凑到跟前的模样,便道:“要不你来?” 梁帅抿了嘴,盯她,身体缓缓恢复直立。 包娘子这才仔细烤了针头,逐一施针。 梁帅一瞬不瞬的盯着刘氏。 刘氏一如早前那般的安静。 包娘子掐算着时辰,时间一到便将针拔了。 待到把最后一根金针拔了,她身体轻轻晃了晃。 梁帅眼神微移,这才发现,包娘子已满脸湿汗,便是背脊也透着些汗湿。 梁帅抿了下嘴,瞄了眼她便便的大肚子,低声道谢。 包娘子看他一眼,道:“大人现在谢有些早了,等夫人有些起色,再谢不迟。” 她说着,收拾了药包,往外行。 门外,赤槿已早早候在那里。 见她出来,忙将药箱接过来,并扶住她。 包娘子这会儿的确力竭,便也没拒绝。 回到小院,柳福儿搁了手里的信,迎上来。 见她面色不好,便和赤槿一道,扶她进屋。 坐定后,包娘子吐了口气,身体微向后仰。 重槿端来示意她补养的汤茶。 等她喝了两口,缓了口气,柳福儿才道:“如何了?” “才一天,能看出什么?” 包娘子没好气的道。 柳福儿叹了口气。 若没有好转,那她也就不好提离开的话了。 “怎么了?” 见柳福儿眉宇轻皱,包娘子问道。 “这几天徐家有些不大安分,不知他意向如何?” 毕竟是挖了人家墙角,柳福儿这心有点虚。 包娘子思忖片刻,道:“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 “半个月就能好?” 柳福儿眼睛一亮。 “不是,”包娘子看傻子一样的看她,道:“是半个月没有起色,就可以放弃了。” “不会吧,”柳福儿大惊。 包娘子点头,道:“今天下针我才知道,刘氏的情况比我想得严重得多。” “那,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比如汤药辅助,或者其他,”柳福儿急急道。 “你不是让康儿每天过去吗?” 包娘子道:“这也是一个办法,至于汤药,”她沉吟道:“我再斟酌一下。” 听到她有活动,柳福儿松了口气。 即便她与刘氏不合,却也不希望她现在过世。 梁二现在心里对刘氏有所愧疚。 若刘氏就此去了,这个愧疚就会埋在心里。 天长日久,谁又能保证这不会成为影响他们夫妻感情的一个引线。 重槿过来,问可否开饭。 柳福儿看了眼包娘子的肚皮,点头。 包娘子也并没客气,吃得饱饱才回去歇了。 柳福儿又让重槿炖盅补汤,待到下午施针之后,送去给包娘子。 重槿领命,出去准备。 柳福儿重又摊开收到的信,给谢大回信。 相对比自家,徐家应该更忌惮同样休养生息之后的吴家。 柳福儿交代谢大,重兵屯与边境。 只守不攻。 谢大收到信,便命吕三郎领兵前往洪州。 只是他留在那里半月,只见江州饶州频有兵力调动,却不见他们动手。 吕三郎憋得难受,便往江陵去信,请示如何能否出手。 接到信,谢大叹息着摊开另一封来报。 那是全四安插在建州的探子报来的。 建州已被徐家以雷霆之势破了。 侯泰战死,妻溺水而亡,吴家父子三人皆被枭首。 谢大有些挠头。 侯泰与梁二关系不错,若他知晓这事,还不知要怎么动怒。 但不管怎样,信还是要写的。 只是措辞需要斟酌。 只不过那些措辞在梁二这里,完全是形同虚设。 见到侯泰战亡,梁二便竖起眉毛。 柳福儿拿了信,看过之后,抬眼见梁二正在着甲。 “你要去哪儿?” “你没看到?” “侯泰还有个儿子在建州,”他用力抽紧绑带,道:“我去把人寻回来。” “就你那张脸,没等进建州,就被拦下了,”柳福儿起身,拦下他。 “这事急不得,”柳福儿将他系好的带子抽开,温声道:“那孩子既然没有当场拿下,就说明是在安全的地方。我想应该是被侯泰藏起来了。” “全四的本事你是知晓的,”她拿下重甲,搭在架子上,顺手去摘头盔:“有他在你还担心什么?” “不然我去洪州,”梁二捂着头盔,道:“徐家的兵力都在建州,一时半会也过不来,正好趁着他们空虚,拿下饶州。” “不急,”柳福儿微微用力,把头盔夺过来,放到架子上,道:“现在最最重要的,就是阿娘的病情。” 她拉着重新着着常服的梁二,道:“包娘子说,这两天阿娘似乎有了点知觉,康儿和阿耶说话,她好像能听到了。” “这种时候,咱们怎么能离开?” 柳福儿话说得温温柔柔,行动却是很速度。 她看了眼天光,拉着梁二往外走。 梁二被动的跟着她来到青阳居。 梁康正在给刘氏背诵千字文,梁帅在旁安静的听着。 忽然,梁康欢呼一声,道:“翁翁,婆婆手指动了。” “真的?” 梁帅一脸惊喜的扑到床边。 盯着刘氏的手指。 半晌,他也跟着欢喜起来。 柳福儿正听得出神,听到两人对话,她看梁二。 却见他呆呆的,半晌也不动弹,便推了他一下。 梁二身体往前一倒,脚却往后挪。 柳福儿无语,紧攥着他手指。 无视他突生的抗拒,硬是扯了他进去。 梁康听到动静,见是阿娘和阿耶,便跑过去,道:“阿娘,阿耶,婆婆醒了。” 他拉着柳福儿到床边,指了刘氏放在被子上的手,道:“你仔细看,是不是动了?” 柳福儿俯身,盯了会儿手指。 手指还是虚虚的落在被上。 她再看刘氏眼皮。 眼珠在眼皮里打转,显然是有意识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苏醒 柳福儿忙转头,示意丫鬟赶紧去寻包娘子来。 她小心的让去旁边,把空间留给梁家祖孙三个。 包娘子很快跟着丫鬟过来。 一着面,便搁了脉枕,扶脉。 屋里变得安静无比。 半晌,包娘子收了收,长长的吐了口气。 “怎么样?” 梁帅按捺不住的问道。 “总算有些效果了,”包娘子看他一眼,总是板着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 “当真?” 梁帅眉眼皆开,脸颊古怪的抽搐,似乎想张嘴大笑,却又顾忌跟前有人,强自忍着。 包娘子打开针包,抽出两根金针,以弹跳方式插入刘氏头部的穴位,同时轻轻揉捻。 刘氏眉头忽的一跳,眼睛转得越发的急了。 梁帅忍不住往前倾身。 包娘子拿了根针,挪动了下笨重的身体。 正要再扎,忽的顿住。 梁帅等了片刻,忽觉头顶异样。 抬头就见包娘子正盯着他,白皙的手指轻捏金针。 阳光从她身旁斜斜照来,让他只能看到她侧脸。 金针颤颤,针尖熠熠闪着光芒。 梁帅眨巴两下眼,往后挪了挪。 包娘子这才满意转回声,微微俯身,将金针落下。 如此十几根之后,包娘子迟缓的扶着腰起身。 “没事吧,”柳福儿忙过去扶了她。 包娘子将大半重量靠过去,微微摇头。 转眼看眼皮连续掀动的刘氏,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能不能醒,就看她自己了。” 柳福儿扶了她去边上的榻坐下。 梁帅已焦急的唤着刘氏。 梁二也凑到跟前,虽然不曾开口,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焦急。 约莫两刻钟左右,包娘子扶着柳福儿的胳膊来到床边。 刘氏依然不曾睁眼。 包娘子轻叹了声,去拔金针。 梁帅忙拦了她,“再等等,她行的。” “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再久了,”包娘子冷淡的答着,手毫不迟疑的摸上针尾。 “我说等等,”梁帅猛地拔高音量。 常年领兵的人嗓门就没有小的,梁帅这一嗓子半点也没收敛。 柳福儿只觉得耳膜一鼓,似乎什么声音都有些模糊。 包娘子距离他更近,登时被震得脸色煞白,手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你怎么了?” 柳福儿急忙过去,抱住她不断往下倒的腰身。 “我,”包娘子抬头看她,“我怕是要生了。” “什么,”柳福儿越发用力的托着她,同时求助的看梁二。 梁二一个箭步奔去门口,吼道:“快去叫产婆。” “还有烧水,”柳福儿在屋里补充。 包娘子急促的喘息着,两腿不停的哆嗦,根本不能站立。 丫鬟急忙从外奔进来。 “来帮我一把,”柳福儿指挥丫鬟,道:“把她送去隔壁。” “不行,”包娘子一手拉住她,道:“那针必须拔下来。” “你,”柳福儿无语瞪她。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能操心这事。 梁帅有些不知所措。 刘氏的病让他持续的焦虑,眼见刘氏有了点气色,他又怎能放弃。 但见包娘子如此还坚持,他顿时意识到,是自己错了。 包娘子一手拉着一个丫鬟,试图站起。 奈何,她本就笨重,加之腹部剧痛难忍,即便柳福儿在后帮忙,也还是没能起来。 梁帅心里发急,忍不住从座位上起来。 包娘子斜他一眼,用力咬住嘴唇,狠狠发了把力。 终于从地上起来。 三人扶着她来到床边。 柳福儿叫了梁康拿了个软垫,垫在床边,示意她坐下。 又转去她身后,当她的靠背。 包娘子闭上眼,缓了口气,颤抖的伸出手指。 将金针一根根拆下。 当最后一根金针时,她手指微顿,忽的古怪急转,而后快速抽出。 刘氏猛地一哆嗦,低低哼了一声。 包娘子轻吐了口气,将针捻出。 没等将针放好,她便已彻底倒在柳福儿身上。 “快把软椅抬进来,”柳福儿扬声喝道。 丫鬟闻言,急忙撩了帘子。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抬着椅子进来。 几人合力将她抬上软椅。 此时,她罗裙已然半湿。 柳福儿急急随着她去到隔间。 凌乱的脚步渐渐远去,梁帅盯着床边那张半湿的软垫,抿了唇半晌没有吭气。 因着太过专注,便是刘氏睁开眼,也不曾留意。 刘氏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之后,看清坐在眼前之人。 她很是高兴。 正想伸手去拉,却发现她胳膊根本不听使唤。 她顿时慌了起来。 “婆婆,”梁康发现刘氏醒了,立刻凑到近前。 梁二也跟着过去。 刘氏转眼,看着两个极其相似的一大一小,嘴角怪异的抽搐着,怎么也张不开嘴。 “阿娘,你,你怎么了?” 察觉她不对,梁二急急问道。 梁帅醒过神,看向床边。 见老妻睁开眼,他急忙过来道:“你可觉得那里不好?” 刘氏眼神惊恐的看着他,嘴角抽搐,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梁帅眼看着她整张脸都变了形,瞪大了眼。 刘氏呜呜的叫着,脑袋随着嘴角的抽搐微微晃动。 “来人,快去叫包娘子,”梁帅话一出口,便梗住。 想起口中之人就在隔间。 屋来里变得安静下来。 窗外,隐约传来女人痛苦呻吟。 丫鬟从外急急进来。 梁二道:“去隔壁看看,陈郎中来了没?” 陈郎中是陪着包娘子一道过来的,只是包娘子需得留在内宅,他便暂住在了前院。 适才柳福儿已经命人去传。 想来这会儿已经到了。 丫鬟应声,看了眼床边,当看到刘氏模样,她唬得变了脸。 “还不快去,”梁二沉了脸喝道。 丫鬟醒过神,喏喏应着往外奔去。 刘氏声音转低,看着梁帅的眼睛泪水积蓄。 梁帅缓了脸色,轻拉着老妻的手,柔声道:“没事的,这不过是暂时的,过些时候,便会好了。” 刘氏定定看他。 梁帅微笑点头,道:“我的话你还不信?” 刘氏看着他,半晌似有若无的点了下头。 隔间里,柳福儿正焦急的在外候着。 包娘子是因惊吓导致的早产,胎儿尚未完全落入产道,但她羊水又破了。 若耽搁久了,只怕两人都保不住。 第六百五十六章 争执 此时就是争分夺秒之时,陈郎中等不及等产婆来,自己接手。 丫鬟过来,没看到陈郎中,便想往里去。 柳福儿叫住她,问何事。 丫鬟便将吩咐告知。 柳福儿一听便怒了。 “让他等着,”柳福儿面色泛青的冷斥。 丫鬟见她动了震怒,也不敢吭气。 内室里,包娘子叫声已是有气无力。 柳福儿转眼,见丫鬟没走,便道:“去拿些上年份的老参来。” 丫鬟眨巴了下眼。 “去我那儿拿,”柳福儿又加了句。 丫鬟屈膝一礼,转身急急走了。 内室里,帮着打下手的婆子捏着方子出来,道:“夫人,你看……” 柳福儿拿过来,扫了眼。 上面有两味药材价格不菲。 “去煎,”柳福儿道,“这边没有的,就去我那儿拿。” “挑好的。” 婆子答应着往外去。 内室里,包娘子疼得越发厉害,忍不住骂陈郎中。 陈郎中却半点也不在意,反而还帮着她鼓劲。 差不多半个时辰,丫鬟端了碗淡黄色的汤碗过来,内里还飘着两缕细碎的须根。 柳福儿看了眼,示意她赶紧端进去。 没多会儿,包娘子的声音便洪亮许多。 很快,婆子也端来了催产汤。 两碗汤灌下去,明显起了效果。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屋里传来微弱的婴孩儿啼哭。 柳福儿长长吐了口气,松懈的落下肩膀。 又过一会儿,婆子从里面出来,笑吟吟的道:“夫人,是个小郎君。” “好,”柳福儿笑意深深,道:“你们都有功,着三倍赏。” “多谢夫人,”婆子忙深曲行礼。 柳福儿提步要往屋里去。 婆子忙拦下她,道:“夫人不可呀。” “有何不可,”柳福儿笑着越过她,进了内室。 此时,婴孩儿已经料理妥当,正安放在襁褓里。 陈郎中小心翼翼的抱着他,躬着身体,给包娘子看。 看到柳福儿过来,他忙站起身来。 柳福儿来到近前,侧头看婴孩。 新出生的孩子多是红红的皮肤,整张小脸都是皱巴巴的。 陈郎中面颊泛红,哆嗦的手指显示他难掩的激动。 柳福儿笑着接了孩儿,放到包娘子边上,道:“这里有我,你且去歇歇。” “我不累,”陈郎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孩子,人有些傻。 “那也得拾掇一下,”柳福儿瞄了眼他沾着血污的衣袍。 “哦,”陈郎中眨巴两下眼,后知后觉的看自己。 见衣袍下摆皆变了模样,有些赧然的笑。 目光看向包娘子,道:“那我去换件衣裳。” 适才的生产消耗了包娘子大部分精力,此时她只有力气微微点头。 陈郎中朝柳福儿一礼,大步出门。 柳福儿笑看了眼他背影,转而坐在床边。 包娘子道:“刘夫人可醒了?” 柳福儿舒展的眉头顿时轻蹙,见包娘子看着自己,一副要答案的模样,便道:“醒了,不过情形好像有些不好。” 包娘子眉头微动。 柳福儿道:“我没过去,不知道到底如何。” “你,”包娘子动了动身体。 “你就别操心了,”柳福儿将她被角掖好,道:“她的命已经保住了,你的事已经终了。” “可是,”包娘子还要再说。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做好月子,”柳福儿按住她,道:“其他的事自有别人去管。” 包娘子定定看她,道:“若那样,梁帅和郎君要怪你的。” “怪就怪,”柳福儿笑了笑,朝她挤了挤眼,道:“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怕这个?” 包娘子没有做声,眼底有一丝情绪闪过。 柳福儿道:“今天时辰有些晚了,等明天我来接你回去。” 包娘子微微点头。 柳福儿起身,理了理孩子的襁褓,将床帐落下,才回院子。 进了门,赤槿急急迎上来,道:“郎君回来了,脸色有些吓人。” 柳福儿面色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赤槿撩了帘子,等她进去,紧随其后。 内室里,梁二坐在榻边,见她过来,轻哼一声,别开脸。 柳福儿扫了他一眼,示意赤槿出去,自己去衣架边换衣裳。 接着便去盥洗。 耳畔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动,梁二抿着嘴,忍耐的吸了口气。 好容易忍到水声停下,他赶忙调整表情。 柳福儿却来到妆镜边,拆卸钗环。 叮当之声响了一会儿,方才停下。 梁二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暗道这回该过来了。 不想,他等了又等,预期的人依然不曾过来。 他实在等不得了,便转头看去。 只见柳福儿已踢了鞋子,歪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昨晚随手搁置的书卷,目光还在上面流连。 梁二一见,火腾的就上来了。 他站起来,大喝:“柳氏。” “我没聋,那么大声做什么?” 柳福儿懒洋洋的抬起眼。 梁二胸口快速起伏。 他两步跨到柳福儿跟前,道:“你不觉还差给我个解释?” “解释什么?” 柳福儿半点也不为所动。 “你说什么?” 梁二瞪大了眼,道:“阿娘的情形很不好。” “我让陈郎中帮忙看看,你至于吗?还让我等着。” “这是能等的事吗?” “怎么不能?” 柳福儿反问,道:“阿娘已经醒了,就说明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晚一会儿诊治又能怎么样?” “包娘子为了救她,被阿耶吓得早产。” “她那会儿就在鬼门关前,陈郎中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你让他过去,岂不是要了包娘子的命?” 梁二被柳福儿一连串的话问住。 惯常用的耍横又无法在她跟前施展。 看着柳福儿不甘示弱的瞪着眼睛,他心里憋屈得厉害。 想要骂人,又觉得她伤心,自己也难过,想打人,就她那小身子板还不够他一下。 半晌,他只能用力的捶了下床围,转头走了。 门帘高高扬起,复又落下。 赤槿从外面进来,低声道:“郎君不过就是抱怨一下,娘子认个错也就是了,何必跟他较真?” “这不是较真,”柳福儿搁了书,道:“这是道理。” “即便他还是上位者,也没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 第六百五十七章 离开 第二天,接近正午之时,柳福儿带着厚厚的暖轿来到青阳居。 她先是来到正房见礼。 刘氏此时口不能言,人不能动。 只能被动的被人扶起来。 柳福儿屈膝一礼,向边上坐着梁帅道:“包娘子昨天在这儿叨扰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梁帅低应一声,见她要走,又道:“陈郎中昨天过来了,你阿娘的病还要劳烦他们夫妻。” 柳福儿背对着梁帅,听得这话,她嘴唇抿了抿。 待到平复了心里突起的情绪,她转了身,朝梁帅笑了笑,道:“陈郎中也擅妇人症,且经验丰富,此事他完全可以全权负责。” 梁帅眉头微皱。 刘氏却古怪的扭曲着脸,朝着柳福儿呜呜的叫。 梁帅安抚的搭上她手背,转眼道:“你阿娘的病一直是包娘子诊治,现在换做陈郎中,难免有些疏漏。” “他们两个是夫妻,正可以相互配合。” “阿耶,”柳福儿嘴角浅勾,眼底冷冷。 “你莫不是忘了,包娘子昨晚才刚生产完。” 这话顿时勾起梁帅昨天的记忆。 他立时抿住嘴。 柳福儿屈膝一礼,娉婷离开。 其后,刘氏竖着眉毛,呜呜声渐高。 柳福儿充耳不闻,一路来到隔间,赤槿已跟婆子一道将包娘子移入暖轿。 众人很快离开。 因着她月份渐长,为了以防外一,柳福儿一早便备了临时产房。 只是早前选好的奶娘这时却有些不大合适了。 包娘子一进院,便直接送进产房。 躺在柔软干爽的床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事物,她轻轻吐了口气。 “你就在这儿养着,凡事莫理,”柳福儿将孩子放在她跟前,道:“奶娘过会儿就会过来。” 包娘子微微点头,道:“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柳福儿道:“该是我不好意思才是。” “这时候把你折腾过来,还出了这事。” 对梁帅当时的贸然,柳福儿是介意的。 她也是早产,最知道当时的感觉。 “事关刘夫人,他着急也是在所难免,你也别再往心里去了,”包娘子道。 “你倒是大度,”柳福儿轻哼,道:“陈郎中是你让他过去的吧。” “他也是想帮我,”包娘子笑道:“毕竟这事是我接下来的。” “你有理,”柳福儿无奈摇头。 赤槿从外面进来,报说奶娘来了,又道梁二回来了。 柳福儿眉头微动。 “你有事去忙,我自己可以,”包娘子道。 柳福儿想了想,示意赤槿留下,以便帮忙相看。 她回到正院。 进了门,便见梁二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之上。 她神情如常的看他一眼,转头进了内室。 梁二这次回来,本是想看柳福儿反应。 现在见到了,反倒自己被气了个倒仰。 柳福儿坐在榻上,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方才搁了手边的书,从边上的棱窗往外看。 梁二本就身高腿长,加之在气头,没出两息便出了院子。 柳福儿收回视线,再没兴致看书。 良久,赤槿从包娘子那儿回来,见她坐在那儿发愣,不由轻叹了口气。 柳福儿回过神,道:“看到人了?” 赤槿点头,道:“人很干净利落,瞧着是个本分的。” 柳福儿点了点头,起身往床边去。 赤槿跟在后头,道:“再过半个时辰便是饭时,不如吃了再睡?” “我不饿,不吃了,”柳福儿答了句,随手摘了别在鬓角的簪花,倒在床上。 冷战持续的进行着。 柳福儿深知,这事绝不能姑息。 因为她只要一旦服软,以后便是有一就有二。 梁二一早就悔了。 但他当时走得那么决绝,又坚持了这么久,就这么巴巴回去,他面子往哪儿搁?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梁二终于坚持不住了。 某天,他从周小六那儿回来,正要回去,就被平伯拦下。 平伯面带喜色,道:“夫人今早大有起色了。” “真的?” 梁二大喜,随着平伯来到青阳居。 刘氏正跟梁帅说话,见到儿子,她顿时眼睛一亮。 梁二扫了眼,见柳福儿不在,不由轻皱了下眉。 他来到刘氏跟前,见刘氏气色不错,便道:“阿娘今天感觉可好?” 刘氏点头,片刻又皱眉,含糊的说了句什么。 梁二没听懂,边看梁帅。 梁帅没有做声。 刘氏很不高兴,大声的朝梁帅说了句。 梁帅见她脸色都变了,只得道:“你阿娘说,柳氏今天一早都没来,实在不孝。” 梁二顿了下,道:“包娘子留在她那儿,她是地主,总要招呼妥当。” 梁帅也理解。 他道:“你阿娘这边有人,你与她说,不用担心这边。” 他话音未落,刘氏便竖起眉毛。 这些日子,梁帅体谅她病了,事无不应,倒是刘氏越发的随心所欲。 梁二瞄见她又要发作,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立在院外的游廊,他遥望着自己的院子。 许久,他脚步沉沉的去了府衙。 小院里,柳福儿很快便知晓梁二回来又走了的事。 她只是笑了笑,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如此又过半个月。 包娘子月子做完。 柳福儿来到青阳居辞行。 她毕竟是几座城的城主,不好离开得太久。 尤其此时徐家并不安分,在灭了吴家之后,又频频挑衅刘家底线。 柳福儿的地盘大面积的与刘家和徐家才刚接手的地盘接壤。 在此当下,她实在不宜远离。 梁帅问了她准备,听说陈郎中会留下,便答应她回去。 刘氏却很不情愿。 在她想来,长辈有疾,晚辈就该服侍在侧。 哪里有柳氏这样的。 从她醒转,这一个月来,除开每日过来转一圈,动动嘴外,就没伸过一根指头。 现在又想溜之大吉,真真是不孝。 她忍不住怒斥。 奈何她说话含含糊糊,根本就听不清。 只能从语气里听出她是在发怒而已。 柳福儿懒得搭理,便佯作听不懂,只跟梁帅说了声,便直接告退。 眼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刘氏气得浑身哆嗦。 她指了柳福儿,嘴角怪异的抽搐着朝梁帅嚷嚷。 第六百五十八章 有趣的事情 翌日,柳福儿带着包娘子母子和奶娘一家登船离开。 梁二正在府衙晃荡,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去服个软。 毕竟娘子是自己的,丢人也没丢到别处。 兵士从外面进来回禀,柳夫人乘船离开了。 “走了?” 周小六很是吃惊。 他转眼去看同样惊呆了的梁二。 “什么时候的事,“梁二呆了一瞬,就从椅子上蹦起来。 “就刚刚,”兵士被他恶狠狠的模样唬得腿有点抖。 “这女人,”梁二恨恨的磨了下牙,狠蹬一下地,以最快速度奔向卡口。 “都尉,有马,”周小六从里面追出来,大声道。 梁二脚步一顿,转去马厩。 很快,几声清脆的鞭响,一阵黄尘掀起。 梁二猛夹马腹,从府衙疾驰而出。 周小六锁了脑袋,进屋里。 转眼见兵士还在,便道:“还在这儿作甚?” 兵士遥望他离开方向,喃声道:“柳夫人给他留了个口信。” 他摊开手,掌心放着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字条。 周小六咧了下嘴,暗道梁二是真把柳福儿惹火了。 回去江陵,竟然连招呼也不大,就只留了个儿戏一样的字条。 不过都尉做得也实在过火。 这事说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都尉是大男人,气量就该大些。 哪有跟自家娘子斤斤计较的。 只是,这也是个狠角色,气了也不闹,直接翘家。 都尉手臂平举,一脸期待的看着周小六。 周小六呵了声,道:“待会儿都尉要是回来,你自己给他。” 开玩笑,他又不是闲得蛋疼,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转去隔间,做出很是忙碌的样子。 兵士递锅失败,顿时垮了脸。 惴惴等了小半个时辰,梁二从外面回来。 见他脸黑如锅底,兵士两个小腿肚子都钻筋。 梁二扔了马鞭,从马背上下来。 见兵士还在,便瞥他一眼。 兵士身体一抖,立刻站得如标枪,同时脑子一空,嘴巴自有意识的道:“禀告都尉,柳夫人离开前留下一封信。” “在哪儿?” 梁二站定。 兵士将手举到他跟前。 纸条迎风颤颤抖着。 梁二眉头一跳,把纸条拿过来。 摊开来看完,他脸顿时更黑了。 兵士脚忍不住试探的往后挪。 梁二侧头,扫他一眼,进去屋里。 兵士如蒙大赦,急忙往外跑去。 “小六,”梁二扬声喝了声。 “在这儿,”周小六搁了公文,应声。 梁二阔步过去,道:“分我一半兵力,再把闪骑营给我。” “你要做什么?” 周小六惊讶看他。 “去杀人,”梁二面色冷冷。 “你可别乱来啊,”周小六从案几后面起来,道:“便是大郎胡闹,你是男人,千万别跟她一样。” “你在说什么?” 梁二斜眼道:“这段时间,我没腾出功夫,徐家好一阵嘚瑟,我去修理一下,省得他们有事没事的去衡州那边找麻烦。” “这样啊,”周小六松了口气,道:“这几年一直没有战事,底下的也的确松散得久了。” “你带出去,倒也不是问题,只是,”他顿了下道:“梁帅那边” “我去说,”梁二道:“你把人准备好,明天我来点兵。” 他说着,往外行去。 周小六目送他远走,耸了下肩。 看来是没拦住人,所以才把火撒在徐家身上。 他转去门口把命令吩咐下去,又叫了军需官,命他立刻把一个月的粮草和辎重准备出来。 军需官不敢耽搁,急忙忙寻了人去准备。 顷刻间,府衙里个个忙碌不已。 而在城外快速行驶的船上。 包娘子轻拍着昏昏欲睡的儿子,道:“你真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柳福儿眉眼淡淡的道:“我有我的责任,他有他的义务。现在这样,刚好。” “你想好了就好,”包娘子摇头道。 “一个月,已经足够了,”柳福儿以完结句结束这一话题。 转而道:“以你估计,刘氏的病还有多久能好?” “她这种情形,想要恢复如此是不可能的,”包娘子道:“最多维持。” 柳福儿点头,垂眸看已经沉沉睡去的婴孩,道:“既然如此,过些日子就让陈郎中回来吧。” “不急,”包娘子道:“梁帅挺信任他的。” 柳福儿心窍玲珑,怎会不明白她是想通过陈郎中缓和她与梁家的关系。 她扯了下嘴角,道:“孩子的成长少不了父亲的陪伴。“ 她道:“这事听我的。” “我和他们的事,我自会处理。” 她拍了拍包娘子,起身出去。 门一开,河风便吹了进来。 柳福儿眯了下眼,来到甲板。 梁康听到动静,从隔壁出来,道:“阿娘,我刚才看到阿耶了。” 柳福儿点头,道:“你阿耶是来送咱们的。” 梁康抿着嘴,望着开阔的水面。 这些日子,虽然他多数在翁翁那边,但有青苗在,对院里的事,他也不是半点不知。 只是他是晚辈,这些事情他便是说什么,大人们也不会在意。 柳福儿见他绷着小脸,便笑着揉了下他脑袋,道:“先生不是给你留了功课,可都做完了?” 梁康点头,道:“我一早都已经做完了。” “那就去温习下其他,”柳福儿道:“四郎可是在跟先生学习,你总不会想落下他太多吧。” “不会,”梁二眼睛微弯,嘴角勾起,“先生说我领悟力好,一早就教我其他的了。” “真的?” 柳福儿道:“教了你什么?” “先生有一本政要,是先皇之时的,他教我那个,”梁康微扬着脑袋,白净的小脸满是得意。 “你能听懂?” 柳福儿有些意外。 政要里多是记载着朝廷议政,百官言事以及士子们的学说等一干事情。 梁康还不到十岁,竟然就学这个。 “能,”梁康道:“先生一说,我就懂了,很容易的。” 梁康神情很是轻松。 柳福儿却是眉头一动。 她道:“你很喜欢?不觉得枯燥?” “不啊,”梁康弯着眼睛,道:“我觉得很有趣。” 第六百五十九章 牛刀小试 梁康的回答让柳福儿很意外。 不过更多的是欣喜。 回到江陵,她便将距离城里最近的一个百人聚集的小集交与他。 并交代老常等人不得帮忙,只让葛大带着两人跟在近前,以策安全。 梁康拿到小集很是兴奋。 在某个休息假日,一大早,他便带着汪四郎兴冲冲的出门。 柳福儿起来,没见他,便问赤槿,他人哪儿去了。 赤槿笑道:“小郎君去集上了,还带着汪郎君。” 柳福儿微笑,道:“弄些吃食,过会儿,他们回来好用。” 赤槿领命,去厨下交代重槿。 柳福儿用了饭,便去府衙,找出那集上的户籍册子。 约莫正午,她拿了册子准备回府。 没等出门,就见梁康撅着嘴进来。 “阿娘,”见到柳福儿,他偎蹭到跟前。 “怎么了?” 见他过来,柳福儿反倒坐定。 “那个小集,”梁康道:“实在太落魄了。” “那怎么办?” “你不要了?” 柳福儿问。 梁康摇头,道:“那些人家,每户不过十亩不到的田地,平日里,只一个劳力便足矣。” “葛大说,谢叔父重新修葺城墙,所以我想,能不能雇佣他们,以劳换酬。” “可以,”柳福儿点头。 “真的?” 梁康眼睛晶亮,”那真是太好了。” 他喜不自禁。 柳福儿笑着揉了他脑袋,摇头道:“告示早在咱们回来之前便已张贴出去。” “条件薪酬都在上面标得明明白白。” “他们明明穷困,却还是留在家里,”柳福儿道:“你可有想过,是为了什么?” 梁康眨巴下眼,道:“因为懒?” 柳福儿微笑,没有给他答案。 梁康拧着小眉毛,肃着一张小脸。 柳福儿捏了捏他脸颊上的小肥肉,道:“走吧,时间不早了,陪阿娘回去用饭。” 梁康跟着柳福儿回府邸。 一路上,他都板着小脸。 待到用了饭,重槿过来倒浆时,他站起来,道:“我还有事,阿娘慢慢喝浆。” “那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喝些再走吧,”重槿忙道。 柳福儿笑道:“随他吧。” 梁康看了眼柳福儿,又看看重槿,端了盏,一口干了。 一抹嘴,便往外走。 “这是去哪儿啊,这么急?” 重槿见他这般,忍不住嘀咕。 柳福儿笑着端了盏,慢悠悠抿了口,道:“他是要学以致用呢。” 重槿眨巴两下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傍晚,梁康从外面回来,这回他面上带出了愉快的笑意。 晚饭时,他足足吃了一块半甜糕才停手。 柳福儿有些好奇,道:“想到办法了?这么高兴?” “保密,”梁康弯着眼睛,笑眯眯的。 “嘿,行啊,”柳福儿笑。 第二天,梁康照例的去上课。 柳福儿借机叫了葛大过来,问怎么回事。 葛大道:“小郎君叫了里长问了怎么回事,知晓那些人是不想离开家,只想固守之后,便说修葺城墙乃是百姓职责,命每户但凡两个劳力的必须出一个,否则便追问里长的责。” “就这样?” 葛大点头,道:“小郎君已经跟管城墙那边支出的书吏打了招呼,待到满了十天,便按劳给他们开工钱,并让他们回家。” 见柳福儿面无表情,不由忐忑起来。 柳福儿摆了手,让他下去。 待到屋里没有人,她嘴角笑意渐渐扩大。 最后更是低低的笑出了声来。 与其他管理者不同,梁康的起点天生的就比旁人高。 别人这般施压或许会生事端,但他…… 有她在,完全不会有问题。 又两天,书吏来报。 梁康管辖的那个集上来了十余个人,都是来修葺城墙的。 柳福儿点头,道:“依着他就是。” 书吏得了吩咐,心里有了底。 待到十天之后,便叫了那些人来,把工钱发了,并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捧着沉甸甸的铜钱,没有动。 他们一家老小,费劲巴力的一年,才赚了比这多一点点的钱。 在这儿,仅十天,就赚了这么多。 书吏收拾了册子钱袋,准备离开。 人群里,一人上前道:“大人,敢问这儿还用人不?” 书吏站定,看他道:“自是用的。” 那人堆着笑道:“你看,我在这儿干了这么久,手都是熟的,可否继续留下?” 书吏上下看了他一遍,点头道:“行是行,不过工钱可不是十天一结了。” “行,行,”那人忙哈腰道。 “大人,大人,我也想。” “我也是。” 其他几人闻言,也急急言道。 书吏一早便得了葛大交代,便只略略意思下就答应下来。 众人很是高兴,与书吏说定明天再来,便带着酬劳回去。 有两天,梁康休假。 他再次来到集上。 因着大半的劳力都出了门,街市上没多少人。 但只要出了门的,多面上带着笑意,精气神与早前好了许多。 梁康咧了嘴,开心的交代葛大,万万不能告诉柳福儿。 他要给她个惊喜。 葛大赶忙答应,心里则道,他现在肯定不告诉。 左右城主都已经知晓了。 回去之后,柳福儿已经回来。 见他进门,便催他盥洗吃饭。 待到用饭,梁康怕柳福儿问起集上的事,便说要做功课,早早溜了。 赤槿忍不住道:“小郎君这是怎么了?便是做功课,也不急这一会儿。” 柳福儿笑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也是,”赤槿呵笑,道:“前几天,娇娘还跟谢夫人说,她不懂自己的心。” “真的?” “怎么回事?” 柳福儿笑问。 “娇娘想来寻小郎君玩,谢夫人却说郎君在跟先生上课,让她不要打扰他,娇娘就不高兴了,还叹着气说她想小郎君了,又说谢夫人不懂她的心。” 柳福儿咯咯的笑,道:“这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 “可不是,”赤槿道:“不过这孩子还真是很喜欢跟小郎君玩呢。” “咱们小郎君也很有君子风仪,对她也很是照顾呢。” “是吗?” 柳福儿听得眉头一动。 片刻又将升起的念头丢开。 孩子还小,还是任其自由发展的好。 第六百六十章 进城 又两日,汴州传来消息。 梁二率军夺了寿州。 听得这消息,柳福儿默了默。 谢大研究半日堪舆,捏着研究成果,一脸兴奋的来寻柳福儿。 “都尉攻占的方向正好与咱们相对,如果出兵,正好可以与其汇合,将鄂岳一地彻底分割为二。” 看完谢大战略,柳福儿不得不承认,此时正是最佳时机。 “你看着办吧,”她道。 谢大顿了下,道:“你不去?” “不用我吧,”柳福儿道:“你一人足矣。” “不对,”谢大盯着她道:“你这次突然回来,该不会是跟他闹别扭了吧?” “怎么突然了?” “我过去就是为了给刘夫人治病,现在她好了,我留下来作甚?” 柳福儿反问了句,又道:“梁家军素来骁勇,徐家主力又在南边,根本来不及救援,咱们这边也就是辅助,莫不是你不成?。” “真的没事?” 谢大没理会她的调侃继续问。 柳福儿摇头,道:“你有心思想这个,不如好生想想辎重的事。” 她道:“梁二早前便要找徐家麻烦,这次出兵这么迅速,想来辎重带得不多,咱们这边就得多备些,一应不时之需。” “我省得,”说到正事,谢大思绪瞬时拉回。 目送他转头走远,柳福儿轻吐了口气,目光游离的空中打了个转,才落回公文之上。 从回来到现在,也差不多一个多月。 梁二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寄来。 柳福儿的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兵士从外面过来,轻叩门边。 “进,”柳福儿瞬时回神,抬眼看去。 兵士将才收到的字条交与她。 展开后,柳福儿立刻严肃起来。 “备船,”柳福儿吩咐。 兵士立刻去办。 柳福儿拿着字条去隔壁。 谢大正要去库房,见她过来,便停了脚。 柳福儿道:“找到侯泰之子了,我去接回来。” “你去?” 谢大皱眉,道:“建州如今是徐家的地盘,你去,太危险了。” “别人去,我不放心。” 她道:“那孩子情况不大好,我得赶紧过去。” “你与大兄交接一下,让他和崔八郎留守便可。” 多年居于高位,柳福儿渐渐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 谢大作为她最亲近的助手自然知晓她的性子,听了这话,他只得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千万别逞强。” “放心吧,”柳福儿摆手,回去府里。 梁康正好下课,柳福儿将事情简单讲明。 梁康很是懂事,点头道:“阿娘尽管去,府里有我。” “真乖,”柳福儿揉了揉他脑袋,带了些随身衣物,又去寻了包娘子,急急南下。 建州城北的一间破旧屋舍里。 一三四岁孩童面泛红潮的躺在简陋的竹床上,嘴里不停的叫着阿娘。 床边,一个模样清秀的妇人一边捏着张冰帕子帮他擦拭,一边抹不停掉下来的泪珠。 待到水温转暖,妇人端了水出来。 见蹲在门边的汉子,她压低了嗓子道:“这样下去不行,你不是已经送出信了吗?怎滴还没有回音?” 一直闷头蹲着的汉子抬起头,道:“你别急,再等等。” “等等等,你就会说这句,这都多久了?” 妇人忽的怒了。 “小郎君都已病成这样,在这儿,又不能带他去看郎中,便是药也没法煎,再耽搁下去,他那身体怕是要扛不住的。” “吴家就只他一条血脉了,若他真有个闪失,那我,”妇人哽咽道:“我便是死上百次也不足以赎罪。” 她说着话,泪珠又从脸颊滑落。 “你别哭啊,”汉子急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她。 “我没哭,”妇人用力抹干泪珠,有些凶悍的低吼。 汉子被吼得缩了下脖子。 城门外卡口,一艘破旧的篷船通过卡口,悠悠转去北面。 没多会儿便停在屋舍后面的巷子。 船夫下了船,警惕的看了圈周围。 确定没有异样,才折返舱内。 没多会儿,两个身着麻衣的妇人便佝偻着下了船。 船夫随着两人来到阜头,道:我就在隔壁那条巷子,第一户便是我,王大知道,有事便让他来寻我。” 妇人微微点头,拢了拢肩上的包袱,走了。 船夫转头看了眼周围,方才上船走了。 两妇人沿着黑深的巷子慢行。 当走到中间位置,两人在一户门口站定。 其中一个上前扣门。 三重两轻。 院里,汉猛地抬起头。 厨房里,清秀的妇人急急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汉子与她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叩门声又转成三轻两重。 汉子露出一丝笑容,低声道:“来了。” 妇人眼睛一亮,急急走了出来。 汉子则去门边,将门拉开。 “大郎,我们可找到你了,”门一开,两妇人便朝他咧嘴,其中一人说着话上前,同时手指微动。 汉子瞄见,露出笑容,道:“表姑,你们怎滴来了。” 听到他这称呼,两妇人不约而同的顿了顿脚。 其中一人没能忍住,转头剜了他一眼。 另一个则是笑呵呵道:“今年地里活少,我就寻思着过来瞧瞧你。” “那可好呢,”汉子将门关上,余光瞄着周围,道:“表姑父可好?” “好着呢,”两妇人说话就往屋里去。 清秀的妇人急急迎上前,屈膝行礼,怯生生的叫表姑。 两妇人端量了她片刻,便热情的拉起她,叽叽喳喳的说成一团,很快进了屋。 汉子似乎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才进去屋里。 关上门,汉子来到屋里。 一妇人已在床边扶脉。 汉子来到另一个跟前,跪地行礼,道:“王大给大人见礼。” 妇人点了点头,虚扶一下。 王大站起身来,指了一旁关切的看着小郎的妇人道:“这是吴氏的陪嫁丫鬟青止,侯都尉的郎君便是托付与她照看的。” 青止忙来到近前,行礼。 妇人忙扶了她起来,道:“侯泰可还有话交代?” 青止看着她,紧抿了下嘴。 床边,妇人已收拾了脉枕。 青止眼神微晃,道:“有是有,不过是要告诉柳城主的。” 第六百六十一章 熊孩子 妇人头微微侧了侧,眼神示意她可以说了。 青止有些惊疑的看她。 一旁,收了脉枕的妇人道:“这便是柳城主,你有话尽管说。” 青止惊得瞪大了眼,转头去看王大。 王大同样也吃惊不小。 端坐与位子上的妇人笑道:“我脸上的这个是易的容,不过我不会弄,也就不好洗脸,只能一直顶着这张脸了。” 她从怀里摸出枚印信,示意给王大,道:“全四应该与你讲过吧,见它如见我。” 王大微微探头,细看上面的纹路。 确定之后,他倒头跪地,道:“王大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城主降罪。” 青止见状,也急急跟着跪倒。 “降什么罪,快起来,”柳福儿道。 两人郑重叩了个头,方才起身。 柳福儿转眼,道:“怎么样?” “不是很好,”包娘子道:“不过比我想的好些,我已经给他用了药。” 青止闻言,急忙去看小郎君。 这才发现小郎君嘴里鼓鼓,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她忙看向包娘子。 “那是清热解毒的药丸,微苦带甘,正适合他,”许是已经成了母亲,包娘子性情柔和了许多。 青止微微点头,目光重又投在小郎君身上。 柳福儿则问王大城里的情况。 “如今各城门盘查很严,但也只查孩子,大人倒是不是很严。” 柳福儿点头。 这点她早在来时便已察觉到了。 “其他的呢。” “侯小郎身子不是很康健,加上奔逃之时受了些惊吓,徐家显然知道这点,对药把得很严,甚至谁家飘着药味,都要被严查。” 王大道:“因着这个,这孩子一直高热不退,已经持续好些天了。” 柳福儿看向包娘子。 “我给他用的不过是应急的,要治还是要下汤药,”包娘子言道。 柳福儿点头,与王大道:“明天带着我出去转转。” 王大领命,见柳福儿没有吩咐,便恭谨的退了出去。 门轻轻叩上,发出细微响动。 青止转了头,后知后觉的发现王大出去了。 她偷眼看个柳福儿一眼,有些手足无措。 柳福儿笑了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侯泰留下的话了吧。” 青止微微点头,两手紧紧纠缠在一起,道:“都尉发现情形不妙,便让我带着小郎君走。” “还让我与你说对不住,让你费心了。” “还,”她从怀里摸出个印信,道:“还说这个给你,以后或许有用。” 柳福儿接过来,看着上面的纹路。 那是侯泰的印章,只是上面的纹路有些特别。 她收入袖管里,道:“你不必拘束,我与侯泰是朋友,既然他把你们交托给我,以后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家人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青止笑着点头。 只是紧绷着的肩膀显示她依然还是很紧张。 柳福儿也不强求,站起身往另一边去。 包娘子看了眼小郎君道:“他口里的药丸会渐渐化掉,若他醒来,可给他服些温水。” 青止忙点头,急忙去桌边寻杯盏。 包娘子扫了眼,便随着柳福儿去隔间安顿。 翌日,柳福儿随着王大来到坊市。 转了一圈,她对这里的布局有了大概的印象。 回去之后,柳福儿问王大,“这城里,咱们的人有多少?” “不太多,”王大道:“我知道的,只十几个而已。” “只是要制造些骚乱,这些人足够了。” “那我这就去联系,”王大转头出门。 柳福儿回到屋里,见包娘子和青止都围在侯小郎跟前,便走了过去。 青止见了她,忙道:“柳城主,小郎君醒了。” 柳福儿来到近前。 侯小郎同时也转头望来。 看着那双与侯泰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柳福儿顿时生了些亲近之感。 她露出些笑意,温声道:“你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侯小郎有些怯怯,他张着小手抓住青止的衣袖,直往后躲。 见他这般,柳福儿有些意外。 “小郎君身子弱,平日里少见外人,还请城主莫要见怪,”青止深知他们的性命与柳福儿息息相关,生怕侯小郎的举动引得柳福儿不满。 柳福儿看她一眼,往后挪开些距离,道:“你问问他想吃什么。这城里虽查得眼,但我们是生面孔,买些顺口的,还是能办到的。” 青止赶忙低声询问。 侯小郎眨着眼,小声说了句。 青止顿时露出丝难过的神情。 她抿了下嘴,才低声道:“小郎君想吃风鹅。” “这个好办,”大约是因着吴家早前占领的关系,有些商户也跟着过来,早前在游逛之时,柳福儿便见到有卖这吃食的。 青止嘴唇动了动,将嘴边的话咽下。 包娘子道:“你走了一天,还是歇歇吧,我过去就行。” 柳福儿按住她,道:“你留下来,想法子稳住他的病情。” 她拢了拢袖子,往外去。 出了北城,往西城去。 转悠一大圈,她拎着只风鹅回来。 这会儿,王大已经回来。正在院子里转悠。 见她回来,才算安心。 他急急接了鹅,低声道:“我适才已经说了她了,你是何身份,岂能做这等事。” “是我要去的,你说她作甚?” 柳福儿不在意的回了句,道:“人联系的怎么样了?” “好了,”王大道:“今晚便会来此集合。” 柳福儿点头,道:“把鹅弄了,晚上就吃它。” 王大答应着往厨下去。 当晚,几人团坐一桌。 侯小郎也跟着坐在桌边。 因着这鹅是他要吃得,柳福儿便把两条腿全都留给他。 本以为他会吃得开心。 不想他只尝了一口,便搁在一旁。 “把那个吃了,”包娘子将嘴里青菜咽下,淡淡道。 侯小郎怯怯看她,很不情愿的往鹅腿伸去。 青止却看不得他受委屈,忙道:“这个味道跟夫人做得有些差异,小郎君怕是吃不大惯。” 听了这话,侯小郎立刻把手缩回去。 包娘子冷扫了青止一眼,道:“这是柳城主绕了半个城给他买回来的,他就吃一口,你觉得很合适?” 第六百六十二章 说破 青止忙去看柳福,身体不自觉的紧绷,并微倾着,似乎要将侯小郎挡与身后。 “好了,”柳福儿道:“他还在病中,胃口难免不好。” 她安抚的朝青止和侯小郎笑了笑,温声道:“你还要吃药,肚子不能空,挑些你喜欢的吃。” 侯小郎怯怯往青止身后缩。 青止讨好的朝柳福儿笑了笑,夹了点靠近侯小郎跟前的小菜,低声哄侯小郎用饭。 包娘子斜了眼看柳福儿。 柳福儿忙朝她弯眼一笑。 包娘子翻了个白眼,闷头三两口把饭吃光。 搁了碗,桌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侯小郎手指一哆嗦,险些把筷子弄掉。 包娘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柳福儿朝主仆两笑了笑,也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你慢用。” 她起身跟着出去。 待追上包娘子,拉住她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又何必跟他计较。” “我哪是跟他?” 包娘子瞪她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关系。” “可你看那个青止,瞧着柔柔弱弱,其实还不是省油的灯,”包娘子拧眉道:“你呀,别傻乎乎的,给人当枪使了。” “你想多了,”柳福儿笑。 一个丫鬟而已,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包娘子见她不在意,顿时更生气了。 王大听到动静,从厨下过来,见两人一喜一怒,顿时踟蹰着停下脚步。 柳福儿瞧见,便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去里面看看,若是差不多便准备着吧。” 王大领命进去屋里。 没多会儿,他端着碗盘出来。 包娘子斜了眼,低嗤道:“瞧见没,这就收服一个了。” 柳福儿看了眼,没有做声。 青止从里面出来,朝两人笑了笑,道:“小郎君已经睡了。” “这就睡了?” 包娘子皱了下眉头,道:“他还没吃药呢,那药需得饭后半个时辰才能用。” 青止极快的眨了几下眼,满脸不知所措的看向柳福儿。 “那就待会儿叫他起来再用,”柳福儿道。 包娘子哼了声,转头走了。 柳福儿摇了摇头,来到青止跟前,道:“待会儿人有些多,若小郎君醒了,有劳你安抚好。” 青止点头。 入夜, 来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小院。 待到人齐了,柳福儿便各自安排任务。 青止揽着侯小郎坐在角落,眼睛一直盯着从来就没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的众人。 这些人打扮各异,身形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看柳福儿的眼神。 恭敬信服已不足以形容。 青止在肚子里搜肠刮肚,只觉得只有狂热才能表达。 柳福儿很是有条不紊,在知晓众人在此地掩饰的身份之后,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两刻钟之后,众人便如来时一般,重又融入夜色之中。 包娘子又给侯小郎扶了脉,确定没事,方与柳福儿去另一边歇了。 灯很快熄了。 翌日清晨,柳福儿等人起来,便见青止已服侍侯小郎穿戴齐整。 看着他黑乎乎的脸,柳福儿微微点头,只是略过他白净的手背时,道:“把手也都摸上。” “待会儿要吃饭,”青止低声道。 包娘子瞥她道:“我们是要逃亡。” “路上保不齐会如何,便是吃些锅灰,也吃不死他。” “是,”被包娘子针对,青止很是憋气。 但她却不敢反驳,只闷声应道。 王大急忙出门,寻了锅灰。 青止垂着头,给侯小郎收拾。 泪珠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侯小郎见到,顿时瞪了眼,恨恨看包娘子。 柳福儿本是要要去拿早饭的,见他这般,顿时皱起眉头,道:“包娘子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你。” “为了给你制药,一路上她休息的时间都甚少。” “你便是这么回报救命恩人的吗?” 这还是柳福儿第一次说重话。 她冷着脸,周身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仪。 侯小郎顿时被震住。 小小的身子微微抖着。 青止急忙忙跪地道:“柳城主,你莫要怪他。是我,是我不好。” 她说着,泪珠漫过睫毛,如珠串,簌簌掉落。 王大从外面进来,见这一情形顿时一愣。 柳福儿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心疼,淡声道:“我以为,侯泰和吴夫人能把命根子托付给你,定是因为你有其过人之处,而不是因为你会哭。” “若真是如此,那就对不住了,他是侯泰的独子,我不会让他在泪水跟前长大。” 这就是要撇下她。 青止颤抖的身体顿时一僵。 柳福儿转头出门。 包娘子嗤了声,道:“我劝你,把你混迹内宅的小心思收起来吧,免得害人害己。” 她若有所指的看了眼王大。 王大顿时心头一凛,忙低下头。 包娘子跟着柳福儿来到厨下。 两人站在灶台边,简单吃了点胡饼垫肚子。 出门时,便看到王大恭谨的候在那里。 “去外面探探,”柳福儿如此道。 王大应声,阔步出门。 青止从屋里出来,包娘子道:“给你们留了饭,快些吃了。” 青止低着脑袋,答应着快步进了厨下。 待到她出来,包娘子挽了袖管重又进去。 徐家对建州掌控极严,便是在周边也有卡口盘查,同时还张贴了告示,其上绘有侯小郎画像,虽然有些失真,但也说明徐家对侯小郎的势在必得。 炊烟袅袅,很快与邻居厨房飘出的烟气融去一处。 终于,在太阳高起之时,包娘子从厨下出来,道:“面没了。” 柳福儿过去一看。 只见灶台上摞了高高一摞胡饼。 “差不多够了。” 柳福儿粗略数了数,四个人省着些足够坚持到离开徐家的势力范围。 包娘子抹了头上的汗,抱了竹篱摊在院子里,把胡饼一次放上去。 这是要把水汽晒干,以便多收藏些时候。 王大从外面回来,道:“已经行动了,很顺利。” “现下城西已经乱了。” “有人领兵过去吗?” “有,”王大道:“我回来时正好见到。” “咱们的人呢?” “已撤出来了,”柳福儿点头,遥望着西方。 那里似乎隐隐的有青烟散与天际。 第六百六十三章 离开 约莫两刻钟之后,城南方向的上空飘散起一缕浓烟。 紧接着,城北传来急促的锣鼓声。 柳福儿转头四顾,发现那火头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把饼装了,”柳福儿说着看向包娘子。 却发现她正在装胡饼。 屋里,青止带着侯小郎也走出来。 柳福儿审慎的上下打量一圈,见没有破绽,方点头。 几人随即出了门。 没走多远,便听到巷道里的人家面带谎色的陆续出门。 因着不确定是否波及过来,众人急慌慌的收拾了家里贵重细软。 柳福儿挑眉,使了个眼色。 几人随即混入人群,往火头方向相反的地方涌去。 成队的兵士们带着灭火的皮袋溅桶等物,往火头冲去。 众人脚步跟着一顿。 不约而同的往那边望去。 只是那火势在太大,几十个皮袋所带的水实在太少,根本无法遏制火势。 眼见火快速蔓延,负责灭火的什长只得紧急疏散人群。 此举正和柳福儿的意。 她紧拉着侯小郎往坊市门口行去。 坊市门楼高耸,全部是由实木建造。 奈何经历的时间太久,底部根基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 众人都想尽快离开这里,皆争先恐后的往外挤。 如此难免有人撞到门柱。 接连几次之后,门柱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咔咔的声响。 但人潮拥挤之下,妇人孩童不是发出低呼和哭声。 那点细微声响根本无人留意。 柳福儿正带着侯小郎往前,余光瞄见门楼似乎摇晃了下。 她定神看去,确定自己并不是错觉。 她转头,见王大就在跟前,忙道:“门楼要倒了。” 王大正护着包娘子和青止一同前行,闻言他仰头看去。 此时,门楼已开始明显轻斜。 他忙移了下脚步,将柳福儿和侯小郎纳入保护圈,道:“快走。” “来不及了,这里人太多,”柳福儿道。 王大左右看了看,道:“我去拉住门柱,你们抓紧。” 他用力挤开人群,往门柱去。 柳福儿拉住包娘子的同时,示意青止跟过来。 三人围成个三角,将侯小郎围在中间。 只是青止身形纤细,每每人潮涌来,她边会往后仰。 侯小郎的空间本就不大,被她一弄,几次都差点把包娘子挤出去。 如此几次之后,包娘子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稳点。” “我尽量,”青止很委屈的抿住嘴,努力挺直脊背对抗人潮。 柳福儿暗自摇了摇头,打定主意,回去之后绝不让她太过亲近侯小郎。 门楼还在摇晃,柳福儿不时瞄着其要倒的方向,斟酌挪动角度。 终于,三人来到门楼之外,王大忽的大喝声,在众人望来之时,道:“门楼要倒了,快闪开。” 人潮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皆花了吃奶的劲往外挤,门柱再次受到连番撞击。 眼见黑压压一片的人头,王大咬着牙,再次坚持。 奈何,不论他如何努力,终究只是人力。 门柱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往下倒去。 王大左右看了看,见坊市里面的人几乎都挤到门边,便转了方向,用力全部的力气狠踹门柱,在其往前轻斜之时,用手拼命去推。 门柱倒下的速度顿时一缓。 对此,王大感知最为清楚。 他立时用力蹬地,借着适才的力道,再次加力。 门楼缓缓转移方向。 正在门楼之下的众人松了口气。 只是门楼来到将近正中之时,另一边忽的传来咔咔急响。 没出半息,门柱便彻底断裂开来。 众人顿时慌成一团,急急往外挤去。 王大此时已经接近力竭,门楼的重量却因另一边的失控彻底压了过来。 好在他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门楼终究还是歪歪斜斜的往坊市里面倒去。 王大撤手,准备离开。 余光瞄见一妇人抱着个孩子被人挤出人潮。 妇人身形单薄,连连往后踉跄。 王大一惊,忙叫着让她闪开。 妇人明了,但她自身无法止住被冲挤出来的力道。 王大用力跺了下脚,冲过去,将妇人拉住,并急速往门柱方向挪去。 一声巨响。 妇人剧烈的哆嗦了下,只觉背脊一阵温暖。 烟尘随即升起,将周围快速笼罩。 王大极快的松了手,钻入人群。 妇人回过神,转头去望,却已经看不到。 其外,王大快速来到柳福儿近前,才要拱手请罪,便被柳福儿按住,“这里人多,以后再说。” 王大极快的睃了一圈,指了其中一面道:“他们在那边。” 柳福儿却摇头,道:“来不及了。” 她转眼。 坊市里,兵士们已经快速集结过来。 柳福儿道:“跟着人群走。” 她紧了紧侯小郎的手。 王大垂下眼,明了是自己的擅作主张,让他变得格外醒目,不好在脱离人群行事了。 人群在开阔的官道上围成个圈,静等武侯铺的兵士们把火灭掉,好回去。 太阳渐渐高起,又缓缓落下。 火势分担没有渐弱,反而还有席卷整个坊市之意。 柳福儿也没想到火势竟如此之大,不由皱起眉头。 负责接应的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几人过来,便来到这里。 几番寻找,终于找到几人。 柳福儿忍不住询问起来。 来人低声道:“东城和西城火势马上就要没了,南城也已控制住,只有北城这里。” 柳福儿默了默。 城北住得都是些最底层的人,武侯铺在这里根本没有半点油水,做起事来又怎会尽心? 来人瞄了眼周围,低声道:“再过些时候便要宵禁了。” 柳福儿抿了抿嘴,吩咐王大,“你留下,找机会出城。” 王大垂下头低应。 来人看了眼王大,接着民众遮掩,带着柳福儿来到停靠的船边。 依旧还是早前的那个船夫。 几人上了船,船夫拉开一暗格道:“辛苦小郎君躲在这里。” 青止忙向暗格看去。 “这么小?” 见只是个尺许宽窄的格子,顿时皱眉。 柳福儿淡声道:“这船舱低薄,根本不能做暗格。” “能做成这个已经是极限。” 她扫了眼青止,道:“毕竟人家也不是傻子,有那等条件的船,暗格定会被彻底搜检,便是个耗子也藏不下的。” 第六百六十四章 转变 青止面色微微泛白。 柳福儿却懒得再理会。 她拉了拉侯小郎,示意他进去。 侯小郎转头看青止。 柳福儿便道:“活还是死,你自己选。” 这话说得残酷。 或许是养在跟前的孩子都乖巧贴心,柳福儿对孩子的耐心已经形成了一定模式。 对这个迟迟还搞不懂状况的孩子,她自诩已经用了所有耐心。 青止听出柳福儿的不耐,忙蹲下来,低声劝他进去。 又道:“我就在这儿,有事你就敲敲门板,我就在旁边。” 侯小郎见连她也这么说,很是失望。 没有人支持,他只能老实的往里钻。 柳福儿的眉头却皱得死紧。 这孩子这般听青止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船缓缓行进。 待到卡口,船不出意外的被扣住。 几人从船篷里出来,立在仅三尺不到的甲板上。 兵士来到船上,粗鲁的撩了篷帘,往里张望。 里面空空,只有几个破败的垫子和个补丁叠补丁的包袱。 “这什么?” 兵士以刀鞘随手一挑,里面包着的胡饼瞬时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柳福儿心疼的哎呦一声,急忙忙上前,把胡饼捡起,放进包袱里。 有块极小的,她也不放过,直接捡起来,搁进嘴里。 兵士忍不住嗤了声,出了船篷。 船夫讨好的上前,塞了个瘪瘪的荷包,道:“王大托我把家里人送去老家,他就这么点家底,还请大人通融。” 兵士颠了颠荷包,嫌弃的撇嘴。 不过看着船里,老的老,弱的弱,再想那妇人的抠搜样,就知道榨不出什么油水。 “行了,走吧,”兵士摆手示意。 船夫点头哈腰,送了兵士上去,才扯着缰绳,撑船杆。 水花随着船杆不停翻动。 几人重又进了蓬里,安静的等待着。 终于,离开卡口可视范围。 青止急忙拉开暗格,拉侯小郎出来。 船夫去船尾拿了些烧热的水来。 柳福儿打开包袱,挑了块干净的递给侯小郎。 侯小郎早已饿得不行,见有吃的忙拿过来,张嘴就咬。 “不能吃,”青止一把将饼打掉。 “怎么不能吃?” 包娘子一下子就怒了。 “柳城主都能吃的,你吃不得?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吗?” 包娘子声音极大,船里船外皆听得分明。 一瞬间,只能听到水花翻落声音。 “我没,”青止想要争辩。 “在这里,”柳福儿出言打断她,道:“这里就只有这个,你要不吃就饿着。” 她伸手去扯侯小郎,青止下意识阻止。 柳福儿手腕一转,使了个巧劲,很容易就把人带了过来。 “柳城主,”青止惊得声都变了调。 柳福儿淡淡瞟她一眼, 她将地上的胡饼捡起来,重又挑了块,递给侯小郎,道:“吃。” 侯小郎忙去看青止。 不想青止已被柳福儿的眼神震慑,正陷入呆怔之中。 待她醒过神,柳福儿已把饼收回来,道:“不吃就算了。” 她把饼依次递给另外两人。 包娘子倒了几杯水,自己拿起一杯,就着吃饼。 淡淡的粮食香气在船篷里蔓延。 侯小郎馋得不行,连连咽着口水。 几人都是赶过急行军的,吃饭速度都不慢。 眼看胡饼一点点减少,侯小郎终于忍不住了。 他拉了拉柳福儿衣袖,低声叫饿。 柳福儿也不过是作势而已。 既然他服了软,她也不可能真饿着他。 她将饼分给他,道:“今晚就这些,不要浪费。” 自以为的靠山并不可靠,反而是后来的这人更加厉害。 侯小郎虽然年纪小,却很识时务,当即点头,并抱着胡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柳福儿倒了杯水,试了温度,才递给他,道:“别噎着。” 侯小郎接过,朝她乖巧的笑。 青止眼见着侯小郎变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柳福儿却是半点意外也没有。 侯泰性格也是如此。 即便人家说孩子是张白纸,画什么便是什么。 但在柳福儿看来,血脉是很奇妙的东西。 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在不停的延续着。 侯小郎将胡饼吃完,有喝干了水。 他放下杯子,朝柳福儿笑。 柳福儿微笑的捻了张帕子,给他擦了嘴角的碎渣,道:“你阿娘可有教你识字?” 侯小郎点头,张嘴背起千字文。 多日的发烧让他嗓子微哑。 听他背了个开头,柳福儿便止住,道:“真好。” 她摸了摸他发髻,道:“姨姨也有个孩儿,比你大些。” “等回去之后,你跟他和个大兄一道去学堂可好?” 侯小郎想了想,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他会放纸鸢吗?” “会,”柳福儿道:“他们两个不但会放,还会做呢。” “那我要学,”侯小郎咧了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 柳福儿微笑。 此时,他才有了这个年纪孩子才有的活泼和喜气。 包娘子寻了药出来,递过去,道:“含着。” 侯小郎皱皱鼻子,接过来塞进嘴里。 柳福儿笑着摸摸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递给他道:“吃完了含一块。” 侯小郎打开,见是糖块,顿时咧嘴笑。 “只一块,”柳福儿强调。 侯小郎点头,把纸包重又包好,放进袖袋里。 小小身子信赖的依偎进柳福儿的怀里。 青止面色惨白的起身,疾步出了船篷。 侯小郎转眼去看。 包娘子道:“你这病……” 侯小郎立时看向她。 “你这病不能急于一时,”包娘子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每天都要用药,有些药很苦,你可能接受?” “好很久?” 侯小郎皱起小眉头。 包娘子点头,道:“如果你想放纸鸢的话,就要很久。” 侯小郎眨巴着眼,想起看表兄弟们放纸鸢的热闹,而他只能干坐的情景。 他想要健康的身体。 见他点头,包娘子满意了。 蓬外,船夫进来道:“要到卡口了。” 柳福儿忙开了暗格,送侯小郎进去,道:“别出声,若是困了就睡会儿。” 山小郎点头,进了暗格。 包娘子熄了油灯。 几人安坐在黑暗里,静等关卡邻近。 第六百六十五章 回来 如此走走停停,将近盛夏,终于进了衡州地界。 侯小郎终于不用在暗格里藏了。 坐在船篷边,他看着恭请柳福儿入内的兵士,即便船已远去,也不改恭谨的姿态。 如此的情形,便是侯泰在时,他也不曾见过。 进了府衙,柳福儿等人各自盥洗。 青止帮侯小郎梳拢齐整,带着他来到花厅。 经过月余的调整,她显然明了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喧宾夺主。 她毕竟是侯泰交托的人,柳福儿也无意逼得太紧。 用过饭,其他人各自回了院子歇息。 柳福儿去了前院府衙。 负责这里的是谢大从江陵过来的书吏里提拔出来的。 此人话不多,做事很是严谨负责。 衡州城经过重创,相比其他需要发展的城池,这里只需要稳扎稳打。 谢大便是考量到这点,才把他安排在这里。 这点柳福儿在看了几本公文之后,很认同谢大所为。 既然人选没错,她索性放手。 不想书吏见她只随手翻翻便起身要走,忙跟上来道:“大人,属下这里还有些公文,您看能否批阅一下?” 柳福儿停了脚步,道:“什么事?” 书吏陪着笑,从成堆的公文上找出两本,道:”这是属下汇总的田地总数。” 柳福儿翻了翻,见上面密麻的数字就眼晕。 她搁了公文,道:“有什么事直说。” “是这样的,”书吏道:“这里土地肥沃,气候也好,正适合农事。” “属下这几年也一直着意垦荒。” “只是这人口实在不多,顾得自家的地,便顾不得其他地方。属下已将兵士以轮换制,下放耕种,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且兵士正职是守卫城池,如今这般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属下想,能否迁徙过来几千人。” 柳福儿挠了挠眉心。 “不然少些也行,一千两千都可以,”书吏忙道。 见书吏一副生怕被拒的模样,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回去之后,我会斟酌。” 书吏松了口气,忙做出恭送模样,再不敢提其他。 翌日,柳福儿几人重又登船。 这一次,行速明显加快。 没出半月便返回江陵。 卡口上,崔八郎正在巡城。 见柳福儿回来,他上前见礼。 看着他一身戎装,柳福儿微笑道:“这些日子可都还好?” “都好,”崔八郎道:“鄂岳那边也很顺利,谢郎君来信,不日便会折返。” 柳福儿点头,道:“你先忙,过后再聊。” 崔八郎行了个军礼,略过立在柳福儿跟前的小豆丁,瞬时想起与自己频频交手的侯泰。 昔日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楼船缓行,很快走远。 侯小郎到底身子还有些弱,柳福儿带着他回了舱室,直到停靠上阜头,才重又出来。 梁康和汪四郎已得了传信,早早来到阜头。 见到柳福儿,梁康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 柳福儿含笑,与侯小郎道:“那是你的两位兄长,以后你便要与他们一道读书。” 侯小郎抬眼,有些怯意的望去。 搭板很快搭好。 梁康和汪四郎一前一后的跑了上来。 见到侯小郎,梁康咧了个笑,便欢快的喊阿娘。 汪四郎则是喘了口气,待到气息微定才拱手见礼。 柳福儿笑应,介绍山小郎给他们认识。 对这个突然加入的小兄弟,梁康很是友善。 毕竟阿娘都要亲自去接他过来,阿娘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梁康笑眯眯的见礼,并自报姓名。 汪四郎也跟着照做, 侯小郎眨巴下眼,怯生生的道:“我叫候健。” 到这时,柳福儿才知晓侯小郎的大名。 “那我就叫你健哥儿,”梁康伸了手,道:“你可以叫我大郎。” 侯小郎盯着梁康白净的小手,抿着嘴。 梁康一直保持伸手姿势,眼睛晶亮的看着他。 终于,侯小郎挣开柳福儿的手,慢慢的伸了过去。 梁康一下子握住,并摇了摇,道:“好了,咱们走吧。” “我那里还有给你准备的东西,可好玩了。” 梁康的手很暖,笑容更暖。 侯小郎有些呆的被梁康牵下了船。 远处,青止望着山小郎的背影。 由头至尾,他似乎都没想起来还有个她在这儿。 包娘子从舱室出来,见她望着府门方向出神,便跟着看过去。 看到已经走远的侯小郎背影,她咧了下嘴,来到柳福儿跟前,道:“我这就回去了,过几天我再过来。” “不急,他现在还好,过些时候再说也行,”柳福儿道:“毕竟他这身体是得长期调养的。” 包娘子的孩儿还小,又离开母亲多时,柳福儿想让她多陪陪孩子。 包娘子明了她的好意,便点头离开。 老常从角门过来。 柳福儿随即下了船,道:“可有书信?” 老常点头,将收着的信给她。 柳福儿极快的翻看了遍。 都是谢大写来的。 她不想承认,此时的心情有些失落。 她示意老常去船上收拾箱笼,她一人缓步进了府邸。 走在游廊里,她打开信。 逐一看过,她人已站在院子门口。 赤槿正笑望着她。 柳福儿朝她浅笑,道:“总算回来了,给我弄些热水。” 赤槿上前,扶了她,道:“一早就备好了。” 柳福儿笑靠着她,一道进了屋。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柳福儿软软靠在软榻里。 赤槿将她头发笼在榻外,用大棉帕子绞着。 重槿端了汤羹过来,见她起色不佳,心疼得直劝她多用些。 柳福儿不想拂了她好意,便用了大半碗。 重槿端着碗出去,心里盘算着明天多炖些补气血的汤羹。 赤槿将头发绞干,以梳篦一下一下的梳拢着。 柳福儿有些意兴阑珊的起身,道:“我有些乏了,若康儿来,便告诉他我歇了。” 赤槿服侍她上了床,拉好床帐,悄声来到门边。 柳福儿睁开眼,看着头顶承尘。 从两个人吵架,到现在差不多四个多月。 这么久的时间,梁二竟然真个没有半点消息。 他还真是狠心。 柳福儿咬了咬牙,用力闭上眼。 既然他不想她,她又何必自扰。 第六百六十六章 出手(月票加更!) 一夜很快过去。 清晨之时,柳福儿缓缓睁开眼。 没等归拢发了一夜的混乱梦境,赤槿便急匆匆进来。 见她醒转,忙道:“娘子,常管家来了,像是有急事。” 柳福儿掀了被子起身。 简单拾掇之后便来到正厅。 老常急忙上前,将手里的纸条只递过去。 柳福儿瞄了眼,上面打了个暗印。 那是十万火急的意思。 她拿过来,看完,瞬时变了颜色。 刘家竟然在此当下自立为王。 她捏着字条,只思忖片刻,便道:“此事我知晓了。” 她命老常自行去忙,自己收拾了急急来到府衙。 书吏正在各安其职,柳福儿叫了管钱粮的过来,问这几年囤积的粮食几何,准备的箭矢兵刃甲胄等物又有多少。 书吏对这些了然与胸,当即道来。 柳福儿拧着眉头,暗自盘算半晌,方轻叹了口气。 还是太少了。 根本不足以应付大规模战役。 书吏见状,忙道:“城外还有些晚熟的,这两天便要收回来了。” “那也少,”柳福儿摆手,让他下去。 她着手写信。 刘家自立,昭告四方。 想来再过不久,唐皇和梁帅都会受到消息。 梁帅的性情,柳福儿最是清楚不过,定会请缨出战。 唐皇偏居,对各家皆鞭长莫及,偏如今各家都在休养生息,他也只能坐看各家做大。 若梁帅请战,真真是正好如了唐皇的意。 便是抱着互相消耗的念头,唐皇也会同意。 然梁帅年纪已长,策马驰骋都已费力,如此再与人厮杀? 梁二又是他唯一的儿子,这等事情最后定会落到他身上。 虽然生他的气,但他到底时她最为在意的人。 她又怎会就此袖手。 将信送出去,柳福儿搓着脸,掰着手指头算着,怎么才能弄出更多的辎重,以备将来。 时间过得飞快,似乎只眨眼便已天黑。 书吏进来点灯之时,柳福儿眨巴着眼,抬头。 书吏忙道:“这天有些暗,可好我再加两盏灯烛?” 柳福儿用力闭眼片刻,以缓解眼睛的不适。 片刻,她睁开道:“不必了,我这就走。” 书吏答应着退了出去。 柳福儿合上公文,吹了灯烛出门。 又两日,谢大传信回来,柳福儿正在书写送与城中头脸人家的帖子。 柳福儿所忧他尽了然。 他已与梁二商议过,他这就折返回汴州,待唐皇下旨,再领兵出战。 他则留在鄂岳之地,尽量收集粮草。 对他这决定,柳福儿并不意外。 她将帖子收拢好,命兵士立刻送出去。 第二天傍晚,各家前来城主府赴宴。 这还是柳福儿担任城主之后,第一次正八经的下帖子请人。 众人不由诧异。 坐定后,众人看似淡然,实则都在盯着主家进入必定要过的穿堂。 约莫小半刻工夫,柳福儿带着老常徐徐走来。 众人急忙起身见礼。 柳福儿微笑拱手,道:“贸然下帖,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哪里敢说什么,忙拱手还礼。 “不过我这也是无法,”柳福儿含笑,不等众人齐声,便话锋一转。 众人心道来了,陆续站直起身。 柳福儿面色微肃道:“诸位消息灵通,想来已经知晓。” “刘家已然自立。” 厅堂里,传出极小的骚动。 柳福儿缓缓来到正位,环顾周围,道:“我治下距离刘家最近,想来再过不久,唐皇的讨逆诏令就该到了。” 众人微微垂眼,互相打着眼色。 柳福儿也由得他们。 过了片刻,丫鬟端着清茶入内。 柳福儿抬手示意。 众人拱了手,落座,面孔绷得苍蝇落了都要滑腿。 柳福儿笑道:“诸位不必紧张,便是出兵也是我治下的军队,一时还用不到诸位的护卫。” 众人心头微松。 在这当下,别的都是虚的,唯有武力才能保障自身安全。 “只是,”柳福儿顿了顿,道:“自古以来,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尤其刘家,盘踞富庶之地几十年,说是富可敌国也不过分。” “而我,”她微笑道:“才刚接掌江陵几年,有多少斤两,想来诸位比我自己都清楚。” 众人没有吭气。 柳福儿等了半晌,道:“宴席已经备好,诸位若是还有胃口,便随我一同入席吧。” 她起身往花厅行。 众人互相看看,也都跟着起来。 花厅里,佳肴一早便摆好,色香味倒是都全。 只是众人此时的心都在柳福儿早前说的事情上,还哪里有胃口吃。 食不知味的挨到柳福儿退席。 众人便各自找了理由离开。 内院里,听了老常来禀,柳福儿眉色淡淡的道:“给衡州和吉州传信,城外卡口的柳家军一概收拢。” 老常眉头微动。 这几年,这些人见这两地发展不错,在那边设了不少商铺。 柳福儿念及他们是第一批过去的,便在赋税上给了好多优惠,柳家军也会在其出行之时,相应的护航。 想来是她太过宽仁了,这些人已经忘了这些。 柳福儿以为,该是时候让他们想起来了。 老常出去传令。 梁康带着汪四郎和新近收编的侯小郎进门。 柳福儿等三人见礼,才道:“晚饭吃得可还好?” 青苗忙上前回话:“三位郎君皆用了羹饭,侯郎君还动用了个甜酥糕。” 那是重槿才刚琢磨出来的新式糕点。 柳福儿点头,拉了侯小郎道:“那甜糕不大好克化,晚时用要斟酌。” 侯小郎点头,细声细气的道了声是。 梁康过来,半偎着柳福儿,道:“阿娘放心,我看着他呢。” 柳福儿笑着揉了揉他脑袋,转眼见侯小郎看来,便顺手也捋了一把,又叫了汪四郎过来。 重槿端了消食的甜汤来。 三人各捧一碗,坐在椅子里,安静的喝。 柳福儿转眼,见侯小郎喝得很是秀气,不由摇头。 待到三人离开,她问重槿,“青止这几天怎么样?” “还挺老实,”赤槿道:“每日里就在屋里,只有侯小郎回来,才过去服侍。” 柳福儿点头,道:“你斟酌着,给她寻些事干。” “另外,对外面放出风声,就说我要给他们三个寻伴读。” 第六百六十七章 收学生 赤槿办事很是迅捷。 没多久,城主家小郎君需要伴读的消息便从妇人婆子的闲谈间传遍各家内宅。 柳福儿的能力,只要长了眼睛的就能看见。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又请了名师教导。 言谈举止照比名门世家的郎君也不差什么。 谁要被他挑中,将来已是可期。 一时间,各家的主妇们都在蠢蠢欲动。 前院里,当家的男人们正就柳福儿所言,商讨如何应对。 内宅里,妇人们则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得柳福儿青眼。 当下便是中秋之期。 主妇们急忙开了内库,翻箱倒柜,寻出珍藏着的各式珍宝。 城主府里,老常将礼单送到柳福儿跟前,道:“你看,这可如何回礼?” 柳福儿这些年的家底多半都充作军资,只有个把值钱的摆在台面上充充样子而已。 这样的节礼,便是变卖了所有物什,也不够一家的。 “依照往年回礼就是,”柳福儿瞄了眼。 “这不大好吧,”老常迟疑。 “没什么不好的,”柳福儿笑道:“你当她们是白送的?” 她摇头道:“欲要索之,必先予之,她们不傻。” 老常收了礼单。 柳福儿拢了薄纱披帛,来到崔大所在的院落。 屋里传来三小只郎朗的读书声。 柳福儿立在那里含笑听着。 崔大正好来到窗边,见她过来,便示意三小只自便,他走到门边,道:“有事?” “有点,”柳福儿笑得和善可亲。 崔大挑眉。 曾经,她就是如此的笑,然后他就被拐来做了两小只的先生。 后来她笑,他就要给个孩子启蒙。 现在再笑…… 崔大脑中警铃大作。 “就是想给你送几个聪颖的学生。” “不要,”崔大立刻摇头,并转头就走 “你等等,”柳福儿忙扯住他袖管。 崔大立时转头看屋里。 柳福儿收了手,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她将当下情况说与他听,道:“大军一动,粮草消耗得实在太快,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不是已经给商铺施压了吗?” “早早晚晚,他们都会就范,”崔大拧眉。 “那哪里够,”柳福儿道:“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收了多少珍宝。” 她道:“若是变卖了,起码够一个月军资。” 崔大斜眼。 “包括粮食和甲胄兵器等所有辎重,”柳福儿强调。 “然后呢,”崔大很不满柳福儿就这么把他卖了,但既然是有价值,且还不菲,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这也不过就是一锤子买卖。 人家又不傻,人收进来,自然也就不会再大把砸钱了。 “之后,”柳福儿笑眯眯道:“那就看你了。” “什么意思?” 崔大诧异。 “你看啊,”柳福儿道:“学生多了,难免良莠不济,有聪颖好学的,也有偷懒贪玩的。” “那些人把孩子送进来,自然是想要有所成就。这个聪颖的好学生,不用多说,功课自然好。” “那明明脑瓜好使,却又偷懒贪玩的,”柳福儿眯着眼,笑道:“为了让他上进,先生不妨在征求他们同意之后,用些手段。” “自然了,这个需得耗费先生好些精力。” 她挑着眉毛,笑眯眯道:“这个可不再进学的本职当中,收些费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是要用我牟利?” 崔大不善的看来。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不过是互惠互利,”柳福儿道。 “我可没看到自己有什么好处?” 崔大撇嘴。 “怎么没有?” 柳福儿道:“待到经年之后,先生桃李满天下,至不济也有几个名仕,倒时史书上定会有先生一笔。” “不干,”崔大秒拒。 “别那么不近人情嘛,”柳福儿道:“不然五五分。” “不可能,”崔大道:“你要筹措军资,我可以理解。” “但我绝不会随意收徒,”他道:“一个侯小郎已是极限。” “好吧,”眼见崔大面色越发的冷,柳福儿只得偃旗息鼓。 她悻悻转头要走。 “不过,”崔大又起话头。 柳福儿猛地转过来。 “我并不排斥收子弟,”崔大盯着笑容越发扩大的柳福儿道:“只是人选需得我自己来定。” “好,好,”对上很守原则的崔大,柳福儿已不敢要求太多。 “待中秋时,开个文会,你看可好?” 柳福儿忙提议。 崔大微微点头。 “我这就去准备,”柳福儿笑眯眯,掉头就走。 速度之快,犹如有鬼在追。 崔大嘴角浅浅勾起,转了身。 门边,三小只由上而下,探着小脑袋。 见崔大看来,汪四郎和梁康很是麻利的缩了脑袋,并退回座位,正襟危坐。 侯小郎慢了一瞬,被抓个正着。 崔大板着脸过来,问他:“描红可抄完了?” 侯小郎抿着小嘴,怯怯摇头。 “那还不去?” 崔大声音微微拔高。 侯小郎瘦弱的背脊一抖,急忙回到位子上,拿了毛笔,颤颤去蘸墨汁。 梁康却不惧,直接道:“先生,我们是要有同门师兄弟了吗?” “不一定,”崔大很是淡然,道:“并不是谁都能坐在这里的。” 他目光轻扫。 侯小郎怯怯抬眼,见崔大看来,又急忙低下。 前院,柳福儿正吩咐老常筹措文会。 老常却听得一懵。 柳福儿说完,也想起来。 老常毕竟是半吊子出任管家,照比其他自小浸淫在世家当中的仆从到底不同。 她道:“晚上大兄回来,你问问他,看到底如何办才妥当。” 交代完,她又道:“还有那些节礼,挑南货送去山南那边卖了,换成粮食运回来。” 她没有说江淮和江南。 徐家才跟梁二大战过,粮食等物定然匮乏。 便是有好东西,过去了也换不到多少粮食,还不如留待以后。 老常明了,当下最紧急的便是粮食,得了吩咐便抓紧去办。 柳福儿也收拾一番,来到府衙。 书吏已经着手将辎重等运往邻近刘家边界的衡州。 府衙里,人来人往,很是忙碌。 柳福儿进了正堂,料理完公务,有一瞬的出神。 这时,梁二应该已经前往汴州。 第六百六十八章 讨逆 这念头一起,柳福儿便强行将其挥散。 当下还有好些事需要她料理。 如今当事人都不在,这些事有的没的,想也没用。 她站起身往后衙的库房行去。 汴州城里,梁二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一进卡口,周小六便急急迎来,道:“你可算回来了,梁帅要挂帅出征呢。” “阿耶收到诏令了?” 梁二问。 周小六点头。 “还真是快,”梁二低声嘀咕了句,便往梁家赶去。 此时,梁家里,梁帅正在擦拭甲胄。 刘氏半依着丫鬟,含糊的说着什么。 梁帅依旧垂着眼,一点点将甲胄上的铁锈清除。 刘氏说了半晌,也没能得梁帅一眼,不由怒了。 她用力挥舞手臂。 丫鬟却怕她跌倒,急忙扶住。 刘氏一把扯开,抬手便挥。 一声清脆的响动过后,丫鬟白净的脸颊顿时浮现几道红痕。 丫鬟缓缓扭过被打偏了的脸颊,沉默的垂着头。 “你打她作甚?” 梁帅终于看过来。 他示意丫鬟退下。 丫鬟却反倒来扶刘氏躺下。 刘氏却是勃然大怒。 她说了半晌,他也不曾搭理。 不过就是打那死丫头一巴掌,他便护上了。 她用力一挣,同时一推。 丫鬟着力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此时不过初秋,丫鬟穿的单薄。 骨头隔着两层布帛碰撞着冰冷坚硬的地面。 发出一声牙酸的声音。 丫鬟瞬时面色惨白,人疼得险些晕厥。 “你,”梁帅忍不住瞪起眼,但见老妻扭曲着脸,两颧高耸,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顿时摇头。 复又起来,扶丫鬟。 丫鬟身体单薄,以梁帅的力道可以很轻松的带起。 只是待他松开之时,丫鬟两股作痛,根本无法立稳。 梁帅无法,只得半搀着,并唤人过来。 刘氏却见那丫鬟依偎梁帅,登时大怒。 但她口不成言,便挥舞着手臂,指了丫鬟,厉声尖喝。 “好了,你够了,”梁帅拧着眉头,喝道。 刘氏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梁帅。 有人从门口进来,梁帅把怀中人交与她,叮咛她照顾妥当,并言若是不妥便请郎中。 丫鬟千恩万谢的随着来人走了。 梁帅上前两步,紧盯着她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话语里满满都是失望。 刘氏望着他,露出惨然的笑。 终于,他还是够了。 也是,就她这副鬼样子,任谁天天面对,也会生厌。 梁帅已收了甲胄,出门。 刘氏转眼,正见搁在边上的药碗。 她用力将其拨落。 清脆的响声传到门外。 正往前行的梁帅脚步一顿,再提步时,走得更快了。 前院,梁二正好进门。 才来到穿堂便与梁帅打了照面。 看到他手里的甲胄,梁二眉头紧皱。 “阿耶,你当真要出征?” 他直言道。 “是,”梁帅看他一眼,转头进了书房。 “阿耶,”梁二在后紧跟,道:“你不能去。” “为何?” 梁帅搁了甲胄,坐定。 “你这身体是福娘用了多少药材养回来的?” “所以呢,”梁帅看着儿子。 “你不能去,”梁帅眉头瞬时立起。 “我去,”在梁帅发怒之前,梁二道。 “你?” 梁帅侧头想了片刻,道:“也好。” “宣武这几年的收成都在周都尉那里,你自己照量着办,”对梁二,梁帅只有放心。 “只有一条,”梁帅道:“此番是为讨逆,可不是帮你圈地盘,你可莫要打歪心思。” 对于柳福儿打到哪儿收到哪儿的事,梁帅也是知晓的。 不过儿媳在其中都是出了大力的,他也无法多说。 梁二笑了笑,道:“那我这就去找小六商量。” 他转头走了。 梁帅却以为儿子是听进去了,便把这事搁下。 梁二来到府衙,二话没有便问及辎重粮草之事。 周小六把账册摊在他跟前,道:“就这么多,也就能支撑大军五月之需。” “太少了,”梁二皱眉。 刘家盘踞南边大片土地,刘家的老巢又是建在最南之地。 就这么点粮,没等打到,就已经告罄了。 周小六叹气,道:“不然我先把这些发走,再去各世家走走,看能不能再筹些。” 梁二点头。 当下,能凑些是些。 周小六去外面处理这些事情。 梁二转去校场点兵。 两天后,他带着大军南下。 当途径鄂岳时,谢大将筹措的粮草交与他,并言,此乃柳福儿交代。 看到压得水线几乎快要落入水面的粮船,梁二一直有些复杂。 他悄悄吩咐郑三领兵沿着水道往南进发。 他从边上拐道转去江陵。 因着不能耽搁进程,他便跟谢大借了速度更快些的楼船。 没出三天,他便抵达江陵。 进了城,望着高耸的府门,梁二紧张的搓手。 一路上左思右想,或软或硬的话,似乎在这一刻都随着渐渐的临近消散一空。 他一步一挪的进了府门。 老常看到他,忙迎上来。 梁二扯了个有些僵硬的笑,道:“福娘在吗?” “在呢,”老常引着他往后去。 “你去忙,我自己去就是,”梁二道。 老常止了步子,道:“城主在内院。” 梁二点头,用力咽了口唾沫,方迈开大步。 老常在后,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背影。 内院正房边上的小跨院里,包娘子正给面色通红的侯小郎诊脉。 “怎么样?” 待她收手,柳福儿有些紧张的问。 “先吃副药看看,”包娘子沉着脸道。 她过去边上写药方。 青止急忙跟去边上,待到方子写好,她一把夺过来,目光微斜,盯了柳福儿一眼,才去外面煎药。 柳福儿将浸在冰水里的帕子投出,摊展平整,搁在侯小郎额头。 看着病得难受的侯小郎,柳福儿叹了口气,道:“就是块糕,谁知道他吃不得呢?” 毕竟那两个小的吃得可是欢实得紧。 包娘子道:“他这身子太虚,补得太过,反倒适得其反。” “那现在怎么办?” 柳福儿道。 “只要今天退了烧,便没有大碍,”包娘子道。 “那就好,”柳福儿松了口气。 只是气没等喘完,就听赤槿来报,梁二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拿起需要勇气,放下更需要勇气 “他怎么回来了?” 柳福儿拧眉。 此时,他不是该在征讨刘家的途中吗? “郎君就在院里,娘子你要不要回去?” 赤槿小心的问。 柳福儿抿了下唇。 对军务,梁二从来不会儿戏。 此番归来,或许是有事。 但在内心的角落,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或许他就是只是为了见她才归来的。 心在这一瞬骚动起来。 一个声音频频跳起来叫着,让她快些,再快些过去。 柳福儿深吸了口气,将骚动压下,提步回到院子。 进了门,便看到梁二高大伟岸的身影。 柳福儿屏吸,努力按住欢蹦乱跳的心脏,,淡声道:“你怎滴回来了?” “我,”梁二梗了下,看着妻子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他很是心疼。 “你瘦了。” 柳福儿侧开脸,躲了他伸过来的手,道:“是有事?” 梁二看着她冷峭的线条,低声道:“顺路,我便回来一趟。” “那就是没事了?” 柳福儿忽的转眼看来。 目光深邃,如冬日里的冰潭,冰冰冷冷。 梁二浑身一僵,翕了翕嘴角,脑子一片空白。 “如今战事紧急,你身为领帅,怎可擅离?” 柳福儿道:“以身作则,可不是说说的,几万大军的眼睛都在看着呢。” 梁二嗯了声,看着柳福儿,大手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直到掌心湿润,都不敢真的伸出去。 柳福儿微微转身,看着门边,道:“我在衡州和吉州的粮仓还算充裕,你若用得着,便拿去吧。” “若是顺利,应该用不着,”梁二声音低哑。 柳福儿似有若无的嗯了声。 接着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风轻轻拂过,吹动两人发丝。 梁二贪婪的看着她,恨不能把她印在眼睛,刻在心里。 柳福儿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但她却强迫自己保持此时的姿势不动。 月洞门处,青止急急过来。 见柳福儿在说话,她忙又缩了回去。 “什么事?” 柳福儿眼睛尖,在她躲开之前便已出声。 青止只得站出来,道:“郎君喝不下药,一喂进去便吐出来。” “包娘子怎么说?” 柳福儿眉头皱起。 “包娘子让我再煎,”青止眼眶微红,低声道:“可小郎君真是喝不进去。” “我去看看,”柳福儿提步,似乎很随意的看梁二。 “我这就走,”梁二急忙接话。 柳福儿眼神微闪,微微点了下头,便疾步走了。 梁二盯着柳福儿背影,直到她进了小跨院,才颓然耷拉下肩膀,脚步沉沉的出了院子。 另一侧,柳福儿忽的转身回来,见他真的走了,她表情有些复杂。 青止从屋里探出头来。 柳福儿忙收敛情绪,跟了进去。 侯小郎病情来时汹汹,柳福儿和包娘子守在他跟前,直到天色微明,他热度消退,才回去歇息。 赤槿服侍她歇息时言道,梁二已离开。 柳福儿垂下眼,沉默的上了床榻。 赤槿将床帐拢好,立在旁边片刻,才离开。 柳福儿闭上眼,眼前却闪过梁二的模样。 这么久不见,他瘦了,也憔悴了。 总是飞扬的眉头间有着浅浅的印痕。 柳福儿咬了咬牙,将升起的心疼与怜惜压下。 他的家人是他过不去的心坎。 刘氏却是她为眼中钉。 既然明知道结果,就没必要再扎进去,自取其辱。 对梁家,她自问已是尽心。 奈何,不论她怎么做,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她终究融入不进去。 既如此,那就索性抽身。 也能两厢都清净体面。 柳福儿一遍遍说服自己,当下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念了多少遍,赤槿从隔间过来。 见柳福儿睁开眼,她道:“娘子,已是辰时二刻,再过会儿,宾客们便要来了。” 柳福儿掀了被子起身。 赤槿撩了单薄的纱帐,才见她眼底的青黑。 “收拾一下吧,”柳福儿起身,去屋角盥洗。 赤槿叠着锦被,很是闹不明白。 明明郎君惦念娘子,娘子也记挂郎君。 可为何却成了现在的境况。 柳福儿收拾了自己,坐到妆镜边。 赤槿过来帮她挽发。 柳福儿左右看看,拿了粉盒,想要扑粉。 “我来吧,”眼见她笨手笨脚的打不开盒子,赤槿忙接过来。 柳福儿便闭了眼等着。 一阵轻柔的按压,赤槿道了声好了。 柳福儿睁开眼,见镜中的自己。 气色看起来不错。 她满意的穿上精心准备的大衣裳,步履端庄的来到前院。 司空八郎和几个知交以及崔家几个年岁小些的郎君都在。 见柳福儿过来,赶忙见礼。 柳福儿微笑颔首,叫了司空八郎去一旁,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待会儿崔大郎也会过来。” 司空八郎点头,没有错过她的黑眼圈,道:“你守了侯小郎一夜?” 柳福儿点头。 “行了,你赶紧回吧,”司空八郎赶人。 “这次是崔大择人,你就帮着应酬,千万别发表意见,”柳福儿知道司空八郎的性子,赶忙交代。 “我知道,崔大都跟我说了,你就放心吧,”司空八郎轻推柳福儿。 远处,几人看来。 柳福儿朝几人浅笑颔首,方才离开。 又过两刻钟不到,宾客开始逐渐上门。 司空八郎忙整了衣裳,迎众人去水榭。 后院里,梁康和汪四郎提早下了学。 柳福儿回去时正好与他们碰到。 “阿娘,”梁康跑到她跟前,道:“侯小郎好了吗?” “差不多了,”柳福儿回答着,朝正在行礼的汪四郎颔首。 “太好了,”梁康松了口气,道:“那我们能去看他吗?” “恐怕不行,”柳福儿道:“他现在身子正虚,需得多睡才能补回体力。” “这样,”梁康有些失望。 “不过你们可以做个纸鸢,”柳福儿道:“我记得他最喜欢这个了。” “等到他好了,你们正好可以一起玩。” “也行,”梁康转头看汪四郎。 汪四郎点头,道:“我那边有竹条,正可派上用场。” “那我拿纸,”梁康言道。 柳福儿微笑,看着两小只手牵着手走了。 第六百七十章 去帮忙 第二天,崔大郎将挑选出来的名单交给柳福儿。 其中标注了十个人。 柳福儿道:“这两天我就把你院子修葺一下,从旁边再开个小院。” “不必,”崔大言:“过几天我就会去书院,他们可以在书院就读。” “那,”柳福儿眼神微动。 “他们三个在这儿,”崔大道:“我已经与司空郎君说定,以后每月我会抽出十天在那里授课。” 柳福儿快速眨巴眼。 这样,那她怎么跟那些人收钱啊? “他们我会单独辅导,”崔大补充。 “可这就不算伴读了,”柳福儿想起放出去的风声,纠结的道。 “这就不在我考量范围了,”崔大挑眉,老神在在。 柳福儿无语瞪他。 很确定,他这是故意的。 崔大优哉游哉的走了。 留下头痛的柳福儿苦恼的转去书房,一边给各家下帖子,一边想着怎么把事圆过去。 老常以最快的速度把帖子送去。 回来时,带了足足十车的谢礼。 老常回禀,柳福儿再三确认,“他们可知晓要去书院就读?” 老常点头,道:“我已与他们说的清清楚楚。” 柳福儿松了口气。 这就好,那她也不算忽悠。 中秋之后,没几天,书院开课。 崔大一早给三小只布置了功课,才前往书院。 老常送了他出门便来跟柳福儿禀告。 柳福儿正准备去府衙,听到之后便吩咐重槿做些合他口味的饭菜,邻近饭时时送去书院。 府衙里,书吏接到衡州来信,待柳福儿过来,便交与她。 这是衡州书吏向她禀告,梁家军已抵达衡州,正整军准备向永州进发,他已将粮仓里的积粮交与 随信还有钱粮数目。 柳福儿随手把信毁了,拿了公文批阅。 只是到底涉及梁二,批阅几本之后,便心气浮躁。 她索性搁了,起身去校场。 当下战事已起,柳家军说不好几时便会派上用场。 崔八郎正在练兵,见她过来,便收了长枪。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你忙,我随便走走。” 崔八郎暗笑点头,命兵士自行操练。 他跟在柳福儿身后,道:“前些日子,梁都尉回来,可是想要咱们出兵?” “怎么这么问?” 柳福儿侧头。 “我看他行色匆匆,神情还很凝重,想来是形势严峻,”崔八郎道:“在我记忆里,能让他这般的,定是重大军情。” 柳福儿眼神晃了晃,扯了扯嘴角,道:“没事了,都解决了。” “这样,”崔八郎难掩失望。 柳福儿却没有心情再阅兵,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崔八郎有些莫名,他还有话没来得及问呢。 回到府里,柳福儿直接回了内院。 没等旁人问,她便说累了,要歇息。 赤槿忙服侍她躺下。 没多会儿,三小只昨晚功课过来。 赤槿拦下来,哄三人去边上的藤架下用点心。 约莫下晌,屋里还没有动静。 三小只只得无奈离开。 傍晚,赤槿接了府衙送来的急信。 她进到屋里,见柳福儿还躺在那里,姿势还是早前的那个。 她暗自摇了摇头,来到床帐边,道:“娘子,府衙来信了。” 柳福儿坐起来,伸了手。 赤槿将信递过去,同时点了灯过来。 就着昏暗的光,柳福儿将信看完。 收了信,她道:“收拾一下,我要去衡州。” “现在?” 赤槿动作一顿。 柳福儿点头,下了床,汲上鞋子。 赤槿忙去收拾箱笼,又叫了重槿准备出行的吃食。 很快的,老常也知晓柳福儿要走的消息。 他急忙去备楼船。 柳福儿换了一身便宜行事的行头,去梁康的小院。 梁康正与汪四郎侯小郎玩围棋,见她过来忙跑了过来。 柳福儿揉了揉他脑袋,道:“阿娘有事,要离开些时候。” “要多久?” 从他有记忆开始,柳福儿便会时不时的离开。 他已经习惯。 但他还是忍不住关心她的归期。 “可能要久一点,”柳福儿道:“南边刘家自立了,翁翁奉旨讨逆,只是翁翁年迈,你阿耶不忍心他奔波,便替他出征。” “但永州三面环山,只一面有缺口,却有高墙防守。” “那边的守将也有些本事,把你阿耶难住了。” “所以阿娘是要去帮阿耶攻城?” 梁康问。 柳福儿笑道:“先生应该教过你吧。”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乃是最下一策,是没有办法之时才用的,”柳福儿道:“再有,阿娘就只会花拳绣腿,也没本事攻城。” 她道:“阿娘只是去看看,帮你阿耶鼓鼓劲,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能。” 梁康抿了嘴,即便柳福儿掩饰,他还是听出了意思。 柳福儿摸了摸他脑袋瓜,道:“永州是刘家最为重要的关卡,只要破了那里,以梁家军的善战,定会势不可挡。” 梁康缓缓靠近柳福儿,把头埋在她怀里。 柳福儿的心瞬时软绵绵的。 她微微用力的抱着他,道:“阿娘保证,只要成了,就立刻回来。” 梁康微微点头。 缓缓的松开抓着她衣裳的小手,仰着脸,乌黑的眼珠定定看她。 柳福儿勉强挤出一点笑,摸了摸他滑嫩嫩的小脸,朝另外两只笑了笑,转身走了。 梁康看着柳福儿的背影,小嘴抿的死紧。 柳福儿疾步出了角门,上了战船。 才刚坐稳,船便起航。 柳福儿起身,倒了个浆,才要喝便看到一熟悉身影。 她眼睛蓦地瞪大,阔步出了舱室,道:“谁让你来的?” 那人扭了脸,咧出个笑容,道:“征讨逆贼,怎能少了我?” “崔八郎,”柳福儿咬牙,道:“你别忘了你是谁?” “无令擅离,该当何罪?” 崔八郎微皱眉头。 这话的确没错,但他又岂能就此被打败。 他斜挑了眉毛,道:“我又不是你辖下兵士。” 柳福儿闭了闭眼,她忘了,早前崔八郎不过是帮忙,后来便留在军中。 这些日子他一直很老实,她一时也忘了这茬。 现在再想补救,显然是来不及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好厚的乌龟壳 楼船行速极快,在两人说话之时已驶离卡口。 瞧着柳福儿咬牙遥望城池,一副想赶他下去,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崔八郎呲了一口白牙。 柳福儿转了头,既然无法命令,那就索性眼不见为净。 瞧着柳福儿重又回去舱室,崔八郎笑得更加开怀。 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衡州城池遥遥可望。 船顺水而下,没多会儿便进了卡口。 书吏早早候在那里,见她忙上来见礼。 柳福儿拦了他,道:“都尉在哪儿?” “城外不足百里之地,”书吏应道。 “带我过去,”柳福儿吩咐。 书吏忙看了眼在后跟来的崔八郎。 “无碍,”柳福儿示意船掉头,直奔城外。 一路上,书吏介绍起了永州和守将情况。 就如柳福儿了解的一般,永州三面环山,一面开口,正好是个口袋形状。 刘家又在开口之处建了厚厚城墙,高度更是寻常城池的两倍之多。 可以说,已经把城围成了个铁桶。 再有,这里的守将乃是出身寒微的韩三郎。 其是一路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路爬到高居四品的将军。 柳福儿点头。 刘家是个讲究裙带的地方,他能升到此等位置,本事可见一斑。 “都尉呢?” 柳福儿道:“攻了几次?” “两次,”书吏道:“那韩将军只守不攻,便是叫阵,也不肯出战。” 柳福儿没有吭气。 梁家军的威名不是盖的,刘家的兵士根本就不是对手。 她要是韩将军,也守在坚硬壳里,绝不出来。 说着话,不知不觉便来到梁二驻扎的营地。 下了船,兵士急急往主帐回禀。 没多会儿,梁二便阔步迎来。 “你怎么来了?” 多日行船,柳福儿面色有些泛白。 梁二忍不住拧起眉毛。 “我不能过来?” 话一出手,柳福儿便察觉自己语气太冲。 她缓了下,道:“听说这边守将很是难啃,我过来瞧瞧。” 梁二唔了声,道:“这边风大,进帐再说。” 柳福儿点头,与梁二一前一后的走着。 书吏脚步微顿,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两步,与后面的兵士平齐。 柳福儿边走便环顾周围。 梁二的营地选在平坦之地,最适合冲锋。 再远些,便可见拔地而起的高山,蜿蜒绵延,看不到终处。 梁二带着她来到帐边,撩了帘子。 柳福儿提步入内。 帐篷内一如既往的简洁。 居中一张开阔的桌几,其上堆叠着公文和地图等物,边上是武器架,上面架着他的长枪。 角落里有架藤编的榻,角落摆着张单薄的被子。 梁二两步来到桌几旁,迅速的擦了擦,道:“坐。” 柳福儿当仁不让,直接坐定。 随手摊开手边的地图。 那是永州附近地图。 上面村集等标注得很是细。 柳福儿低头,将所有地方看了个遍。 显然,早在设立此地时,刘家便已经想到退路,这些村集都设在城外,要想入城,只有绕路通过卡口一途。 但卡口已被韩将军守住,便是过个耗子也得被检查几遍。 “与我说说韩将军吧,”柳福儿忽的抬头。 梁二正贪婪的看着她。 猛地与她对上,他蓦地一慌。 “啊,好。” 梁二收敛情绪,正色道:“这人,我早前就有听闻。” “很是擅忍,精通兵法,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柳福儿点头。 不是如此人才,也不可能把他挡在外面。 “其他的呢?” 她道:“他的弱点。” 梁二皱着眉头,想了会儿,道:“他为官清廉,待底下人也不错,风评很好。” “那家里呢,交友情况,这些你可知道?” 梁二摇头。 “我知道了,”柳福儿起身。 “你去哪儿?” 梁二呆呆的跟着站起来。 “我已经了解了,具体的以后再看,”柳福儿说着往外走。 “这么快,”梁二迈着步子跟着。 柳福儿轻嗯了声,出了主帐。 “要不我再带你去附近转转,看看是不是有突破的地方?” 眼见柳福儿头也不回,梁二实在没能忍住,扯了她袖子。 “不用了,”柳福儿转眼看他,道:“攻城一道不是我强项。” 她勾了勾嘴角,道:“你应该知道,我擅长什么。” 梁二嘴唇紧抿。 柳福儿缓缓的,缓缓的,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梁二用力握紧拳头,手背青筋突突的跳。 柳福儿恍如未见,只转了头,往阜头去。 梁二微微抬头,动也不动的看着她背影,越来越远,直到隐在帐篷之后。 郑三从后面过来,道:“既然舍不得就去追。” 梁二猛地转头,回了主帐。 郑三左右看看,摸摸脑袋,走了。 楼船上,柳福儿叫了书吏来,道:“给全四传信,让他彻查韩将军所有,他的生平,还有家人亲朋,或是与他有过什么瓜葛的人,都给我查清楚。” 书吏急忙去写信。 崔八郎在门边探了脑袋出来。 柳福儿斜他一眼,道:“你怎滴还在?” 崔八郎挑眉。 柳福儿道:“你不是想打仗?跟着梁家军才能打,我可不行。” “不急,我这会儿的任务是要保护你,”崔八郎笑嘻嘻。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崔八郎摸摸鼻子,呵笑道:“你查韩将军作甚?” “知己知彼,不是应该的?” 柳福儿与他打着太极。 崔八郎点头,慢悠悠走了。 柳福儿摇头。 看吧,早前她就是顾忌这个,现在真的应了她所想了。 天色擦黑,船重又进了衡州。 住进早前便住过的屋子,柳福儿便着手查看粮草等事务。 前两次的强攻,梁二耗费的武器不少。 而今所余,最多也只能应对两次不到的强攻。 柳福儿挠了挠头。 唐皇那里没有秘密,想必下诏令的当天,各方势力便已收到消息。 此番,梁二过来,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的势力如今能安安稳稳,其中也有梁家军的威名所在。 若他这战败了,不提梁家,便是她这里,也少不了会有些麻烦。 她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 因此此战只能胜,绝不能败。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夺权 全四的消息很快。 没出半个月,便将韩将军的各式消息送到柳福儿案前。 看完之后,柳福儿不得不承认。 这位韩将军是她所见的,不多的好官之一。 面对这样一个人,柳福儿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她站起来,左右踱步。 半晌,她一计涌上心头。 只是…… 她叫来崔八郎道:“我有一事,需得你帮忙。” 崔八郎兴味的挑眉。 这半月,柳福儿一直把他当空气,现在又来说这话,想来这事不大容易。 “你先说来听听,”崔八郎笑呵呵道。 柳福儿将消息递给他。 待他看完,才道:“我想你去南地,放出风声。” “就说韩将军据城自守,意欲据称而立。” 崔八郎正了神色,片刻又撇嘴,道:“这等缺德事,我不干。” 柳福儿瞥他一眼,道:“那你就去那边等着,若韩家有难,你想法搭救。” “你不觉得这太损了吗?” 崔八郎露出鄙薄神色。 “或者你想看着梁家军付出近半代价?” 柳福儿冷冷怼他。 崔八郎不吭气了。 柳福儿低头写信,把这等小道消息传播的事交给全四。 崔八郎等了会儿,见她真个不搭理他,便摸摸鼻子,道:“我这就去?”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连头都没抬。 崔八郎心知自己刚才的话惹怒了柳福儿,便悻悻走了。 柳福儿叫了兵士,把信递出去。 而后又给梁二传信,让他千万莫急,等待时机。 寥寥两句,梁二却如获至宝,左右的看还不够,便是夜半想起来,也要跳起来,把纸条握在手里,想起时便看上一眼。 翌日清早,郑三久等也不见梁二来校场,便过来寻人。 梁二正歪在床上,笑眯眯的看着掌心。 “都尉,今早不操练了?” 郑三进来便嚷道。 “嚷什么?” 梁二斜他一眼,道:“我不去,你们就不能练了?” “不是你说,我们练得不成,要监督我们吗?” 这可是他的原话。 “是吗?” “我改主意了,”梁二漫不经心的道。 郑三来到他跟前,瞄见他手里的物什,挑眉道:“大郎来信?” 梁二唔了声,终于抬眼道:“你怎滴还没走?” 很是理所当然。 郑三闷了下。 他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跟前,竟然还能看不见。 梁二歪头道:“赶紧的,这几天底下可是有些懈怠,你可要抓起来。” 郑三答应,见梁二重又垂下眼,只得走了。 另一边 全四接到柳福儿吩咐,想着此事关系到梁家,为了万无一失,他决定亲自过去一趟,与之同行的,还有他几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一番操作,南地很快谣言四起。 刘家内部很快也得了消息。 有些人心思立刻活动起来。 几番博弈,众人心照不宣的握手言和。 在接下来的家族议事时,众人便将韩将军一事拿出来说。 毕竟,韩将军能领军前去永州,乃是得了刘家主应允。 刘家主这几天也是听说了这事。 听到众人言,他笑说无稽,又道一早让人看了韩家,其家中亲眷皆在,由此便可看出其忠心。 进言失败,众人不再多话。 只是在散了之后,悄然聚与一处。 韩将军将其属下等的一干官职,他们都已经瓜分完毕。 现在人却不下来,他们岂能相容? 于是乎,接下来的议事里,韩将军便是他们最为关注的事。 所谓三人成虎,这话不是说说的。 几次三番的劝说之下,刘家主也开始动摇。 尤其每日里,马嚼人吃,消耗实在不是个小数。 没几天,他便派了人前往永州督战。 没多久便传来回信。 韩将军的确如传闻所言,只据城而守,便是接了刘家主的命令,也还是不肯出战。 那督战之人几次三番的催促,反倒把韩将军惹怒,被赶来回去。 那人回去禀报,韩将军所领兵将皆只以韩将军马首是瞻。 言外之意便是,根本不把刘家人放在眼里。 这话直接戳到了刘家主最为担心的一个问题。 要知道,韩将军可是领了刘家半数兵力。 若真个自立,那他一时还真没有办法。 反复思量之下,他往永州派了另一可信之人,与韩将军交接。 接到指令,再看来人,韩将军气极而笑。 裘亦年及弱冠,以文采被人熟知。 后娶刘家旁支女,进而进入刘家掌权人的眼中。 他不晓得其懂不懂兵法,但他可以肯定,此人要是全盘接手,照其现下的状态,定会出兵。 就他了解,还没有人在平原之上能打过梁家。 他可以断定……此战必败。 但这又与他何干? 他撸下虎符,要交出去。 “将军,”立于下首的孙都尉急忙拦下,道:“不能啊,梁家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你若就此撒手,那我等可该如何是好?” 韩将军手一顿,看向恳切看来的部下,握着近百斤长枪都稳稳的手,微微颤抖。 裘亦很不满,他盯了眼那人,冷声道:“令行禁止,孙都尉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兵了?” 孙都尉耷拉下脑袋。 韩将军思忖片刻,重又握住虎符道:“还请裘大人宽容些时日。” “你,”到手的虎符就这么被拿走,裘亦忍不住恼了。 “两个月,”他道:“时间一到,我便交与大人。” “不可能,”裘亦瞪起眼睛。 “大人,”韩将军道:“梁家军是北方兵士,不习惯南地潮冷气候,待到冬日,不必我们动手,他们也会自行退去的。” “你是在与我说笑?” 裘亦不善的眯眼道:“说到冷,还有哪儿比边关还冷?” 他嘴上说着,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姓韩的就是想霸住兵权不放。 “北地与咱们这边的冷不同,”韩将军是去过北面的,那里干冷,只是冷在面上。 这里的冷却是冷到骨子里,便是穿多少层,也还是冷的哆嗦。 他是南地人,习惯了,但北地人过来,却是受不住的。 就如他受不住北地的冷一样。 裘亦冷冷看他。 见他紧握虎符不放,便知今天是要不到了。 他也是个明白的,知晓凭着自己,镇要跟韩将军闹僵了,没准吃不了兜着走。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叫阵 索性报与上头,让上头与他做主。 裘亦心思一定,也不再纠缠。 韩将军送了他出去,便命孙都尉继续守城。 孙都尉却有些忧虑。 裘亦此人倒是不足惧,但其岳家却是与徐家一位掌权人交好。 韩将军返回案几后办公。 见他一脸忧虑的立在原地,便道:“怎滴还不去?” 孙都尉将他忧虑如实相告。 韩将军笑了笑,道:“莫急,我这就与家主写信,将情况言明。” “那就好,”孙都尉露出些喜色,去外面操练。 另一边,裘亦也在写信。 此番他过来就是来抢地盘的,其后很快还会有人陆续过来。 但他现在受阻,接下来的人再过来只怕安排不了。 他必须把情况告知。 当然了,他在韩将军这儿受了气,眼药什么的肯定也要上一些的。 信鸽儿带着信走了,没出三天便送到该送之人的手里。 费了大半个月的劲,结果还是没能把军权夺下。 刘三骂了句废物,还是叫了人来。 一番吩咐之后,没出两天,市井里隐约传出韩家举家远游的消息。 待到消息传到刘家主耳中,一早安排好的小话也跟着递上。 与此同时,裘亦接令失败的消息也递到刘家主跟前。 一桩桩,一件件,再不用旁人多言,刘家主已可以断定,之前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徐家主传令自家大郎领兵前往永州,同时命人控制住韩家,不可让一人出行。 当晚,一队队身着重甲的兵士将韩府重重包围。 骤然由此变故,韩府里的人唬了一跳,急忙去禀告主母。 韩母拄着拐杖带着媳妇来到门边,问因何事如此。 来人很是桀骜。 瞧着韩母一脸褶子的老脸很是腻歪。 就是她生的孩子不明理,明明已经接了令,偏还占着地方,碍着旁人前程。 想想家里已经打点好的行囊,来人很是公事公办的喝令兵士将府邸围好,又在老太太面色难看之时,朗声言;“若是放走哪个狗才,唯你们是问。” 兵士们齐声大喝。 声音震得韩府里的人耳膜一鼓。 韩母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 当下气得脸色煞白。 周围人唬得不轻,急忙扶她去内院歇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还是觉得窝火,当晚便起了烧。 全府一通忙活,也没能让她好转。 万般无奈,韩家主母来求门外之人,问能不能请个郎中来。 回答她的是冰冷的紧闭的门板。 而在永州。 梁二再次围城。 韩将军依然命兵士严守不动。 梁二也心知他不会出战,只意思的转悠一圈便收兵回营。 裘亦在旁,瞧着两人这作态,更是起疑。 两军对垒是多么严肃的事,竟然弄得这般儿戏。 说里面没鬼,谁信? 没隔夜,他便把事情及自己的推断送了出去。 转眼又是半月。 梁二等得有些实在不耐,便让郑三留下来,他打马回去衡州。 柳福儿正在库房调配军需,见他过来便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有点,”梁二下了马,挪蹭到她跟前,道:“眼见着天就凉了,你说的时机到底是何时?” “快了,”柳福儿盘算了下,道:“再过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么肯定?” 梁二这次过来本是想过来没话找话,借此缓和一下和柳福儿的关系。 听到柳福儿这么说,他有些惊讶。 柳福儿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进进出出的兵士身上。 梁二摸了摸鼻子,思忖此时该说什么才最合适。 书吏从前院过来,见两人似乎在谈事情,便远远驻足。 柳福儿瞧见,转头见他手里捏着的竹筒,便示意他过来。 看完之后,她微勾嘴角,道:“我说得有些多了,最多七天,便可去叫阵了。” 梁二挑眉。 柳福儿道:“骂得越难听越好,最好带上刘家祖宗十八代。” 梁二古怪的皱了下脸。 两军交战,互相说些狠话,在所难免,但没必要辱及先祖吧。 柳福儿淡声道:“过几天刘大郎就会到了。” 梁二秒懂。 大家都不是傻的,韩将军严守城门,把他挡在外面。 想来刘大郎过来,也不会贸然更改策略。 这时就需要激上一激。 刘大郎身为刘家嫡子第一人,定然以刘家为傲。 他以言辞辱骂刘家先祖,便是旁人能忍,刘大也万不能忍的。 梁二呵呵的笑,“娘子你真行。” 柳福儿看他一眼,道:“大战在即,你身为领帅,不可擅离。” “是,我这就回,”周围人来人往,梁二忍了抱一抱她的心思,小心扯了扯她袖管,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松开走了。 胳膊随着他的离开,微微摇晃。 柳福儿眼神微微一晃,便重又凝聚。 就如她所说,大战在即,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七天之后,梁二敏锐的感觉到永州城上守备明显与早前不大相同。 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到了。 他当即下令整军。 并在天色擦黑之时,命人与城前叫阵。 为了激怒对手,郑三编了歌谣,虽不曾言明,却在字里行间都捎带上刘家,言辞也多讥笑嘲弄。 刘大果然坐不住了。 他立刻下令,出城迎战。 孙都尉急忙拦下,道:“大郎君,万万不可啊,如此正中梁二的计。” 刘大斜他道:“便是计又如何,我刘家七万大军,难道怕他?” “大郎君,可是韩将军,”想起韩将军叮咛,孙都尉急忙把话咽了回去。 “他怎样?”刘大挑着眉眼。 “韩将军说,我等占据地利,坚守方为良策,”孙都尉低声应着。 刘大哼了声,道:“他倒是挺忠心,只可惜是个背主的。” 他越了孙都尉,甩着袖子往外行。 孙都尉面上一讪,闷头紧跟。 不想才出门便看到亲信远远的朝他招手。 孙都尉看了眼刘大。 他正领着裘亦等人前去校场。 他快步来到亲信跟恰,低声道:“什么事?” 亲信小声道:“我听到消息,家主好像处置了韩将军家眷。” “什么?” 孙都尉勃然变色。 “消息可准?” 第六百七十四章 城破 兵士点头,道:“我发小就在大郎君军中,他与我说的。” “这可如何是好,得跟将军说一声,”孙都尉挠头的挪腾着步子,眼睛往前面瞄。 刘大正喝令众将应敌,他若在此时离开,保不齐要被扣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他有老有小,可经不起折腾。 “小人去吧,”兵士请缨。 “也好,”孙都尉迟疑了下,道:“将军乃是纯孝之人,你斟酌着些。” 远处,众将已准备妥当,其中已有人左右环顾。 见他还在门口,忙悄悄打手势,让他快点过来。 孙都尉微微点头,草草交代一嘴便急忙赶去。 城门缓缓拉开。 半里之处,跳着脚叫骂的小队急忙忙往后奔去。 梁二呵笑一声,招呼道:“郑三,你领闪骑营上去,一触及收,莫要恋战。” 郑三领命,一个呼哨,众兵跨上马背,越众而出。 城门处,柳家军一出城门,便成扇面散开。 刘大与孙都尉等人居中。 郑三领兵立于百丈之外。 勒了缰绳,他遥望刘大。 刘大冷着脸,示意孙都尉,道:“你曾与他交过手,初战便交与你。” “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刘大声音轻缓,警告意味很浓。 孙都尉背后一凛,忙拱手领命,并带着人与郑三对阵。 城内,兵士悄然溜到牢房。 负责把守这里很是警觉,没等他进来便肃容令他离开。 兵士陪着笑脸,来到近前,道:“劳烦两位通融,我去去就走。” “不行,”守在门口的两人黑着脸,其中一人还侧目道:“韩林犯得可是勾结外地叛逆之罪,大郎君再三申明不得人探视,若被人发现,我们兄弟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的,”兵士陪着笑脸,道:“我就去一下下,说句话就出来。” 他手指一动,一个荷包落入其中一人袖中。 荷包分量不轻,坠得那人胳膊一晃。 那人立刻去看同伴。 两人对视一眼,另一人提步去了门边。 “快点,”那人打开牢门,道:“只给你十息。” “够了,够了,”兵士陪着笑,急忙忙进了里面。 韩将军正低着头坐在枯败的稻草堆里,便是来了人,他也漠然无视。 兵士快步来到近前,单膝跪地。 草草见了礼,便把韩家变故告知。 “什么?” 韩将军猛地抬起头,零散的头发摇晃几下,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灼灼得晃眼,兵士忙垂下头,不敢直视。 “我家人如何了?” 良久,韩将军低低问着。 声音嘶哑。 “只听说老夫人有些不大好,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韩将军垂下眼,半晌他撑着地起来,往门边去。 负责把守的兵士急忙拦下,道:“你要做什么?” 他急忙拉住大门,手忙脚乱的套锁,同时招呼同伴过来帮忙。 “我要回去面见家主,”韩将军道。 “面什么面,大郎君的话你没听到?你是通贼叛逆,”两兵士齐心合力拉住门,并把铁链套好,确认无误,才底气十足的拉长了调子。 韩将军冷冷的看着两人,忽的伸手握住铁链。 两手略一用力,铁链便发出牙酸的声响。 “你要做什么?” 眼见着铁链扭曲变形,两人有些慌神。 “将军不可冲动啊,”其后,兵士温声劝道。 韩将军充耳不闻,只用力挣着铁链。 没出两息,铁链便到达临界点,崩的一声断裂开来。 韩将军扯了铁链,拉开门出去。 两人急急往后退,并做出攻击状。 “让开,”韩将军冷声道:“我不想伤了你们。” 两人面带苦色,却不敢退后半步。 韩将军乃是最为重要的犯人,在他们手里丢了,那他们也不用活了。 城外厮杀之声响彻天际。 刘家军不敌,仓皇后撤。 刘大急忙忙命兵士关上城门。 城门厚重,关合需要几十人齐齐合力才行。 兵士们才刚集结,郑三就带着闪骑营杀到。 在接连斩杀十几个兵士之后,城门附近的刘家军四下溃逃。 刘大大骂一句,急忙往后躲。 几个紧跟刘大过来的都尉急忙道:“大郎君,撤吧。” 刘大咬牙。 他才刚接手城池,便出了这事。 回去之后,他如何面见父亲和族老? 他底下的几个弟弟可不安分得很。 下方,郑三等人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刘家兵士皆被斩首。 “大郎君,再不走就晚了,”见刘大还在迟疑,几人架起刘大便往城南而去。 梁二带着大军进城,远远便看到一行人与开阔的官道上奔逃。 他眯了眯眼,拿下长弓,搭箭。 长长的指头轻捻箭羽。 而后一松。 箭矢盘旋着,带着尖利的啸音激射而出。 刘大还在愣神,忽然一阵剧痛袭来。 他唔了声,手才抬起,人便已不省人事。 众人顿时大惊。 其中一人胆大,颤颤的探了探鼻息,吐了口气,道:“还不赶紧背上郎君?” 兵士们急忙上来,一人背一人扶。 众人再次往外奔去。 梁二缓缓收了弓,其他人不用吩咐就很自觉的四散与城中各处清剿。 第二天一早,永州城被彻底清理了个遍。 而后,大军便往郴州追赶刘大。 柳福儿赶来时,就只看到郑三。 没等她开口,郑三便从椅子上跳起来,指了面前的公文,道:“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就交给你了。” 他大步流星就往外去,没出两息就不见踪影。 柳福儿过去翻了翻,从里面挑出些有关军务的,大略看了看,便对刘家目前的情况有了大概揣测。 兵士从外来禀,“城主,看守牢狱的人说,韩将军越狱逃了。” “什么时候?” 柳福儿搁了公文。 “昨晚,”兵士道:“不过没多会儿城便破了,城门也关了,那两人觉得他人应该还在城里。” 柳福儿微微点头,把事情交给跟来的书吏。 自己起身道:“带那两人来见我。” 兵士领命。 柳福儿信步去隔间。 很快,两个神情仓皇,身着刘家军甲胄的男人随着兵士进来。 见到柳福儿,两人忙跪地行了大礼。 第六百七十五章 匪贼 “起来说话,”柳福儿话语温和,语调亲切。 极大抚慰了心生惶惶的两人。 两人站定,很守规矩的盯着脚尖。 柳福儿道:“与我说说韩将军吧。” 两人抬眼,见柳福儿一脸兴味,便斟酌着开口。 两人不过是底层兵士,与韩将军唯一的交集便是在牢狱里的那段时间。 为了满足柳福儿好奇,两人便把当时情形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述出来。 待到两人歇气,柳福儿示意兵士送来两杯热浆。 等两人喝过,才道:“也就是说,他早前一直老实呆在那儿,是有人来了,他才越狱出来?” 两人点头。 柳福儿微笑,道:“我跟前人不识韩将军,我欲画一丹青,劳烦两位口述。” 城破易主,正是表忠心的时候。 两人正愁怎么才能站稳脚跟。 柳福儿这要求,两人没等她话音落地便答应下来。 柳福儿叫来兵士,带他们去画像。 她着手写信,让全四和崔八郎抓紧把人弄出南地。 傍晚,丹青绘好。 柳福儿再三确认,与本人八成相似才下发与各个坊市。 半月后,梁二传来捷报,欲往韶州进发。 柳福儿急忙写了信,与他道,此地多是丘陵盆地,且水线纵横如织网。 加之当下已是深秋,气候阴冷湿寒,不利于北地将士。 让他守住郴州,待到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郴州离永州很近,没过一天梁二便接到回信。 郑三一脸兴奋的整军,问:“都尉,咱们几时走?” “大郎给咱们多少粮草,要是能过冬就好了,正好打到刘家老巢。” 梁二古怪的瞥他道:“一粒米也没有,她让你老实呆着。” “什么?” 郑三一呆。 如今兵士气势极盛,正是一鼓作气之时,就这么缩回来,岂不可惜? “不信?” “你自己看,”梁二把信摊开。 左右里面都是公事公办的言辞,他也不介意给人瞧。 郑三小心翼翼瞄他。 见他虽板着脸,手动也没动,便小心翼翼上前,瞄了眼就缩回去。 梁二把信收回来,道:“你要追,自己去跟她说。” 郑三咧嘴。 他可是一军统帅,又是大郎郎君,他不去,反倒把自己交出去。 当他傻啊。 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大郎素有远虑,她说的肯定对。” 这没出息的。 梁二斜着眼睛,只差没啐到他脸上。 郑三脸皮一向厚,半点也没不要好意思。 “既然要在这儿待一阵,那就索性把这儿清出来。” 他道:趁着天还不太冷,我带人去周围山上转转?” 梁二嗯了声,道:“顺带打点野味。” 梁二还记得柳福儿喜欢吃野鸡熬得汤。 这会儿野鸡差不多正肥,正好炖汤。 郑三答应着出了门。 梁二搁了信,有些懒散的往后一倒。 盯着头顶的承尘,暗自琢磨。 今天冬天十有八九就在这儿过了,福娘离这儿不远,正好可以借此做点什么。 悠悠几天,很快过去。 郑三清剿了三窝匪窝,带着满满当当的野味和贼窝里的物什回返。 对那些金银等物,梁二大手一挥,分给此番围剿的弟兄。 待众人远去,他蹲下来,仔细挑拣出十来只野鸡,让人快马送去永州,余下的让厨下都做了,给军中改善伙食。 入夜,营地上空飘散着浓浓的肉味。 郑三和梁二团坐一处,对着啃肉骨头。 梁二让他把人分成几波,依次带出去。 有好处,大家都沾一沾。 郑三点头,心里快速盘算出方案。 只会这城外就那么点地方,匪窝也就那么几个,根本经不起围剿。 梁二翻了下眼,道:“你傻啊,不是还有永州?” 郑三挠了挠脑袋,道好。 第二天,他又带着兵出城。 没几天,又是满载而归。 如此反复折腾到立冬,郴州被他蹚得连闲汉都不敢轻易冒头。 真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典范。 某天,郑三从外面回来,其后跟着个浑身上下都是圆滚滚的男人。 男人身着细软的绸袍,头戴锦带,瞧着就是富贵人。 不过袍子有些散乱,锦带也歪了,腰上的配饰险险的挂着,眼见就要掉下来了。 梁二歪头看了眼,问:“怎么了这是?” 郑三指了他道:“这是都尉大人,只有他能救你儿子。” 男人忙跪地道:“都尉大人,求你救救小儿的命吧。” 说罢,便呜呜大哭起来。 梁二看郑三。 郑三无语摇头,道:“他儿子在永州进学,他老母昨天大寿,那孩子告假回来,不想直到昨天也没见着人。” “今天一早就有索银字条钉在门上。” 男人还在哭。 郑三踢他一脚,道:“字条呢?” 男人哆嗦着从袖管里拿出来,捧在手里高举,道:“大人,小民就这么一个独子,求大人帮我救他出来,我愿用全部家财酬谢。” 郑三拿过字条,送到梁二跟前。 梁二扫了眼,道:“你家财几何啊?” “小民三间绸缎铺,两个海运铺,三个粮铺……”男人碎碎念的絮叨。 “十万贯,”梁二道:“照比你家财,也不多。” “是,”男人道:“小民紧巴着些,卖几间铺面,确实勉强能够,但小民听说,这伙贼匪最是凶残。” “有人家儿郎落到他手里,便是交了钱,也得不着人的。” 男人眼泪又簌簌落下。 “小人家里三代单穿,小人又是这把年纪,若小儿有事,那……” 想到儿子死了,断了香火,这个家就要在他手里断送,男人复又哀哀哭了起来。 “好了,哭什么哭,”梁二最是看不上男人这样,不由斥道,“哭能把你儿子哭回来吗?” 男人猛地一梗,怯怯看梁二,只是收得太急,他……噎住了。 眼见他一下一下的打嗝,眼泪还是顺眼眶往下流,梁二忍耐的闭了闭眼,指了郑三,示意他来办。 “大人答应了,还不与我过来,”郑三踢了踢他。 男人大喜,急忙叩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 正要提步,配饰终究耐不住折腾,掉了下来。 玉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男人急忙去捡,并赔上笑脸。 梁二漫不经心的一瞟,眼睛眯起,“把东西拿过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挑明 男人动作一顿,试探的举了举玉件。 梁二点头。 男人赶忙上前,把玉件搁在案几上。 梁二拎过来,左右看了一圈,才道:“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家里的淘弄来的,”男人赔笑道:“大人若瞧得上,便留下吧。” 他喏喏的往后挪步。 梁二瞟他一眼,道:“我会按价给你的。” “不用,不过是把玩物件,能被大人瞧上,是它的福气,”男人陪着笑,退出门外。 梁二把玉件拿在手里,反复端量。 越看越觉像家中那个。 没多会儿,郑三进门。 梁二抬眼,道:“打发了?” 郑三点头,上前半步,道:“这是鱼佩?” 梁二嗯了声,拎着丝绦,任由它在眼前来回的打转。 “这该不会就是大郎早前抵出去的那个?” 郑三瞪大眼,怎么看都像梁二从家里拿出来的那个。 梁二把鱼佩握在手里。 “我已让人去探匪巢,这两天我就带着人过去剿了,”郑三道。 “你看着办,”梁二随口应着。 郑三随即去外面布置。 没两天,郑三跑来与梁二说要出发。 “现在?” 梁二问。 “人质孩子啊贼人手里,再晚我怕撕票,”郑三点头,看一身正装的梁二,“你要出门?” 梁二唔了声,道:“我要去衡州一趟。” 郑三眨巴眨巴眼。 这些日子,梁二承受的煎熬,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他能踏出这一步,也是鼓足了勇气的。 为免他退缩,郑三便道:“不然你先去,我过两天再动身。” “不用,”梁二道:“你且去,我只在那儿待两天便回来。” “两天功夫,出不了什么事。” 梁二随意说着,往外行。 “也行,”郑三说着去了校场。 点兵同时,寻了两亲信,命其打起精神,务必守住城池。 日头高起,一队骑兵电掣出了城门。 入夜时,骑兵赶至衡州城外。 一骑单分,沿着官道直奔城门。 余下则改道下去边上茂密树林当中。 夜色如墨,将周围一切都侵染成一色。 郑三等人席地而坐,摸出胡饼。 梁二勒着缰绳,奋力催着马匹。 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城里。 兵士见到梁二,皆惊讶不已。 梁二略一颔首,便奔去府衙。 柳福儿正在跟书吏商议事情,听得门外一阵急促马蹄,便抬眼望去。 书吏忙去门边,见梁二正翻身下马,忙见礼。 听到书吏称呼,柳福儿微微挑眉。 从座位上起来。 梁二阔步进来。 “可是郴州有事?” 柳福儿上前两步。 “没有,”梁二看了眼正位的案几上堆叠的公文,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怎滴还在忙?” “有几件急事,需得尽快料理,”柳福儿解释道。 梁二轻咳一声,侧头。 书吏立刻明了,知趣的告退,并在迈过门槛之后,善解人意的把门带上。 梁二嘴角浅勾,暗道他上道。 柳福儿挑着眉,定定看他。 梁二干笑了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从怀里摸出鱼佩,道:“就是这个,物归原主。” 柳福儿接过来,看了看,道:“你从哪儿找打的?” “是你的?” 梁二眼睛晶亮。 柳福儿点头。 “那就好,”梁二呵呵的笑。 柳福儿瞥他一眼,道:“就为了这个,你丢下郴州过来?” 到此时,梁二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出不对。 他唔了声,小心翼翼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回到桌案之后,随手把鱼佩搁在一旁。 梁二上前,道:“寻到你我定亲之物,你不高兴?” “高兴,”柳福儿声音淡淡,手自然地打开一本公文。 梁二用力抿着嘴唇,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柳福儿一个眼神。 他终于忍不住,低低的道:“我已经再三退让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柳福儿猛地抬眼,看一脸寂寥的他, 心有些发酸。 她缓缓吸了口气,淡声道:“你以为我是在拿乔?” 梁二摇头,道:“那事是我考虑不周,你生气,也是应该。”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便是再大的气也该消了,”他道:“若你就是气不过,那我就去跟包娘子道歉,请她谅解。” 柳福儿微微摇头,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梁二没有说话,神情坦荡荡,显然不是那么认为。 柳福儿嘴角浅浅扬了起,复又落下。 现在想来,这事她只在心里想过,便这么做了。 梁二还是一头雾水的。 这对他不公平。 柳福儿快速组织了下,道:“以前我就与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简单的你欢喜我,我欢喜你就够了的。” 梁二点头。 所以他也一直在为两人,为他们母子努力啊。 柳福儿道:“你阿娘不喜我,你应该知道?” 梁二微微垂眸。 “这些年来,不论我怎么做,她都不喜我,”柳福儿讥嘲的勾了一边嘴角,“婆媳相处,是讲究缘分。大抵我与她没缘,好在还有阿耶和婆婆,他们都待我极好。” “所以我也拿出真心对待他们。想着便是阿娘不喜我,只要阿耶婆婆喜我,也是好的。” “但显然,是我太天真了。” “在看了那天之后,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不论到何时,我……终究是个外人,”她收了所有表情,淡淡的道:“我本就不是个善于处理这等事情的人,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你想做什么?” 柳福儿这话,明显就是分道扬镳的前奏。 梁二声都抖了。 “你放心,我不会和离。” 梁二松了口气。 “但也就这样了。” “我不糊再回汴州,也不会再与你家人有什么亲密接触。当然,年节礼我还是会备的。” 柳福儿道:“你若想纳妾也尽随你。” “我不要,我只要你,”梁二涨红了脸,暴躁的低吼。 “那就做表面夫妻,”柳福儿立刻接口。 梁二肩膀紧绷,胸口剧烈起。 半晌,他长长吸了口气,冲出厅堂。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柳福儿耷拉下肩膀,幽幽叹了口气。 第六百七十七章 告密 梁二一路疾驰,奔到城门边。 兵士正在巡逻,忙上前。 “开门,”梁二心头如有火在烤,他用了平生所有自制力,才控制自己不在这儿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兵士急急拉开城门。 梁二用力一挥马鞭。 马长嘶着抬起前蹄,一溜烟奔了出去。 树林里,郑三带着闪骑营的众人从侧面往树林深处行去。 据哨探打探,那匪巢背后的崖下便是这边树林。 梁二策马来到附近,没费多少力气便寻到自家人留下的痕迹。 他把马拴好,循着脚印寻到郑三等人。 “都尉,”见到梁二,郑三吃了惊。 梁二斜他一眼,眯着眼看距离不远的山势。 郑三忙上前道:“那群贼人特别警觉,其他地方都设了几个瞭哨,只有这边,因着山势的关系,没有人把守。” 梁二点头,朝他伸手。 “还是我来吧,”郑三握了背在背脊上的绳子。 “给我,”梁二声音沉沉,杀意重重。 郑三打了个激灵,乖乖把绳子递过去。 梁二将绳子挎好,搓了搓手指,寻了处适宜落脚的地方。 长腿一蹬,人如灵猿一般,往上一蹿,一抓。 人已攀了上去。 郑三侧头,立刻有人紧跟再侧。 黑暗里,几人快速无声的一路向上。 郑三仰着头,微微往后站了站,以便看清顶上情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几条绳索倏地落下。 郑三精神一振,忙上前用力扯了扯。 确认牢固,便带着兵士上去。 没多会儿,所有兵士都站在崖上。 此时,已是夜半。 匪巢里很是安静。 梁二往左右打了个手势,自己往正前行去。 郑三等人兵分两路,往左右潜了过去。 他们此行,第一要务就是解救人质。 其二才是剿匪。 郑三对这类业务比梁二熟练。 没费多大力气就寻到关押人犯的地牢。 他带着人将把守的干掉,进去内里寻人。 梁二则去了整座寨里最大最舒服的屋子。 屋里一片漆黑,显然是陷入安睡。 梁二瞟了眼立在门边,有些昏昏然的两个男人,从游廊边上小门钻去后面。 半丈外的小门处,同样也有人把守。 梁二缓步退出,以这间院子为中心,逐渐向外勘察。 良久,他立在阴暗的树荫底下,表情凝重。 郑三带着人从远处过来,四下张望。 梁二侧闪一步,朝他招手。 郑三快步来到他近前,道:“都尉,人已经潜过去了,几时动手?” 梁二淡淡嗯了声,道:“地牢那边可有什么不对?” “戒备很严,也很有章法,不想寻常的匪寇,”郑三回道。 梁二侧头,道:“去告诉那边的,这些人未必是匪贼,让他们务必小心,万不可大意。” 其后,一人快速消失与夜色之中。 “不是匪贼,”郑三皱眉。 “莫不是,”郑三瞪大眼,“刘家人?” “不能确定,但从其布置哨探来看,这里有人懂兵事,且所处地位不低,”梁二压低了声音,示意一侧,“你带着人从那边过去。” “半刻钟后,我会从正面强攻,最短时间将其拿下。” 郑三点头,带了一半的人走了。 梁二缓缓抽出佩刀,其后紧跟着响起一连串的锵锵声。 很快,几十个黑影便在夜色的掩映下,往正院靠去。 一盏茶之后,正院传来几声清脆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哨音。 山中空旷,哨音盘旋着飞上天际,如一张细网将整座匪巢笼罩。 几乎是瞬间,整座匪巢都跟着活动起来。 正院里,一刀结果了最后一人的梁二眯眼,望着外面渐渐聚集起来的人影,紧了紧佩刀。 衡州城里,柳福儿挑灯处理公事。 一兵士来禀,说有人过来密报,似乎瞧见个人与布告上的相似。 “可确定?” 柳福儿搁了笔道。 兵士迟疑。 虽说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不敢把话说死。 “带我过去,”柳福儿站起身,随着兵士来到府衙门前。 那里立着一有些年纪的男人。 男人立在高墙边上的拐角,本就单薄的身子几乎完全靠了进去。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频频向后张望,似乎只担心什么。 兵士来到近前,把柳福儿身份介绍与他。 男人赶忙躬身行礼。 柳福儿淡淡点头,道:“把你所知一道来。” 男人忙道:“城破那日,那人来到小人住所,想要租赁小人的屋舍。” “小人儿子在铺面上工,时常需要在店里守夜,小人就想,他那屋空着也是空着,赚些银钱也是好的,便租与了他。” “那人白日里等闲不出去,只在傍晚时去外面转一转,带回第二天吃食,倒也安分。” 柳福儿微微点头,抬眼见男人偷眼睨她,便道:“布告一早贴出,为何你直到今天才来报?” 男人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不得已,小人也还是不想来。“ 柳福儿侧目。 男人躲闪了下,言:“实不相瞒,小人家有小女,正好待字,也不知怎滴,忽的就中了邪。” “非要与他定下鸳盟。” 柳福儿眼睛微睁,眼底升起一点兴味。 “可那人他已言明,家中是有妻室的,”男人皱着脸道:“小女自小是个倔的,便是这般,也还是不肯罢休。我怕天长日久生出事端,只有求助于大人了。” “放心,若那人真是我要找的,你的难处也就迎刃而解了。” 柳福儿笑眯眯。 “如此就好,”男人长揖到底。 瞧他一副送出瘟神的模样,柳福儿心里暗笑。 她侧头示意,带了兵士,道:“未免他发现异样,咱们这就走?” “大人随我来,”男人起身,在前引路。 穿了两个坊市,才来到男人所在的地方。 见柳福儿看他,男人解释道:“这几天,小人托词有事,一直暂住城东。” 柳福儿只扫他一眼,就看着紧闭的门板,道:“叫门。” 男人赶忙过去,拍响门板。 暗夜里,声音扩大无数的放大开来。 一瞬间,整条巷子都回荡着有力的砰砰声。 第六百七十八章 相见 屋里沉寂了一瞬,很快有灯火亮起。 “谁呀,”女人推门而出。 男人低声道:“那是我家里的。” 柳福儿微微点头,与兵士往侧面让了些地方。 男人压低了嗓子道:“我,还不赶快开门。” 来人应着,将门拉开。 男人迈步进去,将自己娘子往里推了推。 柳福儿和兵士悄然而入。 没等开口,就听一声很是细微的响动。 “追,”柳福儿低声道。 兵士领命,打了个呼哨。 瞬间,院子后面和侧面想起一阵甲胄摩擦的声响。 这是把她的家彻底围住了。 女人唬得不轻,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没事,”男人拉住女人,低声道。 女人看他一眼,自家男人虽有惊惧,但却不曾慌神。 加上发号施令之人是随着男人一道进来的。 女人心思一转,瞬时想明白了。 她立刻看向侧间。 那里是女儿所住的屋子。 兵士冲进东厢,搜寻一圈,留了两人,其他人跳出槅窗。 两兵士来到柳福儿跟前,将拾到的令牌递上前。 柳福儿拿过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刘家将领的身份标识。 西厢,有人推门而出。 “快回去,”女人没等女儿出来,便急急到门边,强力将她塞了回去。 “你让我出去,”女儿不依,拉着门,与母亲僵持。 柳福儿看了眼,便不感兴趣的别开眼。 当下院子这般混乱,若是知事懂礼的,定会避与其后,待到事情完结,再向父母询问。 似她这般,足以说明其自身如何。 韩将军至不济也是官拜四品的大员,家中妻室定然是出身良好的淑女。 柳福儿以为,除非他瞎了眼,不然怎么肯舍珍珠而就鱼目。 母女两还在撕扯,柳福儿已经转身出了院子。 巷道尽头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撕斗声。 持续两刻钟左右,才终于停歇下来。 柳福儿提步来到近前。 韩将军一声狼狈的被兵士围在中间。 火光灼灼,将周围照得通明。 韩将军被强压着肩颈,只能艰难的梗着脖子与柳福儿对视。 柳福儿微勾了勾嘴角,示意兵士放手,并道:“韩将军,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禁锢松开,韩将军重又站起。 他转开头,冷声道:“既犯到你手,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柳福儿失笑,“我与你一没冤,二没仇,为何要剐你?” 韩将军昂着下巴,对柳福儿这话,半点也不信。 柳福儿摇头,道:“罢了,我说什么,你定也不信。” 她道:“我送你去一地方再说。” 韩将军冷哼,别开头不理。 她微笑,示意兵士。 立时,两柄寒冷的刀锋架上他肩头。 韩将军一僵,冷睨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带着他出了坊市,来到府衙边上的一间屋舍。 柳福儿上前拍了门板。 没多会儿便有一略显苍老的声音应门。 听到那声音,韩将军一僵,不可置信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容不变,待门拉开,她侧让两步,让出后面的韩将军。 老人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的高呼,道:“老爷,是老爷。” 他转身,脚步颤颤的往里奔,边跑边叫着。 没出两息,漆黑的屋舍已是灯火通亮。 “你这是,”韩将军惊疑的看柳福儿。 “将军与家人久别重逢,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柳福儿笑着退了两步,带着兵士走了。 韩将军转眼,见穿堂已有人急急行来。 他定睛看去,不由激动起来。 那是他白发苍苍的老母。 他忙迈开大步,赶到跟前,扑通一声跪倒。 “阿娘,儿不孝。” “儿啊,”老夫人垂眸,泪水涟涟的扶起儿子。 身侧,韩将军的妻室扶着老夫人,眼底泪花闪动。 韩将军看着妻子,虽不曾说什么,神情却已全部表达。 老夫人拉着韩将军的手,感觉冰冷,忙唤人升炭火,又拉他进了正厅。 坐定之后,老夫人便问及叛逆之事。 韩将军简单提了句,就问起他们如何过来这边的。 老夫人便把家人被困在刘家别院,又被人救起之事说了。 韩将军眉头微动,似乎想明白什么。 韩家夫人见郎君神情不对,便道:“阿娘,时辰不早了,郎中不是说了,你老不能熬夜?” “今天不同,”老夫人盯着儿子,不肯动弹。 “阿娘,”韩家夫人不赞同的皱眉。 韩将军笑道:“阿娘,我既已回来,就不会再走。” “以后咱们一家人便在一处,再不分开了。” 老夫人急忙点头。 儿子与战场厮杀半生,她便提了心半辈子。 现在,他已是平头百姓。 家里也总算可以太太平平了。 “阿娘,明早我与郎君给你请安,有话那时再说可好,”韩家夫人扶了老夫人起来,哄着劝着。 韩将军转眼,见两人投射到槅扇上的影子渐渐远去,才沉了脸。 门边,老仆来到近前,见他神情不对,忙缩回了脚。 韩将军回过神,嘴角浅勾,道:“有事?” 老仆点头,上前道:“我让厨下做了些羹,郎君可要用些?” “不用了,”韩将军道:“烧些热水就好。” 老仆领命,恭谨退下。 韩家夫人与他前后脚进来。 一见他,便面上盈笑。 一如从前,他每一次征战回来一般。 她来到韩将军跟前,作势帮他更衣。 韩将军拉住她,示意她坐定,道:“我听说阿娘得了急症?可是有人延医问药?” “刘家人傲慢无礼,阿娘被气得病倒,”韩家夫人点头,道:“好在有崔家郎君援手,不然阿娘现在还不知如何?” “崔家?” 韩将军皱眉,“早前在淮南的徐家?” 韩家夫人点头。 韩将军深深吸了口气。 他与梁二与永州对阵,南地就传出他悖逆,接着便有崔郎君援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扣好的锁链。 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这就是巧合。 但他却要实实在在的领受柳福儿的活命之恩。 “你怎么了?” 韩家夫人见他面色不善,忙问道。 “没事,”韩将军回神,极快答道。 第六百七十九章 心思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韩将军带着妻室来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起得很早,两人过来时,她已收拾齐整。 韩将军郑重的给母亲磕了个头,才起身。 老夫人现在只要儿子平安,她就再不求其他。 尤其儿子多年征战,与儿媳常年分居,而今膝下还是空空。 而今正好,儿子无事一身轻,正可圆了她含饴弄孙的念想。 韩将军却有些心事。 在陪了家人几天之后,来到府衙。 柳福儿正在料理公务,听到他来,忙起身相迎。 并在见面之时,远远便拱手见礼。 韩将军行了一礼,单膝跪地,道:“城主救命之恩,某感激五内,只是刘家与我有恩,便是他错待,我也不愿背离旧主。” “还请城主成全。” 他垂下头,深深一揖。 柳福儿笑容微收。 看着他以麻布包裹得整齐的发髻,她重又勾起嘴角。 “将军不必如此,”她扶了韩将军起来,道:“说起来,其实这里也有我的不是。” 她道:“想来就是我不说,将军也能猜到。” “南地的流言蜚语,我也在其中参了一脚。” 韩将军呼吸一乱,片刻他道:“两军交兵,各为其主,城主所为,并没有过错。” “若家主真个信我,定会为我明证。” “将军明理,某佩服,”柳福儿拱手。 “家眷之事,将军不必过意不去。” 她道:“我只为永州,无意伤人,老夫人一事,我很抱歉。” “接他们过来,也本是我应该做,便是将军怪我害得你们背井离乡,也是我该受的。” 韩将军定定看她。 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其根由便会因为她救了家人。 现在她这么说,就等于是抹平了恩情。 他完全可以就此抽身。 柳福儿微微的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韩将军拱手转身走了。 柳福儿望着他远去,重又坐回桌案后料理公文。 院外,兵士急急进来,道:“大人,都尉传来口信,让咱们去城外三十里的树林接应。” “怎么回事?” 柳福儿蹙眉。 “说是缴了窝贼匪,里面东西太多,他们人手太少,让咱们去搬呢。” 柳福儿抿了抿唇。 昨晚,梁二气怒而出,想来是把气泄在那边了。 “把校场闲着的都带去,”柳福儿如此交代。 兵士领命,没多会儿便有一大群兵士哗啦啦的出门。 柳福儿看了眼,便继续料理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她抬眼,正看到兵士推拉着堆得满满当当的车子进来。 她来到门边,望着不停进入,始终看不到头的车队,叫了跟在车边的兵士,道:“就只是一个匪巢的?” “就一个,里面的贼寇让都尉全都灭了,”兵士点头,一脸兴奋。 淡褐色的脸泛着红,两眼亮晶晶。 柳福儿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去忙。 她垂下眼,出神片刻,重又坐回案几后。 公文上,字符开始跳跃,在她眼前盘旋飞舞。 终于,柳福儿起身返回后衙。 简单收拾了下行囊,便叫来书吏,告知自己要离开。 “这就走?” 书吏很惊讶。 柳福儿点头,道:“这里的事情大抵落定,家里还有事需得我处理。” 翌日,柳福儿乘船离开。 两天后,梁二才得了消息。 他呆坐半晌,才低低哦了声。 郑三实在瞧不过去,便道:“你不是过去寻她了吗?怎滴谈得不顺?” 梁二抿着嘴,拒绝回答。 郑三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冬日,南地变得湿冷难熬。 便是强壮如梁二也要多加盆炭火,烘烤被褥。 腊月时,江陵送来两船夹了薄薄棉花的夹袄。 梁二摸着触手细软的布料,想起曾经,两人游戏与田野间,柳福儿指了一片才刚发出新绿的庄稼,与他说,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东西派上用场。 那时的她笑颜如花,对他只有满心满眼的信任和依赖。 但是现在…… 想起那日的决绝,梁二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身侧,郑三已经捞上一件,套上身。 没等系上带子,便觉直往骨缝里钻的湿冷已然消失。 他呵呵笑道:“大郎就是有法子,这衣裳还真暖和。” “把衣服都分下去,”他大掌微微握紧,将衣裳攥在手里,转身走了。 对他三天两头的阴阳怪气,郑三已经习惯。 他招呼着人把衣服分了,又转头去寻梁二。 “大郎给咱们送来这个,你不去信感谢一下?” “她应该不想看吧,”梁二看他一眼,耷拉下脑袋。 她可是说了,两人只做表面夫妻的。 郑三瞪他道:“女人心海底针,你怎知她怎么想?” “这两船衣裳,可要费不少功夫,你就这么闷不吭声的收了,便是寻常朋友,心里也会犯嘀咕吧?” “再有,她看不看是她的事,写不写可就是你的事了。” “这要是我,就算不看,可知道你写信过来,起码也明白你的诚意。” “那我写?” 梁二振作精神。 郑三假假扯了下嘴角,往外走。 梁二已咧着嘴,摊开信纸,着手写信。 只有郑三的神情,他根本就忽略过去。 时近年关,忙活完节礼及年下事宜的柳福儿接到梁二来信。 看完之后,她清浅的吐了口气。 再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两人再不往来的准备。 毕竟她说的那么过分,可以说,就是梁二把她休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但现在,他又送来这么一封字里行间都能让她生出暖意的信来。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正在动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柳福儿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 司空八郎跑去书院陪着离乡背井的知交知己守岁去了。 临走前,他交代孟氏,带着孩儿来陪柳福儿和几个小子。 柳福儿则想到谢大还在陕州,就叫了司空十娘母女一道过来。 几个女人带着大大小小几只,坐了两桌。 做又没有男人,孟氏便让老常拿来坛烧酒。 待到孩子们下桌,围着火炉烤栗子时,三人对桌小酌。 第六百八十章 套话 酒过三巡,女人们有些微醺。 汪四郎便带着几小只去自己小院守岁。 柳福儿忙叫了赤槿,让她过去盯着,多生几盆碳火,以免着了凉。 孩子们呼啦啦的走了。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 孟氏给小姑和十娘斟满了酒,道:“咱们难得这般,今天便不醉不归,如何?” 司空十娘笑嘻嘻的道好。 柳福儿自恃酒量过人,便也答应下来。 孟氏让人拿来行酒的签筒,要行酒令。 见到这个,柳福儿便是一阵头痛。 别的她倒不怕,就怕抽到念酸诗的。 她虽然同些文墨,但文采真是不成。 这厢,孟氏已经摇晃起了签筒。 头一签便是隔壁的人喝一满杯。 柳福儿端了杯,干了。 孟氏把签筒递过去。 柳福儿心里默念,用力一晃。 一根签子蹦了出来。 司空十娘捡起,呵笑着念道:“对家指物,吟首符合此情此景的七言绝句。” 柳福儿咧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她还吟绝句? “我罚酒,”柳福儿端杯,再次干了。 依着规矩,喝了酒的就要摇签。 搁了酒杯,柳福儿便继续。 这回没那么绝,只是赋词一首。 柳福儿呵呵。 端杯,干了。 再摇,再干。 如此十来次后,她有点撑了。 孟氏已经确认,她今天是抽不到别的酒签了,便拉了她道:“好了,这酒劲大,再喝要醉了。” “我没醉,”柳福儿打了个酒嗝,朝嫂子呵呵傻乐。 孟氏夺了签筒,道:“这事怪我,不该提这事。” 司空十娘瞧着新鲜,歪着脑袋道:“福娘,你这酒量可以呀。” 柳福儿摇晃了下脑袋,“这是自然。” 孟氏翻了个白眼,娇嗔道:“你别在那儿起哄,不然等都尉回来,有你好看。” 司空十娘嘟了嘴,“姐夫最是和善大气,才不会因为这事责怪与我。” 孟氏斜她,嘴角微勾。 司空十娘面上一热,撒娇的扯了她的衣袖,娇娇的道:“不来了,嫂子笑我。” 孟氏被她扯得晃了几晃,轻拍她手,“好了,别闹了。” 她垂眸,正见柳福儿给自己斟酒。 “别喝了,”她赶忙去拿酒壶,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柳福儿已经摸上另一只。 “再喝就成醉猫了,”孟氏赶忙把距离柳福儿不远所有酒壶都挪开。 柳福儿只好端起跟前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直到最后一口喝完,她叹息着搁了杯子。 司空十娘看得失笑。 孟氏却是无语。 她哄着十娘去寻几个小的,拉着柳福儿回去院子。 重槿一早备好了热汤。 但柳福儿这会儿酒气正盛,不好立刻沐浴。 孟氏便陪她坐在榻上闲聊。 女人间的话题除开孩子就是男人。 孩子都在一个院子,早晚都能见到。 至于男人,司空八郎每天都在两人跟前晃荡,自然也算不上话题。 说了没两句,孟氏便把话引到梁二身上。 要说,今年虽然忙了些,但也都已上了轨道。 便是柳福儿没回来,这里也是有人可以料理的。 但她却赶在年关时赶了回来。 独留梁二一人在永州郴州练兵。 早在往各府送节礼时,孟氏就察觉出不对。 虽说汴州的节礼还跟往年大抵差不多,但细究就能察觉,有些表达心意的物什,比如滋养补身,却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的成药,雅致又不大显眼的名贵花籽。 这几年,孟氏时常帮忙打点这些,这些林林总总,柳福儿往年即便忙得脚打后脑勺,也不忘提上一嘴。 今年却好像完全忘记了。 孟氏跟柳福儿做了这么多年的姑嫂,自诩对柳福儿还算了解。 这等事情,便是旁人忘了,她也绝不会忘的。 所以她就在送年礼时,自动的省略了那几项。 毕竟成药什么的,制起来也是很费工夫的。 如此,孟氏便对柳福儿夫妻的事情上了心。 今天气氛正好,柳福儿又有些醉意,孟氏便把心里的念头问了出来。 听到梁二名字,柳福儿眼神飘忽了下。 她露出点笑,道:“没什么事,我跟他挺好的。“ “好什么,”孟氏皱了眉,道:“我可是听说了,年前他连一封家书都没有。” “啊,这个啊,”柳福儿手肘支着案几,撑着越发沉重的脑袋,“他送去府衙了。” “真的?” 柳福儿点头。 孟氏舒了口气,道:“你俩好就好。” 李富尔勾了勾嘴角,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把那几个小的弄回去吧。” 孟氏看了眼天色,站起身,“那我走了,你酒气没散,少泡一会儿。” 柳福儿笑着点头,送她到门边。 孟氏按住她,撩了帘子出去。 重槿急忙跟上,送孟氏。 柳福儿轻按额头,眼前闪过梁二离开时的模样。 她该是伤他极深了吧! 去岁一过,上元便近了。 百姓今年富足,没等张罗,就自发的准备起来。 老常出去时,见家家户户都在扎灯挂灯,把讲给柳福儿听。 柳福儿很是高兴,特地寻了书吏,让他把城里正街开设灯会再行扩大一些。 书吏得令,忙带着人准备起来 待到上元那天,全城解除宵禁,百姓们可以玩上一整个通宵。 梁康也很兴奋。 因为,今年柳福儿终于允许他可以出府看花灯。 入夜,街市上灯火次第点亮。 柳福儿淡然的搁了茶盏,看不知在她跟前打了多少个转的梁康,终于开口,“出去之后要听常翁翁的,不可胡乱行事。” “好,”梁康抬起头,白净的小脸兴奋得几乎发光。 柳福儿摇头。 就他这样,她很难相信。 汪四郎起身,拱手道:“您尽管放心,我定会将康儿和侯小郎平安带回。” 这两年,汪四郎渐长,行事也越发稳妥。 对他,柳福儿倒是放心。 她略一颔首,示意赤槿带他们去前院。 不想没过多会儿,赤槿急急回来,道:“谢小娘子和王小娘子也跟着郎君们去了。” “跟前可有人跟着?” 赤槿点头,道:“两个丫头和婆子。” “太少了,”柳福儿皱眉。 今天全城解禁,一年就这一次,热闹可想而知。 她道:“你多带些人跟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是不是可以重头再来? 赤槿回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听到柳福儿吩咐,忙叫来几个丫鬟婆子,急急追出去。 夜色渐渐变得深沉,柳福儿立在窗边,远处隐约可见亮的几乎可以照亮天际的灯火。 半晌,重槿进来道:“娘子,天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柳福儿懒懒回头,朝她一笑,道:“重槿,给我拿点酒来吧。” 重槿怔了下,道:“我给你烫下。” 她转去厨下,柳福儿仰头,望着天际皓白的圆月,轻轻吐了口气。 淡淡的雾气飘散在空气里,转瞬即散。 没多会儿,重槿带着人抬了红泥小炉进来,其上酒壶发出细微声响,一旁还摆着几碟清淡的下酒菜。 柳福儿走到近前,嗅着空气中散发的微甜酒意,不由笑了。 “还是你了解我。” 她坐与案几之后,倒了杯酒,细细品了品,道:“入口微苦,转而回甘。” “碧竹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好酒也不能贪多,”重槿在旁夹了些菜,放到她碟中。 柳福儿一笑,道:“好了,这儿不用你了,你若想去看灯,就去吧。” “我不去,”重槿皱巴着眉头,道:“那些玩意儿就是瞧个热闹。” “与其跟人在那儿来回的挤,不如回来看我的灶火,更舒坦。” 柳福儿歪头,朝她一笑,举杯饮尽。 重槿推了推碟子,示意她赶紧吃口菜。 柳福儿无法,正好送了两口菜。 见她咽下,重槿方才满意。 “我灶上还煮了醒酒的甜羹,我过去看看,”重槿往外去。 “好,”柳福儿精神一振,小手摆得飞快。 若梁康在,定会发现,亲娘在这一瞬跟他赶阿耶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重槿回去厨下盯着火候,柳福儿收了笑,安静的一杯跟着一杯饮着。 没多会儿,酒壶就已见底。 反复确认之后,柳福儿只得把壶搁了,往床榻行去。 半晌,重槿端了甜羹入内,却见柳福儿已上床安歇。 重槿来到近前,见柳福儿睡得恬然安静,便将床围拉好,带着人撤了酒桌,又管好门窗,才退出去。 翌日,柳福儿早早起来。 梁康和汪四郎几个兴高采烈的过来。 柳福儿微笑,道:“昨天玩儿可好?” “特别好,”梁康嘴角高扬,小脸上的笑容都要溢出来。 “真的,”柳福儿抬眼,见赤槿抿起嘴角。 她又看汪四郎。 汪四郎下意识的别开她视线,片刻又转过脸,朝柳福儿僵硬的笑。 柳福儿心里顿时有了数。 她笑着招呼几小子吃饭,待到几个去了崔大那里,才问:“怎么回事?” 赤槿上前,道:“谢小娘子与刘家小娘子起了些龌龊,不过已经被小郎君解决了。” 柳福儿挑眉。 赤槿想起昨晚,嘴角挂笑。 “就是一盏花灯,小郎君请了摊贩再做一个,两位小娘子一人一个,两人都很满意。” “他倒是怜香惜玉,”柳福儿笑道。 赤槿嘴唇微动,咽下这桩事件的起因是因谢小娘子看中刘小娘子的花灯所致。 知晓没什么大事,柳福儿便把这事搁下。 收拾一番,她来到府衙。 休了半个月的假期,好些事都堆积起来。 她必须尽快料理出来。 再有,梁二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当初与他交代就是等开春。 现下,他怕是已经摩拳擦掌,只等粮草一到,就奔刘家去了。 郴州,校场之上,梁二与郑三一脸肃然的盯着紧张操练的兵士。 郑三歪头,道:“都尉,咱们这样也差不多了吧。” 梁二板着脸,没有吭气。 郑三往他跟前挪了挪,道:“你跟大郎说说,趁着开春,庄稼才开始种,咱们一举把韶州和虔州拿下。” “这会儿庄稼多半都能保住,明年咱们行军的粮食就不用全赖后方了。” 梁二斜他一眼,道:“就你明白,别人都不知道?” “你老肯定比我明白,”被怼了一鼻子灰,郑三依旧嬉皮笑脸。 “这两天,兄弟们总来问我,我这也解释不过来。要不你受累,帮我问问大郎,再不跟兄弟们说一说也成?” “你急什么?” 梁二翻了下白眼,“时候到了,她自然就送口信来了。” 他说着,转身往府衙去。 郑三呵笑着望他远去背影,摸了摸下巴。 他可是已经把借口送到跟前了,要再抓不住,那就是神仙也是无法了。 这厢,想着要给柳福儿写信,梁二的脚步变得飞快。 待立到案几之后,他提笔蘸磨,在微黄的纸上书写。 只是才起了个开头,手便顿住。 他收拢思绪,斟酌再三,才迟疑着落笔。 写了两行,就觉不好,便推翻重来。 如此不知几次,他终于将信写好。 反复读了两遍,他满意叫来兵士,命其以最快速度将信送回江陵。 兵士接了信,行礼时见一地纸团。 他偷眼去看梁二。 梁二轻咳一声,示意他了去办。 又两天,兵士拿了江陵来信来报。 “快给我,”梁二正从校场回来,闻言便从兵士手里夺过竹筒。 他将信倒出,见上面的字迹是柳福儿所书,便示意兵士退下。 他收好信,进了屋里,端坐好了,才打开来。 柳福儿的信一如她的行事,简单明了。 她告诉梁二,粮草已经发出,粮队不日便会抵达永州,让他无比封锁好消息,以免刘家收到风声,提前做了准备。 再有就是,这批粮草只是头批,接下来她还会送来辎重等物,让他不必担心,只管做好该做的就好。 梁二反复的看了两遍,嘴角缓缓扬起。 他以为,经过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此形同陌路。 现在看来,是他狭隘了。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人仰靠在椅背上。 头微抬,看门外的天际。 初春的天空湛蓝湛蓝,明媚的阳光从上面洒落,将整间院子都照得分外耀眼。 梁二起身,来到廊下,看着在阳光下,随风摇曳的青草。 春天,是个万勿生发的季节。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春天开始。 那他和娘子的关系,是不是也可以从此时此刻再次开始呢?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久别重逢 几天后,首批粮草送到。 梁二以郑三为先锋,领兵两万,直奔韶州。 入夏时,柳福儿收到捷报。 韶州已被梁二彻底拿下。 柳福儿召回谢大,命他带着王二赶至此地,接管一干政务的同时,也做好梁二后方补给事宜。 同年深秋,虔州也被梁二攻下。 接到捷报,柳福儿第一时间往韶州去信,询问谢大,梁二接下来的打算。 得知梁二还要再向刘家老巢岭南治所进发时,忙写信劝阻,同时也启程,赶往虔州。 立冬当日,柳福儿抵达虔州。 进了城门,她便问过来迎接的王二,“你姐夫呢?” “在府衙,”王二在旁紧跟。 “城里情况如何?” “挺好的,”王二答得很快。 柳福儿扫他一眼,看身着重甲,或持戟与城中巡查,或森然守在府衙的兵士,道:“他还想出兵?” “没有,”王二快速的眨巴眼睛。 “你实在不适合说谎,”柳福儿勾了嘴角,迈进府衙。 王二顿了下,偷望柳福儿背影,懊恼的搓了下脸。 府衙后堂,梁二正在练功。 因着没有旁人,又练得太热,他便把上面的里衣脱了。 柳福儿进来时,正看到他精壮的背脊。 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动作,凸显着漂亮的形状。 柳福儿目光不由自主的黏在上面。 梁二并未发现有人过来,他提步而上,挺起长枪,对着面前的大树,用力挺刺。 精瘦的腰杆随之划了个弧度,扭转的同时,用力一挺。 从柳福儿这儿看去,可以清楚看到线条分明的腹肌。 王二在旁,也看得清楚。 他忍不住喟叹了声,同时也摸摸自己的肚皮。 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太过懈怠。 肚子上都已经挂了一圈肥油了。 梁二听到,转头看来。 见柳福儿就立在跟前,他眉头微动,缓缓收了枪。 “你来了。” 或许是练功有些久,他的嗓音有些暗哑。 柳福儿微微点头,见他停下这么一会儿,身上就已有汗珠滚落,便道:“天气凉,披上衣服再说话。” 这是在关心他。 梁二心尖微微一颤,忙去拿搁在廊下的单衣。 披上后,他信步行来。 眼眸灼灼,只落在立在王二旁边。 王二左右看看,忽的福至心灵。 “我前面还有点事,阿姐,我过后来寻你,”王二看柳福儿。 “你去忙吧,”柳福儿握了握手。 梁二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热,柳福儿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身,借着与王二说话时,快速整理心情。 王二偷看了眼梁二,火速消失。 梁二阔步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柳福儿。 一年不见,她有些清减了。 本就小得厉害的小脸都没他巴掌大了。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又不约而同的闭嘴。 片刻,柳福儿浅浅一笑,道:“你先说。” 梁二有些贪婪的盯着她,道:“你最近可好?” “挺好的,”说话间,她本就清浅的笑意缓缓收起。 梁二有些失落的嗯了声。 看来她还是没有个改变心意。 “你来可是为了岭南一事?” 他吸了口气,努力不表现得太过明显。 柳福儿点头道:“那里是刘家老巢,重兵屯守,且那里多有瘴气,我问过谢大,军医尚未研制出有效的药物预防。” “这个我事前勘察过了,”梁二道:“这里的瘴气多在春秋之时发作,冬日反倒不曾有过。” “可冬日太过湿寒,兵士们恐怕受不住,”柳福儿蹙眉。 “应该无碍,”梁二道:“今年虔州韶州都种了棉花,这几天就能制成衣裳了。” 言外之意,便是柳福儿担心的问题,他已提前想好。 柳福儿抿嘴,看他。 如此计划周详,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好吧,你既已有了决定,那边做吧,”她转身要走。 梁二一把拉住她。 柳福儿转头。 梁二嘴角动了动,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不如留下来,住一夜吧。” 柳福儿诧异,她适才也正是想要如此,不然就不会是往里去了。 梁二眼神微闪,垂下眼看她裙摆。 一瞬间,柳福儿便明了。 他在这儿也有些日子,怎会不清楚屋舍分布。 会这样,不过是因为极度忐忑,失了判断。 柳福儿的心瞬时软了。 “我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柳福儿道。 “当真?” 梁二蓦地抬头。 眼睛晶亮如星子。 柳福儿眼神一闪,微微点头,便别开眼。 梁二不由自主的咧开嘴。 却在她侧头之时想起自己还抓着她的手。 他急忙松开,又紧张看她。 见她不曾留露异样,才松了口气。 柳福儿的心里却是酸涩得厉害。 明明心里都有着彼此,为何却要弄成如今的地步? 她不想让梁二看出什么,忙往内院行去。 梁二忙跟上,道:“正院一早就收拾出来,我带你过去。” 柳福儿淡淡颔首,略错开半步。 梁二赶忙上前,将柳福儿带到正院。 推开门,屋里陈设一目了然。 柳福儿环顾一圈,目光闪动。 内里,一干摆设几乎与在江陵的府邸相差无几。 梁二转头,吩咐拿炭盆。 厨下立时有人应答,同时急急出来。 柳福儿转头,见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妪。 “小人黄刘氏,见过将军、夫人,”老妪拱手见礼。 梁二道:“你有事寻她就好。” 柳福儿点了点头,朝她浅浅一笑。 黄刘氏忙深躬,等两人进了屋,她赶紧回厨下,夹了火炭,端来正房。 内室里,柳福儿环顾一圈,看梁二。 梁二一阵脸色,有些讪讪,“这都是二郎弄的,你若不喜欢就换了。” 说着他微微侧身,以免被柳福儿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柳福儿心里涌起微微的甜,片刻又带着酸。 这屋里的陈设就如江陵的家一般,她又怎会不喜欢。 “很好,”她声音低而轻。 梁二勾起嘴角,小意看她。 目光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柳福儿看似环顾周围,实则一直留意着梁二。 他的目光让她的心如被春风吹皱湖水,一圈圈涟漪在心湖荡漾开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好眼熟的衣裳 入夜,柳福儿准备就寝。 梁二立在廊下许久。 黄刘氏端着炭盆出来,见梁二往这儿望来,赶忙站定行礼。 梁二朝她摆了摆手,微微转身。 黄刘氏看了他两眼,确信无事,才进去屋里。 搁了炭盆,柳福儿便让她歇了。 她惯用跟前的人,若是不在,她是宁可自己动手的。 黄刘氏很是恭谨的退去门外。 扣上门口,才走到窗边,屋里的灯便歇了。 黄刘氏便转去边上的耳房。 随着一声细微的叩门声,游廊边的柱子后,梁二转了出来。 看着已经漆黑的窗棂,他出神了半晌,才离开。 翌日,柳福儿早早醒转。 才收拾着起身,黄刘氏便轻扣门板。 打开门,黄刘氏端着水盆见礼,水随着她动作轻晃,瞬时有热气氤氲而起。 柳福儿侧开身,让她进来。 黄刘氏显然知晓些规矩,搁了水盆,见柳福儿不曾吩咐,便道:“夫人,早饭我已做得,不知你喜欢什么,我便做了些这里有名的小点。” “可以,”柳福儿淡笑着颔首,投了帕子抹脸。 黄刘氏见她这般好说话,便笑道:“有味小点需得热着吃,不知夫人是打算过会儿用,还是这就用?” “这会儿吧,待会儿还有事。” “那我这就端来,”黄刘氏躬了躬身,退去门外。 柳福儿搁了帕子,来到妆镜边,随手打开妆匣,发现里面堆着满满的首饰。 她将里面珠钗环佩一一拿出,在桌几上排开。 上面所有的皆是她喜欢的图案。 她轻轻摩挲了遍,从里挑出最为简单的桃花小金簪把鬓发挽起,后面的直接绑成个髻,以玉簪固定。 装扮妥当,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的衣裳有些不太搭。 她看向立于床旁的柜子。 打开之后,便看到一侧放着男人的衣裳,另一侧则是女装。 柳福儿抿了抿嘴,抽出其中一套她很是眼熟的。 摊开之后,她已可以确认。 这身正是年初时,她其中的一套春衫。 因为沾了些墨迹,便再没拿出来。 现在,这衣裳却在这儿出现了。 她呼吸顿时一乱。 她的衣裳却出现在这里,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她柳眉微微皱起,嘴唇更是抿的死紧。 半晌,她拿出放在最底下的一套胡服。 套上之后,黄刘氏的早饭也摆好。 只是,此时的柳福儿已没有心思平尝美食。 简单吃过,她道:“将军平日会在何处料理公事?” 黄刘氏摇头,道:“将军平日只在晚上才回来,天一亮便出门,小人也不知晓将军行踪。” 柳福儿点头。 倒也不大意外。 梁二的性子就是如此。 这些仆从在他眼里就是个可以料理物什的摆件,他的行踪又怎会交代与她。 她起身往外行。 黄刘氏追了两步,道:“不知夫人有何忌口?” “没有,”柳福儿往前走,才行两步,想起适才桌上出现的不明动物肉,又道:“不过有些奇怪的就算了。” 黄刘氏呆了呆,半晌才对着她背影哦了声。 待回去厨下,她开始挠头。 半晌也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地道的虔州人,做得都是虔州最为有名的小点。 既然是名点,又怎么可能奇怪呢? 且她端上去之前,全都尝过。 今天她可是超常发挥了呢,味道绝对不输那些老字号的酒楼。 前院,梁二缓缓收了长枪,从蹲步起身。 柳福儿走到近前,道:“你这里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是有点,”梁二拿了单衣套上,修长的手指拢着衣襟。 脑子快速的转着。 到底有什么事,是不累又磨时间的呢? 他捏着带子,慢慢的系着。 柳福儿的目光极快的从他胸膛划过。 梁二似乎并没察觉,还在系着带子。 待到系好,才道:“这里的郡守是刘大郎妻舅,此人贪婪无度,不但克扣刘家送来的钱粮,就连城里的,九成九也都被他盘剥过。” 柳福儿点头。 但凡贪官,账目定然混杂得一塌糊涂。 “那我去理一理,”这事在江陵,她就是最后批阅的,但在并不是说她不会。 既然现在缺这样的,那她也可以顶上。 “也不急一时,”梁二忙赶上来,道:“那些账目太多,你一个人太累了。不如等两天,谢大那边有人,等他派来,再料理也不迟。” “我先整理个大概,等人来了,也方便,”梁二浓烈的男子气息不断往鼻子里钻。 这味道是两人亲密之时,是缠绕与两人之间的催化剂。 柳福儿到底不是真个与他无意,在闻到这味道之后,一瞬间,她的大脑便想起了昔日。 耳畔顿时开始发烧,心弦也颤动得厉害。 就连腰肢和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急忙加快速度,试图拉开两人距离。 梁二却不想就这么与她分开,赶忙跟上前相送。 柳福儿紧抿着嘴,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加紧步子。 梁二却以为她是心急事务。 府里经过早前一战,有些地方被砸的坑洼不平,梁二担心她摔倒。 于是乎,一个快走,恨不能飞起,一个紧跟,生怕有个闪失。 没出几息,两人便到了正堂。 立在门边,梁二在心里叹息。 早知道他当初就该把住处定在郡守设下的别院。 从那儿到这儿可是将近一个时辰的脚程呢。 柳福儿却是来到堆叠着公文的案几旁。 淡淡的纸墨味冲淡了其他,柳福儿轻缓的吸了口气,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她拿起其中一本,翻看片刻,便将其放在另一边,准备分类。 梁二站在门边,看她很快进入状况,只得离开。 回到校场,王二颠颠过来。 “姐夫,我姐昨天还好吧?” 王二歪着脑袋,做出关心状。 但梁二何许人,怎会不知他小心思。 “操练,”他瞪着眼睛,朝王二耳边一吼。 王二眼睛蓦地瞪大,嘴巴张得圆圆,只觉耳朵已经废了。 梁二已越过他往高台行去。 王二则是缓了好久,才晃悠着过来。 梁二斜他一眼。 王二立马往边上一跳。 梁二正了神色,喝令已经列好队的兵士开始。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求你 一连几天,柳福儿都把自己塞在府衙正厅的案几后。 足有两尺来高的公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等到谢大派了书吏过来,柳福儿已把所有公文整理成册。 库房、收支以及兵士粮饷等所有事情料理清楚。 书吏把事情接过,只照着清点,盘出差额便可。 王二把消息传给梁二。 梁二默了默,心知事情一了,柳福儿便会走。 他心里着急,想要做些什么。 奈何柳福儿躲他似躲鬼,他又不是真的厚脸皮,几次之后,便也不敢再往前凑了。 王二见他不懂,急得跺脚。 “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 梁二睨他。 “什么都行,你尽管吩咐,”王二皱巴着脸,道:“只要不伤了我姐,你让我干啥都行。” “不用了,”梁二叹息着说了句,拍了拍他肩膀,回了府衙。 正房里,柳福儿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动静,她转头。 见是梁二,她道:“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回去了。” 梁二唔了声,垂眼,见床上堆叠的衣裳,顿时面色微变。 “你这是做什么?” “收拾衣服啊,”柳福儿淡淡看他。 梁二眼神顿时闪烁起来。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梁二避无可避,忽的颓然下来。 他低低的道:“我知道,不经你同意,让人拿这个过来是我不对。” “我只是,”他忽的用力吸了口气,才道:“我只是实在太想你了,若没有什么在跟前,我怕我忍不住……忍不住去找你。” 梁二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柳福儿的心顿时重重一抖。 她用力捏紧手指,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听到自己说:“这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怎样。” “现在难捱不过是骤然的不大习惯,以后就会好了。” 说这话时,她可以清楚感觉自己的心碎裂成无数片,零落跌落,最终无踪。 “不会,”梁二蓦地低吼,压抑嘶哑,如困兽怒吼。 柳福儿抿了嘴,抬眸。 梁二瞪着双泛红的眼睛,凶狠看来。 他忽的大步来到跟前,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柳福儿眼睛瞬时红了。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软弱。 柳福儿伸了手,想要环抱。 只是手才一触及他背脊,就如触电般的闪开。 梁二将头靠在她肩膀,一入从前那般,道:“我受不住的。” 声音软而薄,一如此时脆弱的他。 柳福儿没有动,更没有吭气。 好似过了一个时辰,又好似过了几息。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的梁二缓缓的挺直腰杆。 他定定看着柳福儿,哀伤恳切。 柳福儿躲开他视线,急声道:“我有东西落在前院。” 她绕开梁二,急急走了。 梁二转头,从半开的槅扇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柳福儿一口气出了院子。 待走到梁二看不到的地方,她捂着胸口停下来。 眼泪情不自禁的从眼眶涌出,没等滑下脸颊,就被她用力抹干。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纠缠。 不然早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柳福儿深吸几口气,在有人过来之前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屋里,梁二一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直到天色渐晚,黄刘氏试探进门,问要不要摆饭,他才醒悟过来。 “我还有事,晚上不回来了,”他转头出门。 黄刘氏看了眼屋里,见柳福儿不在,便回去把饭温上。 天彻底黑透时,柳福儿回来。 黄刘氏赶忙过来,道:“夫人你可回来了,饭我一直温着呢,可要现在用?” “给我碗热羹就好,”柳福儿这一下午并不好过,根本没有心情吃饭。 简单吃了些,便让黄刘氏把饭撤了。 等把东西收拾妥当,便熄灯歇了。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她提着包袱准备出门。 才走两步,她便顿住。 低头看着沉甸甸的包袱,她用力抿起嘴。 门,开了又合。 日头高起,梁二从校场回来。 一进门,黄刘氏便冲过来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梁二眯了下眼,急急冲进屋里。 一进去,就看到放在床榻上的包袱。 他脚步一顿,吩咐黄刘氏退下。 他缓步来到近前。 床上,被褥叠放得整齐,妆匣摆得规矩。 整间屋子就跟从前一样。 只有那个包的圆滚滚的包袱…… 梁二把包袱打开,发现里面少了一套,同时又多了一套。 而那多出来的,正是她来时穿的那套。 梁二慢慢的伸了手,将衣裳抱在怀里,头忽的埋了下去。 挺括的肩膀剧烈抖动着。 楼船上,柳福儿很是懊恼的捶头。 忍了那么久了,结果都最后了,反倒功亏一篑。 柳福儿的情绪一直低落,直到回到江陵还没能调试过来。 回到自己院子,她一头栽倒进床榻。 睡了两天,才被赤槿叫醒。 她昏昏沉沉的起来,懒懒的坐在妆凳上。 赤槿帮她挽了个简单发髻,又拿了妆粉。 柳福儿最不喜欢那味道,便摆手道:“谢娘子不是外人,不必太过。” 赤槿叹气,道:“可是你这气色也实在不大好。” 柳福儿看了眼镜中两眼浮肿,面色泛白的女人,咧嘴道:“就是睡多了,过两天便好了。” 赤槿轻叹了声,把妆粉重又放回去。 柳福儿来到厅堂。 谢娘子搁了茶盏,起身见礼。 柳福儿笑着让她坐下,道:“怎滴没带侄女过来?” “开春我便请了女红先生,今天正好有课。” “这样,”柳福儿点头,转眸看她。 这位弟妹素来紧张女儿,今天故意支开,多半是有事。 谢娘子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柳福儿,便坦白道:“郎君往家里来信了。” 柳福儿挑眉。 谢娘子看了眼周围,欲言又止。 柳福儿摆手,赤槿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门随之紧闭。 “说吧,”柳福儿淡声道。 “郎君与我说了你在虔州的事,”她小意看柳福儿,道:“郎君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们,更担心康儿,”谢娘子言道。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想通 柳福儿挑眉。 谢娘子轻咳一声,侧开脸。 前两日,王二来信,大概说了下柳福儿在虔州的事忧虑,对两人关系很是忧虑。 但他是男人有些话不好跟柳福儿多说,就托了她来。 但她只是弟媳,这等夫妻床帏之事,她也不好张口啊。 柳福儿歪头,看谢娘子皱巴着脸,两手紧捏着团扇,恨不能捏断。 赤槿端了甜浆过来。 杯底磕碰桌几,发出细微的声响。 柳福儿端了杯子,慢悠悠的喝。 谢娘子纠结半晌,最终开口道:“阿姐,二郎与我,你走后,姐夫好生难受,一连几天都没来校场。” “再来时,人都瘦了一圈。” 瘦了…… 柳福儿略微出了下神。 谢娘子道:“我不知您与姐夫到底怎么了,可不管怎样,你们都是夫妻。” “都说夫妻打架,床头打了,床尾合。” “你们这……也太久了。” 柳福儿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盯着手里杯子。 奶白色的甜浆随着她的轻颤微微晃动。 “我有句话,说了可能有些不敬,但这却是我真心体悟。” 谢娘子微微倾了身体,低声道:“阿姐,这几年,咱们是打到哪儿,势力就铺到哪儿。” “现在,几乎大半个中原都是咱们的,旁人又不傻,怎会不眼红?” 柳福儿嘴角微勾。 这个弟妹平时总是少言寡语,没想到还能想到这些。 谢娘子被她看得脸颊一红,娇嗔道:“我在说正经的呢。” “你说,我听着呢,”柳福儿点头。 谢娘子喝了口浆,继续道:“只是有你和姐夫,他们才不敢有什么想法。” “可是,现在你跟姐夫这样,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人生了心思。” 柳福儿转了下眼睛,便道:“你是说纳妾?” “我与你姐夫说了,可以。” 谢娘子小嘴微张,眼睛快速的眨巴。 “你,你真的说了?” 柳福儿点头。 “你,你怎么能允了这事,”谢娘子有些气急,道:“这男人,旁的事都成,一旦涉及男女,就会犯浑。” “你要放开口子,还不知要塞进多少没脸没皮的,要真有那运气的,生了郎君。” “内宅暗斗有多可怕,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有人心怀恶念,把主意打到康儿身上,那可怎么是好?” 谢娘子是真的急了,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人也不自觉的半起身来。 “你先别急,”柳福儿按着她胳膊,示意她落座。 “这事,我想过,若真个有人,那就让她跟着梁二,或者送去汴州。” “那就更坏了,”谢娘子瞪眼道:“那老虔婆最是糊涂,被人一哄,就晕头转向,倒是保不齐要出什么幺蛾子。” 提到刘氏,谢娘子就一阵义愤填膺,柳福儿更是抑郁难当。 她忍耐的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如飓风将至。 谢娘子不由打了个激灵。 柳福儿察觉,放缓了脸色,道:“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斟酌。” 谢娘子心生怯意,不敢再说,忙站起身。 柳福儿侧目,赤槿便过来,送人出去。 屋里瞬时便的安静。 柳福儿无意识的盯着屋角的小几,脑中却在反复琢磨谢娘子的话。 半晌,她不得不承认,早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事,有一就会生二,二而三,加之复杂的人心,最终演变成一团乱麻。 这一生,她与梁二注定断不开纠葛。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真的撕扯干净。 想明白这一点,柳福儿只觉眼前一直笼罩的迷雾忽的消散。 待到赤槿回来,她淡声道:“我在虔州看到我今春做得衣裳了。” 她定定看赤槿。 赤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道:“是小人所为,愿受娘子责罚。” 柳福儿垂眸看着她,轻叹了口气,道:“若在早前,我定是怪你的。” “但现在,”她勾了勾嘴角,道:“我还要多谢你呢。” “娘子,”赤槿抬起头。 柳福儿笑了笑,道:“小时我曾听人说,情爱一道最能迷惑人心,不论再聪明的,一入此道,便是天底下最最糊涂的。” “我那时还不以为然。” “现在看来,你们都看得清楚,唯有我一人,迷迷糊糊,偏还自以为明白。” 她声音淡淡,面容平静 “娘子,”赤槿却心酸得厉害。 柳福儿的挣扎,她是看在眼里的。 从打与郎君闹掰,她的眼底就总是泛着青色。 明明是高新的时候,她也只是强笑,笑意从来不达眼底。 所以她才会在梁二传信时,擅作主张。 赤槿垂下头,眼泪扑簌簌落下。 “好了,别跪了,”柳福儿伸手拉她。 赤槿跟着起身,借着侧身之际,抹干泪花。 “以后,他若有吩咐,你做就是,”柳福儿道:“不必瞒着我了。” “是,”赤槿想想又道:“娘子,今天可还要去府衙?” 柳福儿点头。 她出来这么久,便是有些事不需要她料理,面也还是要露了。 且经过适才之后,她忽然有了目标。 虽说有些大,但她以为,依照当下,并不是不可能。 过去转悠一圈,几个书吏已经把准备好的辎重装船,准备南地。 见她过来,便把数目拿来,请她过目。 对这几个人,她是信任的。 随便看了遍,便交代几人再行准备粮草。 梁二执意南伐,早前准备的粮草不足。 现下还好,后续却有不足之虞。 书吏们听了吩咐,都面带难色。 柳福儿也知晓他们的难处,只让他们尽力筹措。 她转去书院。 今天是崔大郎在那里授课的日子。 清早时,学生就都已进了学堂。 她过来时,各班级都已开课。 立在开阔的院子里,便可听到各屋舍传出的郎朗读书声。 听着或抑扬顿挫,或清脆童稚的朗读,柳福儿嘴角噙笑。 后院,司空八郎急急过来。 见她只一人过来,忙过去道:“可是来寻崔大郎?” 柳福儿微笑,道:“顺便来看看你的成果。” “真是不错,以后你也是桃李遍天下了。” 司空八郎咧了嘴傻笑。 柳福儿摇头,道:“崔先生在哪儿授课?” 第六百八十六章 桃李满天下 “在后面小院,”司空八郎道:“我带你过去。” 他径直往另一边,引着柳福儿过一片不小的竹林。 远处有一立在水中的小谢。 “就在那儿,”司空八郎指了指。 柳福儿眯眼看,“你有事就去忙,不必理我。” “也好,”司空八郎待会儿还有课,便指了几丈开外的小亭,道:“那边有小童,你有事寻他。” 柳福儿点头, 等司空八郎走远,她缓步往小谢行去。 平滑的汉白玉桥蜿蜒曲折,其下绿水荡漾,远处学子们读书郎朗。 柳福儿站定,靠着石栏,听了片刻,忽的觉得这么过去实在打扰。 她重又沿着路径返回岸上。 小亭距离岸边不远,柳福儿便索性过去那边歇脚。 有扎着总角的小童过来。 见到柳福儿,小童有些紧张,一张小脸绷得死紧。 柳福儿的儿子比他都要大,见他战兢就问他崔大的课几时下课。 小童拱手,恭谨的道:“先生还有两刻钟,方下课。” 柳福儿看了眼窗外,日头正好,便道:“给我拿壶茶来。” 小童领命,出了小谢。 待绕过花树,确信柳福儿看不见了,才轻吁了口气。 片刻又急急提步,往前院去拿茶。 柳福儿则立在窗边,闭了眼,倾听远处的读书声。 渐渐的读书声转低,很快,小谢里传来一阵嘈杂,几个锦袍玉冠的少年提着装着笔墨的小筐出来。 柳福儿立在那儿瞧着,看面相倒是认出几家来。 崔大在后,关上门板,才缓步行来。 小童正好端了茶过来。 崔大往亭中看,正与柳福儿对望。 他笑了笑,复又摇了摇头,提步进来。 小童正好也走到门边,忙躬身见礼。 崔大略点了下头,嗅到空气浮动的味道,道:“换清茶来。” 小童立时明了,自己这是准备错了,赶忙退去一旁。 崔大撩了帘子进去。 柳福儿已笑盈盈的望来。 崔大轻耸了下肩,来到近前。 两人见了礼,落座。 崔大便道:“说吧,今天找我何事?” 柳福儿浅笑,道:“先生劳苦功高,我过来慰问下。“ 崔大郎嗤了声,道:“你快别给我灌迷魂汤了。” “我反正就这么点本事,能干的也就是教书了。” “那就够了,”被崔大明晃晃揭底,柳福儿有些讪然。 她干笑两声,道:“二郎想攻岭南治所,我这边辎重还差点。” 崔大深吸口气,道:“还差多少?” “两千石粮食,”柳福儿看他。 崔大吐气。 “还有些甲胄和武器,”柳福儿道:“咱们这儿就那么两个铁矿,已经差不多用干了。” 她道:“我听说马家好像有矿。” “听谁说的?” 崔大问。 “这你就别问了,”柳福儿嘻嘻笑:“反正是有。” 崔大思忖片刻,道:“行吧,我试试。” “那就多谢了,”柳福儿起身,郑重施礼。 “别谢我,”崔大侧身让过,道:“我可不是神仙,我做这些是要有回报的。” 柳福儿抬眼。 崔大道:“你不是说,我将来桃李遍天下吗?” 他道:“你可要记得。”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记忆里,似乎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她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 小童重又端着茶进来。 崔大起身,道:“这儿的茶不错,喝了再走吧。” 他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小童把茶摆在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含笑点头,端起来轻嗅,又尝了口。 味道清幽,入口回甘,确实是好茶。 她将余下半盏喝完,搁下杯时,突然想明白了。 原来,崔大是那个意思。 她僵了片刻,忽的笑了。 想来,早在他当初派了管事过来时,就已有了念头。 没想到,他对她的这么有信心。 柳福儿起身往外行。 越走,脚步越轻快。 昔日有些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恰所未有的清醒。 待到出了书院,马车已停在门口。 车夫正要摆脚凳,她一摆手,撑着车辕,跳了上去。 车夫唬了一跳,急忙伸手要扶。 只是伸了手,又醒悟不合礼数,急忙收回。 柳福儿已钻进车厢。 车夫小意看了眼,听里面吩咐走,便把脚凳摆好,扬鞭回府。 小院里,梁康几个已经做好功课,正在院子里戏耍。 经过调养,侯小郎的身子照比早前强健许多。 许是因着侯泰的关系,侯小郎对刀兵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 梁康倒也不藏私,把梁二教他的工夫,挑了容易的交给他。 汪四郎则在边上,捏着棋子,自娱自乐。 柳福儿过来时,正看到三人这般。 “阿娘,”梁康眼睛最尖,看到柳福儿,他颠颠跑过去,小手张开。 柳福儿微展手臂,正等他抱来。 不想梁康收了手,立在她两步之外,拱手见礼。 柳福儿挑眉,微微颔首。 梁康偷眼,看柳福儿表情。 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失望的耷拉下肩膀。 柳福儿瞧着好笑,故意装作没发现,朝拱手见礼的汪四郎和侯小郎笑着点头,招呼几小只去正院用点心。 梁康眼巴巴的看着柳福儿,想要伸手,又迟疑。 柳福儿信步走在前面,披帛飘忽,不时轻擦他手背。 梁康握了握手,小心的捏住她披帛的边缘。 柳福儿立刻察觉到重量,但她佯作不知。 进了屋,几人依次落座。 重槿上了甜糕和甜浆。 几小只做了一上午的功课,又玩了好半晌,这会儿早就饿了。 柳福儿含笑,看着几小只看似淡定从容,实则速度极快的消灭点心。 或许是适才梁康行为,让她醒悟,儿子已经长大。 又或许是适才,她心思有些变化。 这会儿,她看几小只,似乎又有了不同感觉。 汪四郎年长老成,做事稳重,便是吃东西也是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梁康则是举止优雅,虽然也是一口吃完才吃下一口,但速度不慢。 至于侯小郎,他是低头捧着甜糕,眯着眼啃,不时还朝梁康嘻嘻的笑。 看起来很可爱,却也能看出,他性格不曾因为家变而有巨变,加之他很识时务,若悉心培养,倒也未必不能成才。 柳福儿暗自品评一番,待几小只吃完,她无视梁康频频看来的目光,让赤槿送他们回去。 第六百八十七章 公务繁忙 转眼便是腊月。 一年当中最忙的一个月。 今年梁二收服两地,虽然有谢大坐镇,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首肯,才能敲定。 加之南边的其他几地也有事情。 林林种种,差不多堆了两个案几还多。 看着这些公文,柳福儿一阵头痛,却又不得不加班加点的赶工。 入夜,她带着一大叠公文回去。 梁康跟几小只过来请安。 柳福儿忙得昏头涨脑,见几小只也没什么精神。 梁康上前,歪着小脑袋跟着看。 柳福儿把公文往他跟前斜了斜。 “看出什么了?” 等梁康直起身,她问。 梁康沉吟片刻,“先生曾与我说过,衡州受过重创,便是经过这些年的调整,也还是不曾恢复早前的水准。” 他道;““人口太少,劳力就不会多,庄稼耕种的自然就少。” “衡州土地,相对更南之地,已是肥沃。” “需得尽快送人过去,方能带动商贸,满足阿耶将来所需。” 柳福儿挑眉,笑问:”可那里并不富庶,阿娘治下的几城百姓皆不想背井离乡,几番努力也只三千人肯过去。” “这个不难,”梁康道:“商人逐利,我们可以把田地以租赁的形式租给商户,商户家中自有仆从,仆从又有亲眷,亲眷还有亲眷。” “这一层层连带下来,人自然就多了。” “待到他们在那里安家生根,我们可以再行他策。” 柳福儿微微点头,问:“何策?” 这办法她早前也是盘算过的,只是这些商人算盘一个比一个精,接管了土地,定会想法子开荒,到时要收回时,定会生出麻烦。 “这个吗,“梁康笑眯了眼,”阿耶总说,谁拳头硬,谁就有厉害。” “到时就把地收回来,再分给已经在本地落户生根的百姓。” “这样,就算商户不服,也闹不起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柳福儿呵笑,指了另一案几上的关于衡州的公文,”这些从今天起,就归你管了。“ “我?” 梁康惊讶。 柳福儿看了眼站在案几之后的侯小郎和汪四郎,笑着朝梁康点头,“阿娘信你能管好。” 梁康眨巴眨巴眼,忽的皱了皱鼻子。 “阿娘该不会是懒得看吧。” “臭小子,”柳福儿一改慈母模样,瞪起眼睛,“那么多话,还不赶快。” 梁康答应着转脸。 汪四郎忍了笑,过去帮他搬。 侯小郎也赶紧过去,和梁康一人一半,把余下的都抱起来。 案几瞬间清洁溜溜,柳福儿心情大好。 一摆手,道:“去吧,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梁康扯了扯嘴角,朝她皮笑肉不笑的呵了声,慢吞吞的走了。 看着儿子背影,柳福儿皱着鼻子嘀咕,“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有梁康几小只帮忙,积压成山的公文很快解决。 待到腊月二十九,年前的最后一天。 柳福儿从府衙回来,便歪进榻里。 赤槿把收到的信送到她跟前。 “汪夫人来的。” “阿娘,”柳福儿坐正,将信看完,不由笑了。 “大兄和十娘已经到了,阿娘跟我报平安呢。” “这新造的船还挺快,才小半个月就到了,”赤槿惊讶。 “是不慢,”柳福儿笑着点头。 照当前的情况看来,以后水战定然不会少。 梁家军和柳家军皆不善水战。 想必徐家和刘家,这是他们无法避免的短板。 好在,现在他们有快船能依仗,真要不敌,柳福儿只希望尽可量的让他们多些逃跑的希望。 柳福儿把信折好,递给赤槿。 重又起身往外去。 赤槿正准备热水,见她出去,急忙跟上。 “不用你,”柳福儿摆手,去前院找了老常。 她要记得不错,那两兄弟这些年一直沉迷船舶修造,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着落。 转眼就是一年,再不张罗,这两人怕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老常听完柳福儿想法,顿时笑了。 “你当我没说吗?” 他道:“他们根本就没那个心。” “在他们眼里,木头可比媳妇亲多了。” “我是嘴皮子磨破了,也说不动的。” “这样,”柳福儿皱眉,“那你让孟婶看看,挑老实本分,娘子通情达理又能干,又能理事的。” “等选好人,我去说。” “这感情好,”老常眉眼皆笑得开怀。 他跟这兄弟两也有十几年交情,感情自不必说。 自然不能看着这两老了无依。 当晚,老常就把事跟孟氏说了。 孟氏脑子一转,心里就有了谱。 赶紧把自己觉得不错的人家念叨一遍。 老常听完,把觉得不大合适的剔除,道:“明儿你去探探口风,也别说得太明,只问问人家意思,有什么条件。” “放心,我懂,”孟氏斜着老常,“这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办。” 老常呵呵的笑。 “我这不是担心嘛,那两兄弟,成不成的,也就这一次了。” 孟氏叹了口气,满脸的赞同。 又两日,便是新年。 清早,梁康和几小只来给柳福儿拜年。 柳福儿笑着把荷包分下去,又把才刚收到的信递给汪四郎。 汪四郎接过,看到上面的字迹,顿时激动起来。 但他强自忍住,向柳福儿拱手道谢。 柳福儿知道他定是心急看信,便摆手,让他自便。 汪四郎确实很着急,也就没推辞。 侯小郎眼望他匆匆离开。 眼眸蓦地一黯。 柳福儿看在眼里,笑着把他招到跟前,道:“年前,衡州城里已经张贴了你们拟定的公告。” 梁康瞪大了眼。 柳福儿道:“这种事,早前并没有先例,所以我想派人过去,随时调整。” “阿娘,我去,”梁康眼眸闪动,跃跃欲试。 侯小郎看看梁康,看看柳福儿,也露出意动神色。 柳福儿笑看两小只,道:“这事我做不得主。” 梁康皱眉。 柳福儿道:“需得你们先生同意。” 梁康眼睛瞬时一亮。 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他与其说,先生定会答应的。 “我这就去说,”他跳起来,就往外跑。 “等一下,”柳福儿喊住他,侧头示意。 赤槿将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梁康摸了下脑袋,提上礼物,又叫上侯小郎,这才拱手告退。 第六百八十八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下晌,梁康带着两小只过来。 三人都很高兴,一见柳福儿便道:“先生许了我们两个月假。” “真的,”柳福儿笑。 崔大比她更早看清局势。 对这种事,他定是喜闻乐见的。 梁康几个人坐定,喝了两口甜浆,缓和喉咙的干渴之后,三小只互相对望,暗自打眼色。 柳福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垂下眼。 半晌,梁康被两小只合力推举,只得起身道:“阿娘,衡州路途遥远,船行得又慢,所以我们想……” 他梗了下,汪四郎和侯小郎赶忙打手势,让他一鼓作气。 梁康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我们想尽早动身,如此也能多看看那里情况,以作应对。” 柳福儿挑眉,另外两只赶紧点头,并露出渴求神情。 “那你准备几时走?” 柳福儿声音平静。 “我们想这两天,”梁康试探的道。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柳福儿失笑。 “行。” 柳福儿答得痛快。 三小只忍不住欢呼。 柳福儿笑意加深,看汪四郎。 “你兄长来信,是要接你回去吧?” 汪四郎点头,道:“我会给兄长回信,回去一事,不急。” “也好,”柳福儿点头。 西北之地,先生不少。 但似崔大这般学识见识的,肯定没有。 汪四郎如今学业未成,留下来才是正确的。 她又向侯小郎。 “只是这次出门是办事,跟前伺候的,一人只能带两个,不可扰民。” 侯小郎眨巴眨巴眼,心里盘算起带谁更好。 “阿娘放心,”梁康则是正色拱手,“我定约束好下面人,绝不给当地百姓和官员造成困扰。” 柳福儿点头,道:“我会给你姨夫去信,若有事是当地书吏都没办法的,便去请他帮忙。” 三小只起身,拱手行礼。 抬眼时,三人对视一笑,欢快的退去外面。 脚步声渐渐远去,赤槿从边上过来,道:“娘子便是想要历练他们,也不急于一时。” “这大年下的,孩子们都走了,府里也就冷清了。” “孩子大了,早去外面看看,对他们将来更好,”柳福儿笑道。 赤槿叹了口气,去一旁把炭火拨旺。 柳福儿却很悠哉的捏了本闲书,看了起来。 一天的时间足够梁康等人准备就绪。 待到清晨,三小只来与柳福儿道别。 柳福儿送了三人来到阜头。 葛大带着兵士早早候在那里。 柳福儿朝他微微一笑,道:“这几个就拜托你了。” “城主放心,”葛大行了个军礼,道:“郎君在,葛大在,葛大不在,郎君也在。” 柳福儿点头,示意三人上船。 估摸三人听不见时,她低声道:“我跟前的,唯你市井经验最为丰富。” “若他们行事哪里不妥,或是你想到什么,莫要隐瞒,与康儿直说就是。” 葛大忙拱手领命。 柳福儿摆手。 葛大便带着兵士上船。 船帆一节一节上升,随着一声声号子,开始转向。 梁康几小只上了二楼的甲板,向柳福儿挥手。 船缓缓离开阜头。 柳福儿望着几小只渐渐远去,眼眶微微泛红。 她用力捏着手指,克制自己。 待到船彻底离开视线,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常和赤槿都关切看她。 柳福儿急急抹掉,强笑道:“女人就是婆妈,要是梁二,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老常勾起嘴角,想起自己知道自家二郎第一次跟师傅出门时的心情。 他确实是高兴得不成,满心的吾家儿郎已长成的自豪。 赤槿扶了她,进角门。 柳福儿问老常早前提的事如何了。 老常便把跟孟氏商量好的人家,以及人家的想法,与她一一细说。 柳福儿听得很是仔细。 这两兄弟可以说是为了她,为柳家军立下汗马功劳,他们成亲,关系到两人将来的生活。 对她,对柳家军,都是小事。 老常说完,又道:“你孟婶把这几家仔细寻思了遍,觉得李家娘子和吴家二娘子不错。” “这两人都很利落能干,家里的事情都能拿起来,家里人也都厚道,跟邻居街坊都处得很好。” 柳福儿点头,道:“性格呢?” “这两人性格如何?” 对柳福儿而言,能不能干活,跟别人关系如何,都是次要的。 两兄弟经手的事情,便是一点点都不能外泄。 他们要娶的媳妇,必须品性端正,脑子拎得清,不会随便被旁人左右。 老常被问得一顿。 他们娶媳妇,最先考虑的就是能不能做个贤内助,会不会把小家经营好,至于品行,肯定是要看,但也不是那么严苛。 但是现在,柳福儿其他都不在意,只提这个,显然在她心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些讪讪,道:“这个我回去问问。” 柳福儿点头,道:“不光要问,还要想办法弄确实了。” 她语气略重的道:“毕竟他们两兄弟经手的不是其他事。” 老常顿时一凛,拱手道:“我这就去办。” 柳福儿微微点头,回去内院。 坐在榻上,脚踏旁放着烧了近半的炭火。 微微的暖意透过鞋帮传递进来,柳福儿瞄了两眼,忽的生了兴致。 她让赤槿拿了些栗子,扔里面烤。 没多会儿栗子便被烤的爆裂开来。 赤槿赶忙夹出来,放在一放。 等到凉些,柳福儿拿过来,捏开外皮,吃里面的嫩瓤。 淡淡的甜味在口腔蔓延,似乎驱散了心底的一点点酸。 半晌她起身往隔间,研墨蘸汁。 赤槿在旁服侍,看她上面称呼不由诧异。 柳福儿将信写完,长吐了口气,道:“把信送去虔州。” 赤槿搁了墨条,将信拿过来,细细吹干,方装进竹筒。 待到送出,赤槿回来时,柳福儿歪倒在床榻上假寐。 赤槿过去,将半搭着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柳福儿眼皮微微动了动,道:“你说,他接了信会如何?” 赤槿小意看她,道:“郎君一早就盼着呢,您能去信,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呢。”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道:“我早前那般对他,现在又突然变了个样。”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随便就被人哄住?” 第六百八十九章 娘子的话要听 而在距离岭南治所两百里之外的大帐里。 梁二正握着柳福儿来信,嘴巴恨不能咧到耳朵根。 郑三过来请示军务,说了半晌,也没能得个回音。 他抬起眼,正对上梁二的呆相。 郑三无语,“都尉,你到底听没听?” 梁二斜眼,道:“听着呢,瞧你那什么眼神?要妒忌就让你家里的给你写去。” 郑三呵了声。 他每月都有家信来的好吗? 谁稀罕这一年半载才有一封的信啊。 更别说大郎还只谈公事,不提其他。 郑三拿眼角夹了下梁二,道:“都尉,大军已集结完毕,依照早前计划,是该明天启程的。” “哦,这个啊,“梁二摩挲着下巴,盯着信。 半晌他道:“给我拿地图。” 郑三转去边上的高大书架,报出厚重的地图,将其摊在案几上。 梁二俯身,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上面来回徘徊。 郑三立在一旁,从中午等到星子密布。 终于,梁二开口。 “再休整一日,后天动身。” 郑三领命,阔步出门。 梁二轻点了点贺州,低声道:“也罢,若这般能让她消气也是好的。” 他来到书架上,翻出贺州的手绘地图,挑亮灯烛。 待到出发之日,梁二身披重甲来到高台。 点兵之后,他带着大军往西而行。 岭南治所,一早得了消息的刘家集结重兵,准备好各式守城辎重,严阵以待。 不想连等五日,也不见探子报信。 刘家主诧异,派人去细探,才知大帐早已人去楼空。 他急急带着人赶去。 要说他跟前也有能人。 只转了几圈,便看出端倪。 听到回禀,刘家主顿时两眼发黑。 要说梁二也是狡猾。 他走,却不是都撤,还留了一个旅在此,佯作驻扎。 直到被发现的前夜,驻守的旅帅带着人去追大军,这才被刘家哨探发现不对。 想想,一个不足千人的旅,却可以弄成几万样子,还哄得几波哨探一愣一愣,刘家家主怎能不气急。 “几万人,”他向身后瞪眼,“都到哪儿去了?” 众人皆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莫不成他们都化作瘴气,消失不见了?” 刘家主怒吼。 众人缩着肩膀,恨不能原地消失。 而此时,梁家军正在山林里穿梭。 在越过一道山梁之后,大军原地休息。 郑三挪到梁二跟前,道:“都尉,你给句准话,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梁二斜他。 “少跟我装糊涂,都走到这儿了,你还能不知道我的打算?” 郑三嘿嘿的笑,道:“我就是奇怪,你不是一直想拿下刘家老巢,怎滴突然改变主意了?” “娘子说,咱们准备这么长时间,刘家肯定得着信了,与其针锋相对,不如攻其不备。” 说到这个,梁二眉头舒展,嘴角挂笑。 郑三点头。 得了,不用说。 他全明白了。 能让梁二这样的,除开柳福儿,没别人。 短暂的休息之后,大军继续进发。 梁家常年四处征战,不论山地平地,皆不在话下。 四月将过,柳福儿收到捷报。 贺州被梁二攻陷,并沿漓水而上,直取临桂。 捷报上有日期,柳福儿略一估算,便算出,这会儿梁二应该已经在临桂境内。 没准已经跟其交上火了。 柳福儿叹了口气,赶忙寻来吕三郎。 “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一批精通水性的。” 吕三郎笑道:“也不算精通,不过是比寻常的会水的略好些。” 柳福儿道:“你立刻把人集结,今晚便出发,赶去永州。” “谢长史在那里,你听从他调遣便是。” 柳福儿说得快而急。 吕三郎听出不同寻常,赶忙领命去了。 柳福儿揉了揉眉心,叫了书吏,让他立刻准备溺水脱力之后,需要服下的药物,跟着吕三郎的船一并带过去。 书吏一脸迷糊,却不敢耽搁。 当晚,船队驶出。 柳福儿的心才算略微安定。 回到府里,老常来禀。 两兄弟的婚事眼见着就近了,因着是兄弟,又是柳福儿保媒,两人便想把日子定在同一天。 柳福儿这会儿脑子还有点乱,闻言只道:“那日我会去。” “不过主持婚礼,我可不在行,需得旁人来做。” “这个好说,我来就是,”老常笑着应道。 柳福儿嘴角微扯,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悠悠便是月余。 六月初,两兄弟成亲。 当天,柳福儿一身正装来到两兄弟家。 她过去的时间正是两兄弟迎亲回来。 屋里院里,已聚了满满当当的人。 柳福儿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不妥。 未免旁人两兄弟的本事,她留在车里,只让老常过去主持,并道:“待会儿,拜了堂,我便回去了。” “让他们明日去府里谢恩。” 老常明了,她只是要改在府里相见。 两兄弟是从荆南跟来的老人,成亲了,定是要来谢恩的。 这也是他们这些荆南过来的人的惯例。 老常很快进去,没多会儿便传出他拉长了调子的吟唱。 柳福儿立在那儿听了片刻,才命车夫离开。 翌日,兄弟两携妻室入府。 柳福儿一早就端坐正堂。 等四人入内,老常便在下首搁了四个蒲团。 四人跪地叩首。 柳福儿淡笑点头,目光不离两新嫁娘。 柳福儿目光灼灼,两新妇拘谨得厉害,只把身体向自家男人倾斜。 柳福儿微微一笑,让四人起来,笑着拉起家常。 早前,柳福儿是老常看定之后,让赤槿过去相的人,牵的线。 对这两人,柳福儿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对这两人有了个粗略的了解。 聊了差不多两刻钟,柳福儿露出些乏意。 老大家的立马拐了自己郎君一下。 老大便起身,口称告退。 柳福儿眼底带笑,示意几人自便。 赤槿送四人出门,奉上两个妆匣,算作见面礼。 待到回来,柳福儿道:“她们看里面东西了?” 赤槿摇头,道:“老大家的接过来就捧在手里,眼睛都没动一下,倒是老二家的倒是有心思,只不过她很听老二的话,老二看她一眼,她就不敢动作了。” 柳福儿点头。 一个知晓分寸,一个明白厉害。 市井出来的娘子,能这样就已是不错了。 第六百九十章 得病 入夜,柳福儿准备歇了。 老常急急过来。 守夜婆子不敢耽搁,急忙回禀。 柳福儿披衣起身。 赤槿扶了她去榻上,自己挑着等去院门口。 老常正立在那里抹汗,见她过来,忙把信递上,道:“这是府衙送过来,说是急件,很急。” 他着重强调。 赤槿眉头微动。 当下,几城皆是麦收之时,这些粮食关系的百姓生计和接下来的兵事。 还有南地。 那里正起兵事。 若有个什么事,可不就不是小事了。 赤槿捏着信,三步并做两步的奔进屋里。 柳福儿已挑亮灯烛,等她进来,没能开口便伸出手。 赤槿急忙将信递过去,立在一旁等候。 柳福儿将信拆开,看完之后,目光沉沉。 赤槿见她没有睡意,且迟迟没有吩咐便去厨下热了壶甜浆。 回来时,却见柳福儿已经转去书房。 写完最后一个字,柳福儿长吐了口气。 见赤槿进来,她搁了笔,将信和草草写就的告示递过去,“把信立刻发出去,跟李书吏交代声,明天一早,告示务必张贴在我所有辖下城郡。” 赤槿忙把托盘搁在柳福儿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把东西接过来,快步往外去。 柳福儿手肘支着桌几,愣神。 指尖有些冰凉,柳福儿回神。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着了杯盏。 里面的甜浆已冷了下来。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 片刻,帘子掀开,是赤槿回来了。 “娘子,李书吏已经着手办了,”赤槿急喘了口气,回禀。 柳福儿点头,见她额角沁出细汗,便道:“收拾一下,歇着吧。” 赤槿低应,见柳福儿还稳稳坐着,便道:“娘子,我陪你吧。” “不用,”柳福儿道:“我在这儿想点事。” 赤槿脚步迟疑的出了书房。 单薄的锦帘轻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独留满室的静寂。 而在距离临桂不远的顾越城外。 郑三一脸焦急的候在大帐之外。 梁二从另一边过来,问:“解毒汤可起效了?” “试了几种,都不行,”郑三摇头,一脸苦色。 梁二拧紧眉头,道:“谢大那边可有消息?” 郑三再次摇头。 梁二烦躁的在帐前挪腾了几下,撩了帐篷进去。 才起帘子,就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声音。 梁二面皮急速的抽搐一下。 他抬眼四顾,目光所及皆是躺到了,昏昏沉沉的兵士。 帐篷里面,两随行军医正在灌药。 见梁二,两人搁了药碗见礼。 梁二一摆手,来到两人跟前。 “怎么样?可有气色?” 两军医摇头,道:“但凡典籍记在的解毒方子,我们都试过了,不过都没有起色。” 正说着,隔壁床一兵士忽然抽搐,接着便佝偻起身体,嘴角溢出白色的唾沫。 “不好,”两军医不约而同的低呼,急急奔去那人跟前。 一个以竹板撬他嘴,一个端了汤药,要灌。 只是,没等汤药下肚,那人便浑身打起了摆子,没出三息,便再没了动静。 两军医试了鼻息,摇头。 转头唤人来,把人抬出去。 门外很快进来两兵士。 几人合力把人抬上担架,摇晃着抬出去。 梁二抿着嘴,面色青黑的跟着出去。 郑三在后紧跟,道:“都尉,这么下去不行,要不……” 他欲言又止。 梁二斜他。 郑三咬了咬牙,道:“要不你就暂且答应那小娘子,大不了,等兄弟们病好,把她扔去汴州就是了。” “你说什么,”梁二错牙,“是你自己说,要当大郎娘家人的,你就是这么当娘家人的?” 郑三一梗。 从打柳福儿跟都尉成亲之后,都尉就不再那么称呼柳福儿。 而今,这样叫,显然是在提醒,当年他们几个爬山越岭,跨水筹粮的情谊。 郑三叹了口气。 他又岂会忘了。 只是柳福儿是他兄弟,眼前这些人也是他兄弟,还是近千人的兄弟。 不过是收个娘子而已。 都尉又对那人无心,只要把两人天南海北的一隔,不也就是了。 郑三的心思在脸上表露无疑。 梁二跟他相交多年,岂能不明他的意思。 只是…… 梁二转开眼。 他一直记得,两人在林中的约定。 那时,她跟他说,她这个很独,男人她只能独享,绝不分给旁人。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许下的承诺。 这一生,他只她一人。 梁二阔步回主帐,兵士回禀,谢长史派人来了。 “快请,”梁二大喜,忙从案几后绕过来。 帐外,一须发洁白的老者带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随着兵士进来。 见到梁二,老者拱手见礼,道:“某奉谢长史之命,前来帐前效力。” 说着,他抵上一封信。 梁二将信快速扫了一遍,露出和煦的笑,道:“郭老先生大义,某多谢了。” 老者回礼,道:“不知病患现在何处?可方便某看看?” “方便,”梁二抬手一请,在前引着两人来到专门收留病患的帐篷里。 两军医见梁二去而复返,皆抬眼望来。 梁二便指了郭郎中,道:“这位来自韶州,姓郭。” 两军医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的道:“敢问可是医道六家中的那位郭家?” 郭郎中呵呵的笑,道:“惭愧惭愧,老朽腆为其中一员。” 两军医发出一声惊叹,急忙上前见礼。 郭郎中呵笑的朝不停向他提问的两人拱手,道:“老朽还要在此良久,闲话咱们容后再叙。” “对,对,”两军医忙应和,并侧身让开位置。 郭郎中含笑点头,挽了袖管,来到就近的病患跟前。 一番扶脉之后,郭郎中捻着胡须沉吟,找来小童,拿出布包。 捏出枚银针,寻了穴位,缓缓刺入。 兵士低低呻吟一声,虚弱的喘息。 郭郎中轻缓的捻着针,半晌,他将针拔出。 针眼缓缓溢出一点点暗色的血。 郭郎中凑到近前,略闻了闻,便立刻起身。 “先生,如何?” 两军医急忙迎上去。 郭郎中看了眼两人,又看同样急切望来的梁二,道:“出去再说。” 一听这话,梁二的心顿时一沉。 第六百九十一章 医治 四人来到帐外,郭郎中将帐篷拉严,才道:“我若没料错,这些人中了瘴气。” 两军医同时点头。 这跟他们判断一致。 只是他们专长是料理外伤,对解毒也只是一知半解。 “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两人忙问。 郭郎中面带难色,“老朽也见过一次,那人送来时症状与众人无异,奈何中瘴已深,老朽只来得急配了副解毒药剂,没等起效,那人便过身了。” 两军医一默。 也就是说,他也没有有效办法。 “不过,”郭郎中道:“在那之后,老朽便着重研制这方面研究。” “如今也算有些心得。” “那真是太好了。” 两军医喜不自禁,道:“还请先生开出房子,我等这就煎药。” “只是,”郭郎中迟疑道:“那都是我依着药理琢磨出来的,并未真个用在什么身上。” 两军医顿时不说话了。 是药三分毒。 一副成药,一味味攒起来的药不知多少,万一哪个跟哪个相冲,可就不是救人的良药了。 梁二抿了抿嘴,道:“老先生有几分把握?” “五分,不,三分,”郭郎中急急改口。 两军医看他一眼,心里更不托底了。 梁二看了眼郭郎中,忽的迈步进了大帐,道:“适才来的郎中有方子,但只是想法,未曾试过。” “你们有谁,愿意一试?” 他话音未落,靠在门边的一人就道:“我来。” 适才几人在帐外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帐里的人也都听了个大概。 尤其在门边的这人,听得最是清楚。 “你可想好了,”梁二盯着他,道:“这事要是不成,你可就没命了。” 那人一笑,道:“我现在也是一只脚在鬼门关,若是不成,也不过是早一步而已,可若成了,这些兄弟也就都得救了。” “好兄弟,”梁二用力点头,转头撩了帐篷,道:“开方子,煎药。” 郭郎中忙应着开药香。 两军医帮忙拉抽屉,研墨。 而后捏着方子去配药煎煮。 没多会儿,便有汤药送来。 那人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笑呵呵的看都抬头看过来的同僚,仰了脖子,一口干了。 药童赶忙把碗接过来,扶他躺好,并盖上厚厚的被子。 没多会儿,那人头脸便开始泛红,额角也冒出细汗,嘴里更是发出低低的哼声。 郭郎中几人立在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两军医有些紧张,低声道:“怎滴会如此?” 郭郎中绷着脸,道:“这药就是这样,需用药性把他体内的瘴毒逼出来。” 约莫两刻钟左右,那人面色渐渐平和下来,鼻息虽然还有些急促,但已比之前好上许多。 郭郎中轻舒了口气,来到那人跟前,再次施针。 拔出后,他道:“似乎有些效果。” “那就好,”梁二微微点头。 没有错过他话里的含糊。 两军医很受鼓舞,忙要再去煎药。 郭郎中却止了两人,道:“再看看情况。” “这里就拜托老先生了,”梁二朝郭郎中郑重拱手。 郭郎中有些受宠若惊的回礼。 梁二起身,阔步出门。 远处,郑三问询赶来。 见了梁二,他忙道:“情况怎样?” “或许能好,”梁二含糊道。 “怎么叫或许?” 郑三不解。 梁二拧眉,“就一副药,能看出什么。” 被呛了一头一脸,郑三摸摸鼻子。 从打他说了早前那话,梁二对他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他了解梁二性子。 这口气要是不让他出完全,以后可有得受。 旁的不说,只在大郎跟前提一提,那他的皮可就得紧上三紧了。 梁二见他不借口,有点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只哼了声,转回大帐。 郑三看了眼他背影,想想,转去药味弥漫的大帐。 一番询问之后,才有跟去主帐。 不想,才一到就看到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娘子俏生生的立着。 郑三低低叫了声娘,脚下一斜,赶紧往边上躲。 不想那小娘子就像脑后长了眼,没等郑三躲开,她就扭了脸,叫了声郑将军。 小娘子声音清脆,顺着风远远传开。 郑三脚步一顿,无奈的往回挪蹭。 只眨眼功夫,小娘子已经来到他跟前,笑眯眯道:“我寻你们将军,只是他不在。” “好在还有你。” 她道:“你带我去寻他。” 郑三啊了声,看着小娘子黑白分明的眼仁,道:“彝娘子,这个可是不成。” “为何?” 彝娘子眨眼,“你也有事要做?” “没事的,”她摆手,“我可以跟着你,等你做完事,再带我去也成。” 郑三在心里叹气。 他也知道,这位并不是借此威胁。 她是真以为是有事,所以才这么说。 就像她听人说梁二不在,就真的是那么以为,并不认为这是梁二在刻意回避。 彝娘子歪着脑袋,风从她身后吹来,将她绑着头发的丝绦吹起。 五彩的丝绦随风轻舞,配着她明媚俏皮的小脸,倒也是娇俏可人。 “彝娘子,”郑三放慢了语速,在心里斟酌。 “将军事务繁忙,等闲不得空,娘子……”郑三轻咳了声,道:“娘子若是有事尽可与某说,若无要事,不如就请回吧,毕竟这里是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随意靠近。” “可我有事呢,”彝娘子皱着小鼻子道。 郑三眨了眨眼,看她。 “还是很重要的事,不过你凶我,我不跟你说,”彝娘子歪头,很是孩子气的道。 其后,军医急急行来,见到郑三,军医急声道:“都尉,程二有些不好了。” “什么?” 郑三勃然变色。 他急忙迎上军医,道:“怎么回事?” 军医哭丧着脸,道:“也不知怎地,适才还好好的,他还嚷着饿了。” “大家伙都高兴坏了,可不知怎地,他一下子就不成了,人晕厥了,面色还泛青。” “过去看看,”大帐里,梁二阔步出来。 “梁将军,”彝娘子眼睛一亮,急忙冲过去。 梁二扫也未扫她,直接越过她,往后面的医帐去。 第六百九十一章 赔个阿哥 大帐里,郭郎中连连施针,另一军医帮忙按着四肢,以免程二乱动。。 梁二过来,一眼就看到面无人色,浑身打着摆子的程二。 郭郎中满头大汗,急得不行。 奈何,不论他如何施为,都无法缓解程二病情。 眼见程二的呼吸越来越弱,梁二的眉头越锁越紧。 郑三再忍不住,上前两步叫着程二,让他务必坚持。 但此时,程二已没有意识,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其后,彝娘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她歪着脑袋,从梁二身后探出来。 瞄了眼,咂舌道:“这吃了什么,瘴毒怎么都闷在皮里了?” 梁二冷扫她一眼,继续盯程二。 郭郎中转过了头,看彝娘子。 “你怎滴这么说?” 彝娘子指了指程二的脸,道:“我看见了就说了呗。” 郭郎中顿时一振,忙起身长揖到底:“还请娘子赐教。” 大约是从没受过这样大的礼,彝娘子有些失措的往后缩脑袋。 梁二侧身,将她让了出来。 郑三上前半步,恳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子若是有法子,还请救上一救,某这里多谢了。” 他也跟着长揖。 “你们别这样,”彝娘子俏脸通红,扯着袖管,小声道:“我救就是了。” 她来到程二床头的小几,从腰上的荷包掏出把干枯的草,两手用力一搓,弄出些碎末。 “这是,”郭郎中惊讶。 彝娘子把碎末拨到手心,扒开程二的嘴,硬生生塞进去,又道:“给他灌点水。” 接着又拿起郭郎中放在几上的银针,抓住程二的手指,挨个扎过去。 确定都在冒血,她就去扯他鞋袜。 郑三赶忙上前,帮着脱了。 行军多时,这些大兵们都是随便惯了的,洗脚洗袜子什么的都是看心情。 随着袜套的剥落,一股呛鼻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便是负责按着他的军医也忍不住侧头退避。 彝娘子却好似未曾闻到,直接捏着脚趾,依次扎过。 看着她确认的挨个捏过脚趾,直到血珠不停的从伤口渗出。 梁二目光微闪,一抹复杂自眼底一闪而逝。 约莫两刻钟左右,程二低哼着减轻抽搐。 负责按压他的军医腾出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郭郎中再次扶脉。 半晌,他一脸惊奇的道:“脉象好转了。” 他冲到彝娘子跟前,道:“敢问娘子,所用是何良药?” “可否容老朽再看看?” “给你,”彝娘子爽快的从荷包里摸出一小撮灰绿色的干草。 郭郎中如获至宝,颤抖的伸了手,想要拿过。 梁二抿了嘴,到底还是伸手按住。 彝娘子转头看她。 梁二肃着脸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彝娘子啊了声,朝郭郎中一笑,颠颠跟梁二去帐外。 “你说,”彝娘子歪着头,眉眼弯弯。 “前些日子,你阿耶曾拜访与我,言若与梁家结秦晋之好,便会解我军中瘴毒。” “但是我拒绝了,”梁二转头看她。 “我知道,”彝娘子点头,道:“阿爹说,你有妻室了,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十二岁,”梁二纠正。 “好吧,”彝娘子道:“不过我不在乎。” 梁二皱眉。 彝娘子笑,“你是个大英雄,英雄本来就受人崇拜,有妻有子才是正常的呀。” “我们那里,大英雄可都是三妻四妾的呢,我阿爹就是。” 彝娘子笑得灿烂,眼底一派坦诚,显然是真的这么想。 “可我不愿,”梁二道:“我与我妻感情甚笃,只愿两人扶持,相伴到老。” “所以,娘子美意,梁某只能辜负了。” “这样,”彝娘子嘟起嘴,道:“可是我都跟我的小伙伴说了,我的阿哥可是个大英雄呢。” “要是没有阿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梁二无语。 婚姻大事,在她这儿竟如儿戏。 彝娘子嘻嘻的笑,转头见郑三撩了帘子看来,就道:“不然我帮你救人,你赔我个阿哥。” 梁二看她,道:“我之外?” 彝娘子见他赶忙强调,不由撇嘴。 她皱皱鼻子,转头看撩了帐子看来的郑三,道:“我走啦。” 她脚步轻快的进了帐篷。 梁二看着轻晃的帐帘,有些发懵。 他是老了吗? 怎滴好像没懂这孩子到底什么意思! 江陵城里,柳福儿将才收到的纸条烧毁,随口道:“让那些郎中都散了吧,再把准备好的药材收拢入库。” 兵士领命,去外面办差。 柳福儿起身回府。 梁康几小只正好也出门。 几人正在府门相遇。 几小只拱手见礼,梁康上前,道:“阿娘是太累了吗?” 柳福儿笑了笑,道:“是有点,所以阿娘今天偷个懒。” 梁康担忧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城外都料理清楚了?“ 梁康点头,道:“这两天庄稼就会成熟,我已经安排好了人,等到收上来,第一时间把粮食入仓。” 柳福儿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往门里去。 梁康几人慢了两步,瞄着柳福儿背影。 汪四摸着下巴,小声道:“我觉得姨姨有心事。” “你也觉得?” 侯小郎赶忙凑过去,“我也是。” “那是什么事呢?” 梁康纠结着眉头。 今年风调雨顺,几地的收成都不错,且听葛大说,今年商铺生意都很好,赋税照比前几年也会多上许多。 有钱有粮,有匠有丁,按说阿娘应该高兴才对,怎滴还会烦忧? 梁康心里冒着一个个问号。 他拉住两人,道:“咱们去府衙。” “好,”汪四郎也正考虑,听到梁康说,他立刻答应下来。 侯小郎眨巴着眼。 他反正是两人干啥,他就干啥的。 三人转头,直奔府衙。 没出两刻钟,就打听出柳福儿离开前的安排。 梁康很奇怪。 阿耶在岭南,那里时不时的会冒出瘴气。 所以这两个月,阿娘很积极搜寻各式解毒药材和郎中。 怎滴又忽然就不用了呢? 看来,问题的症结就在那封信上。 梁康转去鸽房,知晓那信是从贺州发来,便知是谢大所传。 他带着两人直奔府衙后街,谢大府邸。 第六百九十二章 论亲 半月之后,庄稼成熟。 全城兵士,除开守门巡逻的,其他的都被柳福儿派去城外,帮着百姓收割。 待到收尾,崔大郎优哉游哉过来。 柳福儿从高高的公文里抬起头。 崔大行礼。 “你怎滴来了?” 柳福儿诧异。 “某来与城主告个假。” “多久?” 柳福儿搁了笔,正色看他。 崔大如今只是教书,若是三两天,他自便就好,完全不必特地过来跟她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崔大笑了笑,道:“再过两月便是家父五十大寿,我打算相携弟子前往。” 柳福儿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疑问。 他的弟子里可是包括她的儿子。 崔大淡笑。 “你是他先生,你做主就好。” 柳福儿重又恢复淡然。 崔家是士林楷模,即便现在的崔家无人入仕,但在天下学子的心里,崔家便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若能顶起这块招牌的掌门人认可,梁康这个名字起码可以让人知晓。 崔大一笑。 知晓柳福儿这是应允了,甚至是表示欢迎。 “如此,过两日我便带他们启程了。” 柳福儿点头道:“我来安排船和人手。” 崔大拱手,转身出门。 柳福儿眯眼,看着他背脊挺拔,衣袂翩跹的信步出去,只望自家儿子能学他八分风采就好。 两天后,楼船驶出江陵,一转出岔道,便顺水直下。 崔大立在船头,眯着眼看波光粼粼的水面。 梁康和几小只在旁拱手多谢崔大。 崔大微微点头,道:“不过是顺路,若你们师瓮不是在南地,我也不会答应你们。” 梁康几人对望,赶忙拱手道是。 崔大满意嗯了声,道:“今日风景正好,你三人便以此景为题,各作赋一首,傍晚我要查看。” 汪四郎拱手答应,转头去看。 梁康皱巴了下眉头,也算痛快。 唯有侯小郎。 他年纪最小,玩心也最大,根本对什么词赋提不起兴致。 不过见两个兄长都答应了,他也只好应了。 崔大将三人表现都看在眼里,转头只做不见。 三人在甲板上立了片刻,便回舱准备。 而在岭南,兵士所中的瘴毒终于清除干净。 梁二整军,谢大带人送来粮食辎重。 主帐里,谢大瞄着立在门边,不时好奇偷瞄的彝娘子,道:“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先放放,”梁二不大想说这个话题。 彝娘子与大军有功,他总不好用完人,就丢。 可是不撵,她就见天跑来。 他也很头痛的。 “怎么放?” 谢大追问。 梁二拧眉。 谢大声音微冷道:“梁都尉,你莫忘了,我也是柳城主的娘家人。” 梁二眨巴下眼,道:“你想说什么?” 谢大勾了勾嘴角,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他道:“于工,我是她下属,我知道的,就等于她知道了,于私,我是她妹婿,则无旁贷为她撑腰。” “若是必要,我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声音轻缓,“不论是她,或是你。” “你,”梁二勃然变色。 谢大缓缓起身,道:“粮草已经交接完毕,我城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他略一拱手,大步出去。 门边,彝娘子歪着脑袋,两眼闪闪的看谢大。 待他走远,她探头看面色铁青的梁二,道:“他长得可真好看。” 梁二狠狠的瞪她。 他可不光是好看,还很狠。 “你也好看,”彝娘子被看得怯了,忙补上一句。 梁二半点也不为所动 彝娘子无法,只得揪着袖子强调:“你可是还欠我个阿哥呢。” “出去,”梁二几乎是从牙缝挤出这话。 “好嘛,”即便彝娘子胆子不小,也不敢直面如暴怒狮子的梁二。 帐帘随着她出去,唰的落下。 梁二头痛的揉着脑袋,烦恼不已。 谢大这话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他,娘子已经知晓彝娘子了。 娘子的性子他再知道没有。 要是真误会他有个什么,那两人才刚和缓的关系…… 梁二烦躁的捶了下案几,摊纸,磨墨。 只是直到天黑,也没将信写好。 郑三听说梁二没用晚饭,便端了饭食过来。 梁二哪里还有胃口,摆手让他搁边上。 郑三扫了眼满地的纸团,不用问也知道是给谁写。 他来到近前道:“可需要我帮忙?” “你帮不上,”梁二眼皮也不抬一下。 郑三耸肩,转头要走。 梁二复又叫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 郑三转眼,见梁二摸着下巴,盯着他看,顿时警觉。 梁二问:“你跟我是兄弟吧?” “这是自然,”郑三下意识的回了,转而又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梁二扯了扯嘴角,道:“彝族长仗义,救了咱们兄弟,我打算请他好好喝一场酒。” 郑三快速眨巴眼睛,半晌,他嘴巴微张,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莫不是,你,大郎……” 郑三脑子糊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废话,你去不去?” 梁二瞪眼。 “去,”郑三张口结舌半晌,最终颓然应道。 梁二笑意加深,道:“我记得前几次谢大送来几瓮好酒,你过去提来,咱们这就走。” 郑三蔫蔫答着,出大帐。 没多会儿,郑三便跟着梁二出大营,往几里开外的侗越族的居住地行去。 两人脚程不慢,天色才暗,便已赶到。 彝族长听到族人来报,初时惊讶了下,片刻朗声大笑的赶到营寨门口。 见到梁二,他远远就张开手,红铜色的脸庞满满的喜悦。 梁二上前,拱手一礼,道:“族长大义,某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拜望。” 彝族长拉着他,道:“梁英雄,你我以后就是一家人,这些小事以后不要再提。” 梁二背脊微僵。 郑三咧了下嘴。 这论爬杆,他就服这位。 没杆自己立,缺绳自己系。 反正这门亲,他是一定要攀上。 “这是送我的?” 彝族长抽抽鼻子,眼睛盯着两人手里的瓮。 梁二笑着点头,把酒瓮递过去。 彝族长拿过来,一掌拍开泥封,将头埋到瓮口,长长吸了口气,似乎要把这满瓮的酒气全都吸到肺里。 “好酒,”半晌,他长出口气,大喝道。 “你喜欢就好,”梁二笑得和气,语气更是平和。 第六百九十三章 醉了 “喜欢,喜欢,”彝族长哈哈大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拍着梁二。 梁二立得随意,但任凭他拍打,人却是纹丝不动的。 彝族长拍了几下,边觉掌心一阵麻痛。 他心里暗惊,面上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其后,有族人上前,把郑三手里的酒也接过去。 三人信步往族里最大的山洞行去。 远处,才得了消息的彝娘子急急奔来。 郑三咧嘴,轻碰了下梁二。 梁二斜眼,眸色冷冷。 郑三见他真的生气了,忙垂眼落后半步。 这厢,彝娘子已经跑到跟前,脆生生的喊:“梁英雄,你是来找我的吗?” 梁二侧头,彝族长笑眯眯的,半点接话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梁二只得言道。 “啊,”彝娘子拉长了语调,满满失望。 “梁英雄是来找阿爹的,不过也跟你有关,”彝族长呵笑。 “真的?” 彝娘子眼睛晶亮,看了彝族长,又确认的去看梁二。 梁二侧眸,没有理会。 “好了,别缠着梁英雄,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儿去,”彝族长挥手。 彝娘子只好止了追问的打算,转头如花蝴蝶一般的跑了。 “小女性情爽直,不过没有坏心,梁将军以后可要多多爱护啊,”彝族长言道。 梁二抿了抿嘴,再忍耐不住。 “彝族长,其实我今天来,一是为了感谢令爱救我兵士千人,另一个便是我有感族长爽直勇敢,有意与族长结为兄弟,以后互助互守,绝不背叛。” 彝族长面色顿时一变。 他眉头紧皱,瞪着梁二,“你是说,不娶我女儿?” 梁二点头,道:“这事早在彝娘子救人之时,我便已说明。” “你,”彝族长气得面色泛青。 他说没说的,他不知道,反正女儿回来拿药草时,可是没说。 “来人,”他大喝一声。 其后,立刻有人上前。 郑三几乎同时贴上梁二,浑身戒备,杀意随之横溢。 彝族长顿时一凛。 被怒火冲上的脑子,顺势清醒。 梁二领着几万大军,若他真的对其做了什么,那些人一人脚,也能把他这些人踩成肉泥。 他表情快速变幻再变幻。 就在郑三以为他要按捺不住时,彝族长长吐了口气。 他抹了把脸,道:“摆上香案,我要跟梁将军歃血结拜。” 来人领命退下。 没多会儿,香案就已摆上。 三人各自报了年纪。 彝族长最大,郑三第二,梁二最小。 差了响头,拜了皇天后土。 三人礼成。 站起身来,彝族长长笑,命人摆上酒肉。 郑三凑趣的喝了声好,言:“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正是,”梁二大笑,“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顺利解决了棘手事情,梁二心情极好,酒量也跟着大增。 在把彝族长彻底喝趴下之后,他拖着半醉的郑三回了大营。 一进营地大门,他便抛下郑三,人直挺挺的倒了。 “将军,”负责把守的兵士唬了一跳,急忙扑过去。 结果发现,两人都睡死过去。 第二天清晨,日头才将将升起,梁二揉着脑袋,痛苦的醒来。 入目的是一座座大帐和纷纷绕路的兵士。 梁二从地上起来,转眼,所有兵士皆惊惧望来。 梁二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转头回了大帐。 兵士一直盯着他进去,才敢低声道:“原来将军发酒疯那么吓人。” “可不是,马二的胳膊都错位了。” 两人说着,就听大帐里梁二探头出来叫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激灵下,站姿更加笔直了。 很快,有兵士跑到近前。 梁二皱眉,“马二呢?” “马都尉在军医那,”兵士忙回。 “他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梁二拧眉。 兵士古怪的扭曲了下脸,含糊糊的啊了声。 “那行吧,就你,进来磨墨。” 兵士应声,跟着梁二入帐。 没多会儿,他捏着封信,直奔鸽房。 解决了大事,梁二立马解甲躺平。 昨晚真的是喝得太多,怎么回来的,他都记不得了。 脑袋还在阵阵作痛,闭上眼只觉天旋地转。 他从床上起来,俯趴在床沿,难受得想吐又吐不出来。 躺回去,又是一阵地转天旋。 再次爬起来干呕。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觉得好些了,才颤颤躺回去。 将将歇了口气,兵士便来禀告。 谢长史来了,同行的还有梁郎君等人。 “谁?” 梁二眉头,困难的爬起来,只觉耳骨一阵嗡嗡。 兵士再次重复。 这回梁二听清楚了。 他以最快速套上鞋,伸手去拿甲。 梁康已撩开大帐,请崔大和谢大入内。 大帐无遮无拦,眼见人已进门。 梁二只得草草系上松散的单衣,扯了外裳,边走边系。 梁康上下瞟了眼亲爹,抽了抽鼻子,顿时嫌弃不已。 阿娘说阿耶出征在外,很是辛苦。 现在看来,也没有多辛苦嘛。 崔大笑吟吟行礼,道:“贸然前来,打扰都尉了。” “不打扰,不打扰,”梁二呵呵的笑,有些讨好的看谢大。 谢大侧了眼,看也不看他,只笑意温和的与梁康道:“我那边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若行程有余,便入城寻我。” 崔大含笑点头。 “我送姨夫,”梁康赶忙跟上谢大。 谢大朝梁二拱了拱手,转头出去。 梁康颠颠送去大营之外,方才回转。 梁二已让人上来甜浆,与崔大聊得热络。 他坐到给他留出来的位置,静听崔大和梁二聊遍布在岭南这山峦水域的族长头人。 崔大学识渊博,早前也曾游学这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略有些了解。 岭南一地,城郡守兵是刘家的,但那也只是城郡,出了城门就是各个族长头人的天下。 听得崔大说,这些族群信仰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时,他连连点头。 所以他对待的方式才各异。 梁康听在耳中,也就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叙了两盏茶的话。 梁二这才想起来几人远道而来。 他赶紧请几人歇息。 崔大笑着随兵士退去边上临时收拾出来的大帐。 梁康被梁二留下,询问柳福儿的近况。 听到梁二问,梁康哼了声,没好气的道:“多谢阿耶惦记,阿娘好的很。” 梁二皱眉,道:“你这怎么说话呢?” 第六百九十四章 妹妹? 梁康正色与他对望,半晌,挤出点假笑,道:“多劳父亲惦念,阿娘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极是好呢。” “好好说话,”梁二站起来。 帐里没别人,他也不用装像。 “再跟老子阴阳怪气,当心抽你。” 梁康紧抿着嘴,盯着他。 梁康的眼睛越长跟柳福儿越像。 看着这双澄净的大眼,梁二气有点短。 梁康等了会儿,见梁二非但没过来,反而重又坐回去,便起身告退。 梁二有气无力的摆了下手。 等梁二出去,他叹着气揉疼痛不已的脑袋。 看来,儿子也知道彝娘子了。 好在这事已经解决了,等到知道结果,自然也就好了。 郑三从外面进来,见只有梁二一个,便道:“郎君呢?” 梁二往边上一指。 郑三掉头就走。 “回来,”梁二叫住,朝他勾手。 待他来到近前,道:“要是康儿跟你打听彝娘子,你不得隐瞒半点,把这里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不是吧,”郑三嘴巴张大,“他怎么知道的?” 大郎可是个很知分寸的,这种事不可能跟小郎君讲啊。 “康儿都多大了?” 梁二翻了下眼睛,道:“江陵城里,现在好些事都归他管。“ 郑三了然。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他拍着胸脯保证,掉头出去。 隔壁帐中,崔大正在喝茶,眼睛看着摆在案几上的文章。 一旁汪四郎垂手候立,显得有些紧张。 郑三进来,没看到梁康,便笑着朝崔大拱手。 崔大起身,与他寒暄。 郑三打着哈哈,只言起居用度可好妥当。 崔大此来本也没打算多待,便笑着说都好。 郑三便接托词,出去寻梁康。 军营里,梁康几人的动向尤为被人关注。 郑三只问了两个兵士,就顺利寻到脑袋捧着脑袋,正窃窃私语梁康和侯小郎。 郑三急急过去,笑着见礼。 梁康立刻停了交谈,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搀起郑三,还礼称伯父。 郑三顺着梁康力道起身,端量长大许多的梁康。 看面容确实与都尉肖似,但看其举止形容,更像大郎。 郑三不由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 只望他能有大郎的心眼,那将来,他们这些人,这些人的子子孙孙才能有靠。 “阿娘时常与我提及,说郑伯父和周伯父与她最是要好,要我来时,有事便可向伯父询问。” “正是呢,”郑三笑道:“当年你娘发嫁,我们可是都以她娘家人自居呢。” 这事,梁康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瞪大了眼,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以阿娘的本事,跟他们交情这么铁,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一想,梁康就淡定了。 “如此,都是自家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梁康的念头在脑子里快速打了个转,决定还是直言。 他将听说有人要嫁给梁二的事讲了,并道:“这事可是真?” “是有那么回事,”郑三点头,他顿了下,看梁康。 梁康很是淡定,淡定的根本就不像十二岁的小郎。 郑三心里高兴。 喜怒不形于色。 这点跟老太爷很像。 他还年轻,过几年,也许还会更好。 郑三心里暗自嗟叹。 大郎还真是会生,这孩子也会长,全挑着家里最好的地方长。 梁康等了半晌,见郑三还没开口,不由有些急了。 一旁,侯小郎问:“那那个人呢?“ “小郎,”梁康微微蹙眉,教导道:“长辈讲话,不可以插嘴。” 侯小郎哦了声,缩去后面。 郑三看他一眼,笑道:“不过都尉拒绝了。” 他将梁二拒绝,彝娘子上门来,没有条件的救了人,梁二又上门去跟彝娘子亲爹拜了把子的事一五一十讲了。 听完,梁康淡淡问:“就是说,现在我多了个妹妹。” “是个意思,”郑三呵笑。 梁康心里松了口气,郑重行礼。 “多谢伯父帮阿耶周旋,我替我和阿娘多谢了。” “说这个就外道了,”郑三笑着拉他道:“这会儿日头上来了,太晒。” “你们做了一路的船,太累,等你歇过来,咱们进山玩,” “到时叫上彝族长他们,我也想认认这个妹妹,”梁康顺口接道。 “行,”郑三顿了下,又笑了:“他们可是地头蛇,不论你想看什么,玩什么,只要这儿有了,他们就能带你去。” 敢带过来,那就是不怕查证。 梁康心头安定,笑着点头。 拉着侯小郎回去大帐。 郑三回去,把原话回禀给梁二。 说完,他笑了。 “这孩子的机灵劲,跟那会儿的大郎不相上下。” 梁二眼眸一闪,想起当年。 那会儿的柳福儿瘦瘦小小的,又一身胡服,聪慧狡黠的黏上尾巴,就是狐狸。 一眨眼,她的儿子都跟她那时差不多了。 而他,也老了。 梁二眼眸微转,道:“给彝族长去个信,问他那日有空。” 郑三挑了下眉,立时领悟。 梁二道:‘时间越早越好,他们呆不了多久。“ 郑三答应着,急急往帐外去。 梁二搓了搓眉心,重又提笔写信。 这一次,他眉眼带笑,笔下更是运转如飞。 待到完成,他将信妥帖的放进竹筒,命兵士以最快的信鸽送走。 翌日,天才刚蒙蒙亮,彝族长便带着彝娘子和几个精壮的汉子过来。 兵士经过前晚,已知晓梁二与彝族长的关系,见他过来,忙分出人去主帐,又请了彝族长一行人去边上的帐内暂歇。 “不用那么麻烦,就在这儿就挺好,”彝族长摆手,声音郎朗。 没出一盏茶,梁二便阔步行来。 见到彝族长,他大笑着展开手。 彝族长亦然。 两人拥抱了一瞬,分开后,梁二笑道:“昨晚我家小儿随师游历,正巧经过此处,按说本该我带着他去拜望,只是他们行程太紧,晚些时候便要启程……” “无妨,”彝族长笑得爽朗,“侄儿远道过来,舟车劳顿,定然辛苦,怎好让他来回奔波。” “正好,我这两天天闲的发慌,来回走动走动,也能活泛筋骨。” 第六百九十五章 教导 远处,梁康闻讯赶来。 待到还有五六步时,他拱手长揖。 彝族长忙上前,扶他起来,上下端量一番,道:“大侄子果然一表人才,这气宇很有乃父之风。” “谢伯父赞,”梁康浅笑拱手,立在梁二身侧。 温文得体。 其后,彝娘子跟过来,探出脑袋,自下而上的看梁康。 “你就是梁家小郎?” 彝娘子声音清脆,两只眼睛晶亮清透。 “这位是彝妹妹吧,某正是梁家儿郎,”梁康拱手,浅笑盈盈,淡然面对彝娘子的端量。 彝娘子从后站出来,点头,“你跟你阿爹可真像。” “这是自然的,”梁康浅笑,“就像妹妹,这般美丽,想来是像了令堂的关系。” “这么说也对,”彝娘子歪头看彝族长,点头。 彝族长皱了皱脸,苦笑。 他这是被宝贝女儿嫌弃了。 彝娘子复又上前,看了亲爹的老脸,再看玉面玉冠的梁康,只觉更好看了。 她两手背在身后,溜达似的往前走了两步:“我们今天要去溶洞。” “你知道溶洞吗?” 梁康点头,“先生说过,说这里的溶洞特别漂亮,有些还是五光十色的,比世上最漂亮的锦缎还要好看。” 彝娘子眨巴眨巴眼,浅浅哦了声,语气里满满都是失望。 彝族长眯着眼看着耐着性子跟女儿说话的梁康。 小小少年长身立于阳光之下,白净的脸上满是勃勃生机与长久浸淫诗文才能积累出来的优雅淡然。 彝族长心里连连赞叹,同时另外打起了算盘。 其后,崔大带着汪四侯小郎过来。 宽大的袖袍随风轻摆,端是风仪无限。 彝族长立时被吸引了目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一旁,彝娘子也跟着看过去。 两眼盯着崔大,目不转睛。 梁康留意到她的目光,便上前将几人逐一介绍。 “彝族长久仰大名,”崔大含笑,拱手行礼。 “你知道我?” 彝族长惊讶。 崔大笑道:“药侗族,善使百药。不说本地人,但凡在岭南待过的,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彝族长呵呵笑,眼底难掩得色:“不过是祖辈们留下的家底,我们照壶画瓢罢了。” 崔大看在眼里,嘴上恭维不断。 只是言辞多是泛泛,细品之下,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彝族长喜得美滋滋,半点也没听出端倪。 彝娘子更是乐了眯起眼,混似他夸得就是她一般。 反倒是梁二不时的扫崔大一眼,心里怎么想,却是不得而知。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方才出门,去看那美丽非常的溶洞。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陵。 在送走了开赴岭南的船队,柳福儿懒散的回去府里。 几小只的离开带走了府里的欢乐。 进了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叶摇的院落,柳福儿心里有些空落。 不过好在康儿几个已经往回来,再过些天,也就差不多回来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九月。 某个天清气朗的清晨,崔大带着梁康几人回返。 柳福儿得着信时,梁康已作别崔大,往后院来。 柳福儿迎到二门,便看到儿子阔步行来。 “阿娘,”梁康笑吟吟的站在柳福儿跟前,拱手行礼。 柳福儿极快的端量着他。 离开几个月,倒是没胖也没瘦。 看来是没受什么辛苦。 “先去盥洗一下,喝口热浆,再说话,”柳福儿拉着他往里去。 梁康脚下微顿,道:“阿娘,我带了位妹妹来。” 柳福儿顿住脚转头,这才看到略微靠后半步的彝娘子。 梁康微微侧身,把彝娘子彻底让出来。 看着扬眉看来的柳福儿,彝娘子莫名的生出些怯意。 她有些笨拙的见礼,叫了声阿婶。 柳福儿略一颔首,目光自上而下的扫了遍,道:“一路舟车,你也累了,我让人送你去客房,洗个热水澡,再吃点热乎的饭菜,歇一歇。” “等你歇好了,咱们再说话?” 柳福儿的话尾是疑问,但赤槿已利落上前,麻利的吩咐候在二门边上的小丫鬟送彝娘子出去,她则去安排之后的安顿。 彝娘子呆呆的看着赤槿利落无比的下达口令,被动的跟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柳福儿带着梁康回去正院。 等他喝了热浆,肚子有底之后,才道:“你出去就是为了她?” “啊,这个啊,就是顺道,”梁康嘿嘿的笑,“阿娘,这次我跟先生出去真是太长见识了。” “上次我跟四郎他们一道,就是走马观花,实在浪费。” 他道:“阿娘,下次我再出去,能不能请先生一道?” “原来真是因为她,”柳福儿眉色转冷,“你还拐上了你先生。” 梁康笑意一点点的收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隐带薄怒的柳福儿,低低嗯了声。 柳福儿定定看他半晌,见他虽然摆出认错姿态,但脖子却还梗着,就知晓他心里如何。 她叹了口气,道:“你先生可有跟你说过如今的大势?” 梁康眨了下眼,对柳福儿如此之快转开话题,有些诧异。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先生说,当今天下,三年之内,定然三分。” “一分蜀地,一分徐家,另一分便是我们家,至于刘家之流,泯然于众不过是早早晚晚。” 柳福儿点头,道:“你怎么看徐家?” “江南淮南世家不少,那些人家又有世代依附的仆从,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徐家本身的兵力,真要打起来……我以为,不容小觑。” “还有呢?” 梁康看柳福儿。 既然是问了,那就是还有。 但是还有什么呢? 梁康拧起眉头,斟酌着道:‘还有,这两地学子众多,他们的笔也是刀,虽然杀不了人,但却可以血流成河。” 柳福儿浅笑着点头,“这个是你先生说的。” 她说得是肯定句。 梁康点头。 柳福儿问:“那你觉得对吗?” 梁康再点头。 柳福儿轻吐了口气,道:“你看,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这么厉害,而我却只有你一个,你自己想想,在这等时候,你却去做这些,应该吗?” 梁康紧紧的抿起嘴唇,一张小脸渐渐的白了。 归来时,时隐时现的那抹得意早已不在。 第六百九十六章 岁月如梭 梁康脚步凌乱的回去院子。 青苗从屋里迎出。 没等说话,梁康便急急摆手,道:“让我静静。” 青苗立刻转身,打了帘子,等他进去之后,便把门合拢。 自己守在门边。 太阳渐渐高起,又渐渐居中。 青苗看了眼还有些毒的日头,退去半开的窗棂边。 梁康正抱着脑袋,坐在榻上。 青苗转去耳房,叫了使得最顺手的白芽过来。 低声叮嘱她守好门,才去厨下煮了碗甜羹出来,问:“郎君可有唤人?” 白芽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手轻轻推开门板。 青苗踮着脚尖,快速安静的走了进去。 片刻,她重又端着托盘出来。 白芽问询的看来。 青苗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示意她把托盘送回去。 日头渐渐偏向西边,终于在最后一抹夕阳沉下之时,梁康叫了声青苗。 “郎君,”青苗立马推开门,笑脸盈盈的来到近前。 “有饭么?我饿了,”梁康这会儿面色平和,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 “有,都在灶上热着呢,”青苗答应着,急忙往外去。 梁康长吁了口气,人缓缓往后,靠在几个叠起来的大迎枕里。 青苗过来时,正看到他如此。 “郎君,来尝尝这个,这是我这两个月跟重槿姐姐琢磨出来的,”她把羹和一碟小点摆在几上。 梁康做起来,捻了只有铜钱大小的点心,放到嘴里。 一咬,满口的酥甜。 他顿时眯起来。 待到咽下,他道:“还有吗?” “有呢,”青苗答。 “送点去客房,”梁康道:“那是我阿耶在岭南结拜兄弟的女儿。” 青苗点头,有些意味的看他。 毕竟老爷现在就在岭南打仗呢。 梁康扯了扯嘴角,道:“就当咱们府里的正经娘子一般对待。” 青苗了然,忙道:“我这就去,亲自去。” 梁康弯着眼笑,捻起小点,扔进嘴里。 第二天清早。 休整一天,歇的舒坦的彝娘子来到正院。 柳福儿一早便起了,正在院子里剪枝。 见她过来,便笑着搁了剪子,道:“歇的可还好?” “好呢,”彝娘子眉眼弯弯,笑着来到柳福儿跟前。 身后,小丫鬟急急拉了她一下。 彝娘子这才醒悟,赶忙见礼。 “好了,别多礼,”柳福儿拉她起来,顺势坐在边上的凳子上,道:“我都听说了,你叔父的麻烦是你帮着解决了。” “多谢你了,”这一声谢,柳福儿真心实意。 那些兵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要是真那么交代了,实在可惜。 “也没什么,”彝娘子不大好意思的扭了下身子,道:“就是顺便嘛。” “你的顺便,可是活了一千条命呢,”柳福儿笑着拢着她的手,道:“知道这事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这么善心的孩子,可真是难得。也不知多可人心。” “没成想,没过多久,你就来了。” 彝娘子面色通红,扭捏的揪着衣角,小声道:“阿婶要见我,跟阿叔说就是,我肯定马上就来的。” 柳福儿呵笑道:“是我的不是。” “没有,”彝娘子急忙道:“是离得太远,阿婶担心我,我知道的。” 柳福儿眉头微挑。 这孩子说是剔透,却还带着点憨气,说傻却又透着点贴心。 只是有一点,她确实没有作假。 那就是心善。 这尤为重要。 院外,梁康和汪四郎几个结伴过来。 “汪家哥哥,”见到汪四郎,彝娘子眼睛都亮了,人跟兔子一样,跳起来欢蹦着过去。 柳福儿讶异的挑了下眉。 汪四郎头痛的看着欢快奔来的彝娘子,往梁康身后躲。 但他再躲,游廊也就那么大。 彝娘子一步就跨到了。 梁康呵笑,拉着侯小郎站去一边。 彝娘子背着手,立在汪四郎跟前,晃悠着脑袋,问:“汪家哥哥,我今天这样好看吗?” 彝娘子今天穿的是赤槿特地寻来的罗裙,夹着金丝的长裙随风轻摆,活泼又不失华贵。 汪四郎看了眼裙角,拱手道:“娘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浑然天成。” “真的?” 彝娘子美得脸上放光,扭着身子,恨不能让汪四郎多看几遍。 梁康绷着下巴,努力忍住笑。 什么叫浑然天成。 是穿什么都一样吗? 侯小郎没能忍住,到底还是嗤笑出来。 梁康用力捏他一把,微笑道:“我们先去给阿娘请安,妹妹自便。” 彝娘子点头,转头道:“汪家哥哥,她们说,这里的水好山也好,还有好吃的鱼和莲子。” 她道:“比我们那里还好吗?” “这个不一样,”汪四郎回想着在岭南时的情景,不自觉的脚下就慢了。 梁康扫他一眼,带着侯小郎从就近的台阶下去,穿过甬道,到柳福儿跟前。 瞧着过了一天就已收拾好情绪的儿子,柳福儿很满意。 等两人行了礼,柳福儿道:“彝娘子跟四郎很熟?” “很熟,”侯小郎嘴快:“师兄是彝娘子的救命恩人。” “哦,”柳福儿微讶。 “不算是,”梁康反驳,见柳福儿很有兴趣,便道:“就是我们在岭南的时候,她遇到毒蛇,四郎为了救她,被咬伤了。” “其实人家自己就能解决。” 梁康嘴角挂笑,带着些嘲意。 不过也就是因此,彝娘子才死活非要跟着他们回来。 柳福儿点头。 说着话,汪四郎和彝娘子已来到近前。 汪四郎一板一眼的行了礼,立在梁康之后。 高挑的个子高了梁康小半个头。 柳福儿侧眸。 不知不觉,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柳福儿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提上议程了。 吃过早饭,打发三个去寻崔大。 柳福儿带着彝娘子游园。 赤槿乘着这段时间去到客院。 因着不知晓彝娘子会来,院里的陈设都是依着惯例来的。 但现在这里住了小娘子,还是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性情。 有些陈设就需要再换换。 至于秋冬的衣裳,彝娘子的尺寸早在昨天盥洗之时就送去针线房,过两天就会送来。 柳福儿带着彝娘子把府里的路大体认了遍,便回去正院。 坐在榻上,只觉腿酸脚软。 彝娘子却还意犹未尽。 她自小生活的地方皆是天然雕刻,但在这儿,都是工匠刻意为之,一步一景,一处一样。 这让她很是惊奇。 第六百九十七章 姻缘之事 知道她游兴未尽,柳福儿便索性让院子里的小丫鬟陪着。 她院子里的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倒不担心什么。 彝娘子正在兴致上,便很欢快的跟着丫鬟走了。 柳福儿喝了热浆,又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坦几分。 又想起早上琢磨的事。 她赶紧去书房给汪三郎去信。 而今,汪家已经被汪三郎经营得铁板一块。 对外,他已是一方豪强。 汪家本身也不是没有跟脚的,这样人家的弟弟亲事可不能马虎。 柳福儿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彝娘子的事情详细写明,让人尽快送走。 门帘随着丫鬟的进出轻轻落下,一缕秋风散入,吹得案几上的纸翘起一边。 柳福儿看着纸出了一瞬的神,终究还是一字一顿的写了封不算短,也不算长的家信。 赤槿从外面回来,过来禀告客房布置。 柳福儿顿住笔,将已半干的信吹干,印上蜡封,递给赤槿。 “送去岭南。” 赤槿讶了下,立刻欢喜的走了。 柳福儿望了眼她背影,无奈摇头。 从打她想通那一步之后,这些个日日夜夜,她就在想着种种可能。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天下的美人可就不止彝娘子一个了。 他的家里又是那样一个情况。 若他有心,莫说一封信,便是信山,也是枉然。 柳福儿失了下神,便极快的收拢思绪。 岭南战事正酣,她这儿可不能掉了链子。 只是,没等她看几本公文,彝娘子便跟着丫鬟回来。 手里还抱着两捧开得灿烂的丹桂。 随着她入内,一抹甜腻的香味便在屋里扩散开来。 柳福儿抽了抽鼻子,从案几后起身。 彝娘子捏着丹桂,等丫鬟拿瓶子。 见柳福儿出来,她欢喜的跑到跟前,道:“阿婶,这花开得真好,放在屋子里,满屋子都香了。” “你喜欢?” 柳福儿侧眸,道:“待会儿让人送几瓶去娘子房里。” “不用不用,”彝娘子摆手,把花插到丫鬟急急拿来的瓶子里,道:“我已经自己摘了,阿婶一瓶,我一瓶,足够了。” 柳福儿眉头微挑,笑着道谢。 又见已经到了饭时,就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 彝娘子歪着头想了会儿,道:“我想吃甜羹和甜糕,还有昨天的小点也好吃。” 她有些神秘的探过脑袋,压低了声音道:“阿康哥哥说,汪家哥哥喜欢府里的甜羹和甜糕,我想吃吃看,到底哪里好吃。” 柳福儿点头,扬声让人备甜糕,特地交代是平常几个郎君过来的那种。 丫鬟很快将话传到厨下。 等到饭菜摆上桌,她便指了桌上几样,跟彝娘子说哪样什么味。 彝娘子竖着耳朵听,只是听来听去也没听出到底哪个才是汪四郎喜欢的。 她抬眼看柳福儿,一脸问号。 柳福儿微笑,收了话音,低头吃饭。 在汪三郎没有明确答复之前,她是绝不会做任何误导她或他的事。 没能得到答案,彝娘子很是失望。 她微微嘟嘴,夹起手边的甜糕,往嘴里塞。 只是才吃一口,她便瞪大了眼,含糊的说“阿婶,这个真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柳福儿话语温和,顺势给她倒了杯甜浆,以免她吃得太急,噎到。 彝娘子用力点头,把嘴里的甜糕咽下,再夹另一块翠绿翠绿的。 咬一口,沁人的青草味便滑入嗓子里,略一嚼,便有甘甜在唇齿流转。 “这个更好吃,”彝娘子眯着眼,一脸满足。 适才的那一点小小烦恼,早已不见踪影。 柳福儿侧头,忽的有些羡慕。 曾经她也是这样的容易满足。 可从什么时候,她就变了呢? 柳福儿想了一瞬,竟然想不起到底几时。 这厢,彝娘子已解决四块甜糕,半碗甜羹。 见柳福儿没有动筷,她探头过来,“阿婶,你不吃吗?” 柳福儿回神,对上放大许多的大脸。 她下意识的往后闪。 彝娘子吐了吐舌头,把脸缩回去。 柳福儿笑着夹了块包着花生碎仁的甜糕,慢慢的咬。 等到彝娘子吃得差不多,她放下调羹,示意撤桌。 彝娘子看着剩了好几块的甜糕,很是不舍。 想说她拿回去等晚上吃,又想起跟船时,梁康几个教她的规矩。 柳福儿笑着拉她起身,道:“这些甜糕都是糯米做的,不大好克化,你今天吃的已经够了,再吃就等明天。” 彝娘子不大情愿的哦了声,却也知道柳福儿是为她好。 重槿端上兑了些山里果汁的甜浆上来。 “这个也好喝,酸酸甜甜的,”彝娘子只喝了口,便眼睛晶亮。 “喜欢喝,我以后每天让人送些过去,”柳福儿笑言。 “多谢阿婶,”彝娘子美滋滋的道谢,说完才想起来,赶忙起身,屈膝行礼。 “好了,起来吧,”柳福儿笑着拉她坐下,跟她聊起岭南的事情。 说倒自己家乡,彝娘子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 柳福儿认真听着,将信息汇集,脑中逐渐绘出一幅图画。 日子一晃便过了半月。 汪三郎的回信终于到了。 对于彝娘子的事情,汪三郎没有评论,只说信任她的眼光,只要四郎愿意,她也认可便行。 放下信,柳福儿有些头痛。 要说人品,彝娘子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她的性情,就有点…… 倒不是她不好。 而是她的性子有些憨,这在寻常人家,或是人口少些的家族,都是极好的。 可汪家,族大人多。 以她的性子,怕是吃了亏,还以为人家是为她好呢。 柳福儿揉了揉额头,想想这几个小的这些日子的相处。 又是一阵心烦。 中午下学,梁康知晓柳福儿已经回来,便和汪三郎侯小郎过来请安,顺便陪她用饭。 彝娘子正好也过来,四人在正院的游廊里碰了个正着。 见到汪四郎,彝娘子很是高兴。 这些日子,她每次想要去找汪四郎,就会被丫鬟规劝,不可随意打扰郎君们读书。 细一算,她都有快十天没看到人了。 这会儿见到,她怎能不迫不及待? 第六百九十八章 宜室宜家 看到如翩跹蝴蝶奔来的彝娘子,汪四郎叹了口气。 侯小郎捉狭一下,拉着梁康站去旁边。 彝娘子跑到近前,灼灼的看着汪四郎。 “见过彝娘子,”面对如此热烈的目光,汪四郎只能硬着头皮拱手。 “汪家哥哥,”彝娘子赶忙回礼。 经过半月的练习,她已经可以行还算标准的福礼了。 起身后,她才想起,还漏了两个。 忙又扭过身,给梁康和侯小郎见礼。 梁康轻咳了声,回了一礼,道:“彝妹妹可是来陪阿娘用饭?” “是呢,阿康哥哥也是吧,”她弯着眼,摸了摸荷包。 梁康没过错过她眼里的一抹得意,微微挑眉。 汪四郎转着眼,见她注意力不再自己身上,顿时松了口气。 守门丫鬟频频看来,汪四郎示意了下,道:“有话进去再说吧。” “也好,”梁康笑着回了句,抬手请彝娘子先行。 彝娘子美眸一转,看了眼汪四郎,心里回忆着这两天才学的,转身往门口行去。 梁康挑着眉,看她肩膀平直,速度平缓。 如果忽略那别扭得不时错乱的步子和总是高高荡起的丝绦,倒也算得上端雅。 梁康忍不住斜眼看汪四郎。 汪四郎纠结的扭曲了下脸。 侯小郎没忍住,咯的笑出声,又急忙捂住。 两只眼睛滴溜溜的看汪四郎。 结果惹得汪四郎一个狠瞪。 “好好走路,”梁康不轻不重的拍了侯小郎肩头。 彝娘子脚步一顿,复又继续。 梁康挑起一边眉毛,无奈摇头。 真是个执拗的性子。 进了正堂,柳福儿便从内室出来。 重槿早在几小只进来时就得了信,等他们坐定,忙端甜浆小点进来。 因着个人口味不同,几人跟前几上茶点也各不相同。 彝娘子探头,瞄了眼汪四郎跟前的,又看看自己面前的,转了转眼珠。 柳福儿等几小只肚子有了底,才问起几人今天的课业。 当下的世道已没有科考取士一说。 崔大郎不是个刻板的,在基本功过关之后,便根据情况和各人性情施教。 汪四郎性子严谨稳重,又是个喜欢思虑的,照比侯小郎中意的孙子兵法,他更喜欢九章算术,算经十书。 至于梁康,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汪四郎和侯小郎所学,他通通都要学会学通,并灵活运用。 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柳福儿嘴角挂起浅浅的笑。 彝娘子转着眼睛,左看右看。 虽然听不懂,但看对面的三个说得起劲,顿时觉得他们都好厉害。 当然,最厉害的一定是说着天书一样的汪家哥哥。 吃过饭,三小只回去午歇。 柳福儿打发赤槿送彝娘子回去,又把已经回到院子的汪四郎又叫回来。 去而复返,汪四郎有些莫名。 柳福儿坐在榻边,示意他坐到对面,递了杯消食甜浆过去。 跟前,服侍的丫鬟次第走了出去。 屋里瞬时一静。 汪四郎看了眼,心里猛地忐忑起来。 莫不是大兄那边…… 他眼皮顿时急跳起来,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柳福儿瞧出他担心,摆手道:“别多想,你大兄好得很。” “我找你是别的事。” 汪四郎长出了口气。 没事就好。 柳福儿端量他。 十六岁的少年,面庞还有些稚嫩,眉眼却已张开,身量也如男儿般挺拔。 她轻咳一声,道:“过了年,你就十七了吧?” 汪四郎点头,眉头轻皱着,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关注他的年纪了。 柳福儿微笑。 “别家儿郎似你这般大的都准备相看人家了。” 汪四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柳福儿笑意转深,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汪四郎眼神急闪,别扭的低下头,道:“我……只要宜室宜家就好。” 柳福儿点头,片刻又开始牙疼。 彝娘子那样的,可算不上宜室宜家呀。 她点头,道:“我知道了,过些日子,我选好了再知会你。” 汪四郎赶紧起身行礼,急急出门。 赤槿从外面回来,险些被他碰倒。 她扶了门框,道:“这是怎么了?” 汪四郎赶忙作揖,却连话也不说,只急急奔逃出去。 赤槿回到屋里,诧异道:“汪郎君这是怎么了?脸红得跟茱萸似的。” 柳福儿失笑,道:“没什么,就是问他亲事。” “他怎么说?” 赤槿顿时好奇起来。 柳福儿轻叹了声,道:“他想要宜室宜家。” 赤槿眉头一挑,“那彝娘子?” 柳福儿摇头,道:“那孩子怕是不成。” 赤槿也跟着叹起气来。 她还是挺喜欢那个直爽活泼,没有半点心眼的孩子的。 柳福儿拍了拍她,道:“姻缘不像别的,强求不来。” “你这些日子多留心些,看谁家有合适的娘子,不拘哪里的,只要人才好便好。” 赤槿点头应下,转身去收拾床铺。 待到收拾妥当,便服侍柳福儿歇了。 南地的秋日说长不长,几场秋雨过后,早晚便有了凉意。 柳福儿怕南地过来的彝娘子受不住,早早让人糊上窗子,备上炭盆。 入夜时,炭盆升起,凉意随之驱散一空。 彝娘子浑身暖融融的躺在被窝里,很是感念柳福儿的体贴。 翌日,她便窝在院子里,不曾出来。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待到第五天,一大清早,她脚步轻盈的来给柳福儿请安。 瞧着她红润润的小脸,柳福儿才算安下心来。 见过了之后,彝娘子从腰里摸出个荷包,“阿婶,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柳福儿接过来,感觉里面包着什么东西。 “使我们药侗族的秘方,”她嘻嘻的笑,“专管妇人的。” “哦,”柳福儿好奇,问:“那是治什么的?” “什么都治,尤其管生娃娃,”彝娘子坐下来道。 柳福儿的手顿时僵住。 半晌,她搁在手边,笑着道谢,道:“今天的甜糕是才刚制出来的,味道比从前更好。” “真的?” 彝娘子忙捏着甜糕,咬一口。 一入口,便幸福的眯起眼。 根本不曾留意柳福儿已把荷包递给边上的赤槿。 第六百九十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转眼便是冬日。 今年的冬天较之往年格外的冷。 才刚到冬月,天上便罕见的飘起了雪花。 府衙里的屋舍多高而旷,门板也只薄薄一层,冷风透过门缝,绕过厚帘,直往脖颈里钻。 柳福儿本就不是个耐冷的,坚持两天,便交代书吏,有事去府里寻她。 书吏瞧着她泛紫的嘴唇,赶忙欠身答应。 柳福儿拢着袖管,抱着暖炉,裹紧厚厚的灰鼠皮大氅,疾步钻进搁了炭盆的车厢。 车夫一甩响鞭,轻甩缰绳。 才要走,就听有人叠声唤着。 柳福儿撩了帘子,书吏一溜小跑的奔来。 “城主,岭南来信,”书吏把手里捏着的竹筒递过去。 柳福儿展开,扫了眼,面上显出喜色。 “都尉已顺利拿下临桂。” “太好了,”书吏喜滋滋,抬眼瞟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柳福儿,“那里地处极南,又多蛮夷,不知城主有何打算?” 柳福儿顺手把纸条扔进炭盆,道:“你有何建议?” 书吏舔了舔嘴唇,道:“小人有一妻舅,通些文墨,脑子也好使得紧,只是性子有些桀骜,不过心却是个善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游历,前一阵子也不怎滴,竟想通了,想要安定下来。” “所以,小人想,”书吏吞吞吐吐的不敢看柳福儿。 “你觉得他能胜任岭南职务?” 柳福儿问。 “小人以为,可以一试。” 书吏是听他讲过这些年的事的,所有以他的阅历和经验,能成。 但到底能不能行,他毕竟没跟着一道游历,也不敢打包票。 柳福儿微微点头。 在外多年,所闻所见肯定比在家闭门造车的更能变通。 岭南一地的风俗与这边大相迥异。 即便梁家军和柳家军可以震慑,但那毕竟只是一时。 待到大军撤走,治理一事还是就要靠他们自己。 所以那里办差的定要机变且不死板才行。 “那就去试试,”柳福儿拍板,“让他担个书吏,以后看情况再说。” 这话就很有灵活和深意。 书吏一呆,片刻回过神,连连拱手。 “多谢城主,小人这就回去让他准备,这就启程。” “不急,那里离离这儿远得很,若过去几年也未必能回来,等他准备妥当,跟船一道就是。” 书吏连称是,作揖着退后,待到府衙门口,转身直奔后衙。 柳福儿落下帘子,车夫甩了缰绳,驾着车回到府里。 经过几天调度,前往临桂的人选便已敲定。 书吏的妻舅王齐跟着十来个同仁登上前往岭南的楼船。 书吏遥送楼船远去,暗自舒了口气。 他反正是把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自己不争气,那可是谁也帮不了。 冷风贴着城墙边缘,直往里刮。 书吏缩了缩脖子,把领子立得更高些,转头下了城墙。 回到府衙,他把人过去的消息传出去,同时附上自家妻舅简单说明。 信鸽照比楼船快上许多。 待其到时,谢大一早就到了临桂。 安排完事情之后,谢大着重观察几天王齐,心里有了大抵评价,才给柳福儿去信。 而此时,柳福儿正捏着收到的信,眉头紧皱。 半晌,她叫来老常,让他往汴州去信。 徐家今日调兵频频,似乎有意动作,让其多加提防。 老常吃了一惊,急忙往鸽笼去。 柳福儿把信丢进炭盆。 盯着火苗将纸条烧成灰烬,才用碳夹将其彻底搅碎。 南地战事拖进梁家和柳家大半兵力。 照当下情势来看,这场厄长弥久的战事根本不知道几时才能停歇。 徐家想来是看出他们弱点,伺机而行了。 柳福儿轻叹了声。 徐家到底还是有底蕴的,胆大心细之人不乏有之。 五日后,全四的信再次追来。 徐家已屯兵泗水,领兵之人乃是徐大郎之妻舅宋大郎。 据闻其自幼聪颖,宽仁好学,在江南很有才名。 此番出征,跟随其左右的不乏名扬江南的饱学之士。 看完信,柳福儿有些牙疼。 饱学之士定是博览群书的。 既是群书,孙子兵法、太公六韬、黄石公三略想来也在此之列。 梁家现在能领兵出战的大将,也就周小六一个。 对上这些满脑子兵书的,这个只知道蛮力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柳福儿转手把消息传去汴州,叫来老常。 她要去趟崔家。 老常望了眼阴沉沉的天。 有心劝她明天再去,但见她一张脸紧绷,只得去准备,又交代车夫慢行,万万要以城主安全为重。 车夫连连点头,趁着柳福儿没来之前,检查车轴车辕。 确认都结实得足够奔波几百里,车夫起身。 转头就见柳福儿步履匆忙的行来。 他急急放下脚凳,绕去一边撩了车帘。 柳福儿踏上脚凳,一猫腰,钻进车里。 车夫一溜小跑的把凳子放好,跳上车辕边走。 老常跟到门边,望着远去的车子,吩咐门房待会儿勤清理夹道和门边。 说着话,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老常沉沉叹了口气,瞟门房。 门房不敢耽搁,赶紧拎着大扫帚出来,把落下的雪花以最快速度扫去墙边。 车内,雪才一落,柳福儿便察觉。 车夫罩上羊毛毡子,顺手把车帘压好。 柳福儿撩起车帘,望了眼外面,道:“趁着雪小,再快些。” 车夫答应着,鞭子甩得越发的急了。 终于,赶在天色擦黑之前,车子停在崔府门口。 门房瞧见车厢边上的徽章,急急迎出来的同时,又有人进去禀告。 车夫拿了脚凳,撩起车帘。 门房三两步奔下开阔的石阶,想要搀扶。 柳福儿却已利落的下到地上。 门房见状,忙止了步,作揖见礼。 柳福儿略一颔首,问:“崔三郎可在?” “在呢,”门房半躬着声,应道:“三郎君今天过午就回来了。” 柳福儿点头,往府门去。 内里,崔家族长带着管家迎来。 见到柳福儿,崔族长赶忙见礼。 柳福儿敛襟回礼,淡笑道:“族长见谅,事出有因,来的有些唐突。” 崔族长早在知晓柳福儿来时便已有了些念头,再听得她这么说,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第七百章 形势分析 崔族长抬手一请,将柳福儿请入府内。 门房小心上前,把柳福儿要寻崔三一事告知管家。 管家趁着柳福儿前行之时,小声告诉崔族长。 得到示意,他悄步转去边上的小院。 崔族长引着柳福儿入书房。 才一坐定,崔三郎便走进来,其后仆从端着两盆烧得极旺的炭盆,轻手轻脚的摆好。 没出两息,滚茶也摆上案几。 三人小品片刻,柳福儿入了正题。 徐家有意北上,柳福儿想请崔三前去汴州,伴周小六左右。 听得这要求,崔族长沉吟的捋起胡子。 自家这个儿子是他苦心培养的接班人。 若是有个闪失,崔家接下来便要面临无人支撑的境地。 而今,汴州的兵力大半都去了南地,留下的那些,除开守城的,不足两万。 只怕不是徐家对手。 崔族长顾虑重重,迟迟不肯开口。 柳福儿端着茶,慢慢的品,将崔族长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 崔三坐在她对面,看她眼眸一片深邃,莫名的心一跳。 “既然城主有命,莫自当效力。” “三郎,”崔族长眉头轻蹙。 柳福儿眉头微挑。 “此番,我需提防徐家在后偷袭南地,根本无力出兵支援。只靠汴州那一点兵力,只怕难与徐家抗衡。” “无妨,我信梁家军的实力,”崔三郎一笑,“且我在淮南之时,一直想与他们较量一下,现在有这机会,若不相互印证,岂不遗憾?“ 柳福儿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崔族长抿着嘴,看儿子。 昔日,崔家在淮南之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柳福儿转了下眼眸,见崔族长一脸的有话要说,便起身。 “这事不急一时,毕竟事关生死,郎君还是与族长商议一下吧。” 她朝崔族长略一颔首,与崔三郎对了个眼神,转身出门。 崔三没有错过柳福儿那一瞬的变化,跟着起身。 崔族长急急追上来相送。 经过崔三时,他斜眼剜了眼。 崔三正提步紧跟,见父亲这般,他微晃了下头,苦笑。 崔族长送了柳福儿登车,待其走远,再按捺不住低斥,“随军出征,何等大事,你竟擅自做主。” “你可有把我,把这个家放在心里。” 崔三垂下头,侧身让他入府。 待到回到书房,他关上门,道:“阿耶,这些年来,咱们家的田母商铺,别个世家的商铺又有多少,你可曾细比过?” 崔族长抿唇。 他是一族之长,这等事情他怎会不关注? 不过,这是他们所有人合力拼搏的结果。 似乎没必要在这儿说吧。 崔三郎见崔族长一副理所当然,顿时头痛。 “放眼中原,远的不说,只看柳福儿辖下的几城,你可见有谁似我家这般,发展如此迅速?” 崔族长猛地抬眼,片刻别开,垂眼喝茶。 “别家可没有儿郎日夜巡视防务,护卫城池。” “那那些兵士呢?” 崔族长斜眼。 那等庶民如何与他们这等人家的儿郎比。 看着父亲不经意流露的傲然,崔三郎笑了。 “我与八郎闲话时,他曾与我说,在柳家军中,升官进衔从不以世家地位为依凭。” 他道:“我也观察过一段日子。” “确如八郎所言,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崔族长微微动容。 但见崔三郎看着自己,他忙绷紧面皮。 “所以,她又为何宽待我家?” “崔家绵延千年,累世书香,多少学子仰慕,又有多少有学之士以我等马首是瞻?” 崔族长挺了挺胸膛。 “从打我等落户此地,她辖下的城郡便接连开了几家书院。” “若她因此挟私,我等再换一地就是了。” “到时看她如何与众人交代。” 崔族长声音微冷。 便是中原容不得,也有邠宁和河东,至不济,还有蜀地。 “现在和那时已是不同。” 崔三郎道:“这里安泰富足,柳城主开出的条件优渥,又善于商道。” “这些人都已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怎么可能再随我等去无法预估将来的他地?” 崔族长梗了脖颈,认为儿子危言耸听。 看着只肯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的崔族长,崔三一阵头疼。 不知何时,阿耶已听不进旁的人话了。 崔三郎搓了把脸,沉声道:“梁家小郎跟前有位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小郎,姓汪。” 他道:“这小郎是在汪家起兵之后突然出现的,之后便一直跟在梁家小郎身边,与他同吃同住。听说,他的待遇与梁家小郎丝毫不差。” “我找人查过,柳城主来往的所有人际当中,并没有汪姓。” “而今又添了一位,侯泰的儿子,侯小郎。” 崔族长眼眸快速游移了下。 侯泰效力吴家。 吴家早前盘踞江南,也是一方霸主。 那那位汪小郎…… 崔三郎道:“至于田家,他跟梁家的交情是经过生死洗礼过的。” “这点,只看当年那一场围城,梁帅只围不攻,便可知一二。” “若咱们与梁家交恶,田家便是看在那次的情面上也不会接收我等。” “搞不好,还会帮着清理门户。” 崔三声音冷厉。 崔族长脖颈一阵发凉。 “至于蜀地。” “那里是朱家的天下,田地商铺,但凡赚钱的都被朱家一手把控,我们过去那里,怕还不如当初的淮南。” 崔族长瞪着儿子,眼底难掩的讶色,片刻转成欣慰。 有子如此,家族有望。 “而今,我们已无路可退。” “唯有谋取柳城主信任,才能立于危世之中。” 崔三铿锵有力的说完,转身要走。 崔族长动了动嘴唇,忍了半晌才咽下想要喊儿子回来的冲动。 他很清楚,三郎分析得很有道理。 但他仅粗通些六艺,若去战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崔族长手指颤颤,几乎不能捧稳杯盏。 管家从游廊急急过来,低声道:“三郎君命小人准备楼船,说是要即刻出门。” 崔族长手指紧了紧,半晌他低声道:“照他的意思准备,挑家里最精明能干的跟过去,跟他们说,若郎君有失,他们一家老小都跟着陪葬。” 管家一凛,躬身低应,快步退了出去。 门扉轻缓无声的叩上,同时也将廊下的灯光挡在门外。 黑暗里,崔族长始终挺得笔直的背脊忽的佝偻下去。 第七百零一章 弩 宵禁之前,柳福儿接到崔家有船北上的消息。 柳福儿笑了笑,散了头发,进烘得暖暖的被窝。 翌日,一觉好梦的柳福儿起来,便直奔校场,调驻守城外的柳家军。 崔八郎挂帅,直奔洪州吉州虔州三地。 柳福儿则去调集府衙书吏,整理粮草甲胄,一分为二,一分随军南下,一分转而北上。 随之北上的还有柳福儿的一封亲笔信,由领队之人贴身收着。 待到淮水之滨,他亲手交到崔三郎手上。 崔三郎看完,笑着递给身旁的周小六,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周小六看完,嘴角微微下拉了一瞬,复又勾上来。 早在崔三一道,两人就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商议。 当然,结果不大愉快。 崔三郎以为,当下情势与己不利,在没有强兵来援的情况下,适宜远离水边,以据守为主。 周小六却不同意。 他们驻守的地方一马平川,正适宜梁家军发挥。 若据守,待徐家兵临,他们优势尽失。 现在,有柳福儿指令,好巧不巧又跟他意见相合,周小六只能退让。 “行吧,就照你说得来。” 周小六很心不甘情不愿,但他从来都听柳福儿的,即便心里不舒坦,也还是痛快的下令后撤五十里扎营。 他转眼,见崔三郎垂着眼,略靠后半步。 俨然把自己当做幕僚之流。 周小六心气略顺了顺,却也知晓柳福儿特地把他请来,只为了大局,为了梁家,为了他麾下这两万的兵士。 他拱手一礼,道:“我是个粗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 “你觉得哪里不对,不必讳言,直接指出就好。” 崔三嘴角微勾,拱手还礼。 “某只是粗读了几本兵书,纸上谈兵罢了。” “若我哪里想得理所当然,还请都尉言明,你我有商有量,将徐家制与淮水之畔。” “待到梁郎君回返,你我便可功成。” “这个自然,”周小六点头。 论打仗,他就服梁二,论智谋,他就听柳福儿的。 大军迅速休整完毕,陆续的向后移动。 崔三抬手一礼,周小六点头,与他一道转去不远的坐骑,随着大军后行。 淮水与泗水的交界,寿州。 宋大郎很快得到梁家军后撤的消息。 他摸了摸颌下的几缕胡须,转头道:“行之可有想法?” 其后,一瘦高的弱冠少年上前,道:“学生早年曾沿淮水北行,淮水两岸皆是沃土,地势更是平坦开阔,极利骑兵驰骋迂回。” 宋大郎微微点头。 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精研过附近的地形。 却如马行之所言,这是梁家军的优势。 见其露出赞同,马行之心底微定,继续道:“然,其却放弃了。” 宋大郎转眸,见他胸膛微挺,下颌微扬,似乎很有成竹。 “这说明,其在心里,先一个便惧了,所以才会放弃优势,退守原地,以求安稳。” “所以,学生以为,吾等正该趁势发兵,且是奇兵,打他个措手。” 宋大郎点头。 这话正是说到他心里。 “诸位可有其他意见?” 他环顾其后。 众人都没有错过他不经意的举动,只要脑子没进水,就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乎,在众人和声赞同里,宋大郎点将,命成都尉领兵六千骑兵偷袭梁家军后方。 他领兵在后支援。 江陵城中,第二波粮队缓缓出城。 柳福儿立在城墙之上,遥望承载了足足一整个粮仓的船队,表情平静。 书吏自下一路直奔而上,见到柳福儿急忙将信递上。 “哪儿来的?” 柳福儿问着去拆蜡封。 “汴州的蜡封,”书吏答。 柳福儿扒开竹筒,将裹成细条的纸摊开。 片刻露出笑意。 “徐家跟周都尉打了一仗,看样子,徐家没占到便宜。” 书吏也跟着笑了。 梁家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柳福儿将纸条捏好,信步下了城墙。 回到府衙,几个书吏统计甲胄兵器情况,柳福儿去后衙寻那两兄弟。 从打成亲之后,两兄弟忽然开始对机关术着迷。 年初时,两人合力制了架大床弩。 力道很是强劲,足能射至一里开外,若置于高处,射程还会更远。 要知道,寻常的弩箭最多也就三四百米,再强些的也不过七八百而已。 但相对的,这玩意儿有个缺陷。 因为过于追求力道,准头上就有些欠缺。 转过两道月洞门和一道绿树掩映之后,柳福儿敲响一扇漆色斑驳的木门。 “谁呀,”门内一个童音伴随着一连串的碎步来到近前。 柳福儿微笑,“我,快开门。” “你是谁呀?” 孩童声音清脆无邪。 “别胡闹,”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门自内打开。 柳福儿微笑。 妇人轻拢孩童,屈膝见礼。 柳福儿虚扶她起身,微微弯腰,看着孩童。 “我是谁,你不记得了?” 孩童歪着脑袋看柳福儿,半晌似乎想起来了,但见柳福儿笑眯眯的,他顿时不好意思的埋进母亲怀里。 柳福儿瞧着有趣,摸摸他小脑袋,笑着起身道:“大郎和二郎在吗?” “在呢,”妇人赶忙引路。 柳福儿摆手,示意她先关门。 妇人醒悟,急急去拉门闩。 柳福儿笑着朝孩童伸手,孩童骨碌着眼睛,伸出手。 在柳福儿要握之时,忽的收回去。 柳福儿挑眉,作势要去捉他。 孩童赶紧抱住母亲的腿,得意的朝她笑。 柳福儿忍俊不禁。 屋里,两兄弟已搁了活计,来到门口。 柳福儿上了台阶,越过两兄弟看屋里。 中央摆着一家半丈宽窄的床弩,两边的案几上皆摆着长长短短的木料,地上四处散落着刨下来的碎屑。 “怎么样了?” 柳福儿从两兄弟中间穿过。 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半步,又紧跟上来。 “我以墨线量过,应该是差不多了。” 柳福儿抬眼。 在场上,差之毫厘可就谬以千里。 真到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差的那一点就有可能是胜负的关键。 两兄弟显然也知道这点,对上柳福儿的视线,两人皆低下头,不看看。 第七百零二章 计 “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柳福儿道:“不是已经把底座重新加固了吗?这样还不能保证准确度?” 两兄弟对视一眼,老大上前,道:“这里地方太小,且这东西不好拿出去,我们只凭经验估算,实在不敢肯定效果到底如何。” “这个好办,”柳福儿道:“眼见就到年关,这两天我就要往汴州送节礼,倒时把这东西装上。” “待入了海域,再行尝试,若可行,你二人便给我传信,再带着这架东西过淮水。” 两兄弟领命,转而打量起床弩。 这东西是以一个个零件组装而成。 要想拆卸,还需费些工夫。 柳福儿交代完,便走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曾留意节礼一事,但是现在因着床弩的关系,她必须先回府里,跟孟氏打好招呼,务求以最寻常的方式将其运到船上。 至于抵达之后的事,那就不必她操心。 军营之内,只有进去的,绝没有随便出来的。 孟氏正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相隔的花厅。 老常与孟氏及及几个管事婆子一道商议节礼一事。 柳福儿回去一问,便过去寻人。 见到柳福儿,老常忙迎过来。 柳福儿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一众婆子。 孟氏立时明了,示意众人下去。 老常也跟着外走。 柳福儿叫住他,命人把门关上,低声把自己的打算讲了。 孟氏瞪大了眼。 万没想到那两个貌不惊人的汉子竟能捣鼓出这等厉害的杀器。 老常帮着弄过木料。 倒是知道一二。 只是没想到柳福儿竟会想着把它挪去运送节礼的船上。 要知道,那样的船上,便是陪送兵士也不会很多。 万一遇到被人盯上,他们的损失可就不止一点货物那么简单了。 柳福儿左右环顾,见两人都呆看自己,不由轻笑出声。 就连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旁人也不会想到。 孟氏很快醒过神来。 她正了神色,快速在心里调整着今年节礼的物什。 柳福儿见她一脸的郑重其事,担心她用过猛,便道:“不用太紧张,不过是几个箱子,跟着东西一并装上去就是了。” 孟氏看她一眼,没理会。 往年,节礼都是从府里抬上船的,今年却要从府衙抬东西过去。 便是再怎么不打眼,也是个破绽。 万一被人瞧见,并生了疑虑,这事就有可能节外生枝。 孟氏捻着帕子,皱着眉头琢磨。 怎么才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将其搬回来。 柳福儿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孟氏一个眼神。 眼见梁康几个快要下雪,她只好跟老常示意了下,回去内院。 孟氏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便想着这事是柳福儿所提,她定是想到了法子的。 想通这点,她顿时抬眼,却发现柳福儿早已不知所踪。 老常瞧出她的意思,忙道:“几位小郎君下学了,城主过去看看。” 孟氏翻了个白眼。 她抿出一点笑意,请老常把早前交代的先准备妥当,至于柳福儿所说,她再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老常赶忙应声。 这等动脑子的事,他是谁也不如的。 孟氏回去院里。 司空八郎笑眯眯的牵着一大一小迎过来。 瞧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儿,孟氏的心情好上许多。 回去屋里,吃了饭。 两孩儿跟着奶嬷回去歇了。 跟前的识趣,退去外面。 到这时,司空八郎这才问起何事。 孟氏便把柳福儿的交托告知,又道:“这等大事我如何敢轻忽?” “真要有个闪失,便是我死一百次也不够赔呀。” 司空八郎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笑了。 “这个太好办了。” 孟氏侧目。 司空八郎坏笑着凑到她耳畔,低声嘀咕。 孟氏的脸渐渐泛红。 她轻捶了把司空八郎,嗔道:“你这个坏胚子,就能想到这些。” 司空八郎握着她粉拳,笑眯了眼。 “莫不是娘子不喜欢?” “哪个喜欢了,”孟氏扭着腰肢,娇娇的睨他。 司空八郎顿时一阵荡漾。 揽着娇妻入了床帐。 翌日清早,司空八郎理了衣裳,往外行。 孟氏拥被坐起,道:“我几时过去?” “巳时二刻,”司空八郎估算了下道。 孟氏点头,待司空八郎出门,才起来收拾。 丫鬟照例的寻来罗裙毛氅。 孟氏想到今天要干的事情,让她寻了套便宜的出来。 换上之后,简单用了些吃食,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她叫了两个婆子跟着,登车前往书院。 而在此时,司空八郎带着几口沉重的箱子往府衙去。 行到半路,正好遇见孟氏。 他赶忙一缩脖,命车夫绕道。 车夫有些诧异,但见司空八郎一副恨不能原地消失的模样,赶紧转去边上的岔路。 只是这样一绕,路程就远了。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府衙。 进了门,司空八郎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柳福儿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见他正招呼着兵士把箱子搬下来,便道:“这什么,怎滴拿这儿来了?” “小点声,祖宗,”司空八郎压低了嗓门,实则音量并不低的道:“这是我的私藏,也不知怎地被你阿嫂知晓了,非要让我拿回去,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放到这儿一段时候。” 柳福儿挑眉。 司空八郎朝她挤挤眼。 柳福儿便笑了。 “前面都是放公文的,哪能放这个。” “还是放后面去吧。” 柳福儿示意兵士抬着,带着司空八郎往后去。 待抬到斑驳的漆门边,她示意兵士自便,叫两兄弟挪东西。 其后,书吏急急过来,瞟了眼着急忙慌的司空八郎,回禀道:“城主,孟夫人来了,说是来寻八郎君。” 柳福儿呵笑了声,道:“大兄,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司空八郎尴尬的咳了声,面色泛红。 柳福儿示意书吏去忙,道:“我去迎阿嫂过来,趁着这点功夫,你好生想想该怎么说吧。” 她说着往前面去。 已经行了段距离的书吏转头,很是同情的看了眼司空八郎,又见柳福儿已经过来,忙转头走开。 第七百零三章 对策 没出一刻,孟氏跟着柳福儿来到后衙。 柳福儿很识趣,只站了站就离开了。 没过多会儿,夫妻两一前一后出来。 孟氏挺着腰杆,脚下生风。 金光灿灿的点翠步摇随着她走动轻轻摇晃,镶毛的大氅迎风鼓起,飒飒有声。 一旁,司空八郎蔫头耷拉脑,整个人萎靡得好似斗败的公鸡。 其后仆从抬着早前抬进去的几口大箱子,脚步沉沉的紧跟。 兵士们盯着这对夫妻出门,低低窃笑司空八郎夫纲不振。 却不知,车子里的孟氏一早解了大氅,正托着煎好的茶与司空八郎对饮。 待到回到府里,车子才一停。 孟氏便冷下脸。 系好大氅,她转头看司空八郎。 司空八郎将适才被自己靠歪了的步摇正好,端量一下,满意点头。 孟氏嫣然一笑,重新绷起脸。 车夫因着两人早前的事情,很是紧张。 才一停下,便赶紧放了脚凳。 孟氏撩了帘子,疾步下了脚凳,直奔二门。 司空八郎小意跟下来,见小厮凑过来,急急交代一句轻拿轻放便追着孟氏而去。 孟氏行的极快,没多会儿便进了自家小院。 司空八郎步步紧跟,待到进到里间,他凑过去赶紧认错。 屋里,几个服侍的丫鬟诧异望来。 孟氏冷着脸,把人打发出去。 待到一切安静下来,面面相对的两人忍不住低笑起来。 因着一路疾走,孟氏忍不住急喘。 呼吸时,胸脯起起伏伏,一缕似有若无的熏香萦绕两人周围。 司空八郎心生荡漾,忍不住轻刮了下她腻滑的脸颊。 温暖又带着些粗糙的触感袭来,孟氏低呀了声,抬眼见司空八郎定定目光,面上一片绯色。 司空八郎哑哑一笑,身体微倾,想要一亲芳泽。 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跟前服侍的丫鬟轻轻叩了两下房门。 扣门声音不大,却成功将旖旎彻底打散。 司空八郎站起身,将手背与身后,缓缓往窗边行去。 孟氏以手背压了压脸颊,确定降下温度,她轻咳了下,言简意赅的道:“搬进来。” 丫鬟心里微凛。 看样子,娘子这一次气得不轻。 门轻轻推开,几个婆子轻手轻脚的进来,将箱子搬进里间。 孟氏指了靠近司空八郎的角落,道:“放那儿。” “孟氏,你不要太过分了,”司空八郎面色快速变幻几下,冷声道。 孟氏轻哼一声,别开脸。 婆子们屏着气,将箱子叠好,以平生最快速度退出。 孟氏斜了眼门扉,指了指榻上小几的茶盏。 司空八郎拿起来,举了举。 孟氏点头,朝远处一指。 司空八郎拧眉。 此等摔杯砸碗的行径实在有些失礼。 奈何孟氏十分坚持,他只得照做。 白净的白瓷碰撞到雕花门板,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门外,竖着耳朵的几个丫鬟唬了一跳,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忽然,门一下子被拉开,丫鬟们忙不迭往后退。 司空八郎立在门边,冷睨几个丫鬟,斥道:“还有没有规矩,这月月例减半。” 大年下的,往年大家的月例都是至少涨双倍的。 今年却…… 丫鬟们心里一阵凌乱,但其面上却不敢有什么变化。 司空八郎冷哼一声,卷着冷风,冲出院子。 孟氏从里间出来,出神的望着司空八郎背影。 丫鬟们小心翼翼上前,“娘子,外面风硬,还是回去吧。” 孟氏扫了眼,“看来我真是太惯着你们了。” 孟氏声音淡淡。 丫鬟们却都背脊发凉,脸色泛白。 孟氏转去里间坐定,心里暗自庆幸。 这些人都是从家里跟过来的,忠心倒是忠心。 但以他们现下的状态,若真大喇喇的把箱子挪来,保不齐被有心人套话,而说走了嘴。 想到消息走漏,孟氏心头凛然,同时打定主意,待到这件事完事,她定好好给这些人紧紧皮子。 又两天,年礼装船,孟氏命人将箱子一并抬上船。 老常安排好护卫的兵士,转眼看孟氏。 孟氏笑着微微点头。 老常暗自松了口气,命船起航。 孟氏望了眼滑入河道的楼船,转身回去。 老常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他一直望着楼船,直到再看不见,才罢休。 傍晚,司空八郎终于回来。 未免旁人起疑,两人刻意拉开了距离。 待到入夜,两人窝在照着厚厚锦帐的床里窃窃私语。 翌日,司空八郎神清气爽的起了床。 丫鬟们入内服侍,嗅到熟悉的气味,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了。 孟氏从床上起来。 由着她们服侍着套上衣裳。 待到用过早饭,司空八郎换了身镶毛长袍。 年下时,先生和学子们多数都归家,只有几个家离得太远的,还在书院里住着。 司空八郎如今已是那里的山长,每日都得过去转转看看,方能安心。 孟氏送了他出门,回来便懒洋洋的歪在榻上。 另一边,柳福儿则是赶去府衙。 才进门便接到两兄弟来信。 床弩已经试验完毕,误差不足半丈。 这结果照比预期还有些距离,但已照比之前强上许多。 两兄弟拿不准,算是准还是不准,请示柳福儿到底何去何从。 柳福儿捏着信,低着头,脚跟对脚尖的丈量着进了厅堂。 坐定后,她提笔写信。 此时不同别时,两军交战之时,往往人数更能决定胜负。 若床弩数量足够,再以这等准头,足可以秒杀徐家一整个先锋营。 徐家兵多,但并不好战。 若能组织一场足够血腥,足够震撼的冲锋,徐家大军定然胆寒。 到时,便是不退,也可以拖到来年。 柳福儿心里盘算着,将信写好,命兵士送走。 三天之后,汴州、淮水以及武宁节度使封守正皆收到柳福儿来信。 梁帅和周小六很是干脆,见到信便命人去搜罗质地坚硬的木材。 封守正则有些诧异,但他一直记得自己还欠着柳福儿一份人情。 他只略考虑了下,便命人去准备。 很快的,三地便将木材汇集一处。 此时,两兄弟才刚刚抵达营帐。 第七百零四章 捉襟见肘 见到堆积如山的良材,两兄弟两眼放光。 只简单交代了所来为何,便一头扎进木头堆里,再不露面了。 周小六是听说过两兄弟的。 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如此痴迷。 崔三郎听得周小六抱怨,微微一笑,命兵士守在其外,交代除开他与周小六外,其他人不得进出之后,便去给柳福儿回信。 而在江陵,柳福儿正眉头紧锁的捏着封沾染着暗色血迹的信。 那是来自幽州的求救信。 腊月二十六,契丹大军突袭。 幽州告急。 卢龙节度使率兵将与之短兵相接两次,然到底不敌。 只能闭城坚守。 好在金秋收成还好,尚能维持些时日。 但这只是一时,契丹围城迟迟不退,眼见城里粮食见底,卢龙节度使无法,只得向所有势力求救,以期来援。 柳福儿是亲眼见过契丹人劫掠的。 那就是些没有人性的禽兽。 若真个让他们破城,满城定无人生还。 除此之外,他们定会南下,到时不止幽州,定州沧州也将会是一片炼狱。 定州是崔大的祖籍,他的父母亲族如今仍在那里定居。 柳福儿怎能无视? 她急忙叫来书吏,命其将账册取来。 细细浏览一番,她郁郁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家底太薄了。 即便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她的手里也还是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挑出其中两处,交代书吏立刻把里面的粮食调出来,准备北上。 书吏听到吩咐,讶了下。 柳福儿已起身往外行去。 书吏忙垂下眼,碎步退去外面,叫了同僚办差。 柳福儿一路来到校场。 葛大正跟守城的一干兵士操练着。 柳福儿远远立着,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柳家军人数有限,除开分去南边和淮水的兵士之外。 剩下的,要么是早前交战患有旧伤的,要么是年长体衰,不好长途跋涉的。 这些人要是北上,不过是枉送性命。 回去府里,她皱着眉头,绞尽脑汁。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爬高。 赤槿端着才刚蒸好的甜糕和热浆从厨下出来,远远看到梁康几个阔步行来。 初春的阳光温润清透,落在三人身上,折射着浅浅浮光。 赤槿眯着眼,待三人近前,笑着见礼。 梁康虚扶一把,道:“阿娘回来了?” 他话音上挑,语意肯定。 显然已经确定了的。 赤槿笑着点头,道:“才刚回来一会儿。” 梁康瞄了眼托盘,笑着转去门边。 守门的小丫鬟赶忙打帘。 梁康进了厅里,左右一望便看到书房里的柳福儿。 他笑着往里行,道:“阿娘,先生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怎么回事?” 柳福儿抬眼,三个皎如月的少年立成一排。 或端方淡然,或温雅如玉,或虎头虎脑。 柳福儿不由泛出一丝笑意。 余光瞄见进来的赤槿,她示意三人落座。 赤槿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上了甜糕浆水。 待人退下,梁康道:“先生说,春光不等人,要带我们出去踏青。” “这是好事,”柳福儿道:“只是这几日正是插秧育苗之时,你等出游万勿扰人。” “阿娘放心,我省得,”梁康又道:“月初我就让葛叔出城看过,我管得那几个地方,秧苗就已经准备妥当,这两天应该就已插好。“ “你心里有数就好。” 柳福儿看着儿子,道:“一转眼,你们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两年,四郎就及冠了。” “也是个大人了。” 她看着下首三小只,一脸吾家儿郎已长成的欣慰。 汪四郎忙起身作揖。 梁康紧绷着小脸,直看柳福儿。 依着他经验,但凡阿娘这么交代,就是要出远门了。 果然,下一刻柳福儿就道:“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这边的事……” “眼见就是农忙之时,”她道:“好在还有你们,倒让我放心不少。” “定不负所望,”汪四郎赶忙起身作揖。 侯小郎呆了呆,赶紧跟着起来。 梁康身体微倾,盯着柳福儿。 “阿娘要去哪儿?” 柳福儿望他,一瞬便明了他意思。 她摇头道:“不是徐家,我打算去趟河东。” 梁康肩膀微松。 只要不是去交战之地就好。 汪四郎目光微闪。 柳福儿道:“或许还会途径邠宁。” 她道:“四郎可要随我去?” 汪四郎眼神晃了晃,摇头道:“前日大兄来信,说他那里一切安好。” 他道:“我还是留下来,跟康儿一道吧。” 翌日清晨,柳福儿登上楼船。 梁康特地跟崔大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来送。 望着立于甲板之上,缓缓行远的柳福儿,他长长吁气。 汪四郎侧目看他,低声道:“从这儿去河东,一个来回也就月余,待到花开枝头,城主便会回来了。” 梁康微微点头,压抑心头不舍,转身道:‘先生已经再等了,咱们走吧。” 汪四郎心头微松。 “走吧,”他示意侯小郎。 三人一前一后,经角门,去学堂。 崔大带着三人来到城外。 春日里,青草挣扎着钻出还有些坚硬的泥土,迎着阳光,舒展着叶片。 农人们扎着裤管,赤着脚,三五扎堆的立在灌满水的田里。 楼船悠悠,带着几人沿着河岸绕了一大圈。 待到回城,崔大让三人各做一篇文章,不问论,不对策,只管阐述自己心中所想即刻。 三人回去,对坐书案之后,冥思苦想了大半日,才将文章写好。 翌日,崔大收了三人文章,开始授课。 待到下课,他拿起文章,细细研读。 半晌,他嘴角浅勾,心里安慰。 总算两个大的没有辜负这小十年的时光。 尤其梁康,对民生的感悟很深。 将来…… 崔大心思微浮,转瞬想起当下情况。 北地,外族将中原视作肥羊,时时窥伺,东面,徐家意图侵占更多,步步紧逼,刘家则是纠结兵力,背水一战。 而本该掌控这些地方的皇帝,却龟缩在极西的行宫里。 掩住耳朵,捂住眼睛,一心做着他天地和乐,万民一心的春秋大梦。 崔大轻轻叹了口气。 四海升平似乎还只是个传说。 第七百零五章 借兵 邠宁汪府,汪三郎嘴角含笑的进了书房。 奉茶的小厮上完茶,退下时忍不住瞄了眼,心里顿生一奇。 要知道,从打年下开始,老爷的脸就绷着。 且一日比一日绷得厉害。 本以为是府里要出什么大事,他还琢磨着是不是趁着还没发生,先提前告个假。 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多想了。 小厮蹑手蹑脚的退去厨下,将消息告知同样噤声谨行的同伴。 汪三郎并不知小厮所为。 他合上房门,从袖管里抽出柳福儿来信。 重又细细看了两遍,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半月之后,柳福儿抵达河中与邠宁的一个小集。 才刚把船挺稳,汪三郎便踩着搭板上来。 船夫急急上前阻拦。 汪三郎抬了抬幕笠,低声道:“带我去见柳城主。” 船夫呆了一瞬。 汪三郎左右望了望,从怀里摸出一黄铜牌子,“拿给城主。” 船夫接过来,瞄了眼上面的字迹,便急急往上面跑。 其后,两穿着常服的兵士一左一右的靠了过来。 两息过后,船夫从上面一路疾奔下来。 待到跟前,他恭谨的将牌子交还,道:“城主在上面等你。” 汪三郎点头,信步上了二层。 兵士跟船夫交接了下,重又散开。 楼上舱室,柳福儿提了烧得正滚的银瓶冲茶。 浅绿色的茶片随着水流在暗紫色的茶壶里翻花,氤氲的热气随之扩散开来。 柳福儿将小巧的圆盖扣上,热气顿时一滞。 门在这一瞬被叩响。 她站起来,将门拉开,微笑的退后半步。 “你来了。” 汪三郎唔了声,跨进门里。 柳福儿将门关上,看他把幕笠拿下,道:“怎么?最近跟河中关系不睦?” “从来也没好过啊,”汪三郎撇嘴。 “程震就是朱家的提线木偶,还不是朱家怎么说怎么是。” “人家好歹也是一方大员,让你这么说,就成了死物,”柳福儿含笑坐他对面,将余下的一点热水浇到茶壶外面。 “他也就比死多口气,”汪三郎接口,等柳福儿放下银瓶,便捏起小壶,将已成橙绿色的茶水倒进小巧的杯里。 柳福儿捏着其中一只,慢慢的品了口。 汪三郎给自己倒了杯,喝了小半杯,道:“你这次来是为了幽州吧?” 柳福儿点头,道:“我那边兵力有限,只能顾顾两头,北边我已无能为力。” 她看汪三郎。 意思十分明显。 汪三郎摸摸鼻子,“你不行,不是还有梁家?” “梁家怕是有心无力了,”柳福儿道:“这些年,梁家军里一小半人都解甲归故里,余下的也有些年纪。” “除开派去淮水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柳福儿道:“不然以梁帅的性子,一早就发兵了,怎会拖到这个时候还没动静。” 汪三郎抿嘴,道:“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有兵,但我不能给你。” 柳福儿微微蹙眉。 汪三郎道:“突厥这些日子很不安分,我估计不出三个月,他们便会有所行动。” “你确定?” 柳福儿微微侧头。 “八九不离十,”汪三郎道:“去年春夏气候还好,可是入秋之后,霜降得太早,冬天更是冷得离谱。” “咱们这边吃得都已粮食为主,影响不大,但突厥和契丹就不行了。” “天冷得太早,他们根本没备够牛羊吃得草料。” “牲畜冷得厉害,又没有足够的吃食,冻死了不少。” “所以,契丹人才会在大年下的跑去攻城。” 柳福儿眉目凛然。 如此,也就解释得通了。 想到此,柳福儿幽幽叹气。 这些年,全四四处派送探子,但也只是在徐家刘家等地。 至于北边,因着他们与梁家和她的关系,全四半个人也没送来。 这就导致她对北地情况的陌生。 汪三郎哪里能看她这样。 在心里盘算半晌,又算算自家兵力,他沉吟了下,道:“最多我只能出八千人,多了我是真不成。” “够了,”汪三郎孤身一人在汪家,那些族老,个个都不是善茬。 柳福儿知晓他难处,道:“你就出人,其他的不用你。”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能打的人。 至于粮草辎重,想法子从别地方抠出来就是。 “那行,你先走,我回去准备准备,两天之后,他们就来追你。” 汪三郎说着,站起身要走。 “多谢你,”柳福儿起身相送。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汪三郎将茶一饮而尽,目光炯炯看她养得白皙许多的脸庞。 岁月似乎格外的优待她,一别经年,她似乎还如当初一般,只是昔日的一点青涩已转为雍容和淡雅。 让人见之便不能忘怀。 汪三郎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只片刻便黯淡下来。 柳福儿并没有留意,她正探手去拿搁在边上的幕笠。 “小心点。” 她优雅的递了过去 “好,”汪三郎接过来,咧嘴一笑。 幕笠扣在头上,轻纱落下,遮住他脸。 送他出了门,柳福儿重又坐定。 没多会儿,船轻轻一震,离开阜头。 柳福儿沉吟片刻,吩咐,“去汾州。” 汾州地处昭义和河东交界,那里地势平缓,土地肥沃,粮食的收成从来都还不错。 这些年,别处硝烟四起,唯有这里,在田家和梁家的庇护之下,不但过得安逸舒坦,就连粮食也不用再送去蜀地。 这余下来的,自然也就被这里的郡守据为己有了。 柳福儿心里打定主意,遂放松了心情。 一晃就是小半个月。 船进了汾州,柳福儿出舱室,转眼四顾。 汾州郡守得了守城报信,急急迎去府衙边上的阜头。 刚好与才下来的柳福儿打了个照面。 汾州郡守不由暗自心惊。 要知道从卡口到府衙的水道是绕着城走的。 一般的船少说也要行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兵士从城门是朝着近道,一路疾奔过来的。 他接到消息,再出来也就一刻钟工夫。 这么一算,柳家这船足足快了近一刻半的时间。 这时间这么看是少,但要是放在别处,那可就不得了了。 第七百零六章 借粮 柳福儿下了船。 未到近前,便拱手见礼。 郡守赶忙还礼,并请她入府衙。 内里,仆从一早便收拾妥当。 两人各自安坐。 郡守捧着才刚煎好的茶,示意她品尝。 柳福儿呵呵的笑,捧着散发着浓烈胡椒味道的茶,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浅浅抿了口。 “味道十分独特,不可多得,”她艰难的把茶汤咽下,忙不迭的搁了茶盏。 郡守很是得意,捋着胡子道:“不过游戏之作,怎担得城主如此谬赞。” 柳福儿眉头一动,复又品了品,笑道:“我在江陵便听说郡守清廉,兵士尽责,治下的百姓和乐,直赞郡守为青天呢。” “如今亲见城主便是制茶也亲力亲为,足证传言不虚。” “愚民乱讲,城主怎滴还当真了?” 郡守玩笑的含糊着。 毕竟这天只有一个,此时还在蜀地好端端的活着呢。 柳福儿一笑,道:“郡守为人,我很钦佩,所以经过之时,便想过来拜望。” “只是未曾提前招呼,实在失礼。” “还请郡守原谅则个。” 她欠了身。 郡守赶忙还礼,言说能得见柳福儿是他福气云云。 “郡守此话言之过早,”柳福儿浅浅的笑,道:“郡守还是听听我此番因何北上。” 郡守收了笑。 柳福儿也算一方霸主,能对他这一城之主百般恭维,定是有所相求。 而今还有什么能让她相求?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郡守在心里快速权衡,到底出血多少才算合适。 柳福儿佯作没看到他神情变幻,道:“幽州告急,我欲北上相助,奈何粮草告急,郡守可否暂借我两千石,明年我定会归还。” “多少?” 郡守嘴巴张大。 即便他心里已有准备,但听到数目,还是没忍住失声。 两千石,几乎就是他三年的税粮了。 “两千石,”柳福儿声音平静,神情更是平静。 郡守盯着那双黑得如同黑漩涡一般的眼眸,心如掉进深不见底的寒潭。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柳福儿定定看着他,眼珠一动不动。 郡守心也不由哆嗦起来。 这些年他一直留意南地。 旁的消息,他以为都是次要, 只看柳福儿每过一地,便占一地就能看出其绝不是个吃亏的。 郡守小心肝一阵一阵的发冷。 汾州是他在这乱世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若她一怒,想要拿下。 那他…… 他估算了下自家兵力,再想兵士来报,她驻守在城外的兵力。 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想到后果,郡守汗毛竖起,顶着薄薄的里衣,冷汗从汗毛孔一点点沁出。 “若郡守觉得太多,”半晌,柳福儿慢吞吞的开口。 “不多,”郡守急忙接话。 见柳福儿望来,他赶紧挤出点笑,道:“只是我这城河道不宽,粮船都是中小型的,一艘只能装三五百石左右。” “那就多弄些来,”柳福儿道:“几艘船一起搬运,时间还可以缩短很多。” 郡守嘴唇动了动,咽下本打算的拖字诀。 柳福儿起身,道:“时间紧急,还是早些调集,早些出发吧。” 柳福儿话说得明,郡守心里带怯,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多话。 他找来守在门口的师爷,命其全城搜罗货船,务必第一时间备齐。 师爷早在刚才就把两人对话挺得全乎。 对他的决定,还是很赞同的。 毕竟,这里离幽州不远。 若那里真个受不住了,这里也难免遭难。 眼见师爷急急走远,柳福儿浅浅一笑,复又坐定。 郡守瞟了眼,重又往后挪了挪屁股。 兵士动作很快,没过一个时辰便把船调齐。 柳福儿起身,转身笑望。 郡守不自觉的弹跳起身。 站定后,他察觉自己失态,掩饰的轻咳了声,道:“粮仓离卡口不远,边上便有人力可用,想来天黑之前,便能弄好。” 他说着,征询的看柳福儿。 “某代表边关儿郎多谢郡守,”柳福儿长揖到底,尽显诚心。 郡守脸上微微泛热。 早前,他也接到节度使的求援。 但他一来城不大,人也就那么几百个,便是去了也不过是送死。 所以在他看完那信之后,随手便扔进炭盆里毁了。 看看柳福儿,再想自己。 郡守多年静如死水的心微微动了下。 但片刻,他便把那一丝心动按下。 南地和淮水还打得热闹。 他毕竟拖家带口,还是再看看,再说。 柳福儿站起来,见郡守若有所思,有些诧异。 郡守回过神,笑着抬手。 柳福儿微笑点头,随他一道前往粮仓。 此时,师爷已经召集了所有人力。 一张张搭板上,人力扛着沉甸甸的粮袋上上下下的飞奔着。 只两个时辰不到,便将七艘船装满。 柳福儿拱手道:“郡守善行,某记下了,日后定会厚报。” 郡守笑着还礼,抬手一请。 柳福儿点头,上了货船。 人力鼓着腮帮,极有节奏的吹着个小小的竹哨。 七艘船几乎同时升帆,转舵,收起搭板,缓缓如河道。 柳福儿转眼,望了眼指挥之人,心里暗自记下。 船很快出了卡口。 远处,楼船和战船赶来汇合。 郡守站在城墙上,遥望整齐合一的船队,摸着跳得有些急的心脏,庆幸自己的识时务。 船队沿着河道继续北上。 当行到岔口时,柳福儿叫来张武,让他带着八千人和粮船改道向东,而后北上奔幽州。 张武看了眼楼船。 其上人手不足百人。 “我让人带着粮船走,我留下来,跟着你。” 张武来时是得了汪三郎令的,务必护得柳福儿周全。 柳福儿摇头,道:“毕竟是两支队伍,磨合起来需要时间,更需要人从中调和。” “你跟着过去,我才能安心做去田家办事。” 张武嘴唇动了动,到底牵挂自家兄弟,没有再说。 柳福儿笑着示意船夫把搭板架在两船之间。 张武拱了拱手,阔步往搭板行去。 船夫立在近前,等他过去,便撤了搭板。 楼船行速陡的加快,在经过岔口之时,轻缓的转去左边。 右首,战船带着粮船缓缓行远。 第六百零七章 来意为何? 岔口再行不远,便是河东边界。 远远的,柳福儿便让船夫挂上自家大旗。 边界处,田家哨探瞄见,急急回报。 待到柳福儿的船抵达时,哨探已立在岸上恭候。 柳福儿从舱室出来,哨探赶忙拱手见礼。 楼船缓缓行过,柳福儿向他微微颔首。 心里对田家行事有了更多了解。 这次过来她并没有跟田家打招呼,这里距离治所少说也有几百里。 这么远的距离,哨探肯定来不及回禀。 但他还是如此有礼,显然是上面早有交代。 只不知是一早交代,还是这次战事起后,才开始的。 楼船开始循序渐进的加快,终于赶在宵禁之前赶到治所卡口。 田大郎从城墙下来,急急迎上。 柳福儿笑着下了搭板,远远便拱手。 待到近前,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的咽了客套的话。 田大郎抬手一请,两人并肩来到隔街的馆驿。 此时已是宵禁,田大郎交代馆吏妥善照顾,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吃了早饭,才过来拜访。 坐定后,柳福儿将汪三郎的揣测告知。 田大郎点头,道:“我们也得了消息,不过我推断不是三个月,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这么快,”柳福儿微惊。 田大郎面色沉凝的点头,“这几年突厥一直休养生息,人口增长不少。” “只是北地的草原有数,牛羊增长得却不多。” “去年契丹和突厥几个大族损失严重,开春时,一户只分了两头羊。” “两头?” 柳福儿讶然。 突厥和契丹多以家为单位放牧,两头羊连自己的生活都保证不了,如何再给上面的头人上贡? 田大郎点头,道:“所以今春开始,那边的人心就已浮动。” “我和阿耶本打算借机煽动,让他们自己打起来,不想北边反应太快,我们这边也就没法再动了。” 也就是说,他们发动战争,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 如此,突厥和契丹定然发动大规模的战役。 蜀地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百胜之军如今被困在淮水,根本无法动弹。 梁二又被拖在南边,秋天之前都没办法回返。 算来算去,她能用的根本就没有。 柳福儿面色忍不住阴沉下来。 田大郎把该说的说了,便识趣的告辞。 送走田大郎,柳福儿头痛的揉着额头。 河东之外是契丹和突厥混杂之地。 因为混居,各有心思的两个种族总是互有撕斗。 多年来,优胜劣汰的角逐,留存下来的多是凶悍非常之辈。 这些人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 杀起人来更如宰牛杀羊。 要没有田家誓死捍守,这些人早已突破防线,杀进中原,将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夫人,当做精养细喂的牛羊,宰杀了,吃肉了。 馆吏小心叩门,问可要摆饭。 柳福儿抬眼,才发现太阳已经高起入中天。 她点了点头,道:“来碗米羹就好。” 馆吏也是瞧出她心情不佳。 转去厨下,将精心准备的菜肴精简又精简,最后端上四菜一羹并几碟清淡的配菜。 柳福儿这会儿根本食不下咽。 但见馆吏小心翼翼的立在门外,不时拿眼睛瞟过来,便知定是田大郎有交代。 为了不让人难做,她只能捏着勺子,胡乱喝了几口,又吃了半块甜糕,方才搁手。 馆吏瞟了眼几乎没动的菜色,斟酌着道:“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口味?咸香还是甜鲜?” 在他想来,柳福儿常年居在南地,口味肯定也被同化不少。 “挺好的,”柳福儿浅笑道:“我胃口小,吃些便饱了,今日已经多吃一点了。” 馆吏如释重负。 屋里随着小厮带着碗盘离开,恢复平静。 柳福儿揉着额角,在屋里来回的踱步。 半晌,她叫来馆驿,言明明日要走。 “明天就走?” 馆吏一脸惊讶。 柳福儿点头。 馆吏退去外面,一边命人准备出行的吃食,一边奔去田府,将柳福儿要走的消息告知。 田大郎正跟田节度使细说跟柳福儿见面的事。 田节度使听完,道:“所以,她这大老远的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咱们这事?” 田大郎摇头,道:“我猜她是想引兵北上。” 父子两对望,皆沉默不语。 门外,仆从来禀,馆吏有事来报。 田大郎看了眼阿耶,“让他进来。” 很快,馆吏跟着仆从过来。 见了礼,便赶紧把柳福儿的原话转述。 两父子再次对望,田大郎摆手让他下去。 屋里安静了一瞬。 田节度使叹息道:“梁家,果名不虚传。” 田大郎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田节度使瞄见,道:“你也不必如此,这事是我定下了。” “咱们家就这么点家底,总要顾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有余力才能帮人。” “这世上可没得帮人守地盘,反倒把自己丢了的道理。” 田大郎笑了笑,快速收拢情绪。 田节度使拍了拍他,道:“既然她要走,你就好生送,另外送她五百石粮,算是咱们的心意。” 田大郎起身见礼,往外行去。 田节度使望着儿子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适才他说那话未尝也没有羡慕的意思。 梁帅慧眼,超他良多。 同样是儿媳,人家如何,自家如何。 两厢一比,如同天地之别。 馆驿边上的夹道,小厮们来回穿梭,将成筐成袋的吃食送去角门。 由人力从那里搬挪上船。 田大郎先是过去看了眼,见什么都不缺,才拐去柳福儿的院子。 柳福儿正背着手看种在在院子边上的花树。 见田大郎过来,她道:“这可是果树?” 田大郎这一路走得急,这会儿有些喘。 “正是,”他放缓了脚步,平息呼吸。 “北地不同南地,花期只在春夏,天一凉,叶子就落了。” “所以这里的人家多种果树,如此便是只剩光秃秃的树枝,也有景可看。” “除了看,还能吃,”柳福儿笑着转头道。 田大郎没想到柳福儿能说这话,顿时呆了下。 柳福儿呵呵的笑,看着才得灿烂的苹果花,道:“看这个我就想起当年,也是这个时候,我跟着人力压粮车。” 第六百零八章 雪中送炭 “那会儿说好每天每人给一百个大钱,”柳福儿眯着眼,道:“那时候我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就只有两块胡饼,还是隔夜的。听了这差事,真是恨不能多生两条腿,好跑在别人前面把活接了。” 田大郎转眸看她。 午后的阳光轻斜,落在她靛蓝色的裙衫上。 田大郎眼神微闪。 昨晚天色太晚,今早他心里有事,一直不曾留意。 原来她穿的是最普通的素布,戴的是青玉细簪。 田大郎想起家中女眷。 似乎不论何时,她们的衣裳都华美亮眼的。 柳福儿转头,见他出神,便笑了。 “看我,说这些做什么。” 柳福儿转身,向一旁的石椅前一请。 田大郎往边上挪步。 “城主若有雅兴,我倒是很乐意听听的。” 柳福儿侧眸,见他一脸兴致盎然,不由摇头。 “不过是陈年的糗事,说了我这形象可就毁了。” 柳福儿眯眼笑道:“我也是要形象的。” 田大郎勾了勾嘴角,道:“城主此番可是要北上?” 柳福儿点头,定睛看他。 田大郎有些不能直视。 他别开眼,道:“我与阿耶商量了下,别的没办法,调些粮和……甲胄,还是可以的。” “那就多谢了,”柳福儿并没有错过他一瞬的迟疑。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面上已笑着拱手,“节度使大义,只是还要先顾着这里,莫要顾此失彼才好。” 田大郎转眼,见她笑意浅浅,面色坦然,心里微松。 仓库里甲胄还有些,给她一些,省些应该也是够用的。 两人闲话几句,田大起身。 那些甲胄是他临时加上的,这些都是战备物资,不经他亲手办理,仓库那边是不会开锁的。 翌日,城门才开。 田大郎送她到城门边,长揖一礼。 柳福儿含笑受之,转而屈膝还礼。 船缓缓远去。 田大郎背着手,直到粮队彻底消失,才下了城墙。 回去府里,田节度使道:“送走了?” 田大郎嗯了声,道:“离开时她跟我行了福礼。” 田节度使眼神晃了下。 田大郎低声道:“她这是打算撇开势力,以后只以世交来论吗?” 如此他送出那些甲胄也是值得的。 田节度使扯了下嘴角,道:“别想那么多,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备战。” “只有守好了这里,才能谈以后。” 田节度使说得平静。 田大郎却听出其中森然的肃杀。 他赶忙打起精神,低低应声,道:“其他的安排好了,哨探那边我再去盯着些。” 田节度使低嗯了声,垂下眼喝茶。 田大郎再不敢多想其他,急急出门办事。 河道上,船队加足了劲,经成德境,过镇州。 将将要到定州时,与张武所带的粮船相遇。 两队简单的调整,并做一队,直奔幽州。 待行到距离幽州百里之外时,河道过浅,粮船吃水过重,根本无法通过。 没柰何,船队只能就近停靠在一阜头。 张武带着人去附近寻船。 不想找来找去,就只得了两艘。 一细问才知,幽州被围,靠近边界的集村都遭了秧,周围集村的也都跟着自危,有本事的都雇了船去别处。 现在剩下的,还是人家打算看情况在定搬不搬,才留下的。 要不是看在他们给得钱不少份上,人家还不会拿出来呢。 张武一阵一阵的头大。 他让人把船带回去,自己挠着脑袋,在地上打转。 但他打仗可以,想办法确实没有辙的。 兵士将粮很快挪好,只是两艘实在太少,根本不能缓解问题。 柳福儿无法,只好让人把粮挪下来一半,让人叫了张武回来,让他带着两千兵士守着,她先带着人去幽州,之后过来接他。 张武很不放心,道:“还是城主留下,我送去吧。” 柳福儿斜他,道:“那边被围得结实,你能送进去?” 张武吭哧,“强攻的话,应该可以。” “那得死多少?” 柳福儿道:“你们这些就是最后的援军,死光了,幽州也不用守了。” 张武面上一热,耷拉下脑袋。 柳福儿训完,想起人家不是自己的兵,便放缓了语气道:“那些蛮子最强的就是那把子力气,咱们又不是那等脑袋里全是稻草的,何必跟他们硬拼?” 张武抬眼,“你有主意了?” 柳福儿笑了笑,道:“战场瞬息万变,便是有主意,也保不齐变了。” 张武抿嘴。 柳福儿已招呼人把大部分粮食搬下来,仅留一百石和所有甲胄。 张武盯着奔跑在阜头和甲板上的兵士,面色快速变幻。 一百石粮看着不少,可要是供给一个城的话,最多也就七天。 根本不足以安定人心。 他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看出他心底的疑问,道:“粮足器利固然安稳,但也容易让人心生懈怠。” “如今,我们可没有实力干耗,唯有背水奋力一战,把那群蛮子打得不得不退。” “至于其他,”她勾了下嘴角,“只能以后再说了。” 张武立时明白。 柳福儿此行只是想接了幽州之危而已。 柳福儿眯着眼,等搬得差不多了,便上船。 张武跟着她到搭板前。 柳福儿道:“这里的一切是边地安稳的关键,若有意外,你也不用来见我,直接去见你家大人就是。” 张武眉目顿时凛然,拱手道:“城主放心,若有意外,某愿以死谢罪。” “你死了有什么用?” 柳福儿道:“你死了,是能种地里还是能让人填饱肚子?” 她斜这张武,“给我留着命,好好守着才是正理。” 张武快速眨巴着眼。 柳福儿已越过他,登上战船。 帆快速转向,一个日夜便赶到幽州城外。 靠岸之后,哨探便分五路,向周围散去。 半日后,有探子回返。 柳福儿两手扯着地图,一边听哨探回禀,一边将被契丹侵占的地方一一标出。 待五路哨探都回来后,她低头细细研究。 半晌,她长吐了口气。 卢龙这里的十几个州郡大抵都是一马平川的。 这种地形最适合骑兵冲锋。 梁帅也是因此才支持梁二建闪骑营。 第六百零九章 敌强我弱,怎么办? 梁二果然不负梁帅所望,练得一手好兵。 从他带着闪骑营来到边关,契丹的铁骑就再未踏过边境半步。 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 此番,契丹大举进犯,本就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人数上几乎是压倒性的。 柳福儿不是梁二,她没有他强横的武艺,更没有驰骋于千军万马,也不皱一下眉头的勇气。 汪家军也不是来去如风,迅如闪电的梁家闪骑。 两厢一比,不论数量还是质量,他们都是弱势。 跟人硬碰硬,无疑一败涂地。 柳福儿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圈。 大兵压境,又是如此多的人,统领之人定然不是一般人。 前几年,梁二把王帐出来进去的,扫了好几遍。 把能得各头领承认的血统几乎清剿了个干净。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担这事的又是谁呢? 柳福儿想来想去,觉得只能在这儿寻找机会。 她急急把哨探们叫回。 “契丹那边可有什么不大寻常的?“ 哨探互相看了看,四个摇头,一个有些迟疑。 但看其他人皆摇头,他默默垂下头。 “你说说,”柳福儿没有错过他一瞬的表情,指了那人。 那人上前半步,“其实也不能算不寻常。” “我只是看到个扎着丫髻的孩童,他跟前的仆从十分紧张,没等他出来就抱回去,似乎很不想他露面。” 他看了眼柳福儿:“不过,那些蛮子都是举家来犯,也可能是哪个小头领的孩子。” 柳福儿摩挲着下巴,忽的问:“他腰间可有挂坠子腰刀一类?” 哨探仔细回想,半晌有些不大确定的道:“当时就一晃,我只看到有金色闪过。” “那大帐呢?” “可有什么不一样的?” “都一样,”那人顿下来,“好像还有点破旧。” 柳福儿点头,朝几人浅浅笑了笑。 “辛苦了,几位回去歇着吧。” 五人恭谨行礼,退后两步,出营帐。 柳福儿低着头,以脚尖抵着脚跟,来回的转着。 兵士进来,挑亮灯烛。 柳福儿抬眼,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她止了兵士动作,道:“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点烛火,违令者,斩。” 柳福儿声音冷冷,肃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兵士的心猛地提起,低低应声,快步出去传令。 柳福儿拢好帐篷,退去暗处,换了身方便行动衣裳。 出来后,正跟张武的结拜兄弟张成碰面。 “这里交给你了,”对他,柳福儿很是放心。 交代完他,她转头吩咐兵士叫早前看到帐篷的哨探。 “你要去探契丹大营?” 张成瞄着柳福儿一身融入夜色的装扮。 柳福儿点头。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那营里有个孩子,我想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张成不赞同的皱眉。 临行前,兄长再三交代,万万看护好她。 若有闪失,他们兄弟都人头不保。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没征求你意见,”柳福儿瞟他一眼,余光瞄见哨探过来,忙示意过来,道:“带我去你去的地方。” “我说不行,”张成提高几分音量。 哨探微惊。 一个是大军统帅,一个是他顶头的顶头上司。 他来回看着,有些无所适从。 柳福儿挠了挠眉心。 张成和张武的关系,这里的人都清楚。 不管如何,她总要给张武个面子。 她忍了涌上来的气,道:“我们人力不足,想退敌只有取巧。” 柳福儿道:“契丹的孩童,即便是头领家的,也都是放养的,长大了,他们还要角逐,以争夺继承权。” “那个孩子能这么被仆从守着,本身就很可疑。” “我们现在,跟他们打,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绝不会放弃,就算你的主子汪三在这儿,也阻止不了我。” 柳福儿越说越气,声音忍不住拔高。 张成还是第一次见柳福儿如此,忙拱手长揖,道:“适才我有些急了,言行很是不妥。城主若有气,尽可惩处。” “但离营探察一事,实在太过冒险。” “城主身系重任,实不容有失。若信任,我愿前往,将那孩童带回。” 柳福儿抿着嘴,看他半晌,弯腰虚扶。 “都尉快快请起。” 张成哪里敢让她扶,赶忙站起来。 柳福儿表情放缓,道:“都尉爱护我的心,我岂会不知?” “只是,”她有些感触,“稚子无辜,若带他回来,便是明知错了,为了大局,也不能留。” “不如亲自确认,若是我想错了,是放是困,总有个余地。” 张成嘴唇动了动。 柳福儿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或许,是我心太软了。” “大人曾说,城主是大仁大义,世人不及。” 柳福儿掀了下嘴角,往外行。 “城主,”张成上前,“若城主不嫌,我愿做马前卒,助你一臂之力。” “也好,”柳福儿也看出来了,要是不带着,大营的门她都出不去。 张成急急转去马棚牵马。 哨探哪里干站着干等,赶忙上去帮忙。 于是,没出半刻,三匹马便披挂妥当。 柳福儿接过张成递来的缰绳,看后面。 张成叫来一人,低低吩咐几句,便赶到跟前。 “城主放心,已经安排妥了。” 柳福儿点头。 这些日子行军,除开行军定位的大事,余下的都是张成来做的。 三人上马,直到天色微明,才感到哨探所说的地方。 隐入才刚长过膝盖的草丛,三人盯着居于中间靠后,毡顶和帘子都补着补丁的帐篷。 “就是那个?” 张成确认。 哨探点头,正要细说。 “噤声,”柳福儿抬手。 蓬帘被人从里掀开,一个仆从打扮的佝偻着身子,提着个红漆净桶出来。 柳福儿抿起嘴。 碰了碰张成,“混进去,弄两身衣服出来。” 张成摸摸鼻子,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追着仆从去了。 没多会儿,他抱着两身衣裳过来,并示意哨探去别处换。 他抖开身上的皮袄,当做屏风,同时用力的别开脑袋,以作避嫌。 “你是打算让人都看见呀,”柳福儿瞪他,趴在草丛里,直接把衣裳套上。 第六百一十章 阵前鼓劲 张成急忙看向营地。 见没有异动,他赶忙套上皮袄。 柳福儿爬起来,胡乱摸了两把脸。 张成有样学样,抬脸看柳福儿。 柳福儿点头,示意他叫上哨探。 三人转去营帐后面,从已经撬开的粗陋栅栏钻进去。 哨探在前带路,柳福儿居中,张成落后两步,拎着净桶,边走边似有若无的打量周围。 待到帐篷跟前,哨探撩了帘子,望了眼。 帐里中间摆着张厚厚的毯子,靠里的一角,孩童朝里侧卧,动也不动。 两步外,一堆衣服堆叠着放着。 看大小应该是孩童的。 哨探往斜里滑了一步,担当警戒。 柳福儿猫腰钻进去,直奔衣服。 几下翻找,寻到藏在衣服底下的配饰。 她捏着一枚小指粗细的金色小印,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 “姆么,”孩童忽然翻身,含糊的喊着。 柳福儿扭脸,跟迷糊坐起来的孩童看了个对眼。 柳福儿一个疾步上去,捂着孩童的嘴。 “你要叫,我就扭死你,”柳福儿低声威胁。 孩童眼睛惊恐的睁大,小小身体哆嗦得厉害。 张成见到眼前一幕,第一时间落下蓬帘,拔出腰刀,冲过来。 “等等,”柳福儿压低了嗓子,“给他穿衣服。” 张成看了眼柳福儿,默默的收回刀,抓了衣裳就往孩子身上套。 当套到外袍时,柳福儿不慎松了一瞬。 张成大手一张,搭上孩童脖颈。 孩童浑身剧烈哆嗦,似乎连喊都不会了。 见他这样,柳福儿没再蒙他的嘴,反而去看营帐里的物什。。 张成看她一眼,将孩童的腰带系上,半强迫的把他夹进胳膊里,带出帐篷。 柳福儿紧随,又沿着原路出去。 待到远离,柳福儿叫住张成,“放他下来。” 张成勒住马,把俯趴在马背上的孩童扯下来。 三人速度很快,孩童被颠得面无人色,连站都站不住了。 柳福儿扶住他,软声道:“你是谁?” “图,图雅,”孩童含糊的说着。 柳福儿拿出小印,问:“这个是你的?” 孩童点头。 柳福儿将印记在手背用力一压。 上面露出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拿到张成跟前,“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张成拧着眉毛,“耶……” 痕迹没有多深,随着肌肤弹起,很快消失不见。 “耶律,”柳福儿接口。 张成低头看孩童。 孩童哆嗦了下,缩着肩膀,下巴用力压着。 很不能把自己团成团。 见到这样的耶律后人,柳福儿轻叹了声。 犹记得当年,耶律家带着大军袭来。 他们肆意驰骋与幽州城外,将城里城外的一切理所当然的当做自己所有物。 再看这孩子,一点血性都没有。 便说他是仆从家的孩子,大约也不会有人质疑。 “带他上马,”柳福儿吩咐。 张成展臂来扯。 柳福儿以眼往边上示意了下。 张成看了眼哨探。 哨探赶忙过来,带着孩童。 柳福儿拉着张成去边上:“契丹内里族群太多,没有这孩子在中间,定会生出矛盾。” “我要你想办法把这消息传遍整个契丹大营。” “我这边也会配合。” “我给你三天时间,能办到吗?” “行,”张成想也不想的点头。 柳福儿拍了拍他,道:“拜托了。” 张成咧嘴一笑,阔步上马,同哨探一道,扬鞭走远。 柳福儿带着孩子,返回大营。 一晃三天。 日暮之时,柳福儿封好手里的信,沉声道:“叫郑二来。” 兵士应声,没多会儿,一背阔身高,背着长弓的男子阔步进来。 柳福儿捏了捏信,道:“准备好了吗?” “早就好了,”郑二笑着言道。 “此次乃是十死无生,你可想好了?” 郑二摸了摸弓,伸手,“城主放心,我便是死也会把信送到。” 柳福儿起身,来到郑二跟前,将信轻轻放入他掌心。 郑二把信贴身收好,转身要走。 柳福儿长揖到底,低声道:“此番,若幽州得解,我会与卢龙节度使商议,为你立一祠堂,受全城百姓香火。” “也好,”郑二咧嘴,“以后不愁没香火享用了。” 他摆了摆手,一如进来时一般,两个大步便行到外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兵士来报,郑二走了。 柳福儿用力抿了下嘴,道:“跟个人上去,确定之后,来报。” 兵士领命,出去交代。 柳福儿长长吐了口气,按着有些疼的脑袋,继续研究契丹扎营附近的地形。 天彻底黑透,兵士来报。 郑二已经把信送出去。 柳福儿点头,佯作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戚色。 翌日,柳福儿立在高台点兵。 张成正好赶回来。 见柳福儿朝自己张望,他笑着点了点头。 柳福儿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她扬声,做战前鼓舞。 等情绪差不多了,她示意他上来,低声道:“说两句,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张成抹了把长出来的胡子茬,道:“城主让我说两句,那我就说说。” 他道:“这两天,我去蛮子那边转悠几圈。” “说实话,他们人比咱们多,弓箭也不咱们多。” 下方,众人顿时一阵骚动。 柳福儿挑眉。 “不过,”张成呵了声,声音猛地拔高。 高台周围很是开阔,声音远远传开,硬是压住几千人。 “我走前放过把火,把他们的弓啊,箭啊,烧了个精光。” “除此之外,我还点了他们的粮草。” 他环顾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的校场,道:“他们人是多,不过都是拔了牙的,要是这样还赢不了,那就趁早收拾收拾,滚蛋。” 说完,他呃了声,道:“也不用滚,估计你们就被蛮子割了脑袋,当两脚羊啃了。” 众人面色凛然。 尘封多年的往事漫上心头。 便是那才刚入行伍的,即便没听到因果,但听啃了一话,也能猜出大概。 但凡是人,没有谁想当任人宰割的牲畜。 “行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和城主反正是把能干的都干了。” “剩下的,想活不想活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摆了摆手,下了高台。 柳福儿望了眼下面,勾了下嘴角。 第六百一十一章 战 柳福儿在后,紧追上张成,低声道:“你真的点了火?” 张成点头,道:“不过只烧了个仓库武器,多了我怕起疑。” 这也很让人起疑了。 “哨探呢?” “我留他下来,等发动时,在里面搅和一下。” 柳福儿眉头轻皱,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胜算太少,能有一分是一分。 张成又道:“点了之后,我又留了半日。” “没了那个小崽子牵制,几个头领已经因为武器分摊不均的事打起来了。” 张成得意眯眼。 柳福儿摇了摇头,“我这就带兵与卢龙节度使里应外合,你带着三千人从桑干河下游过去,离幽州三十里左右,埋伏与河道周围。” “待他们过来,只吓不追。” “切记切记。” 张成答应着,摆手。 “我收拾一下,这就走。” 张成拢了拢身上那身契丹人的袍。 柳福儿点头,领着兵,往幽州城进发。 邻近正午,柳福儿抵达预计地点。 遥望被契丹围困的城池,她眯着眼看天。 距离相约时间还有些时间。 她低声吩咐,命兵士三班轮换,就地休整。 天色渐渐转暗。 柳福儿掐算着时间,同时盯着城墙。 “准备,”当上面飘着一缕鲜艳的红绸时,她冷声喝令。 约莫半刻钟后,一缕青烟自契丹大营升起。 柳福儿眯着眼,盯着那缕烟由灰转黑,由细转成粗粗的一道黑柱。 “杀。” 她咬着牙,低低的道。 几千兵士沉默的抄起武器,自藏身之地冲出。 柳福儿抽出佩刀,跟着往前冲。 高墙上,卢龙节度使号令兵士。 “开城门,冲锋。” 兵士转身。 隆隆战鼓顷刻响彻云霄。 正在紧急灭火的契丹人一下子听了。 一个头上绑了两个小编的头领急急冲过来,“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老子杀人抢粮去。” 众人这才恍悟,忙丢了盆桶。 牵了战马,直奔城门。 幽州城里,卢龙节度使带着辖下所有兵士冲出厚厚的城门。 两军很快短兵相接。 卢龙节度使心知,此一战非胜即死,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 他挥着佩刀,奋力劈砍冲上来的蛮人。 心里想着,便是死也要咬下一块肉。 如此也不负他担得名头。 其下,兵士见他如此勇猛,也都振作精神。 便是没有马匹的,也不甘示弱。 挑着枪尖就扎马肚子。 不想,抢尖上斜,正中对手腿根。 只听得一声凄惨的嚎叫,对手一头栽下。 兵士哪里能放过这等良机。 当下用力一扎,顺利收割一条性命。 他有些意外,更有些得意。 拔出枪头,他抬眼,发现马歪斜着往边上撞去。 兵士呆了呆,又看周围。 发现这种情况并不是少数。 兵士大喜,跳起来就朝离自己最近的蛮人奔去。 其后,柳福儿等人自后摸进大营。 几族首领正命人去查马匹情况。 仆从一去马厩,看着遍地不成形的马粪,便知是中了暗算。 他急急回禀。 几人顿时破口大骂。 尤其最先冲出去的那族头领,眼见自家损失太重,他跳着脚的叫余下三族出兵相救。 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偏了头。 他们的强项就是骑射。 现在马都拉虚脱了,他们的优势也没有了,万一真要损失严重,回去之后,就保不齐是什么情况了。 三头领各自打着算盘,心里已生了退意。 远处,柳福儿示意兵士左右包抄。 自己带着几百人,直奔四位头领所在。 只是,军营重地,即便是在交战时,守备也不曾放松。 距离百丈时,柳福儿等人便被发现。 蛮人们急急纠结过来。 柳福儿索性抽出佩刀,直指几首领。 同时大声道:“耶律已亡,再无皇。” 兵士们立刻呼应,大声喊着,朝步步逼近的蛮人攻去。 蛮人初时尚未反应过来。 等招架几个回合,才想明白。 自己为之效力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 攻势顿时弱了下来。 四首领登时发起急。 其中一个脾气最暴,立时急声道:“给我杀了她,老子赏一百头羊。” 柳福儿大笑。 “说到你痛处了,就不知过了这场战事,你还有没有羊可赏。” “你找死,”那首领跳起来,抽了腰刀,就冲过来。 “不可,”其他三人急急拦下他。 “不要中计。” 柳福儿握紧佩刀,压低了嗓子,“把他命留下。” 留在她身边护卫的兵士立时明了,不着痕迹的散开。 柳福儿挑衅的扬了扬佩刀。 “一个娘子罢了,等我杀了她,把她脑袋做成夜壶。” 那首领狠狠错了下牙,拨开拦着的手,冲了过来。 “那你可能要憋出病来了,”柳福儿微微挑眉,不带半点火气。 头领气得瞪眼,挥着佩刀,直抄柳福儿脖颈。 柳福儿急急往后退,腰肢后仰。 冰冷的刀锋似有若无的肌肤,瞬时起了一层鸡皮。 待到刀锋划过,柳福儿往后挪了半步,满眼惊惧。 头领得意抖着眉毛,再次欺身上前。 柳福儿急忙横起佩刀,挡住他的竖劈,再次往后退步缓冲。 一连两次,都占了上风,头领轻蔑的撇嘴。 不过尔尔,竟然也敢放出那等大话。 他再次上前。 这一回他直接往柳福儿腰腹切去。 柳福儿忽的竖着横刀,一手握柄,一手成拳抵在刀侧。 成功将攻势抵住。 头领瞪了下眼,抽刀,再攻。 只是,不等他摆好架势,其后便是一阵剧痛。 他急忙转头。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陷入包围之后。 他大喝一声,呼呼的抡起刀,将意图来犯的几人逼退。 奈何,他就一人,在攻了几个来回之后,气便弱了。 没多会儿,便中了两刀,速度更是慢了下来。 柳福儿眼疾手快,在其转身之时,拼了全身力气砍向他脑袋。 硕大的头颅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咕噜噜的滚了两圈,停下。 头领眼睛瞪得大大,盯着远处被护在重重仆从里的三人。 柳福儿微笑,拎着滴血的佩刀,带着同样嗜血的兵士遥望三人。 两侧,兵士们呼和着攻了上来。 因着帐篷阻挡,头领们一时根本摸不清来得到底是多少人。 远处,战事已差不多明朗。 第六百一十二章 追 没了骏马为依凭,弓箭就失去了所能起到的作用。 仓促之间,骑兵的战力连步兵的一半都不及。 三头领对看了眼,很有默契的喝令仆从撤退 柳福儿也不阻,只带着大军紧随。 一边收拢被丢弃下来的马匹,一边命人搭弓,射上一波。 如猫戏耗子般的撵了十几里,感觉他们已经疲乏得厉害,方才放慢速度,准备回撤。 到此时,三头领才算松了口气,命人去河边汲水休整。 不想才刚抵达,就听杀声震天。 有兵自河对岸冲来,同时树摇影晃,后面不知还有多少。 三人大惊,急忙改道撤退。 幽州城外,卢龙节度使向柳福儿长揖道谢。 柳福儿忙侧身让过,回了一礼,“节度使如此,可要折煞晚辈了。” 卢龙节度使是与梁帅同辈相交的,柳福儿这么论也是没错。 只是柳福儿的势力早已遍布中原南地。 在其他人眼里,她早等同于一方大吏。 至于朝廷颁布给官员的明旨,在当下也不过是一张没什么用的绢帛而已。 看着巧笑嫣然的柳福儿,卢龙节度使很是感叹。 江陵距离这里千里之遥,但她却能千里奔袭,便是为了这义,也值得他一谢。 柳福儿微微一笑,道:“世伯这话差异。” “世伯据守幽州,为中原百姓挡下蛮人铁骑,我等安享多年,而今有难,岂能无所作为?” 卢龙节度使僵硬的扯了下嘴角。 道理的确如此。 可真的能想到又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那时,他广发求援书信。 最后,只她一个来了。 兵士们收拾好战亡的兵士,来禀。 卢龙节度使这才想起,抬手道:“看我,都忘了该有礼仪,竟与你在这风口叙话。” “不碍的,”柳福儿顺着他手势提步,走了两步,她道:“那日我属下的尸首……” 卢龙节度使沉默了下,低声道:“蛮子没能拦住他,羞恼交加,将他砍了脑袋,尸体也被拖走了。” 柳福儿用力抿起嘴。 早在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他的结局。 只是再次确认,她心里还是猛地一揪。 “派人寻一下吧,”柳福儿道:“再把那头领脑袋留给我,我要去祭拜他。” 这条件并不为难。 卢龙节度使立刻吩咐人去办。 柳福儿又把建祠堂一事讲了。 “正该如此,”卢龙节度使道:“我欲把此次阵亡之人皆供在上面。以后,所有生活在幽州的百姓皆要供奉他们。” 这就是死规定了。 柳福儿点头,随着卢龙节度使回去城里。 才要进去,就听兵士来报。 张成已把契丹人撵去城外百里,且并未回返。 “怎么回事?” 柳福儿转身,厉声问。 兵士吓了一跳,垂下头道:“都尉说机会难得,要杀他个痛快。” “胡闹,”柳福儿怒斥。 她朝卢龙节度使拱手,道:“还请大人借我战马。” 卢龙节度使也急得不成。 来援的兵士是他们恫吓契丹的依凭。 若这些人全都灭了,只怕不出天黑,契丹便会再次兵临城下。 他赶紧命人把所有战马带过来。 柳福儿飞身上马,命汪家跟来的兵士,一人一骑。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后,卢龙节度使捋着呼吸,眯着眼看远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亲信诧异。 “大人这是何故?” 卢龙节度使看他一眼,摇头道:“不过是生了些感触罢了。” 亲近眨巴着眼,不大明白。 卢龙节度使却不想解释,转身回去府衙。 战后,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他可没有闲工夫跟下属闲谈。 河道旁,张成边撵边射杀落单的契丹人。 边上,与他交好的什长低声道:“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急什么?” 张成搭弓再射一人,道:“难得又这个机会,还不多杀几个。” 他抬臂抽箭。 “再走就太远了,万一蛮子反应过来,包抄,就咱们这点人,怕是挡不住。” “那就别让他们回神。” 张成冷声说着,松开手指。 箭矢再次射中。 其后,箭雨紧跟而上。 什长眉头微动,还要再劝,就见前面队伍一滞,似乎要停下来的样子。 什长大惊,忙拉住张成,“都尉,快撤。” 张成也瞧出不妙,他急声道:“前队转后队,撤。” 兵士急忙调转。 但到底有些慢了。 契丹人以成扇形包抄,三头领居中,遥望即将陷入包围的几千兵士。 “快,快跑,”张成大声招呼着,声音几乎变调。 兵士们使吃奶的劲,拼命的跑。 但是让他们绝望的事,不论怎么跑,两军的距离还是越来越短。 眼见就要陷入包围。 远处扬起一阵黄烟。 张成精神一振,大声道:“快,再加把劲,援兵来了。” 兵士们也在同时看到,速度登时加快许多。 几乎差不多时间,三头领也看到几乎弥漫到半空的黄烟。 三人低声商量一会儿,其中一人不大甘心的侧头交代。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来,契丹人停了步子,并快速回撤。 张成紧握着长弓,望着远去的契丹人。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背脊早已一片湿冷。 柳福儿一阵疾驰,奔至跟前。 跳下马,她二话不说就抽了张成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把张成打得猛地往后一偏。 待到回过来,他嘴角挂着丝血,面颊五根指印清晰分明。 张成抱拳跪地。 “是某之罪,愿领城主军法责罚。” “我罚你做什么?” 柳福儿眯眼看远处的契丹大军,“你不是我的兵,是奖是罚都与我无干。” 她转身,上马,抽鞭走人。 张成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兵士们见状,也都有些不是该怎么办。 什长上前,拉了拉他,并向周围示意。 张成这才醒悟,急急起身。 带着众人,紧追柳福儿。 有两天,张武带着粮船过来。 听了张成所为,他用力吊着他脑袋。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 “就烧了个武器库,就觉得自己能了,不用听指挥了,是不是?” 张成耷拉着脑袋,闷不吭气。 张武点得他脑门都起了红点。 第六百一十三章 去留(月票加更!) 训了半晌,张武最终长叹了声,“行了,别跟我眼前杵着。” “等回去了,自己找大人领罚。” 张成拱了拱手,垂头丧气的出门。 张武苦恼的揉了把脸,重又抿出点笑意去寻柳福儿。 柳福儿正在跟卢龙节度使商议之后的安排。 听兵士来报,她顿住话头。 卢龙节度使笑着起身,“你先忙,那些物什还乱得紧,等我整理出具体数目,咱们再说。” 战时所有的东西数目都得清点完毕,上报给他。 即便战时消耗了些,却也能大抵估计出来。 又岂需再行核算? 柳福儿心知他是刻意避开,便起身送他。 张武就站在廊下,见到卢龙节度使,他赶忙躬身行礼。 卢龙节度使含笑点头,侧目端量这位闻名久矣的汪家掌舵人跟前第一人。 张武微微垂眼,面上不动声色。 卢龙节度使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常年领兵厮杀之人,当他炯炯望来之时,威压很是惊人。 看到张武如此,卢龙节度使忍不住暗暗赞了声。 侧目见柳福儿已陪到门边,便拱手一别,阔步出门。 柳福儿一直含笑,待其走远,才落下脸,掉头就走。 张武暗骂骂张成添乱的同时努力挤出点笑,跟着进来。 柳福儿径直来到正位,端坐之后,冷声道:“我与汪家主的约定已然完成,此番多谢都尉和诸位能人。” “稍后,我会给汪家主去信,再行感谢,至于其他,就不劳诸位了。” 这是要赶人走了。 张武心里暗自叫苦。 自家主子对这位的关切,他比谁都清楚。 要是在这当口,他敢带人回去。 都不用说别的,只要知晓柳福儿还在这儿,主子就能一脚把他踹到墙上去当挂件。 可要不走,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赖在这儿又实在挂不住脸。 走与不走。 张武心里的天平在反复拉扯。 柳福儿斜睨着面色反复变幻的他,冷哼着端微凉的茶,喝了口。 苦涩又带着些胡椒的怪味顿时冲进气管。 她忍了又忍,才憋住冲到喉咙的咳嗽。 张武却心惊胆战的看柳福儿。 气成这样,信上怎能少了笔墨。 张成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柳福儿绷着脸,沉默转去隔间。 第一时间走到窗户边,用力一推。 窗子发出吱呀响动,柳福儿赶忙轻咳两声,缓解喉咙的不适。 张武浑身僵硬,竖着耳朵去听。 却也没能听出什么来。 柳福儿从隔间出来,将蜡封好的信交给他。 像是知晓他的担心,柳福儿道:“放心,汪家主看完这信便知晓怎么回事了。” 张武干笑两声。 这根本就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呀。 他接过信,道:“蛮人才刚退,如今也还不及百里。为免其卷土,我们还是过些时日再走吧。” 柳福儿微微皱眉。 “这次过来,几千人补给也是问题。” “是我想的不周了,”这些年来,柳福儿一直担当梁家父子的后勤,岂会不知几千人补给需要多久。 但看张武一脸为难,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她这么急急赶人,一来是契丹与突厥是来同气连枝。 这边行动了,那边想来也比预期更快。 这里危机已解,汪三那里却还缺人。 再有便是张成此人,说心里话,他也确实有些急才,但实在太自大妄为。 战场上,他如此的不尊号令。 实在致命。 柳福儿也想借此好好敲打敲打。 若是调教好了,或许还能是一员良才。 但现在…… 她定定看着张武,道:“那就补充好了再走。” 她话音很平静。 可入了张武的耳朵,就有了些别样意味。 他抬眼,柳福儿却已转开头。 张武只得拱手出门。 只是走在路上,他莫名一阵发慌。 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呢? 他摇晃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另一边,田家和汪家已经与预计之中又预料之外的敌人过了几次招了。 因着早有提防,两家严阵以待。 突厥人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还损兵折将。 就在契丹人退兵之后的两天,突厥人也跟着退回自家领地。 汪三郎整军过后,接到张武传来的两封书信。 一封来自柳福儿。 内里柳福儿讲了此番战役前后,言辞里满是对八千子弟的褒奖,又多谢他援手,言明事了过后,定会拜访再叙。 汪三郎嘴角含笑,将信看了两遍,才拆开另一封。 只是才看一小半,他笑意便收了起来。 待到看完,他已难掩怒意。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忍耐的闭起眼。 半晌,他长吐了口气,提笔写信。 没出两天,信便到了张武之手。 此时,他已站在甲板上,看完来信,背脊一阵泛冷。 船帆缓缓升起,徐徐转向。 风悠悠吹起,有些凉。 柳福儿眯着眼,抓着被风吹得向后扬起的半臂,目送船渐渐走远。 甲板上,张成遥望逐渐转成黑点的人影,轻吐了口气。 这些日子自家兄长镇日黑着脸,不是横挑鼻子就是竖挑眼的。 现在,终于离开这里,他的苦日子也可算到头了。 张成转了转绷得死紧的肩膀,走到张武身后。 “大兄,家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武看了眼兄弟,表情剧烈变幻了下。 “怎么了?” 张成怔了下。 “莫不是家主不允咱们回,”张成脑子转了下,突发奇想,“让咱们在这儿清缴契丹余孽吧?” 张武抿了抿嘴。 要真是那样,倒也好办。 成与不成,他们尽力了,家主自然心知。 张武再次攥紧,手心里的汗水打湿单薄的信纸,氤氲了上面的字迹。 “看来是真的了。” 张成做了个古怪的鬼脸,又搓了搓脸,恢复正常模样。 “既然是家主之命,那就打吧。” “大不了豁上这身血肉,杀他个血流成河就是。” 张成下巴微扬,胸脯挺起。 很是豪壮。 看着这样的他,张武的心忽的就是一松。 是了,他们都是有着一腔热血,保疆守土的汉子。 家主是明理知情之人,岂会以私情乱了军法? 只是,张成这次真的是做错了,惩处的免不了的。 张武看着兄弟,“我们确实走不了了。” “不过不是去打余孽。” “而是护送柳城主回返。” 第六百一十四章 后事商议 这厢,送完八千兵士,柳福儿便回了馆驿。 绕过几道游廊,周围的环境变得荒僻安静起来。 柳福儿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影才转去一有些破败的院子。 进了门,她快步来到侧面的厢房。 轻轻叩了六声,她停下道:“是我。” 屋里传来几声洗漱响动,没多会儿,门从里面拉开。 柳福儿闪身入内,将门带上。 “他怎么样?” 柳福儿低声问。 “很老实,不吵也不闹,”回答的事早前那个哨探。 耶律此人实在非同小可,柳福儿实在不想假手他人,便把他留下来。 两人一道进了里间。 耶律齐坐在床的里头。 此时,他身上已经是本朝孩童打扮。 见柳福儿进来,他浑身哆嗦了下,手里的玩具一下的掉了下来,掉进跟前散着些木制玩具里。 “这是,”柳福儿挑眉,转而看哨探。 哨探干笑了声,道:“呆着儿也无趣,我便请张都尉帮忙准备了这些。” “他玩着就老实了。” 柳福儿蹙眉。 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小了,怎滴还玩这种东西。 哨探似乎瞧出柳福儿疑惑,上前一步,低声道:“这孩子脑袋好像有点不大灵光。” 柳福儿嘴巴微微张了张。 想起那儿抓他的时候。 当时她还以为是这孩子吓破了胆,原来是…… “傻了?” 柳福儿小声问。 哨探点头,“不过也不是太傻,我觉得他其实心里都明白。” 柳福儿嗯了声,来到耶律齐跟前。 耶律齐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往后蜷缩起来。 柳福儿放缓了表情,尽可量的表现出和善。 “你的族人前些日子就回去了,你可要过去找他们?” 耶律齐嘴角翕翕,眼底闪过一抹眷恋。 半晌,他呢喃,“姆么。” “那是,”柳福儿柔声问:“是那个照顾你的人?” 耶律齐抿着嘴,眨巴着眼。 “他应该也回去了。” “不然我送你去找他?” 耶律齐看看柳福儿,又看看哨探,微微摇头。 “姆么,”他试探的去摸最近的玩具。 柳福儿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外去。 哨探看了眼耶律齐,急忙跟上柳福儿。 两人立在门边,柳福儿低声道:“想办法跟他处得再好些,看能不能掏出驻地在哪儿。” 哨探明了此事重大,忙正色应了。 “这两天我回去寻一下,再给他弄些玩具回来。” 柳福儿望了眼里间,走了出去。 门在她出去的一瞬重又扣紧。 柳福儿警惕的望了望周围,再次快步出了院子。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才走到游廊,就看到卢龙节度使远远走来。 她笑着迎上去见礼。 卢龙节度使笑着回礼,道:“惭愧惭愧,城主才刚进门,某便来叨扰。” “大人客气了,我在这儿就是一闲人,每日游手好闲,谈什么扰不扰的,”柳福儿笑着回,微微退后,执晚辈礼。 卢龙节度使微微弯了下眼,行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 落座后,卢龙节度使道:“适才,我派去外面的六路哨探皆已回报。” “蛮子已经退去两百里之外,其中一支已经开拔,看样子是打算回驻地了。” “这样就好,”柳福儿松了口气。 没有了耶律齐,这些人果然再不齐心了。 “只是,”卢龙节度使道:“余下三支还没有动静。” “看着像是要驻扎下来的意思。” 他侧目看着柳福儿,有些小心,又有些期盼。 柳福儿心里一阵苦笑。 她要是有人,就不会跟汪家借兵了。 “再等等吧,”柳福儿道:“让城外的百姓多注意些,再过半月,要是契丹不退,今年的耕种就停了吧。” “至于口粮,”柳福儿顿了顿,心里盘算了会儿,道:“我会让人送来些,先应应急。” “这,”卢龙节度使站起身,拱手的同时,头深深埋下,“多谢了。” 柳福儿赶忙起身回礼。 两人再次落座,柳福儿道:“另外,若今年耕种停了,不放把这些壮丁组织起来,他们是这里的土生土长的,定然比其他人更加爱护这里。” “我也有此打算,”卢龙节度使道:“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这么做的。“ “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 “边地这里,每年秋收之时,差不多都要跟蛮人打上几仗。” “虽说都是小打小闹,可也很影响收成。” “因此,”卢龙节度使轻咳了下,“粮饷上实在紧张,召集的人数上,也就受限许多。” 柳福儿微微点头。 “若这样倒也好办,”她道:“以后,每年我会送来五百石,算作他们的嘉奖。” 卢龙节度使快速算了下。 五百石粮可不是个小数目。 壮丁的粮饷要比正规兵士低上不少,五百石已差不多够召集城里城外所有的壮丁了。 “柳城主,这,“卢龙节度使激动得面色泛红。 柳福儿笑了笑,“这事就从今年,现在开始。” “是,是,”卢龙节度使站起来,脚步微移,大有立时冲出去的意思。 柳福儿笑着起身,拱手,“那就有劳世叔了。” 卢龙节度使赶忙拱手,“我这就去,明日,不,今晚之前,定把公告全部张贴出去。” 他急急往外行。 柳福儿送他到院门,目送他离开,轻轻吐了口气。 从本朝建立,这蛮子就时不常的来打秋风。 早前,朝廷富庶,赋税多的足够堆满各个库房,也就无所谓多拨一点钱粮过来。 想来,那会儿,驻守这里的节度使也是看重这点,所以才会只剿不灭。 为得便是这每年皆有的好处。 只是,一晃几十上百年。 昔日强盛的帝国已经衰败。 契丹,这块介藓却已壮大到足够威胁内陆。 反而是边关之类,朝廷根本指望不上,辖下土地又因战乱毁得七七八八。 周边几地,又是据守自立的。 谁又肯从自家碗里拨出钱粮,来打水漂? 柳福儿无意识的抠着手边的门框。 这粮,便是为了自家,她也是一定要给的。 可具体怎么给,这就需要好生盘算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意图 徐府的其中一间书房之中。 徐大面色沉沉的望着下方。 其左手边,卢幕僚捻着胡子,看着对面的字画,很是淡定。 对面,白胖的巴幕僚抱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两位,”良久,徐大没能忍住,终究还是开口。 “如今这种情况,两位可有什么良策?” “这个,”感觉到徐大灼灼目光,巴幕僚搁了杯盏。 “某以为,泗水之地不过一时得失,便是边关那里也不是多要紧。” “当下最要紧的,莫过于徐家这块金字招牌。” 徐大微微侧目,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巴幕僚瞄了眼卢幕僚,清了清嗓子。 “蛮人无道无义,根本不可信,此番背离反咬,不过是他们的本性而已。” “吾徐家确实一块流传久远的招牌,岂可因此等瓦砾蒙尘?” 卢幕僚捋着胡子的手一顿。 勾连蛮人的提议,是他提的。 他当时的意图便是绝了梁家向泗水援兵。 最好可以破了边关,杀入中原腹地。 那么堵在泗水河畔的梁家军,有八成可能分兵北上。 现在看来,他的打算并没有问题。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群蛮子如此没用。 竟然连城门都没攻破,就被撵回去了。 卢幕僚斜斜挑眼,睨意图挑拨的巴幕僚。 那群茹毛饮血的玩意儿的死活,从不在他考量之中。 至于边关,这里离那儿老远,自有旁人操心。 徐大目光闪烁的扫了眼卢幕僚。 卢幕僚理了理袖管,淡声道:“郎君放心。当初与其联系时,我便防着这点。” “所有事情全部以口相传,并没留下只言片语。” “且两日前,与其联络的那人突发急症去了,我已派人将其安置,绝无人能够寻到。” 徐大轻轻吐了口气,赞许的笑了。 还是卢先生想得周全。 是他太过急躁了。 巴幕僚眉头皱了皱,又立马松开。 “那就这么回了?” “那群人可不讲什么,万一真要说些不该说的。闹开来,便是没有证据,也会引发一阵蜚语。” 卢幕僚淡淡的道:“他们要的不过是些钱粮,便是与了也无妨。“ “不过便是与,也不能这么轻易。” 他声音平冷,眼神冷酷,“东西的多寡需以攻破城池为凭依。” 徐大目光闪烁,嘴角上翘。 “卢先生是要故技重施?” 巴幕僚讥讽的勾起嘴角。 “先生莫不是忘了?咱们的物什可跟别处不同,若是留到那边,要被有心人提出来做文章,可就说不清了。” “那就换成其他地方的。” 卢先生直接打断,转头道:“我收到消息,库木族头领已经死了。” “其他三族正在瓜分其领地牲畜人口。” “这种瓜分,从来不会均衡。” “我等不妨利用这点,先诱之以利,让其效力。” “待其成事,再利用其中矛盾……” 卢幕僚淡淡一笑,“如此,与我们有利无害。” “妙啊,”徐大赞叹。 先利用契丹把梁家和北边彻底搅乱。 等到徐家拿下中原,再分而划之。 若是运气好,没准还能兵不血刃的把北地拿下。 “先生果然大才,”徐大笑眯着眼,连连点头。 耳听得徐大如此不加掩饰的夸赞,巴幕僚心里顿生一股恶气。 但他素来惯于掩饰。 他重又摸上有些凉的茶盏,继续低头抿。 卢幕僚讥讽的瞟他一眼,笑着朝徐大点头示意,道:“再有梁家那里,即便梁帅没有动静,却也不能放松。” “夫人那边,还请郎君多多上心。” “这个我知晓,”徐大点头,脑中幻想着卢幕僚勾勒的情形。 想到那般之后,自己所能谋得的好处,他手指不自觉的搓了搓。 巴幕僚一直以余光瞄着徐大,见他如此,心里顿生危机。 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方各自散了。 徐大在椅子上坐了会儿,才转去隔壁正院,将商议之事告知。 徐家主抿起嘴,半晌叹了口气。 “也罢,就按着你意思去办吧。” 徐大瞄着一脸阴沉的父亲,斟酌道:“这般行事也是无奈之举,待到大事落定,儿定想法子再行补偿,便是以后也会优待北地。” 徐家主看了眼儿子,点头道:“你有心了。” 徐大浅浅笑了笑,拱手退出去。 走上游廊,他脚步微微放缓,转而穿过穿堂去后院。 守门丫鬟远远瞄见,急忙入内禀告。 宁氏正在念经,听了回报,她皱了皱眉,微微抬手。 丫鬟赶忙扶她从蒲团上起来,去正厅。 徐大已经进了门,才站定就嗅到一股淡雅的香气。 这味道,从打小弟亡故之后,便开始有了。 他皱了皱眉,才刚酝酿起的慕濡瞬时散了许多。 宁氏从隔间出来,见他拧着眉,便道:“怎么了?” 她缓步落到正位,眉色淡淡的望来。 “也没什么,”徐大笑了笑,道:“就是有些日子没给阿娘请安了,便过来看看。” 宁氏定定看他。 “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会不知你?” “有什么事,直说,别跟这儿绕来绕去的。” 徐大心里顿时生出一阵腻歪。 瞧她这话说的。 就好像他是个冷血的连亲娘都不顾的。 这事要是搁在小弟身上,她肯定喜得不行,赶紧扯到跟前嘘寒问暖了吧。 徐大心里一片冰凉。 他索性省了早前盘算的话,道:“汴州那边安静得有些久了,阿娘若是得闲,不妨联系一下。” “联系之后呢?” 宁氏淡声道:“她要的好处,你能给?” 徐大梗了下。 “现在不行。” “还不是了,”宁氏轻嘲的咧嘴。 “早前那事之后,咱们的承诺可还一直不曾兑现呢。” “现在,”她摇头,“她可不会搭理我。” 徐大心里陡的涌上火气。 这搭不搭理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事要是搁在小弟身上…… 徐大手臂垂着,掩在袖管之下的手指用力攥着。 半晌,他挤出点笑。 “阿娘说得不错,这事是我欠考量了。” 他拱了拱手,以最快速度离开。 第六百一十六章 联合? 徐大一路疾行,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 他微微仰头,大口吸气。 明媚的阳光轻落,刺得他眼睛微微刺痛,有水贴着眼睑缓缓流动。 徐大闭上眼,不断吸气平复着。 半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轻嘲的摇头笑了笑。 母亲的冷与偏,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 怎滴今天偏偏就往心里去了呢? 他按了按眼角,理智快速占领思绪。 既然这边指望不上,那就只能另想别法。 徐大脑中几乎瞬间想到主意。 他缓缓直起腰杆,扫了眼远处捧着花盆正要经过的仆从,转去另一边花径,快步走远。 极南之地的治所之内最为豪奢的府邸里。 刘二郎从外进来,搀着银丝织就的锦袍随着走动,闪着如水一般的光泽。 门边,正往另一处行去的仆从们赶忙向后退半步,深深的垂下头。 刘二郎浑然无事的越过众人,直奔书房。 将要到时,立在廊下的仆从直起身,微微侧移,朗声传报。 其后半丈之外,另有仆从接着话音,向里通传。 在第二声响起时,刘二郎站定。 差不多五六息过后,有仆从疾步从里出来。 见到刘二郎便深深的躬身,“小的给二郎君见礼。” “免礼,”刘二郎点了点头,“阿耶可在忙?” 赵五微微直起些,“大郎君早前送来些公文,老爷才刚料理妥当。” 刘二郎点头,目光微闪,“大兄还没走吗?” 赵五微微侧身,余光没看到刘大过来,便笑着眯起眼不语。 刘二郎心里也就有了数。 他摆了摆手,提步往前去。 赵五落后两步,待刘二郎走过,才跟上去。 行了两丈不到,迎面,刘大郎抱着一叠公文过来。 刘二郎袖管微甩,拱手见礼。 刘大郎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动作,便点头,道:“怎滴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是有些,”刘二郎手指微微一捏,掩住竹筒。 刘大郎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从打前次战事失利,刘家主便将一部分事情交给底下几个儿子。 刘二正是负责与各地联络一事。 面对兄长探究,刘二郎只微笑的拱了拱手,越过他往里行去。 赵五在其后跟上,躬身向刘大见礼。 “赵伯快请起,”刘大微微欠身,笑着道。 赵五起来一点,却还是保持恭谨模样。 刘大微微侧头,瞄了眼弟弟背影。 “赵伯可知二弟所来为何?” 赵五摇头,“小的不过是来传话的,那些个事,二郎君可不会与小的提。” 刘大点头。 他本也没报希望,问一嘴也不过是想着万一而已。 游廊边,刘二郎停脚转身。 刘大忙直起腰杆,提步向前行去。 刘二郎嘴角挂笑,待赵五来到跟前,才进了正房的门。 候在门边的仆从微微示意,刘二郎便转去左边书房。 刘家主正在饮茶,见他进来,便朝另一边一指。 刘二郎躬身见礼,上前一步。 “阿耶,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刘家主微微挑眉,搁了茶盏。 身后,赵五立刻上前,将竹筒接过去。 小心拆下蜡封,打开竹筒。 确认无恙,才将所有物什摆在刘家主跟前。 刘家主拨弄了下蜡封,讶异。 “这是徐家送来的?” 刘二郎点头,白净的面皮紧绷。 刘家主摊开里面纸条,逐字看完,忽的笑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 刘二郎心里如猫挠,却不敢多问,只恭谨的立着。 刘家主指尖轻点案几,笑着将纸条搁下。 “你也来看看。” 话音才落,赵五便将纸条双手托着,来到刘二郎跟前。 刘二郎接过,仔细看了遍,讶异道:“徐家要跟我们联手?” 刘家主点头,“这事,你怎么看?” 刘二郎重又把纸条看了遍,道:“徐家在泗水的大军被梁家军生拖了几个月,听说非但寸土未得,反而还丢了好些辎重。” “真真算得上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刘家主扯了扯嘴角。 不得不说,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情不错。 刘二郎斟酌了下,道:“儿以为,徐家这是撑不住了,打算从南地入手,借此牵制梁家。” 刘家主点头。 “至于徐家这提议,暂且答应了也无妨。” 刘家主轻哦了声,背脊微微向后靠。 刘二郎心情一松。 看来他是说到父亲心里去了。 他嘴角勾起一点笑。 肖似刘家主的眼眸微弯,“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了。” “毕竟,如如今咱们这儿可还与梁二僵持着呢。” 刘家主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立个章程出来。” 刘二郎领命,向后退了两步,欠了欠身,才转身出去。 轻且薄的锦帘轻轻落下。 刘家主出神了一瞬,忽的轻叹了口气。 赵五侧目。 刘家主低声道:“这股机灵劲倒是与他阿娘很像。” 赵五轻轻吸了口气,越发深的躬着身。 刘家主斜他一眼,道:“这儿有没旁人,有话说就是。” 赵五欠了欠身,道:“表娘子确实聪慧非常,只是太过早慧了。” 刘家主点头,低声道:“慧极必伤,这话真是不错。” 赵五用力埋下头。 这伤不伤的,有时候就是自己作的。 若她不胆大妄为,想来当下还富态平安的活着。 当然,那样的她有可能只是刘家无数亲戚里的一位,又或者是后院无数小院里的某一个的主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堙没与时光之中。 赵五偷偷瞄了眼兀自沉浸昔日回忆里的刘家主,心里极快的转了转。 另一边,刘二郎急急招来幕僚,问其有何方案。 夜幕落定,书房里灯火依旧通明。 直到天色微明,灯火才灭。 就在灯火灭了的一刻钟后,距此不远的院落里,刘大郎便接到消息。 他披着衣裳起身,在屋里转悠。 二郎定是接了不得了的消息。 所以才会急急招来幕僚商议。 可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他如此的紧张呢? 莫不是梁二从夷州那边的山上下来了? 他是在那边安排人的,要是这样,他决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第七百一十七章 致命吗? 天色渐渐大亮。 刘大盥洗之后,便命人寻来幕僚。 才刚坐定,就收到刘二又去家主书房,而后满面笑容出来的消息。 刘大郎端坐案几之后,等了好半晌,也没等来家主传召。 看着下首四位幕僚,他面色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袭。 “几位有何想法?” 被点到名,四人不由暗自叫苦。 一番眼神推让,坐与左手边的一人起身。 “从前,但凡收到消息,只要事关刘家,家主皆不会隐瞒,今次确实有些异常。“ 刘大斜他。 目光冷冷。 这是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的,他这么絮叨的重复是要嘲讽他不被阿耶待见吗? 感知到那抹冰冷,幕僚微微垂眼。 “自打二郎君接管了鸽房,所有消息便皆入他手。” 刘大嗯了声,继续斜。 幕僚转了转眼,含糊道:“二郎君就接管这一处,某以为,从那儿入手便是。” 刘大敲了敲案几,“那地方,老二看得跟自家钱箱似的,能捂多严就多严。那边的人都是他亲自挑的,还多数不是家生子,个个嘴巴咬得死紧,用棍子都撬不开。” 幕僚目光闪了闪,嘴巴微张,复又抿紧。 刘大瞄了一眼,当下摆手,“这事烦请诸位多多上心,不管用何办法,哪怕弄到一点风声也好。” 四人起身拱手。 刘大瞄着几人,在其转身之时,幽幽道:“毕竟诸位已与我绑到一处,若我好了,诸位也才能好了不是?” 几人背脊微僵,忙又转身,叠声应诺。 刘大郎捻着手指,盯着几人退去。 没多会儿,早前说话的幕僚脚步轻巧的进来。 关上门扉,他上前几步见礼。 刘大一脸果然的点头,道:“先生可是有人在那儿?” “却也说不上是我的,”幕僚摇头,“早年某曾无意帮了一病重之人,去年偶遇知晓,他家小子被挑中,进了府里当差。” 刘大侧目。 幕僚低声道:“正巧就在鸽房。” 刘大眉头轻挑。 “此人极重情义,若我以恩情相求,或许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如此,那就劳烦先生了。” 刘大露出笑容,越过案几拱手。 幕僚赶忙回礼,趁着没有旁人过来,重又退了出去。 另一边,刘二郎正忙得神采飞扬。 他的提议,阿耶半点也没打折扣的就应了。 另外还允了将事情全权交与他。 虽说只是书信往来。 但那可是徐家啊。 盘踞东南之地的一方霸主。 谈得还是足可影响刘徐两家将来的大事。 这不是不代表阿耶对他的信任远远超过大兄? 刘二亲眼盯着信鸽儿飞走,转眼看两侧高高列起的鸽笼。 假以时日,他手里的权利将再不是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夷州城下,百里开外的大营里。 梁二拧着眉头与彝族长立在其中一座营帐之内。 两步开外,两个兵士神情萎靡的坐靠在床头。 “毒差不多解了,”彝族长将特制的银针依次取下。 两兵士顿时如释重负。 其中一人去拿身侧的杯子。 不想才一握住,没等拿起,杯子便脱手跌落。 兵士不可置信的看着一地碎片。 他……竟然连个杯子都拿不起来了。 这岂不就是废人了? 这么活着,还不如就此死了。 兵士万念俱灰。 “没事的,这是正常现象,过两天便会好了,”彝族长赶忙道。 兵士松了口气。 梁二眉头全都皱到一处。 要想抵达夷州城,就必须经过那一边雾瘴。 就算可以及时服用汤药解毒,也耐不过这么久的恢复期。 这就难怪夷州城里直到现在也不曾启动战时状态了。 梁二压抑的咬着牙,心底越发的焦躁。 彝族长软语安抚两人,转眼见梁二脸色难看得紧,便带着几个族人去隔间配药。 “辛苦你们了,安心休养就好,”梁二努力按下情绪,朝两人略一颔首,去外面透气。 南地潮热得厉害,水汽更是重的离谱。 尤其靠近夷州这里。 遍地都是长了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大树,茂密的树冠铺天盖地,将烈阳牢牢挡在外面,独把热度、潮气和枯叶败枝腐烂之后的味道闷闷的存来。 梁二叉着腰,用力吸了几口气,还觉得气闷得想要抓狂。 头顶,树冠发出窸窣声响。 他仰起头,看了会儿,就近攀上树干,几个飞窜,爬到上头。 枝丫随风轻摆,点点阳光细碎的倾撒下来。 梁二眯着眼,依着树干。 半晌,心头翻滚的暗雾终于平静下来。 他长吐了口气,顺着树干滑到底部,手腕冒出的一片泛红小包不经意蹭过粗糙树干。 他瞄了眼,见只是蹭破皮,便不在意的甩手。 一旁,彝族长正到处寻他。 见他落地,便过来。 “二郎,药熬好了,过来喝碗。” “先紧着大家。” 梁二召手唤来兵士,吩咐他叫人。 “这是,”彝族长一眼瞄到他手腕上的青红色,忙一把抓住。 “不小心弄破了,”梁二不在意的抽回来。 “给我看看,”彝族长瞪起眼,重又把他手抓回来。 仔细看完之后,他眉头紧皱。 “就是破了点皮而已,”梁二好笑不已。 周围,兵士们陆续经过,往后面帐篷行去。 彝族长瞄了眼周围,拉着梁二去边上。 左右看了圈,见没人留意,才压住他手腕,用力的压。 破皮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 彝族长咬牙,再次用力。 直到把他手掌都压得泛出红紫,才松开手。 “我说没事吧,”看着上面几乎看不见的血丝,梁二呵笑。 “便是这样才不同寻常,”彝族长道:“你自己看看,你那伤口都什么色了。” 彝族长面色凝重得厉害。 见他如此,梁二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会怎样?” “我不知道,”彝族长摇头。 “这里与我们那里气候有很大不同,有些东西,我们那里都没见过。” “这伤口有些不大寻常,我得去翻祖先的手札,或许那儿有记录也说不定。” 梁二表情变幻了下。 “会致命吗?” 对梁二来说,自己的性命并不重要。 关键是,这里绝不能失了统帅。 第七百一十八章 心有灵犀? “现在还不知道,”彝族长望了眼已经排起长队的帐篷。 “手札留在族里,我这就回去,”彝族长提步要走,想想又叮嘱。 “这时间你万万不可练武,尽量控制血气。” 梁二点头,背着手目送彝族长进帐篷交代之后,便急急往山外行去。 远处,有一年纪还小的兵士端了碗汤药,脚步轻快的奔来,面上洋溢着满满的欢快,才刚喝完,嘴角还挂着汤汁。 梁二盯着来回摇晃,却始终不洒一滴的药汁。 也不知,他现在这种情况,还能不能喝。 “司马,还热着呢,”兵士笑呵呵的奔到跟前,将碗递过去。 远处,兵士们皆转眼望来。 梁二勾起嘴角,接过来,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一抹嘴,把碗递回去。 “是呢,听说里面加了甘草,”兵士笑呵呵的抱着碗,又跑回去。 经过众人时,有人抬手拍他。 “好小子,挺懂事啊,明天也给我留一碗。” 兵士摸着脑袋,嘻嘻的笑,一头转进营帐。 梁二两手背在身后。 手腕处传来微微的刺痛,似乎有什么缓慢持续的往里钻。 他微微咬牙,头皮一瞬间发凉起炸。 这种惊悚恶心的感觉,从他初次上战场,杀第一个人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梁二微微握住拳头,试着用力。 伤处疼痛感顿时增强,但那股诡异的感觉却消失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 心里生出一股诡异想法。 莫不是那里是有什么顺着伤口钻进去了? 想到此,梁二反倒镇定了。 能从伤口进去的,也就是虫子而已。 些许虫子,梁二还不放在眼里。 他重又恢复淡定,等兵士们散去,才钻进帐篷。 彝族长的族人正在处理药渣,准备明天要煎的药。 梁二叫了与彝族长关系更近些的一位,低声将自己猜测说了。 那人握着他手腕,来来回回的看了好一会儿,问:“早前也是这样?” 梁二看了眼,道:“差不多,颜色能浅点。” “我觉得,这汤药你还是别喝了,”那人道。 “有影响?” 梁二皱眉。 那人看他一眼,道:“这里湿热严重,你们是北地过来的根本适应不了。” “只有以性平微凉的汤药徐徐驱除。” “但你说那物在你喝了汤药之后,往里钻。” “那就是说,它是个活物,且本身也不喜湿潮,”他看了眼梁二,慢吞吞的道:“现在只是在手腕,倒还好说。” “若是钻到肺腑,那……” 他咂了下嘴,没说后果。 梁二却在这一瞬毛骨茸然。 回去主帐,他坐在案几之后,发了半晌呆。 倒水磨墨,铺纸提笔。 微黄的绢纸薄而软。 微风从帐外吹来,不时掀动边角。 梁二手腕微提,出神了半晌,才迟疑的落笔。 山林里的天光格外的短。 才过正午,周围便暗了下来。 守在帐外的兵士拿着火折子进来,点了灯烛。 梁二正伏在案几上,听到动静,他急忙起来。 兵士没想到他这般大反应,忙退后半步。 “司马,可要再添灯烛?” 梁二眯着眼看上下跳跃的灯烛,低低嗯了声。 兵士急忙转去四角,将悬在那里的灯烛点起。 帐里瞬间亮如白日。 兵士躬身退了出去。 梁二低头,看那张涂了又改,改了又涂的绢。 忽然,他张手将其团成一团。 想要扔,又顿住。 他重又摊开,凑到灯烛边。 火苗轻轻一扫,绢纸立刻燃了起来。 梁二看着上面已经皱巴了的字迹,轻轻松开手。 绢纸带着火苗飘然落地,在将上首福娘两字点燃。 梁二垂着眼,看着火苗由旺转弱,直至熄灭。 北地。 正研究地图的柳福儿心莫名一抖。 她站起来,绕着案几转了几圈,只觉心越发慌得厉害。 她叫了门外的小厮,“去请馆吏过来。” 小厮急急往外去。 柳福儿转去案几后,一口气写了几封信。 馆吏很快过来。 柳福儿将墨迹未干的信封好,递给他,“立刻发出去。” “用最快的信鸽儿。” 馆吏小心的端量她脸色。 “大人是否哪里不适?” 柳福儿摇了摇头。 馆吏拱手,急急去寻卢龙节度使。 在这里,也只有他那里才有日速八百里的信鸽儿。 柳福儿捂着心口,在屋里反复的踱步。 虽然没有依据,但她就是觉得出事了。 其他几处她倒是不大担心,唯有江陵。 那里就几个孩子,即便有人护着,可到底不能保证没有疏忽。 徐家惯是阴损,保不齐会趁她不在,对孩子们做些什么。 带着这样的担心,她日夜提心吊胆。 直到梁康的平安信到她手里,才长舒了口气。 她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 她转去门边,让人送些茶点。 听到她要吃的,小厮喜得眉眼带笑,忙不迭的奔去厨下。 没多会儿便端来差点。 柳福儿顺手接过。 抬手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手背竟青筋暴起。 打发了仆从,她赶紧转去内室的妆镜边。 这才发现,短短几天,她竟然瘦了不止一圈。 她左右端量半晌,才坐回桌边。 吃了几块点心,喝了茶,重又琢磨起来。 江陵没事,淮水势头也算不错。 至于岭南,前面有梁二,后面谢大也在。 两人都是久经风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柳福儿点着手指,将所有可能都琢磨了个遍。 最后觉得有可能是梁府。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知道现在,梁帅都没有半点动静了。 柳福儿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写信过去。 梁帅是梁家军的主心骨,若没有他撑着,军心定会动荡。 加之汴州算得上是梁家军的大后方,当下两军齐头并进,那里绝不能有什么事情。 馆吏接了信,再次去寻卢龙节度使。 听到要发往的地方,卢龙节度使微微蹙眉。 “她可有什么异样?” 馆吏回想了下,摇头、 “特别好,适才还要了茶点,听小厮说,没少用。” 卢龙节度使松了口气。 能这样就代表着那边一切顺利。 想来这边要是再有什么事,那边也能来援。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一斗米哇!!! 很快便是月余。 承载五百石粮的船队靠上阜头。 军需官得令,急急奔到跟前。 望着水线压得低低的船队,喜得见牙不见眼。 入夏之后,这里的河道,水位照比其他几个季节都要高上许多。 和风吹过,浪花撞上阜头,冲上早已光滑一片的青石台。 军需官两眼不离粮船,不小心走得近了些。 鞋面顷刻被河水打透。 初夏的河水还有些冰冷。 他轻轻打了个激灵,低头看了眼脚下,便朝正在盘缰绳的柳家军们招手。 “劳烦几位放下搭板,让我上去。” 甲板上,柳家军停了手里的活计,抬眼看了一瞬。 舱室里,山小郎疾步过来。 他转着眼睛,看了圈,没看到柳福儿,便皱眉。 “我们城主呢?” 军需官一呆。 片刻反应过来,他赶忙赔笑。 “这里风大得紧,城主岂能在此候着。” “不过请清点数目,我来就好。” 山小郎冷淡的睨他一眼。 “这粮早在送来之时,我便接到命令,怎么给,都是有章程的。” “既然我们城主没在,那就请能管这事的来吧。” 这些年,山小郎和管静两人一外一内,基本已将复州城掌与手中。 长期的居于高位,让山小郎说话自然的带着俾睨之感。 军需官在这里也是一人之下,几万人之上的。 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给他没脸。 军需官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忍了又忍,才将怒色隐下。 山小郎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妥,他忙拱了拱手,弥补道:“某也是军务在身,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有求于人,军需官在心理上就矮上一头。 即便肚子里已火冒三丈,面上还得表现得大度。 他回了一礼,道:“既然如此,某这就回去禀明,都尉还请稍候。” 山小郎还礼,遥遥望着军需官。 周围,兵士们各干各的,却始终无一人去抽搭板。 军需官暗自咬牙,勉强挤出点笑,折返去府衙。 卢龙节度使正等着军需官。 见他过来,便问:“都清点清楚了?” 军需官摇头,将山小郎原话转述。 “还有章程?” 卢龙节度使眉头微蹙。 这才想起。 早前柳福儿说给粮的时候,确实提了一嘴。 不过也就那么一说,之后再见也没见她再提。 他还以为是要他便宜行事。 现在看来,是她另有安排呀。 卢龙节度使面色微沉。 很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军需官与他共事多年,一搭眼便瞧出他想法。 他忙上前,道:“大人,此事或许柳城主另有用意,不如先去问一问,也好心里有数。” “也好,”卢龙节度使看他一眼,起身往外去。 军需官随他同出了府衙,才拱手。 “大人,我先去粮库,将地方腾出来。” 卢龙节度使点头,转身跨上骏马,赶到馆驿。 经过这么久,耶律齐的事,卢龙节度使和馆吏都已清楚。 只是为了消息不走漏,耶律齐还一直留在那所破败的院子里。 卢龙节度使到时,柳福儿正陪着耶律齐玩九连环。 哨探远远见他过来,忙入内禀告。 “他怎么来了?” 柳福儿挑起眉头,想了想,了然。 “该是粮船到了吧。” 她搁了九连环,默默低着头,把玩着九连环的耶律齐,示意哨探盯着。 她出了屋子。 卢龙节度使正好才进院。 见柳福儿出来便知她是不想在这儿谈话。 他立在原地,等柳福儿走进,才拱手见礼,将粮船抵达的事讲了。 末了,他微微苦笑,道:“早就听闻,柳家军军纪之严明不逊于梁家军。” “而今亲眼所见,索然名不虚传。” “大人谬赞了,”柳福儿笑着还礼,“不过是些村野莽夫,顽劣得很,若不规矩严些,他们可就要生事了。” 卢龙节度使扯了下嘴角。 谁家的兵士不是村集征选出来的。 但人家的就跟别家的不同。 两人说着话,来到柳福儿住着的院子。 柳福儿去书房取了早前写下的章程,递与卢龙节度使。 “这是我匆匆想的浅见,有些不到的,还请大人再行修改。” 卢龙节度使抖了抖绢纸,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 “这个怕是有些难吧。” “毕竟征集的人良莠不拘……” “那就饿着,”柳福儿打断他,微笑道:“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这些粮食都是从我家兵士的牙缝里省出来的。” “送来这儿,可不是给那些蛀虫懒蛋的。” “那先试行一下,这粮也不能都拿过去,免得引起暴乱。“ “就是都要拿过去,”柳福儿道:“这么多的粮摆在那儿,才有震撼力。” “至于乱嘛,”柳福儿浅浅一笑。 “打了蛮子这么多年,都乱习惯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一并缴了就是。” 柳福儿这话,大大出乎卢龙节度使意料。 他眉头剧烈一动,忽的朗声大笑起来。 “可不正是这个理,是我想窄了。” 柳福儿微笑。 不是他想窄了,是他不敢。 毕竟那些人也是唐王朝的子民。 不过现在的唐皇还所在蜀地,便会真有个什么,他又能奈谁如何? “如此那就事不宜迟,趁着天色还早,这就动起来,”卢龙节度使将章程叠起来,放入袖袋。 柳福儿笑着起身,随他赶到阜头。 这么会儿工夫,人力都已经聚齐。 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全部都是人头。 卢龙节度使和柳福儿一到,兵士便持着长枪开道。 很快的,便有一条半丈左右的空地直直通道阜头边。 卢龙节度使笑着朝柳福儿点头,扬鞭一抽。 马匹轻嘶一声,扬着蹄子,嗒嗒的朝前跑去。 柳福儿随着马往前挪了挪,很不经意的往两旁瞄了瞄。 目光所及,皆是精壮年轻的汉子。 她勒住缰绳,大声道:“从即日起,但凡有杀成年蛮人者,可得粮一斗。” 人群里顿时一阵哗然。 一斗粮就等于十升。 要是紧巴些,足够一家人吃上半月还多呢。 第七百二十章 粮到 卢龙节度使正往前疾驰。 余光瞄见人群有些异样,他忙勒了勒缰绳。 马打着响鼻,不太情愿的放缓脚步。 没有清脆的马蹄声,卢龙节度使便听到人群里的议论。 “乖乖,一个人头就能换一斗粮。” “要是杀他十个八个,一年的口粮可就不用愁了。” “可不是,一亩地才能打多少?这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情绪越来越高昂。 卢龙节度使苦笑。 他将马勒住,调转了些码头,扬声道:“诸位,诸位。府衙已经准备在各坊市张贴公告,上面都详细说明,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兑换多少粮。” “诸位若有为国效力之心,不妨抽空过去看一看。”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这些粮食卸下来。” “不然便是杀了蛮子,拿了锅来,我也没粮食给你们换啊。” 人群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卢龙节度使转眼看徐徐跟来的柳福儿,再次苦笑。 他一心想着散居与城内外的百姓。 有他们在,才能早早提防来袭的蛮人。 却忘了这里的人力想比那些人来说,更加有行动力。 同样的,也更贪婪。 想来她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刻意挑在此时此刻来说的。 不过,便是如此,她也有些越俎代庖了。 毕竟,他才是这一城一地的统帅。 柳福儿来到近前,拱手道:“从打来此,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人力。” “情绪一时有些激动,嘴快了些。” “大人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怎会,”经过这么久相处,卢龙节度使岂会不知柳福儿是怎样的人。 但她却偏偏冒失了。 如果说,早前山小郎的坚持,并没有让他察觉什么,那么现在他已经明白。 她这是在先发制人,以免粮食落地之后,情势不由她掌控。 卢龙节度使微微摇头。 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也是行走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竟然想得还不如她多。 也好在他没有旁的心思,不然这会儿怕是要气怒得要死了。 卢龙节度使心念转了两转,面上笑意转浓。 左右,他的心思就只有退敌守城一个。 只要能把这里守住,旁的细微末节,他也就顾不上计较了。 两人两马并行,来到阜头。 山小郎一早便搭好了搭板,没等柳福儿下马,他便已疾步奔了下来。 待到近前,柳福儿刚好跨下马背。 阜头上,光光的,连个脚凳都没有。 山小郎担心柳福儿落不下来,急忙单膝跪地,两手垫在曲起的膝盖上。 充作脚凳。 柳福儿越过他,使了个巧劲,踩实地面。 “起来,你的膝盖怎么这么软,给我站起来。” 柳福儿皱着眉头低斥。 山小郎耷拉下脑袋,蔫蔫起来。 其后,才刚赶来的军需官顿时心里一阵暗爽,同时偷眼瞄向柳福儿。 柳福儿转头,正好跟他看了个对眼。 柳福儿笑着见礼,“烦请你清点下数目。” 军需官急忙看向卢龙节度使,收到其点头示意,他忙笑着上来,“我一人速度有些慢,不知城主可否允我带几人上船。” 柳福儿颔首,笑看他身后跑得额头冒汗的几书吏。 军需官拱手,带着人上船。 柳福儿侧头问:“路上还顺吗?” 山小郎赶忙点头,微微倾身,靠近柳福儿。 “遇上两拨水匪,都让我打退了。”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等粮都卸了,你就带着人回去。” 山小郎有些吃惊。 这也太急了。 “路过定州时,你去寻一下,有一人可以哨音号令人力。你想办法弄到他的法子,不成便把他带回去。” 她看山小郎,叮嘱,“不要伤人。” 山小郎点头。 “另外,你再转去汴州一趟。” “要是梁帅问起,你便与他说,边关无恙,让他放心。” 山小郎再次点头。 等了半晌,见柳福儿只眯着眼看已经搭起几座木桥的粮船。 “小郎君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别担心江陵,那边有他呢。” 柳福儿点头,没有言语。 身为母亲,即便明知道儿子多半会做好,却也还是会担心。 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了。 军需官带着书吏们疾步下来。 来到柳福儿和卢龙节度使跟前,他拱手道:“五百石粮,一升不少。” 柳福儿点头,侧头道:“那就搬吧。” “他们还有事,卸完了还要走。” 军需官立刻看向山小郎。 见他规规矩矩的立在柳福儿身后,半声也不吭,再次偷瞄柳福儿。 卢龙节度使已招来人,命其立刻搬运。 人力如开闸洪流,涌向搭板。 柳福儿等人便转去兵士值所暂歇。 卢龙节度使叫住准备去粮仓的军需官,命他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吃食。 以作山小郎回程所用。 军需官睨了眼正低声说话的主仆,问:“只备些寻常的?” “不然呢,咱们这儿是有什么山珍海味不成?” 卢龙节度使瞪眼。 军需官领命,疾步转去就近的坊市。 卢龙节度使笑吟吟的入内,拱手道:“敢为这位是……” 柳福儿笑道:“这是我的侄女婿,姓山,乃是复州郡守之子。” “大人好,”山小郎赶忙起身,行了一标准军礼。 “哦,”卢龙节度使笑着点头一礼,上下端量,道:“早听得山郡守之子能文能武,且生得一表人才。” 他啧了声,拱手,道:“城主果然好眼光。” 柳福儿笑着摆手。 心说神马眼光。 要是他看到这死孩子年少时候,定然就是另外一套话了。 山小郎微微欠身,很是腼腆的笑。 门外,兵士送来几杯甜浆。 柳福儿这会儿也有些渴了,便端起来抿。 三人对坐,喝了半杯甜浆,便有兵士来报。 粮仓已经装满,还余下一小半,问怎么处置。 卢龙节度使想说放去另一个粮仓。 柳福儿接口道:“不如就放在阜头边上吧。” 她微笑看卢龙节度使,“找来些嗓门洪亮的,就站在粮袋边上把章程细细说明。” 第七百二十一章 傻吗? “如此也好,”话说到这儿,卢龙节度使只得应承。 没多会儿,外面便是一阵吵杂。 接着便有人高声唱读章程。 山小郎垂着眼听完,侧眸看卢龙节度使。 如此明确到一桩桩,一件件,这位大人可就没有半点油水可刮了。 卢龙节度使捋着胡子,很是淡定。 没多会儿,军需官过来。 “大人,准备妥当了。” 卢龙节度使点头。 “另外,那些人已经回去寻铁器,您看……” 军需官拉长了调子。 卢龙节度使看他一眼,起身道:“那边还需要安排一下。” 柳福儿起身,“大人尽可自便。” 山小郎跟着起身见礼。 卢龙节度使略一颔首,带着军需官走了。 柳福儿来到窗边,看围着十来个壮汉的人力。 有了这些人的宣扬,那篇章程便不愁没人知晓。 如此,她便是离开,也能安心。 山小郎跟到近前,道:“柳姨,你可是打算离开?” 柳福儿侧目,“不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转而看向远处,粮船周围已没有多少人力。 柳家军正在收拾甲板上的杂物。 “行了,差不多就启程吧,抓紧时间把事都办了。” 柳福儿如此道。 山小郎应声,向她郑重一礼,阔步出门。 柳福儿目送粮船徐徐出了关卡,转回馆驿。 哨探得了消息,急急赶来。 一见面便道:“适才,耶律齐说了个地方,我觉得有可能是他们如今的王帐所在。” “哪儿?” 柳福儿精神一振,忙转去书房,摊开地图。 哨探来到案几边,在开阔的地图上睃了一圈,指了边关西北,靠近代州附近。” “应该就是这边。” “你确定?” 柳福儿纤指轻点那里。 “这里不是有城墙守卫吗?” “代州郡守呢?” “莫不是他投了蛮人?” 柳福儿低声嘀咕。 哨探面色微变。 代州正在河东与卢龙两地边界。 早在前朝,那里便建了高墙,以作抵御外敌。 若那儿投了契丹,就等于撕开了个口子。 那这里和河东也就危险了。 “不用急,”柳福儿在案几旁踱了会儿步,道:“若代州真个叛了,那契丹就没必要在这边损兵折将的折腾。” 她看哨探。 “耶律齐应该是故意这样,想让我们以为代州叛了,进而给他们创造机会。” “这小崽子,不傻呀,”哨探错牙。 柳福儿默了默。 “盯紧他,若觉得不对,就不必留了。” 说完这话,柳福儿心情有些发沉。 早前,她以为这孩子是有点傻。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必定不是普通人。 但他天生有不具备操控这些的能力。 所以对他有些怜悯。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真是精似鬼。 这样一个人,还是那样的身份,若让他回去,不吝于放虎归山。 哨探领命,疾步出去。 柳福儿重又伏在地图跟前,手指再次点了点代州。 北地疆土辽阔,怎么耶律齐哪儿都不提,偏偏说这儿呢? 这里到底有什么不同? 又几天,柳福儿来到府衙。 还没进门,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柳福儿来到近前,便见靠着院墙地方摆着一溜案几。 其后,书吏执笔记录,边上,兵士负责将其带来的各式铁器过称,人们抱着装得满满的米袋,欢天喜地的离开。 柳福儿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见称量都很公平,才进去府衙。 守在门边的兵士认得她,急忙转去内里回禀。 没多会儿,长史急急迎过来。 “柳城主,快快请进。” 长史将她引到正堂,奉上茶,才道卢龙节度使去城外了。 柳福儿微笑。 多少明白他为何跑去那里。 毕竟,契丹那群人,最先杀掠的便是那边。 可以说,他们对契丹人的仇恨,远比有城墙护卫的城里人更深更重。 长史立在下手,安静的陪着。 柳福儿便顺便问起代州情况。 听到柳福儿打听这个,长史显出几丝闪躲。 “可是为难?” 柳福儿有些惊讶。 “也不算,”长史干笑了声,道:“那处是我们大人的一位郎君驻守着。” “哦。” 柳福儿眉头微动。 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长史轻咳了声,道:“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 “大人一见他,便能明白。” 柳福儿挑眉。 一见就知道。 那就是外表有异了。 胡族血统? 时下,总有人纳了胡姬,诞下孩儿。 这事虽然少,但也算不上罕见。 柳福儿心思微动,显出丝惊讶。 莫不是是有蛮人血统吧? 长史见她想到,呵呵干笑着摸鼻子,退到门边。 得到想得的消息,柳福儿没有多留。 回去馆吏,她径直去了小院。 哨探将门打开。 柳福儿入内,看到被绑成个粽子模样的耶律齐。 见到柳福儿,耶律齐猛地挣扎起来。 他含糊呜咽,努力向柳福儿靠去。 柳福儿站在距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冷淡的看着他。 “别演了,我知道你不傻。” 耶律齐不为所动,依旧靠来。 柳福儿侧目。 哨探挪来把凳子。 柳福儿坐定,“或许,初一见面时,你是吓着了。” “但之后,你就不怕了,只不过为了活命,你只能装疯卖傻,伺机寻找机会。” “只不过很可惜,你的族人不争气,才一打照面,就节节溃败。” “你回不去了,就只能继续装傻。” 耶律齐还在蠕动,终于再用了一个猛力之后,他跌到地上。 大约是跌得疼了,他唔的叫了声。 柳福儿眸色淡淡的看着,动也没动。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你以后就不用再说了。” “毕竟米粮也挺贵的。” 哨探拔出佩刀,发出森冷的锵音。 耶律齐身体微微僵了下。 他缓缓的转过头,见哨探正提步上来。 他呆滞的眼神定住,缓缓转为清明。 “果然,”柳福儿勾起嘴角,笑意浅浅。 耶律齐用力一滚,让自己可以直面柳福儿。 “你还是发现了。” 耶律齐字正腔圆的开口。 语调沉沉。 若不是还有些稚嫩的声线,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不足十岁的孩童。 “是你太急了,”柳福儿眼眸弯起。 耶律齐摇头,遗憾的道:“是我太低估你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死了。。。 “这么久的时间已足够麻痹,”耶律齐嘴角浅勾,意有所指的瞟哨探。 “你找死,”哨探大怒,两步跨过来。 柳福儿眉头微蹙,在哨探越过之时,轻声道:“你要这会儿打死他,正好称了他的心。” 哨探动作一顿,垂着头,退后半步。 耶律齐自上而下,盯着柳福儿。 半晌,他轻啧了声。 “你这人真是很有意思,听说你一个人就统辖近千里的沃土。” “那是多好的好事啊。偏你各色,规定好些条条框框,不但约束自己,旁人也得半点不差的遵循。”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道理,你别说不懂。” 柳福儿蹙眉。 “懂得人多了,真的照做的,又能又几个?” 耶律齐反问。 柳福儿抿起嘴,一时还真想不到有谁如此。 耶律齐低低的笑,摇头道:“明明本事大得很,偏又束手束脚,非要给自己套上枷锁,”他歪了歪头,“这天下,你独一份。” “只是,这么活着,你不觉得太累?” “老天让你得活一场,难道就是要你如此?” 听到这话,柳福儿心微微一动。 她笑了笑,“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他有为人的底线。” “不论活多久,都该遵循。” “是吗?那再活一世呢?也要如此活?那岂不是浪费?” 耶律齐说出一连串疑问。 柳福儿抿了下嘴,一个猜测好似细芽从心底升起。 莫不是他也是传来的? 柳福儿看了眼哨探。 哨探会意,退去门边。 “底线这种东西,说它有,处处都在,可真要较真,全都是胡吣。” “就像那些瞧着人模狗样,看着像回事的世家子,私底下哪个屁股干净。” 耶律齐似乎很有感触模样。 “这就得看人自己了。” “跟那些想必,还是谈谈那位郎君吧,”柳福儿将话题强行扯回。 “说什么?” 一听这话,耶律齐瞬间戒备。 “随便,”柳福儿道:“我只是好奇,你怎滴想把事头扯到他身上。” “我没什么可说的。” 耶律齐腰杆用力,依着屏风,坐起。 “事情到了现在,我就是再说什么,你也不可能留我。” “与其便宜你,还不如留点悬念,万一真如我所愿,便是意外收获了。” “你倒是明白,”眼见得不到有用的,柳福儿索性起身。 “柳城主,”耶律齐笑道:“若有来生,咱们做朋友吧。” “跟你做朋友,肯定有趣。” 柳福儿站定,“其实吧,刚才那会儿,你要是不承认,我也不能肯定,就是你联合几个头领来犯的。” 耶律齐笑容微僵。 柳福儿勾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现在,你还跟我做朋友吗?” “做,”耶律齐笑得直往前栽,人也跟着呛咳。 看样子,要不是被捆着,十有八九已是前仰后合。 柳福儿来到屋外,其后耶律齐清脆的笑声透过窗纸传来。 哨探上前,“怎么处置。” “杀了吧,”柳福儿低声道。 哨探折身回去,很快,笑声转低,渐渐没有声息。 柳福儿几近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个耶律齐,不论是穿来的,还是天生智多如妖,他的立场都已定下。 为了自己和跟随她的所有人,他都不能留。 虽然,她也有点欣赏这人。 回到院子,柳福儿坐在靠近廊下的花架下。 夏风和暖,花香浮动。 柳福儿却觉得周身懈怠得紧。 呆坐一会儿,她转回里间歇了。 一觉便到天亮。 吃过早饭,柳福儿去寻卢龙节度使。 卢龙节度使昨晚回来便知晓柳福儿来过的事。 他笑着拱手,与她说起城外情况。 柳福儿含笑,听得他的打算,频频点头。 喝了两盏茶,卢龙节度使歇了口气。 “大抵便是这些,柳城主看看,可还有什么补充?” “大人想得已经很全面了,只有一点。” “而今并非盛世,人员流动极大,我担心有人贪功冒领。” 这事,早在柳福儿想到召集全民行动起来时,便有担心。 “这个啊,”卢龙节度使道:“我已经派人去往各村集,将所有辖下人口拢入户籍,再有外来的,也都登记造册,尽量做到每人皆有历可寻。” “再有,蛮人跟咱们不同。” “他们脑袋上的小辫都是打小梳起来的,百姓都是以人头来领钱粮。” “我已立下规矩,必须严格检查,违者,不论施者还是受者,都以军法处置。” “原来大人一早就已经设想周全,这我就放心了,”柳福儿终于露出舒心的笑。 她站起来,长揖见礼。 “世叔高义,某感佩致深,早前失礼之处,还请世叔莫要与晚辈计较。” 卢龙节度使笑着虚扶,道:“我知你早前是太过担心,所以才如此。” “当时我还真是不大舒服,可是过后一想,这事要是换做我,保不齐也会如此。” “毕竟,那些钱粮可不是小数目呢。” 柳福儿讪讪的笑。 五百石其实也就是江陵城外几处收成而已。 只是边地这里常年战事,契丹更是见什么抢什么。 这里的百姓常年处在收成很有可能颗粒无收的环境里。 骤然见到如此多的粮食,才觉得分外震撼。 两人对坐喝了半盏茶,柳福儿便提起要去代州之事。 “怎滴想起去那儿了?” 卢龙节度使有些惊讶。 “我听说那边有一处地势很低,几乎是方圆几百里最低。” “那又是衔接河东和这里的要塞,不去看看,我不大放心。” “那边有小儿驻守,有他在,那里定然无虞。” 柳福儿微微挑眉。 没想到卢龙节度使竟然如此信任这个儿子。 只是想到书吏那时的含糊,她还是笑着坚持。 卢龙节度使见她心思已定,便道:“从这儿过去那里需得两天,且那边与这里有些不同,环境很是艰苦。” “不如让我管家陪着你一道过去?” “也好,”柳福儿含笑应下。 不管事情到底如何,放在明面总比躲在暗处更容易让人防备。 柳福儿笑着起身,与卢龙节度使作别。 第七百二十三章 见面 翌日,柳福儿随着管家前往代州。 楼船才刚离开,馆吏便赶到府衙。 卢龙节度使正从阜头回来,见到他,便道:“有事?” 馆吏点头,“大人,柳城主离开没带那个孩子。” “我去院子看过,里面没有人。” 卢龙节度使正在理袖管,闻言他顿住。 “人呢?哪儿去了?” 馆吏皱着脸摇头。 “找,”卢龙节度使脸阴沉得吓人。 那个孩子的去向可是关系到边关的稳定。 若让他溜回去,不出几月,那群蛮子保不齐又要卷土重来。 馆吏躬身领命,急急奔去外面。 卢龙节度使摊开公文,却半个字也看不下去。 想了想,他展开空白绢纸,给管家写信。 只是写到一半,便将纸团了。 他站起来,背着手,来回的踱步。 不知踱了多久,他小腿都有些肿胀了,才停下来。 坐定后,又下了半晌的决心,才提起笔。 这一回,信上的称谓换成了柳福儿。 这次的信,他写的一气呵成。 待到墨迹干涸,他赶紧封好,命人送出去。 楼船上,管家将收到的信急急送去舱室。 柳福儿正跟哨探说话,听到管家就见,她话音一顿。 哨探退后两步,将门拉开。 “柳城主,老爷有信过来,”管家赶忙躬身见礼,并奉上竹筒。 哨探看了眼柳福儿,见她没有动作,便把竹筒拿过来,送到她面前的案几。 柳福儿将其拆开,看完之后,露出丝笑意。 她快速写好一封信,递给哨探。 哨探看她一眼,将信转递候在门边的管家。 管家双手捧过来,小碎步的走远了。 哨探瞄了眼,难掩好奇。 柳福儿勾唇,“大概是没找到耶律齐,节度使急了,以为偷跑回去了。” 哨探轻哈了声,“我可以担保,他死的不能再死。” 柳福儿点头。 说完闲话,她重又转入正题。 今次过去,她是想看看这位混着外族血脉的段家五郎到底是何人物。 竟能一面深得段节度使信任,一面被耶律齐这样的人惦记。 船行很快,不到两天便抵达代州。 管家早早立在甲板上,打点一干事情。 柳福儿就站在窗边,遥遥望着。 没多会儿,船缓缓行了过去。 哨探脚步轻快的闪了进来。 “怎么样?” 柳福儿没有转头,依旧望着窗外。 “军纪严明,不逊汪家。” 哨探斟酌着道。 “不是不逊,是胜过吧。” 柳福儿弯唇一笑。 哨探尴尬的咧了下嘴。 他好歹也是汪家一员,怎可涨他人志气。 柳福儿走回榻边坐定。 “这般气象,我已有好久没见过了。” 她看哨探。 哨探想了片刻,才明白柳福儿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说,段五郎辖下的兵士军容竟已不逊于梁家军了。 柳福儿轻轻吐了口气。 “若他真个忠心,倒也是边关百姓的福气。” 就怕他是伪装蛰伏。 实则暗中发展势力,勾连外族,另有图谋。 船微微一震,考上阜头。 管家来到舱门边。 “柳城主,府衙到了。” 柳福儿应了声,起身。 哨探赶忙上前,将门来开。 管家躬身,退后半步。 柳福儿迈步出门。 才走两步,便看到更远些的角门,有人疾步上了搭上阜头的搭板。 管家见到来人,忙道:“是五郎君,他来迎城主了。” 柳福儿挑眉,看向来人。 段五一身黑色重甲,许是不是战时,他没有带头盔,只把长发简单的高束扎髻,露出他迥异与唐朝男子的脸庞。 “柳城主,”段五微微仰头,抬臂拱手。 许是时常操练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威势十足。 “未经应允,便来叨扰,麻烦段都尉了,”柳福儿还了一礼。 “城主远道而来,能来此造访,是段某的荣幸,”段五笑容朗朗,看起来开朗又爽直。 柳福儿却知晓,真个如此性情的,却是练不出如此军队的,。 她弯着唇角,神情柔和。 哨探瞄见,忽的福至心灵,上前半步。 段五转了脸,正好可以与他对视。 哨探忙拱手见礼,段五明了。 这人应该是负责柳福儿一应事务的,便颔首示意。 管家左右看看,露出笑容。 “五郎君,这里风大,不如进去再说?” 段五点头,抬手一请。 柳福儿微微垂着眉眼,不紧不慢的向前行着。 段五眨巴下眼,等柳福儿走过,看管家。 显然很是疑惑,搞不清柳福儿为何过来 管家无声回,就是来转转。 段五郎挑眉。 这儿又不是什么繁华之地,有什么可转的。 哨探察觉后面没有动静,便转头望来。 管家忙堆出笑,紧走两步,与他并肩。 段五瞄了眼柳福儿主仆,快步跟上。 一行人经角门,转过一片空旷的练武场,来到花厅。 花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几张高背椅子及几张小几。 墙上除了佩刀便是长弓,整间花厅,连跟绿色的花草都没有。 兵士端了几杯浆水过来。 放下后,快步退出。 由头至尾,连点声音都没出。 段五郎抿着浆,不动声色。 柳福儿捏起杯子,慢悠悠的品,好似并未察觉异样。 如此灌了两杯甜水,管家坐不住了。 他先是挑起话题,问边关如何? 段五郎简单回答很好。 管家尴尬笑了笑,又问有何处可以游览。 哨探很清楚柳福儿此行来的用意,闻言往前凑了凑,显出很有兴致的样子。 管家心里暗自拱了口气。 不管如何,有人捧场总比他一个人干讲要好得多。 段五郎扫了眼柳福儿,淡声答,“这里遍地黄土,景致实在谈不上多好,只是这里民风彪悍,与内陆迥异,倒也不妨一观。” 哨探轻哦了声,眉头大动。 “如此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段五郎勾起唇,浅浅一笑。 柳福儿轻蹙眉间,面上带出些疲色。 管家赶忙招呼人,带他们主仆歇息。 段五郎等人走远,便拉了管家问两人怎滴来此。 管家哪里知道,只皱巴着脸,含糊半天也说不明白。 段五无法,只好去书房写信。 另一边,柳福儿则是面色微凝。 待进了入住的地方。 检查之后,柳福儿道:“此人不容小觑。” 第七百二十四章 逛街 哨探眨巴两下眼。 要说段五练兵有道,这个他认。 可要说这人厉害,那就没有根据了。 柳福儿睨他一眼,“若你是他,有人,且还是个提不到挑不起,毛病不少,稍有不慎还可能担上责任的娘子突然过来,你会如何?” 哨探垂眸,思忖。 眼下,蛮人才刚退离边境。 即便解除战时状态,但因春耕被误,今年的收成就不用再想了。 代州城里,不说兵士,就是百姓也要几千。 适才段五郎可是说了,这里民风彪悍。 这就代表这些人并不像内陆那么听话,若真饿到极限,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 这样的时候,要是来这么个麻烦,他可是烦都烦死了。 哪还有什么心情接待。 哨探抬眼,若有所悟。 “可你他,可有什么焦躁,或者郁烦?” 说着,柳福儿轻哼,“他还很有兴致的与我僵持。” 哨探快速眨巴眨巴眼。 “有手段心机,还有治军之道,这样的人要有外心,谁能扼制?” 哨探细细抽气。 “这几天,你在城里多走走听听。” 哨探赶忙点头。 早前他便已跟管家通了气,说是要帮柳福儿采买置办。 柳福儿转了下脖颈,站起身来。 哨探告退出门,交代不许人打扰,便去馆吏周围转悠。 第二天,等到柳福儿起身,馆吏便来问柳福儿安排。 柳福儿道:“你家大人说这里与别处不同,左右呆着也是无趣,不如出去转转,看看风土民情也是好的。” 馆吏一早得了管家叮咛,早早叫了自家女儿过来。 听得柳福儿如此说,他忙荐自家女儿作陪。 柳福儿很无所谓。 她一早便晓得,不论段五郎还是管家都不可能由得她一人在这城里乱走。 馆吏叫来女儿,一番交代,才带到柳福儿跟前。 馆吏女儿屈膝见礼。 柳福儿笑着端量片刻,便示意馆吏自便。 两人随即出了馆驿。 走在街市上,她笑着问:“你怎么称呼?” “我行三,大娘子叫我三娘就好。” 燕三娘笑眯着眼,有些雀斑的小脸放着兴奋的光,两只脚尖一点一点,像是难忍雀跃又勉强压着。 “平常不大出门?” 柳福儿笑望她。 “也没有,”燕三娘脚尖一顿,有些拘束的笑,“有时我会跟阿娘都到观里上香,平常也会去周围转转。” 柳福儿弯了下唇,“都去哪儿转?可有什么好玩?” 燕三娘脑子快速的转。 要说好玩,那肯定是打马球了。 几百上千人围在一起,叫着喊着,看着马上矫健汉子的英姿。 那感觉,别提多好了。 不过…… 她看看纤细端雅的柳福儿。 马场那边可是乱得很,这两年,阿娘都拘着她,不许她去了。 这位可是比她贵了不知多少的贵人。 她要是敢把人带过去,回去阿耶阿娘肯定剥了她皮。 “要不咱们去坊市,那边有好些从蛮子那边过来的玩意儿,样子可稀奇了。” 燕三娘如此道。 “也好,”蛮子,柳福儿打了不少,可他们的东西,还真很少见。 “那走吧,”燕三娘左右看了看,“咱们去城西,那边玩意儿更新也更好。” 她两指一捏,放入口里,脑袋微垂,吸了口气,而后一仰头,一声清脆悠长的呼哨远远传开。 柳福儿眼睛瞪大,看着帅气甩手的燕三娘。 燕三娘似乎才想起来,赶紧抽帕子抹手。 “哪个,这边没车,我叫一辆。” 燕三娘干干解释,心里暗自叫苦。 完蛋了,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她小心偷瞄。 该不会还没出门,就被打发了吧? 柳福儿恍然。 原来这边叫车,都是这么叫了。 半息不到,巷子口,有车过来。 柳福儿有些惊讶了。 这速度还真是快呀。 “大娘子,车来了,”燕三娘一个箭步窜到车子边上,拖了脚凳,殷勤的撩车帘。 柳福儿笑着上车,将叠在一边的毛毡垫挪去里面。 坐定转身,见燕三娘还站在地下,便道:“怎么了?” 声音平和诧异,没有半点嫌弃。 “没事,”燕三娘大喜,急急回了声,便踩着凳子窜进来。 帘子随着她进来,轻轻垂下。 车夫将脚凳搁好,侧头道:“两位大娘子要去哪儿?” “去城西,最热闹的坊里,”燕三娘字正腔圆的答。 “得嘞,”车夫抹了一甩响鞭,往西行去。 燕三娘弯着腰,手在座椅底下摸了摸,拖出一个大筐。 里面摆着个瓦罐,几个茶盏。 她抱出来,要往盏里倒。 柳福儿拦了她,道:“不是要去逛吗?这会儿占了肚子,待会儿就喝不下浆了。” 燕三娘一想也对,便又把瓦罐塞回去。 车子踢踏着出了东城,柳福儿撩了帘子,望着街道两边。 因为是边地关系,城区的主干道并没有临街商铺。 大路平坦笔直,宽度足够两辆大车并排行进。 单论开阔,大约也只有汴州城可以比拟。 远处,提着长枪的兵士列队行过。 燕三娘歪头,见柳福儿看着,便道:“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巡过。” “要是有蛮子过来,他们就会立刻从那儿跑去四边城门。” 燕三娘指了远处一地,言道。 柳福儿目光一扫而过。 想来,燕三娘所指便是大军扎营之地了。 车子转弯,很快进了坊市。 才走进几丈,便能听到热闹的喧杂声。 街市两旁皆开着商铺,靠近街道位置还摆着各式摊位。 车夫歪头,问:“两位娘子是打算去哪儿?” 柳福儿扫了眼,道:”就近停吧,我们自己走走进去。“ 车夫吆喝着将车拉停。 两人下来。 柳福儿摸出几块铜板递过去。 转头见燕三娘不错眼的看着街市。 柳福儿顿时失笑。 燕三娘听到,急忙收回视线,讪笑:“我在找哪儿卖小玩意儿。” “不妨,”柳福儿道:“咱们一家家走,边吃边玩。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就是。” “好,”燕三娘笑弯了眼。 原来明天也可以出来呀。 那她可得好好规划一下。 燕三娘长相普通,笑却很有感染力。 便是有着心事的柳福儿被她带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神奇的道观 街市上,摊贩们热情的招呼着。 燕三娘兴致很高,几乎每走一家都要停一停,看一看。 且这样还不行,她还要挑出喜欢的,问柳福儿如何。 听着她如欢快云雀一般的叽叽喳喳,本来只是随意逛逛的柳福儿也被她带得起了兴致。 她微笑的看燕三娘在路的两边来回的跑,偶尔捡起感兴趣的,觉得不错的,便买下来。 待到日头高起,两人手里都拎了不少东西。 柳福儿叫住她,指了前面不远的酒楼。 “去那边吃点东西,歇歇脚。” “好,”燕三娘如欢快的小鸟,翩跹跑了过去。 酒水博士急急从里面迎出来,见其后跟着柳福儿,他赶忙躬身。 “两位,”柳福儿淡声说了句,转眼看燕三娘。 酒水博士应了声,转头向内里招呼,而后躬身,“咱们家楼上有雅间,风景极好。” 柳福儿眉头微动,笑着才上实木搭设的台阶。 酒水博士看了眼身后,立时有人去引燕三娘过来。 酒水博士这才上楼,引柳福儿去雅间,并推开一扇槅扇,道:“娘子请看,从这里可以看到谨园,正适合闲话烹茶。” 柳福儿笑了笑。 就燕三娘这一刻也停不下的性子,让她端坐品茗,还不如让她去外面疯跑两圈。 其后,燕三娘也进来。 她三两步来到窗边,看着远处幽幽翠枝和水风荡漾的绿波,长长喟叹。 原来那就是谨园呀。 酒水博士被他这声长叹取悦了,他笑着退去门边,没多会儿,便抬了红泥小炉和茶器过来。 “上些你们这儿拿手的,”柳福儿淡声道。 酒水博士赶忙应声,退出前,看了燕三娘一眼。 燕三娘被看得莫名其妙,片刻她醒悟过来。 她瞄了眼柳福儿,试探道:“娘子,你喜欢喝茶吗?” 柳福儿微笑,“你喜欢吗?” “不喜欢,味道太怪了,”燕三娘苦着脸。 “我也不喜欢,”柳福儿逗得一乐。 “那太好了,”燕三娘精神一振,脸几乎放光,“那吃完饭,咱们就继续转。” 柳福儿瞄了眼椅子上的东西,“也好,不过得先让人把这个送回去。” “这个啊,让这里的人送过去就好,”燕三娘不在意的摆手。 “我跟你说,我才想起来,咱们新建了个道观,听说可灵验了。” 燕三娘一脸神秘,“我听我们隔壁街的二小子说,他表姑家的阿姐好些年没有崽,结果去那儿一求,回去没多会就有了。” ”这么灵?“ 柳福儿眉头微皱,复又展开。 “可不是,“燕三娘眉头大动,“听说这样的还不止一个呢。” “都是求子?还是也有别的?都很灵?” “也不是,”燕三娘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二小子说的。 “好像就这个灵吧。” 柳福儿嘴角骤的抿紧。 她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吐出来。 孩子怎么有的,怎么长的,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 这种百灵百验的求子,骗骗不懂的还成,她却是不信的。 酒水博士带着人过来上菜。 她努力收拢心底腾起的怒意,“先吃饭。” 燕三娘坐定,捏起筷子,正要说话,忽的顿住。 “你生气了吗?” 柳福儿抬眼,控制嘴角弯起。 “没有,我是有些累了。” “那待会儿咱们回去?” 燕三娘有些小心翼翼。 “不着急,”柳福儿笑了笑,夹了筷子菜,放她碟中。 “看了那个观,咱们就回去。” “哦,”燕三娘轻声答了声,闷下头吃菜。 柳福儿有些食不下咽。 吃了两口,便停了筷子。 燕三娘也跟着一顿。 “再吃点,”柳福儿夹了她吃得最多的芝麻小饼,放她跟前。 燕三娘以最快速度吃完,在柳福儿夹菜之前,搁了筷子。 “吃好了?” 柳福儿问。 燕三娘赶忙点头。 柳福儿摇了摇桌上的小铃。 一直候在门边的酒水博士进来。 柳福儿指了燕三娘吃得最多的几样小点,“再做两份,连带那些东西送去驿馆。” 酒水博士赶忙点头。 柳福儿摸出荷包,递过去。 博士接过来,颠了颠,分量有些重。 “这个,有些多了。” “余下的,你叫辆车来,再有就赏你了。” “得了,”酒水博士喜得见牙不见眼,一溜烟的跑下去。 “让你破费了,”燕三娘很不好意思。 这一路人家就是陪着她逛,又请了她吃饭,现在还要拿走。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我这可不是白付的,这几天你就陪着我,好好转转这代州城。” “这是自然,”燕三娘挺着胸脯,恨不能大力拍上几下,以表决心。 酒水博士急急上来,“两位娘子,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柳福儿拢了袖口起身。 燕三娘赶忙跟上。 酒水博士一脸恭谨的送两人到门边,服侍着上了车,彻底走远才转去料理其他事情。 车厢里,柳福儿闭着眼,靠在软枕里。 燕三娘稀奇的看着车厢。 小手摸上糊在厢板上的细绸布,又去捞放在座位底下的食盒。 打开后,她低呀了声。 又急忙捂住嘴。 “怎么了?” 柳福儿微微睁眼。 “这儿有荆桃,”燕三娘掀开食盒。 柳福儿嗯了声,“想吃就吃吧。” “不好吧,”燕三娘小声道:“这个很贵的。” “吃吧,”柳福儿一笑,“他既然备了就是算在车资里,便是你不吃,也一样给钱。” 燕三娘哦了声,捏起一粒放到嘴里,想想又递到柳福儿跟前。 “你吃吧,我不想吃,”柳福儿微微侧头。 燕三娘便收回手,塞到自己嘴里。 轻轻一咬,甜甜的,又带着点酸的汁水瞬时流出 燕三娘眯起眼,将汁水抿净,吐出小核。 柳福儿笑看她一眼,重又闭上眼。 燕三娘见状,便两手抱着食盒,一粒接一粒的吃。 待到车子停下时,她已把一碟子荆桃吃了个干净。 车夫跳下车辕,道:“两位娘子,齐云观到了。” 燕三娘掀开车帘,看了眼上面的匾额。 转头就见柳福儿撩了窗帘张望。 “娘子,咱们下车?” 第七百二十六章 平安怎么保 道观门口人流络绎不绝。 有夫妻带着东西,相携而来,还有妇人结伴入内。 柳福儿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又满怀希翼的众人,闭了闭眼。 “回去吧,”她几近叹息的哼了声。 燕三娘轻啊了声,但还是扬声招呼车夫,“送我们会馆驿。” 她手一缩,缀着小坠子的帘子立刻落下。 车夫跳上车辕,扯了缰绳,往城东行去。 一路上,柳福儿面色都很难看。 直到下车,都没再说一个字。 这种气氛之下,燕三娘很是不安。 待到下了车,她两脚紧并,一脸闯了大祸的看着出来相迎的阿耶。 见到女儿如此,馆吏顿时叫苦。 他堆着笑上前寒暄。 柳福儿淡淡点了下头,道:“劳烦你立刻请管家过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馆吏赶忙答应,目送柳福儿入内,他一把扯过燕三娘。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燕三娘也一头雾水。 “本来都是好好的,可后来去齐云观,她就这样了。“ “齐云观怎么了?可是有人冒犯她了?” 馆吏追问。 “没有,”燕三娘摇头,“我们都没下车,她就看了眼,就回来了。” 馆吏松了口气,“行了,没你事了,赶紧回去。” 燕三娘哦了声,问:“那我那些东西,你别忘了带回来。” 馆吏摆了摆手,赶紧去寻管家。 将情况说明。 管家也是再三追问,确认果然没有人冒失,才进了院子。 柳福儿正背着手,立在院子唯一的那颗树下。 见他过来,便道:“你可知齐云观?” 管家点头。 “这观才兴起一年功夫,听说还挺灵验,香火也挺旺。” “那你可知道那道观为何香火旺盛?” 管家摇头。 他平日忙着服侍大人,照料一家子,哪里有空闲关心百里之外一个不起眼的道观。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那观里最厉害的便是求子。” “我适才看了,那观里解释道士,并非女冠。” “那代表什么?” 管家不大明白。 莫不是男冠比女冠道法高深,所以才灵验。 柳福儿冷笑。 “管家莫不是未曾婚配?” “便是不曾知晓男女之事,段家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曾婚配吧?” 柳福儿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失礼。 管家感觉受到冲击,不由一怔,但片刻脑里显出一丝念头。 “你是说,”他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那个猜测他甚至无法说出口。 柳福儿深深吸了口气。 “我与段都尉不熟,这事就有劳管家与他料理吧。” 管家面色惨白,有些踉跄的退了出去。 柳福儿转过身,再次望着笔直冲天的大树。 那么旺盛的香火,前去相求的妇人不知多少。 这事…… 不知受害的会有多少。 柳福儿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天色擦黑,才脚步沉重的回去房里。 哨探逛了一天,才刚回转。 正想跟柳福儿回禀一天收获,便见院里一片漆黑。 他赶忙去寻馆吏,得知人已经回来,并歇了,才回去自己住所。 一夜过后,他早早赶到院子。 柳福儿已经起身,并且段五郎和管家也都在。 三人似乎在说什么,面色都很难看。 哨探重又退至游廊,直到段五郎和管家离开,才走进去。 “大人。” 柳福儿正在喝浆,见他近前,便放下杯子。 “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哨探摇头。 “段五郎在这里风评很好,这里人对他有着近乎崇拜的推崇。” 柳福儿面皮绷了绷,道:“城西和城南交界地方有个齐云观,你想法子查清楚里面人来历。” 哨探顿时精神一振。 这个可比听什么闲言碎语,家长里短,更让人激动。 他拱手领命,疾步出门。 一晃两天过去,清晨时分,柳福儿才刚起来。 哨探便敲响屋门。 柳福儿简单收拾了下,打开门。 “大人,查清楚了。” 他看了眼周围。 柳福儿侧身,让他进来。 哨探让开两步,压低了嗓子道:“那些道士都是些闲汉假扮的,至于那个求子的专用神堂,里面是有暗室的,有人在那里头。” 他顿了下,“还不是一个。” “还有呢,”柳福儿没有错过他眼底闪烁的光芒。 “还有,”哨探轻咳了声,“那些人不是唐人。” 这下柳福儿惊了。 “那是哪儿的?” 哨探摸了摸下巴,“模样跟段都尉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蛮子。” 柳福儿冷抽了口气。 前几日,段五郎来时态度强硬,严明这事由他一手处置。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不想她插手城里事务。 现在看来…… 这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他还没有作为。 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 柳福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但她现在身在城中,一举一动皆在人的注视之下。 她垂着头想了片刻。 这事往坏了想,便是她的劫难。 可若往好了想,便是段五站队的时刻。 “你这就出城,过个三五天再回来。” 哨探一脸莫名。 柳福儿定定看他。 “切切谨记,出城之后,万万将行踪藏好,不然我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哨探大惊,再不敢耽搁,忙以最快速度离开。 柳福儿立在原地片刻,转身回内室,有条不紊的盥洗更衣。 待到吃了早饭,管家急急寻来。 “大人,那位大人可是出城了?”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我有事让他去办?” “怎么,你找他有事?” 她挑眉。 管家咧嘴。 他找他作甚。 “是守城兵士说,他直接冲出去,还险些撞到旁人。” “那可有伤到?” 柳福儿道:“还请管家帮忙送去医馆,一应花费我愿一力承担。” “这哪儿是那个的事,”管家道:“他又没有过所,离开这儿,怕是要艰难了。” “不碍的,”柳福儿淡笑,“左不过就那两天罢了。” 管家眉头微动,心里有了点底。 他话题一转,问起柳福儿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可有需要再添置什么。 柳福儿支应都好,让他不必麻烦。 管家寒暄两句,便退去外面。 临行前,交代馆吏,万万看好柳福儿,绝不可让她远离视线。 第七百二十七章 落定 馆吏并不知发生什么,但看管家脸色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他叠声答应着送管家出门。 转头再寻燕三娘。 在反反复复,问了不下五遍之后。 馆吏挠着脑袋,撵说得口干舌燥,几乎要哭了的她走了。 柳福儿并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她把门关上,把自己困在这里。 把自己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 太阳渐渐高起,又缓缓落下。 天色擦黑,段五郎阴沉着脸过来。 柳福儿拉开院门,指着摆了茶器的石桌。 “都尉来的正好,可要喝上一杯?” 段五郎走到桌旁坐定。 柳福儿走回适才坐着的位置,拎起才刚烧好的茶瓶,将正滚的水倾入茶盏。 段五郎紧紧盯着她,道:“你故意的。” “什么?” 柳福儿收回手,将茶盏轻托,放在他跟前,再次执起茶瓶。 “齐云观,”段五郎冷声道:“你应该知晓里面的都是何人了吧?” 柳福儿将自己的茶盏倒了八分,搁好茶瓶,道:“都尉莫不是忘了,从来这儿,除开那次闲逛,我便一直在这儿。” “你是没有动,可你的下属没轻跑,”段五郎紧紧盯着柳福儿,“他所见不就等同于你看到?” 柳福儿微笑。 “那么那里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吗?” 段五郎抿起嘴,不吭气了。 柳福儿浅浅抿了口茶,放下茶盏,道:“都尉放心,我这个人呢,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看到不平的,就想鸣一鸣。不过好在我也不是多嘴多舌的,记性更是不大好。” “只要不平变得平了,我这心里舒坦了,有些事也就忘了。” “你在威胁我,”段五郎面色阴沉沉。 “都尉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柳福儿道:”这里可是都尉的地盘,我所做的,何尝又不是为了都尉,为了这里好呢?” 段五郎眼神微闪,杀机乍现。 柳福儿轻啧了声,“大概是活的久了,见的也多了。“ “其他事在我这儿,都那么回事。” “唯有血脉,让我很是惊奇。” “子承父,父传子,便是从未见过面,他们的秉性、样貌,也还是会惊人的相似。” 段五郎手指蓦地握紧。 旁人是父传子,他却承继了母亲大半样貌。 所以,即便他极擅领兵,即便他战功赫赫,也还是不能跟在父亲身边,听从其教导。 柳福儿扫了眼,再端起茶,感叹,“早前我在治所,大人便与我感叹,说都尉最肖他,很是推崇都尉的治军和军事天赋。” “所以我才会在回程之时,过来拜访。” “不过现在,”她勾起唇。眼底似笑非笑。 段五郎定定看她。 “我承认,是我疏忽,但我敢对天起誓,这事我事前绝不知情。” “你放心,最晚后天,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是给我,”柳福儿摇头,“是给那些虔诚无辜,极其相信你的信众。” 段五郎的嘴几乎抿成直直一条线。 他拱了拱手,阔步出门。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天彻底暗了下来。 她回去屋里,关上门,倒头便歇了。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中天。 等到起来,燕三娘便找了过来。 一见面,便道:“娘子,出大事了。” “怎么了?” 柳福儿微笑。 “那个齐云观,”燕三娘咽了口唾沫,面色有些白,“今早被抄了,里面的人都被就地处决了。” “都死了?” 柳福儿倒了杯甜浆,送到燕三娘跟前。 “都死了,”燕三娘点头。 柳福儿点了点头。 明了这是段五借着她的口告诉她。 只是这还不够。 燕三娘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又约改天去看打马球,才离开。 柳福儿叫来馆吏,道:“帮我给管家传个话,就说我要证据。” 馆吏这会儿已经觉出,这几天几位大人不对是跟齐云观有关。 这地方是自家闺女告知的,现在齐云观里连只活物都没有。 想想前因后果,他怎能不惊。 馆吏第一时间把话传过去。 没等天黑,管家便急急过来。 进了门,便将拿着的包裹打开,一掀开,露出被粗盐卤着的人头。 柳福儿歪着头。 看模样确实是契丹人。 她勾唇看板着脸看她的管家。 “管家可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管家垂下眉眼,将匣子合拢。 “这玩意儿保存不了太久,我需得尽快回去,将物什交与大人过目。” 柳福儿勾了下唇,道:“怎么,都尉没与你讲吗?” “我这人记性不好,但凡完成的事都不会记得。” 管家扣上扣子,道:“大人可以不记得,小人却是不行。” “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禀明都尉,这就启程回去,将实情告知大人。” 柳福儿点头,道:“那就烦请管家帮我给世叔带话。” “就说两家既是世交,有些事便不要太见外,若有什么事,尽管张口。” 管家点头,抱着箱子退了出去。 宵禁之时,哨探赶了回来。 一见他,刘福儿便笑了。 “收拾一下,这就启程。” 哨探啊了声,咽下嘴边话头,去外面准备。 第二天,柳福儿遗憾的请馆吏给燕三娘带话。 马球看不成了,让她有空去江陵玩。 馆吏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如同送瘟神一般的把柳福儿送走,回去就让自己娘子赶紧安排人家,务必在年底之前,把闺女定下人家。 楼船悠悠,行到卡口。 兵士验过,忙人通知段五郎。 段五郎这会儿正拧着眉头,大手缓缓的将掌心的字条团起。 接到兵士来报,他霍然冲出屋子,跨上马匹直奔城外。 代州城外,往南的水道有些蜿蜒。 段五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上。 柳福儿远远看到,便让人把船靠到距离岸边最近的位置,她下楼来到船头甲板。 段五奔到岸边,勒缰下马。 站定后,他忽的两手抱拳,长揖到底。 半晌,他起身,翻身上马,一路来时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他这是,”哨探自后赶来,一脸迷惑。 柳福儿微勾嘴角,一脸了然。 “或许是幡然醒悟了吧,知晓哪里才是他最终的靠山。”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来者不善 楼船很快滑至代州地界。 就在将要越过之时,哨探急急寻到柳福儿。 “大人,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了?” “咱们好像被人跟上了?” “看样子,有点来者不善。” “你确定?” 柳福儿微微蹙眉。 她的离开有些突然,但也没有遮掩。 知道她离开的并不少。 只是,她在边城并没有仇家。 唯一称得上的,也就是跟段五郎。 不过在他赶至城外之时,那点摩擦早已烟消云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跟来的会是谁? 柳福儿思忖片刻。 “转到往河东,全速前进。” 她相信哨探,既然是敌非友,那在己弱的情况下,避走才是上策。 哨探急急下去安排,柳福儿转去二楼,对着船尾方向的甲板。 天色已近暗沉,水面薄雾渐起。 远处,影影绰绰,看起来像是有船。 可细一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哨探很快安排完,从地下上来。 见柳福儿往那处看,便道:“想是知晓咱们起疑了,他们速度有些慢了。”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问:“几时能进河东地界。” “这个,”哨探扫了圈周围,道:“照这个速度,差不多巳时能到。” 柳福儿眉头轻皱,“给田家传信。” “另外让大家打起精神,撑过今晚。” 哨探领命,再次转头下去。 柳福儿扶着栏杆,望了眼哨探所指,掉头回舱室。 水轻轻拍打船身,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哨探攀上桅杆,手习惯的搭个棚,往后望。 夜渐渐深了下来。 随着上舱的灯盏熄灭,整艘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其后,百丈之外,紧追而来的船桅上。 扎了两个辫子的汉子反复又反复的看了好一会儿,弯腰喊,“阿达,那边没有光了。” 船尾,一汉子想了片刻。 “把船停了。“ 身侧,一身影立刻转去舱室。 很快的,船便停了下来。 “那边,”汉子将身体微微前倾,侧耳听了片刻,指着西南方。 船重又动了起来,随着水花翻动,速度渐渐加快。 汉子一直盯着远处,确定看到柳福儿所乘楼船,才命人放慢速度,保持将见未见的状态。 直到子夜之后,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他侧头吩咐,“加快速度,追上去。” 随着他话音,船速跟着快了起来。 更远处,张成弯着腰,朝下面依着舱板,席地而坐的张武,喊,“大兄,那狗奴加速了,应该是靠过去了。” “追上去,”张武一跃而起,“都给我准备起来。” 话音未落,周围瞬时将其一阵锵锵声。 那是大家整理甲胄,摆弄兵器的声音。 张成抓着桅杆,两脚攀上,跟灵猴一般滑了下来。 “大兄,这把我打头阵。” 张武看他一眼,想起汪三郎交代,点了五百人,命张成打先锋。 “干的漂亮点。” “放心吧,”张成紧了紧佩刀,“一准不给咱们汪家军丢脸。” 远处,忽的亮起一团火光。 “打起来了,”张成瞪起眼睛,满脸兴奋。 “加速,”张武扬声喝令。 舵手急忙将舵打满,以所能掌控的最快速度,靠了过去。 楼船上,柳福儿立在二楼舱室,面前槅扇半开,正可看到对面大船。 哨探一边号令舵手加速,一边奔到柳福儿跟前。 “大人,他们来势太猛,咱们就一百来人,根本顶不住的。” “还是我带着你逃吧。” “逃不了的,小船目标虽小,人也更醒目。” “这些人箭术了得,眼力想来也不差,”柳福儿淡声道:“我一上去,不等走远,就被射成刺猬了。” “那怎么办?” 哨探急得后背一阵冷一阵热。 经历无数生死都稳稳扎地的两腿微微颤抖。 “慌什么,”火光从周围照过来,映红柳福儿清秀脸庞。 哨探看着淡定如山的她。 深深佩服她的定力。 “你去挑些水性好的,把那边的船凿了。” 哨探呆了呆。 柳福儿淡淡看他,“这里是北地,有这样箭术的可不多见。” “你是说,”哨探瞪大眼。 柳福儿点头。 “应该是蛮人,”她勾了下嘴角。 “大抵是从哪儿知道我的消息了。” “是段五郎?” 哨探恨恨错牙。 “是谁现在都不重要,”她道:“这些等我们脱险,再想不迟。” “大人说的是,”哨探拱手,大步冲去下面。 没出两息,便有两人从下面冲上来,护在舱室两边。 “这里不用你们,”柳福儿道:“去厨下弄些菜油,要是他们攀过来,就烧绳子。” 两人对望一眼,又看柳福儿。 柳福儿举着一早准备好的佩刀,“放心,只要他们上不来,些许的箭矢还伤不到我。” 两人拱手,以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冲下去。 柳福儿将槅扇半掩,侧过身,小心观察战况。 箭矢连绵不断的射过来,发出急促的笃笃声,火点燃舱板上的桐油,冒出阵阵浓烟。 背后,舱板被有力的箭矢震得微微颤动,下方不时传来受伤发出的叫声。 柳福儿紧了紧刀柄,将胡服理好,推开舱门出去。 外面,早已陷入一片火光之中。 她沿着已经燃起近半的阶梯一路奔下。 船舷边,兵士们几乎人手一个水囊。 只要有绳索抛过来,便立刻奔过去倒上几滴,火折子跟着凑过去,火顺势烧起来。 没有并船之虞,柳福儿心就放下大半。 她拉住跟前几个兵士,“去拿几个桶,灭火。” 兵士呆了呆。 柳福儿道:“这船起码得坚持到河东境内。” 兵士恍然,急急带着同伴走了。 柳福儿转头,望着距离五丈开完,想要靠近,却迟迟无法如愿的大船。 只要两船不能相并,他们便能有一线生机。 大船上,汉子盯着遥望这边的柳福儿,用力的咬住后槽牙。 就是她,害死他兄弟。 其后,有人上来,“阿达,绳索根本勾不上去,再往前,就是河东境了,咱们过去可讨不着好。” “让默汗再加速,”汉子冷冷道:“给我撞上去。” “那样我们也得死。” 他们可是都不会水的,便是默汗也只会几下水而已。 第七百二十九章 打架谁怕谁 “怎么?” “来之前你竟然没想到这点?” 阿达冷冷盯着同伴,声音刺骨。 同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打小就是在马上厮杀的。 跟同伴如此,跟唐人也是如此。 死,他当然是不怕的。 不论是一箭穿心还是被砍了脑袋,左不过一下也就行了。 可这里是哪? 四下里全是水,这要掉下去,就只能生生被溺闭。 他可是见过溺死的。 这辈子他都忘不了那人狰狞着脸,绝望沉下去的模样。 阿达盯着楼船,大声道:“加速,给我冲过去。” 船随着他的喊声往前猛地冲了下。 同伴跟着一晃。 他用抓住船舷,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 阿达弯弓搭箭,直直的对着立在甲板之上的柳福儿。 其后,张成已经准备妥当。 船队突破迷雾,以半圆包围住大船。 “阿达,”同伴颤着嗓子,看着快速围上的大船。 阿达微微侧目,看了眼,便立刻收回视线。 手指微微用力,将箭矢向后拉。 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取了那娘子的狗命,为兄弟报仇。 张武已经做好准备,兵士们抖着绳索,一个飞甩便勾上船舷。 同伴看了眼阿达,见他正屏气凝神,便急急往后跑,“把绳子砍断,不能让他们过来。” 其他人听到吩咐,立刻奔过去,劈砍拧得十分坚固的绳索。 同伴侧头,见阿达动也不动,便转去寻默汗。 “转向。” 默汗呆了呆。 “我说转向,”同伴低吼,并把住舵盘,用力一转。 “别,大了,”默汗急忙去抢。 船头,阿达正准正往一侧转身的柳福儿。 从他这里,角度距离都是极好。 他有百分十一百的把握,将其击杀。 他缓缓放松手指,只是没等彻底放开,船身便往侧面用力一晃。 他也跟着晃了过去,手下意识的去抓箭镞。 只是在他动的一瞬,箭已经射了出去。 阿达咒骂着转头,正见同伴一脸惶意的奔过来。 “阿达,船进水了。” 阿达眼神微微一晃。 顾不得问是谁转向的话,只扭头吼:“开足马力,往前面撞。” 默汗抿住嘴,使了吃奶的劲。 横竖都是一个死,弄死个大人物,他们这些人的命也算有点价值。 一侧,张武所在的船已经成功搭上大船。 随着适才的偏移,加上舵手的调整,他们的距离快速缩短。 张武握着绳索,带着近百兵士攀爬着。 “转向,”阿达吼了嗓子,道:“把绳子丢下去。” 默汗随着他口令,转向。 绳子很快落下。 默汗转头,发现另一边的船却随着转向快速靠了过来。 他脸色大变。 照这么下去,只怕不等撞上,他们就要被船队夹击了。 张武等人落入水中。 他踩着水,冒出水面。 看清大船方向,他一个猛子扎进去,直奔船底。 舱底,哨探几个正与阻止他们上去的蛮子撕斗。 见张武等人过来,哨探大喜,急急打了几个手势。 张武点头,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着把上面的蛮子生托下来。 蛮人不会水,下来就跟沉底的石头一样。 张武只踩了一脚,便将他远远的蹬开。 众人勾着破口,将口子扩大,一个跟着一个的爬了上去。 阿达一瞬不瞬的盯着仅有一丈距离的楼船。 两手紧紧的握着船舷边缘,压着不停窜出来,说服他跳过去的冲动。 柳福儿躲过明显射偏了的一箭之后,握紧刀柄,一脸无谓的盯着他。 忽然,她咧了下嘴,无声的吐了三个字。 阿达手背青筋一阵暴跳。 他再按捺不住,越上船舷,稳住身形后,他用力的扑了过去。 柳福儿刀刃微斜,脚快速移动。 在他将要靠近之时,斜斜一挑。 阿达急忙扭身。 但他此时身在空中,如此动作根本不由他控制。 楼船上,早前落下的火箭都被灭了。 只是,蛮人箭矢不断。 火光也跟着从周围闪过。 刀芒折射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达却不敢眨眼。他展臂挥刀,与刃口相撞。 想借着这力道,斜斜荡开。 柳福儿一早识破他想法,根本不与其相碰。 这下,阿达失了着力点。 预计的拉开,反而变成了靠近。 柳福儿嘴角噙笑,刀利索的递到跟前。 阿达眼睁睁看着胸腹直奔刀尖。 锋利的刀刃扎进甲胄,刺入皮肉。 一股热流从身体快速流出。 柳福儿手臂用力,想把刀再插深一些。 奈何阿达反应极快,在刀子深入的瞬间便就地一滚。 豁着大口横向裂开,也要滚离开来。 柳福儿大步去追,还是慢了半拍。 眼见他已撑地起身,只能拉开架势。 阿达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拿着腰刀,两眼森然的盯着柳福儿。 “他在哪儿?” 鲜血沿着甲胄的鳞片,滴滴答答的落下,很快洇湿他脚前的甲板。 “耶律齐?你猜,”柳福儿微微的笑。 阿达咽了口唾沫,细喘着道:“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此番大举进犯是几家头领商议决定的,他不过是个装装门面的傀儡而已。” 柳福儿哂了下。 这话,要是在没发现耶律齐面目之前,她或许就信了。 但是现在…… 她握紧刀柄,脚下快速调整。 阿达眼眸微闪,缓缓拔出腰刀。 大船终于冲到近前,不轻不重的撞上船的中间。 柳福儿身体微微一晃。 阿达一个箭步窜上去,挥刀直奔柳福儿肩膀。 柳福儿急忙后侧,并侧身。 刀锋挟裹着一点腥气擦着布料划过。 阿达变招极快,招式不曾用老,便手腕一转,将刀刃打横,向柳福儿的腰腹划去。 柳福儿急忙横刀,将其挡住,并顺着力道,向后退了两步。 周围,早已有人围了上来。 见两人距离拉开,便了蜂拥而上。 其后,张武带着人登船。 他第一时间将柳福儿护在其中,喝令众人将大船上的契丹人擒下。 只片刻功夫,身负重伤的阿达便被拿下。 “大人,让我见见他吧。” 阿达忽的大声喊道。 越过重重人头,柳福儿踮脚望去。 阿达被强压着跪倒。 但他挣扎着,强扭着头,殷殷望来。 第七百三十章 做客 张武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别开脸。 耶律齐已死,便是想让他看,也没办法。 张武摆手,示意兵士将人带走。 “大人,”被动被拖起的阿达绝望大喊。 柳福儿转过头,看远处。 似乎有船徐徐靠来。 张武一摆手,便有兵士疾步奔去桅杆,三两下攀上去。 瞭望之后,他俯身喊道:“是田家,来了三艘船。” “靠过去,”柳福儿道。 张武侧头,立刻有兵士冲去另一侧船舷,拖出搭板,在船靠过来时,将两船衔接。 甲板上,田大郎一身重甲,眉眼凛冽。 风从身侧吹来,吹动他身后的披风,发出飒飒响动。 待到搭板固定稳当,他几步踏过来:“柳城主可还安好?” 兵士点头,侧身示意。 柳福儿正在张武的护卫下缓步过来。 田大郎立刻看过去,阿金他眉眼平和,衣裳安静,才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浅浅的笑。 “城主安好,便是最好,”他上前两步,拱手见礼。 柳福儿眉眼温和,笑意融融。 早前她让哨探去信,也是想着万一…… 真要到不得不奔逃时,也能有个指望。 却不想田大郎竟冒着被讨伐的危险,出河东来迎。 她深揖一礼。 “城主快快请起,咱们两家……”田大郎看了眼眼生的张武,道:“太外道了。” 他急忙上前,想扶却又顾忌男女之别。 柳福儿揖之后,随之起身。 随后,田大郎看向张武。 “这位是……” “这是张都尉,”柳福儿侧身,习惯性的想请田大郎入内安坐说话。 却见四处焦黑的舱板。 “这船怕是得好生拾掇一下了,”田大郎笑:“此处距离治所不远,城主不妨去我那边暂歇。” “这船,我着人拖去船坞就是。” “也好,”柳福儿看张武。 据她所指,汪田两家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但张武是汪三郎跟前第一人,她怕他因此觉得不便。 张武看出她意思,侧过身,立于她身后。 柳福儿微笑,带着他随田大郎登船。 田大郎直接把柳福儿带去最大舱室,内里已有丫鬟将被褥收拾齐整,屋角还燃着一点熏香,点点沁人香气冲散她身上弥漫的血腥和烟火味。 张武没有进去。 他看向隔间。 田大郎立刻道:“那边也收拾齐整,都尉请自便。” 张武朝他拱手,阔步过去。 田大郎朝柳福儿笑了笑,看了眼守门丫鬟,退去另一边舱室。 门帘随之合拢。 丫鬟上前。 “大人,可要盥洗?衣裳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也好,”柳福儿动了动肩膀。 到此时,她才觉出,一整个背脊和肩膀都僵硬得厉害。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一生清爽的歇了。 一觉醒来,丫鬟为她更衣。 “大人,再过两刻便进卡口了。” 柳福儿嗯了声,止了丫鬟盘流云髻的动作。 “扎个简单的就好。” 丫鬟看她身上素雅又不识华贵的衣衫,挽了个斜髻,以长簪固定。 门外,传来田大郎和张武说话声。 “请两位进来,”柳福儿微微侧头。 丫鬟松开稳着发髻的手,转身去厅堂。 另一个麻利的拿了与长簪相配的玉葫芦耳裆,刚好在柳福儿起身只是,挂上她耳际。 柳福儿顿了下,看了那丫鬟一眼,提步进厅堂。 田大郎和张武一前一后进来。 见柳福儿,田大郎笑着拱手问安。 柳福儿微笑,请两人安坐。 “前面就是卡口,不知城主对同行众人有什么安排?” 丫鬟奉上清茶,田大郎轻拢茶盏,言道。 柳福儿眨了眨眼,看张武。 这些都是汪家军,她也一早便遣了他们回去。 现在这些人的去留,她还真是不好多做什么。 “他们,郎君不必理会,只在城外就好,”张武微微欠身。 “这样,”田大郎含笑。 心里对柳福儿与张武的关系已有了些揣测。 船微微震了震。 田大郎浅笑,“该是到了卡口了。 柳福儿转头,半开的槅扇正好可以看到窗外。 船只停了一瞬,便缓缓前行。 没多会儿便靠上田府侧面阜头。 下了船,柳福儿谢绝特地转去正门的提议,直接从侧门入内。 经两个游廊,几人来到书房。 田节度使一早便候在那里,见柳福儿,他笑着上前拱手。 柳福儿敛襟见礼。 田节度使笑着问起边地。 柳福儿不想提及耶律齐,便避开他,简单说了当时情形。 田节度使连连点头,看细声细气,说话和缓的柳福儿。 再次在心里感叹梁家运道。 门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在游廊止住。 几声支吾随着压抑的劝阻缓缓远去。 田大郎眉头微动,脚尖忍不住挪了挪。 田节度使看了眼儿子,又看看柳福儿笑了。 “让她进来吧。” 门边仆从应声,转去游廊。 没多会儿带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进来。 小娘子来到厅堂,脆生生的叫着翁翁,屈膝见礼。 田节度使笑着答应,侧头看下方,“还不叫人。” 小娘子软糯的哦了声,转头对上阿耶严肃脸庞。 她顿时露出怯意,糯糯的叫了声阿耶。 田大郎抿着嘴,沉沉嗯了声,道:“你不寻你阿娘,怎滴来这儿了?” 田娘子抠着手心,骨碌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溜向柳福儿。 瞧她这古灵极怪模样,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田娘子也跟着弯起眼。 “柔儿见过柳夫人。” “你知道我?” 柳福儿笑问。 “是,”田柔赶忙点头,一脸的倾吐欲。 只是没等开口,就对上田大郎沉沉目光。 她顿时耷拉着脑袋,又好似被霜打一般,蔫了回去。 “好了,还不赶紧去寻你阿娘。” 田大郎威势十足。 田柔答应着屈膝给张武见了礼,便退去门外。 瞧着她如此生动的表现对田大郎的惧意,柳福儿失笑。 田大郎面颊泛红,“这孩子被宠坏了,很没规矩。” “不会,很可爱,我很喜欢,”柳福儿笑道。 田大郎嘴角勾起,眼底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田节度使捋着胡子,眼眸微转,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第七百三十一章 打算 一番闲话之后,田节度使盛邀柳福儿小住些时日。 柳福儿心里记挂淮水,有心婉拒。 但耐不过田节度使几番相劝,加上船还在船坞,维修妥当还需些时日。 她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田大闻言,便道一早已安排好了住所。 田节度使啊了声,想起昨晚安排那处,微微皱眉。 院子倒是不错,可就是在前院。 如此可不便于两家亲近。 他皱着眉头,道:“那里太过冷肃,又靠着水,夜里湿气太重。” “还是去你院子边上的曦枫园。” “那儿,”田大郎蹙眉。 那里有一片花田,自家那个调皮捣蛋的每天都要过去转上一转。 “就那儿,”田节度使斜了儿子一眼,拍板。 田大郎不敢违逆亲爹,只得调整早前安排。 没多久,柳福儿便转去后院。 张武是外男,不好进内院,只得与柳福儿言,他和跟前的随时都候在二门,有事尽快差人过来。 柳福儿看出他的担心,笑着点头,道:“放心,田家与梁家是世交,两家关系极好。” “这几日你若无趣,便带着人去城里转转,看有什么给家里捎回去的。” 她说完,便随丫鬟进二门。 张武立在二门,望着她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出府,出城。 傍晚时,他面色轻松的回来。 田大郎正好从校场过来,见他便道:“都尉出去转了一圈,怎滴空手回来?” “可是没有中意的?” “我与几家商铺掌柜相熟,他们好些珍品都是锁起来的,”他道:“都尉若有兴趣,我去帮你说说?” “不劳大郎君了,”张武笑着拱手,“我孑然一身,便是买了也无人可送。” 田大郎微微挑了下眉头。 他适才将此人画像传回府衙,有一人有些含糊的觉着,此人形似汪家家主最得意的那人。 刚巧,那人也姓张。 张武朝田大郎微扯嘴角,往自己院子行去。 田大郎看了一瞬,转而去书房。 如今,田家与汪家的关系十分微妙。 既然他不愿打破,那自己也没必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内院里,晚霞西斜,落在床帏之上。 柳福儿睁开眼,伸了个大大懒腰,从床上起来。 丫鬟一早将晚饭温着。 见她起来,便问可要用饭。 柳福儿睡得太多,胃口有些不开,便只喝了些羹。 才搁下,便听到外面一阵清脆的笑声。 柳福儿眉头微动。 丫鬟忙道:“是十娘子,”她道:“十娘子最喜欢咱们院子里的花,每年入夏开始便时常过来。” 柳福儿嘴角微勾,来到窗边。 院子里,田柔正蹲在怒放到极致的紫薇跟前,用力的吸着气。 一旁,与她年纪相近的丫鬟很是熟练的蹲在她身后,帮她拖着裙摆,并叮嘱,“娘子小点声。” 田柔瞥她一眼,重又埋头花丛中。 柳福儿笑着看她吸完一朵,又换一朵,笑问:“她每次来都这样?” 丫鬟点头。 “娘子说,花都是有生命的,摘下来就等于扼杀。” 柳福儿笑意转浓。 在以杀伐立足于世的世家中,这位娘子可算得上是个异类了。 田柔嗅了一会儿,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 “去请娘子过来坐坐,”柳福儿侧头吩咐。 丫鬟一早就已经坐立不安,这会儿闻言,忙不迭往外奔。 林柔眼见她跑到田柔跟前,小声说了两句。 田柔的脸色就变了,同时朝着窗棂望来。 柳福儿微笑招了招手。 田柔顿露完蛋了的表情,跟着丫鬟进来。 柳福儿转去榻边,等她进来,便笑着请她落座。 田柔坐她对面,头微低,手交握。 “你喜欢花?” 柳福儿笑问。 田柔点头,眼睛极快的瞄了眼,又垂下。 那模样就像顽皮的奶猫,知晓犯了错误,做出认错的态度,却又窥探主人的反应。 丫鬟端了清茶过来。 柳福儿喝了口,道:“我的家在江陵,那里一年四季都有花。” “真的?” 田柔眼睛晶亮。 柳福儿点头。 “你若喜欢,可过去做客,到时我带你去看种在一片碧波当中的莲,吃它结下的莲子和莲藕。” “在过些时候,那里便是遍地菊花,什么颜色都有,放眼放去,皆是五颜六色的花田。” 田柔轻轻哇了声,顿时蠢蠢欲动。 柳福儿又喝了口茶,笑着示意。 田柔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弯起月芽样的眼睛。 “那我一定去看看。” 柳福儿笑着抿茶。 经过这会儿交谈,田柔已经不紧张了。 她晃悠着小脚道:“听我阿娘说,你可厉害了。” “你一来就把那些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这是她偷听阿耶阿娘谈话时听来的。 说这话时,她很是得意。 “我可不厉害。” 柳福儿呵笑,“是北地的将士和百姓功劳。” “可我阿娘说是你,”田柔歪头,一脸不解。 “从边关到这里,差不都几百里,人口相传,传到这里也就失真了。” 柳福儿很有耐心的道:“你看,我就一个人,跟前也就几个随从。” “蛮人那么多,又那么凶,我怎么打得过?” 田柔看着柳福儿。 照比阿娘,确实瘦了些。 田柔挠了挠脑袋。 她人少这事,阿娘和阿耶肯定都知道。 那他们又是为什么那么说呢? 柳福儿笑着抿茶,看着距离及笄已没几年的田柔。 这孩子的心透明如水晶,心肠又绵软得紧,加上出身大家,却也是极好的人选。 柳福儿心里琢磨,待到淮水之事落定,便邀田大一家过去做客。 田柔喝完茶,见天色不早,便告辞回去。 待回了院子,没等坐稳,就被一早得了消息的田节度使叫了过去。 听说柳福儿邀请她去江陵玩,田节度使笑眯了眼。 田柔歪头看着笑得差点露出后槽牙的翁翁。 田节度使摆手,“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了。” 田柔一头雾水的出了院子,回去之后,又被田大夫妻叫了过去。 在反复细问之后,田柔才算回去自己院子。 田大夫妻面面相觑。 半晌,田大夫人终于没能忍住,道:“阿耶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田大看她一眼,道:“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第七百三十二章 相见 “你说的轻巧,感情那不是你骨肉,”田大夫人忍不住抱怨。 “别说那些混话。不是我的,是谁的?” 田大瞪起眼,道:“柔儿也不小了,平日多教着些,别让她那么没有规矩。” 他斥完,转头去了前院。 独留田大夫人捂着气得发疼的胸口,浑身乱颤。 另一边,柳福儿并不知这府里内外院发生何事。 她一直留在内院,直到船修缮妥当,便提出告辞。 田节度使明了此时淮水之事最为要紧,其他完全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田大郎一早便准备足够八千人吃用几天的物什。 某天清晨,柳福儿挥别送行的田大郎,与南门离开。 船队一早候在城外,在柳福儿的船只出来之后,便汇成一队。 张武来问柳福儿,“大人,可是要回江陵?” 柳福儿摇了摇头,道:“问问你家大人这几天可方便?” 张武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情绪,转身走了。 柳福儿正在考量此时若公开她与汪三郎的关系是否适合。 因此也并未留意张武的异样。 傍晚时,汪三郎的回信便到了。 张武带着信来寻柳福儿。 信被蜡封在竹筒里。 但他不用看,也知道主子会怎么回复。 柳福儿很快将信看完,扯了嘴角。 “去邠宁吧。” 张武抿了下嘴角,道:“早在下晌时就已转了航道。” “明早差不多就能进邠宁境内了。” 柳福儿看他,“你倒是明白你主子意思。” 张武心底倏地冒出一股火。 明明知晓她只是把主子当成寻常朋友而已,可一想到自家主子的所为,他就替其不值。 柳福儿说完,便垂下眼,处理竹筒和纸条。 张武默了默,转头出去。 舱门轻轻合拢,柳福儿看了眼,复又拿起手边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天色渐渐黑沉。 张武立在甲板之上,盯着同样黑漆漆的水面。 张成从后面过来,“大兄,可是有什么不快?” “没事。” 张成却不甘心,又凑来问:“是谁惹你不痛快,我去修理他。” 张武终于忍不住,淡声道:“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 “早前犯下那错,家主可不会忘记。” 张成顿时苦了脸。 “大兄,你可要救我。” “求我有何用?” 张武转过头,低声呢喃:“你该求的是她。” “什么?” 张成侧了耳朵来听。 “我说,你赶紧享受不多的时光吧,”张武冷声道。 这就是肯定不帮忙了。 张成耷拉下脑袋,转头走了。 张武复又盯着水面半晌,用力一锤船舷,掉头回去舱室。 第二天,将近正午时分。 柳福儿正在用饭,张武来报,汪三郎已经到邠宁边界。 柳福儿讶了下,道:“这儿离那儿还有多远?” “晚上差不多能到。” “让船全速前进,”柳福儿道。 张武领命,去下面吩咐。 柳福儿吃完午饭,歇了个午觉起来,挽了个利索的圆髻,换了身便宜胡服。 待到天色擦黑,张武来禀,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进边境。 柳福儿点头,觉得时辰还早,本想再歇会儿,就听负责瞭望的兵士来报。 汪三郎已迎过来了。 “这儿不会有事?” 柳福儿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会不会因此招来话柄,给汪三郎带来麻烦。 “不会,”张武看了眼外面,“这里虽是河东地界,但根本没人过来,可算得上是三不管地带。” “那就好,”柳福儿放松下来。 她拢了下袖管,走出舱室。 下方,有船正并上来。 待柳福儿走到下面时,正看到汪三郎跨过搭板。 她笑着迎上去,道:“我过去就是了,怎滴迎来这么远?” 汪三郎眉眼舒展,笑意盈盈。 “正巧过来巡城,离得进,索性就来了。” 两人并肩,上了楼上舱室。 坐定后,汪三郎微笑望柳福儿。 柳福儿笑着回望。 “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了?” 汪三郎笑着摇头,“我是佩服你。” “男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你这话听着像是夸,”柳福儿白他,“实则是骂吧。” “我没有,”汪三郎身体微倾。 “我知道你没有,”柳福儿摆手,打断他。 门边,传来几声节奏分明的叩门声。 汪三郎侧头,见张武端了两盏茶来,便向后微微仰了些。 张武进门,将茶上了,便站去门外。 汪三啜了口,平复下心情,道:“张武与我说了边地当时情况和你临机所为。” 他道:“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是我,大抵也会去探营,不过我不会把目标放在那个孩子身上。” 柳福儿看他。 汪三郎道:“我会放在被你斩杀的那个头领身上。” 他道:“契丹那几个头领里,唯有他领地最大,牛羊最多。” “且他性子急躁,最易被激怒。” 柳福儿点头。 分而划之。 这本就是大多数人想法。 尤其是势均力敌,或者有所依凭之时。 不过,她那时特殊。 手里兵丁就那么几千人,且还不能如臂使指。 她又不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 打上耶律齐主意,是无奈之举,更是她习惯使然。 汪三郎察言观色,见柳福儿不欲再提,便转了话题。 说起他在邠宁的事情。 去年这边气候原因,收成只能算是一般。 不过今年,直到现在都还不错。 他预估,秋天打下的粮食足够自给自足,或许还有余粮存下。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柳福儿露出些笑意。 汪三郎看她一眼,低声道:“淮水那边,我派人打听了下。” “好像徐家换将了,如今两下都在僵持。” 柳福儿眉头轻蹙。 “要不,我派些人过去?” 汪三郎试探道。 “先不用,”柳福儿回得很快。 汪三郎面色有些难看。 柳福儿醒悟自己态度有些不对,便放缓语气。 “那里靠水,徐家兵士最擅长的便是水战。” “汪家军虽然也能水战,但跟他们相比,还有些差距。” 听得柳福儿如此说,汪三郎缓和了些。 柳福儿道:“你算是我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你这里还是不要动。” 汪三郎心底微微一动。 第七百三十三章 闲话 说完正事,柳福儿才有心情闲话。 她谈及前往田家之事,又道:“四郎与我讲,他更中意宜室宜家的女子。” 汪三郎点头。 他们的阿娘便是如此,他的妻室亦如此。 “只是,”柳福儿蹙眉:“四郎这孩子心思有些重,想得总是比别的孩子多。” “我觉得,要是真照着他所说去找,只怕他以后生活不会快乐。” 柳福儿觉得,夫妻之道在于两人彼此之间的快乐。 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在当下这个时代,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我想给他挑个性子活泼,又不失端仪的,最好还能有共同语言。” 汪三侧头。 夕阳渐落,一点昏黄透过半开的窗棂,投射到柳福儿白皙的面容。 汪三微侧着头,眸色柔柔的看着她。 “只是我认识的娘子不多,与他年纪相宜,又适合的实在太少。” 柳福儿想起看到的情形,面上带笑。 “也是巧,今次遇险,田家大郎来援。” “我随他去了趟田家,结果看到他家小娘子,很是玉雪可爱,又很活泼。” “最最难得的是,这孩子还保持一颗稚子之心。” “有她在,四郎应该不会寂寞。” “你觉得好,那就是好。” 汪三郎道。 柳福儿抬眸,看到他眼底情绪,微微一怔。 汪三郎错开眼,道:“从接了信,我便让人准备。” 他道:“只是不知你什么打算?是去汪家祖宅还是别院?” 柳福儿眼神游离了一瞬,“这次就算了,淮水那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且我过来,主要是与你说四郎的事。” “既然你没意见,我便回去准备。” “这样,”汪三郎极快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失落。 柳福儿嗯了声,眯眼看了下天色。 “你的人还是跟你回去,帝都那边还有些梁家军,我打算把那些人调整一下。” “如此,朱家应该肯定要伸手了。” 而今,帝都的守备多数还在梁家军手里,朱家也曾尝试过,但都以失败告终。 柳福儿看她。 “若伸手,你就想法打断,不必留情。” 她表情微冷。 “而今可不是十几年前了。” 汪三郎嗯了声,道:“听说,前几天行宫又急召太医,人进去足足一天一夜,天大亮了才出来。” 柳福儿眉头微凝。 她出来近半年,消息难免滞后。 “可还活着?” 汪三郎点头。 “太子年纪还小,朱家不会,也不敢让唐皇有事。” 柳福儿讥讽的掀了下嘴角,道:“我现在人手不够,朱小郎那边若是有事,你帮我搭把手。” “放心,”汪三郎道:“这些不用你说,我都会办。”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辛苦你了。” 汪三郎呵笑,看了眼窗外。 最后一抹余辉已彻底落下。 他站起身,道:“从这儿拐过岔口,便是帝都边境。” “我这就告辞了。” 柳福儿跟着起来,送到门边。 汪三郎转头,看她一眼,下了楼,阔步向甲板行去。 张武紧随其后。 汪三郎侧了侧头,低声道:“你留下,送她回去。” “是,”张武站定,目送汪三郎登上战船。 转身,正好看到楼上柳福儿所在的舱室,门板合拢。 他下颌微绷,转去交代其他人去留。 船只快速交接,很快,只有柳福儿所在楼船转去东边。 翌日清晨,楼船进入帝都界内。 兵士依照惯例将船拦下。 正要检查过所,便看到柳福儿出来。 他呆了呆,赶忙躬身见礼。 柳福儿微笑着颔首。 楼船从卡口行过,直奔府衙。 府衙很大,自西边城墙到靠近府衙正门的阜头,楼船足足走了近一刻钟之多。 立在开阔的甲板上,迎着和暖的河风,柳福儿眯着眼看从高高城墙探出来的高树与屋脊。 张武自后过来。 “早在几十年前,老大人便再得不到朝廷发来的粮饷。“ “而这里,却是每隔五年,便要重新修缮一次。” “现在还修缮?” 柳福儿侧目。 张武摇头。 “从迁都之后,就再没有了。” 柳福儿沉默。 迁都至今已过十几年。 这么久的时间,这里还能如此宏伟,可以想见当年,到底有多少银钱花在这上头。 柳福儿随即想到自家。 那些年里,梁帅也是一直用自家银钱养兵养军,一直养得家里内外库皆空空。 阜头上,一位中年汉子带着几个衙役立在那里。 看到柳福儿,他赶忙上前两步。 待到船夫将缰绳抛来,他接过来,将其套上边上的石柱。 两衙役急忙过去,想要帮忙,却被他打发开来。 柳福儿眯着看极为眼熟的汉子。 半晌,她恍然。 此人当年似乎曾与她和梁二去过蜀地,穿过河道。 看着男人明显白了少许的发髻,当年情形历历浮现。 那种相互搀扶,相互依赖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柳福儿侧头催促。 搭板才一搭好,便急急上前。 “小人马三见过柳夫人,”汉子拢好绳索,便疾步上前,未等柳福儿动作,便单膝跪地。 “快起来,”柳福儿赶紧把他扶起,笑吟吟的望他。 “如今你已经是都尉了。” 马三呵笑。 “都是梁帅抬举,保我来这儿。” “也是你自己争气,”柳福儿笑道:“一路行来,我看城里很是宁和,兄弟们也很少规矩。” 马三咧嘴,“不过是照着军中规矩罢了。” 柳福儿含笑。 而今不是当年。 从打汪家起事之后,这里便是鸡肋之地。 西边汪家虎视眈眈,北面田家距离甚近,南边几个郡守相互勾结,各有算计。 唯一亲近的只有梁家。 可惜梁家早已是个空壳,便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能把这里守得死死,足见他本是了得。 两人说着话,进了府衙。 坐定后,马三道:“我听说徐家又不老实了,好在被周都尉拦在淮水?” 柳福儿点头,道:“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她简单介绍梁家军如今近况,道:“你在这里,不了解如今情况。“ “如今的徐家,势头远胜于我等。”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人与事 “强很多?” 马三皱眉。 柳福儿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马三眼眸转了几转,道:“我这里还有两千多人,虽然不多,且武艺没有多强,不过胜在年轻。” “冲个锋陷个阵,倒也勉强能用。” “已经尽够了。” 柳福儿笑:“徐家只是胜在兵多,真个对打,没一个是梁家军对手,即便两者相差十余岁。” 马三呵呵的笑。 他们当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血汗,才进入梁家军,成为其中一份子。 现在,不说别人,就是他跟前的,随便拎出来一个,能有他当年一半本事的都是好手了。 说了这么会儿话,天已经大亮。 “别光在这儿说,我带你去看看那些小子,”马三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当下起身。 柳福儿跟着起来,随他一道转去校场。 这会儿操练才刚告一段落。 身量高大,身体精壮的汉子们正抖着被汗打透的衣裳,三三两两的打算离开。 看到马三过来,众人皆停了下来。 马三环顾一圈,寻到负责带领操练的刘辉,让其带着人在操练起来。 刘辉看了眼立在马三之前的柳福儿,转头吆喝众人重新列队。 马三咧嘴一笑,请柳福儿上台。 柳福儿此番过来,目的就是为了挑人。 当下她笑着颔首,径直登上高台。 刘辉再次看了一眼,再看马三。 马三悄悄往校场使了个眼色。 刘辉立刻领悟。 他握紧长枪,立在高台之前。 鼓足了劲,大声一喝,两臂猛地一抖,长枪顿如灵蛇,激射而出。 柳福儿挑眉,转而看向下方。 兵士们随之大喝,抖起长枪。 一瞬间,她似乎听到风破的声音。 柳福儿含笑,斜走两步,退去边缘,将场地完全留给刘辉。 小一刻后,刘辉带着细汗收枪。 兵士们几乎同时收拢,枪杆顿地,发出一声震动地面的笃声。 柳福儿轻轻吐了口气,笑着拍巴掌,与马三道:“都尉领得一手好兵。” 马三呵呵的笑。 柳福儿道:“这里的我瞧着都极好。只是这城不能无人守护,干脆都尉先挑,余下的给我就是。” 马三弯起嘴角。 他虽然远在帝都,却也自小柳家军名头。 能得她如此肯定,足可证明这些兵都不错。 他心情一阵飞扬。 “那就留两百守城,其他的都跟你走。” 他大手一挥,转头见刘辉巴巴看来,又道:“他也跟着去。” “那些小子,犯起混来都是些刺头,刘辉旁的不成,对付他们还是有些法子的。” 马三声音不小,靠近高台的前面几排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好,”柳福儿笑着点头。 刘辉这会儿多少猜出柳福儿来历。 但他还有些拿不准,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肃容立于一旁。 柳福儿与马三离开校场。 才出大门,就听身后轰一声,好似炸了锅一般。 “这些臭小子,”马三笑骂了句,拱手道:“他们就请夫人多多关照了。” 柳福儿还了一礼,“都尉放心,我必尽我所能,护他们周全。” 马三笑着点头,招来正好经过的兵士,吩咐他去叫军需官来。 柳福儿拦下道:“你这儿也不宽裕,辎重粮草我来想办法就好。” 马三顿了下,笑道:“那我就不强撑了。” 他道:“跟你说实话,我这儿还真是没多少粮了。” 柳福儿笑弯了眼,道:“你这有靠绝不死撑的毛病,倒是跟你家司马一个样。” “那是,”马三笑道:“我是他的兵嘛。” 两人说着回了府衙。 马三命人准备承载兵士的大船,柳福儿不想在边上妨碍,便寻了间院子暂歇。 入夜,刘辉悄悄来寻马三。 “都尉,那位可是江陵的那位?” 马三点头。 刘辉顿时一阵眉开眼笑。 “把你那牙收收,”马三咧嘴,道:“有些话,我本打算明早再说,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一并交代了。” 刘辉顿时正色。 马三将淮水如今情形交代与他。 又道:“咱们这儿的情况,你也知晓。” “爹不亲娘不爱的,就是占了个名,真要论油水,那是半分也没有。” “这次出去,关系到你们将来。” “时好时坏,就看你们自己了。” 刘辉拱手,“都尉放心,我等定令行禁止,绝不给你丢脸。” 马三微微点头,道:“至于柳夫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与她相处过好一阵子。她这人极好,待下属之真之诚,绝不逊于梁帅半分。” “当然了,这也要你们同等以待。” 刘辉急忙点头,伸了三指要发誓。 马三按住他道:“那些话还是留着说给该听的人。” “我只愿你们都好,也不枉跟我一场。” 这是他心里话。 刘辉眼眶微红,单膝跪地,重重一礼,而后起身,快速出门。 翌日,船一早就已备好。 柳福儿带着两千余名兵士与马三作别,离开帝都。 马三立在城墙之上,举目远送。 直至彻底看不见船的影子,才离开。 楼船上,柳福儿拿出寻马三要来的关于淮水一地的地图。 才一摊开,便看到密密麻麻,四通八法的河道。 这完全就是徐家的主场。 柳福儿顿时一阵头痛。 而此时,被柳福儿琢磨着的徐家侧面的书房里。 徐大捏着田都尉书信,暗自咬牙。 这几个月里,他不知送过去多少钱粮辎重。 到现在,他仗没打胜几场,地盘没见打下多少,反倒花销倒比早前翻上几倍之多。 他反复错牙,还是不能熄灭心头怒火,索性往不远的另一处大书房。 徐家主正在交代管事做事,见他过来便让管事出去。 “怎么了?” 这些日子,连连捷报,徐家家主的心情一直明媚得紧。 “有点小事,”徐大将书信递过去,等徐家主看完,他道:“阿耶,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照眼下的情形,这场仗还不知打多久。” “咱们钱粮有限,真没办法这么消耗下去了。” 徐家主搁了信,回忆了下,道:“先把这次的给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之后我会传信过去,与他商量。” 徐大抿起嘴角,半晌低应了声,转头走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粮与刃 钱粮和辎重的筹集,不是一般的事。 徐大叫来府里所有管事,命其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尽最大可能,最快速度,将田都尉所需弄齐整了。 管事们一听数目,皆露出难色。 江淮一地土壤肥沃,粮食收成倒是不差。 可打仗不止需要粮食,还需要能砍人杀敌的铁器。 为了攻击前方,这大半年里,他们日常就是筹集粮草,闲暇收集可打造武器的铁器。 不止他们家中,便是亲眷朋友也逃不开搜刮。 而今,他们所认识的所有人家里入目所及,连块指甲大小的铁片都没有。 现在,郎君又让他们弄来五万枝箭,一万口刀枪。 这,他们实在是办不到啊。 几管事拱手,声音哀哀。 “大郎君,粮草数目倒是可以凑一凑,可那箭矢和刀枪,却是万万凑不齐的呀。” 徐大面色沉沉。 他如何不知? 但阿耶已经发话,他又能说什么? “那就想法子,”他长指收紧,握成拳。 “这,”几管事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思忖半晌道:“大郎君,只靠咱们这里,定然是凑不齐的。” “不如,”他拉长了调子,有些迟疑。 “如何?” 徐大挑眉。 那人上前两步,道:“这些年,各城甲胄一直都是按时发放,但却一直不曾回收旧甲胄。” 他看向徐大。 徐大将这些年发放出去的甲胄兵器盘算了遍,微微点头。 管事们大喜,忙言称筹措粮草,拱手告退。 管事们退的极快,几乎眨眼便出了书房。 徐大嘴唇用力的抿了下,扬声请两幕僚过来。 两幕僚就住在府里,没多会儿便赶了过来。 徐大将田都尉要粮和武器,徐家主同意一事讲完,又说起昔日用旧的甲胄。 那些玩意儿搁在库房里,也只是落灰,还不如拿出来,制成箭矢武器,再派些用场。 两幕僚皆点头。 察觉对方与自己一样,两人对视,片刻各自别开。 有了两人支持,徐大胆气也足了许多。 他将心中所想落与纸上,再次去寻徐家主。 徐家主也很认同他的想法。 且在他看来,只要打下淮水,便等同迈过水道局限。 他又有建州为依凭,进可往南北,退可回原地。 徐大将叩了家主印信的纸交于管事,命其立刻摘抄多份,分发与各城郡,务必以最快速度将甲胄回收上来。 管事不敢耽搁,急急去办。 没出两日,公文便落到个郡守里长手里。 看完之后,这些手握权力的家伙皆苦了脸。 这些日子,铁器骤然紧缺起来。 眼见铁器价格一日日的飞涨,他们岂能不动心? 奈何他们手里没有东西可卖。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堆积在仓库里,落了厚厚积灰的破铜烂铁上。 本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 谁想到,从来都是行事大气的主子竟然小气起来。 立在空荡荡的库房门口,这些从来都是威风八面的家伙们皆背脊发凉。 徐府里,徐大已经安排好工匠,只等甲胄运到便立刻开工。 只是,一连几天,各地皆安静无声。 徐大哪里能等得? 在一连发了几封信过去催促无果,田都尉又来信再催之后,徐大终于忍不住暴怒。 他着令管家带着公文过去,若当地官员拒不执行,便可就地处决,之后再报。 管事们每人带着一柄锋利佩刀及明令,领着一队装备重甲的兵士前方各地。 五天后,甲胄陆续送了过来。 徐大忙命人送去工匠处,命其以最快速度赶制。 同时装着满满粮草的船队徐徐开往淮水。 而此时的淮水河畔。 田都尉正带着兵巡视大营。 接到徐大送来的消息,他顿时大喜。 与他一道寻营的副将见他如此,也跟着笑了。 “莫不是大郎君已经把粮草和兵刃送来了?” “差不多,”田都尉笑道:“先送粮,兵刃正在加紧打造,说是尽快送来。” “那就好,”副将松了口气。 “兄弟们这些天成果不错,我昨天看了,几乎每人都可开百石大弓。” “待到箭矢送来,定要那厮好看。” 说到这儿,田都尉笑意微收。 他遥望远处隐隐可见的梁家大营,眼底闪烁冷冷的锋芒。 “还得再练,”他道:“那边的弓不是人力能及,咱们只能尽量远离。” 副将口称是,带巡完营,便去校场盯着。 而此时,远处的大营里。 周小六和崔三郎钻去重重包围的帐篷里。 两兄弟正埋头刨着木条。 见两人过来,他们只瞄了眼,便不理了。 周小六也不在意,还巴巴凑到跟前。 “两位,你们说得新弄的床弩,几时能好?” “快了,”老大刨下长长一道木屑,言简意赅。 崔三郎侧头,看立在营帐角落的各式木条。 “可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老大看了眼两人,摇头。 这两人就是妥妥的门外汉,这会儿又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让他们帮,那才是越帮越忙。 崔三郎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嫌弃。 他摸摸鼻子,道:“我让人做了些顺口的,你们别忘了按时吃。” 他识趣的出去外面。 周小六瞥他背影一眼,还绕着两兄弟。 “那个,咱们这儿粮食可不多了,再拖下去,咱们就得饿肚子里。” “能给个准话,几时能发动不?” 两兄弟停下手,老大摇头。 “现在所制的,不过是雏形,需得反复调试,才能用于实战。” 周小六顿时苦了脸。 老大也知他难处,解释道:“这床弩照比早前那个力道大上许多,撑托弓弩弹射之后的力道不知比早前大出多少。” “我兄弟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需得一次次调试,才能将准头做好。” “我知道,我知道,”周小六赶忙点头,道:“是我太着急了。早前我说的,你们别心里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凡事以你们自己为重点,其他的有我想法子呢。” 他退出帐篷,发愁的揉脑袋。 一旁,崔三郎淡声道:“这时候江陵已经收粮了,不然我写信回去,让那边帮着筹措些?” 第七百三十六章 背后 周小六纠结的半晌,摇头。 “算了,南边那边就靠他们支撑,这边能不麻烦,还是别麻烦了。” 他道:“我跟汴州几个世家关系都不错,不然跟他们借借吧。” 崔三挑眉。 大军每日所用粮草可不是小数目。 能张口去借,且不问能不能借到,那关系也是定然不错的。 周小六晃着脑袋回去大帐,琢磨着怎么跟那些精明的家伙们张口。 却不知,就在距离自己几百里的地方,柳福儿正往江陵去信,让梁康准备送往淮水和南地的粮草。 前次送粮,还是她即将前往北地。 一晃已过了几个月。 那些粮食怕早已见底。 梁康接到柳福儿来信,便去阜头。 汪四郎正在那里指挥装船。 见他过来,便道:“怎么了?” 梁康扬了扬信,道:“阿娘问几时能给淮水送粮。” 汪四郎转头看另一处粮仓,几丈外的阜头,船队正在靠岸 “差不多明早吧,”汪四郎计算了下时间道。 “再快点,”梁康道:“听阿娘的意思,她可能要过去。” “城主要去?” 汪四郎微惊。 梁康点头,一脸忧心。 “也不知这些粮能不能及时赶到。“ “会的,”汪四郎音调柔和,满是安抚之意。 阜头便,船队正在鼓帆。 汪四郎拉着梁康往后站了站,道:“城主行事,一贯行一步想三步,能这时来信,定是已经有盘算。” 梁康闷闷的点了下头,折身去府衙。 远处有兵士急急奔来。 见到梁康,他单膝跪地,从怀里摸出信。 “大郎君,八百里急信。” “哪儿的?” 瞄见上面不起眼的一处暗点,汪四郎忙问。 梁康扯开蜡封,看了眼,脸微微变色。 “是岭南。” 汪四郎瞳孔微缩,看向梁康。 梁康将信倒出来。 没看完,泪珠直接落下。 “怎么了?” 汪四郎唬得不轻。 在他记忆里,似乎从梁康开蒙开始,就不曾这样哭了。 他赶紧把信拿过来。 “竟然昏迷不醒了?” 声音入耳,他才恍然竟已说出口。 梁康嘴唇紧紧抿着,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 “你别急,”汪四郎也有些慌。 “彝族长不是也在那边吗?有他在,定会没事的。” 阜头,送完船队的兵士转头。 梁康在他们看到之前,抹干泪花。 “回府衙。” 汪四郎叫了一管事,叮咛他务必看着另一边的船队今晚出发,便赶忙去追梁康。 两人前后脚的回到府衙。 梁康第一时间给柳福儿回信。 父亲处于生死关头,他认为,这事有必要让阿娘知晓。 他将信封好,命人发出去之后,眼神有一瞬的游离。 但就只是一瞬。 接着便叫来人,命其立刻悄悄的寻求能够诊治各式疑难杂症的郎中。 接着他又叫来书吏,让他将发往南北两地粮草和甲胄数目尽快统计妥当,他需要过目之后,再做打算。 汪三郎一直立在边上。 看着他将一桩桩一件件料理得很是稳妥,心里一阵阵的酸。 梁康并没有留意,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不能乱。 阿娘不在,他与江陵,与整个后方来说,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若他倒了,这里也就完了。 同样的,在外的阿娘和阿耶,也完了。 梁康在心里别着一股劲,咬着牙,硬撑着。 靠近淮水的楼船上。 柳福儿收到梁康传信,叫来刘辉,将匆匆写就的书信交与他。 道:“我临时有事需要南下,你带着大家前往淮水寻周都尉。” “我已在信上写明,他看完之后,便会安排。” 交代完,柳福儿便命船转到南下。 刘辉带着人急急转去另一艘船上,遥望楼船行远。 其后,有兵士上前,道:“都尉,她这就走了,咱们呢?” 刘辉瞟他一眼,“放心,人家走前已经安排好了。” 他顿了顿,道:“怎么?还怕没有仗打?” 他语调微挑,满是轻嘲。 兵士讪讪退后,在不敢吭气。 刘辉再次望向远处。 此时,楼船已进入弥漫着的雾气当中。 刘辉轻叹了声,转头回舱。 柳福儿则在交代舵手,快些再快些。 梁康在信上写得很是含糊。 只说梁二受伤昏迷,具体因何昏迷,可有延医等,皆不曾提及。 柳福儿心急如焚,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河堤,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岭南。 另一边,徐大郎一脸喜色的转去后院。 丫鬟远远看到,忙进去回禀。 宁氏正捻着的念珠微微一顿,柳眉轻蹙了下,才缓缓睁开眼。 丫鬟赶忙上前,扶她从蒲团上起身。 宁氏侧头,瞄了眼才少到一般的线香,徐步来到厅堂。 徐大正背对着她,听到珠帘响动,他转过头。 白净儒雅的脸上满是喜色。 “怎么了?这是,”宁氏搭着丫鬟的手坐定,淡声问。 “阿娘,”徐大拱手见礼,道:“可以了。” 他道:“唐氏所求已成。” “你把梁二灭了?” 宁氏眉头高高挑起。 “不是我,”徐大笑意淡了浅浅一层。 “我接到消息,梁二在岭南染了虫疫,听说是要不不成了。” 宁氏眨巴几下眼,听着这个十分稀奇的病症。 “那是什么东西?” 徐大摇头。 “岭南湿潮闷热,又多瘴气,本就多滋生虫子。” “想起其中一种难解之症吧。” 宁氏点头,抬眼见徐大殷殷望来,一副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忐忑状,心里顿时一阵舒坦。 “那是我会尽快去办,你抓紧弄好自家那点事就是。” “多谢阿娘,”徐大笑意转浓,长揖到底。 宁氏微抬下颌,轻嗯了声。 姿态之高,全然好似上位者对下属一把。 徐大用力抿了下嘴,好在他还在作揖,有手臂这样,旁人并未发现。 他极快的调整好表情,堆着笑容起身。 “那我就静等阿娘佳音了。” 宁氏微微点头,侧眸看边上的小佛堂。 往生经还差两遍,得在香燃尽之前诵念完才好。 徐大瞄见,立刻识趣的告退出去。 立在廊下,他听到宁氏隐约吩咐丫鬟扶她去小佛堂,他微抬下颌,望着碧洗天空,轻轻吐了口气。 第七百三十七章 消息 往岭南,江陵乃是河道的必经之地。 在过了唐州之后,柳福儿算着路程给梁康写信,让他在自己将到之时候在北城门。 于是,在她过卡之时,梁康一路疾行的进了她舱室。 看着胸脯起起伏伏,面色微白的儿子,本是心情急躁的柳福儿露出一点笑容。 她拉过梁康,端量他好似长大许多的模样。 “这半年很累吧?” 梁康摇头。 田地和公事他都是做惯了的。 书吏们也都被姨丈调教出来,只要不是难解决的,都依照惯例处置就好。 且他还有汪四郎帮忙,真说起来,还真没怎么操劳。 柳福儿扶着他有些汗意的鬓角,道:“听到阿耶病了,吓坏了吧?” 梁康眼圈顿时一红。 早前一直压着的情绪,随着柳福儿这一问,忽的涌了上来。 柳福儿环抱着他,轻抚他背脊,道:“别怕,你阿耶是个坚强的。” “不论经过什么,他都会扛下来。” 梁康抿着嘴,微微点头。 柳福儿笑着将他拉开一些,道:“便是他抗不下来,也还有我。” 她道:“我这就过去那边,想法子帮他。” “只是,那里离这儿太远,你一个人” 梁康看着她,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四郎、先生、舅父,还有好多好多的人。” 柳福儿勾起一点笑意,“是阿娘说错了。” 她道:“既然如此,那么阿娘能把这里和北面的事都交给你吗?” “你是说淮水那里?” 梁康认真看着她。 柳福儿点头。 “岭南地形怪异,瘴气保不齐在那儿就冒出来,信鸽儿怕不能及时传信。” “所以,淮水那边,阿娘可能顾及不了。” “好,”梁康重重点头。 柳福儿弯了弯眼,侧目看河岸两边渐渐稀少的屋舍。 “好了,你差不多该下船了。” 梁康忽的拉住她柳福儿的手,“阿娘,你一定要救阿耶。” “我会的,”柳福儿微笑。 她很清楚,儿子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郎中却还这么说的原因。 她愿意给他个定心丸,让他心存那一点希望,不论多难也都坚持下去。 梁康咧了个难看的笑,松开手指,阔步出去。 柳福儿随他走到舱门,望着他下楼,下搭板,直至走远。 楼船只停了一瞬,便出了卡口。 待到彻底行出,船速便开始加快。 柳福儿重又坐回榻边。 楼下,有人来禀,说梁康送来几个郎中,已经安排在下面舱室了。 柳福儿眉头微动,嘴角挂了点笑意。 片刻,笑意便灭了。 她淡声嗯了声,吩咐再快些。 来人答应着急急退去下面。 没多会儿,船身微微晃了晃,速度明显又快了些。 柳福儿倚在窗边,看着天边渐落的那一点夕阳,眼神有一瞬的发散。 本来她叫梁康过来是想问问梁二情形。 可看他明明一脸想哭,却还强忍着的样子,她真是一句话的问不出。 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槅扇。 船与暗夜和白日间交替穿行。 过了小半个月,终于进入南地。 当听到来人禀告已经进入临桂之境时,柳福儿轻吐了口气,命人立刻进去卡口。 谢大早在前一天便接到柳福儿传信。 楼船进了卡口,他便从兵士轮值的休息所出来。 等到搭板搭好,他阔步上船。 先是寻了舵手,交代一番,才往上行。 柳福儿正从舱室出来,等他来到近前才转回舱室。 谢大拱手与她见礼。 “这这儿不必讲究这个,”柳福儿摆手,指了边上的椅子。 等他坐定,便道:“二郎到底怎么回事?” 谢大面色微沉,道:“彝族长说是虫疫。” “不过,大军里染上的只他一个,彝族长不一直主张大确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他运气不好,刚好赶上。” “刻意为之?” 柳福儿蹙着眉发问。 谢大点头,道:“这是彝族长提出来的。他祖上有本手札,上面记载了这种情况,不过在我看来,这事更像是杜撰的传说。” “到底怎么回事?” 柳福儿侧眸。 一副想要追根究底模样。 “据说,有个头领家的娘子看中一外来的郎君,郎君也喜欢上了这位娘子,但头领却不喜欢,还给她定了亲事。” “娘子不想离开郎君,便趁夜跟着郎君逃了。” “但她又害怕因此事,被郎君看轻,落得悲惨命运,于是便以已身下了虫咒。” “若郎君变心,她便魂飞魄散,那位郎君便被万虫啃噬至死。” 柳福儿瞪大眼。 这事光听着就下人。 谢大笑了笑,道:“这事想也知道,根本没有可能。” 柳福儿抿起嘴角,半晌她道:“那梁二这个怎么回事?” “若那个是杜撰,那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虫子进身体里面?” 谢大顿时语塞。 柳福儿道:“彝族长人呢?我想跟他细问问。” “在山里,”谢大道:“郎君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他不能离开半步。” “那咱们也过去。” 谢大点头,“已经往那边去了,明天正午差不多就能到。” 柳福儿点了点头。 谢大见她眼底青黑,便道:“还有些时间,你先歇一会儿,等到了那边,便是想歇也难了。” 柳福儿抬眼。 谢大道:“这边气候潮热,山林茂密得超乎常理,落叶枯枝腐败得更是快得很。” “大军驻扎的地方,周围就是一片密林,进去之后连点阳光都看不见。” “没有阳光?” 柳福儿心里一动。 片刻又觉得简直是魔障了。 那是虫子,又不是水蛭。 便是水蛭也不怕阳光。 谢大等了片刻,见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便起身出门。 柳福儿呆坐了会儿,转去床榻。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水花撞击发出的哗哗声。 她闭上眼,想要睡会儿。 奈何,不论她如何自我暗示,脑子都依然清醒得厉害。 天色从微微的暗沉渐渐转亮。 甲板上,隐约传来人员走动声响。 柳福儿从床上起来,坐了一会儿,才汲上鞋盥洗。 没多会儿,谢大便过来敲门。 柳福儿将头发随意扎了髻,拉开门。 谢大侧身道:“快要进那片山林了,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第七百三十八章 传说? 大约是谢大提前打了招呼,船越靠近山林,速度越发的慢。 树枝肆意伸展将河道上空完全遮掩起来。 随着深入,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悬与船体两侧的灯笼次第点亮。 谢大带着柳福儿来到船舷旁。 岸旁,长得茂密的枝丫低低垂,轻擦船舷,发出撕裂枝叶的簌簌声。 柳福儿侧头,看蹭上船舷的汁液,上面似乎有一点黑在动。 “小心,”谢大拉她往后退了半步。 柳福儿侧眸。 谢大解释:“这里虫蚁实在太多,有些看似不起眼,却能致命。” 柳福儿悚然。 转眼,见那黑点微微一动,竟移动起来。 她顿时一阵紧绷。 谢大赶忙寻来一木板,用力拍击几下。 抬起时,木板印着一平平扁扁的黑虫。 “是黑蚁?” 柳福儿往前探了探,疑惑的研究。 谢大低嗯了声,没等开口唤人,就见那黑虫触角颤抖得摇晃两下,几条细细的腿重又动弹起来。 这生命力也实在太顽强了些。 柳福儿急忙往后退。 “拿火来,”谢大急忙吩咐。 很快,有人拿了火折子来。 谢大将其凑到黑虫跟前。 只一燎,黑虫便剧烈挣扎,没出两息,便再没有动静。 谢大把火折子合上,递给柳福儿:“这里的虫蚁都很厉害,平日里别忘了带着。” 亲眼见了这幕,柳福儿立刻将火折子收入袖袋。 谢大眯眼看着前面:“快到了。” 柳福儿转眸,却只看到黑漆漆一片。 船又行了小一刻,便慢了下来。 直到靠到岸边,柳福儿才看到掩在藤蔓枝丫里,以木料搭建起来的阜头。 放下搭板,几个套着厚皮靴皮手套的先下去,将缠绕着的藤蔓清理干净。 谢大看了眼柳福儿脚上的靴子,又等几个举着火把的把阜头周围照亮,才道:“走吧。” 柳福儿唔了声,跟着谢大下船。 阜头不过是木头并排搭成,二十几个人立在上头,难免承重过多。 柳福儿踩上时,感觉脚下木板微微一颤,心也跟着一晃。 “慢着些,”谢大显然也感觉到了,他低声叮嘱着,脚下放慢了些。 柳福儿轻嗯了声,紧跟他步伐。 当走完临时搭建的阜头,脚一落下,便陷入深深的腐枝当中。 柳福儿微微用力,将脚拔出,继续前行。 火光随着两人移动,逐渐往林中深入。 只是没行多远,便有人从里面过来。 谢大抬手,众人顿时停步。 一阵稀疏之声之后,有人从黑沉的林中出来。 火把立刻循声照了过去。 来人上前两步,让火光可以清楚的照出自己面容。 谢大定睛之后,笑了笑。 没等介绍,那人便向柳福儿施礼。 “柳城主,许久不见了。” “韩将军,”柳福儿惊讶不已。 韩将军扯了嘴角,微微点头。 “真是太好了,你能来,真的是太好了,”柳福儿惊喜不已。 梁二这一倒,就等于群狼无首。 她便是再厉害,也只是个狈的角色。 真到交战之时,她根本无力调动整个狼群。 相对于她这个外行,深谙军事的韩将军却可以将整个大军担当起来。 韩将军看了眼谢大,道:“营地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有劳了,”柳福儿上前两步,侧头看谢大。 谢大微微的笑,转开眼。 柳福儿眼眸微弯,眼底笑意浅浅。 一行人很快来到驻地。 周围的树都已被清理出来。 阳光从上面落下,明媚得有些刺眼。 柳福儿眯了眯眼,很快适应眼前亮度。 韩将军引着柳福儿入营。 守门的兵士见清来人,急忙挺直腰杆,并行军礼。 柳福儿含着得体的笑意微微颔首着来到主帐。 一缕涩涩的味道从缝隙飘出。 柳福儿心里一紧。 候在帐篷左右的是梁二惯用的两人。 “城主,”两人赶忙行礼,撩起帐篷。 柳福儿点了点头,进了帐内。 主帐很是开阔,正中案几上堆叠着公文地图等物,边上还有一沙盘,上面插着好些记号。 一侧有帘子低垂,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 柳福儿斜两步,撩开帘子,见一身材中等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忙活什么,身前是仰面躺倒着的梁二。 柳福儿往前上了两步,男人听到动静转头,见是个娘子,他愣了下。 “你是谁?” 他抬起手,指尖银光闪烁。 “这位是柳夫人,”其后跟来的谢大见彝族长一脸戒备,急忙介绍。 “是弟妹啊,”彝族长笑起来。 “柳氏见过大兄,”柳福儿敛襟一礼。 “快起来,”彝族长忙要扶,余光瞄见那抹银光,赶忙收回手。 “我家那皮猴给你添麻烦了。” “彝娘子活泼良善,又懂事得紧,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这孩子就是性子好,”彝族长咧着嘴,半点也没觉出这是柳福儿的客套。 柳福儿有些想笑,只是看到一无所觉的梁二,她心顿时一灰,半点想笑的感觉都没有了。 彝族长察觉她视线,忙往边上让了两步。 柳福儿上前,端量片刻,道:“他怎么样了?” “我已族内秘法暂时压住作乱的虫疫,但也只是压制,驱逐却是不大可能。” “怎么会这样?” 柳福儿温柔的将落在梁二颊旁的碎发抿去而后。 “军中有多少人如此?” “没有,”韩将军接口。 “整个军中,唯有梁将军一人如此。” 柳福儿眉头皱起。 彝族长轻咳了声,道:“我怀疑他是被人落咒了。” 柳福儿抬眸,看他,又看谢大。 “大兄这么说有何根据?” 彝族长在身上摸了会儿,掏出一张褐色皮子。 摊开来,他指着上面几行字迹,道:“这是我祖上记载的,那个头领的娘子” 柳福儿瞄了眼,见上面只是弯弯曲曲的符号,便道:“那个传说我已听谢长史说过了,我是想问,你这么说,可有什么明确的根据?” “没有,”彝族长摇头。 “落咒这种事违逆上天,做了是要遭天谴的。” “我只听说早前有一族好像能为,不过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灭族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什么原因? 如此可怕的人竟然能发展成一个族群? 那会不会这事真的有可能呢? 柳福儿心里陡的冒出这个念头。 但片刻,便被她压下。 这事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她实在不能,也不敢相信。 谢大轻咳一声,等众人望来,他道:“不然把都尉挪去临桂?” 柳福儿有些意动。 临桂毕竟是大城,药草上肯定应有尽有。 “不成,”彝族长断然否决。 “压制二郎体内虫疫最重要的便是着早晚弥漫的瘴气,没了他,便是我也没办法。” 柳福儿心里一动。 “那虫子怕瘴气?” 彝族长皱巴了下脸,“也不算怕,我觉得更像是蛰伏。” 柳福儿点头。 不论怕还是蛰伏,都代表这虫子不适应瘴气这种毒性。 “会不会这虫子是从外地来的?”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其忌惮瘴毒了。 三人对望了眼。 “可二郎就是在这儿不远地方染上的,”彝族长迟疑。 “没准是被人特地放在这儿的,”柳福儿声音冷冷。 彝族长不吭气了。 其他两人眼神也跟着不对起来。 若真个是被人放出来的,那就等于是被人养的。 可谁会养这种会往皮肉里钻的玩意儿啊。 答案很明显。 柳福儿用力的抿起嘴唇。 半晌,她道:“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烦请大兄帮忙打听打听,那个族群是否真的灭族了。” “好,”彝族长声音有些颤。 即便这猜测是他提出来的,可真到被证实时,他反倒胆怯了。 柳福儿说完,便去各种巾帕盥洗之物的角落。 投了张帕子,过来帮梁二净面。 几个大男人对望了眼,识趣的退去外面。 待到离大帐远些,彝族长提出这就回去。 韩将军和谢大一道送他至大营之外的阜头,等他登船离开,两人方才回来。 “怎么样?可还适应?” 谢大率先问道。 “还在磨合,”韩将军笑道。 谢大点头。 临阵换将,又是从来没跟过的将军,磨合是必然的事。 “也亏得梁将军倒下之前,早有交代,不然我怕是不能如此顺手。” 韩将军道。 “梁家行事从来都以军令为先,将军尽可放心,”谢大如此道。 韩将军好似叹息的嗯了声。 没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相信,在当下竟然当真有这样一只令行禁止的军队。 两人进了大营,一个往校场巡视,一个去主帐。 转眼便是半月。 这段时间,谢大一直不曾回城。 待到彝族长回来,几人重聚在主帐。 “怎么样了?” 柳福儿迫不及待的问道。 彝族长捋着扎起来的胡须,道:“有老人说,几十年前,那个族就只剩一个人了。” “后来,听说他去了海上。” “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柳福儿皱眉。 一个玩虫子的,却远离陆地,去海上。 这是要彻底废弃传承吗? 可既然如此,这里又怎么会出现梁二这事? 莫不是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这虫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人操控的? 柳福儿心里泛起了嘀咕。 谢大从一开始便不大相信是被人下了虫咒,闻言他更是坚信自己早前观点。 柳福儿思忖半日,又问了彝族长关于传闻中的虫咒一事,才与谢大道:“我打算南下一趟,把你那易容厉害的家伙借我一用。” “你要做什么?” 谢大一惊。 “过去看看,”柳福儿道:“若这事是人为,刘家定然脱不开干系,我过去探一探,确实了,心里才能定下来。” “若不是呢?” 谢大追问。 “不是,就在那儿动些手脚,两面夹击,正好可以把刘家拿下,咱们的压力也会少些。” “至于二郎,”她看向垂着低低帐幔的里面,“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不能去,”谢大扯住她衣袖,道:“刘家在南地盘踞近百年,势力之庞大,你想都想不到。” “且你不通南地语言,一开口便会被识破。” 柳福儿挑眉。 定睛看了他半晌,忽的道:“我似乎从没问过你家在何地吧?” 谢大猛地闭上嘴,只手指依然捏着她袖管不放。 这等孩子气的行为,可实在不大符合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谢大性子。 柳福儿微微点头,“看来,你是南地那一支了。” “你知道?” 谢大猛地松开手。 “了解一点,”柳福儿转眸道:“当年二郎和谢娘子两人在一起之后,我曾命人打听过。” “不过也只是将各地嫡分支弄清楚,便打住了。” 谢大眼眸微垂,掩住眼底情绪。 柳福儿道:“二郎虽与我无血脉亲缘,但我真的是把他当弟弟疼的。” “你该不会因此生我的气吧。” “不会,”谢大短暂的情绪过后,将心比心。 如果自家妹子的郎君不是王二,而是个背景一片空白的人,他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打探清楚,不然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那就好。” 柳福儿松了口气,嘴角勾出点笑。 “刘家之事,我说得是真的,”谢大道:“竟然你知晓我的背景,就该知道我家的事。” “发生那些事时,所有与我家有关的亲戚都装聋作哑,甚至忙不迭的与我撇清关系。” “为得便是怕被波及。” 说到当年,谢大难掩心中伤痛。 “我不希望,你再步后尘。” “不会的,”柳福儿道:“我已经想好了,就扮作哑巴。” “你早前不是也见过我跟车吗?” “我就扮作人力混进去,以我的本事,只要探察几次,大抵便能知晓大概。” “到时我便离开。” 谢大拧着眉毛。 他信柳福儿本事,也信她能探出情况。 但他不信她会那么听话。 以她的性子,不把刘家折腾得鸡飞狗跳,能离开才怪。 刘家在南地势力之大,绝对超乎她想象。 而那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刘家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自立为王。 经过这些年,刘家的掌控力定然增强。 他怕到最后,柳福儿不能全身而退。 柳福儿已经转头去收拾东西。 谢大面上挣扎几许,在柳福儿拎着包袱过来时,他道:“我跟你一道去。” 第七百四十章 出发 “你,”柳福儿不赞同的摇头。 “这边好些事都需要你调度,你走了,这儿怎么办?” “不过是些粮草上的事,交代下去就是了。” 谢大道。 “可是万一,”谢大心思缜密,又熟悉南地和刘家,有他跟着当然好了。 但临阵之时,琐事极多,这边没人统筹,会不会出问题? 柳福儿心里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谢大道:“这几年我也培养几个好手,便是没我在,寻常之事,他们足能应对。” “这样,”柳福儿看他。 “那好吧。” 谢大露出丝笑模样,“我这就去安排。” 他掉头就走。 前往南地,这里停靠的船肯定不行。 且两人的脸肯定在刘家挂了号,不装扮一下,只怕没进刘家地盘,就被认出来了。 梁二情况并不是很好,他必须尽快把一干事情办妥。 大帐很快安静下来。 柳福儿回到里间,将包袱搁了,坐到梁二跟前,轻拉了拉他微凉的手掌。 “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救你回来。” 梁二安静的躺着,无知无觉。 柳福儿轻轻为他按摩。 指尖底下似乎有东西在动。 她登时一顿,再感觉时,却又没有那种感觉。 她抬起指尖,过了两息,再次按上。 这回儿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内里确实有东西。 且那东西似乎是软的,受力之后,会快速的随之变化。 柳福儿手臂一阵发麻,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收回手,不敢再妄动。 翌日,谢大带着船和人来。 柳福儿俯身,轻啄了下梁二额头,提着包袱出大帐。 韩将军正要巡视,见她一身胡服装扮,忙上前,道:“这就走?” 柳福儿点头,屈膝行礼:“这里就拜托你了。” “城主放心,定不辱命。” 韩将军郑重唤了一军礼。 柳福儿浅浅笑了下,往营外行去。 韩将军忙命兵士举着火把跟上,交代务必要人送到船上。 兵士深知这片丛林的危险,不敢轻忽。 当下分出两拨。 一半在前清路,一半在旁护卫。 如此行了小半个时辰,柳福儿上了十分简单的乌篷船上。 兵士一直等到船消失在视线之外,才回转复命。 篷船上,柳福儿坐得端正,一个有些年纪的老者在她对面,好似玩泥巴一般,揉捏一团褐色物什。 待到彻底柔软,他将那东西糊在柳福儿脸上,用力的按压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好了,”老者嗓子十分嘶哑。 声音入耳好似木头撕拉着耳膜。 老者似乎也知晓声音难听,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柳福儿闭着眼,动也不动。 待到两刻钟之后,老者小心的把覆在她脸上的东西拿下,转去船尾忙活。 一直坐在蓬帘边上的谢大递了张帕子。 柳福儿接过来,把脸仔细抹了遍,道:“事情都交代了?” 谢大点头,道:“我把咱们的去向与康儿说了。” 柳福儿皱眉。 “你我此行凶险非常,若是有个万一,他总要知晓仇家是谁吧?” “便是知道又能怎样?” 说哇,柳福儿又摇头。 事情已经做了,再埋怨也无用。 “再传封信吧,这回我来信。” “我没带信鸽儿,”谢大回得利落。 柳福儿瞪大眼。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有事就以信鸽儿联系。 现在,没了信鸽儿,她就等于断了与外界联系的途径; 若真探出什么,该怎么通知外面。 柳福儿很是苦恼。 “所有打听完事,我们只能尽快回来,只会大家。” 谢大如此道。 所以,他这就是为了防她是吧? 柳福儿瞪着眼,却也拿他无法。 谢大微微的笑。 就喜欢她气得半死,却拿他没法的样子。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 都多大了,竟然还弄这套。 他怕是忘了从这儿过去刘家治所还要经过昭州。 她从哪儿顺几个信鸽儿就是了。 她转过头。 随着船行,周围光线越发的亮了。 谢大微微撩开蓬帘,看到柳福儿不以为然的表情,想了片刻便知道她的打算。 他挑了下眉,跟着看向外面。 老者蹲在船尾,一忙便是大半天。 待到夕阳西斜,他托着薄如纸片的面具过来。 “好了,大人看看,可还满意,”老者送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看了眼。 额头饱满,小而弯的眼,胖胖的脸颊,带着自然红晕。 看起来很是喜庆的样子。 “不错,”她伸手要拿。 老者忙把面具挪开,道:“大人莫急,这个需得阴干了才能用。” 柳福儿笑了下,想起曾经要这个东西时,的确等了几天。 老者重又佝偻着退去船尾,掀开一角舱板,将手里的面具与另一个并排放好。 谢大望他一眼,道:“待会儿你便下船吧。” 老者低应了声,再没动弹。 待到船停在阜头,他从船尾起来,道:“郎君,我还是随你一道吧。” “不用,”谢大道:“那里熟悉你人不少,即便隐藏了面容,身形却改变不了。” 老者轻叹了声,上了阜头。 望着他脚步沉沉的背影,柳福儿难得好奇:“这是你家仆?” “不是,昔日家父与他有些情谊,前几年偶然遇到,便一直跟着我了,”谢大眉目冷淡的回答。 柳福儿点头,识趣的不再多问。 船再次上了河道,没行多会儿,便有船从岔口经过。 柳福儿和谢大不便露面,所有事情便都由船家料理。 又过五六天,约莫面具差不多干了。 谢大将面具取出,递给柳福儿。 柳福儿接过来,放到一旁。 谢大瞥她一眼,对着镜子,贴好面具。 又两日,篷船靠上昭州阜头。 福儿开始蠢蠢欲动,直说该采买吃用之物。 谢大点头,交代船夫去买。 柳福儿也说自己有东西要买。 谢大点头,好似忘了她没贴面具一事,只是交代她时间很短,一个时辰之内,务必回来。 柳福儿满口答应着戴上幕笠,没多会儿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谢大到望了眼攒动的人头,修长的手指轻点膝头,很是愉快。 第七百四十一章 闲话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谢大吃茶的工夫,柳福儿便回来。 一进蓬,她便满脸怒意的瞪来。 “你是故意的?” “什么?” 谢大一脸诧异。 “那些信鸽儿,”柳福儿胸脯快速起伏,“你事前交代他们,把信鸽儿都放出去。” “你可别冤枉我,”谢大瞪大眼,“从打上船,我就再没上过阜头,如何与他们联系?” “你在代州交代的,”柳福儿打断他道。 谢大卡壳。 他轻咳一声,举杯。 “走了一路,可要喝口茶,润润嗓子。” “还真是你交代的,”柳福儿本来只是怀疑,见他这般,当下肯定了。 “那个,也不算交代,”谢大道:“我就是跟他们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有消息一定要尽快传出去,不能耽搁。” “还就赶巧,消息正好这会儿赶到一处,他们不知道衡量,把信鸽儿都撒出去,这怎么能怪我?” 柳福儿瞪着他,半晌她道:“行,都是你有理。” 船夫冲外面进来,将采购的米粮菜蔬搁下,向两人行了个礼,便走了。 经这么一岔,柳福儿也不好再说。 她斜了谢大一眼,转去船尾去戴面具。 谢大心里暗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事得费些工夫,没想到她这么轻轻放过了。 吃过饭,谢大和柳福儿两人互相审视一番,确定衣着没有问题便一个去船头撑船,间或捞鱼,一个去船尾沉默的煮水刷锅。 船从昭州出,很快来到刘家势力边缘。 当经过某一岔口,谢大忽的将网提起。 网兜里,两尾大鱼剧烈的挣扎着。 谢大喜不自胜,操着一口倒地的南地强调,嚷道:“上来了,赶紧的,给我做鱼鲙,正好就着喝两杯。” 周围经过的船上,船夫笑望过来。 见那鱼一条就有半尺来长,便道:“这鱼要是去集上,可能卖个好价钱呢。” “谁说不是,”谢大笑着应道:“可惜这儿离得太远,等到集上,都已死翘翘了。” 船夫歪头,见那只是一艘篷船,便笑着不在言语。 柳福儿从后急急过来,将网兜拿过去。 大鱼不甘就此往生,用尽力道挣扎。 柳福儿两手握住网兜收口,任凭大鱼挣扎。 待到进了舱内,她用力往地上一摔,将鱼摔晕,才拿去船尾处理。 谢大正与适才那船夫搭话,听到舱室那声清脆的啪声,他咧了下嘴。 柳福儿很是麻利的将鱼开膛破肚,收拾妥当。 没多会儿,两盘鱼鲙便准备妥当。 谢大笑着招呼那人过来一道享用。 船夫有些意动,他看了眼柳福儿,呵道:“这不大好吧。” “没事,”谢大摆手,“相遇便是缘分,谁哈不是从不识到相熟的?” “可不是这话,”谢大这话正说到船夫心里。 船夫顿时笑眯起眼,心里对爽气的谢大好感倍增。 谢大撑起船杆,将船挺稳。 船夫将自己的船靠过去,将缰绳抛过去。 谢大将其拴到桅杆上。 船夫瞄着距离,用力一跳,便落到谢大跟前。 “好身手,”谢大笑着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指了篷子。 柳福儿已将桌几摆好,端上鱼鲙,又去后面烫酒。 船夫和谢大一道进了船篷。 才刚坐定,就闻到飘散过来的酒味。 “好酒,”船夫用力抽了抽鼻子,赞道。 “不过是寻常的烧酒,我家这婆子会点酿酒本事,将里面的水又烧干了些。” “弟妹好手艺,”船夫望了眼船尾。 柳福儿正蹲在炉子后面,船夫只望到她侧影。 柳福儿摇着蒲扇,耳听得酒瓶发出咕噜声,便立刻提起,弯腰送酒进来。 谢大笑着去拿壶,船夫赶忙抢过来,将两人酒杯斟满。 平头百姓间,喝酒多数没有开场。 两人碰了下杯,便就着鱼鲙喝了起来。 烧酒劲大,没出半壶,船夫的话匣子就已大开。 耳听两人越聊越热闹,柳福儿又烫了壶酒送进去。 这会儿,谢大和船夫已亲热得兄弟相称。 见柳福儿进来,船夫摇晃着站起来,拱手作揖。 “多谢阿嫂,阿嫂辛苦。” 柳福儿赶忙还礼,一脸团团和气的笑。 船夫也跟着笑起来,神情跟着放松。 柳福儿做出让他们喝酒姿势,转头出去。 船夫晃悠着坐下,感叹道:“大兄真是好福气,娶得如此贤妻。” 谢大心里呵呵,面上满是满足之色。 随意的问及船夫家人。 船夫有些寂寥,道:“我身无长物,打来的鱼也只能勉强糊口而已,又哪里有人家愿许我?” “大丈夫只要心怀大志,又何患无妻,”谢大笑着鼓励。 船夫只叹着气,摇头,道:“罢了,莫要说这些伤心事。” “好,”谢大笑着附和,道:“兄弟每日在这水面进进出出,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大兄听听,” “哪有什么新鲜事,”船夫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还别说,真有一件。” “不过这事是我道听途说的,也不知似真似假。” “说说,”谢大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柳福儿端了熬成浓白的鱼汤入内,谢大笑着招呼,“快来听听新鲜事。” 柳福儿团团的笑,将鱼汤摆到案几上,退去舱内一角。 船夫呵笑,道:“不过就是闲话,阿嫂听了可莫要害怕。” 柳福儿笑着摆手。 船夫啜了口酒,道:“这还是年初的事。” 他道:“有个与我一样的兄弟,接了单活计。” “说是拉着一船的箱笼去治所,结果赶巧,那几天正是风急雨猛,盖着箱笼的油布开了,他去扯,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笼。” “结果怎么着?” “怎么着?” 谢大赶忙追问。 柳福儿也是身体前倾,显然已经听进去了。 船夫扫了眼两人,呵呵一笑。 “结果那箱笼翻了,里面爬出好些黑虫子来。” “那些虫子凶猛得很,见肉就啃,幸亏那兄弟机灵,直接跳了船,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不过那手上功夫也费了大半,更倒霉的事,他那船也丢了,如今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入城 柳福儿和谢大对视一眼。 谢大想要再问。 柳福儿忙以眼神止了。 谢大笑着含糊两句,转移话题。 船夫已经喝得半醉,根本没察觉异样。 送走船夫之后,谢大和柳福儿对坐无言。 半晌,柳福儿道:“先进城看看。” “或许是巧合,未必是那族的,”谢大道。 “我知道,”柳福儿坚持道:“不亲眼看看,我不能安心。” 谢大轻叹了声,道:“这会儿天色还早,等天暗些,再混进去。” “你弄来过所了?” 柳福儿问。 谢大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过来。 “早前家父曾在其中一城担任郡守,我自小便看着这东西长大。” 柳福儿眉头微动。 端量片刻,不得不承认,这张过所足可以假乱真。 她把过所还给谢大,道:“喝些鱼汤,解酒。” 谢大唔了声,抓起勺子舀汤。 柳福儿去船尾端了两碗米饭过来。 谢大道了谢,拿起碗,就着鲜美的鱼汤,吃了碗汤泡饭。 几近宵禁,谢大撑着船赶到卡口。 兵士们正准备关城门,见船进来,很是不耐。 谢大陪着笑脸上前,递上过所的同时塞了个荷包。 “大人,通融一下,内子身子有些不适,需得寻个郎中瞧瞧。” 兵士手用力捏了把荷包,眼睛眯了眯。 谢大躬身哈腰。 “有劳大人了,”他吭哧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才有喜事临门。” “我真是,”他抹了把眼睛,“若有个闪失,我便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兵士瞟他一眼,心里很是可怜他。 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带把的传宗。 也难怪他这个时候还往城里冲了。 “行了行了,走吧,”兵士生了同情,查得也就不严了,当下放行。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谢大连连道谢,退回船上。 急急撑着船往城里进。 兵士望着篷船,啧了声,跟过来的同伴,道:“瞧那个倒霉催的,年纪一大把了才怀上崽。” 同伴望了眼,去另一半。 两人一道合力,将城门合拢。 河道上,谢大就近将船滑进坊市。 才一进去,坊市的门便合拢。 “好些,”谢大吐了口气,望着里面灯火最亮一处,道:“就在那边寻个地方吧。” 柳福儿跟着望了眼,道:“找个小点的。” “知道,”谢大笑应,眼睛极快的在周围睃着。 很快,他瞄中一家,将船靠过去。 “就这儿吧,”他道。 柳福儿撩了帘子,看这间可以说是这附近最破最旧最小的客舍了。 下了船,谢大将船妥善拴好,便上去角门。 半息不到,便有人脆生生的答应。 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娘子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两位住店?” 娘子问道。 谢大点头,道:“麻烦给我夫妻一间房。” “进来吧,”娘子瞄了两人穿着,估摸是能给得起房钱的,便侧身让两人进来。 谢大赶忙转身,扶着步子缓慢的柳福儿入内。 娘子看佝偻着要的柳福儿,道:“大娘子身子不舒坦?” “是有点不舒坦,”谢大笑着接话,“明天我们便去看郎中。” 娘子嗯了声,道:“你若实在撑不住就现在去。” 她道:“我认识一个郎中,很是厚道,保管你不会多话冤枉钱。” “多谢,”谢大一脸感激,“不过我们今日行了一天的船,我家娘子现在累不得,娘子所识之人,我们明日再去拜访吧。” “也行,”娘子再看柳福儿。 不能累,脸色还红润得紧。 她目光下移,落到柳福儿一直紧张护着的肚子。 忽的醒悟。 她嘴巴微张,急急转头,面上忍不住泛起一点红来。 她将两人待到二楼,推开最里侧的门道:“一天二十大钱,吃喝另算。” “有劳了,”谢大躬身,带着柳福儿入内。 门随之合拢。 娘子站了片刻,轻拍自己一下,赶忙下楼。 楼上,谢大推门出来,扶着栏杆,向下喊道:“劳烦送些热水上来。” 娘子急冲出来,仰着头道:“得勒,待会儿给你送去。” 谢大笑着点头,缩了脑袋回去。 娘子搓了搓脸,转去厨下。 烧了盆热水,送上去。 谢大一早数好银钱,递给她道:“我们先打算住两天,这些钱娘子且守着,一干吃用都在这上头扣,不够了,娘子尽管与我说。” 那娘子接过来,点了点,道:“行了,我去给你们记账上。” 她道:“这会儿了,大娘子不吃点什么?” “毕竟,”她顿了下,道:“她这会儿不比平时,可不能亏到。” 谢大转头,柳福儿摆了摆手。 “先不用了,”谢大接口。 娘子点头,看了眼从头至尾都没吭一声的柳福儿,转头走了。 谢大合拢房门,贴着门板听了好半晌,确定门外没有人,才拴好门,端着水盆,与柳福儿坐与桌边。 他轻轻沾了点水,在案几上写。 明日下去市集,那人手上有伤,定会瞧郎中。 柳福儿点头,指了指自己肚子,又指指外面。 谢大笑了下,摆了摆手,写道:不碍的,我看那娘子明白之后,神情不对,她认识的应该不是医治妇人病的郎中。 柳福儿转眸暗道他看得倒是细。 谢大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一呲牙,露出些许得色。 柳福儿别开眼,懒得与他较真。 谢大指了指里屋,示意她去歇息。 柳福儿看了眼厅堂。 不过是一张原桌,几个圆圆小凳。 她进去屋里,靠墙之处摆着一张窄小的藤榻。 她赶忙示意他近来,指着藤椅,往外点点。 谢大过去,抬了抬。 倒是不重。 柳福儿过去另一边,与他一道,将藤榻抬去厅里。 一旁的柜子里,有一张薄薄的被子。 柳福儿抱出来,又去抽褥子。 谢大忙止了她,微微摇头。 柳福儿皱眉。 谢大按住她,压低嗓子道:“你且用着,待会儿我寻那娘子要一张被子就是了。” “那她不会起疑?” 柳福儿问。 “不会,”谢大笑道:“十一怀时,就很怕冷,盖几条被子都说冷。” 第七百四十三章 柳暗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两人早早收拾妥当下楼。 客舍娘子正准备早饭,见两人下来,忙招呼:“早上好,昨晚歇得可好?” 柳福儿腼腆笑着点头。 谢大上前,拱手见礼,“劳烦娘子给我二人一份甜糕,两份汤羹。” 娘子答应着,转去厨下。 片刻端着东西过来。 搁下后,她道:“娘子身体可好些了?” 柳福儿抿着嘴,笑着微微点头。 娘子眨了眨眼,只听谢大道:“多谢娘子记挂,歇了一晚,已好上许多。” 娘子看看谢大,又看内秀的柳福儿,笑笑走开了。 两人简单用了早饭,出客舍。 客舍娘子忽的想起昨晚说过的,急忙要去追。 只是才走两步,想起谢大回答,又止了步子。 街市上,柳福儿和谢大借着看病由头,拜访各医馆。 借口都是现成的。 医馆看病的有多有少,多时谢大便与药童伙计闲聊。 少时,便留在柳福儿身边,做关切忧虑状的问个不停。 如此转了一圈,两人灰头土脸的回去客舍。 客舍娘子正好出来送客,见两人情绪不对,也不敢多问。 只趁着两人上楼之时,赶紧倒了些热水送去。 谢大低声道谢,将水接过来。 客舍娘子张了张嘴,没等开口,谢大便微一颔首,将门带上。 客舍娘子呆了一瞬,才往下去。 门内,谢大侧耳贴在门板上。 确定客舍娘子走远,两人脚步极轻的进去内室。 “怎么样?” 柳福儿迫不及待的问。 谢大摇了摇头。 柳福儿顿时一萎,片刻又重打起精神。 “没事,明天咱们再去北城。” “那人只要在这城里,总会去医馆。” “以他的能力,也只能付得起北城、南城的药钱。” 谢大点了点头。 “我去拿些吃的,你先歇歇。” 谢大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舒展了几下肩膀,去屋角盥洗。 很快,谢大端着吃食上来。 两人对坐,吃了些,便各自歇了。 一夜无话。 清晨,两人再次出门。 客舍娘子瞥了眼两人,复又垂下眼忙自己的。 将近正午,两人再次灰着脸回来。 客舍娘子急忙迎上来。 这回,谢大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客舍娘子陪了个小,捧着一早准备好的茶瓶,随两人上去。 搁了茶瓶,她道:“子嗣之事,是看缘分,或许是缘分未到吧。” 谢大扯了下嘴角,面上却没有笑模样。 客舍娘子说完,瞥了垂着头,浑身上下就写着沮丧的柳福儿,识趣的出去。 屋里随即安静下来。 柳福儿直起躬着的腰,揉了揉,往内室去。 谢大一改早前苦色,拿了些片茶,扔到才刚烧滚的茶瓶里。 片刻之后,一点淡淡茶香散出来。 谢大来到内室门边,问:“可要喝茶?” 柳福儿唔了声,从里面出来。 两人对坐,慢悠悠的品了两盏之后,两人里奔波的辛劳,似乎也缓解许多。 门外,客舍娘子轻敲门板。 “郎君,可要用些午饭?” 谢大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点头,快速将盏中残茶干了。 谢大亦如此,之后起身去开门。 客舍娘子笑着将托盘送上,“这是我家当家的拿手的,两位若不嫌弃,便尝一尝。” “多谢你,”谢大低声说着,从袖中拿出荷包递过去。 “不用,你给的那些还有呢,”客舍娘子赶忙摆手。 她爱财,却也取之有道。 人家都遇到难事了,她哪还好意思趁火打劫。 如此又过了两天。 两人将城南城北所有医馆都跑了个遍。 谢大说得嘴皮子都要薄了一层,也没找到手指有虫子啃噬痕迹的男子。 回到客舍,两人生出些离意。 梁二情况危急,两人实在耗不起。 且那船夫也说了,那船是要去治所。 他们打算去那里寻寻看。 回到客舍,谢大与客舍娘子交接,并言明早要走,让她计算下银钱。 客舍娘子翻开账本,算了下几天食宿,照比早前预付超了十个大钱。 谢大摸出个破旧荷包,递过去道:“多谢娘子几天照看,多出的,是我夫妻二人的谢礼。” 客舍娘子打开荷包,见里面躺着少说二十个大钱。 她数出十个,将余下的塞给谢大。 “都是苦命的,这些钱还是留着给你家娘子,你帮着买些好吃的。” “多谢,”谢大没想到她会如此,有片刻愣神。 客舍娘子纠结的拧着眉毛,待谢大转头上楼时,她道:“郎君可还记得我早前说过的郎中?” 谢大顿住脚,转头看她。 “那是我幼时的邻居,只是,”客舍娘子顿了下,道:“只是他性子有些拧,坐堂总是得罪人。” “这才不在外面坐堂。” “不过,他医术极好的,医德更是好,钱从来都不多收,”客舍娘子急急补充。 “我那个有些病症,便是他医好的。” 谢大眼底微亮。 有医术,还不做堂,花得还少。 那人丢了船,失了营生,正是囊中羞涩之时,这样的人应该是他首选。 “如此,”谢大拱手,“就有劳娘子帮忙说一说了。” “好说,”客舍娘子露出笑脸,道:“你们也别急着走,我这就去与他说,你们先去看过,再决定去留。” 说着,她急急扯了罩在外面的衣裳,拢了披帛就往外去。 谢大笑望她行远,转头去屋里与柳福儿说这事。 柳福儿大喜。 不知为何,听他说完,她便觉得,他们要找的就是他。 谢大笑望她眉飞眼亮,跟着露出笑意。 忙了好几天,总算有点眉目了。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 明明不过两刻钟,却好似两个时辰那么长。 就在柳福儿忍不住有些焦灼之时,门板被人叩响,客舍娘子问:“李郎君,在吗?” 谢大疾步上前,拉开门。 客舍娘子正要在敲,见门打开,她收回手道:“我与他说了,正巧他这会儿也没人看诊,我带你们过去吧。” “多谢,”谢大躬身道谢。 “李郎君不必如此,”客舍娘子往后退了半步,笑望朝自己走来的柳福儿。 第七百四十四章 花明 两人随着客舍娘子穿过两条街市,来到一片平矮破旧的屋舍。 客舍娘子一路轻车熟路,将两人引到最里面的屋子边。 “五郎,开门,”她大力拍了拍门板。 屋里响起窸窣声响,没出半息,门被人拉开,露出一张白净得有些过分的面孔。 看到几人,那面孔主人转头回去。 屋里有些暗,谢大只看到那人坐去不远的桌几后。 客舍娘子抱歉的笑了笑,低声道:“他就这么个直脾气,不过人还是顶好的。” 谢大回了一笑,提步进门。 客舍娘子让进柳福儿,才跟着进去。 一进门,她便急急从后转到前面,很是熟悉的从靠墙柜上摸了个火折子,将摆在桌几上的灯烛点亮。 昏黄的灯光瞬时将屋里照亮。 仇五郎已端坐在案几之后,摆上脉枕,冷着脸看柳福儿。 谢大忙拖出下面的长条板凳。 柳福儿坐定,将手搁在脉枕上。 仇五郎轻撩袖口,将冰冷的指尖搭上去。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冷淡的道:“你是活腻歪了,自己找病生吗?” “五郎,”客舍娘子略带责意的低斥。 仇五郎斜睨她一眼,淡声道:“我说得是实话。” “她身子好得很,比你健壮十倍不止。” 客舍娘子惊讶不已。 万没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柳福儿竟如此健康。 谢大轻咳一声,道:“那个,其实我们不是看病症,是看子嗣的。” 仇五郎翻着眼睛,“妇人症我不擅长,你另寻高明吧。” “五郎,”客舍娘子生怕他撵走好容易揽来的客人,忙道:“你不是都帮我看好了?” “你不一样,”仇五郎别开头。 客舍娘子向谢大和柳福儿赔笑,拉了仇五郎去一旁,道:“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膝下还无子。” “你能帮,就帮一把。” 仇五郎抿着嘴,不吭气。 “你要帮忙,我便给你做黄油鸡。” 客舍娘子开出条件。 “我真治不了,”仇五郎咽了口唾沫,挣扎道:“她早前生产伤了身子,根本就怀不上了。” “什么?” 客舍娘子呆住。 脑中冒出一个个问号。 这个团团和气的娘子是生育过的,但她郎君好似并不知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五郎瞧着她一脑门子关系,低嘲,“又瞎操心了不是?” “要你管,”客舍娘子面上微热,狠剜他一眼,扭着腰肢走了。 仇五郎摸摸鼻子,重又回桌边坐定。 谢大耳力不弱,听到两人对话,他笑了笑,道:“算了,许是我们与子嗣无缘吧。” 他扶了柳福儿起来,将荷包摆在桌角。往外走。 “你站住,”仇五郎动也不动,斜着那荷包。 “无功不受禄,我没帮上忙,这钱我不要。” 谢大笑了笑,将荷包拿回来。 两人随即往门外走。 只是,才走一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谢大脚下微斜,看似不经意,实则完全的将柳福儿掩在身后。 一个汉子面色煞白的冲了进来。 “五郎君,快救救我。” 汉子满脸湿汗,后脊梁也湿了一大片。 仇五郎看到他,便皱起眉头。 “又怎么了?” “不是给你药,让你用了吗?” “是用了,”汉子带着哭腔,道:“可就好了两天,刚才,我胳膊里好像又有东西动了。” “我看看。” 仇五郎走到汉子跟前,示意汉子把袖子拉上去,同时把烛台拉过来。 柳福儿侧眸,正好看到汉子抬起的手。 伤口正在手指,且还是不规则伤痕。 明显不是利器所伤。 柳福儿瞳孔瞬时放大发亮。 谢大察觉,也跟着看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很默契的出去。 仇五郎专心致志的研究伤口及其周围。 半晌,他咬着笔杆子,斟酌许久才开方子抓药。 汉子紧紧握着受伤那手的手腕,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仇五郎。 就跟盯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仇五郎将药称好,包成包,递过来。 “三十大钱。” “这个,”汉子小心道:“我现在没钱,能先欠着吗?” 仇五郎似有若无的应着,将药包塞给汉子。 汉子连连道谢,拎着药包,大步流星的直奔自家。 全然不曾留意,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 袅袅的青烟裹着苦涩的药味飘散开来。 汉子摇着扇子,一边煎药,一边叹气。 说起来也真是他背时。 明明是单赚大钱的生意,偏偏赶上刮风下雨。 结果好事变坏事。 他还搞成这样。 门扉吱呀轻响,谢大推门进来。 “你是谁?” 汉子脚步微移。 “我是适才求医的,与你在仇郎君那儿有过一面之缘。” 谢大笑意盈盈,看起来十分和气。 汉子眨巴下眼。 那会儿,似乎好像,确实有人在的。 不过他急着救命,哪有心思关心这个。 谢大上前两步,道:“是这样,我夫妻得人介绍,来寻仇郎君看病。” “只是我等初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仇郎君医术如何,便想问问郎君,仇郎君医术到底如何。” “你说他啊,是个好人,就是性子古怪了些。” 汉子啧着嘴道。 谢大瞟了眼咕嘟嘟作响的药罐,笑道;“敢问郎君是得了何病症?” “你问这个作甚?” 汉子瞪起眼睛。 “离开时,我听你说救命。” “但我看郎君身强体健,似乎半点病症也没有。” “也就有些好奇这救命之药到底是何物?” 汉子瞥他一眼,想了想,“不过是些小病症,是我小题大做而已。” “如此,”谢大笑着拱手,“叨扰了。” 他转身要走。 “且慢,”汉子眼珠一转,道:“你想要看也不是不成。” 谢大顿足望来。 “拿十个大钱,我就给你看一眼。” 谢大挑眉。 汉子嘿了声,道:“我这药最怕煎煮时失了药性,这盖子一掀开,药性定然会跑,收你十个大钱,不多。” “是不多,”谢大笑呵呵过去,从怀里摸出荷包,数了十个大钱。 汉子拿过来,又数了遍,塞进怀里,掀开药罐盖子。 一鼓热气瞬时喷出。 第七百四十五章 再一村 谢大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那汉子呵笑着把盖子盖上。 谢大站定,眯眼看汉子。 “我可是给你看过了。” 汉子一脸无辜。 谢大抿着嘴,冷淡睨他一眼,转头走了。 汉子斜眼确定谢大确实走了,才撇着嘴,用力甩动扇子。 风将药炉里的火炭吹得更旺,几点白色的细灰随之飞扬开来。 谢大疾步转回客舍。 柳福儿一见面便道:“打听清楚了?” 谢大摇头,找出搁在包袱了的过所,道:“晚些时候,再过去一趟。” 他拿着过所就往外去。 柳福儿扫了眼,对谢大接下来的打算有了几分揣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谢大从外面回来。 柳福儿一早就将包袱收拾妥当,见到他便把包袱提起来。 “我来,”谢大过去把包袱拎起来。 柳福儿很自然的站在他身侧,跟着他下楼,去阜头,上船。 谢大撑着船杆往城北滑去。 柳福儿生火烧水,刷锅涮碗,一如早前。 谢大将船撑入城北,才进篷船,对蹲在船尾的柳福儿道:“我打算把那人带出去。” 柳福儿点头,很是自然。 谢大瞥她一眼,垂下头,弯唇浅笑。 柳福儿将烧滚了的水壶从炉子上提下来,道:“那个仇五郎本事不小,得把他也带上。” 谢大收了笑,认真考虑片刻,点头。 “若带他,那客舍娘子也不能落下,不然容易暴露身份。” “可要是那样,客舍里的人会不会起疑?” 柳福儿把小锅放到炉子上,舀了瓢水,看他。 “去弄条鱼。” 谢大正在考虑怎么解决这问题,听到柳福儿吩咐,他下意识起身。 迈步时,才反应过来柳福儿说得是什么。 他无奈摇头,拎起放在一边的网子,蹲在船头,脑子继续想着早前问题。 客舍人来人往,大家都熟悉客舍娘子。 若她突然失踪,不说别人,就是那些房客也会四下寻人。 若是惊动官府,他们废了几天功夫才弄出来的脸,也就废了。 水流随着来往船只轻轻荡漾。 谢大的手随着水流来回的晃悠。 忽然,网子猛地往下一沉。 谢大急忙捏住柄,往上一提。 顿时喜笑颜开。 他拿去船尾,笑呵呵道:“只能请君入瓮了。” 他道:“那娘子似乎挺紧张仇五郎的,不如就以他做饵吧。” 柳福儿唔了声,拿过网子,用力往地上一摔。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鱼一动不动了。 谢大挑了下眉,回去船头,操起船杆,往早前留意的地方滑去。 柳福儿一直留在船尾,刮鱼鳞,片鱼肉,炖鱼汤。 谢大将船靠上阜头,交代了声,便下船。 柳福儿头也不抬的答应了声,又去和面。 等她把面柔的差不多,谢大搀扶这个汉子过来。 进了篷船,谢大一松手,汉子便软软滑倒。 柳福儿瞄了眼,道:“药渣拿回来了?” 谢大点头,“我还把他最近喝得药渣都拿回来了。” 他拿下背后背着的包袱,打开来。 柳福儿看了眼,都是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谢大重将药渣包好。 柳福儿将褥子摊开,与谢大一道,把汉子卷在里面,头周围堆了几张枕头,中间留出空隙,以便他呼吸。 谢大确认了遍,便撑着船,直奔城外。 柳福儿返回船尾,拿着勺子搅烧得滚了的鱼汤。 随着氤氲热气,鲜香味道向四下散去。 这会儿已差不多是饭点,大家肚子都有些饿了。 但船夫们在有活计的时候,便是前胸贴后背,也不能敢耽搁。 也越是这样,他们就越饿,目光就越发的追随过来。 于是,篷船便在众人的目光里来到卡口。 兵士照例的检查过所。 谢大将才刚开具的过所递上。 柳福儿盛了满满一大钵面片鱼汤,递给谢大。 谢大笑着送到兵士跟前。 “这是贱内的手艺,大人若不嫌弃,便拿去垫垫肚。” 兵士一早就闻到香味,心里早就有想法。 加上谢大的手续没有什么半点问题。 “那就多谢了,”兵士接过鱼汤,递给早已饿了的同伴。 顺手把过所还给谢大。 谢大躬身道谢,操起船杆,将船撑了出去。 城墙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柳福儿有条不紊的盛好汤,摆上桌几,进蓬里。 谢大将船荡进边上的水草荡里,跟着钻进来。 便是这时,那汉子依然昏迷着。 柳福儿给谢大舀了碗面汤,道:“你到底怎么他了,怎滴这么久还没醒?” “我就在背后敲了他一下,力道我是斟酌过的,”对这个汉子如此,谢大也很迷糊。 柳福儿点了点头。 对谢大的分寸,她还是放心的。 谢大快速又不失优雅的将面汤喝完。 搁了碗,他看柳福儿。 见她也吃了大半,便等她吃完,才道:“先把人送回去,由他们解决仇五郎和那娘子。” “好,”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谢大提了提被褥。 汉子随着他动作晃动了下,依然没有醒。 “得尽快赶过去,不然晚了,仇五郎没准察觉不对。” 他起身去船头撑船。 柳福儿收拾了桌几,将堆起的枕头拿开,以免不慎把这人闷死。 谢大不分昼夜的赶了几天路,总算在胳膊彻底报废之前,赶到自家地盘。 进了卡口,他让兵士过来接手撑船。 直到进了府衙边上的阜头,他拎着饿得面容枯槁,基本没有能力反抗的汉子直奔正堂。 将汉子交给委任管理此地郡守,交代他将仇五郎和客舍娘子带过来之后,又回船上。 柳福儿叫住他继续撑船打算,让兵士帮忙采购吃食等物,同时指了指舱内,让他好生睡一觉,之后再说其他。 “我不困,”谢大皱起眉头。 折返折腾,他们已浪费好些时候。 若再不快些,只怕找不到那汉子交代的那人了。 “不急在一时,”柳福儿道:“船上已经一粒米都没有了,时蔬水果也都没有。” “长时间这样,你和我都扛不住的。” “你趁着这会儿,眯一会儿,等人回来,我再叫你。” “好吧,”谢大几天几夜没睡,可想而知有多困乏。 第七百四十六章 黄雀 可以说,只要有个枕头,他就能倒头睡过去。‘ 何况柳福儿还给他铺好被褥,又用脚婆子哄得暖暖的。 谢大只坚持两息不到,便倒进被里。 柳福儿弓着腰,悄声转去船尾。 没出几息,便听到舱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小心的勾着固定篷船的缰绳,往岸上靠。 待到差不多能一步跨上去后,她尽可能的轻迈了上去。 而后,看了沿河道上途径而过的船只,疾步进了角门。 “你站住,”候在门边的衙役哎了声,急急上前阻拦。 柳福儿侧身,拿出个小印。 “带我见你家大人。” 衙役看了眼印记,不明所以。 但见柳福儿一脸郑重,便接过来,去前衙回禀。 没出两息,郡守带着两亲信急急过来。 见柳福儿便拱手。 柳福儿忙虚扶住,道:“大人不必多利,某也是奉命而行。” 郡守呵笑站定,将小印双手奉还,道:“大人有事,不妨直言。” “我来,是为了谢大人所行之事。” 她才一起头,郡守便明了。 他指了指靠北的方向。 柳福儿按住他话头,道:“你怎么办,我不管,我只要最短时间知道害他得了一身病症之人去往何处?” “这个便是打人不交代,我们也在办。” 郡守道:“大人放心,不出一个时辰,必定让大人满意。” 柳福儿挑眉。 郡守呵了声,微微凑近几分,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属下机缘巧合,招揽一能人。” “其一手刀工出神入化,家里三代都是持刀人。” 柳福儿微微张嘴。 眼底难掩讶色。 听闻,有一种行当,他们可以使得一手极其非凡的刀工。 豆腐上雕花,头发刻字,再他们那里,不过是入门级的小儿科。 他们最拿手的是片人肉。 听说最厉害的可以片下三千多片,人还活着。 这样的人,在内行人那里便被称之为持刀人。 “别出人命,”柳福儿卡了片刻,只低声道。 毕竟,那汉子无辜,只是与虫子交集,才被他们掠截过来。 “大人放心,我有分寸,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行那一步。” 柳福儿点头,侧头道:“我在船上,消息出啦i,便过去通知我。” 郡守是知道谢大怎么来的,听得这话,在没有半点怀疑。 “另外,给我准备几只行速快些的鸽子。” 郡守侧眸,立刻有人去准备。 柳福儿转头便走。 郡守想送。 “留步,”柳福儿抬手按住,快步出角门,趁着船尾没被水冲远,跳上去。 船微微摇晃了下。 柳福儿赶忙蹲下来,透过半掀的帘子往里看。 谢大睡得整熟,半点也不知。 柳福儿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蹲去炉边,烧火煮水。 谢大这一睡便是黄昏将过。 从被子里钻出来,他呆坐半会儿,整个人木木的。 柳福儿撩了帘子,道:“醒了?正好晚饭做好了,来吃饭吧。” 谢大呆呆答应,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半跪着将被褥收拾齐整,拖过草席和桌几。 才收拾妥当,柳福儿便端着简单的一青菜一鱼羹进来。 柳福儿给他盛好,摆在眼前。 “吃吧。” 谢大唔了声,捏着调羹,舀着鱼羹,机械的往嘴里送。 柳福儿看他一眼,低头吃自己的。 待到一碗饭见底,她道:“刚才府衙来人,说那人交代了。” “说什么了?” 食物提供充足的养分,谢大的大脑重又活跃起来。 “就说了他是带那人去治所的,至于那人具体寻谁,他也不知道。” 谢大皱了皱眉。 这消息也实在太少了。 “所以,咱们去治所吧。” “不行,我不同意,”谢大看柳福儿。 “那你说怎么办?” 柳福儿斜眼。 “你其实一早就这么打算的吧?” 谢大眯着眼道。 “哪有?” 柳福儿瞪大眼。 蓬外,鸽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谢大从桌几后窜起,撩开帘子。 贴着船篷,上下叠放着三只鸽笼。 里面,鸽子转着脑袋,鼓着乌黑豆眼跟谢大比大小眼。 谢大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 “所以,这其实才是你劝我睡觉的原因。” 被如此揭穿,柳福儿干笑了声。 “这也是需要嘛。” 谢大用力抿紧唇。 折返回桌几之后,将余下的小半碗羹喝下。 搁了碗,便去船头。 柳福儿摸摸鼻子,将碗盘收回船尾。 清洗干净之后,回来发现谢大还在船头。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沉下来。 再过一个时辰不到,便要宵禁。 柳福儿走过去,道:“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谢大理也不理。 水波荡漾,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柳福儿蹲在他半晌,看他手里的网子随水波微晃。 约莫两刻钟后,谢大终于收网。 看他起身,柳福儿忙站稳脚跟。 不想,谢大转头进了船篷。 柳福儿苦恼的摇了摇头,跟着进去,“好吧,我承认,这事是我的错。” “我跟你道歉。” 柳福儿道。 谢大停了整理网子的动作,“做都做了,道歉有什么用?” “那你说这么办?” 柳福儿也是个气性大的,当下炸了。 谢大默了默,道:“既然已经确定那人去了治所,目标基本就已经定了。” “你到底不便于在那儿行动,不如留下来。” 柳福儿眨巴下眼,心里升起一抹念头。 果然,下一刻便听谢大道:“那里,我一个人足矣。” “不行,”柳福儿当即拒绝。 “为何不行?” 谢大抬眼。 “我熟悉刘家本家,对其他世家也都有所了解,何况我还精通那里的语言,行起事来很是便宜。” “你一个人不行。” “你自己也说了,刘家势大。“ “若真有个万一,连个送信的都没有。” “那你冒险入险地岂不没有异议?” 柳福儿微微前倾,靠着桌边,低声道。 谢大嘴唇抿起,片刻他道:“我可以带个衙役过去。” “不行,”柳福儿道:“这里的人早前都是在刘家统辖仔细啊,很难保证没有谁识得?” “且,这事关系二郎性命,临时寻来的人可不可靠,为人如何,这些根本就不得而知。” 第七百四十七章 赛马 “那就从临桂调人。” 谢大道。 “那样时间会拖很久。” 柳福儿皱眉。 “想来想去,还是我最合适,”她止了谢大话头,“我虽不通南地语言,但我自认还算机灵。” “若危险来临,起码我能自保,不必你左右兼顾。” “如此,你生还几率也能大上许多。” “她道:“我们此行是救人,可不是为了一命换一命。” “那你得答应我,需要出面的事,一概由我来。” “好,我答应你。” 柳福儿答得干脆。 谢大舒展眉头。 他看了眼天色。 “时辰不早了,你准备着歇了吧,我去撑船。” 他起身往外去。 脚步轻而快。 柳福儿轻轻咂了下嘴,慢慢回过味来。 好像她被田忌赛马了。 谢大解开缰绳,用力一支船杆,将船荡进河道之中。 柳福儿皱着眉头,纠结片刻,把桌几收拢了。 左右都已经被忽悠,那就索性到底。 反正最后如何,现在也都是未知。 灯烛摇晃了下,便熄了。 两岸,昏黄的灯火随着夜色渐沉,次第熄了。 谢大一下一下的撑着船杆,将船远处。 而在东面的徐家。 战事的弥长,让徐家不堪重负。 再见田都尉要粮的书信,徐大终于爆发开来。 两幕僚正好就在跟前。 眼见他将信撕扯碎片,两人护望一眼。 十分默契的沉默下来。 徐大急剧喘了半晌,情绪才平缓下来。 “两位,对此有何建议?” 巴幕僚嘴唇抿紧,闷不吭气。 要知道,早前可是姓卢的说,田都尉这事不叫事。 他又没吃饱撑的,去揽这事找骂。 徐大斜他一眼,转向卢幕僚。 卢幕僚早在那时说了那话之后,便只会有今天这种情况。 见徐大看来,他不慌不忙道:“家主不是说过,这件事他会与都尉商议,请他斟酌吗?” “田都尉出征在外,劳苦功高,以郎君目前地位,实在不适宜说话。” 徐大眼眸微转,勾起唇角。 好一招祸水东引。 “先生此言有理。” 卢先生微微欠身不语。 巴幕僚抿起嘴,片刻他道:“可如此,家主会不会以为郎君太过胆怯,生出能力不足之念吧?” 徐大正要起身,闻言迟疑起来。 如今,他关系最近的两兄弟皆不在了。 他手边没有帮手,若被阿耶厌弃,那他可就因小失大了。 “不会,”卢幕僚呵笑着捋胡子。 “这事郎君早与家主提及,之后也花了大气力配合。” “家主便是当时不问,事后也会在别个地方知晓。” “且,距离郎君前次送粮,也不过月余。” “这么短的时间,几百上千石粮食就消耗一空,便是大方如家主,也不会肉痛的。” 徐大微微点头,重又站起来。 两幕僚同时起身,拱手示意。 “两位且稍后,”徐大说着,甩着袖管直奔不远的家主书房。 没多会儿,他笑吟吟的回转。 “阿耶说,粮草酌情减半。” 话是这么说,可加了酌情,这里面猫腻就大了。 毫无疑问,徐家主这次是偏到徐大这边了。 卢幕僚拱手,“恭喜大郎君。” 薛大笑得见牙不见眼。 虽说去时,他便已想到阿耶态度,但能如此干脆,却是他没想到的。 这足以说明他在徐家家中心目当中的分量。 徐大很是高兴,只是为了顾及,他只能笑在心里。 三人就筹措一事安排一番。 待到幕僚离开,徐大轻敲案几。 家里的事已解决大半,剩下的就是彻底奠定他地位的时候了。 他转去后院,去见宁氏。 宁氏才从小佛堂出来,见他一脸兴冲冲的,便道:“这又是怎么了?” 声音怪腔怪调。 徐大勃勃的兴致瞬间减半。 待看到宁氏冷冷的表情,斜睨的嘲讽,他余下的那点兴头也彻底消散。 走到下首,他严肃恭谨见礼。 宁氏嗯了声,侧眸。 立时有丫鬟捧垫送茶。 徐大坐定,道:“那边可有消息?” “那唐氏精明得紧,怎么可能这么快答应?” 宁氏瞪眼。 “你莫忘了,那可是徐家。你当满院子的人都是木头,可以随着她摆布?” 宁氏话说得很不客气。 徐大顿时一阵心塞。 他不由想,若是小弟在此,她会如何? 昔日,在他还是少年之时,曾远远看过。 母亲看着幼弟的眼神是疼爱宠溺的。 这样的重话,她想来是绝不会舍得说与他听的。 他们都是一母同胞,幼弟可以肆意的享受母亲的疼爱,他却像是失了母亲的孩子。 徐大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突起的情绪。 宁氏抿了口茶,淡声道:“你放心,那件事我既答应你,便会尽心尽力。” “不论她怎么挣扎,最终都一定会照办。” “那就好,”徐大露出个笑意。 宁氏侧眸,看着不论面容神情,还是神态举止,都与徐家主极为肖似的徐大,别开眼。 说完正事,徐大识趣的告退。 宁氏唔了声,半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 快步出了院子,拐到去一旁园子。 立在足以遮掩身形的树荫下,徐大用力的长吸几口气。 夏日的午后,晨时清爽早已散尽,只余让人喘不上气的闷闷潮热。 徐大喘了几口,还是觉得憋闷得紧。 他索性转去后跨院。 那里歇着他的几房妾室,其中一房是他才刚收进来的。 正是欢喜的时候。 后罩房里,揽镜而照的娇娇小娘子听得丫鬟来禀,急急拢好衣衫,俏生生的迎到门边。 徐大迈过门槛进来,没等缓口气,便觉周身一阵沁凉。 他转眸,发现屋里四角都摆着的冰盆。 淡淡的白烟袅袅蒸腾,带走闷热,只余清凉。 “妾给郎君请安,”小娘子缓缓屈膝头,柔若无骨的腰肢一弯,甚是娉婷婀娜。 “快快起来,”徐大扶着她白嫩弹滑的胳膊,将她拉起。 小娘子嘤咛一声,歪歪的依进他怀里。 柔软的娇躯,淡淡的香气,每一样都很勾人。 温香软玉在怀,便是心情郁闷的徐大也跟着一阵荡漾。 两人相依相偎的进了里间。 丫鬟们识趣的退去门外。 第七百四十八章 熊瞎子? 淮水河畔,徐家军经过短暂的蛰伏之后,再次蠢蠢欲动。 得知其开始调兵遣将,周小六立刻领兵赶至距离徐军大营五十里之外。 一番布置之后,周小六与崔三郎各潜河岸两边。 两兄弟各自忙碌着校正床弩的精准。 周小六跟在老大身边,见他反反复复的看拉动弓弦的机关和四个支撑床弩的支架,忍不住道:“这些,可都是最硬的木料了,莫不是还不成?” “早前不是也都试验过了吗?” 老大看他一眼,用力压了压。 摇头,“那不过是试准头,又没测木料反复抗重。” 言外之意,就是他拿不准,且有很大的可能会出状况。 周小六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他此行就带了两万,本以为有这威力极大的床弩在,这些人尽够了。 “你估计,这个能承受几次?” “不好说,”这是他兄弟才刚研制的,威力照比早前几种都强上许多。 但同样,承受弓弩回弹的反坐也会更强。 虽说他们早把这问题考虑进去,也特地加固了。 但依照经验,这力道会随着弓弩连发,承倍数增加。 这些,以他们现下的能力,根本就测量不出来。 因此,老大心里也是拿不准。 “那你估计,能撑几次?” 周小六追问。 老大思忖片刻,道:“二十次吧。” 这个他测量过。 “这范围内,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再多就有可能出问题了。” “不能再多?” 周小六问。 老大摇头。 周小六挠了挠脑袋,沿着掩与乱石之中的床弩转了一圈,先是叫来个会泅水的兵士,命其去河对岸,将老大所言告知。 他拍着兵士肩头,道:“尽快把消息带回来。” 兵士领命,扎好裤腿袖管,涉水而入。 周小六又章旅帅和钱旅帅。 章旅帅被他安排在床弩之侧。 其作用是在床弩连发之后,他所领的射手便会连发手弩,给徐家残余不箭。 钱旅帅领的遁甲并则是护卫射手身侧,为其当下徐家反击。 当然,这是在他不知道新制的床弩还有这一致命问题之前。 但是现在,最强大的武器出了问题,再继续这种安排,明显就不合适了。 他一边命人回大营调兵,一边交代两人。 其后,有兵士来禀,去对岸报信的兵士回来了。 周小六微微点头,轻轻按了按两人肩膀,转头去另一边。 章钱两人对望,皆在对方眼底瞧见与自己一般的决心。 两人同时笑了笑,转头走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 将要正午时,远处隐约有船驶来。 哨探以最快速度报来。 周小六书将伏得极低的身体再次压了压,其后一兵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船行速快而轻。 水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几步之前,钱旅帅盯着距离不到十丈的大船,几近耳语的问:“差不过了吧。” 章旅帅抿着嘴,没有吭气,只是瞪着操控床弩的兵士,示意其专心。 又过几息,为首的战船已经经过两人所在。 钱旅帅紧了紧盾牌,小心的往后侧方看。 负责传令的兵士正绷着脸,紧盯周小六的手。 钱旅帅眼眸微晃,重又转回来。 正要换个姿势,就听周小六低低一喝,兵士干脆响亮的喊了声射。 几乎话音才一冲出喉咙,床弩便发出细微的咔声。 接着一枝枝堪比小儿手臂粗细的长枪无声无息的射了出去。 战船上,哨探很快发现敌袭。 看着夺空飞来的长枪,他喉咙一阵发紧。 长枪制作很是奇特,明明是长枪的长度,枪尖占了枪身的一大半,其中的枪身更是由细到粗。 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个加长了无数倍的锥子。 因为是要偷袭,周小六一早便命人把枪身漆上黑色。 只有尖利的枪尖,在黄昏的夕阳里露出一点凌厉杀机。 “敌袭,敌袭,”哨探足足慢了一息,才发出变了调子的嘶吼。 田都尉急急从舱室冲出。 没等发号施令,便看到尖锥穿透正在奔跑着的兵士。 跟穿糖葫芦一般的,穿了一整串,还不停歇的直直顶上船尾处的一个大木箱。 木桶是装着攻城辎重的,沉重不说,还异常坚固。 可就是这个,他认为十分坚固的箱子,在碰上那尖锥之后,倏地裂开,辎重瞬时散落一地。 更为让人恐惧的是,尖锥好似变成个活的熊瞎子。 在穿过太多人后,最早被穿中的就会从没有任何阻挡的尾端掉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逃出生天。 因为,那尖锥的身体是特制的,上面有着十分开阔的放血槽。 人在其上时,身上的血液基本就已放了大半,便是脱离开来,也只是只有出气,少进气。 其后,尖锥接连不断的射来,收割着。 “都给我各就各位,”田都尉骂了句街,操起长枪,迈开大步直奔尖锥。 他自恃自己还是有把子力气的,便挥舞长枪,去对冲尖锥。 不想,长枪才一碰到枪杆,他便浑身一震,人往后蹬蹬退了两步,直到靠上舱板,才勉强稳住。 尖锥从他身侧擦过,穿上其后的兵士,牢牢的扎进舱板里。 “去帮一下,”田都尉侧头,看着唉声一边,却根本无力挣脱的兵士。 听到命令的兵士急急过去,想把长枪拔出来。 但那枪足有一小半扎进舱板,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撼动。 尖锥还跟不要钱一样的射过来。 要是放着不管,人很快就会再受重创。 没柰何,他们只能把人推去尾端,硬扯下来。 兵士们忙着救人应敌,谁也不曾留意田都悄悄的将手背到身后,用力攥着。 眼前的忙乱,让他想起前几次交战。 不可否认,那时床弩也很厉害。 只是人的臂力或者手弩,所能达到的极限多数只在一百丈左右。 但那弩却可以射到两百丈之远。 但那也就是最远了。 他在吃过几次亏之后,便改变打法。 将战场放在水上。 结果显而易见。 他可以随意想徐家开口,要来粮饷和一干物资。 第七百四十九章 胜败 耳畔接连不断的传来兵士的哀嚎。 田都尉收回发散开来的思绪,急急号令兵士躲去船舷特制的豁口。 兵士此时就如不无可避的困兽,听到田都尉喝令,便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奔了过去。 其后传来木头被强力切开的声音。 兵士们背脊一阵发凉,忙缩着脑袋,偎蹭着贴紧船舷。 这一刻,他们都恨自己平日吃得太多,长了太多的闲肉,碍得他们嵌进勉强能抵挡一二的船舷里。 田都尉握着长枪,躬着身,跌至船舷边。 说也是巧,就在他躲好的瞬间,尖锥般的长枪忽的没有了。 他急喘一口气,撑起身体,从船舷边缘,特地开出来,便宜射箭的洞口望去。 河岸边,水草葱郁,放眼望去,全是慢慢的绿。 风轻柔拂过,水面扬起层层涟漪,点点水汽挟裹在风中吹来,让人额头一真发凉。 甲板上,鲜血四处横流。 淡淡的铁锈味道随着风四散。 “把投石机装上,”田都尉压低了嗓子交代。 在一轮急攻之后,这样诡异的安静尤为让人不安。 兵士颤着嗓子道是,与同伴膝行着往就近的舱室。 舱室门边已被死去的同伴堵死。 两人小心的将人拖开,才要进去,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响。 一人莫名生出警兆。 他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看到箭矢袭来。 他急急伏低,却还是慢了一步。 田都尉眼睁睁看着两人倒地,恨得咬牙。 他喝令兵士还击,又招呼距离不远的两兵士。 “你们去。” 两兵士面色顿时一白,但他们又不敢违逆,正好更加小心的匍匐着过去。 “速度快点,”田都尉皱着眉头,看两人形如同龟爬,不由怒声喝道。 两兵士唬了一跳,再不敢耽搁,忙撑起身体,翻越同僚。 只是不等他们再行动作,便再有箭矢射来。 其中一人唔了声,颓然到底。 鲜血从他背脊上的伤口快速涌出。 另一人惊恐的看着快速向他漫来的血迹,惊恐的手脚并用,急急往里爬。 田都尉恼恨的抓起一旁失去兵士的弓弩,搭上孔洞。 向岸上发射过去。 周小六伏低几分,躲过从头上飞过的箭矢,低骂了句,转头道:“再加把劲头,起码留下两条船才行。” 一旁,正搭弓远射的兵士领命,背上弓,顺着挖出的壕沟,去寻章旅帅。 只几息,箭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 其中几道黝黑的尖锥再次发射。 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的方向不在上,而在下。 眼瞧着贴近水的船板被生生打出几个大洞,周小六满意的眯了眯眼,转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待会儿给老子玩命的砍。” 兵士们眼带精光,满脸兴奋的低应。 周小六环顾一圈,满意的重又趴好。 吃了水之后,战船行速越发的慢。 周小六盘算着两者之间的距离,等着田都尉下一步动作。 兵士很快将船舱进水的消息告知田都尉。 田都尉连想都没想,便道:“立刻停船,后撤。” “让后面的船接应。” 兵士领命,才要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跪下来,四肢着地,快速爬行。 竟然害怕至此。 田都尉眉头拧起。 皱纹之深足可夹起苍蝇。 船很快停下,并快速调整着阵型。 周小六轻笑一声,侧头示意。 兵士立刻猫腰,奔去章旅帅处。 很快的,章旅帅收起手弩,猫腰快奔。 战船很快架设起宽大的搭板。 负责接应的船只旁,有兵士手持盾牌立在搭板两侧,以作接应。 章旅帅眯着眼,阻了打算扣动扳机的同僚,看着徐家兵士从开始的战战兢兢,到不可置信的狂奔过去。 兵士不解的看着上级。 “别急。” 章旅帅嘴角挂笑,手轻轻摩挲着手弩扳机。 很快的,有一人被人簇拥着过来。 章旅帅微微伏低,眼睛紧盯正中。 就在那群人将要经过他这个位置的最佳角度时,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其后,黝黑的尖锥直直射了过去。 “当心,”徐家军里,也不乏眼神好用的。 尖锥才一出现,便有人立刻发现。 人群忽的骚动着停了片刻。 负责接应的兵士急忙围成一圈,将正中之人保护起来。 铁盾加上人肉盾牌,这样的做法在当下最安全的办法。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的速度就慢了些下来。 尖锥如一根尖细的竹签,扎进团成一团的肉里,并带着惯性,将肉串跌入水中。 章旅帅低低一笑,扣动扳机。 一枝远比其他人都要短小的小箭破空而出。 脚下,同僚们无力的挣扎着往水下沉去。 其上,护卫田都尉的兵士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手持盾牌再次围拢。 只是,没等他们将包围圈合拢,田都尉便捂着胸口,无力的倒下。 “都尉,”距离最近的兵士急忙扶他。 田都尉抬眼,口中鲜血如脚下的水流,奔涌而出。 人也在瞬间不省人事。 章旅帅收了手弩,瞄了眼搭板上的乱子,道:“走吧,没咱们的事了。” 一旁,留守半天,却连半点用场也没派上的兵士眨巴了下眼。 所以他留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章旅帅回到周小六跟前回禀。 周小六满意点头。 此时,徐家已有两艘战船出现大幅度倾斜。 显然,再过不久,这船便会沉没在此。 “带你的人留下,把战场打扫一下,把枪头都捡回来。” 那玩意儿造价太贵,能省还是省点。 周小六摇晃着脑袋,又瞄了眼转船,带着人走了。 章旅帅重又带着弓弩手埋伏下来。 等到徐家其他船只离开,才挑了会水的先去船边。 其他人甩绳子,搭绳梯。 大营门口,周小六笑眯眯的看着与他几乎同时回来的崔三郎。 崔三郎拱手道贺。 周小六摆手,指了两兄弟,道:“这一大功,是他们的。” 崔三郎点头。 早前,他是看到过这箭试发的,也知道这箭厉害。 但他真是没想到这个竟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只可惜这弩所需材质实在太过严苛,要不是集了中原各各世家的私藏。 他们根本就造不出来。 第七百五十章 换帅 “都尉说得哪里话,”两兄弟没想到周小六竟会把大功直接给他们,当下局促起来。 老大挠着脑袋,面色泛红。 “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 “老实说,这东西在我实验的时候可没这么大作用。” “大兄说得没错,”老二接口道:“能如此重创徐家,都赖都尉和郎君运筹得当,还有大家作战英勇。” “当然啦,我们兄弟也占了小小的一点功劳。” 还挺谦逊。 这可跟两兄弟初来时的态度很不相同。 崔三笑着请两人入营,提议晚上改善伙食庆贺。 周小六也有此意,当下附和。 他叫来门边的兵士,命其交代伙头营,将早前制好的腌肉全部拿出来。 做顿好的。 至于酒 徐家还在边上虎视眈眈,这种可以迷乱心智的事还是免了。 入夜,章旅帅带了大批物什回来。 其中不乏泡了水的米粮肉菜。 沾了水的食物都是放不了太久的,尤其此时天气还很闷热。 周小六大手一挥,索性命伙头房把东西全做了。 就当是犒赏三军。 于是,当月上中天之时,梁家军们吃上这顿近乎宵夜,却又豪奢非常的晚饭。 周小六和崔三郎等人坐与主帐之内。 几人以茶代酒,笑着言说今天的战事。 而在距此不远的战船上。 田都尉面色煞白的平躺着。 “一定要按住了,不能让他乱动,”一眉须皆是半百的郎中正面色凝重的交代身侧的兵士。 兵士抿着嘴,用力点头。 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微微用力的按着田都尉的肩膀。 郎中握了握两手,抓住那枝小巧得仅能一手握住的箭头。 深吸一口气,便用力拔出。 随着田都尉毫无意识的一声闷哼,随着箭矢而出的还有一股滚烫的鲜血。 郎中左侧,一早准备好的药童急忙将准备的布压了上去。 郎中进箭矢急急抛下,抓了放在跟前的小白瓷瓶。 就在他倾倒的瞬间,小童将布移开。 药粉正好落在伤口之上。 只是才一落下,便被涌出的鲜血冲开。 适才倒上的药全都白费了。 郎中皱了下眉,用力磕了下药瓶。 一坨分量不小的细粉落在伤口之上。 这坨分量不小,即便被鲜血冲散一些,也还是有一半留在上头。 郎中微微松了口气,等小童把伤口按紧之后,他拿了捆绷带,以最快的速度将伤口绑好。 门边,兵士端着汤药进来。 郎中收手,往后退了两步。 早前按着田都尉的兵士,立刻将田都尉枕着的枕头抬高。 两人合作着将汤药喂下。 郎中手搭他手腕,扶了会儿脉,便收拾药箱出去。 一旁,与田都尉极为亲近的常都尉急忙跟去外面。 “他如何了?” 郎中嘴唇抿起,面带戚色的摇了摇头。 “一点希望都没有?” 常都尉不甘心的问。 郎中叹了口气,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若是能醒,兴许还能交代一下。” 言外之意,便是连他能不能醒,都没有把握了。 常都尉顿时颓然。 与徐家的其他都尉不同。 他是被田都尉一手提拔起来的。 徐家内部倾轧严重。 如果田都尉就此倒了,那他将来的路怕是不会太顺。 常都尉愁绪百结。 郎中摇着头,拱了拱手,回去自己的舱室。 常都尉在门口发了片刻,才回去舱室。 两兵士已经喂完了药,正在收拾。 常都尉摆了摆手。 两兵士便带着东西退了出去。 常都尉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出神的看着面白如纸的贵人。 曾经两人携手阵前,与梁家交战的场景,在眼前不断浮现。 其中不乏两人相互扶持、支撑,才挡下梁家的一次次进攻。 常都尉轻叹了口气。 罢了,人活在世上,哪有全都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的。 他能在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现在位置,已经算是幸运。 再说,当下战事不断,只要他有真本事,就不怕主上发现不了他的长处。 想通这一点,常都尉心情好了许多。 他抬起眼,发现田都尉眉头微蹙,眼球在眼皮底下轻轻的动着。 “都尉,”他急忙俯身,凑到田都尉耳边唤道。 田都尉眼珠动的越发的急了。 但他似乎力气不够。 努力半晌,也没能睁开。 常都尉急声唤着,同时扬声道:“请郎中来。” 门口,兵士急急去寻人。 常都尉握着他的手,道:“都尉,咱们已经回去了,你快醒醒。” 不知是回去这两个字刺激到,还是田都尉终于攒够了力气。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的看着常都尉。 耳听得他发出含糊声音,常都尉急忙凑近一些。 “你想说什么?” 田都尉急急喘着,声音含糊不清。 常都尉只好把耳朵凑到其嘴边。 只是,田都尉已没有气力再说。 他长长的抽了口气,身体开始剧烈抽搐。 常都尉抬起头,看着张张嘴,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他,眼眶终于还是湿润了。 郎中从外面急急赶来。 没等赶到跟前,田都尉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郎中把手指探到他鼻息之间,确认之后,他微微摇头。 常都尉急忙别开头,用力抹了把眼睛,侧头道:“给都尉好生拾掇一下,我要回去写信。” 主帅战死,这是何等的大事。 常都尉必须第一时间禀告。 他走到门口,忽的折回。 拦住要去打水的兵士,“此事消息不得走漏半分。” 兵士赶忙点头。 常都尉这才回去舱室,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写了封关于此一役的战报兼讣告发了回去。 夜半之时,转船停靠。 未免军中骚乱,常都尉放言,田都尉受伤过重,此时不好移动,便在舱内休养。 一干事宜可交与他转交田都尉。 他素日与田都尉关系亲近,平日里他也曾帮着田都尉处理军务上的事。 因此,他这说辞,军中倒是还算稳定。 一晃三天,徐家主的信便到了。 当天,田都尉所在的战船便离开淮水。 田都尉叫来军中所有与他平级的将领,将徐家主的信拿与众人。 大家传看之后,沉默不语。 田都尉看了一圈,微微笑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传讯 “既然诸位没有意见,那就继续手头的事吧。” 常都尉笑意浅浅的言道。 众人护望一眼,皆起身,拱手退出。 单薄的帐帘轻飘落下,将内里彻底遮掩起来。 常都尉这才落下一直耸着的肩膀。 在传出信之前,他脑中只有闪过家主会不会临时授命与他的念头。 但那念头只一闪便过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 毕竟不论资历还是背景,他都差其他同僚一些。 唯一占优的便是田都尉过世时,他在跟前。 而他很是及时的将消息封锁了而已。 常都尉轻吐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家主才将此等重任交与他来承担。 常都尉暗自思忖着。 却不知,徐家大宅里,正因为田都尉的离世生出一阵高似一阵的争辩。 对于任用常都尉一事,徐家的其他人皆对其擅自启用新人的做法很是不满。 徐大坐与下首,眼见叔伯与父亲唇齿相争中,渐落下风,不由急了起来。 但他辈分在这里最小,根本轮不上他发表意见。 徐大煎熬一般的等到众叔伯散去,踟蹰了下,最终还是问徐家主。 “阿耶为何将虎符授予常都尉?” 徐家主正在揉额际,闻言他抬头。 “怎么,你也认为我做得不对?” 徐大摇头。 “仅凭其在那等情况之下,还记得封锁消息这点,便能看出他是个有大局观的。” “不错,”徐家主嘴角含笑,微微点头,“我便是看中这点。” 他道:“咱们家战将不多。” “便是那仅有的几个,也都能力平平。” “这些人里,田都尉算是好手。” “他在生前曾与我几次推荐此人,以田都尉不爱管闲事的性子,他能如此,就已很说明问题。” “所以,我在接到田都尉往生的消息之后,几番思忖才将大权授予他。” “我是想着,以他的大局观,即便不能得胜,起码也不会贸然进犯。” 徐大点头。 听了徐家主一言,他心里疑惑顿解。 他转了下眼睛,斟酌道:“阿耶,其实我与阿娘早在之前便有所筹谋。” 徐家主挑眼。 徐大上前,低低讲着。 徐家主从惊讶,慢慢转变成赞许。 他勾唇一笑,“做得好。” “凡事便是要这般,行一步,想三步。” 徐大笑着退后两步,道:“那我这就去办。” 徐家主点头,道:“这事需得抓紧,她若有要求,尽管答应便是。” 徐大眉头微微动了下,立时明了徐家主言外之意。 “是,”他浅浅的笑着退出书房,直奔后院。 没多会儿,便有信鸽儿拔地而起,飞入可以任其惬意遨游的天际。 而在另一片地域上空,一信鸽儿在与风相伴相随之后,轻巧落下。 没出两息,便有人将信鸽儿抱起。 “真乖,”抽出绑在它爪子上的竹筒,那人轻轻抚几下信鸽儿背脊,舀了勺上好的米,放在小巧的食盒里。 信鸽儿发出咕咕的叫声,缓缓踱过去轻啄。 那人已经转了头,快步往正位书房行去。 书房的门四敞大开着,从游廊传过来便能看到立于厅堂之后,挥毫泼墨的梁帅。 “老爷,江陵有信过来。” “拿过来,”梁帅搁了笔,有些急切的道。 来人几个跨步到他跟前,双手将竹筒托与齐眉高。 梁帅拿过来,拆开蜡封,将最上面的那封一眼扫完。 而后,他大笑。 “好,果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接着他又看另一封。 看完之后,他微微点头,提步就去后院。 汪氏正坐在廊下的躺椅里,含糊的指挥丫头剪枝清叶。 见梁帅过来,她赶忙抿住声音,面上含着温婉朦胧的笑。 就如昔日那般。 梁帅此时心情正好。 他阔步到近前,将信抖开。 “康儿来信了。” 汪氏眼睛睁大,想问他说了什么。 只是她想起自己嘶哑含糊的声音,忙抿住嘴唇,只用眼神示意。 梁帅弯着眼,笑道:“那孩子很是能干,便是他阿耶阿娘不在,他一个人也把江陵和周围几城都管得极好。” “他还与我说,咱们若是呆得无趣,可以过去那边玩。” 汪氏唔了声,露出意动神色。 “不过我不打算去,”梁帅并没留意老妻神色。 说道孙儿,他有些出神。 “他一个人管着那么一大摊子事,咱们得懂事,别给孩子添麻烦。” 汪氏嘴唇抿成一条线,深深的吸气。 梁帅转头,道:“你说呢?” 汪氏心里腹诽,决定做下来,还来问她。 她能说什么? 难道还跟他争辩关于孝道问题? 她看了梁帅一眼,急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我一猜,你便是这般想的。” 此时的不谋而合便如曾经的默契。 梁帅顿时一阵心情飞扬。 他笑着找来院里的丫鬟,问:“今天吃什么?” 丫鬟看向汪氏。 汪氏瞪着眼睛。 丫鬟一个激灵,急忙报上两样速度快又合梁帅口味的菜色。 “不错,”梁帅果然很满意。 他笑着在边上寻了个凳子坐定。 “今晚我留下来吃饭。” 丫鬟屈膝应声,转头急急去厨下。 梁帅望了眼院中层次分明的花枝,忽的想起,他一时太过高兴,忘了给孙儿回信了。 他赶紧问汪氏,“你可有什么要跟康儿说的?” 自然是有的。 汪氏眼眸闪了闪,看梁帅侧头望来,脑中浮现的却是他因为自己喋喋不休,烦躁离开的样子。 她嘴角挂笑,微微摇头。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梁帅眉眼柔和的笑了笑,起身去屋里。 汪氏向后用力,靠近躺椅里,听着挂在侧间书房上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知晓自己刚才是作对了。 她微微的苦笑。 结发几十年,他们竟弄成现在这种境地。 约莫十几息后,梁帅拿着才刚写好的信出来。 他道:“我把跟康儿的信念给你听,看还有什么需要添上的。” 汪氏微微动了。 梁帅重又坐定,朗声念着,同时还将信纸半倾斜,以便王氏看。 汪氏看着落与纸上,笔笔刚劲有力的字迹,有些走神。 曾经他写于她的信,也是这般。 只看着这字,她便心情飞扬起来。 第七百五十二章 回心 梁帅将信快速读了一遍,转头道:“你看这样可行?” 汪氏微笑点头。 梁帅这才吹干纸上尚未干涸的墨迹,将信封好。 “我这就送去,”他提步往外去。 汪氏动动嘴角,想问他还回不回来用饭。 话到嘴边,她又怯了。 只将话音抿回去,暗忖不管这样,先备着就是。 夜幕一点点拉开。 准备晚饭的丫鬟耐不过几个丫鬟催促,只得过来问:“夫人,可要摆饭?” 这话还用问? 汪氏竖起眉毛,一脸凶悍。 丫鬟顿时一缩,恨不能缩成一小团。 汪氏抬手要打,余光刚好瞄见梁帅进门。 她瞬时眉眼舒展,如菊花绽放,面颊泛起一点红色,如秋日茱萸。 她轻轻摆手,示意可以。 一直垂着眼的丫鬟如蒙大赦,急忙转出厨下。 进了门,她长吐口气。 一早候在那里的几个丫鬟赶忙围上来。 “怎么样?夫人说什么?” “能说什么?” 丫鬟瞪这几个,“摆饭。” 丫鬟们答应着四散去灶口,提上早早备好的饭菜,冲了出去。 汪氏这回已经被挪到桌边特制的椅子里。 丫鬟们将饭羹放好,便有一惯常服侍的丫鬟过来,柔声细气的问汪氏用哪个。 但凡汪氏目光所及,她都夹来一点。 等汪氏尝过,觉得合口了,再夹。 梁帅在旁,边吃便看。 当见王氏对一酱豆情有独钟时,他道:“那个有些硬,以后做软些。” 丫鬟赶忙答应,并在心里记下。 汪氏看梁帅。 曾经,在大郎还在时,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他便是如此面面俱到的照顾着她。 她眼眸微闪。 或许 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他们还会回到从前? 梁帅多年行伍,吃饭速度一向很快。 没多会儿,他便搁了筷子。 转眸见丫鬟手里的碗还有小半碗羹。 汪氏扯了扯丫鬟袖管,示意她可以搁了。 梁帅止了她,道:“你慢慢吃,我喝口茶。” 丫鬟看看梁帅,又看汪氏。 汪氏嘴角含笑,点头。 候在门边的丫鬟则去急急泡茶。 丫鬟便舀了半勺肉羹,配上几根清爽的时蔬,送到汪氏嘴边。 汪氏慢慢的咀嚼,暗道今天的菜色不错,崖蜜放得刚好。 明日还让他们如此做。 梁帅慢悠悠的喝了两茶,等到汪氏吃完最后一口,表示饱了之后,才起身。 “我前院还有些事,你也别吃完就歇了,消会儿食,免得晚上积食。” 梁帅叮咛了句,等汪氏点头表示同意,出门。 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汪氏急忙侧头,含糊的摆着手。 几个丫鬟急忙过来,合力将她抬去窗边。 汪氏眸色温柔的看着梁帅身影消失在门边,方才闭着眼,靠上椅背。 翌日,几乎差不多时候,梁帅又来后院。 汪氏早早就在窗边。 见他过来,忙吩咐丫鬟把她挪去榻边。 梁帅进门,正见她手持书卷,专心致志的看着。 “看什么呢?”他浅浅翘起嘴角,提步过来。 侧头看了眼,见是游记,便笑道:“怎滴想起来看这个了?” 汪氏搁了书,笑弯着眼。 梁帅随意一扫,见她看得那页上面提了句古九州,便定睛看去。 当看清是在写江陵之后,他笑了笑。 “这会儿那边正是又热又闷又下雨的时候。” “便是过去了,也只能留在屋里看雨。” “还不如留在家里,等外面再太平些,让孩子们过来看咱们。” 汪氏抿了下嘴,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将突然涌上的暴怒压下。 丫鬟上前问是否摆饭。 梁帅点头,过来抱汪氏。 久违的男性气息忽然袭来,汪氏浑身一绷,忽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手指剧烈哆嗦了下。 她急忙缩起手指,掩在衣袖之下。 梁帅把她放在椅子里,坐她边上。 丫鬟很快将菜色摆上。 梁帅一扫,见里面多数都是他爱吃的,便笑道:“今天的菜色不错。” 汪氏眼眸快速眨了下。 这种熟稔又带着些许亲昵的语气,她有多久不曾听过了。 她眼眶瞬时一红。 眼泪沿着眼睑快速划圈,她忙往边上别开头,微抬下颌,同时快速眨眼。 梁帅侧头,并没有错过那一瞬。 他的心顿时一软。 两人结发也是几十年了,即便她屡屡犯错,但她终究心里有他。 他亦是放她不下。 他们都老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能相伴多久。 与其两厢纠结,不如就此放过。 想通这点,梁帅心里蓦地开阔起来。 “好了,吃饭吧,”他勾起嘴角,很是自然的夹了一筷子菜,摆到汪氏跟前的碟子里。 丫鬟小意看汪氏。 见她并没有反对,便盛了两碗羹。 一顿饭后,丫鬟手脚麻利的撤了碗碟。 没出两息,便送来一早烹好的茶来。 梁帅拿过来,感觉温度适宜,便喝了一大口。 略带刺激的辛辣瞬时冲散嘴里的味道。 梁帅一口将茶水干了,惬意的吐了口气,笑着转头。 丫鬟半躬着腰,两手托着茶盏。 汪氏正低头抿着,见他望来,便回以浅浅一笑。 梁帅张口,没等说话,面以变色。 “别喝,”他挥手就将汪氏正啜着的茶盏挥开,人也随着力道摔倒在地。 “老爷,”丫鬟顾不得一手的水淋,失声惊叫。 汪氏用力揪着丫鬟,嘴里发出含糊的时候。 丫鬟明了她的意思,赶忙蹲下来,探鼻息。 感觉还有气息,方才松开了口气。 “夫人,老爷还活着。” 汪氏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她忍着还在急蹦的心跳,示意丫鬟赶紧请郎中。 丫鬟会意,起身往外去。 汪氏又指了门边的几个,示意她们扶着梁帅上床,再把自己挪去床边。 没多会儿,丫鬟拖着个胡子花白的郎中进来。 大约一路疾行的缘故,郎中头冠歪斜,外袍的领口也有些凌乱。 这是在有些失礼。 但是在现下,已没有人回去计较这些。 汪氏指着梁帅,含糊的说着。 扯了郎中回来的丫鬟道:“夫人让你看看老爷这是怎么了?” 郎中喘了两口气,才拿出脉枕。 反复诊了半晌,他面色沉凝的道:“这是中毒。” 第七百五十三章 变 听说中毒。 汪氏第一时间想起那盏茶。 毕竟那是梁帅到底之前,最后进口的东西。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丫鬟。 丫鬟也在此时望来。 “夫人,”当看到汪氏泛紫的唇色,她面色大变。 “你,你也” 她指着汪氏嘴唇,手指颤颤。 汪氏面色变了变。 想起她也是喝了的,虽然只是少许。 “夫人,可否容小人诊一下,”郎中也急忙过来,言道。 汪氏沉默的伸了手腕。 郎中将脉枕搁好,小心的搭上脉腕。 片刻,他便确定下来。 “没有错,夫人脉象时急时缓,与梁帅一般无二。” “可有解毒方子?” 丫鬟急急问道。 郎中皱着眉头,道:“小人家传确有一方,只是那方与两位症状并不吻合,怕不能见效。” “那可有害?” 丫鬟问。 “这个,”郎中仔细回忆了遍,道:“方子里皆是解毒药材,药性也很温和,只要不过量,应该无碍。” “那就先用着,”丫鬟看了眼汪氏。 她请来的郎中是汴州城最有名的的。 若他都没办法,旁人也不会有。 汪氏眼眸微闪,微微点头。 即便她不关心当前局势,却也知道淮水正在交战,儿子去了南地,只有孙儿一个人在江陵支撑。 若郎君这事传扬出去,只会对局势不利。 “如此,也好,”郎中如此说,也不过是不敢担这个责任。 既然她们坚持要用,他也将作用言明。 之后要是有问题,也与他没有干系。 郎中很快开了方子出来。 丫鬟将方子放到汪氏跟前,等她看过,便急急煎药。 汪氏关切的盯着梁帅,手指不住的颤抖。 郎中呆了会儿,见汪氏没有吩咐,便退去廊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丫鬟端了药来。 才进屋,汪氏便招呼丫鬟过去。 向她示意。 “夫人,”丫鬟迟疑。 汪氏瞪起眼睛,朝她厉声喝了声。 丫鬟无法,只得把托盘搁了,拿其中一碗过来。 一勺勺喂给她。 汪氏很是配合,即便汤药烫口,她也没有停顿半分。 如此喝了大半碗之后,丫鬟拿了蜜饯过来。 汪氏侧头,示意喝药。 直到把整碗的汤药喝完,她闭上眼,往后仰躺。 丫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手指更是紧紧捏着调羹,指肚泛白了,都不曾发觉。 两刻钟之后,汪氏睁开眼。 “夫人,”丫鬟带着哭音的喊了声。 汪氏看她一眼,指了梁帅。 丫鬟赶忙端着微凉的药过去,小心的喂给梁帅。 汪氏侧头,以眼神示意郎中可以走了。 而此时,花园之中单独孤立出来的院落里。 唐氏立在高大的花树下,闭着眼,嗅着空气中浮动着的味道。 今天的花香似乎格外不同。 风轻轻吹起她散落背后长发,飞扬着,散落在肩头。 太阳缓缓沉没,将光明掩与地平线之下。 唐氏还陶醉在花香之中,没有动弹。 外面,渐有灯光次第亮起。 唯有这间院落还是漆黑的一片。 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得唯有风吹过的细微响动。 忽然的,门外传来一点细微响动。 随着铁链滑落,有落叶滑过青石板路的声响。 唐氏睁开眼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成了,”来人声音很轻,才入耳便消散。 唐氏却觉得那声音很大,就如钟鼓在她耳边捶响。 她浑身一震,手紧紧的揪住袖管。 片刻,她勾起唇,笑了。 终于,这偌大的府邸,偌大的城池,终于要易主了。 很快的,院子四处亮起了灯火。 唐氏环顾一圈,最后便视线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落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脸。 但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将在未来的日子里,随她面对将来发生的种种。 唐氏淡淡颔首,姿态高傲优雅。 来人躬身见礼,“小人齐二,愿听公主差遣。” “公主?” 唐氏低嗤了声。 “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公主了。” 她的封好早就被唐皇,她的亲人,给废黜了。 “你的血上承与天,便是泯然,也只是暂,”齐二身体又低了低,“而今便是您一展天赐之时。” 唐氏已许久不曾听人如此说了。 即便明知道这话分水极大,却还是忍不住心情舒畅。 “好了,起来吧,”她微微的笑。 齐二领命,微微侧身。 其后,两个打扮素净的嬷嬷恭谨。 “两位嬷嬷是早前服侍老夫人的,老夫人仙游之后,两位便归家颐养。” “知晓公主处境,夫人特地请两位出山。” 两人上前半步,下颌微含,姿态优雅的见礼。 其一举一动皆充满对上位者的敬畏与崇拜。 唐氏眼眸微微一晃。 曾经,在那个开阔恢弘的宫殿里,服侍在当朝的皇后跟前的大内官便是如此。 想到这些,便想到那时的无忧无虑。 唐氏有些走神,晚了片刻才想起没有叫起。 回过神时,见两人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 这样的礼仪,是经过长期的浸淫,已经刻进骨子里的。 唐氏心里越发的满意。 “两位快快请起,”她忙抬手,虚扶了下。 两人又曲了曲膝,方起身。 齐二微勾嘴角,道:“咱们的人不多,需得尽快掌控局势才行。” 唐氏点头,转身往屋里去。 两嬷嬷立时跟在起身后半步,悄无声息的随她入内。 齐二抬手一挥。 游廊的灯立刻熄灭大半。 有人将半开的门合拢。 齐二来到门边,低声道:“可有异样?” 负责防风的两人摇头。 “都警醒些,”齐二重又站在天井当中。 周围传来几不可闻的应声,很快,立于游廊里的众人极快隐与暗处。 齐二满意点头,转而看向正房门口。 很开的,唐氏装扮妥当出来。 见齐二望来,她浅浅一笑。 灯光微明,映照她一边侧面,另一边的脸上则是暗沉的阴影。 齐二拱手,让与旁边。 唐氏略一颔首,迈着一尺半宽的步子,拖曳着长长的裙摆,缓缓前行。 其后,两嬷嬷一人手提熏香球,一人手持散发幽香的团扇。 齐二摸摸鼻子,待两人过去,才跟上去。 其后,一干人等,悄无声息的跟随。 第七百五十四章 乱 夜色迷离,树影轻摇。 一群人消无声息的穿梭与暗夜之中的花园。 当经过其中一月洞门时,唐氏停下来,向左侧望去。 “那边那个若不清理赶紧,我们只怕是无法彻底掌控全局。” 齐二上前两步。 “临来时,郎君交代,那位老夫人与柳氏关系极好,关键时候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他说?” 唐氏哼了声。 “那他可有说我到底能做什么主?” 这话音已是不善。 齐二头又低了低,身形却是未动。 显然是不可能去延寿居了。 唐氏再哼了声,暗道不好用的爪牙也就没必要再留。 她心里转着念头,脚步快了起来。 齐二微微侧头,立刻便有人过来。 他低低交代两句,才快步跟上。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正院耳房里,丫鬟们端着盆子出来盥洗。 才推开门,便看到立在游廊之下的陌生汉子。 丫鬟们尖叫着扔了盆子,下意识的想要关门。 只是不等动作,门就被一早候着的汉子扯开。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正房门口的齐二带着人冲进屋里。 在丫鬟尖叫骤起时,刘氏就醒了。 她急急使力,想要从榻上起来。 奈何她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才要撑起,便往边上一歪,人斜斜的就往地上栽。 脚踏上,丫鬟从被子里钻出来。 见刘氏遇险,顾不得披衣,只把刘氏扶稳。 锦帘被汉子蛮力扯开。 齐二冲了进来。 无视衣冠不整的两人,只盯着床上的梁帅。 “带走。” 汉子们冲过去,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人往下搬。 刘氏哪里能让。 她呜呜的叫着,手胡乱的挥动。 丫鬟急忙从后抱住她,一脸惊恐的看正望过来的齐二。 “把她们看起来。” 汉子抬着梁帅往外去,齐二如此交代守在门边的同伴。 刘氏还在不依不饶的嘶叫,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夫人,快别闹了。” “这些人就是一伙凶徒,咱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当下,咱们得想法子,先跟老夫人通气。” 刘氏转头,怒瞪她。 老爷都被弄走了,那个老不死的就差两只脚都进棺材了,还能管什么事? 丫鬟无声叹气。 在心里默念这是个拎不清的,别跟她一般见识。 念了几遍之后,不止被刘氏气的眼花,就连适才的惶意也平复不少。 她凑去窗边,瞄了眼,又急急回来,贴着刘氏的耳朵道:“夫人你好生想想。” “老爷昨天才刚出事,这些人就来了,这说明什么?” 刘氏瞪她。 她又不傻,肯定是那些人下的毒呗。 “夫人聪慧,”丫鬟无视刘氏视线,“咱们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小厨房做的,这说明,他们的人已经进来了。” “说不准,这府里还有多少他们的人。” 刘氏悚然,本就中毒泛着青的脸更是难看几分。 “老夫人素与江陵那边联系密切,便是无法整治府邸,也能想法在求救不是?” 刘氏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她眼睛微亮,看向丫鬟。 见她不再闹了,丫鬟松了口气,道:“不过这些人肯定不会让小的过去。” “适才那人应该是这伙人的领头,瞧他那样,应该是不屑与妇孺计较的。” “所以,小的想以夫人为借口,看能不能想法跟老夫人联系上。” 刘氏毫不迟疑的点头。 与虞氏,她半点也不在意。 她只挂记自家老爷。 只要他安好,别说只是借口,就是真有个什么,也没什么关系。 “那小人安排一下。” 丫鬟蹑手蹑脚的去屋角。 因着天热,那里摆着造型别致的冰台。 丫鬟把盖子卸下,端了里面的内胆过来。 不得不说,这冰台散温很是持久。 经过一夜,冰才化了大半。 “夫人,小的造次了。” 丫鬟将内胆放下,化开的冰水微漾,内里夹在的碎冰碰撞着,发出细碎声响。 刘氏抿着嘴,把手用力扎进去。 冰冷的水瞬时包裹上来。 冰冷瞬时蔓延。 不到半息传遍全身。 刘氏剧烈的哆嗦了下,手几乎反射性的往回缩。 “夫人,不能啊,”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刘氏看她一眼。 她当然知道不可以,可她忍不住。 她费力的探出另一只手,同样按在冰水里,同时示意她如刚才一般按住。 待到冰彻底化开。 丫鬟把她手擦干,将她外衣套好,重新扶进被子里。 然后才把内胆重又塞回去。 而后她摸了摸刘氏额头,温度有些升高。 她用力一掐大腿内侧,眼眶瞬时红了。 她急急扑向门扉,快速敲着。 “好汉,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家夫人。” 门边,守着的汉子动也不动,完全的充耳不闻。 丫鬟喊了半晌,见没有动静,不由皱眉。 她侧头看面色已经泛红的刘氏。 她是真的已经烧了。 她早前又中了毒,虽说不重,可她到底不似常人那般强健,若不几时医治,很有可能大事不妙。 丫鬟这会儿是真的急了。 她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再次拍门。 如此几次之后,汉子终于不耐烦了。 他侧了头道:“再拍弄死你们。” 丫鬟唬了一跳。 但也只是一瞬,便知是在吓唬她。 但既然吓了,那就需要有效果。 她再次掐了把自己,轻泣道:“好汉,求你帮帮忙。我家夫人身子本来就弱,根本受不得半点惊吓。” “如今” “她” “我知道你为难,也不敢多求,只求你拿些烧酒过来,可好?” 她轻抚门扉,将头靠上去,轻声道:“只要我家夫人安好,我愿结草衔环,以报好人恩情。” 她声音柔而缓,带着说不清的魅惑。 汉子为了出这趟任务,素了好些日子。 听着着幽幽声音,他心顿如生了几只爪子,只挠得他从上到下,都说不出的痒。 “就要酒?” 汉子问。 “是,”丫鬟低声道:“还请好汉怜惜。” “那行,你等着。” 汉子到底耐不过,示意几步开外的同伴过来,他去厨下找酒。 听到脚步声远去,丫鬟松了口气。 只要他能松口,就意味着有门。 第七百五十五章 药 几息之后,汉子托着个酒瓮过来。 同伴扫他一眼,警告道:“悠着点,便误了正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汉子满不在乎的摆手,打开房门。 丫鬟一早摆好了姿势,待他拉开门便娉婷见礼,头缓缓抬起。 因为哭泣,眼眸还带着柔柔水光,微微侧头看来,当真是脉脉含情,眼波如水。 汉子喉结快速滑动几下,心里好似燃了把火,烧得他浑身发热。 丫鬟接过酒瓮,低声道谢,便转身急急走了。 汉子还立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帘子后面,回味的咂舌。 一侧,同伴斜着眼盯着他,“差不多得了。” 汉子依依不舍的关上门。 落上锁后,他凑到同伴跟前。 “没瞧出来,还是个尤物。” “一个丫头,”同伴轻嗤。 “这你就不懂了,”汉子眯着眼,露出回味。 “大家调教出来的丫头可比楼子里的头牌还要知情懂趣,只不过她们被那些条条框框圈住,难免束了手脚。” “这丫头是在将帅之家长大,跟咱们那边的还不一样。” “不但大胆,还很有味道。” 他翘起一边嘴角,斜斜的笑。 “真是勾人得紧。” “可不,”同伴斜着他,“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汉子呵呵笑,拍了拍同伴,重又回到门边。 屋里,丫鬟正给刘氏擦身。 汉子说话并没有顾忌。 在屋里便可以听得真真切切。 刘氏这会儿已经烧得糊涂。 丫鬟低着头,用力擦着。 直到把整瓮酒用光,丫鬟抹了把脸。 把上面泪痕擦干,发誓一般的道:“夫人放心,此件事了,我便自我了断,绝不污了咱家名头。” 刘氏闭着眼,还在昏睡。 丫鬟将酒瓮等物搁好,仔细给柳氏净了手脸。 将合得很是严谨的衣襟微微松了些。 待到日头高起,她再次来到门边。 “好汉,夫人还烧着,不知好汉可否帮我禀明那位大人,请他想些法子?” 汉子拧眉。 一旁同伴挑眉。 瞧瞧,这就顺杆往上爬了。 “这个不成,”汉子粗声粗气的道:“我家大人忙着呢,且让你家夫人忍忍吧。” 丫鬟抿了抿嘴。 忙着? 忙什么? 囚禁或是控制这个家? 丫鬟顿时焦躁起来。 如果等到他们把这里彻底控制住,那老夫人那里怕是就没法子了。 “那能否请好汉帮我寻些药来。” “只是寻常的退烧药便好,我煎来就是。” “只是些草药?” 汉子有些意动。 同伴戏谑挑起嘴角。 瞧,还真是勾人。 汉子干咳了声,避开同伴视线。 “你这事怎么这么多?” “我,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求你,”丫鬟泫然欲泣,连话都不成句了。 “行吧,那你等着,”汉子被她哭得心晃了下,转去厨下。 转悠一圈,他过来道:“没有药。” “我们夫人不喜药味,平日里我们都把药放在隔壁的院子里。” “你去那边一找就能看到。” 丫鬟急切的趴在门缝边上道。 因为太过急切,将门扑出一道缝隙。 汉子侧头,正好看到她嫣红的檀口一开一合, 汉子动了动手指。 他奉命守在这里,若是离开,就等于擅离职守。 不过,若是把这丫头带去那边,那岂不是就能 想到之后的事情,他顿时一阵燥热。 同伴嗤笑一声,知道要是不让他这邪火发出来,日后保不齐还会再干什么,便道:“你带这个丫头过去,我看着那个瘫子。” 汉子看他,笑道:“够义气。” “放心,我绝不吃独食。” 丫鬟透过门缝瞧见汉子神情,她心瞬时一凉,细长的手指用力的扣住门板,细白的贝齿用力的咬住嘴唇。 汉子摸出钥匙来开门。 丫鬟急忙调整表情,在汉子开门瞬间,她敛襟垂肩,显得十分柔顺。 汉子眯着眼上下端量,而后笑道:“我对这儿不熟悉,你说得那个院子在哪儿?” 丫鬟怯怯的往边上一指。 汉子笑了。 “不如娘子带我过去?” 丫鬟缩了缩肩膀,低垂下头。 “娘子可是不愿?” 汉子笑意渐收,声音转冷。 “不是,”丫鬟抬头,神情依然怯怯。 “好汉一心帮我,我是知晓的。” “可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心,”她露出些忧色。 “如我出院,被人看到,好汉怕是呀担责任吧?” “这个你不必担心,”汉子笑道:“如今这府邸,能走动的也没几个了。” 丫鬟心里暗惊。 听这话,这府里怕是生还的已没有几个了。 那她这般折腾,到最后,怕不是要一场空吧? 丫鬟心里顿生些许退缩。 “怎么,吓着你了?” 汉子笑道:“放心,有我在,你定然不会有事的。” “多谢好汉,”丫鬟勉强露出丝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看来,今天是免不了受折辱了。 她横下一条心。 这些人占了这里就是打定主意跟梁家为敌。 等到事情完成,她们这些人定然是不会留的。 至于汉子所说,她根本就不信。 她提笔向前。 汉子侧身,只留出尺许宽缝隙。 丫鬟屏着呼吸,自门与他的胸膛之间穿过。 汉子微眯着眼,嗅着空气中浮动的香气,嘴角笑意加深。 立上游廊,丫鬟微微低头。 周围,几个汉子同时望来。 她敛襟,一溜小碎步的从游廊奔去隔壁院子。 汉子再有信步闲庭一般,朝着挤眉弄眼的同伴打了个眼色,悠哉的跟着。 丫鬟疾步奔到月洞门边,眼睛极快的转了一圈。 大抵是太过自信,又或者他们真是将整间府邸都清理过,从月洞门之后,竟没有一人把守。 丫鬟心生庆幸至于,心里又生悲凉。 不过一夜而已,昔日谈笑共食的同伴也不知是生是死。 汉子跟了两步,道:“怎滴不走了?” 丫鬟回神,浅浅的笑。 “我再等好汉呢。” 汉子呵笑,轻抬她下颌。 “你倒是乖巧。” “你别,”丫鬟心底顿时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她强自忍着,佯作羞怯躲闪开来,又用眼睛俏生生望来。 “别什么?” 汉子本要发怒,但见她如此,反倒生了趣味。 第七百五十六章 子归 “别过来,”丫鬟笑得如花般灿烂,脚下轻快的往不远的院子奔去。 披帛随风飘起,自汉子鼻尖轻滑而过。 汉子轻嗅了下,抬眼见丫鬟已转过仅有膝高的花丛。 “小东西,”他眯了眯眼,大步流星的追过去。 丫鬟以最快的速度进了正房,冲到摆着药材的柜边,她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粒莲子,又去勾上面的当归。 不想平日开得很顺的抽屉,今天却卡住。 她用力拽了几下也没能拽开。 “好了,找到你了,看你还怎么让我不过来,”汉子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 丫鬟惊恐的看着门口,手指紧巴抽屉边缘,用力一扯。 一声木头摩擦之声后,她终于将抽屉打开。 匆忙拿出里面物什,她将两物摆在男人不会留意,她们这些服侍的却会一眼看到的地方。 转过身,汉子已走了进来。 丫鬟赶紧拉开手边最近的抽屉,另一只手摸上秤盘。 汉子走到跟前。 丫鬟背对着他,收不停的忙活,借着忙碌平复心情。 待到称了几味之后,她转过身来。 “差不多了,再添味人参便好。” “只是,这儿外间都是些寻常药材,那等上好的都被老夫人管着。” 丫鬟苦恼。 “治个风寒还要人参?” 汉子不可思议。 “旁人不要,我们夫人身子实在太虚,又中了毒,要是不用人参吊着。” “只怕,”丫鬟眼眶泛红,止了后面的话。 “这么严重?” 汉子不大相信。 “我昨天请了郎中过府扶脉,你若不信尽管去问。” 丫鬟挺直背脊,一副你不相信人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汉子曲起食指,轻勾她鼻尖。 丫鬟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但她却不能表现出半分。 但她也不想太过顺从。 她记得曾听谁说过,太过顺从的女人与男人而言,便是无趣。 她微微侧头,轻哼。 汉子不由笑了。 “瞧瞧,还生气了。” “不然我让人去拿。“ “真的?” 丫鬟眼睛晶亮,手攀上他袖管。 只是才一拉住,就马上松开。 这样还不算,人还别开半个身子,白生生的脸颊泛出些红。 汉子笑看那抹红自脖颈一路攀升,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自得。 不同于那些只看银钱的,这可是受了正经规矩,自小调教出来的。 尤其她还是刘氏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 虽说也是丫鬟,可真要说起来,比那正经人家的娘子还要矜贵清傲。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对他生了青睐。 虽说也有武力成分,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汉子心里生出些许念头,对丫鬟也就上了几分的心。 他一改早前的打算,道:“找好了吗?找好就回吧。” 丫鬟赶忙点头,把药包好,抱在怀里。 跟在汉子身后出门。 回去屋里,汉子便送来药炉和药罐。 丫鬟连连道谢,就在厅堂煎起药来。 同伴见汉子回来如此之快有些诧异。 汉子却不想与他分享自己的心事。 他跟其交代一声,溜达着去延寿居。 门口,立着与他相差无几装束的汉子。 见他过来,那人道:“你怎滴来了?” 汉子撇嘴。 “那边那个夫人也喝了茶,今早就不大好,那边丫鬟说,那夫人得靠着人参吊命。” 守着延寿居的笑了。 “这位老夫人倒是矍铄。” 汉子道:“可不矍铄,家里好东西都被她把着呢。” “一个当家主母,手里面竟然连个像样人参都没有。” 他说着进去里面。 “客气点,老大交代的,”守着门边的知晓这人上来一阵就是个混不吝,赶忙叮嘱。 汉子摆手,撩了帘子进去。 正房主位,虞氏端坐。 见汉子不打招呼就进来,顿时皱眉。 汉子拱了供手,道:“那位夫人中毒了,需得人参吊命,我来跟你老拿钥匙。“ 虞氏面色冷冷,似乎很是不满。 汉子拧起眉头,道:“跟你说一声是客气,你要抠门,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虞氏呵了声,“好啊,来呀。” “你找死,”汉子瞪起眼,提步就要过去。 门帘猛地撩开,早前叮嘱那人过来,拉住他。 而后道:“老夫人,刘夫人至不济也是你儿媳,若是传出你不舍人生,眼看儿媳过世的消息,怕也不大好吧。” 虞氏别开脸,叫来麦苗,将一串钥匙递给她,道:“你去给他们指一下哪个盒子是什么,免得他们鱼目混珠。” 麦苗领命,接了钥匙,来到汉子面前。 汉子挑着眉毛端量。 麦苗垂着眉眼,动也不动。 就如一桩人形木头。 汉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道:“走吧。” 麦苗提步,跟着汉子来到专放药材的院子。 一进去,她一眼便看到摆着的东西。 她几乎立刻转开眼,僵着一张脸把里间一个个上锁的柜子打开。 将里面东西告知。 汉子歪着脑袋听着。 半晌,他道:“怪不得你家老夫人管着钥匙,这些玩意儿倒是还挺稀罕。” “稀罕算不上,只是家里病人多,老夫人这样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汉子才不信这鬼话。 他拿过钥匙,从里面捡出盒人参,道:“行了,我送你回去。” 麦苗也不吭气,只直直出门。 汉子把她带去延寿居门口,晃悠着回去。 延寿居里,麦苗一改早前的木讷呆板,一个箭步冲到虞氏跟前,贴着她耳根,道:“夫人传信了。” 虞氏抬眼。 “是一粒莲子,上面压了块当归。” 虞氏想了想,叹气道:“她倒是跟我想到一处了。” 她道:“那丫头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会的,”麦苗道:“这丫头平常瞧着呆呆的,其实最会落跑。” “平常干活,就属她溜得最快。” “而且,她就是个粗使丫鬟,又是才来没多久的,那些人应该不会留意。” 虞氏微微点头,搭着她胳膊,道:“扶我回去歇着吧。” 她没有问,更不会想刘氏为何中毒,自家儿子如何? 到现在,整间府邸都是静悄悄的,她就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信儿 汴州城的街市一如平日的每一日。 街市两旁,摊贩热情的叫卖。 行走其中的,间或停下步子,或吃碗润滑适口的热羹,或买几块软糯喷香的糕点。 人群里,一模样普通,扎着丫髻的丫头就如她年纪一般,左顾右盼的行着,间或站在摊子跟前,买上点吃食。 如此走了半条街市,她满足的摸摸肚子,拎着还余下吃食,摸摸半空的荷包,瞪大了眼回头望去。 那模样,似乎是在诧异,适才怎滴就把钱都花光了。 只是,街市上,行人都在自顾自,只有就近的摊贩留意到她。 眼见她看了眼街市,嘟着嘴扭回头,不由失笑。 这可是条闻名整个宣武的吃街。 能在这儿忍不住不掏荷包的,怕是没有。 眼见那丫头低着头,摇晃了下纸包,转去岔口。 小贩们回过神,继续招呼生意。 岔口里,丫头从开始的漫步,渐渐加快。 待转过一岔口,确定身后当真没有人之后,她提着一口气直奔府衙。 老夫人交代,府里巨变,不管怎样,这个城,这一地绝不能乱。 老夫人没有说她如何,更没有说老爷和妇人,可小丫头觉得,这事绝不能让那群人知晓,不然很可能第一时间就对他们不利。 丫头跟着劲,直直奔到处理府衙的那条大街。 正要往那边行,就看到街市有人来来往往。 小丫头一脚刹住,缩在一边的高墙后,她盯着摆在府衙不远之处的摊子。 早前她休假归家时,好像不曾看到这边有摆摊啊? 这里虽说离吃街不远,可因为多是官员兵士出入的关系,等闲人根本不会过来这边。 小丫头不懂什么弯弯绕,她就是觉得,那边的人比这多五倍不止,要是她选肯定挑吃街做生意。 她盯着几个摊子,慢慢的往后退。 直到退去自觉安全的巷道,才缩在暗处不动。 太阳一点点高起,小丫头动了动麻木了的腿脚,再一次溜到府衙边。 那些摊贩还在,且兴致极好,看到有人经过,还不高不低的招呼。 丫头叹了口气,折身往早前躲着的巷子去。 只是,走到一半,忽的站住。 她望向东边。 如果府衙指不上,那是不是可以求助别人。 丫头站在原地,踌躇。 站在这儿,消息肯定递不出去,那些大人物个个比她厉害,告诉他们,总比自己闷头苦恼强。 想到此,丫头跺了跺脚,朝着前方奔去。 梁府里,唐氏安坐正堂。 齐二躬身立于略微下首的地方。 在下的厅堂,立着几个战战兢兢,恨不能立刻昏厥,又半点不敢分身的管事。 唐氏伸出皓腕,立刻有人送来盏热茶。 她慢悠悠的喝了口,皱眉。 这茶味道不对。 她搁了茶盏,道:“旁的话,我也不多说。” “只要你们自今日起,摆正姿态,早前之事,我既往不咎。” 唐氏声音平和,神态堪称是柔和。 可下面的这些管事们却没有因此生出欣喜。 不过也是。 任谁亲眼看着平总管惨白着脸倒在一干如山的尸首堆里,还能有心高兴? 唐氏环顾一圈。 对他们的惊恐十分满意。 她轻轻摆了摆手,道:“好了,这府里还需要拾掇,带着你们的家人收拾妥当了。” 管事们躬身退出去。 转出正院,几人互相对望。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慌和恐惧。 门口,几个一身凶煞的汉子瞪眼望来。 几人几乎是立刻的别开头,各自散去。 正堂里,唐氏很不满意。 她拧着眉头,道:“既然已经做到这步,为何不干脆把人解决了?” 齐二躬身,“主上的目的并不是杀戮。” “以杀止杀,并不非长远之计。” 这是徐大的原话。 唐氏却对此嗤之以鼻。 “好一个诗书传家的贵公子。” “只可惜,梁家都是一群莽夫,便是那个贱人,也是卑贱出身,他们如何会对我们讲这些?” 齐二没有吭气。 临行前,郎君曾与他秉烛夜谈。 之所以留着三人,其一固然是适才所言,为着徐家名声,其二则是这些年梁家在各处施恩无数。 如果梁帅一家是在他们手里真没了性命,柳氏和梁二定会不依不饶。 若他们打出为亲眷报仇的名头,其他受了恩惠的各地势力,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或多或少支援。 倒是,徐家反而陷入被动。 倒不如就此握住几人性命,借此要挟,夺下中原。 待到大局落定,该怎么处置,还不是就一句话的事。 齐二很有自知之明。 他不过就是个统领百人的小头目。 郎君如此与他细谈,便是担心会出状况。 想来唐氏这里如何反应,郎君也一早料中了。 齐二头又略微低了低。 唐氏没能得到满意答案,不由暴怒。 心底,曾经掩埋其下的火气翻开时间的尘封,翻滚着涌了上来。 她用力攥紧手指,暗自提醒自己。 不论如何,都不是时候。 现在的她若是失了这些人扶持,结局定然比死还难受。 她必须隐忍。 忍到无需再忍之时。 她长长吸了口气,挺起背脊,起身离去。 齐二缓缓直起身体,望了眼她背影,来到门边。 “盯着那些人。” 就近的汉子道:“老大放心,已经过去两个。” “人数呢?都清点清楚了?” 汉子点头,“差一个,说是前儿家里有事,告假回家了。” 齐二转眸。 汉子忙道:“不过今天就能回来。” 齐二这才点头,问:“梁帅那边呢?” “灌了药了,”汉子道。 齐二转眸。 汉子忙道:“就半副。” “我瞧着,他那样,要是不管,没准这两天就要挂。” 齐二唔了声,道:“看紧些,斟酌好用量。” 汉子赶忙点头,又道:“后院的那两个?” “其他的都清理了,留个服侍的就够了。” 汉子领命,顺着游廊,去后面传话。 齐二背着手,来到天井。 北地的布局与南地很是不同。 便是天井也开阔许多。 齐二立在长得郁葱的青竹跟前。 不过便是再大也是无用,水土根本不成,便是最最不挑地方的竹子,在这儿也长的极差。 第七百五十八章 来人 齐二背着手,嗅着竹叶散发的清冽香气,竟有些思念那如水一般的家乡。 东城某一坊市里,一平平无奇的仆从脚步极快的往城外去。 经过卡口,兵士笑呵呵的招呼。 “毛总管,这是回祖宅啊? 毛二点头,面上挂着笑。 “回去拿点东西。” 兵士示意放行。 毛二道:“过两天,酒坊的酒就好了,劳你帮我与大人通个气,到时我给大家伙送去。” “那感情好呢,”兵士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些年,司空家与梁家关系平平,但却跟这些大头兵们关系极好。 不但逢年过节,便是家里有些什么,也会送过来,让他们跟着一道打打牙祭。 毛二顺着城门出去。 抽着马鞭,不紧不慢的行着。 待到院里城门,他转头望了眼,又扫了圈周围。 见没有什么人经过,才狠狠一抽马鞭。 养得水光溜滑的健马哪里吃过这等痛。 当下一扬前蹄,撒开了跑。 毛二将身体伏低,几乎紧贴马背,手臂扯紧缰绳,以控制方向。 健马奔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 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毛二咬了咬牙,再补一鞭。 如此几轮,马也被抽出野性。 索性撒开了蹄子狂奔。 两刻钟不到便跑到的司空家的宅院边。 毛二翻身从马上跌下,连滚带爬的冲进门里。 门房从里面出来,见他如此赶忙来扶。 “别管我,快寻老爷。” 毛二摆手,让他寻人,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跑。 很快的,司空茂从内院出来。 见他一声狼狈,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登时一惊。 “发生何事了?” “是梁家,”毛二这会儿已经缓过气来,他看了眼周围,才低声道:“有贼人侵入梁家,里面大半人都完了。” “那梁帅” 司空茂面色大变。 毛二微微摇头,道:“具体那丫头也不知道,她是在睡梦里被拖起来的,只交代让她赶紧告知府衙,再请柳夫人帮忙。” “不过府衙那边已经被人盯上了,她没有法子才寻上咱家。” 司空茂背着手踱了几步,道:“那丫头呢?” 毛二眉头动了动,道:“我让她回去了。” 司空茂看他一眼。 毛二顿觉压力袭来。 他微微躬身,道:“梁家主事的不成,梁帅又不善这等小事,里面的人实在” 他摇头。 “那些人清理之后肯定点数。” “保不齐有谁招了出来,若是知道跑了一个,那情况可就不妙了。” 司空茂叹了口气。 “那丫头回去了?” 毛二点头,“我瞧着她进的角门。” 司空茂再次叹气,“以后多补偿下她家人吧。” 毛二躬身,表示记下了。 “你想法跟府衙打个招呼,但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毕竟,梁家人可是都在他们手里呢。” “小的出城时已经打了招呼,这两天边送酒过去。” “做得好,”司空茂赞许点头,摆手。 等他出门,便赶紧往江陵去信。 司空家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加上周小六时不时的帮忙,信鸽儿早已更新换代得不逊与任何一方势力。 司空茂将竹筒拴好,确定信鸽儿飞远,在回去内院。 汪氏正在喝下,见他回来,便命人端来甜汤。 等他喝了口,才道:“发生何事了?怎么你脸色不好?” 司空茂叹气,将梁家被挟一事讲了,又道:“那伙贼人只扣下,却不动作,显然所图不小。” 汪氏眨巴下眼,忽的道:“莫不是要挟他们,害福娘?” “很有可能。” 司空茂沉沉点头。 “淮水那边迟迟没有结果,没准也有关系。” 汪氏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几时能到头啊。” “快了。”司空茂如此答着。 见老妻眉头紧皱,他轻轻抹了下,道:“儿女自有儿女福,咱们只要做好能做的就好。” 汪氏与他对视,表情缓缓放松下来。 只是,这件事到底沉在心里。 便是不表现,可还是坠着两人心弦。 如此过了几天,有信传回。 没过十天的一个夜里,有人敲响角门。 门房过来应门,见是个眉清目秀的郎君带这个小书童,不由愣了下。 郎君拱手,递上名帖,道:“某乃司空郎君故交,今日途径,便登门拜访。” “不知是哪位郎君?” 门房问。 “是八郎君,”郎君温文有礼的答着。 门房眨巴了下眼,说了句稍后,便急急去里面回禀。 没多会儿,便有管事过来想请。 郎君拱手,随着他来到正堂。 进门便看到起身来迎的司空茂。 郎君两手微报,端正的行礼。 “快快轻起,”司空茂端量他,道:“你便是四郎吧?” “翁翁好眼力,”汪四郎笑着点头。 司空茂微微挑眉。 他大兄可是称霸西北的霸主,便是论辈分,也该称世伯。 不过他是跟着康儿一道长大的,若是从那儿论,倒是没错。 司空茂心思转了转,摆手。 管事转去门边,将门合拢。 “康儿知晓这般的事,如何说?” “很着急,不过被我劝下了”汪四郎道:“我们得了消息,徐家正在调集建州几地兵马,并往淮水送去大批粮草辎重。” “那边防线绝不能丢,这边也不能不管。” “所以我们兵分两路。” 司空茂点头,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知道梁府里的情形和地图。” “地图好办,我着人画来就是,至于情形” “这些日子,梁府根本没有人能进去,便是送菜的也只送到门口。” “里面如何,还真没人知晓。” “也行,”汪四郎拱手,“有劳翁翁了。” “既然叫翁翁就不要这般口气,”司空茂摆手,“你们远道而来,也该累了,先歇歇,之后再说。” 汪四郎起身,其后,一直眨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的书童忽的道:“我还想要药材呢。” 司空茂怔了下,看面色红润的汪四郎。 汪四郎皱了皱眉,与司空茂拱手。 “这位是梁郎君结拜义兄之女,姓彝。” 彝娘子上前两步,见礼,脆生生的喊翁翁。 司空茂笑眯眯点头,摸了摸袖管。 过来匆忙,实在没备什么见面礼。 第七百五十九章 猎手 管事已经进门。 汪四郎拱手一礼,带着彝娘子出去。 司空茂侧头,瞄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 关于两人的事,他是听汪氏说过。 至于汪氏为何能知? 自然是柳福儿提及的。 游廊里,没能得到司空茂应允的彝娘子很不高兴。 她嘟着嘴,嘀咕,“是你说那些东西这儿都有,我才没拿的。” 汪四郎跟着管事前行,眉头都没动一下。 “先说明哦,”彝娘子抢上前面半步,歪着头道:“要是没把药配齐,我可是不会去的。” “随便你,”跟前没有需要顾忌的,汪四郎的态度明显淡了许多。 彝娘子撅起嘴巴,委屈道:“你欺负我。” 汪四郎看她一眼,本就因当下情况不明而烦躁的心越发躁动。 “再闹我就送你回去。” 汪四郎冷着一张脸,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心里发寒。 彝娘子眨巴眨巴眼,到底不敢跟他对呛。 她哼唧一声,别开头。 汪四郎不紧不慢的转过头,跟全当自己是个聋子的管事去客房。 司空茂回去内院,告诉她汪四郎和彝娘子来了。 汪氏松了口气,只是气还没彻底松下,就知晓淮水一事。 她气得一把摔了团扇。 “那些混账,亏得还敢标榜书香世家,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东西,就该把他们全都弄死才好。” 从打崔十一的事之后,汪氏就对徐家印象差到极点。 但现在,徐家又一次刷新了她对差的印象。 司空茂笑看她难得孩子气,摇头。 “这话在这儿说说就是。” “我还能不知道?” 汪氏翻了个白眼,斜着眼仁看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要还得他提点,那她可白当当家主母多年了? 被这么说,司空茂却没觉得怎样。 反而还觉得汪氏很可爱。 他调笑似的揉她梳拢整齐的发髻,惹得她娇嗔着捂头,才笑着出门去安排人画图。 而在南地。 一艘游荡在水面的货船上,谢大鼓着劲与一裸着半边臂膀的汉子一人一边的扯着绳网。 随着网兜收起,欢蹦乱跳的鱼群随之浮出水面。 见到满兜满网的鱼,船主喜得面带红光。 他一边指挥两人,一边朝后面吆喝,“再来两人帮忙。” 其后,有人箭步过来,扯了两人拽起来的绳子,跟着发力。 很快的,渔网被彻底拉起。 鱼随着网兜撒在开阔的甲板上,欢蹦乱跳的。 船主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招呼众人赶紧把鱼装进篓里,同时吼着舵手赶紧转舵,他们要去最近的集上,趁着鱼还新鲜,卖上个好价钱。 众人都是做惯了的,没用半刻钟就把鱼收拢妥当。 竹篓被堆叠成高高的小山。 不用船主说,汉子们也能估算出这趟分得的银钱。 大家欢喜的勾着肩搭着背,往底下舱室去。 有人叫着喝几口酒,庆贺一下。 能在船上常年跑的,就没有酒量差的。 听到提议,大家伙都一致响应。 谢大走在最后,笑望众人。 船主从后面过来,拍了拍他,道:“石头,真有你的。” “这趟你立了大功,回去之后,我多分你一成。” 谢大忙笑着道谢。 船主拦住他,道:“你也别多谢我,我可是存了私心的。” “下趟出海,你还得跟我来。” “你放心,银钱我肯定不差你。” “好啊,”谢大笑着答应。 “那就一言为定,”船主伸出手,等谢大与他击掌立誓,才露出欢喜模样。 “走,我那儿还藏了瓮好久,咱兄弟两好好喝上一杯。” 船主搭着谢大的肩,拉他去舱室。 船尾,柳福儿正好拎着盆子过来。 见两人钻去舱室,她去看甲板。 足有五十丈的甲板,一多半的地方都被竹篓占据了。 柳福儿啧了声。 这情景从打他们搭上船主之后就不断上演。 每一次都很钦佩,每一次都很好奇。 他到底是怎么透过水面,找到鱼群出没海域的。 捞过就近的竹笼,拽出几条还活蹦乱跳的大鱼。 柳福儿端着盆去船尾的厨下。 那里还有几个妇人正在料理吃食。 见她过来,其中一人笑道:“正好,船老大刚才还说要盘鱼鲙,你就把鱼拿来了。” 柳福儿笑着把盆子递过去。 说话那人一把抄起跳得最欢的那尾,用力一摔,另一只手操刀。 只见她菜刀上下一阵翻飞,鱼鳞便剃了个干净。 柳福儿赶紧舀了瓢水来。 妇人把鱼一伸,柳福儿就赶紧把水浇上。 妇人手一翻转,而后把鱼拍在案几上,锋利的菜刀,来回滑了滑,就把鱼对半片开。 柳福儿赶紧去拿盘子。 回身就见妇人已片好两片,等她盘子到位,刚好摆上。 “行了,”妇人把鱼身最鲜美的部分切完,将余下的拾掇出来,准备熬汤。 柳福儿端着去整船最大的舱室。 船主和谢大已经喝上。 推开门,便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谢大正举着杯子,见柳福儿,立时一僵,面上显出局促。 船主抬眼,见柳福儿皱着眉头,便笑道:“杨娘子尽管放心,这回我可不敢让他多喝了。” 柳福儿浅浅勾了下嘴角,搁了鱼鲙,浅浅施礼,便转身出门。 待到舱门合拢,船主微微倾身,低声道:“你也争气一点,哪有这般惧内的?” 谢大呵呵干笑,干了杯中酒。 “我可是知道,你是个有内秀的,似你这般人才,何愁无妻?” 船主说着,想起自家那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再开虽说貌不惊人,但绝对不会饿着妻儿的谢大,动了心。 他转着眼珠,打算再蛊惑一番,让他休了那个哑妻。 不想谢大搁了杯子,正色道:“这话我听过就算,以后还请老大莫要再提。” 他道:“我娘子虽说不善言辞,但她心灵手巧,有她相伴是我今生最大的福运。” “看你,不过是酒话,你怎么还认真了?” 见谢大大有要与一切看不起娘子之人断绝的表情,船主干笑着倒酒。 “来来,我与你赔罪。” 他举了杯,一口干了。 “是我认真了,”谢大面色微红,有些赧然的道。 第七百六十章 下手 谢大连干三杯,算作赔罪。 “好了,是我说错话,咱们不说这些。来来,喝酒,”脸面找回来之后,船主重又恢复开朗模样。 他笑着举杯,再次喝起来。 傍晚,船靠上阜头。 才搭好搭板,便有人立刻冲过来招呼,“船老大,今儿有什么?” 船主略回忆一下,报上一连串鱼名。 “给我各来五篓,”那人赶忙道。 “还有我,各三篓,”其后,慢了一步的赶忙嚷道。 “别急,都有,都有,一准都让你们满意,”没等卸货,生意就上门。 船主喜得见牙不见眼。 他一手捏着本子,一手记着算着。 汉子们一人几篓的提到跟前。 阜头,早有人力候着。 等人一招呼,便把鱼篓搬下去。 差不多两个刻钟左右,占据甲板大片空间的鱼篓便被抢了个精光。 船主拎着装得沉甸甸的钱袋回去舱室。 汉子们聚集在甲板上,将搭板撤了,便三三两两的聚在聊着。 船重又进入河道。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船主从舱室出来。 汉子们立刻围拢上来,船主叫着名字,把银钱分发下去。 待到谢大时,船主递上个袋子。 那袋子沉甸甸的,分量足有旁人两倍还多。 立时,人群里便有人露出不忿之色。 谢大余光瞄见,依然笑着接过来,并拱手道谢。 船很快靠上岸。 船上大部分都是住在这里的。 谢大和柳福儿也在此安家。 下了船,船主笑着招手,带着船走了。 谢大朝柳福儿笑了笑,道:“你先回。” 柳福儿点头,随着几妇人走了。 谢大招呼众人,“今儿我请客,去老赵烧酒喝个痛快。” “这可是你说的。” 老赵烧酒是本地经营三代的老店,最拿手的就是那一口味浓清冽的烧酒。 不过同样的,那酒的味道也照比别的水酒贵上好些。 跑船的人,不论寒冬酷暑,都要在船上。 寒冬时,他们要靠酒来取暖,酷热时,他们要靠酒来舒缓被烈阳烤得生疼的肌肤。 天长日久,这一口便成了不算病的病根。 谢大深知这些人的毛病,一开口便是最贵的。 便是那些眼红谢大发了财的,也架不住这个。 众人勾肩搭背,浩浩荡荡的杀去酒馆。 柳福儿回去家里,第一时间烧水,把身上的鱼腥洗掉,再烧醒酒汤。 天色黑透时,谢大步履蹒跚的回来。 柳福儿端着烛台出来。 谢大站定,露出有些呆滞的傻笑,手还下意识的作揖。 柳福儿别开眼,指了屋里。 谢大放下手,摇摇晃晃的进门。 柳福儿去关了院门,关了屋门。 谢大已经把温着的醒酒汤干了。 “去洗洗,”柳福儿道。 谢大摇晃着起来,出门。 柳福儿收拾了桌案,拖来木板,搭好临时床铺。 谢大带着浓重水汽从外面进来。 这会儿,他酒意已散了不少,看柳福儿的眼神已恢复清明。 “船主确实跟刘家有点关系。” 柳福儿把枕头搁好,坐去两步之外的凳子。 谢大就近坐在床边,道:“不过应该不是传闻的与刘家什么人有关系。” “有人看见他曾往刘家大管家家里去过,”他看向柳福儿,“我怀疑,他的关系可能与那位冯管家有关。 柳福儿点头,“听说,刘家裙带关系严重,那位冯总管,虽说还是仆从身份,可论到职权,没准比刘家某些郎君还要大。” “正是如此,”谢大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恨意。 柳福儿倒了杯水,递过去。 谢大接过来,同时也回过神来。 “不如你想法子,跟船主提提,把我塞进刘家。” “不行,”谢大当即否定。 “你别忘了,你我可是有言在先。” 柳福儿瞪他。 要不是有言在先,她又岂会在这儿跟他商量。 “你别急,”谢大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已经知道两者有关系,以后就好办了。” “你打算如何做?” “冯总管有个喜欢与人争锋的儿子,争锋有时候过了头,可不是好事。” 谢大笑吟吟。 “这样的话,那咱们要搬家了。” 柳福儿道:“下次上船,你跟船主提提,让他帮忙寻个房子吧。” “如此也能让他觉得可以掌控,日后冯总管要是起疑,有他在,也能挡下不少。” 谢大点头,揉了把半干的头发。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柳福儿起身,去内室。 谢大唔了声,等柳福儿进去,才吹熄灯火。 没多会儿,里间的灯也灭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大便起身。 收拾了床铺,才开门,就听到院门被人拍响。 “谁呀,”他答应着往院门去。 “我,狗蛋,”来人声音瓮瓮。 “你啊,”谢大打开门,道:“怎滴这么早?” 狗蛋挠着脑袋,道:“昨晚回去,我阿娘骂了我一顿,一大早就让我送来这个。” 他把怀里的布包推过来。 “昨天,让你破费了。” “也没多少,”谢大笑着接过来,打开来见里面都是胡饼,上面还夹杂着些肉干。 “正好,家里早饭还没做呢。” “帮我跟你阿娘道谢,不过大家都是邻里邻居,你又与我同在船上,以后莫要如此了,”谢大笑道。 狗蛋挠挠脑袋,呵笑着走了。 谢大关上门,回去。 柳福儿推门出来。 谢大举了举胡饼,道:“我去煮些羹来。” 柳福儿点头。 反正论到做饭,不论卖相还是味道,她都不如他。 吃过早饭,谢大道:“既然要进城,该有的姿态还是得做。” “我这就过去一趟,这样也好开口求船主。” 柳福儿点头,道:“若是遇见姓冯的,不要冲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谢大正要起身,闻言扭头。 柳福儿微微的笑。 “怎么,难道你没这么打算?” 谢大摇摇头,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傻点更讨男人欢喜。” 柳福儿轻嗤了声,道:“我若是傻点,怕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何况,我现在又哪里需要讨人喜欢?” 谢大晃了下脑袋。 好吧,算她有理。 谁叫她是他主子呢。 第七百六十一章 天赋 怼走谢大,郁闷半晚的柳福儿心情好了许多。 闲的没事,便去做饭。 只是,她实在与这一道没有天赋。 四个菜里,只有两个尚能看得过去。 待到晚上,谢大回来。 柳福儿便把一天成果端上来。 谢大知晓柳福儿本事,一早买了现成的回来。 看到黑乎乎,隐约能看出是肉的菜色,谢大咧了下嘴。 “我买了些甜糕和糟货。” “那你吃吧,”累得腰酸背疼,也没能得着好,柳福儿沉下脸。 “一起吃,”谢大把糟货的纸包摊开,搁到柳福儿跟前,把两盘子菜色拉到跟前,艰难的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怎么样?” 柳福儿一脸期待。 “还好,”谢大嚼了两下,呲牙咧嘴的往下咽。 此时,他格外怀念十娘的手艺。 柳福儿瞬时圆满了。 她夹起块糟鹅,慢条斯理咬起来。 谢大睨她一眼,拿了块甜糕,边吃边道:“城里的房子价格都不低,便是北城,价格也比这儿高五倍不止。” “不能去北城,”柳福儿否决。 谢大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他们的目标可是时常出没东西两城的。 “得挑个在南城,又靠近城东的地方,”柳福儿将手里的糟鹅啃完道。 谢大点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船主说。 柳福儿又拎起一块糟鹅,继续啃。 谢大见她喜欢吃,便继续跟那两盘子不明物体奋斗。 又两天,船主把船休整好了,又来寻人。 谢大不愿柳福儿跟着受苦,就道:“我会跟他说,你身子太弱,需得调养。” 柳福儿皱眉。 “他知晓我紧张你,看病抓药,就需要钱。这样也算是个把柄,他也能放心把咱们弄去城里。“ “好吧,”柳福儿没有坚持,只道:“那你自己当心些。” “前次船主那般,本身也没安好心,就算你破了财,也保不齐有人心里不舒坦。” “我知道,”谢大笑道:“放心,在这方面,他们可算计不到我。” 柳福儿点头,道:“不必每次都让他满载,不然次数一多,他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了。” 谢大勾唇。 他这次正是这么打算的。 他笑着点头,往外行去。 柳福儿本要送,可是想到他的借口,又停下来。 在家里躲了三天,谢大方才回来。 一进门,他便兴奋道:“娘子,船主答应帮咱们寻个便宜些的院子了。” “咱们可以去城里了,到时你看病也便宜了。” 柳福儿正从屋里出来,听着他扯了嗓门嚷嚷,不由扯了下嘴角。 谢大朝她一笑,摸出瘪瘪的钱袋。 柳福儿瞄了一眼,撇嘴。 谢大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物什扬了扬,“我还买了些糟货和甜糕。” 柳福儿点头,指了屋里。 谢大笑着往里走,道:“饭都做好了?” 柳福儿关上门,转头道:“莫不是你喜欢吃我做的?” 谢大正解绑着纸包的线绳,闻言他苦了下脸,纠结半天,实在是不想再吃那菜。 柳福儿怎会不知自己手艺,她笑吟吟的坐他对面,捻了块糟鱼,慢悠悠的咬。 谢大坐定,瞄着柳福儿,“明天咱们就搬去城里。” “房子这么快就找好了?” 柳福儿眯了眯眼,道:“莫不是就是船主他家吧?” “差不都,”谢大笑道:“他娘子在城南有个一进的小院陪嫁。” “正好租那儿的住户才刚搬离,他就租给我,租金便宜三成。” “还真不少,”柳福儿看他。 “你答应他什么了?” 谢大笑道:“不过是多捕几网鱼。” “量力而行吧,”柳福儿道:“别耽误正事。” “放心,”谢大笑,很有成竹的样子。 柳福儿便没再言语。 吃过饭,两人早早就歇了。 第二天,天才刚亮,两人起来收拾行李。 才刚收拾好,院外就有人叫门。 “是狗蛋,”谢大道:“我昨天跟他说了,让他过来帮忙。” 柳福儿点头,把几个包袱都紧了紧,确保不会散开。 很快,谢大带着狗蛋和另外两个汉子过来。 见柳福儿,三人称了声阿嫂,便动手干活。 柳福儿和谢大行李不多,加上被褥才五个包袱而已。 加上锅碗瓢盆,几人两趟就搬完。 柳福儿摸出三个小巧的荷包,塞给谢大。 谢大转手给三人。 另外两人见谢大如此上道,便笑着接过。 只是轮到狗蛋,却被推开。 “我不要,就这么点活,要什么钱。” 狗蛋性子憨直,想什么就说什么。 谢大知晓他是真心,只是另外两个都接了,他不拿,人家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舒坦。 他抬眼,果然见那两人面色很不自然。 他笑着塞进狗蛋怀里,“听话,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接着我可就生气了。” 狗蛋皱巴着脸,要去掏。 谢大一把把他按住,笑着朝另外两人道:“今天劳烦两位了,改日我请大家伙喝酒。” 两人笑着点头,“多大点事,下次喝酒,我哥俩做东。” 谢大浅笑,没说行或是不行。 待两人出门,他松了手。 狗蛋终于把荷包掏出来。 “我不要,”他板着脸,十分认真。 “行,不要就不要,”谢大好脾气的把荷包收回来。 柳福儿笑着过来,示意他跟着一道去城里。 谢大看了眼柳福儿,问:“要不要去城里转转?” “行吗?” 狗蛋眼睛一亮。 片刻摇头,“不了,阿娘还在等着我吃饭呢。” “也好,”谢大道:“等我安顿好了,请你和你阿娘过去做客。” “好,”狗蛋笑眯了眼,朝谢大和柳福儿做了个揖,撒腿跑了。 柳福儿和谢大上了门口的马车。 车夫吆喝了声,车厢轻轻一晃,便往前行去。 板凳下,摆这个尺许宽的食盒。 谢大拖出来,从里面拿出杯盏。 他倒了点水出来,蘸着写,为何让狗蛋过去? 柳福儿微笑。 他人不错,家里人也不错。 谢大皱了皱眉。 事了之时,咱们自己尚且顾及不到,他若与咱们太近,怕会受牵连。 柳福儿挑眉。 可我们需要个报信的。 他应该最合适。 第七百六十二章 饵 看到这句话,谢大沉默了。 他知道,在当下情况之下,柳福儿这么做根本没错。 只是想到那孩子纯净到几乎透明的眼神,就生出一阵不忍。 柳福儿一把将桌几上的水渍抹净,别开脸,看窗外。 厢外,马蹄嗒嗒的响着。 谢大闭上眼,不知是逃避,还是不想看到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车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车夫侧头,道:“要进卡口了,两位做好准备。” 谢大唔了声,从袖中拿出一荷包,递去外面。 车夫接过来,掂了掂,便塞进袖中。 待到过卡时,他笑着往前一凑,特别熟练的把荷包递了过去。 兵士只动了动手臂,便放行。 柳福儿落下车帘,看了眼再次闭上眼睛的谢大,微微摇头。 又行一会儿,车夫吆喝着将车停下。 谢大这才睁开眼,猫着腰下车。 车夫摆上脚凳,柳福儿撩了帘子出来。 见谢大正立在脚凳边上,正伸手过来。 她搭着他手臂下来,看面前有些破旧的木门。 谢大转去车厢后,搬行李。 车夫瞄了眼瘦弱的柳福儿,跟去车厢后。 柳福儿瞄了眼两人,推开虚掩着的门。 才迈步进去,就听屋门一响,船主从里面出来。 “来得挺早啊,我还以为你们得过午才能到。” 柳福儿嘴角含笑,屈膝见礼。 船主摆手,笑看正从外面进来的谢大。 “老大,”谢大笑着招呼。 船主点头,看了眼外面。 车夫帮着把东西卸在地上。 “就这么点?” 瞧着寥寥几个包袱,船主惊讶不已。 要知道,就他给的那些银钱,也足以添置不错的家当了。 谢大尴尬笑了下,转头看了眼柳福儿,往上举了举怀里的被褥。 “进屋说话,”他如此道。 船主立刻明了,那些钱花去哪里了。 柳福儿垂着眼睑,眉宇有些郁色。 船主暗骂自己一句,赶紧跟着谢大进屋。 柳福儿转身,挑小件的往厨下搬挪。 很快的,谢大从屋里出来,把重物搬进去,交代道:“去煎些浆来。” 柳福儿点头。 亏得来时,她把家里余下的那点甜浆带来了。 谢大重又回去屋里,陪着船主说话。 柳福儿端着浆水进去时,正听谢大道谢。 ”船主呵呵的笑,道:“这地脚不错,虽说有些窄仄,不过胜在离城西不远,离买东西的地方更是近。” 柳福儿立刻上前两步,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对此,船主倒是觉得正常。 不论她是病着,还是康健,到底要操持一家人的吃食,关心买卖东西的地方,才是正理。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打算去寻一寻那稀罕物什。 至不济打听出些消息也是好的。 谢大送他到院门口,方才低声道:“我如今手头有些紧,租金就从我工钱里扣,你看可好?” “你我什么关系,如何不成?” 船主笑说一句,便急急走了。 谢大立在门边一会儿,回转说要出去。 直到夜幕沉沉,宵禁即将开始之时,谢大方才回转。 柳福儿端上晚饭。 谢大大口咬着胡饼,喝了两口羹,感觉肚子不再火烧火燎的烧着,才吐了口气。 “都办好了?” 柳福儿问。 “差不多了,”谢大点头。 柳福儿眯了眯眼。 “这儿还有你的人?” 谢大呵呵的笑,避而不语。 柳福儿轻哼了声,也没追问,只道:“我不管你怎么折腾,但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你的命可就一条,没了就没了。” “人心最是易变,尤其你离开这里十几年,有些事真的不好说。” “放心,我只让他帮忙传消息,其他的我一概没说。” 谢大弯起眉眼,知晓柳福儿话里未尽之意。 柳福儿也知,这家伙精明起来半点也不逊与自己。 但她就是忍不住叮咛。 因为不这么做,她的心就不安。 “我找的是家父早年帮过第一人,后来他为了报恩,跟在家父身边。” “早在察觉不对之时,家父便将他放籍,又与他些财帛,让他自谋活路。” “如今他也算混出些名堂,我所求之事,他还是能帮上一些的。” 柳福儿低应一声,没在说下去。 见他吃得差不多,便道:“灶上有热水,泡泡脚再睡吧。” 谢大哎了声,见她往里屋去,又道:“明天我可能要上船。” “这么快?” “不快了,”谢大笑道:“我可是跟船老大说,租金在工钱里扣的。” “他可不得赶紧收回来?” 柳福儿脚步一顿,道:“我应该去不成吧?” 她病秧子的名头已经传出去,就算她要跟,船主还不敢答应呢。 谢大显然明白她所指,顿时呵呵的笑。 “明天街市上应该就会有流言,你多留意下。” 谢大微笑,“冯家那小子打小就耐性不好,那玩意儿又是个稀罕的,想来是耐不过几天。“ “什么东西?” 柳福儿问。 “一个入水似血,出水如玉的物什。” 谢大很是轻描淡写。 柳福儿眯了眯眼。 “这东西,哪来的?” 谢大笑,“早年的一个物件。” “你早前就打算用这个钓出冯家那小子上钩。” 柳福儿语调微沉,十分肯定。 “不错,这么稀罕的物什,谁不想据为己有?”谢大微笑。 “这东西可有人知道在你手?” 柳福儿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或许有人知,”他看柳福儿,“比如刘大,再比如我的那些叔伯。” “这东西不能用,”柳福儿道:“太危险了。” “没事,”谢大笑道:“大约在他们心里,我早已是个死人,说不定尸骨都已经化了。” “怎么可能?” 柳福儿道:“我与刘家作对多年,他们岂会不调查我周围?” “可就这法子最快,”谢大没有回答,转而道:“梁二的病情可是耽误不得了。” “你,”柳福儿面色微变,指着他,手指颤抖。 “那也不行,”她盯着谢大,“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还说都听我的,”谢大慢悠悠的道。 “就这事不行,”柳福儿气得咬牙切齿。 “饵已经下了,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的,”谢大如此道。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中了 柳福儿用力吸气,再吐气,再吸。 “这两天,你出城,立刻通知他们,让人接应。” “现在太早了,”谢大道。 “晚了你小命就要不保了,”柳福儿忽的伏低,与谢大近得呼吸几乎都要交缠一处。 谢大急急往后仰。 “你别玩了,你不止是谢家郎君,你还是十娘的郎君,是你孩儿的阿耶。” 柳福儿低声道。 “便是没忘,我才要如此,”他道:“这世道已经乱了太久了。” “我不想,她以后的日子还要经历我经历过的。” “不会的,”柳福儿默了默,道:“她有你,有阿娘,还有我和司空家。“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谢大盯着她,道:“当然一种情况除外。” “我不行的,”柳福儿低声道:“你是知道我惫懒的性子的。” “若要我日复一日的与那些枯燥玩意儿打交道,不是我疯,就是我把所有人整疯。” 柳福儿声音低低,带着丝不确定和怯意。 这样的她,让谢大很不习惯。 “那就都疯了就是,”谢大微微的笑,眼底闪过一丝疯狂。 柳福儿看着他,叹气。 谢大笑意渐渐加深。 “船老大已经去打探了,我时间不多了,”他起身。 柳福儿沉默的转眸看他。 她知道,他决心已定。 她拦不下他,就只能尽量配合,尽量保住他的命。 翌日,谢大一声短打,将要出门。 柳福儿问,“若他在你不在时动作,该如何?” 谢大明了她问的是谁,答:“不必理会,船主不动,咱们就不动。” 柳福儿眼眸微闪。 明了他是打算让船主顶在前面。 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但也只是一丝。 只片刻,就被她强行压下。 待到日头高起,她挎着篮子,去街市买菜和粮。 而后,就好似看光景一般的绕去西城。 左看看,右瞧瞧的转悠一圈,回来院子。 如寻常妇人一般,做饭洗衣,拾掇院子。 如此过了两天。 第三天时,当她经过以玉雕摆件最为称道的富荣楼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高声吵杂。 周围,经过的路人皆往楼上张望。 柳福儿也跟大家一样,好奇的仰起头。 半开的槅扇边,一面庞白皙的男子满脸怒色的指责着。 下首不时传来叠声的赔罪声。 有人不明所以,直问出了何事。 有眼明知事的忙示意其莫要如此大声。 见楼上那人并未留意,才小声解释。 “那可是刘家大管家的郎君。”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噤若寒蝉。 柳福儿转眸,看不必多说,就急忙四散开的人群,再抬眼看了看楼上,跟着人群走开。 心里则想,谢大所言之人,确实有些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传到冯小郎的耳朵里了。 第二天傍晚,谢大风尘仆仆过来。 等他盥洗之后,柳福儿将所看情景讲与他。 “看来是上钩了。” “不急,”谢大微笑,“过几天时机才好。” 柳福儿笑了笑。 上赶着肯定不是买卖。 只有百般的苦求不得之后,才知其贵重和难得。 吃完饭,谢大道:“城外那边,我打算去看看。” 柳福儿嗯了声,道:“顺便把狗蛋母子接来转转。” 谢大笑着应是,收拾碗筷。 柳福儿斜他一眼,忽的起身回去屋里。 谢大看她背影,忽的摇头失笑。 看来他的屡次擅作主张,已经让她生出不满了。 只是,这事时间也拖得确实有些长了。 梁二那边实在拖不得。 他得赶紧把关系搭上才行。 谢大收起笑意,思忖起来。 第二天,谢大出门接人,柳福儿则去买菜肉等物回来。 没多会儿,谢大就带着狗蛋母子进门。 柳福儿正在打水,见两人,忙扯着绳子,想把桶子拽上来。 “我来,”谢大两三步跑到跟前,几下把木桶拉上来。 狗蛋阿娘笑呵呵把提着的滕篓递过来。 “来得急,什么都没备,就带了点家里鸭鹅下的蛋。” 柳福儿弯着眼笑,屈膝见礼。 狗蛋阿娘笑着端量片刻,道:“城里的郎中就是好,这才几天,你这气色就好了不少。” 柳福儿呵呵。 木桶自身就不轻,加上水的重量,其分量可想而知。 刚才她一连打了好几桶水,运动量可算不小。 加上脸上还蒙着个东西,即便很薄,可也终究不是自己的皮。 平日觉得没什么,但是运动之后,就觉得又闷又热。 脸上红晕太过,也就透了出来。 谢大把桶搁好,顺势拿过藤篓,道:“还不请婶娘进去屋里说话。” 柳福儿做出恍然模样,赶忙请两人进屋。 谢大搁好鸭蛋,端着甜浆进来。 柳福儿赶紧端上才刚洗好的果子糖块。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狗蛋阿娘便张罗着做饭。 柳福儿也知道,自己那两把刷子,根本拿不上台面。 好在狗蛋阿娘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上手。 柳福儿便跟在她边上,打下手。 可就是这样,也被嫌弃。 没切几下,就被撵了出来。 谢大正和狗蛋在院子里说话,见柳福儿出来,他忙扭过头,佯作未见。 狗蛋却是个直性的,见她一脸讪讪,就道:“我阿娘也嫌你碍事。” 这孩子,忒不会说话。 柳福儿睨他,转头进去屋里。 狗蛋挠挠脑袋,茫然看谢大。 谢大一直绷着脸,知道门扉传来一点声响,才勾起嘴角,“离吃饭还有些时间,我带你去周围转转。” 里间,柳福儿推开槅扇。 谢大与她对视一眼,带着狗蛋走了。 柳福儿抿了抿唇,将槅扇关上。 吃完饭,谢大送狗蛋母子回去。 天色黑透时方才回来。 等他进门,柳福儿道:“城外情况如何?” “还算不错,一切都还安好。” 听了这话,柳福儿松了口气。 安好就代表岭南那里没有消息, 起码可以说明梁二的性命还没有太大威胁。 “回来时,我还顺路去拜访了下世叔,”他道:“今次打上来一条分量不轻的赤暉。” “这鱼在南地极为难得,船老大已经送去冯家了。” 柳福儿眨了眨眼,忽的道:“你是不是想打什么鱼,就有什么鱼?” 第七百六十四章 难事 谢大疑惑的嗯了声。 “算了,当我没说,”柳福儿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鱼在水底,他在船上。 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哪片水域比较适合鱼群出没,又怎么可能确定哪里出现哪种鱼呢? 谢大眼眸微弯,笑意一闪而逝。 一晃便是将近十天。 这么长的时间,船老大一直没提要出海的事。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船上的其他人都等不及了,跟着别的船走了。 谢大心知肚明,却还做出焦急状,去寻船主。 一见面,就见船主面色泛黄,眼底青黑。 谢大一脸惊讶。 “你这是怎么了?” 船主有气无力的摆手,“你寻我有事?” 谢大唔了声,讪讪道:“这个,你也知道我家情况,我娘子前些天已有些起色,我想再配几服药。” “只是,”他呵了声,“就想来问问几时才能上船?” “这些日子怕是不成了,”说到这个,船主真是抓心挠肝的疼。 这会儿的他可真是恨了。 恨自己欠登,跑去多嘴。 结果被冯郎君逮住,让他找个什么玉。 他把整个城跑了个遍,也没寻到入水似血,出水是玉的玩意儿。 眼见着郎君交代的日期就在眼前,他却连一点眉目都没有。 想想那会儿他跟冯郎君拍胸脯的样子,他真是怄得吐血。 万一冯郎君要跟他较真,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船主越想越郁郁,忍不住叹气。 刚好,谢大也在拧着眉毛叹气。 两人对望片刻,船主道:“罢了,你来得正好,咱们哥俩喝上一杯。” “我就算了吧,家里还等着我呢,”谢大赶忙推拖, “回什么回,”在船主这里,他那个家就一个病秧子。 为了养活她,大把银钱跟掉水里似的,连个响都听不见。 那些银钱可是从他那些鱼上来的。 他现在下不得水,若是放了谢大去别处,那些人肯定想方设法把人留下。 到时,他再出海,岂不没了这么好用的帮手了? “是兄弟就陪我喝点,”船主拽着谢大就往屋里拖。 谢大挣扎几下,便被拖了进去。 船主招呼着家里的上酒菜,从柜子里拿出私藏的好酒,倒了两杯,一碰,道:“干了。” 谢大嗅了下,道:“这酒太烈,我酒量太浅,只少喝点,陪你。” “费什么话,干了,”船主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谢大无法,只好陪着他喝。 如此喝了几杯,船主妻室阮氏带着小女儿端着几样小菜进来。 谢大赶忙起身,躬身见礼。 阮氏笑吟吟的,见他自自己过来,便垂着眉眼,十分本分的模样暗地点头。 早前,她还觉得这人年纪有些大了,委屈自家女儿。 可自家郎君却道,此人本事人品皆是上上选。 只此两条,便足以抵过他的年纪。 阮氏早前觉得郎君太过高看。 如今一见,才知自家郎君眼光果然没错。 只可惜,如此知礼守礼的人却已有了妻室。 且还是专一不移的。 阮氏还了一礼,带着歪头频频望去的女儿离开。 谢大一直保持垂眼姿态,直到门扉轻响,方才落座。 船主微微点头,同时也在叹气。 多好个人,只可惜,他是绝不肯休妻另娶的。 船主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谢大赶忙给他斟满。 两人再次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待到酒瓮喝得见底,两人都有些迷糊。 船主再次想起那条罕见的赤暉,借着酒意,问起他妻室病情如何。 谢大心里微动。 刚才,他很清晰的说明自己来的理由。 他不相信船主这么快就忘了。 他斟酌了下,道:“她这病根是胎里带的,与性命无损,不过郎中叮嘱过,需得仔细调养着,寿元才能长久。” 谢大说得尽量轻描淡写。 即便是假扮,他也不远说太过分的话。 但船主是怀了别样心思的。 听着这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娘子就是瞧着病秧,其实且活呢。 他那女儿被他娇养着养大,便是这人再能干,再本事,他也绝不会把女儿送去做妾。 船主当下死了心。 谢大转眸,见船主垂下头,心里多少有些明了。 但他本也志不在此,便旁敲侧击的问船主因何不能出海。 船主心头郁郁,长叹了声,难得的跟他倒起苦水。 “实不相瞒,我是遇到难事了。” 他掐了与冯管家的关系,只把要寻的物什讲与谢大。 又道:“这世上色如血的有,润如玉的也有。” “我活了这么把年纪,却没听说两样能同在一物上头的。” 船主苦笑了声,道:“也怪我,鬼迷心窍,竟大包大揽的把事揽上身。” “现如今,自打嘴巴不说,还惹祸上身。” 他叹气,道:“只怕,以后那船都跑不成了。” “这么严重?” 谢大唬了一跳,脸都开始白了。 船主闷闷点头。 “不然想法寻个人在中间说合,看能不请请人谅解?” 谢大微倾身体,道:“毕竟那东西可是可遇不可得的奇物。” 船主摇头。 那位冯郎君可是冯大总管的独子,世上的物什只有他不爱要,不想要的,又岂有得不到的? “那,”谢大面上剧烈挣扎了下。 他用力甩了下头,吞下半截话,起身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回去了。” 船主抬头,没等说话,谢大就摇晃着走了。 船主呆呆看着摇晃着的门帘,回反复回想谢大的欲言又止,忽的生出丝希望。 莫不是那样东西,他知道? 船主急急起身,想要去追。 但他喝得实在太多,没等奔到门边,便踉跄着撞上门框。 门框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动,外面门板上的灰尘都跟着震了震。 阮氏正送了谢大回来,听到动静,她急急奔来。 撩了帘子,正见他摇摇晃晃的往后倒退着靠上屏风。 “当家的,”阮氏登时花容失色。 屏风摇晃着,往后倒去。 船主正好借力,反而站住了。 其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精美的屏风拍在地上,雕着富贵花开的棱角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第七百六十五章 告知 阮氏心疼的脸都抽抽。 “你这是干什么,”阮氏绕过船主,奔到屏风跟前,蹲下来捡掉下来的边角,来回的比量,似乎想安上去。 船主呆呆的转头看着她,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 阮氏拼了半天,始终少了两个碎块。 她转头,四下睃着,正好看到船主。 她恼火的搡他一下,道:“喝点黄汤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 船主脚下不稳,往后晃了晃。 阮氏唬了一跳,急忙拉住他。 “真是的,你是木头吗?连躲都不知道了。” 阮氏又气又无奈。 她扶着船主去榻上,叫女儿送来醒酒汤。 给船主灌了一大碗,见他好些,才和女儿一块寻了半晌,才把没找到的碎块寻到。 再转头,就见船主已倒下睡着。 阮氏摇头,跟女儿把酒菜撤了,各自歇了。 而在城南的小院里。 谢大笑意盈盈,与柳福儿道;:“十有八九成了。” 柳福儿挑眉,没有多言。 翌日清晨,柳福儿在睡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拍门声。 谢大隔着房门道:“我出去就好,你不必动。” 他拢了衣袍,出去开门。 船主急急挤进来,道:“昨天,你那话何意?” “什么?” 谢大技巧的斜了步子,将船主挡在门边,鼻翼见顿时充斥着汗味。 “你脑袋” 船主脑门正中,鼓着个红肿的大包。 但他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紧紧抓着谢大,“大郎,我可是把你当亲兄弟一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船主几乎是坊市一开就从西城冲到南城。 因着太早,车马行都没开。 这一路他是跑着过来的。 一站定,他额角就开始沁出细细的汗珠。 “别在这儿说,”谢大扭头往里看了眼,拉着船主出门。 关好院门,他低声道:“昨天是我酒多了,一时说错话了,你别当真。” “我不能不当真啊,”船主垂着眉眼,道:“我与你说实话吧,那东西是刘家的大管家,他的独子要的。” “若我弄不到,别说生意,就是我一家老小性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握住谢大手腕,带着哭腔:“我求你,我求你行吗?” 他说着,屈膝就要跪下。 “你别,”谢大急忙扶住他,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谢大一副被逼急了的样子。 船主瞪大眼,希翼的看他。 “其实,那东西我也是听一个老人说的。” 他道:“据说,那东西很有灵性,自己会择主。” 船主点头,道:“你可知道它择了谁?” 谢大没有回答,只道:“我只知道,那东西的上个主人是传世大族的郎君。” 一听这话,船主就蔫了。 他再了大不起,也不过是有几分铜臭的卖鱼的。 似他这身份,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船主扯了点比哭还难看的笑。 看来,他真的是彻底完了。 船主两股战战,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谢大抿着嘴,面上挣扎了下,“不过,我听说,那位郎君似乎已经过身了。” “且那家族也落魄了。” “当真?” 犹如绝地逢生,船主的心好似挂在悬崖边缘的藤蔓上,来来回回的晃悠。 谢大点头。 “不过只是听说,兴许只是谣传。” “无妨,无妨,”船主这会儿腰杆也有力了,腿也不软了。 他拍了拍谢大,没问到底是哪个大族。 在他想来,谢大不过是个平头小民,能知晓这些辛秘,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与其听他乱说,不如自己去查。 谢大也没想再说。 这等事,旁人再说,也不如他自己亲自去查,来的可靠。 至于能不能打听到,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谢大微微勾唇,回了院子。 关上门,就见柳福儿倚门而立。 谢大笑了笑,去厨下烧水。 柳福儿转去屋里,把床褥等物收拾妥当。 等他端着热水进门,她道:“你能肯定,那位世叔不会出卖你?” 对人心,尤其是陌生人,柳福儿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这事他参与得够多,接下来的事,不用他,”谢大笑了笑。 “放心,那东西我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他们来寻。” 谢大弯起嘴角,眼底一片冷意。 柳福儿歪了下头,猜测:“你该不会把那东西搁到你叔伯什么的那边去了吧?” 谢大挑眉。 “知我者,非你莫属。” 柳福儿斜了他一眼。 他这是说,她也睚眦必报,不吃半点亏吗? 开玩笑,她可是很善良的好吗? 远的不说,就说刘氏。 她可是一忍再忍,忍不可忍,也只是避走远处而已。 跟他这个坑害长辈的,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抓起桶边的布巾,润湿了净面。 谢大去拿牙粉等物过来。 等柳福儿擦完,递过去。 柳福儿拿过来,道:“你若闲的没事,就去街市上逛逛。” 谢大耸了耸肩,道:“也好,顺便去买点甜糕回来。” 他折身往外去。 “还有糟鹅,”柳福儿补充。 谢大看她一眼。 虽说都是糟鹅,城西那家的味道却比其他地方的更好。 她也只喜欢吃那家。 “早去早回,”柳福儿朝他咧嘴,扬起手,挥了挥。 谢大摇了摇头,往外去。 也罢,顺便再去确认下,那东西是不是万无一失。 不然她是不会放心的。 柳福儿一直笑吟吟的。 等谢大走远,才收了笑。 看来,昔日的伤痕还在,他还是没能释怀。 不过,将心比心,若她被家族人出卖,眼睁睁看着父母亲人死去,她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没过多久,谢大拎着吃食,优哉游哉的回来。 时间正好是柳福儿惯常吃饭的时辰。 吃过饭,柳福儿问:“怎样了?” 谢大呲牙。 “船老大倒是个心明腿快的,就这么会儿工夫,就去了趟府衙。” 柳福儿挑眉。 谢大笑道:“家族之事,旁人或许不晓。” “府衙里的积年书吏却是知晓的。” “尤其谢家那事当年闹得不小,周围几地皆有耳闻。” 柳福儿点头,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办?“ “等,”谢大笑道。 柳福儿拧眉。 谢大扬眉,刻意卖着关子。 第七百六十六章 汤 柳福儿轻哼了声,道:“我猜,你八成是挑了个在城外,偏远且家还尚有些势力刻意的叔伯家。” “以船主的本事,定然不敢轻犯。“ “冯家人又要得急,他定会把这事和盘托出。” “冯郎君定然上门讨要。” “再然后,定然就是绝处再逢生吧。” “不错,”谢大击节赞道。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这也太老套了,冯家郎君心急,可能上钩,船主可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让冯郎君涉险?” “这你就错了,”谢大笑,“计策从不嫌老。” “只要有利害挂钩,便是再精明,再油滑,也不能幸免。” “何况,那位郎君,可不是谁说话都听的。” 柳福儿抿嘴。 不得不承认,谢大洞悉之犀利。 又三天,傍晚时,谢大从外面急急回来。 柳福儿正在厨下,一见他模样,柳福儿便是事真的是照着他预想的一般。 谢大与她眼神交汇片刻,转头就走。 柳福儿转了下眼,又如之前一般,继续洗菜。 夜幕渐渐黑沉。 柳福儿将门闩上,回屋歇了。 而在城外,谢大与一撑着小巧篷船的人,一前一后的坐着。 周围,是一大片足以掩藏小舟的茂密荷田。 谢大摘了手边的莲蓬,抠出里面的莲子,一点点的咬着。 待把一整个蓬头吃完,他转头,“今年的莲子不错。” 其后,手握船杆的狗蛋也摘了个。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等天黑透,船周围的蓬头都被两人吃了个赶紧。 谢大扫了扫身上的碎渣,看远处隐约显出的亮光,打了个散着带着清香的饱嗝。 “差不多了,走吧。” 狗蛋答应一声,甩手就把蓬头扔进水里。 船杆紧接入水,将小舟轻巧的荡向荷塘入水之处。 顺着蜿蜿蜒蜒的河道,逆流而上。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远处隐约传出两声忍耐不住的惨叫。 谢大抬手,船立刻停下。 “就在这儿吧,”谢大望了圈周围,猫着腰去船尾拎了张网来。 洒下之后,两人便安静的迎着惨叫发生之处。 不到两刻钟,便有人踉踉跄跄的过来。 “救命,救救我,”见有船,那人跳进水里,拼了命的往上凑。 其后,有火光印象,隐约可以看到有人拎着大刀,吆喝着追赶。 “什么人?” 谢大似乎吓着了,急忙起身,想要捞网。 “别走,救我,”那人扯住网子,哀求道。 谢大看他,半晌跺脚,道:“来帮我一把。” 狗蛋立马过来,张着大手,拽起网的另一头,两人合力,将网带人拖过来。 谢大松开手,去抓来人。 狗蛋则是使了一身蛮力,将网住的半网鱼捞上来。 鱼落上甲板,使得船大幅度摇晃。 “走,”谢大把人才拖离水边,抬眼见人已经快要到水边,他急忙忙的吆喝。 狗蛋动作极快,甩了网子,就扑船尾。 随着船杆一荡一甩,船进河道中央,顺着湍急的水流,疾疾而出。 谢大将那人拽上船,有些脱力的歪坐在地。 那人从甲板上挣扎着起来。 见追兵被困在岸边,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远,不由笑了。 谢大挑了灯笼,道:“敢问郎君,这是……” 那人唔了声,掉转头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 谢大惊讶的张大嘴,接着便深揖一礼。 那人眼眸一闪,“你认得我?” “冯家小郎君之名,何人不知?” 那人挑眉。 眼里有着明显的自得。 谢大躬着身,道:“只是小人却是从别处得知的。” “哦,”冯郎君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 谢大赶忙端来杌子,又拿了保暖的摊子。 冯郎君裹好,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是小人雇主,”谢大腼腆站去迎风处:“小人自小长于水边,只会写粗浅的捕捞。” “好在船老大不嫌弃我,收留我上船,给我一口饭吃。” 冯郎君转了下眼,摸了摸怀里的硬物。 谢大垂着眉眼,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送我回城,”冯郎君吩咐得十分理所当然。 谢大却好似得了恩典,赶忙交代狗蛋。 狗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撇嘴,觉得这人好生无理。 谢大瞪着眼,警告的看他。 狗蛋想起出门前阿娘的交代,只得闷闷的垂下头。 谢大这才放心的回去冯郎君跟前。 适才,为了上船,冯郎君浑身都被水浸透。 谢大便把小炉子挪来,点了火,挑了两尾还在活蹦乱跳的小鱼,清鳞去尾,切片。 待到准备妥当,他道:“船有些小,郎君莫要见怪。” 他说着,随着锅里冒烟,便将鱼落下。 随着滋啦啦的响动,他利索的舀了水,盖上盖子。 半刻钟不到,便有浓郁的味道传出。 谢大掐着时辰,约莫差不多,便起锅。 舀了一大碗白白的鱼汤,道:“夜里风凉,郎君趁热喝些,去去寒气。” 冯郎君有些嫌弃看有着缺了指甲大小缺口的碗。 “郎君见谅,小门小户,能用的都舍不得换了,”谢大呵笑。 冯郎君斜他一眼,道:“你这人,倒是实诚。” 他说着话,接过大碗,浅浅的喝了口。 谢大咧嘴,“船老大也是这么说呢。” 鱼汤略有些烫口,只若忍过片刻的烫后,满口皆是鱼的鲜。 冯郎君有些意外,再喝两口。 他自小尝过的珍馐无数,便是徐家开宴,他也少不得吃上几口。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喜欢这种只加了点盐巴的,寒酸到极点的鱼汤。 谢大笑着立在边上,等他喝完,道:“郎君可要再来碗?” “不了,”冯郎君拧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放下碗。 谢大也不恼。 真要嫌弃就不会喝得连渣都不剩了。 他笑着与冯郎君说起长在水边的各式水草。 冯郎君一脸你好烦的模样,却始终没打断他关于怎样把水草与鱼一道,变成各式珍羞的废话。 狗蛋手法熟练的拐出窄仄的河道,远处隐约可见高大的城池。 “这就到了,”谢大适时的止了话头,笑道:“看我,一说这些就没完没了。” 冯郎君撇嘴,别开头。 心里琢磨,等回去,一定让家里厨子挨个的试个遍。 第七百六十七章 返 狗蛋呆呆看着城门,半晌没动。 “怎么回事?” 冯郎君察觉,拧起眉头。 狗带转头,道:“还没到开门的时候。” “那咱们,”谢大一脸征询的看冯郎君。 “我说过去,”冯郎君拧眉,“我倒要看,谁敢不让我过。” 回到熟悉的地方,冯郎君一改早前的安静,昔日飞扬跋扈的气势瞬时回归。 奈何,狗蛋是个天然呆。 对他这番豪言,他只看谢大。 谢大笑着点头。 狗蛋便撑杆,来到高大的城门之下。 仰着头,看着燃着数枝火把的城头,扯了嗓门喊:“开门。” 此时已是夜半,周围万籁俱寂。 这一嗓子,登时响彻整片夜空。 周围几艘没能赶上进城的,皆停在外面,静等天明。 听到他这嗓子,陆续亮起灯来。 面对或明或暗的视线,狗蛋只梗着脖子,再次喊起来。 且声音比早前还高了两度。 冯郎君本来还被他那一嗓子吓了一跳。 但见他一声高过一声,反而被逗笑了。 “这两兄弟,有点意思。” 烤了这么久的火,最后一点湿哒哒的边角也干爽起来。 这让他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敲着膝头,看谢大。 “郎君见笑了,这小子就是有点憨,”谢大陪着笑道。 憨才好。 在这个遍地都是人精的地界,这样的人可是更为难得。 最要紧的是这个兄长。 敢在那等情况之下,捞他上来。 要知道,那会儿他可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冯郎君瞧着他顺眼,心里很自动的给他美化再美化。 城门上,终于有兵士不耐烦的探过城墙上的豁口,道:“喊什么?活腻歪了是不?” “不知道现在宵禁?” 冯郎君立时拧起眉毛。 他抖了毯子,从小杌子上起身。 “我让喊的,不行吗?” “你谁呀,”夜色太黑,小船上只有一碗口大的灯笼。 兵士站在高处,周围都是火把照明,根本看不清下面。 只见那人一身脏污,好似从泥沟里捞出来一般。 冯郎君却觉得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 “我是谁,我是你祖宗,”冯郎君怒声道:“把你上官叫来。” 兵士一听,这话有点不对味。 再听,这声似乎有些熟悉。 他登时一个机灵,急忙忙的让人把跟前的火把移开。 谢大又把灯笼往跟前凑了凑。 两厢一动,兵士再定睛一看,登时三魂飞了两个半。 “是冯郎君啊,”兵士赶忙陪笑,一溜烟的跑去城下,大声招呼人开卡口。 狗蛋撑着小船进来。 兵士半躬着身,殷勤的迎到近前,连连作揖。 “小的该死,小的眼拙,郎君你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这狗才计较。” 冯郎君冷哼一声,别开脸。 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给他个好看的。 谢大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狠色,心里已经预知兵士命运。 送了冯郎君至冯家角门,冯郎君拍开大门,直接进去。 谢大躬身,直到大门关上,才道:“走吧。” 狗蛋应了声,撑起船杆。 待转过拐角,狗蛋才道:“那人好生无礼,你为何要敬他?” “我敬他了吗?” 谢大歪头问。 狗蛋嗯了声,做出他刚才的模样,“你到他进门还这样。” 谢大微微的笑。 不过是形势罢了。 真正的敬是在心里。 是用尽一生,也要为之肝脑涂地的决心。 狗蛋把船靠上阜头。 谢大道:“累了一晚,来家歇歇。” “晚上再会。” 狗蛋毫不迟疑点头。 离家前,阿娘交代,都听谢大兄的。 他让他干啥,就干啥。 谢大带着她回到家中。 柳福儿觉轻,听到外面动静,便披衣起身。 谢大站在门口,先跟里头道:“娘子,我和狗蛋回来了。” “饿了大半天,给弄口热乎的。” 柳福儿含糊着,急急套衣裳。 谢大说完,她就已经推门出来。 “怎滴这个时辰?” 柳福儿说着往厨下去。 谢大笑着引狗蛋进屋。 寻了搭板,一边搭,一边道:“一晚没睡,困了吧。” “你先眯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狗蛋使了一宿的力气,这会儿真是累了。 他倒到铺了薄褥子的板上,没多会儿就打起了鼾。 谢大给他盖了被子,转去厨下。 柳福儿正在生火,见他过来,便道:“事成了?” 谢大点头,道:“就这两天吧,他或者冯家会来人。” 柳福儿唔了声,道:“咱们在这儿耽搁太久了,得尽快把那人找出来。” 谢大点头,看低头理柴的柳福儿,咽下后半截的话。 日头渐渐高起,柳福儿弄好吃食,去屋里叫人。 进门就见狗蛋睡得四脚朝天,谢大伏在桌上,睡得正熟。 她轻轻落下帘子,尽量轻的退去厨下,将做好的饭重又做回锅里,温着。 太阳一点点爬高。 直到将要近午,狗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起来。 谢大从桌上爬起来,笑道:“醒了,还累吗?” 狗蛋摇头,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饿了,”狗蛋捂着肚子,嘟囔着。 谢大笑,“那就吃饭。” 他过去收拾搭板。 狗蛋从板子上跳下来,帮忙。 柳福儿听到屋里动静,便端了饭食过来。 两人刚好把东西收拾齐整。 盥洗过后,两人神清气爽的坐定了用饭。 柳福儿就笑眯眯的做在一旁。 等两人吃完,就把东西收拾出去。 谢大则道:“吃饱了就活动活动,买点东西给你阿娘带回去。” “不用,”狗蛋出来时没带银钱,自然不想躲逛。 谢大却很坚持,带着他出门。 将近下晌,他独自回来。 “走了?” 没了外人,柳福儿也就不用再装哑巴。 谢大点头,往屋里去。 柳福儿紧跟在旁,道:“狗蛋没有怀疑什么?” 谢大摇头,只道:“他已经过了明路,他阿娘那边,我已经安排了。” 柳福儿点头,道:“咱们那些人呢?” “接了他娘,就会撤离。” “狗蛋,我打算过两天接他过来。” 柳福儿轻蹙了下眉,又松开。 她和谢大毕竟不是真夫妻,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肯定瞒不住。 第七百六十八章 踪迹 “没事的,”谢大知晓柳福儿担忧什么,开口道:“那孩子虽然憨,却不傻。” “咱两这般,便是他阿娘都没感觉,他却觉着不对。” “刚才还问我,是不是吵架了。” 谢大想起狗蛋一脸小心,想要劝架,又无从劝起的模样,失笑。 “那就接来吧。” 柳福儿跟狗蛋接触极少,但她相信谢大的判断。 谢大笑着点头。 第二天一早,果然出门。 傍晚时,狗蛋背着个小包袱,跟着谢大颠颠进门。 见到柳福儿,狗蛋张嘴就叫阿嫂。 柳福儿笑着点头,端着才刚洗好的才去厨下,才要去屋角。。 “我来,我来,”狗蛋赶紧把包袱卸了。直奔那边的柴火堆。 抱起一大抱,就奔厨下。 柳福儿只好跟他进去,结果看到他正在生活。 手法之熟练,完全可以甩她几条街。 柳福儿索性转去一边切菜。 谢大却过来,道:”你去歇着吧,这些我们来就好。” 柳福儿本也不大喜欢这些,闻言便收手回屋。 把狗蛋扔下来的包袱收拾出来,装到箱笼,摆去厅里一角。 到此时,她忽然想到个问题。 这家里,一共就三间屋。 本来,一间他住,一间她住,外加一个厨房。 现在多了个狗蛋,那他们要怎么住? 柳福儿纠结了下,便放下了。 对于可以随时随地跟着军队急行军的她来说,就是住在一间屋里,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 当晚,谢大果然跟柳福儿提及睡觉问题。 柳福儿很是干脆,直接表示他住屋里,狗蛋睡外头。 谢大梗了下,低声道:“就这两天,最迟后天,我便会跟冯郎君去冯家。” 柳福儿点头。 翌日,天才刚亮,船主就登门了。 狗蛋迷迷糊糊的起来,开门。 船主看到他在,有些惊讶,片刻又反应过来。 “你就是那个兄弟?” 狗蛋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只摇晃着脑袋,朝里面喊:“是船老大。” 谢大从临窗的榻上起来,边套外衫,便往外走。 柳福儿穿上外衣,先把榻上的被褥收拾了,才去收拾床榻。 厅里,船老大和谢大的话音传来。 柳福儿立在门边听了大概。 等到船老大离开,谢大从外面进来,道:“我走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低声道:“万事小心,务必维稳,不可冒进。” “放心,”谢大咧嘴一笑。 柳福儿却没法放心,她拉住谢大,声音微厉:“冯郎君不是个傻子,他家里人更不是。“ “你这一去,就等于孤身入狼窝,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谢大正了正神色,“我向你保证,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柳福儿缓缓松开手指。 谢大笑了笑,道:“有事让狗蛋寻我。” 柳福儿再次点头。 谢大转去衣柜边,收拾几套换洗衣裳,出门。 柳福儿一直送他到门口,方才回转。 狗蛋跟在边上,见她脸色不好,便道:“阿嫂,你放心吧。” “大兄说了,过几天就回来。“ 柳福儿笑了笑。 以谢大的本事,几天时间已足够他查清那人身在何处。 到时定然不会再留。 可就是这样,她才更加担心。 那人的本事实在古怪,真真是伤人与无形。 这等杀器绝不能让其活着。 谢大跟刘家有仇,冯家当家的是跟刘家一条心的,当年定然没少在其中为祸。 谢大又特地把她打算用作传声筒的狗蛋弄来跟前。 说是传话,但其目的,大抵是要充当护卫一职,待到事起之时,送她出去。 柳福儿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以为,她必须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把这件事防患于未然。 柳福儿心情沉沉,回去屋里,再没出来。 狗蛋站在院里琢磨了会儿,跑去厨下做饭。 又两天,傍晚时,谢大抽空回来。 打发了狗蛋,他低声道:“他不管家里事,对那人的事并不知情。” “不过我打听到,前些日子,冯管家忽然命人修缮了城外的庄子。” 柳福儿目光闪了闪。 谢大道:“我怀疑,人在那儿。” “在哪儿?” “你不能去,”谢大道:“太危险了。” “各自分工,”柳福儿按住他,侧头看了门边,压低了嗓音,道:“你在里,我在外,如此才公平。” “不行,”谢大断然拒绝。 那些虫子神出鬼没,谢大不敢想象,柳福儿要真像梁二那般,他会做出什么。 柳福儿定定看他,道:“放心,我会提前制作护具,把自己保护起来,绝不会贸然行动。” 谢大拧眉。 “不然,我就自己去找。” “要是因此坏了你的事,可别怪我。” 柳福儿威胁。 谢大眉头皱得越发的劲。 “大兄阿嫂,饭好了,”狗蛋端着汤盅过来,还没进门,就听他大嗓门。 柳福儿朝他挑衅扬眉。 谢大心知时间不多,只得低声交代了地址。 柳福儿在心里默念两边,确定牢记,才露出丝笑意,转去谢大身后。 狗蛋正好来到门边。 谢大斜了眼柳福儿,撩帘子出去。 狗蛋正迟疑,要不要再喊一嗓子。 见两人出来,他嘿嘿的笑。 吃完饭,谢大便赶紧回去。 那位冯郎君脾气真是不是一般的大,这次也是趁着他被别的吸引注意力,才能溜出来的。 关上院门,柳福儿收拾了碗盘,还难得泡了消食茶,招呼狗蛋来喝。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第二天一早,坊市门才开,狗蛋就跑去街市。 转了几个圈,才买来相当数量的猪皮。 柳福儿将其刮好,洗过,就塞进准备好的草木灰里。 反复揉搓,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其弄净。 缝了两个鞋套,两个手套。 等到要出门的那天,狗蛋终于没忍住,问:“阿嫂,你弄这些干什么用?” 柳福儿微笑,指了指树干。 “啊,我忘了,你不能说话。” 狗蛋一拍脑袋。 “算啦,我还是跟着你,要是有事,我也能帮忙。” 狗蛋自说自话,紧跟。 柳福儿看他一眼。 心知八成是谢大早有叮咛,便随他跟。 第七百六十九章 做客 汴州城里,司空府。 汪四郎拧着眉头,低着头。 面前铺陈着梁府的地形图。 梁帅在其手里的时间不短。 这段时间里,除开唐氏出门拜访几府女眷之外,余下时间里,整座府邸都安静的近乎诡异。 汪四郎在地图的几处点了点。 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掳人,那么去造访的几家,就很让人怀疑了。 门外,毛二拱手道:“郎君打听清楚了,卢家葛家派了人去梁府,至于其他人家都如从前一般,没有半点异样。” 汪四郎抬眼,“没人跟府衙通气?” 齐二默了默。 “也是,唐氏想必已跟他们透漏梁府的情况,那些人没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汪四郎出了片刻的神,道:“梁家守得太紧,只能从卢家和葛家想想法子。” 他道:“我需要进梁府探一探,至少知道梁帅具体如何。” “这太险了,”毛二惊道。 “小心点,没事的,”汪四郎淡淡的道,“去吧。” 毛二恭谨道了声是,碎步走远。 汪四郎重又低下头,仔细研究起来。 梁家占地不小,可以藏匿的地方太多。 毛二办事很快,第二天天黑没黑透,便来报信。 “明日,唐氏邀请几家主母入园赏花,早上华盛楼的掌柜带了两大箱笼去卢府。” 说完,他解释道:“华盛楼的首饰做工极好,成色也属上乘,在这宣武地界,也算鼎鼎有名。” 汪四郎点头。 看来,别人不能确定,卢府是定要去人的。 “小的刚好跟卢家门房的小三子关系不错,明天刚好是他带队,插个把人,倒也不成问题。” 汪四郎点头,“辛苦你了。” 在江陵,汪四郎多少也曾接触过这等事。 两天不到的时间里,能将城里所有所有世家皆摸清楚,除开本身的人脉之外,毛二所要耗费的精力也不少。 “这都是小人该做的,”毛二笑得平和,没有半点居功之意。 汪四郎扯了扯嘴角,重又低头。 毛二拱了拱手,自游廊退出。 走到月洞门边,彝娘子忽的探出头。 毛二赶忙施礼。 “你来下,”彝娘子一伸手,扯着他袖管,揪到月洞门后。 毛二站定之后,第一时间的往后退。 “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 彝娘子瞪眼。 毛二干笑,躬着身不语。 彝娘子道:“我问你,你刚才跟汪四说什么了?” “这个,娘子不妨问汪郎君,”毛二笑着回道。 “我要是能问出来,还问你?” 彝娘子手腕一转,指尖多了点银光闪闪。 “你说不说?” 毛二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点寒芒,喉结快速滑动了下。 他瞄了眼旁边,忽的拱手,“汪郎君。” 彝娘子急忙收手。 毛二虚虚一礼,转头就往外跑。 速度之快,便是惯走山路的彝娘子都追不上。 彝娘子气得跺脚,却也没有法子。 第二天,天气极好。 几世家女眷皆盛装出门。 豪奢的车子沿着开阔的街道,自四方聚集到梁家府邸。 一早候着的门房迎上前来,殷勤的将车引至夹道。 马车几乎都是前后脚到的。 卢家是最先到的,周夫人下了车。 才要进二门,就见有车过来。 她微微转身,驻足,等到车靠近,看清上面葛家的徽章,露出笑意。 待王夫人下了车,便笑着见礼。 卢葛两家同住一城,年节宴会都时有往来。 这么多年下来的积累,两人也算是熟稔。 “我以为我已经够早,没想到你来得比我还早。” 王夫人笑着回礼。 “都是差不多时候,”周夫人摇着团扇,“我也才刚下车。” 身侧,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的往车马棚行去。 二门里,两个嬷嬷无声无息的来到近前。 “两位夫人,公主请两位去花厅。” 两人含笑点头,随着嬷嬷来到花厅。 一进门,屋里空荡荡。 两人笑容微僵。转眼才发现,两位嬷嬷不知几时变成一个。 那嬷嬷向两人略曲了曲膝,便退去隔间。 没多会儿,便有两个扎着丫髻的小丫鬟端着茶盘进来。 周王两人对视,一左一右的坐在主位下首。 喝了差不多一盏茶,唐氏一身华服的进来。 两人忙起身,施礼。 唐氏微扬下巴,微微点了点头,便越过两人,坐与上首。 如果说,刚才的怠慢,是仆从的失礼的话。 那么现在,两位夫人已能真切的感觉出不同。 昔日,唐氏与她们交往时,很是平和,有时甚至还执晚辈礼。 但是现在,两人以余光看惬意的搭着扶手,很是自在的唐氏 似乎此时才是她的真实性情。 两人不约而同的抿起嘴角,又几乎同时的露出笑容。 “两位请坐,”唐氏如此言道。 周王两人曲了曲膝,笑着落座。 丫鬟小碎步的端了茶汤。 唐氏抿了口,便拧起眉。 “这什么东西,重煎。” 丫鬟面色泛白,翕翕应着上前,端着茶盏,急急退下。 唐氏似乎察觉自己不对,她露出笑容。 “瞧我,请两位过府赏花,却在这儿喝什么这些东西,”她笑着说了句,便站起身,往外行去。 竟半点也没请让之意。 周王两人再次对望。 王夫人紧紧捏着团扇柄,指尖泛着浅浅的白。 周夫人比她好些,却也没好多少。 唐氏走到花厅门口,听到身后没有动静,她转头。 周夫人忙堆出笑,同时拢了披帛,快速跟上。 王夫人则用力喘了两口气,方才按下那股郁气。 梁府后院,经过唐氏的刻意雕琢,肆意生长的花枝藤蔓已变成造型别致的景致。 唐氏摇着团扇,引两人自花间行过,神态悠闲。 周夫人看了眼王夫人,见她已平复许多,才笑道:“公主真是慧心巧手,与这里的花团锦簇相比,我那府里就是干枝枯叶了。” “亏得我还自觉不错,还请公主游园,真真是笑煞人了。” 唐氏露出笑容,回道:“卢府的花品种太过单一,夫人不妨多选几个品种。” “不过,每一种花习性都不同,若那样,夫人可要再请个行家里手养护才行。” 周夫人脸顿时一僵。 第七百七十章 愿儿百岁 卢家传承几百年,府里岂能缺了花匠? 只是卢家这任家主不喜豪奢,周夫人为了迎合郎君喜好,便把需要花大心血养护的娇贵花种放在暖房。 庭院里多是竹梅等清雅疏朗的意味的绿植。 王夫人斜了眼,见周夫人脸白得厉害,一直憋着的郁气总算吐了一点。 早在还是刘氏当家之时,她就看这对婆媳不顺眼了。 明明二儿媳懂事能干,对长辈,对长嫂也是谨守晚辈本分。 这样的儿媳,真是打了灯笼都难找的。 偏她们不惜福,不说帮衬,还用那恶毒手段,打压加害。 这等蠢妇,真是靠得近些,都觉得满心不舒服。 王夫人拧了帕子。 要不是自家郎君几番要求,还越了她答应赴约,她又怎会来这儿受罪? 王夫人越想越憋屈,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 另一边,汪四郎从随从所呆的屋舍出来,沿着墙根直奔前面正院。 只是,才经过一到月洞门,便见守在门边,白净细瘦的汉子。 这样的身量,北地和中原极少。 反倒是江淮一带,十分普遍。 汪四郎顿住脚,转而贴着墙,往前绕。 奈何,不论他转几遍都无法绕过守在书房和正院等要地的汉子。 未免被人主意,汪四郎只好转而往后院去。 照比前院的森严,后院明显松了很多。 穿过几条游廊,他很轻易的寻到要去的院落。 他还记得,柳福儿曾说,如果这座府邸需要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人必定是虞氏无疑。 现在,他寻梁帅无法,便只能去找虞氏,向她求援。 越过高高围墙,他小心的缩进正房侧面,墙与屋舍之间的缝隙里。 缝隙不大,只三尺有余。 中间种着一株树干极粗的矮枝树。 柳福儿曾笑语梁康说过,那是他父亲年幼时的游戏之作。 不想竟真的抽条发芽了。 虞氏便让人将围墙扩了一些,给那株小树留下长大的空间。 汪四郎歪头端量片刻,蹑手蹑脚的缩到树下。 树长得很好,枝条繁多,枝叶茂密。 显然是被人精心照顾着的。 汪四郎小心的把头从枝条边探到窗边。 睃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汪四郎很是失望。 正想离开,就听隔间传来一点动静。 他急忙缩头,躲在槅扇之下。 约莫几息,麦香扶着虞氏进来。 虞氏喘着气,面对着他立着。 或许因为觉得没有人,此时她的面容有些凄哀。 汪四郎不由动容。 只是再一定睛,这才发现,自己面前这座只蒙着素绫的屏风外,还摆着一尊像。 麦香点了香,递到近前。 虞氏拿过,仔细的插着。 此时,两人的距离仅两尺不到。 汪四郎大喜,忙往前凑了凑。 才要出声,就见靠着廊下的槅扇边,有汉子探头望来。 汪四郎一僵,忙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虞氏忽的别开眼,吸了口气。 虞氏却在这时发现异样。 她越过屏风,定定看着指头大小的孔洞。 汪四郎急得不成,却又没办法表明身份。 虞氏忽的转身,跪倒蒲团之上。 她闭着眼,手捻念珠,低声道:“望你垂怜,留我梁家一点血脉。” “只要能保康儿安康,我代我儿,愿以命相报。” 汪四郎嘴巴开合了下,明了虞氏的意思。 但他却不能那么做。 他小心的退到墙外,再次混入仆从之中,随着女眷的车队离开。 回到司空府,毛二恭谨来迎。 见汪四郎面色不好,便识趣没问。 其后,彝娘子冲过来。 “你去哪儿了?” 汪四郎睨她一眼,转头去书房。 “哎,你等等,”彝娘子在后紧追。 汪四郎走了几步,忽的停下。 他定睛看着彝娘子,一动不动。 “你,你看我作甚?” 彝娘子被他看得面色泛红,扭捏揉着衣角。 “我记得你弄了好些毒物?” 彝娘子眨巴下眼。 “也没有很多,你不是不喜欢?” 她嘟着嘴,一脸抱怨。 “有没有不知不觉能让人害病,却又除了你,旁人治不好的?” 汪四郎自动忽略她的话,问道。 “有,”彝娘子想了想,眼眸微闪。 “太好了,”汪四郎大喜,“给我一份。” “现在没有,”彝娘子道:“得过几天。” “几天?” 汪四郎心急救人,赶忙问。 “五,两天,”彝娘子道。 “那好,倒是我寻你拿,”汪四郎丢下这句,重又转头进书房。 “哎,你,”彝娘子想要唤他,可是想到要做的事,又没出声。 她皱着眉头,转头看毛二。 “毛总管,我需要些药材。” “娘子尽管说,”毛二笑吟吟,脾气极好的样子。 彝娘子吐出一连串药名。 毛二初时还点头,可听着听着,便便了脸色。 要是他没听错,汪郎君要求的只是害病。 她要的可都是毒性极强的药材。 误食一点都有可能丧命。 彝娘子一口气说了尽一刻,才道:“都记下了吗?” “这个,容小老儿寻枝笔来。” 毛二躬了躬身,急急寻来笔墨。 彝娘子便有重新复述。 毛二记完,将上面药材逐一念了遍。 彝娘子点头,笑道:“都对,给我拿来吧。” 毛二面颊不自然的抽搐了下,到底还记得自己身份,没再追问。 但他又心有纠结。 毕竟这些药材加在一起,足可毒杀百十个人了。 彝娘子已跟落下一块大石一般的笑着转头,迈开欢快的步子,回去自己院里。 毛二挠头的拎着单子去库房拿药。 很快便是两天。 一大清早,彝娘子便冲到汪四郎从打回来便没有离开的书房。 汪四郎才刚盥洗完,见她过来,便道:“做好了?” 彝娘子点头,递上个白玉小瓶。 汪四郎接过,端量了下她,道:“这两天辛苦你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我不累,”彝娘子笑得明媚。 身侧,仆从提着食盒过来。 彝娘子瞄见,两眼晶亮的看来。 “那个,你吃了吗?” 彝娘子的企图实在太过明显,汪四郎又才刚求完人家,真好把人推拒在外? “没有,”彝娘子说着,已自动自发的迈进屋来。 “那就一起吧, 汪四郎浅勾嘴角。 第七百七十一章 行动 仆从将饭食摆好,恭谨的退了下去。 彝娘子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桌边。 汪四郎微微摇头,跟着坐过去。 “这个羹味道不错,”彝娘子俏皮的睨了眼,捏起舀羹的白瓷勺。 汪四郎淡淡嗯了声,修长的手指捏住筷箸。 彝娘子眼眸弯起,盛了大半碗搁到汪四郎跟前,而后看他。 汪四郎垂着眉眼,捏起小巧的调羹,舀了半勺,放到嘴里。 “好吃吗?” 彝娘子歪着头问。 汪四郎点头。 早在两人过来之时,司空茂便把家里擅长料理南地口味的厨下送了过来。 汪四郎虽是北地人,却自小跟着柳福儿在江陵长大,口味上早已随着那边。 汪四郎咽下嘴里吃食,又舀一勺。 彝娘子见他胃口不错,顿时眉眼弯弯,也给自己盛了碗。 汪四郎吃了几口,侧眸。 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彝娘子的脸不自然的透明。 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好像钻到什么地方,拱了一夜的感觉。 “你是不是哪里不适?” 不管怎么说,彝娘子会跟来,都是因为他。 与她,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没有,我很好啊,”彝娘子急急接口,掩饰的低头。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掩住眼底的慌色。 汪四郎定定看她。 彝娘子屏着气,一口口趴羹,结果反倒把自己撑得差点噎到。 汪四郎眯了眯眼,才要说话可就见她猛地抬头。 “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漂亮?” 她歪着头,忽的往前一凑。 几乎瞬间。 汪四郎收回视线,重又低头用饭。 被如此明显的嫌弃,失落是在所难免的。 但更多的是庆幸。 毕竟她身上也有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彝娘子抿着嘴,夹了点青菜,闷闷塞进嘴里。 两人沉默的吃了早饭,彝娘子很怕他再继续早前的话题,早早就回去了。 仆从撤走碗碟之后,汪四郎寻来毛二。 “有没有法子在唐氏吃食上动手脚?” 毛二皱着眉头,“若是从前,倒是不难。” “不过现在” 他抿了嘴角。 汪四郎微微点头。 他是进过梁府的,如今的梁府有多戒备森严,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觉得,相较前院,后院的守备实在流于表面。 若从那儿下手,倒还有可能成事。 “陆家这几天如何?” “还是那样,陆家人都在宅子里,只有管事时常出来走动,”毛二抬头,不大明白他怎么会让转换话题了。 汪四郎微笑。 “我听说过城主领众人抗乱军一事。” “当时,陆家出力不少,家中护卫几乎折损殆尽。” “是啊,那会儿多亏了陆家和几个家族鼎力相助,”毛二笑着躬了躬身,“就因此事,连带夫人和老爷也都对那几家格外高看。” “这些年来,大家走动都不曾断过。” 汪四郎微笑,看毛二。 毛二开始还笑,可笑着笑着就明白过来。 他顿时收了笑。 “郎君,你莫不是” 他张了张嘴。 汪四郎微微点头,将桌几上的药包推过去。 “可,那陆家” 从打梁家出事之后,两家可是一直没再往来过。 人心这种东西,实在太过难说。 万一陆家把这事告诉唐氏,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没事的,”汪四郎淡声道:“城主曾说过,陆家家主急公好义,家中郎君皆以守护这座城池为己任。“ 他道:“我信城主眼光。” 毛二垂下头,没有吭气。 “不然你寻一家自觉能够完成的,”汪四郎道:“不过我的建议还是陆家。” 毛二抬眼。 “原因有二。” “其一陆家传承久远,不逊于卢家,其二,陆家与司空家与梁家皆交好,大家交往皆在一个层面。” “若他们想要拿下汴州,进而与江南呼应,拿下淮水及他地,有陆家卢家几家呼应,将会容易得多。” 他道:“这应该就是他们滞留此地,并推出唐氏的目的。” “那陆家他们,”毛二顿时心惊胆战起来。 真要如他所言,那陆家怕是已经在摇摆,保不齐几时就投过去了。 这样的情况,他又怎敢把那东西送过去? “卢葛两家前往梁府时,并没有遮掩。” “想来其他世家早在两家车马行过之时就已得到消息。” “可他们直到现在也没半点异动,”汪四郎勾了勾嘴角,眼眸微转。 “但凡经历百年的世家就没有一个傻的。“ 他道:“我猜,他们是在等。” “等?” 毛二疑惑。 汪四郎点头。 “等府衙,或者说在是等江陵动向。” “若我们没有半点作为,只怕不出十天,这些人便会做出抉择。” 毛二眼眸快速闪烁。 所以,他这般行险,是为了避免大规模叛变? “我这就去办。” 毛二恭谨行礼,快步出门。 汪四郎揉了揉额际,轻轻叹气。 有句话他没有说。 正如他所说,这些人都在等。 不过大多数应该是等梁帅咽气之后,汴州城发生的变故。 不然府衙距离那么近,便是徐家人再盯梢,以他们经营多年的手腕,还是有法子通知到的。 所以,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他必须尽快寻到梁帅。 起码确保他性命无忧。 第二天,汪四郎才刚起身,毛二便来回禀。 陆四郎答应帮忙了。 汪四郎思忖片刻,便想起来了。 陆四郎与司空八郎意气相投,关系一直极好。 毛二躬身,道:“小的怕引起徐家注意,便去了四郎君常去的茶舍。” “刚巧昨晚四郎君过去,听了小人所言,便答应了。” “他可有什么异样?” 毛二道:“四郎君只问了药效,确定不会立时死去,便答应了。” 汪四郎轻吐了口气,刚要吩咐,就听毛二道:“未免意外,小人还命人盯着陆李两家。” 汪四郎眼眸闪了闪。 陆家自不必说,李家却是四郎君妻室的娘家。 毛二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确保危险来临之时,能够急早应对。 此举有失厚道,却是为了大家着想。 即便汪四郎心里不赞同,却无法责怪。 因为,逼得毛二不得不如此的便是他。 第七百七十二章 花宴 一晃便是几天。 唐氏镇日的呆在家里,竟哪里都不去。 初时,毛二还没觉得如何,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着急了。 如此反常,莫不是知晓他们的意图了? “不必心急,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对比他的焦躁,汪四郎明显淡定许多。 唐氏到底出身皇族,即便落魄了,可骨子了的傲气还是有的。 初时的试探,只有卢葛两家明确靠来。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唐氏来说,无疑与打脸。 想来,在她心里,那些没有赴约的世家都是给来不要脸的,自然不屑搭理。 又过两天,李家设下花宴,广发帖子。 梁家作为当地的最高掌权之所,自然也接到邀请。 齐二把帖子递来。 “不去,”唐氏只瞟了眼,便抛开了。 李家与陆家世代姻亲。 早前她在陆家所受的冷遇,她可是毕生难忘。 齐二恭谨躬身,“公主,这花宴你得去。” “你没听到我说吗?” 唐氏斜睨,一字一顿,“我不去。” “公主,”齐二微微直起几分腰杆,“这场宴会邀请了汴州城里所有世家的主母。” “我已经打听过了,所有人都答应赴约。” “所有人?” 唐氏眯起眼,手缓缓攥紧。 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微微陷入肉里。 “是,”齐二重又恢复恭谨姿态。 唐氏嘴角抿起,片刻她冷哼道:“好,我去。” 她倒要去会会。 那些面上趋炎,背后却耍着花招的贱人们,她倒要看看,她们如何面对她。 “小人这就命人准备赴宴的衣裳,”齐二含笑,躬身退出。 唐氏微扬着下巴,冷冷嗯了声,便拂袖起身,往内院去。 途径花园,遥望远处的一角屋檐,她顿步。 其后,跟着的嬷嬷忙上前半步。 “她如何了?” 唐氏问道。 “老夫人身子硬朗得紧,每日作息也一如早前。” 嬷嬷赶忙答话。 “她倒是心宽,”唐氏冷哼,“儿子都要死了,还能活着这么自在,她可是独一份。” 嬷嬷陪着笑,退后。 唐氏重又提步。 回到自己屋子,她挥退嬷嬷,坐在榻上。 几上摆着茶盏和茶瓶。 唐氏一把抓起茶盏,高高扬起。 门外传来细碎的响动。 那是嬷嬷走动的声音。 唐氏抿住嘴,缓缓放下。 两天后,唐氏一身盛装,来到李宅。 此时,已有几家主母已经到了。 大家正笑着寒暄。 看到唐氏,众人皆颔首而礼,却没有一人近前。 负责迎客的李家六夫人程氏笑着上前。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见谅。” 她屈膝见礼。 唐氏微扬着下巴,淡淡嗯了声个,目光俾睨的自众人之前滑过,却在众人开口之前,越过众人,直接入内。 如此的不礼貌,惹得几个辈分高些的皱眉。 程夫人起身,余光瞄见,急忙笑拍自己了下。 “瞧我,就顾着说话,竟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了。” 她笑着作揖,做可怜巴巴样:“这差事可是我求了阿娘好久才领下来的,还请诸位口下留情,莫要把这糗事说与阿娘听才好。” 李六是李家主母老年得子,自小就是深受大家宠爱。 程夫人嫁进李家才两三年,但她爱笑也爱热闹,又年纪最小。 加上她自己也争气,一进门便怀了,三年便诞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儿。 李家主母爱屋及乌,对她着实不错。 程夫人也是个懂事机灵的,不光爱护郎君,对李家主母也是孝敬有加。 如此一来,两婆媳倒是处得极好。 换了不知情的,见两人相处,都要生出母女的感觉。 立在门前的几个都是常与李家走动的,听程夫人如此说,皆笑起来。 “那感情好呢。我可是好奇得紧,要是老夫人知晓你如此,要如何罚你呢?” 有一年轻与程夫人一个辈分的笑着斜眸,掩着嘴轻笑。 程夫人立刻苦起脸,连连作揖的请诸位入内。 众人配合着,进了花厅。 送进众人,程夫人与适才开口的对了个眼。 两人会心一笑,一个往里,落座,一个向外,继续迎客。 花厅正位,唐氏一早落座。 众人入内,瞧见这幕皆绷起面皮。 李家主母施夫人笑着起身,笑着招呼所有人往花园。 今天宴会的名目便是赏花,设宴之地自然要在繁华盛放之地。 众人自从花厅而出,才走过一个月洞门,便嗅到清浅浮动的花香。 众人皆有些惊讶。 要知道,此时已是夏末将秋。 在中原,这时间已不是花期。 各家府里,也只有暖房里才能做到如此。 接收众人讶异目光,施夫人笑得开怀。 她笑引众人来到园子。 入目的便是五彩缤纷的花海,人在期间,只觉周身都浸在香气之中,让人心情格外的欢愉。 阳光洒落,花枝轻摇,送上越发浓郁的香气。 众人忍不住轻叹。 “不过是些寻常花种,就是数目多些而已,”施夫人如此解释着请众人落座。 众人笑着自花丛走过。 有人忍不住道:“夫人太过自谦了,便是这数目,就已经让人称道了。” “不止,”有人接口。 “时下这季节,还能见此等美景,只有这条,就已让我可以与人称道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唐氏斜眸,端量一圈。 却如施夫人所言,整间院子都是些寻常货色。 根本不足为奇。 唐氏不由想起自己院里的那些奇花异草,暗道这些人没有见识。 丫鬟自花丛穿行而来,摆下一盏盏散着花香的清茶。 热气自盏口氤氲而出,带着香气。 那花香有些特别,一散开便将周围弥漫的香气混合,变成清雅盘香的味道。 施夫人端起来,嗅了下,神态陶醉。 众人见状,也跟着端起,学着施夫人一般的闭眼。 莫名的,就觉眼前出现一片花海。 施夫人搁了茶盏,笑问:“诸位看到了什么?” “茉莉,”有人答道。 “是海棠,”有人反驳。 “你们都错了,”坐与施夫人旁边的夫人道:“明明是梨花。” “诸位鼻子都不好使吗?” “就连牡丹也能问错?” 唐氏冷冷开口。 第七百七十三章 毒 这话一出,偌大的院子登时安静得只有风吹叶晃的声响。 施夫人微微皱起眉头。 暗道唐氏心性浅薄,才一占了上风,便不知天高地厚。 若让此人得势,这汴州,这中原怕是连此时的五分都不如。 当下,她下了决心。 “实不相瞒,此茶很是玄妙。” “每一个闻过的,得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施夫人转眸,笑意浅浅,“不过能闻出牡丹的,公主倒是第一人。” 施夫人说话做事一贯含蓄得体,似这般赞人,还是第一次。 众人皆转眼望去。 唐氏微微挑眉,眼中闪现一时得意,修长的手指收紧,将茶盏送到嘴边,轻轻的嗅。 施夫人笑着端起茶盏,示意众人同饮。 李家的花惊艳的便是那一瞬。 看过之后,也就没有什么稀奇。 所以,当初李家直接把开宴的时间定在饭时之前。 众人喝完这盏别有新意的茶后,闲聊一会儿便是饭时。 施夫人提议去花厅用饭。 唐氏却在恨恼众人不给她面子的事,在众人皆要相应时,她站起身来,表示府里还有事情,要先回去。 唐氏声音不小,加之她是在施夫人话音一落时就起身,在场的所有人皆听到她所言。 自然也明了她隐含的意思。 唐氏拢了披帛,离开座位。 下首,周夫人牙疼的吸了口气凉气,抱歉的朝施夫人笑了笑,也跟着起来。 右侧,王夫人侧头,作势整理裙摆。 其后,跟着她的嬷嬷扯了扯她衣料,在她看来之时,暗自示意。 王夫人恼火的瞪她。 嬷嬷赶忙松手,却在落下之时,不小心刮到她衣衫。 秋衫单薄,很轻易就被刮得起毛。 王夫人面颊一抽,只好向施夫人行礼,“老夫人见谅,我这” 施夫人就在上首,怎会看不见嬷嬷的小动作。 她微微颔首,示意自便。 王夫人心里叹气,向众人颔首,转头走了。 三人带着仆从很快自花园消失。 仆从们极快的将空出来的桌案撤走。 施夫人好似什么事都没有的提用饭。 众人起身,前前后后的往花厅去。 只是面色却不如早前那般的从容淡定。 程夫人辈分小,走在后面。 看到众人如此,便在用饭的当口告知施夫人。 施夫人面色淡淡的点头,吩咐仆从开席。 众人饭用得很快,没多会儿便纷纷搁了筷子,并提出告辞。 施夫人很是痛快的让人备车,并命几个儿媳送众人出门。 待到所有人走尽,她缓缓起身。 她已做了她所能做的。 再多,她却是无能为力。 程夫人送了小一辈的主母,回来时正好看到施夫人步履蹒跚的模样。 她急急扶住,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施夫人转头,适才还神采奕奕的眼眸竟然浑浊得厉害。 “阿娘,”程夫人吓了一跳。 施夫人极快的转开眼,道:“我有些累了,送我回去。” 程夫人唔了声,扶着她回去。 入夜,李家福荣堂的后罩房。 一嬷嬷端着一碗汤药快速闪进屋里。 她来到床榻跟前,低声道:“娘子,药好了。” 床帐微微摇晃,施夫人细喘着从里面探出头。 嬷嬷赶忙扶住,将半药强硬的灌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口,施夫人微微仰头。 喘了两口气后,她吐了口气。 “这药果然厉害。” 嬷嬷见她气息平稳许多,才扶她躺好,道:“娘子也真是的,便是帮忙也不必以自身犯险。” “不这么做,如何取信与她?” 施夫人勾起嘴角。 且她这么做,也不全是帮忙。 这等事情,若真个成了,日后,李家便不再是此时模样。 施夫人回想白日花宴情形,“你没看到吗?” “她一直盯着我呢,我不喝,她便不动。” “她怕是没想到,我宁可下水,也要把她拖下来,”施夫人微笑。 说话间,她面上的气色已好了许多。 嬷嬷抿了下嘴,道:“我再去要些药来。” “不用,”施夫人拦住她,道:“先喝手里的,若不好再说。” 嬷嬷将药碗搁好。 施夫人问:“药渣都处理了?” 嬷嬷点头。 施夫人有些无力的摆手。 嬷嬷端着碗,将屋里的夜灯吹熄,重又出门。 第二天一早,陆四郎来到茶舍。 照例的要了壶茶,便立在窗边,等着几位好友过来。 街市上,行人熙熙攘攘。 一平平无奇的闲汉抄着袖管,闲闲的晃悠,两只眼睛极不老实的左右端量着。 陆四郎垂着眼,看着闲汉。 当他看来之时,勾起嘴角,笑意浅浅。 闲汉眨巴下眼,复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半丈之前有摊贩叫卖才刚出炉的胡饼。 闲汉两步窜到摊上,抓了两片胡饼,大摇大摆的走了。 摊贩哎了声,却也只能摇头,自认倒霉。 陆四郎转眼,看着闲汉很快融入人群之中。 其后,有郎君推门而入。 陆四郎笑着转身,道:“今儿倒是你来得早。” “我哪儿有你早?” 来人懒洋洋的答着,歪在床边的榻上,招呼跟来的酒水博士。 “给我来碗热乎乎的甜羹。” “给我也来一碗,”陆四郎缓步坐去他对面,笑着吩咐。 另一边,汪四郎已乔装改扮,准备出门。 彝娘子拦住他,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汪四郎径直越过她。 “去治病,”彝娘子斜插一步,拦住他。 “没有我,你就是找到梁帅,又有何用?” “你能治吗?” “这你不用操心,”汪四郎拧眉。 如今的梁家危机四伏,他并不想让彝娘子涉险。 “我来就是为了帮忙,你不是也听到了,梁康把他翁翁的性命托付给我了。” 彝娘子瞪大眼,两臂舒展,将汪四牢牢挡住。 “康儿身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这里情况,若他知晓,定然不会让你掺和。” 汪四郎半点也不相让的反驳,也不能让。 “彝娘子尽管放心,那郎中医术极好,且还精通解毒,便是不成,起码可以看清情况,回来再与娘子商讨就是,”毛二在旁,见两人僵持,只得陪着笑打圆场。 第七百七十四章 解药 “那些人恨不能把人藏到地底下,你觉得你们有几次进出梁府的机会?” 彝娘子斜了眼毛二。 毛二语塞。 确实,他们能见到梁帅的机会肯定不多。 或许只能有个一次半次。 但汪四郎坚持,不肯让彝娘子参与其中,他不过一个下人,又能如何? “你就不能听话点吗?” 汪四郎拧眉,心里万分懊悔,不该一时心软,带她过来添乱。 “不能,”彝娘子挺起胸脯,半点也不相让的瞪回去。 她很清楚,汪四每一次进出梁府,都是把脑袋搁在刀刃上。 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断送性命。 他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她不能。 即便他并不在意。 彝娘子眼眸微微黯了下,复又坚定。 毛二看了眼天色,小意看汪四。 “不然就让娘子跟着一道?” 汪四转眸,面容一如平常,眸色淡淡。 毛二却觉得背脊一阵发寒。 他急忙垂下头,再不吭气。 汪四郎推开彝娘子,往前去。 “汪四,”彝娘子往后踉跄。 站稳后,她跺脚。 “我实话与你说吧,若是没我,唐氏根本就不会好。” “你说什么?” 汪四郎转头。 “我说,没我,唐氏肯定不会好,”见汪四郎眼带凶光,彝娘子顿时弱了几分。 “怎么回事?” 汪四郎折返回彝娘子跟前。 彝娘子揪着胸前的小细辫,小声道:“我自小身体弱,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为了强劲体质,阿耶便用药把我泡大。” “那些药有的有毒,有的解毒,混杂一起,却又相互平衡,”她小心翼翼的睨汪四,“那天你说要无色无味的,我就想到我的血。” 汪四抿了下嘴,面无表情的道:“所以那时我看你气色不好,其实是你在用毒?” 彝娘子微微点头,道:“所以,要想解毒,便得用我的血。” “徐徐化解。” 她一字一顿。 “那那日随着一道送去的解药?” 毛二心惊肉跳的问道。 要知道,服了那药的可是李家的当家主母。 真要有事,那可就结了大仇了。 到时候,不用唐氏,他们就能给司空家个好看。 “那是真的,”彝娘子接口。 “那就好,”毛二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 汪四郎点头,盯着彝娘子。 “所以,你一早就打定主意,跟我去。” 彝娘子眨巴几下眼,没敢点头。 不过意思已是明显。 汪四郎端量她,看起来像是打算从哪儿下手。 彝娘子戒备的往后退,同时把手背去身后。 汪四郎冷冷一笑,“也罢,你自己找死,又怪得了谁。” 他猛地转头,往外行去。 彝娘子弯眼一笑,急急跟了过去。 毛二在后,看着两人,微微摇头。 就他所见,郎君一直嫌弃,一直不耐烦,似乎很讨厌彝娘子。 可细算起来,他却从没有一次真的对彝娘子做什么。 如此相爱相杀, 他是个过来人,怎会不知道? 不过,当事人显然不这么想。 毛二一溜小跑的赶上去,交代车夫如何隐秘行事。 车厢里,汪四郎冷着脸,直视将车厢遮掩得一丝不漏的帘子。 “还生气啊,”彝娘子扭着衣角,往他跟前挪了挪。 汪四郎别开脸。 “我也是担心你嘛,”彝娘子软软的说着,身体微微靠来。 汪四郎没搭理她,反而往边上挪了两分。 彝娘子有些受伤。 她抿着嘴,缓缓坐直。 汪四郎转了下眼,借此瞟了眼,道:“事前说好,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你必须都听从我的。” “好,”彝娘子歪头,明媚的笑。 汪四郎转开眼,继续冷脸。 梁府里,唐氏难受的捂着胸口,只觉郁郁得难受。 嬷嬷推开所有槅扇,让屋里空气流通起来。 但这并不能缓解唐氏的难受和焦躁。 她抄起手边的茶盏,用力掼到地上。 清脆的碎裂伴随四下迸射的碎片,让她心底一派舒坦。 她抄起另一个,再次掼下。 “公主,”负责近身服侍的几个嬷嬷惊讶的瞪大眼。 唐氏却顾不得许多,她一个接一个的掼着。 越摔越觉得心里的那股郁气消散开来。 终于,在唐氏摔了屋里所有茶盏之后,齐二赶了过来。 看到满屋的碎片,他皱起眉头。 “公主这是,”他很有意味的看一圈。 “我觉得烦,就摔几个杯碗,不行吗?” 唐氏淡淡的言道。 “可以是可以,”齐二道:“只是,公主能否给个理由?” “没有理由,”唐氏道:“就是觉得这声好听。” 齐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那些瓷器是他们占了梁家之后寻出来的第一批。 也是最贵重的一批。 就为了听个响,把那些都给摔了。 齐二的情绪在心里翻滚,他忍了骂人的冲动,点头。 “你等等,”唐氏见他要走,便道:“那库的钥匙不是在你手里?” “你带着她们再选些过来,”她顿了下,道:“要白瓷的。” “没有,”齐二抬头。 那些瓷器若是买出去,足可供千人一天的口粮。 他是绝不会把东西浪费在这儿的。 “那造型别致些的青瓷,”唐氏退而求其次。 “也没有,”齐二淡声道:“只有寻常的瓷器。” 他看也不看唐氏,径直往外去。 “你给我站住,”唐氏暴怒,腾的跳了起来。 不想,眼前一黑,她直挺挺往前栽去。 “公主,”嬷嬷急忙上前,在她摔倒之前扶住。 齐二站定,转头。 唐氏面色惨白,唯有下颌鼻间,以及两团颧骨带着不自然的红。 “好烫,”嬷嬷探头摸了摸额头,讶然道。 “我去请郎中,”齐二急急往外去。 当下正是拉拢各世家的时候,唐氏绝不能出事。 齐二冲去外头,寻了府里管事,问城中哪家医馆擅妇人症。 这管事是在府里初一发生巨变之时,便投靠过来。 对他,齐二相对还是信任的。 那管事一听唐氏病了,自己先急得不成。 他自告奋勇的去医馆。 齐二便由得他。 约莫三刻钟,管事带着郎中回来。 见进来三人,齐二拧起眉头。 “治个风寒,还需这么多人?” 第七百七十五章 取而代之 “郎君见谅,小老儿上了岁数,这药箱,已是无能为力,”郎中陪着笑,拱手。 齐二斜了其后两人,指了身量矮小,明显瘦弱许多的,道:“他跟你去。” 郎中转头。 小个子的彝娘子已急急去扯汪四郎肩上的药香。 汪四郎紧了紧手指,最终只能放开。 彝娘子一咧嘴,背上药箱。 郎中这才步履蹒跚的往前行去。 齐二睨了眼高,转头去库房。 去找唐氏那个女人要的瓷器出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汪四郎的心也跟着提紧。 早前,他的计划里根本就没彝娘子。 结果死到临头,才知道被彝娘子摆了一道。 彝娘子上来一阵不管不顾的性子,他太清楚了。 他很担心她贪功冒进,结果害了自己,还害了旁人。 汪四郎瞥了眼边上管事,努力压制心焦。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郎中和彝娘子终于出来。 齐二还在库房,管事忙上前道:“怎么样?可还要紧?” “夫人心火过往,不能沉与下,又气滞血瘀,肝肾郁结。” “听闻,夫人病发之时,正在发怒,想来便是因此冲了头,才晕厥过去。” 郎中捋着胡子,说得云山雾罩。 管事听得一脑袋迷糊,道:“你只说如何医治便好。“ “我已下了一副狠药,晚些时候,夫人便会醒转,不过要想痊愈,就得徐徐调养。” 管事转了眼睛。 也就是说,这病并不危及性命。 他露出笑容,送了郎中出门。 马车一早就已备好。 郎中带着送来的报酬,和小药童上了马车。 待到回到医馆。 郎中去前面准备除开药引之外的其他药材。 汪四郎带着彝娘子去后院。 “怎么样?” 一坐定,汪四郎便问道。 “我出不去,”彝娘子道:“那些人跟看犯人似的盯着我,我动一下都有人看。” 见汪四郎面色阴沉,她道:“你也别急,她那个病,少说也去个十次八次,我想次数一多,他们也就不会那么严了。” “到时总有想法子溜过去的。” “你想去几次?” 汪四郎声音淡淡,眼神发冷。 便是后知后觉如彝娘子也察觉出不对。 她小心翼翼看他。 想起在梁府的情景。 “那个,是那个人不让你进的。” “我说什么了吗?” 汪四郎扫她一眼,眼白多过眼黑。 彝娘子缩缩脖子,再不敢吭气。 汪四郎复又锁起眉头。 屋里变得安静起来。 彝娘子转眼。 这会儿已经将近正午,屋里光线明亮。 汪四郎微微垂头,认真严肃的盘算着。 多年的伏案苦读,让他眉眼中透着淡淡的书卷,自小的颠沛,让他早早洞悉世事,转眸之时,便会不经意流露看清事实的透彻,且他肌肤白皙,鼻梁高挺,便是下颌也圆润得可爱。 彝娘子手指微微动了动,特别特别的想摸一下。 就在这时,汪四郎转眼。 “我会把梁府的地图拿来给你,用最快的时间把它牢记。” 他站起身,往外行去。 彝娘子转头,望他背影。 遗憾的叹气。 门外,汪四郎急急转去前堂。 立在迎来送往的门前,凉风轻拂,带走脸上的热度。 汪四郎这才吐了口气,回转去寻郎中。 既然这次是徐家人点了彝娘子跟随,那他只怕再没机会进梁府。 彝娘子性子莽撞,又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他必须先跟郎中通气,请其多多包涵。 郎中听完他请托,笑着点头。 这点他也想到了。 只是没想到汪四郎竟会特地过来拜托。 又两天,梁府再次来请。 临出门前,汪四郎拦了彝娘子。 “地图都记住了?” 彝娘子点头,道:“放心吧,我有轻重。” 汪四郎眉头紧得能夹苍蝇。 她要是真知道,他也就不担心了。 送了两人上车,他在屋里打了两个转,点了注清香,克制着坐在案几之前。 梁府里,彝娘子跟着郎中去内院。 嬷嬷迎了两人入内。 唐氏这会儿已经清醒,只是气色看起来很不好。 郎中上前,扶了脉,只觉唐氏的脉象明显平和不少。 一旁,彝娘子歪头往床榻看去。 嬷嬷瞄见,皱了皱眉。 他收了脉枕,道:“夫人脉象较之早前强上许多。” 唐氏微微颔首,转眼间他拾掇药箱。 嬷嬷上前,道:“不用改改方子?” “不用,”郎中笑着捋胡子,“那方子极对病症,再用几副也好。” 彝娘子轻轻扯了扯郎中。 郎中朝嬷嬷笑了笑,随她去边上。 嬷嬷侧眸,见两人嘀嘀咕咕,心里有些起疑。 皮纳克,郎中过来道:“那个,我还是再写个方子吧。” 嬷嬷一惊,看彝娘子。 唐氏见几人嘀嘀咕咕,便道:“怎么了?” 嬷嬷过去,将所见讲与她听。 唐氏轻哦了声,叫了彝娘子到近前。 郎中大惊,连连作揖,道:“夫人若有事尽可询问小人。” 唐氏瞥了一眼,见郎中紧张得脸都变了色,道:“他是。” “这是小人的孙女,”郎中赶忙道:“因她自小喜好此道,加之有些天分,小老儿便将她带在身边。” 唐氏定睛看彝娘子。 笑了起来。 “难怪我觉得眉清目秀,原来是个小娘子。” “多谢夫人赞,”彝娘子呲牙,屈膝行礼。 倒是不扭捏。 唐氏呵了声,招手让她到近前,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彝娘子道:“我觉得娘子恢复极好,可以添减两味药。” 唐氏点头,嬷嬷上前,将换了的两味药说与她听。 唐氏多少明点医理。 知晓她是把烈性的换成平缓的。 她微微点头。 算是许可了。 嬷嬷记在心里,见唐氏还有心拉着彝娘子说话,便带着郎中去隔间开方子。 唐氏便问彝娘子怎滴想起学医。 彝娘子眨巴水眸,问:“不能吗?” “那为何那些郎君都可以?” “是啊,为何他们可以,”唐氏低声重复,眼神晃了晃。 “我觉得我们没有两样,”彝娘子自有散漫惯了,在她心里,所有人都是一样。 唐氏定睛,看着她。 半晌,她笑了。 “是啊,你说得对。” “我们没有两样。” 都是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脉。 既然他不争气,那她为何不能代之。 唐氏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不相干的人 郎中开好方子,带着彝娘子走了。 临走前,唐氏道:“以后多随你翁翁过来。” 彝娘子笑嘻嘻的答应,跟着郎中颠颠走了。 回到府里,她把跟唐氏所言讲与汪四郎听。 汪四郎松开捏着的手指,瞪她。 “这就是你说的知道轻重?” 预期的表扬变成责备。 彝娘子很是委屈的眨巴着眼。 汪四揉着额际,很是头痛。 彝娘子的观念已成,大家族里的规矩又有许多都是只能意会的。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并让她遵守隐藏在台面下的规则。 “你,算了,”汪四郎有些泄气。 想着实在不行,便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就是。 不想彝娘子听了后面两个字,登时情绪爆发。 她别开泛起朦胧水雾的眼,用力一跺脚,跑开了。 汪四郎看着她极快消失的背影,嘴巴微张,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要说的。 第二天一大早,梁府的管事来到医馆,指明的要彝娘子过去。 郎中一听,顿时傻了。 他赶忙安抚了来人,一溜小跑的奔去后院。 汪四郎正在晒药材,听说梁府来人,他转头。 彝娘子就站在距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 “人呢?” 她扔了手里的药草,跑到郎中跟前。 郎中转头。 彝娘子顺着望过去。 梁府的管事就站在前堂和后院相连的地方,往这边望来。 “我去,”彝娘子拢了袖管,就往外去。 郎中急忙看面色转沉的汪四郎。 汪四郎则是在看那管事。 眼见他含笑,十分自然给彝娘子作揖。 他抿了嘴。 起码可以确定,此时的唐氏对她并没有恶意。 彝娘子已经跟着管事走了。 “郎君,”郎中小声唤了声。 汪四郎回神,朝他安抚笑了笑。 “没事,随她就好。” 他如此答着,转头进了屋里。 郎中瞥了晒到一半的药草,寻了伙计过来继续。 另一边,彝娘子跟管事进了内院。 又喝了些药的唐氏气色又好了一点。 此时,她正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看嬷嬷和几个丫鬟修剪枝丫。 彝娘子脚步欢快的过来,见到唐氏,她脚步立刻快了许多。 待到近前,她行了个礼,歪头看唐氏。 “怎么了?” 唐氏微挺腰杆。 “夫人气色好了许多,”彝娘子弯着眼,笑容灿烂。 唐氏微笑。 她是当事人,对身体的变化感知更为明显。 的确,在服了昨天那副药后,她自觉身子清爽不少,便是郁郁的心情也好转许多。 所以,她才会宁可与齐二撕破脸,也要把这丫头请过府来。 嬷嬷端了茶和甜糕过来。 彝娘子瞥也不瞥,径直坐在唐氏跟前,拿了她手过来扶脉。 嬷嬷忙上前阻拦。 唐氏摆了摆手。 彝娘子凝神片刻,笑道:“果然那药对症,夫人还要继续喝才行。” 唐氏笑着点头,手腕微转,端起茶盏。 彝娘子站起身,往边上让。 唐氏侧眸。 立刻有人搬来杌子。 彝娘子坐定,学着唐氏模样,端起茶盏。 唐氏笑吟吟的看她笨拙却又似模似样的姿态,勾唇。 自这个丫头身上,她看到某种希望。 一个她从未敢想的希望。 嬷嬷自厨下端了汤药出来。 唐氏微微蹙眉的接过,却二话不说的干了。 彝娘子抽了抽鼻子,空气里浮动着药材独有的涩味。 只是其中隐约浮动着一丝似菊的香味。 那是她血液加热之后的气息。 她咽了口唾沫,转开眼。 “夫人的院子好漂亮。” “喜欢就常来,”唐氏含了块蜜饯,压下嘴里的苦,复又笑了。 彝娘子赶忙点头,眼睛自左看到右,复又看过来。 唐氏已生了困意,便让她自便,自己搭着嬷嬷的手,回去歇了。 彝娘子便起身,道:“那我就回去了。” 她往外行。 不想才走到门边,就远处似乎有人哭叫。 她顿住脚,见有人被两汉子拖走。 嬷嬷忙请她往另一边花径行去。 彝娘子扯了下嘴角,识趣的随她出了内院。 等回到医馆,她忙不迭的跑到后院。 正要冲进汪四所在的屋舍,就顿住了。 她扭了头,要走。 门却在那一瞬打开。 汪四郎立在门前,眸色淡淡的看她。 彝娘子抿了唇角。 心里叫嚣着掉头就走。 脚却生了根,无论如何都挪不动。 汪四郎将门彻底拉开,微微往边上让了些。 这在两人相处里,可以说是汪四郎第一次主动。 彝娘子梗了脖子,脚却自有意志的走了进去。 坐定后,她心里万分后悔。 可是看着坐在跟前的汪四郎,又实在舍不得离开。 汪四郎倒了杯茶,送到她跟前。 彝娘子圈住杯子,微收下颌,抿着嘴,挑眼看他。 “唐氏可有为难你?” 汪四郎如此问道。 彝娘子摇头,“我走时她还很不舍呢,又说让我常去的话。” 汪四郎挑眉。 “你可是跟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 彝娘子其实也不懂,为何唐氏对她那么好。 汪四郎拧起眉头。 只是,任他想跑头,也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 不过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总算今天没人看着我了,”彝娘子笑眯眯,“今天就一个嬷嬷送我出来。” “对了,我还看到有人被那些汉子拉走。” “那是什么人呢?” 汪四郎忙问。 彝娘子微微歪头,回忆道:“瞧打扮像是个丫鬟,对了她还嚷着什么夫人。” “什么夫人?” 汪四郎追问。 “牛?尤?” 彝娘子摇头。 她当时离得太远,只隐约听到而已。 “是刘,”汪四郎淡淡道。 “好像是,”彝娘子想了想,觉得也挺像。 “那是梁帅妻室,”汪四郎很是平淡的道。 “真的?” 彝娘子瞪大眼。 那不就等同于她的长辈? “那我下次可要注意了。” “不必,”汪四郎道:“正事要紧,那些事不必理会。” 刘氏对柳福儿的所作所为,便是不相干的旁人也都看不过眼。 汪四郎几乎等同于柳福儿一手带大的。 对于苛待自己恩人的人,汪四郎的敌意可想而知会有多重。 彝娘子却不知晓这里的事情。 听到汪四郎几乎等同冷血的回答,很不认同。 第七百七十七章 进攻 江淮徐家。 徐大早在齐二掌控全局之后,将计划透漏给徐家主等掌控徐家权利的几人。 徐家主十分高兴。 梁帅等同梁家军的灵魂,将他掌控与手,梁家军的战力根本无力再与徐家为敌。 徐家主请来叔伯兄弟等人,商议占领武宁,借此盘踞与北地接壤的大半中原地域。 众人听完徐家主提议,皆互相对望。 武宁明面是归朝廷归属。 可明眼的都知道,封节度使那是绝对以梁家马首是瞻的。 不过,现在梁帅距离死人也就差半口气。 其他两个也都捏在他们手里。 便是梁二和柳氏想要作妖,也得斟酌一二。 徐大转着眼眸,看即便掌控大势,也还迟疑不定,斟酌再三的叔伯们,心里暗嗤。 他上前拱手,道:“还有件事,我本不打算说的。” “毕竟,消息是从刘家传出,”他含笑,环顾,见所有人视线皆落在自己身上,便一字一顿的道:“梁二可能命不久矣。”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消息可确实?” 众人登时炸了锅。 要知道,梁家一半靠梁帅,另一半就靠这个儿子。 要是两个都死了,梁家就等于垮了。 “这话,刘家可有依据?” 众人里,徐节度使照比旁人都冷静。 在他看来,两军对垒,什么消息都有可能。 最关键,是要能在其中甄别真假。 “确实,”徐大郑重看向徐节度使,却没有为何如此说。 徐节度使目光微微闪动了下,没再言语。 徐家主瞟了眼儿子,轻咳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粮草和辎重。” 他道:“早前,大郎已将家里能调集的都送去淮水。” “如今,家中库房尽数皆空,”他望向众人,未尽之意尽明。 众人顿时一静。 互相对望半晌,也没有人出一声。 徐家主望着众人,良久,他叹息了声,道:“此次我打算论功行赏。” 他道:“中原一带,便以此次功绩进行划分。” 也就是说,出力越大,得到的地盘就越多。 众人眼神顿时变了。 徐家主说完,便端了茶。 众人陆续起身告辞。 徐大挨个送去门外。 回转时,见徐节度使正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望来。 不用说,徐大便知他留下来何意。 他望向徐家主。 徐家主微微点头。 徐大便将与刘家合作,而后刘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意图蚕食岭南的梁二弄倒了。 “这些都是刘家说的?” 徐节度使皱眉。 即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这仅听一家之言,便大张旗鼓,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侄儿还派了人去岭南,据说临桂一带曾有人暗访名医,且人数还不少。” 徐大道:“我派去的人还算机灵,跟着那些人,最终回去临桂府衙。” 听到此,徐节度使才动容。 起码,可以确定。 梁家一方,确有人病了。 且还很棘手。 徐大继续道:“还有,一直坐镇临桂的谢大郎忽然不知踪影。” 他道:“我猜,是去军中坐镇去了。” 徐节度使嗯了声,点头。 “大郎确实成熟了,做事稳重许多。” 行事之前,再三确认,这很好。 徐节度使对家中子侄一向吝与言辞,似这样的夸赞也只寥寥几次。 且多数都给了徐大。 徐家主赞许的看儿子,又道:“你也先别夸他。” “我还没说他呢。” “做事一点也没远虑,哪有只顾给前头供给,半点粮草也不留的?” 徐家主略带责备,眼神却很温和。 徐大适时的露出些赧色。 “你也别说他,”徐节度使道:“我也听说了,早前之事,田都尉也有不是。” “便是将在外,凡事需得权宜,可也需得控制,不能太过。” 徐家主微笑点头。 田都尉是徐节度使的舅兄,想来在他去信之后,田都尉便跟徐节度使说过了。 只不过,田都尉却忘了,徐节度使便是再疼妻室,再护外家,徐家到底是他的根本。 他是决不可能丢开的。 徐节度使又与徐家主父子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 徐大恭谨的送他出去,回来了后,徐家主道:“晚上之后,大约会有人寻你。” 他道:“你且记住,万勿给他们具体许诺。” “只说一切待到大局定下再做分配。” 徐大拱手称是。 徐家主道:“这次的事,不论刘家还是梁家那边,你都做得不错。“ 徐大嘴角上勾,露出喜色。 “不过,”徐家主语调微沉,“这些不过是个开头,之后还有好事情要做。“ “梁家之后,刘家便是摆在我等面前最大劲敌。” “你要提防他用梁家之事,制造舆论。” 他道:“我徐家世代诗礼传家,附庸而来的世家也皆以此为荣。” “如若这块金字招牌蒙尘,就等同自挖墙脚。” “这后果,你可知晓?” 说到最后,徐家主面上已带出厉色。 “是,儿明白,”徐大心里一个激灵,急忙拱手,“儿早在之前便让人代笔,便是接头也并非儿跟前亲近之人。” 徐家主点头,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 徐大拱手,退了出去。 待回到自己书房,他坐去案几之后。 沉吟半晌,他命人请卢幕僚过来。 听完徐家主交代,卢幕僚击节。 “家族果然深谋,如此他们便等同跟大军彻底绑死了,之后的粮草也不用再愁。” “是啊,”徐大点头,眉宇隐现愁色。 卢幕僚初时诧异,但很快他将所有事情想了一遍之后,隐约想到什么。 他微往前倾身,压低了嗓音,道:“郎君可是担心刘家?” “先生果然慧眼,”徐大扫他一眼,带着惊叹。 卢幕僚浅笑着回正,道:“若只言片语,倒也不必担心。” 他道:“毕竟,刘家家大业大,谁又能担保没有一两个荒唐子孙?” 徐大眼睛微亮。 “先生可是有门路?” 卢幕僚眉头微动。 刘家盘踞南地,如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其下藤蔓根须不知凡几。 徐大怎么可能不识? 但他却不自己动手,来问自己,显然是要摘清出来。 第七百七十八章 命不久矣 卢幕僚半息之间便衡量出自己涉足之后的得失。 “愿为郎君解忧。” 他起身,拱手躬身。 “有先生出马,我就放心了,”徐大露出舒心的笑。 卢幕僚笑着做了个揖,退了出去。 门扉轻轻合拢,徐大长长的吁了口气。 有了这一遭,以后真要有个什么,也不怕了。 徐大随手收拾了案几,才要起身,就听仆从来报,徐家三爷来了。 徐大手指一顿,改抓为撑。 “快请,”他望着紧闭的门扉,缓缓的坐定。 另一边,梁二一直昏迷着。 昔日壮挺的汉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好在他自己很有求生欲,硬是提着那口盘桓在胸口的气。 韩将军守了两天,见他始终如此,便安心的料理军务去了。 毕竟敌城就在近前。 便是不进攻,该有的防守还是要有的。 负责盯守的两兵士不错眼的看着。 直到某天,梁二呼吸居然急促。 兵士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巴着床边,叠声唤将军。 梁二却始终没醒。 兵士命同伴盯着,他急急奔出去。 没出几息,韩将军带着负责梁二的郎中和彝族长奔来。 待到近前,彝族长一把抓住梁二手腕,反复切过之后,面色转黑。 郎中看他一眼,也跟着切。 待到松手,他忍不住叹气。 “如何了?” 韩将军急急的问。 彝族长抿嘴,微微摇头。 韩将军又去看郎中。 郎中也跟着摇头。 韩将军脚下微软。 彝族长忙拉住他,看了眼兵士,几人快步转去主帐。 这会儿韩将军已经缓过来。 他道:“就没有法子了?” 彝族长摇头。 “他这不是病,那东西就在他身子里日夜啃着,能撑过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韩将军拧着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 “谢郎君那边怎滴还没动静?” 彝族长没有言语。 他出身山野,对那些什么家族一类的从来敬而远之。 韩将军说了一句,便转头折去案几边。 没多会儿,便有信鸽儿带着信飞往南地。 而此时,柳福儿正和狗蛋行走与山林之中。 冯家那庄子三面临水,一面环山,端是风景秀丽。 当然,其周围的视野也是极好。 未免被人发现,柳福儿不得不弃了便宜的水路,和狗蛋一块攀山。 如此行了尽两天,两人终于绕到庄子后身。 遥望高高耸立的屋檐,柳福儿抹了把额上的细汗,解了身上包袱。 在确定狗蛋是自己人之后,柳福儿也去了隐藏。 她将手套脚套武装上后,道:“行了,你这就下山,去船上等我。” “我不,”狗蛋道:“大兄走时交代,让我跟着你。” “他也听我的,”柳福儿强调。 “那我不管,”狗蛋梗着脖子,一根筋的道:“我反正听他的。” 他执拗的迈步紧跟。 柳福儿无语,道:“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虫子啃成一堆骨头。” 狗带脸色微白,眼睛里满是恐惧。 柳福儿放软语调道:“我进去之后,就从东边角门出来,你去那儿接我,不是正好?” 狗蛋抿起嘴,不再吭气。 柳福儿转头,迈步。 身后响起落叶陷下的哗啦声。 柳福儿转头。 狗蛋半步不错的跟着。 柳福儿瞪他。 狗蛋低头盯脚尖,只等她迈步。 柳福儿无法,只好道:“那这样,你先猎足够做你脚套手套的兽来。” “不行,”狗蛋道:“那你就丢下我跑了。” 话音里,满满的不信任。 柳福儿无语。 她是那么随便骗人的? 狗蛋眨巴眼,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 柳福儿翻了下眼道:“我保证,哪里也不去。” 狗蛋挠了下脑袋,道:“那你把脚套手套给我。” “等我回来就还你,”他知道柳福儿很是宝贝那东西,伸了手,盯着她。 柳福儿瞪他。 一脸无可奈何的脱下来。 塞到他手里,她道:“这样行了吧?” 狗蛋点头,露出灿烂的笑。 “阿嫂放心,我打猎也是行家,你且稍坐,我去去就回。” 他把东西胡乱收起,抓着修得尖利的树枝阔步走了。 柳福儿在后,看他背影,微微摇头。 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竟真的以为收了手套脚套就能束缚住她了。 不过,未免他胡乱行事,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柳福儿寻了块平整地方,依树而坐。 没过小半个时辰,狗蛋拎着两只兔子回来。 “阿嫂,这些先弄着,过会儿我再去?” 柳福儿望了眼山庄,道:“不急,还是转远些再说。” 狗蛋点头,随她往另一边去。 待到走得足够远,柳福儿才让他剥皮,收拾内脏,她生火。 把几只兔子烤的外焦里嫩,才把火堆熄灭。 待到彻底凉透,她要回脚套手套,套上之后,手脚并用的揉搓散在灰里的皮毛。 狗蛋赶忙跳起来,道:“我来。” “你坐那儿吃吧,”柳福儿摆了摆手。 皮毛有限,容不得浪费。 她好歹硝过一次皮毛,知晓怎么做。 狗蛋见柳福儿用力的踩着兔皮,只好坐在一边,边啃兔肉,边看柳福儿动作。 等把两只兔子啃完,他摸着滚圆的肚子。 柳福儿这会儿已把兔皮表面的血肉磨得差不多干净。 她转头看看仰靠着树干的狗蛋,“去寻个结实的细藤来。” 狗蛋唔了声,转着脑袋,左右看了圈,寻了一个方向走了。 柳福儿将揉搓得皱巴成一团的兔皮抻平,左右看了圈,抓起被狗蛋修整过的枝杈,在兔皮上戳洞。 等到狗蛋寻了细藤回来,她又小心的挼搓,取出外面发脆的表皮,留下内里的纤维。 狗蛋歪着头看她将纤维搓成细绳,将兔皮穿成怪异形状。 待到一切妥当,柳福儿望了眼天色,叫他到跟前,一层一层的把他两脚绑好,才道:“行了,走吧。” 狗蛋低头,看绑成粽子的两脚两手,又看柳福儿妥帖的脚套手套。 柳福儿佯作没看到他眼神,率先往前走。 “进了庄子,你不许动任何东西,知道吗?” 狗蛋举了举伸出来都分不出拳和掌的手。 他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第七百七十九章 无路可退 夜渐渐深了,林中视线越发黯淡。 柳福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狗蛋在后,看她摇摇晃晃的影,实在没忍住,上到前头。 “阿嫂,还是我来吧。” 柳福儿转头,只看到个高出自己半头的影子。 狗蛋把胳膊伸过去,示意她扶着。 两人搀扶着来到庄子后面的高墙。 柳福儿仰头,望了望,道:“躲去一边,等我喊你。” 狗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手脚都不大好使,根本帮不上忙。 但他又觉院墙太高,便去周围寻了些碎石块,堆叠到墙角,才退到一边。 柳福儿紧了紧手套,往后退几步,助跑一段,踩着碎石,奋力一跃。 将将巴上围墙。 狗蛋赶忙上前,把她脚扛在肩头。 柳福儿顿时觉得身体稳当下来。 她两臂使力,加之狗蛋用力一顶,顺利越过去。 跳下墙头,她赶紧放狗蛋进来。 随即便贴着墙根,往前院行去。 越过两个庭院,狗蛋望着隐在繁茂花枝之中的亭台,忍不住道:“这庄子建的可真好。” 柳福儿转头,望了眼隐约有灯笼点缀的屋舍,眸色淡淡。 确实,冯家这座庄子建的的确极好。 便是照比江陵的某些世家,也不差多少。 由此便可看出这位冯管家在刘家家主心里的位置。 同时,也更能确定,那个玩虫子的,肯定跟冯管家有着某种联系。 毕竟,刘家主地位不同,好些事情不可能一一过问。 柳福儿扯着狗蛋继续前行。 又行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两人来到一道足可与后墙相比的高墙边。 “这里为啥建得这么高?”狗蛋仰头看着墙,满心诧异。 柳福儿转头,望了眼远处的二门。 那边定然有人把守。 她拉了把狗蛋,示意他蹲下。 狗蛋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的时候。 柳福儿将他摆好,一脚踩上他膝头,低声道:“别动,我上去了拉你。“ 狗蛋赶忙把她扶稳,又斜了肩膀过来,示意她另一条腿可以在这儿落脚。 又怕天色不好,她看不见,还特地晃了晃。 柳福儿低头,看他闷头使力的样子,勾唇。 狗蛋憋着劲,把柳福儿送上去。 柳福儿横跨墙头,望了圈周围,才伸了手来。 狗蛋借着力,蹬着墙爬上去。 两人贴着墙滑下去,再次故技重施的爬上前院的墙。 等下来之后,两人猫着腰,再次贴着墙根往院子的正中靠去。 只是,照比后院的冷清,前院明显多了人。 便是已近子时,也还不时有人影晃动。 柳福儿拉着狗蛋猫在树荫底下,小心的窥视着。 狗蛋不明所以,跟着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周围再没有动静,才压低了嗓子,道:“阿嫂,咱们到底在等什么?” 柳福儿轻轻嘘了声,道:“你听。” 狗蛋歪头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什么。 柳福儿低声道:“有没有听到虫子的叫声?” 狗蛋眨巴眼。 经她提醒,还真的听出点不一样。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昔日活跃在林间草泽的虫蚁多半选择沉寂。 唯有一处,隐约的还有嘶鸣只剩。 他指了一边,道:“那边。” 柳福儿勾唇,朝他招手。 两人猫着腰,往那边靠。 当走到一半,有人自远处过来。 柳福儿赶忙拉着他藏好。 来人手提食盒,来到只点了个夜灯的屋子门前。 他轻扣几下门,便拉开门。 没多会儿,他提着食盒,自里面出来。 柳福儿盯着那人食盒轻晃时,底下散落下来的渣滓。 狗蛋瞄着门边,“阿嫂,咱们进去?” 狗蛋声音很轻,却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柳福儿瞄他一眼,拉他悄悄到渣滓跟前。 捻起来细细看过,她道:“走。” 狗蛋一呆。 柳福儿却根本不与他解释,只拉着他快速退出庄子,并寻了船,立刻折返。 船顺着水流向城里行去。 柳福儿坐在船篷与船舷相接的地方,望着水面出神。 狗蛋一边撑船,一边一脑子浆糊的看柳福儿。 但柳福儿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家里,看到正好归来的谢大。 一看到两人,谢大便知事情不顺。 他看了眼狗蛋。 狗蛋拎着东西去厨下。 谢大浅勾嘴角,道:“怎么?不顺利?” 柳福儿叹了口气,“那里不是那人落脚处,我们差点上当了。” 谢大诧异。 “你怎知不是?” 柳福儿郁郁叹了口气。 “也是送饭的疏忽,或许是不在意。” 她道:“那食盒底下压着个死蛐蛐,”她看了眼谢大。 谢大点头,表示明白是什么东西。 秋日时,也只有那东西会发出嘶鸣的叫声。 如果是有心的,定然会以为就是所要寻找的地方。 柳福儿道:“刻意弄出那个地方,其目的就是隐藏真正的控虫人,同时还能吸引似我们这样的有心人。” “如此一石二鸟,冯管家倒是好盘算。” 谢大抿了抿嘴。 “那我回去再探。” 柳福儿抬眼,定定看他。 谢大浅浅一笑,往外走。 柳福儿拦住他,道:“要不还是算了。” 她不确定他们这次有没有惊动庄子上的人。 便是没惊动,只凭谢大频频打探的举动,就有可能被冯家人怀疑。 万一…… 她和狗蛋尚且还能一逃,他在冯家,却是根本没有活路的。 “事情都到了这步,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而且,”谢大看她,“那边来信了,郎君情况十分不好。” 柳福儿顿时色变。 “所以,我们根本无路可退,”谢大轻轻拉开她,头也不回的向外行去。 柳福儿追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梁二的命贵,他的命贱。 而是,岭南还盘桓着几万大军。 便是有韩将军,可以他的能力,能据守。 说到攻城掠地,他们之中,也唯有梁二才是最厉害的。 且事情到了这一步,确实容不得退。 柳福儿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力握拳。 既然不能退,那就拼一次。 至不济也要让刘家尝到同样的痛苦。 柳福儿转头回去屋里。 狗蛋从厨下探出脑袋,瞄了眼,又缩回去。 第七百八十章 出城 转眼便是就九月。 刘家小一辈张罗出城登高一事。 冯管家身为刘府大总管,每天处理的大事小情无数。 这点小事根本不需他出手。 只是刘家几代皆居于此,子子孙孙繁衍下来,人数实在不少。 底下几个管事通力合作,才将事情办好。 初九清晨,刘家老小以及与其沾亲带故的各世家皆乘着车撵,浩浩荡荡的直奔城外。 谢大随着冯小郎在后,坐在长队中间。 车队很长,行程难免缓慢。 冯小郎本就不是个好性,在几番停下之后,他撩了车帘,很不耐烦的向外张望。 正巧,有人骑马行过。 谢大轻啧道:“车虽然舒坦,可到底掣肘太多。“ “不如迎风驰骋,来得畅快。” 冯小郎侧眸看他。 谢大浅笑,眼底隐现慕色。 冯小郎皱了皱眉,看行过的两人。 那是齐家的两个郎君,其中一个娶了刘家旁支女,因此得了些势。 “张狂,”冯小郎轻嗤,心里却不大舒服。 就在这时,车夫再次扯了缰绳。 两人随时微微一晃。 冯小郎立时显出些怒色。 谢大倒了杯甜浆,送到他跟前。 他却根本没有心情来喝。 他一撩帘子,斥道:“备马。” 车夫转头,有些为难。 因为是跟主家出行,冯管家早在昨晚便交代,一切行动都要尽可能低调。 所以今早只备了寻常世家通用的双马并驾的车子。 根本没有多备马匹。 “我说话你没听见是不?” 命令没能立刻执行,冯小郎顿时恼了。 “郎君,咱们没多余的马了,”车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那就把这个卸下来,”冯小郎道。 “这没有马鞍,马不好驾驭的,”冯小郎就是冯管家的命根子。 车夫哪里敢让他毛半分的险。 “我说行就行,”冯小郎瞪眼,一撩袍脚,从车里钻出来。 车夫大惊,忙把车赶离队伍。 其后,有人张望过来,见是冯小郎,便缩回了头。 冯小郎跳下车,去扯缰绳。 马被陌生人拉扯,顿时不安嘶鸣。 “郎君,不可啊,”车夫赶忙阻拦。 谢大扶着摇晃着的车厢,跳了下来。 冯小郎甩开车夫,”正好,你来帮我,咱两一人一匹,就此骑过去,倒也快活。” “不能啊,”车夫急得不成,偏又没办法。 “郎君,你帮我劝劝,这真是不成啊,”车夫拉着谢大哀求。 谢大瞥了眼,见冯小郎已经扯了一边车辕,便道:“这会儿他正在气头,拦是拦不下的,不如随他性子,等到发散出去,再回来。” 车夫转头,绝望的发现冯小郎正在扯马鬃。 谢大浅勾唇角,去另一边,卸了马匹。 冯小郎已跃跃欲试的往马上跨。 谢大轻轻一跃,飞身而上。 坐稳后,他看冯小郎。 冯小郎只慢了半步,见谢大如此利落,他斜斜挑眉。 谢大一笑,示意他先请。 冯小郎这才收回目光,两腿一夹,大喝。 马打了个嘶鸣,直往前蹿去。 “郎君小心,”眼见冯小郎随着马匹驰骋,往一边歪斜,车夫急急往前追赶。 谢大嘴角微微上扬,片刻便拉下来。 同样一夹马腹,紧追上去。 官道上,到处都是车马。 马没有笼头束缚,跑起来很是随心。 冯小郎用力扯着它鬃毛,试图让它听自己的。 奈何马匹皮糙肉厚,根本就不在意那一点点的疼痛。 眼见其以之字形再往前冲,车夫已是面无人色。 谢大满脸焦急,急急追去。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冯小郎已跌下马,并骨碌到马下。 眼见马蹄就被他脑袋踢去,谢大扯了腰间玉珏,用力一掷。 玉珏翻滚着击中马臀。 马匹嘶鸣着调转方向。 马蹄斜斜一歪,落在冯小郎腿上。 冯小郎一声惨叫,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 谢大急急跳下马,奔到近前。 “郎君,郎君莫动。” 他按住冯小郎,向周围看来的其他人道:“劳驾,谁来搭把手。” 几步开外,正在徐徐行着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轻撩,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 那人看了眼,转头说了什么,片刻,她落下帘子出来。 看到她衣着,谢大便知只是个丫鬟。 丫鬟也在看他。 谢大颔首,算是见礼。 丫鬟略一屈膝,疾步往正赶过来的齐郎君奔去。 谢大转眸,见她指了这边,说着什么。 齐郎君便下马赶了过来。 “怎么了?” 齐郎君小心而谨慎的盯着冯小郎扭曲到诡异的大腿。 “说来话长,”谢大郎道:“不知能否匀出一辆车来,郎君这样需得尽快就医。” 冯小郎这会儿已经面色惨白,人已晕厥过去。 齐郎君嘴唇微动,望向前面。 此番出行,刘家的那位许久不曾出门的老封君也来了。 因着其年纪,特地带来两个郎中随行。 齐郎君望已在车边立住的丫鬟。 丫鬟侧身,似乎在听吩咐。 片刻,她过来道:“娘子说,这里四下不着,便是寻医也不成,不如请冯管家求了老爷,请在老祖宗跟前服侍的郎中过来看看。” 齐郎君本来也是不想管这事,闻言只觉正是脱身机会。 他转头四顾,终于看到气喘着赶来的车夫。 “如此,便请这位去禀了管家,”他看谢大,“你我将郎君扶去一旁,如何?” 车夫看到冯郎君如此,登时吓得两股战战,手脚发软。 满脑子的都是自家老小性命交代的景象。 “还不快去,”眼前车夫这副怂样,谢大厉声呵斥。 车夫如梦初醒,忙不迭往前奔。 但他腿脚无力,才跑两步便跌倒在地。 他急急爬起,再次往前,却又再次跌倒。 “这位郎君,烦请帮忙,”谢大叫了正看跌跌撞撞车夫的齐郎君,往旁边示意。 齐郎君忙叫了几个仆从,又让丫鬟取了床褥子过来。 几人小心的将冯小郎挪过去,抬到一旁。 车队后面彻底停滞。 有人过来查看究竟。 齐郎君便让丫鬟上车,护着夫人往前,并交代他会留在这儿,等郎中过来。 丫鬟带着吩咐上车。 没多会儿,车子便再次动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正骨 约莫两刻钟左右,冯管家带着个白发苍苍的老郎中赶来。 看到儿子面无人色的躺倒,还一身是血,冯管家的脸比冯小郎还白了几分。 他急急扯过郎中,道:“烦请先生出手。” 郎中赶得有些急,还在气喘。 但他不敢耽搁,赶忙蹲下来扶脉,而后查看了下伤口,道:“大管家,郎君这腿折了,需得正骨。” “然老朽只精通内科,外科一道只略有是涉猎,”他迟疑道:“以我之见,此时距城还不远,不如送郎君去正骨堂,由郑郎中出手。” 冯管家登时变脸。 郎中忙道:“我这里有些止血散,可给郎君暂且应急。” “从这儿到城里起码也要半个多时辰,先生当真不能医治?” “不是不能,”郎中道:“郎君身份贵重,岂可一再受罪。” “我以为,不如暂且忍得一时,却无后顾之忧。” “也好,就如先生所言。” 冯管家被郎中最后一句话打动,他转头,其后几个身量精壮的汉子急急过来。 几人很是利落的将冯小郎抬起,很快便有车子过来。 谢大沉默的跟在其后,准备登车。 冯管家拧眉,道:“你是行儿新收的随从吧?” “主家任性,你身为随从不知劝阻吗?” 谢大拱手一礼,道:“好叫大管家知晓,某虽与郎君一道,却并非随从。” “且郎君性子又岂是旁人能劝得动的,”谢大身量笔直,定定看他。 冯管家在刘家,除开刘家家主及几位数得着的主子之外,几乎可算得上一言堂。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当下,他黑了脸,准备让跟前几个小厮把人收拾了。 郎中将裤子小心剪开,正要撒药,就听一声低哼。 抬眼,正见冯小郎醒转。 他忙讨好笑了笑,道:“郎君且忍一忍,这药有些疼。” 他斟酌的往下撒药。 冯小郎这会儿早已疼过了劲,只觉那条腿已根本不是自己的。 他转眼,见自己阿耶,眼眶顿时红了。 冯管家忙凑到近前,道:“行儿莫怕,等上了药,阿耶便让人送你回去。” “阿耶,我是不是要死了,”冯小郎眼泪顺着眼角哗哗的流。 “不会,”冯管家安抚的摸了摸他手臂,道:“就是腿骨断了,回去接好,将养些时候便好了。” 听说不会残废,冯小郎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出,就觉腿根一阵剧痛。 他当即惨嚎出声。 “行儿,”冯管家当即变脸。 “这药就是如此,不过见效奇快,”郎中额角冒汗。 冯小郎控制不住的想要捂腿,谢大一个箭步窜过去,按住他,道:“不能动,能疼说明伤得不重,只要接上骨,就没有大碍。” 冯小郎疼得眼睛瞳孔,瞳孔放大,却由着谢大按着。 冯管家眸色微闪,命小厮将人抬上车。 浑然无视跟着一道上去的谢大。 周围的车子皆知晓发生何事,见车子过来,忙命车夫让路。 车子得以很快脱离车队。 行在越发宽敞的官道上,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冯小郎这会儿越来越觉着疼。 谢大只能一边安抚,一边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车厢后,跟车的两个小厮听到冯小郎当真在他安抚之下平静许多,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再不吭气。 车子一路直奔城门。 此时,因着车队堵在城外的百姓正陆续进城。 小厮远远瞧见,忙跳下车,一溜疾奔赶到门前。 在车子赶到之前,招呼兵士赶紧清路。 兵士得知情况,忙不迭叫上其他守城兄弟,将百姓驱赶去两边。 车夫舞着鞭子,疾驰而入。 小厮又急急跟上,险而又险的跳上座位。 车夫将车赶得几乎都要飞起,两小厮一人一边,招呼着让人让路。 因着过节,百姓皆走出家门,或逛坊市,或邀朋唤友,准备出游。 摊贩们抓住机会,摆上装着茱萸的荷包和菊花糕、九色糕等糕点,招呼来往的行人驻足。 南地的街市都是并行两个马车的宽度。 但因摊贩们摆摊,行人们行走其中,硬是将开阔的马路占得仅够一车缓缓通行。 车夫急着把人送去医馆,哪里顾得上那些无足轻重的草民。 一时间,车子经过的街道皆人仰马翻。 终于,车子停在了正骨堂门口。 小厮蹦下来,没等跨上台阶,便吼:“郑郎中呢,让他出来。” 负责接待的伙计正走到门口,看到两人身上独属于刘家小厮的衣裳,登时变了脸色。 他忙陪着笑脸,躬身到台阶边。 “两位,敢问寻我家郑先生何时?” “找他还有能何事,”小厮瞪眼。 伙计心里激灵一下,翕翕着竟不成语。 谢大撩了帘子,从里面出来。 “烦请郎中来帮忙正骨。” 听说是这事,伙计心里长出了口气。 “两位且候,我这就去请先生过来,”他忙躬身一礼,急急奔去内堂。 很快的,郑郎中带着木条和药箱等物出来。 见人还在车厢,便踩着脚凳上车。 撩帘子,看到里面躺着的人,他顿时一凛,忙拱手见礼。 冯小郎已经疼到极限,见他还婆婆妈妈忍不住骂道:“你是傻了不成,还不过来。” 郑郎中喏喏,急忙挪到近前。 谢大掀开被子。 郑郎中俯身,把半百头发束成髻的木簪自谢大肩头略过。 谢大垂下眼,面色淡淡。 郑郎中小心的拉开被剪开的裤管,查看便可,他道:“还请郎君原谅则个。” 他叫了两个活计,让其过来,按住冯小郎。 谢大往冯小郎头顶挪过去,顺带挪出地方给伙计。 “我按住他肩膀。” 郑郎中看他。 能在这个时候还在冯小郎跟前,且神情自如的,想来定是得用的。 他点头,做了下示范,道:“郎君就这么按住,我不说撒手,就别松开。” 谢大点头,依着他所做,压住肩头。 郑郎中示意,两伙计立刻按住冯小郎两腿。 郑郎中深吸了口气,将盖住腿的一干物什去除,两手按住他腿,用力一掰。 街市上,瞬时响起冯小郎几乎没有人声的惨嚎。 第七百八十二章 走水 “郎君且忍忍,”郑郎中满头大汗的把骨头掰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木条固定。 冯小郎已疼得崩溃,完全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郑郎中将绷带反复缠绕,系紧,抹了把头上的汗,示意三人可以松手。 才要见礼,冯小郎就伸了一只脚,踹过来。 但他这会儿已疼得浑身无力,便是落在身上也不疼。 郑郎中歪斜的往后仰了下,忙将身体伏低。 冯小郎还在哆嗦着,他瞄着正探头过来的小厮,道:“你们都是死的?还不给我收拾了。“ 小厮立刻跳上车,才要动作,冯小郎呲牙。 “轻点。” 小厮顿时不敢动作,只用眼神示意郑郎中出来。 郑郎中还向寿终正寝,哪里敢出去。 “郎君饶命,”他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两伙计也忙跟着磕。 车厢不大,三人为了活命,半点力气也不敢留。 谢大觉得自己膝下的板子都跟着震起来。 冯小郎一脸狠色,盯着根本不拿他腿当回事的郑郎中,一副要把他拆股解肉的模样。 “郎君,”谢大低声道:“那位既然能推荐他,说明他在正骨上确实有些本事,不如留得他,待到伤势好转之后,再做处置。” 冯小郎想了想,觉得倒也有些道理。 他哼了声,重又躺回去。 谢大朝两小厮示意。 小厮便落了帘子,立在车厢两旁。 谢大微勾嘴角,道:“先生也听到了,若郎君伤势好转,此事便就此作罢。” 冯小郎斜眼,想说他几时说作罢了。 谢大朝他微勾嘴角。 冯小郎撇嘴,转开眼。 郑郎中连连施礼,道:“郎君放心,小的定竭尽所能。” 折腾这一会儿,适才那股剧痛散了大半。 冯小郎有些虚弱的闭上眼。 谢大便示意郑郎中出去。 郑郎中悄悄向谢大行了个礼,带着两伙计下车。 很快的,小厮带着几大包药和方子坐上车厢后面的座位。 车夫甩着鞭子,将车赶回冯家。 冯小郎不想听阿娘唠叨,便让车夫把车停在前院。 谢大和小厮一道,把人挪去书房。 安顿妥当之后,小厮将药包交给院里的仆从,转而出城复命。 负责书房的丫鬟们平复惊意之后,端着热水帕子等物进来。 谢大避去厅里,约莫两刻钟后,管着院子的大丫鬟香止出来。 “郎君请你进去。” 香止行了一礼,带着丫鬟们出去。 谢大进了里间。 冯小郎已一身清爽,伤了的腿也被处理妥当。 他躺靠在大迎枕里,看着迎光行来的谢大。 “多谢你了。” 谢大挑眉。 “是你吧,救了我一命。“ “怎么说这些,”谢大笑道:“真要细算,你弃车骑马还是因为我说骑马好呢。“ “不是这么说的,”冯小郎也跟着笑了。 “骑马是我自己想骑,与你虽有关系,却是不大,”冯小郎摇头,“救命之恩却是确实的。” “别说这些了,没得生分,”谢大自己心思不纯,听到冯小郎如此说,他心里很是别扭。 但也只是别扭,在他心里自有更重要的。 就是他自己,也没有那些重要。 丫鬟端了药过来。 谢大识趣的退了下去。 离开书房所在的小院,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偏院。 吃过午饭,他徐步出门。 约莫傍晚时,才归来。 一进门,便看到香止。 “郎君寻了你一下午,”香止道。 “可是有事?” 谢大问,略微她询问的表情。 “郎君有些不适,想要寻你说话,”香止掩住眼底的探究,淡声道。 “郎君现在可歇了?” 香止点头。 但凡伤药都会加些安神的成分。 郎君便是喝了药睡下,她才能出来。 谢大勾了勾唇,拱手道:“那等郎君醒转,我再过去。” 香止抿了下唇,转头走了。 谢大遥望她背影,微微摇头。 这丫头的心思他懂。 可就是因为懂,才忽略。 天色擦黑,冯小郎醒转。 谢大来到书房,冯小郎正在吃几近夜宵的晚饭。 “你吃了吗?” 冯小郎嗓子有些嘶哑。 谢大拧了下眉,忽的上前,看他明显泛红的脸颊。 “你不是发热了吧?” “已经看了郎中,姓郑的也来过,开了两副退烧药。” 冯小郎蔫蔫的道。 谢大放松背脊,重新坐下。 香止看了他一眼,端起空了的碗碟出门。 冯小郎虚弱的靠近迎枕。 谢大帮他调整好位置。 冯小郎闭上眼,短促喘息。 谢大将被子掖好,安静的坐在一旁。 香止从外面进来,谢大示意她安静,便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灯光摇曳,落在他平凡到轻易泯然与众的脸庞上,分外的柔和。 香止立在门边,以旁人不会发觉的角度,偷偷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谢大抬头。 “我去看看,”香止下意识的撩了帘子,往外走。 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反应实在太过迅速。 这样岂不让人察觉她一直实在留意着他? 她脸腾的一热。 院外,有人急急奔来。 “香娘子,库房起火了。” “那个库?” 听得这消息,香止心中旖念立刻散去。 “外库,放粮食的那个。” “那个不是都已经挪空了大半吗?” 香止记得,郎君早前让人把里面的沉米送去铺子里卖掉了。 “正是那个,”来人道:“我本打算想法子补上,这下烧起来,老爷定会过问,这可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 香止琢磨了会儿,她叫了那人近前,低声叮嘱。 半晌,那人惊讶的看她。 “若老爷知晓” “这事,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会知晓?” 那人踟蹰片刻,一狠心一跺脚,扭头走了。 香止立在原地,停了几息才回去。 谢大重又低头看书,似乎对适才的事半点兴趣也没有。 香止也不想让他知晓这些事,便抿着嘴去边上做针线。 冯小郎伤了腿,她需得改出几条裤子,以便他穿戴。 外面,越发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谢大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他看了眼香止,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走了水,我已经让人去处置了。” 香止笑意浅浅的道。 第七百八十三章 探明 “这样,”谢大没再多问。 香止心里暗自盘算,依照库房里的存货,还能支撑多久。 外头,声音越发的大了。 谢大稳得稳稳。 香止却有些坐不住了。 她瞥了眼谢大,起身往外去。 帘子掀起复又落下。 谢大这才抬起头,从半开的窗棂看香止远去的背影。 谢大转头,有些抱歉的看冯小郎。 他的时间着实不多了,所以只好行此下着。 他搁了书卷,出书房,去马厩。 牵了脚程最好的一匹,出了府门。 这会儿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不过大家经过白日的热闹之后,多数人都归家了。 街市上只有几个还想招揽生意,不甘就此收摊的摊贩和一些喝得醉醺醺,却还想再找下顿酒辙的酒鬼。 谢大不愿与其照面,便转去偏僻巷子。 才奔出不远,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犹如巨物爆裂的声响。 他转过头。 刘府的方向亮起一片浅浅的橙红。 谢大半点意外也没有,只转回头,加紧催促马匹。 很快的,他来到城门附近,正见有人通过官道,自城门而出。 他将马拴好,躲去可以看到城门方向的角落。 又过将近一个时辰,有人自城门进来。 几乎是立刻,他便察觉到兵士并未查验。 他顿时警醒的瞪大眼。 城楼上,大大的灯笼随风摇曳。 冯管家的脸在光下一闪而过。 谢大盯着他远去的方向,急忙跟上。 冯管家似乎很急,一路疾行着奔去刘府。 刘家的仆从动作不慢,这么短的时间便把火灭掉了。 只是因为那场不大不小的火灾,众人一时有些忙乱,但在冯管家进门之时,就已平息下来。 谢大紧跟着冯管家进门。 门房认得他是跟随冯小郎左右的,想着该是来寻冯管家的,便没有多问。 谢大沿着冯管家经过的路径,亦步亦趋。 冯管家得知火已经灭,步伐明显慢了许多。 在知会人把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清点等一干琐事之后,他慢悠悠的转去厨下,很快又出来。 谢大眯着眼看他微鼓的袖管,似乎里面藏这些什么。 冯管家一路行的从容,很快,他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小偏院。 眼看着他打开锁,进去,片刻之后出来,谢大盯着他袖管,再三确认之后,心里了然。 冯管家进出得很快,差不多只十几息的工夫,便重又出来。 刘家主事的皆出城登高,偏偏适逢此时,又出了仓库起火一事。 主家听说府里起火,已起意回转,他身为大管家,起码得在主家归来之时,做到心里有数。 至于家里那头,也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谢大遥望他转去小花园,再从小花园一侧的月洞门出去,往仓库去。 他转头重又回到小院边上的藏身之地。 小院很小,只有三间屋子的样子。 里面没有半点声息。 要不是适才冯管家进去,旁人根本不会知晓这里竟然还有人住。 天色越发的暗沉下来。 谢大望了眼天色。 这会儿已经将近宵禁,依照刘家人的性子,这时间大抵会在城外别院住上一宿,明晨再徐徐回来。 按冯管家宝贝冯小郎的程度,应该立刻回去才是。 但他却没有回家,反而去了仓库。 这说明,他需要尽快把仓库的情况了解清楚。 由此便能推出,大抵再过不久,刘家的其他人很有可能就会回转。 谢大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等刘家人都回来,府里便会多上许多人。 到时他再想行动,怕是要难上许多。 他缓缓舒展筋骨,将袖管裤腿收紧。 小院,门扉轻轻颤了颤,有人推门出来。 谢大定睛,见屋里出来个身量纤细的娘子。 谢大一怔。 本要迈出的脚顿住。 那娘子转去厨下,捧着茶瓶出来。 谢大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娘子打开门,走进屋里。 谢大轻拍院门,朗声道:“查二,管事寻你。” 屋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谢大推了推门。 门扉来回的碰撞,发出咣当咣当声响。 “真是的,定是又躲着偷懒,”谢大说着,自院门边上的高墙翻了过去。 落到地上,他看似吊儿郎当,实则万分警惕的睃着四周。 那人控虫的能力,实在太过恐怖。 便是他已将生死抛之身外,也还是觉得背脊泛凉。 谢大一步一步的来到屋门前。 才要去拉,忽觉门把有些异样。 定睛一看,其上有几个与木头颜色极其相近的小凸起。 一瞬间,他后脖颈汗毛倒竖。 谢大索性抄起手,起脚踹开门,道:“查二,别躲了,管事已经寻到,是你躲懒才害得库房走水了。” 门咣当两声,撞上两边墙壁,复又反弹回来。 谢大略往后退了半步,等门彻底停下,才从打开的缝隙进来。 屋里很暗,仅凭廊下的灯光只能看到门口半丈左右的物什。 谢大调动所有感官,缓缓的行着。 耳边隐约传来几许窸窸窣窣声响。 那声音很急很碎,就想许许多多的虫子从笼中出来觅食一般。 一瞬间,谢大只觉浑身上下全是鸡皮疙瘩。 但他强迫自己忽略异样,硬是朝着声响来处行去。 灯光隐约,可以看到地上似乎有东西。 没多会儿,他便感觉长袍微沉,似乎有什么爬了上来。 他抓住衣袍,猛地一抖。 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谢大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生出怯意。 但事情到了现在这步,已容不得他退。 谢大咬紧牙关,大踏步的往里间冲去。 几声如同果粒爆开的声响之后,脚掌感知鞋底似乎踩到什么东西。 谢大咬住牙,强迫自己忽略,两步冲到窗边,一拳撞开窗棂。 灯光瞬时照了进来,将屋里照亮一小半。 谢大转头,四下睃了圈,而后来到床边,将床帐粗鲁扯下,顺带扫了圈地面。 确定将靠过来的虫子扫开,他扔了床帐,看床上。 那里空荡荡,并没有人藏在其中。 谢大眼底泛红,盯着半人高的柜子。 他提脚将柜门踹开。 摆得整齐的物什顿时洒落出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抓 谢大红着眼睛,在三间屋子里四下睃着。 适才被他扫开的虫子复又爬了过来。 脚底忽的一痛,随即有东西往里钻的感觉。 谢大凛然。 他现在可以很确定,这个娘子就是那船夫所说的郎君。 更确定这人便是害得梁二生死不知的元凶。 他环顾四下空空的屋子,用力攥紧拳头。 脚下疼痛感渐渐增加。 他开始摇摇欲坠。 虫子似乎知晓他已是强弩之末,攻势越发猛烈。 终于,谢大低哼一声,软软的倒下。 这一倒,便再没有起来。 虫子瞬时爬上他身体,兴奋的挥舞触角,四下爬动,不时啮咬一口。 很快,衣裳渐有血迹晕开,脖颈耳际不时增加小而繁多的伤口。 谢大始终紧闭双眸,动也不动。 约莫一刻钟左右,靠近衣柜的边缘传来几许细微响动。 谢大依然昏死着。 又过一会儿,床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床边墙壁开出一道细缝。 有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脚步极轻的来到谢大跟前,蹲下来。 谢大忙屏了呼吸,尽可量让呼吸细缓,忽而断续。 那人似乎对这点并不意外。 她站起来,来到窗边,重又把打开的窗关上。 谢大微微睁眼,趁着亮光合拢的瞬间,猛地跃起。 在那娘子转身之时,一掌钳住她喉咙,猛地往上一提。 那娘子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呼,踮起脚尖,如待死的雏鸟,挺着脖颈,再不能动。 “把虫子弄开,”谢大将手一点点收紧,把脸靠近娘子,虫子正沿着他鼻梁缓缓爬着,感知到主人,它摇晃储蓄。 那娘子颤颤指了指胸口挂着的破旧木条。 谢大用一只手拿起,发现那是一枚造型古怪的哨子。 他扯了哨子,道:“你该不是想说,你的一身本事就是靠这个吧?” 娘子困难的点头。 谢大眯了眯眼,道:“怎么吹?” 娘子嘴巴动了动。 谢大略微松开一点,却不把哨子递过去。 娘子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谢大冷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把这东西给你吧?” 他重又收紧手指,直掐得她连翻白眼,几乎晕厥,才放松一些。 娘子急忙呼吸。 奈何气管被捏住大半,她只能艰难的吸着那一点点空气,以免窒息而亡。 谢大掐着时间,再次将她捏住,“我的耐心有限,最后一次,不然咱们就一起死。” 他声音冷冷,眼神更是结冰。 窗棂并没有关严,有丝光透进来,正落在他脸上。 娘子可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杀意。 那是经历尸山血海之后才凝练出来的,全然漠视性命的冰冷。 她顿时哆嗦起来。 谢大缓缓松开手,将哨子叼在嘴里。 “三短两长是退散,”娘子脖子还被掐着,她只能尽量简短的回答。 谢大挑眉,复又把手指收紧,进而吹了起来。 气流通过哨子,从出口喷出。 期间没有半分声息。 谢大拧眉,没等发作就感觉脸上的虫子触角来回摇摆,忽的掉头,往下退去。 其他在他身上作怪的虫子也往下爬。 几息工夫,几乎覆满全身的虫子如潮汐,退得无影无踪。 谢大微微松了几分手指,感知脚底的虫子蠢蠢欲动,便道:“这哨音可以指挥全部?” 娘子眼中顿时生出惊恐之色。 她急忙摇头。 谢大微勾嘴角。 他拖着娘子来到柜子边,粗鲁将散落在地的物什一一踢开,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 他索性也不寻了,直接道:“怎么把钻到身体里的虫子弄出啦?” 娘子眼睛一亮,谢大冷笑,“那虫子一时半会还弄不死我,你确定在这之前你还活着?” 娘子眼眸黯淡下来,实在不想放弃这难得的一线生机。 “你发誓,不杀我。” “我发誓,”谢大淡声道:“我的目的本也不是你的性命。” 反正想要她的命的,有的是,也不缺他一个。 娘子定睛看他。 谢大坦然回望。 “五短一长,”娘子答道。 谢大把哨子塞进嘴里吹响。 很快的,脚底传来疼痛。 那是一种发空又痒疼的异样疼痛。 十分缓慢难熬。 谢大面色淡淡,便是眉毛都没动一下。 娘子见了,更是心惊。 她曾经当着刘家几个主事做过演示。 虫子钻进体内,只有些疼,但出来时,却是要啮咬着肉出来,那种痛苦,生生能把人逼疯。 终于,虫子彻底钻出皮肉。 谢大脚下用力,将虫子碾死。 “走吧,”他拎着那娘子径直往外去。 娘子扭头,望向屋里某处。 谢大忽的道:“怎么让它们攻击所有看到的人?” 娘子眼眸蓦地瞪大。 她那些虫子多数都只有细微毒性,唯有少数几百只是可以要人性命的。 当然,那是在她可以的控制之下,才这么少。 若是有血肉滋养,这几百只就会衍生千只万只。 到时,别说这座千人的府邸,便是这座城,都要成为鬼城。 “怎么?吓着了?” 谢大勾唇。 如索命的俊美修罗。 “长吹一息就可以,”娘子道。 “是那往肉皮里钻的?” 谢大敏锐的察觉她话里的隐瞒,追问。 “五息,”娘子咬着唇,半晌颤颤的道。 谢大微笑,拎着她脖颈出门。 快要走到院门时,他好似不经意的道:“对了,那哨音能传多远?” “五里到十里,”娘子低声回。 所以,那会儿她就在附近。 谢大脑中闪过念头,带着她往外去。 这时,刘家人已经回来,正陆续着进门。 整间府邸的仆从都忙着迎接各自需要奉承的主子。 这娘子所住的小院是刘家人交代,冯管家特地挑选,平日都没有人过来,这时更是不会有人。 谢大很是轻松的带着娘子穿过月洞门,来到某处高墙之下。 谢大转眸,端量娘子。 那娘子哆嗦了下,恨不能缩成一团。 谢大微微勾了勾唇,将哨子放进嘴里,先是长长的吹了一息。 娘子脸色顿时煞白。 他松开钳着娘子的手,喘了口气,复又长吸了口气,吹了足有五息。 他将哨子妥善收好,翻身上墙。 “还有我,”不等谢大动作,那娘子便急急往墙上伸手。 第七百八十五章 逃 看着她眼底真切的恐惧,谢大终于肯定,她所说的的确是真。 他俯身伸手,把她拉上围墙。 那娘子转头看渐渐热闹起来的府邸,极快别开眼。 谢大没过错过她那一瞬的恐惧,他勾了勾嘴角,翻身跃下。 眼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外去,那娘子再顾不得,急急奔下来。 谢大在前疾行,那娘子在后紧紧跟着。 对此,谢大半点也不意外。 他驱逐虫子攻击。 刘家几个掌权人定然知晓怎么回事。 便是知晓有他作为,也不会放过她这个为了活命,供出方法的叛徒。 便是为了活命,她也只能跟着他走。 两人沿着坊市的边缘,来到两城区的交界。 翻了两道围墙,两人悄无声息的回到小院。 小院一片黑暗。 谢大拨开院门,带着那娘子进门。 才走到门边,就觉不对。 他小心上前半步,低声道:“是我。” 门内传来几声窸窣,门吱呀一声开了。 朦胧的月光下,狗蛋歪头看过来。 “大兄,”狗蛋惊讶。 谢大点头,提步进门。 娘子急急跟上。 “这是,”狗蛋呆住。 柳福儿从里间出来,见两人,她挑起眉头。 “先想办法出城,”谢大急急说着。 柳福儿一惊,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转头收拾东西。 没用两刻钟便提着两个包袱出来。 谢大将包袱分给狗蛋一个,自己拎着一个。 “我已联系好一人,他答应帮忙。” 柳福儿抿紧了嘴。 却也只能跟着他一路来到坊市最南的一间小院旁。 谢大轻轻扣了扣门,立刻有人将门打开。 显然是一早就等着的。 柳福儿斜眸,门边似乎有人影一晃。 她垂下头,紧跟。 在几人来到院中之时,屋里亮起灯光。 很快有人出来。 来人背着光,柳福儿只能看到来人身量高大魁梧。 谢大拱了拱手,从袖中拿出两个沉甸甸的荷包,示意自己身后四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去安排。” 其后,有人上前。 谢大几人便跟着那人往后面的角门行去。 上了船,那人道:“别出声,天亮就出城。” 谢大低应,拖过篷里的小杌子,示意柳福儿坐下。 那人瞥了眼,便回去。 周围没有旁人,柳福儿才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大呲牙一笑。 柳福儿眨巴下眼,看那娘子所在的方向。 “这位是” “就是他,”谢大言简意赅。 柳福儿有些动容,没想到行如此歹毒之事的竟然是个女的。 “见过娘子,”那娘子干干笑了声,屈膝行礼。 行到一半又想起此地昏暗,柳福儿根本就看不见。 柳福儿也确实没看见,但听到娘子如此说,便笑道:“娘子不必多礼。” 她摸索着将带来的包袱拖过来。 这会儿就离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估计过会儿就会有人过来。 她以为,几人最好好似趁着人没来先把必须的需求解决妥当。 摸了半晌,她掏出几块胡饼。 分飞谢大和狗蛋,她试探的往那娘子跟前递过去。 “先吃点垫垫,过会还不知要等多就才能吃饭。” 耳畔传来咀嚼发出的的声响,那娘子便知是给自己的。 她伸出手,在面前的虚空试探的摸了几下,才碰到。 她接过来,道谢了才吃起来。 几人吃过饼,又清了必要的问题,重又坐定。 没多会儿,天边便显出些鱼肚白。 院里有汉子懒洋洋的出来。 上了船,他扯了缰绳,将船板一一掀开,跳下去之后,又掀开一层。 “下来吧。” 那人言道。 “真窄,”狗蛋探头看了眼,皱巴起脸。 谢大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柳福儿正要起身,看到他身上已经变得暗淡的颜色,一怔。 待到跟他一道并肩躺下,她微微侧头。 汉子正往上叠船板。 “怎么搞的?” 柳福儿低声问。 谢大勾了下嘴角,往边上示意,手微微动了动。 柳福儿的掌心塞进一异物,她将其握住,同时也明了他这身上的由来。 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谢大的本事,她再清楚没有。 能把他弄成这样,可见当时情况有多险。 船板贴着几人鼻尖放平。 其上堆叠起一层层重物。 尘土顺着缝隙簌簌而落。 几人闭着眼,屏着息,忍耐着。 终于,等到上方传来船板挪动手声音之后,身侧传来水波拍打的声响。 水声断断续续,响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 谢大估摸差不多快要到城门,低声道:“不要出声。” 身侧,几人皆打起精神。 其上,传来汉子和兵士交谈声。 兵士言明,上头下令,严查所有出城船只。 汉子陪着笑,跟在身边。 兵士勒令其打开舱板。 汉子说了半晌好话,才拖开船板。 兵士跳下来,打开货物箱子,仔细查验。 尘土随着他的走动,簌簌落下。 几人憋着气,静等兵士离开。 汉子送了兵士上去,才回转叠放船板。 木头碰撞声音纷迭而起。 此时,几人方才开始呼吸。 狗蛋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上方,汉子放板的手一顿,忙做出打了喷嚏的模样。 兵士转头,撇了眼,便不在意的转头查验另一只船。 汉子再不敢耽搁,忙划船出去。 待到出了城门,汉子将船板挪开一半,把人依次放出来,道:“这次得加钱。” 谢大转眸。 汉子道:“我不知道城里发生什么,只是照今天这架势,事定然不小。” “老大接这活时,可不知道会这样。” “我猜,保不齐这趟之后,我们兄弟就得跑路。” “你放心,绝对不会,”谢大淡笑着道。 白日里,天光大亮。 他面上脖子上的伤痕分外清楚。 “你保证我信不着,”汉子忍了心惊,板着脸道:“价钱,不然我就豁出去这条命,大家一道不好过。” 谢大探手入怀,摸了半晌,才有个小小的荷包。 “我就这么多了。” 汉子拿过来,看另外三人。 狗蛋晃着脑袋。 “你看我像有钱?” 汉子别开眼。 柳福儿沉默的把袖袋里的荷包给他。 汉子接过来,颠了颠,不大满意。 第七百八十六章 因果 汉子又往前行了一段,寻了个阜头,便把几人赶下船。 此地据城不远,几人不好与之纠缠,便爽快的下了阜头。 左右距离这里不远还有个集市,几人打算去那里另寻船只返程。 只是谢大一身狼狈,头颈又都有伤,实在不易现身人前。 柳福儿便让他留在阜头边水草茂密之处。 那位娘子一听,忙表示愿谢大留下。 她与刘家瓜葛极深,又把训虫工具交与谢大,算是间接害了刘家。 现在的她很怕刘家寻到她,要了她小命。 谢大很清楚她的担忧,加上也怕她说走嘴,便与柳福儿道:“我看着她就是。” 柳福儿想了想,道:“狗蛋也留下吧,他跟冯小郎也打过照面。” 谢大点头,交代:“小心点。” 柳福儿笑着点头,转头往集市行去。 此间集市很小,仅有百户不到的人居住。 好在此地邻进城池,靠捕鱼为生的倒也不少。 柳福儿寻了一看起来结实的,摸出一早留下来的一块玉环,上前。 “老兄,敢问这船可走远路?” 汉子蹲在船头,懒洋洋的捏着根梭子补网。 听得柳福儿发问,他抬起头。 “走啊,去哪儿?” 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他问。 “康州。” “这么远啊,”汉子站起来,道:“那么久,我这边的生意就得搁了,价钱看得翻倍。” “可以,”柳福儿某处早前藏好的玉环,道:“这个你看够不够?” 翠绿的玉环迎着光散发莹润光泽,摇晃间,光泽如水般流动。 这等成色,便是对这东西半点不懂的也知晓,绝对不是凡物。 汉子挑眉看她,主要是看她一身朴素到补丁叠着补丁的衣裙。 这玉环怕不是来路不正吧! 柳福儿微微的笑,坦然回望。 “够倒是够了,”汉子接过玉环,迎着光望了两眼。 “那就走吧,”柳福儿跳上船头。 船用力往水里一荡。 汉子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与柳福儿保持两尺之外的距离。 柳福儿笑了笑,仿佛没察觉他刻意来开的距离,坐去船篷边。 汉子又看她一眼,操起船杆,把船绳从拴船的桩子上挑下。 “往那边,”柳福儿指着过来的方向。 汉子撑着船杆,将船荡去。 很快,篷船来到阜头。 谢大几人自水草之后出来。 汉子盯着几人,尤其面带伤色的谢大。 谢大感觉到他注视,转眸回望。 汉子有些讪讪,便问:“咱么这就走?” “好,有劳了,”谢大答得礼貌得体。 那娘子侧眸看谢大。 又在他看来之时,急急垂下眼帘。 柳福儿正要拿包袱,正巧看到她动作。 她瞥了眼,倒也没有意外。 毕竟是谢大把她擒获。 她怕他倒也是常理。 船很快拐到岔口,往西行去。 风吹动篷帘,带进挟裹着水汽的凉风。 谢大觉得有些气闷,便转去船尾,顺带弄了水,准备煮些茶来喝。 狗蛋那里能让谢大动手,急忙忙跟去。 柳福儿看了眼天色,已经将近午时,便把包裹里的胡饼拿出来。 那娘子瞥着柳福儿,小心挪了几分过来。 “娘子与郎君是夫妻?” 柳福儿看她一眼,没有吭气。 “应该不是吧,”她试探道。 柳福儿搁了胡饼,道:“你想说什么?” 那娘子讪笑一声,“那个,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跟别的夫妻有点不大一样。” 柳福儿挑眉。 一个能操控虫子杀人的会对旁人夫妻的相处感兴趣? 这话谁听了会信? 那娘子瞧出她的意思,缩了缩脖子,重又不吭气了。 柳福儿也没理她。 对这等懂得异术的,她敬而远之。 篷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水声。 柳福儿歪靠着船篷,眯着眼。 昨晚她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这会儿困乏得厉害。 那娘子却是一想到再过几天,一城人就会变成干尸,心里就跟有千百只猫在挠。 她瞥了眼船外。 谢大正在教狗蛋烹茶。 她衡量再三,还是小心的往柳福儿跟前挪了挪。 她一动,柳福儿就醒了。 “那个,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那娘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船尾,压低了嗓子道。 看着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恐惧,柳福儿挑眉。 那娘子见柳福儿没有做声,便又往近前挪了挪,道:“我拿手的是什么的,想来娘子知晓。” “但我现在,浑身上下,连个虫卵都没有,娘子不好奇?” 柳福儿眨了下眼,看她。 早前,看到谢大的伤势时,她下意识的觉得他是把那些东西都解决了。 但听她这么说,柳福儿忽的不确定了。 想到谢大的仇恨,她缓缓直起身体,沉声道:“他在刘家寻到的你?” 那娘子笑了,“那些是我自小养大的宝贝。” “足足十年呢。” 柳福儿脸色一点点变了。 虫子的繁衍能力,她很清楚。 十年的繁衍,数目该有多么庞大。 她盯着唯一可以操控虫群,却又远离刘家的娘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那娘子见她懂了自己意思,笑意加深。 片刻,柳福儿又镇定下来。 “若你打着放你回去的主意,那就别想了,”柳福儿道:“无辜之人遭殃,我确实不忍,但于我心中重要之人相比,一切就都无关紧要了。” 娘子一呆。 没想到看似良善单纯的柳福儿反应竟如此之快,冷血起来也是完全不逊于那阎罗。 柳福儿重又靠回船篷上,淡声道:“你与其盘算这些,不如想着怎么让我抬手。” 她冷淡瞥了眼,道:“你应该知晓我们为何寻到你吧。” 那娘子抿起嘴。 柳福儿的口音明显不是南地的。 她虽不曾去过北地,但却在岭南听过类似的。 对他们因何而来,也就不意外了。 “他还没死?” 娘子有些意外。 “快了,”柳福儿勾唇,“所以,你的命也不多了。” 娘子哆嗦了下。 看面色陡然冷酷起来的柳福儿,汗毛一根一根的倒竖。 柳福儿重又闭上眼。 即便她身上没有威胁自己的东西,她也不想与之交集。 将死之人而已,她不想自己平添烦恼。 第七百八十七章 折返 没多会儿,谢大提着烧好的茶瓶进来。 找出摆在一边的杯盏,他涮了几次杯盏,道:“暖暖身子,待会儿补一觉。” 柳福儿直起身体,挪到小几跟前。 谢大看到搁在边上的胡饼,递给正进来的狗蛋。 “烤热了,拿过来,”他如此吩咐。 狗蛋拿着胡饼出去。 谢大倒了个杯茶,送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拿过来,手指虚虚的环着。 谢大倒了杯放到一旁,而后自己倒了杯。 那娘子很是自觉。 拿起那杯茶,,垂下眼盯着水里浮动着的茶叶。 “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天差不多就能到端州。” 柳福儿嗯了声,没有多言。 那娘子低着头,闷不吭声的喝着有些烫口的茶。 狗蛋很快拿了烤得发热微干的胡饼过来。 柳福儿拿了最上面的半块,慢慢的咬。 谢大跟着拿起下面的一块。 那娘子瞥了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狗蛋似乎很习惯这样吃饭的顺序,接着拿了块,放到嘴边咬起来。 那娘子伸手。 没等触碰到饼子,谢大就拿起一张,递给她。 莫不是她带着毒? 那娘子微怒,却敢怒不敢言。 狗蛋很快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 等到谢大吃完,他已吃了三块。 狗蛋咽下最后一块饼子,往余下的上头瞟。 “吃吧,不够等到下个阜头再买,”谢大留了两块给船夫,把余下的往狗蛋跟前送了送。 柳福儿微笑。 狗蛋的饭量是一顿五个胡饼,三个也不过五分饱而已。 吃过饭,谢大和狗蛋去了船尾。 狗蛋寻了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就地缩了个团,便睡了。 谢大靠着船篷,腿斜斜的搭着。 正好可以看到那娘子躺倒的方向。 有了谢大看顾,柳福儿才能暂且放松几分。 很快的,便进入梦乡。 这一觉她睡了足有两个时辰还多。 等她睁眼,外面已是一片昏黄之色。 船夫笑道:“再过一会儿就到阜头。” 柳福儿快速整理好自己,钻出船篷。 周围多了些同行的船只,几缕炊烟自远处升腾而起。 烟火气息随风送来。 她眯着眼,以不别人察觉的动作舒展身体。 船夫很快将船靠岸。 柳福儿回去翻开包袱,拿出个荷包,道:“我去买些胡饼和菜来。” 谢大点头,提了提狗蛋,“去帮你阿嫂提回来。” 狗蛋答应着从甲板上爬起来。 柳福儿瞟了眼船篷。 谢大笑着摆手,示意没事。 柳福儿此行要买的东西不少,她力气不够,还真得需要帮手,便没有推辞。 两人随即上了阜头,往热闹的集市行去。 船夫挑的这处照比自己所在的那处要热闹几分。 柳福儿照比荷包,买了粮食和菜。 两人提着大包小卷回来。 阜头上,船夫正立在那里,跟另一边的船夫说话。 这会儿天还不算晚,他们也要做饭,一时不急着走。 柳福儿便和狗蛋往船板上去。 船是打横停靠,两人正好从船篷经过。 里面两人正在谈话。 听得说话语气,柳福儿侧头示意狗蛋不要出声。 娘子正问谢大可是真要把整座城变成死城。 “会不会你是不是看见了,”谢大反应很是平淡。 “可其他人是无辜的,”娘子有些激动。 谢大侧眸,对她这等行径有些费解。 要知道,这玩意儿就是她搞出来的。 见谢大望来,娘子翕翕嘴角,低声道:“实不相瞒,我阿耶阿娘便是死在这上头。” 她道:“为了活命,我只能听那对魔鬼的话。” “后来,我找到机会,终于把他们都弄死,可我自己却忘了最初的初衷,成了这个样子。” 她深深的垂着头,几点水滴落在衣裙,极快晕开。 她说得动情,谢大却一直表情淡淡。 与他而言,刘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这些年,不论管事还是小厮,都仗着刘家的势,欺凌霸世。 死了正好。 柳福儿却是一脸惊色。 早前,那娘子说这事时,她也想到了。 只是她相信谢大,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加之对身怀异术之人的防备,便把那念头抛开了。 但是现在真切的听到两人对话,她真是无法就此袖手。 她把东西塞给狗蛋,跳上甲板。 船微微一漾,谢大立刻示意娘子闭嘴。 柳福儿撩了帘子进来,“你做了什么?” “你回来了,”谢大轻咳了声。 柳福儿道:“我都听到了。” 谢大表情微僵。 柳福儿往前行了两步,道:“那些虫子……” 那娘子瞥了眼不肯看柳福儿的谢大,心一横,“郎君把虫子全放出来,不出半月,整座城便会彻底成为鬼蜮。” 柳福儿拧眉。 谢大僵着背脊,梗着脖子,把视线斜斜落在篷顶。 看着这样的他,柳福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不是不让他报仇,只是觉得以满城百姓陪葬有些过了,而且她以为,谢大的恨实在太深。 或许是深埋得太久,所以爆发出来,才更加强烈。 但他本性其实十分良善,她很怕以后,他再回想此事,后悔。 她与他相交近二十年,不能看着他往错路上走。 “让船夫绕回去吧,”她道。 “不行,我们没有时间了,”谢大猛地转头。 “那你说怎么办?” 柳福儿反手就把问题抛过去。 谢大紧咬着牙,半晌他伸出手。 柳福儿微笑,把勺子放到他掌心。 那娘子没想到哨子竟已易手。 想到自己曾与哨子就隔了一臂不到的距离,她心里顿时火烧火燎的痛起来。 谢大已冲出船篷,跳下船。 柳福儿忙冲出来,把余下的钱带荷包扔过去。 “我们在这儿等你。” “不用,我去追你们,”谢大丢下一句,便急急往集市去。 柳福儿缩回脑袋,转头看脸色难看至极的娘子,微笑。 “抱歉,早前误会你了。” 到此时,柳福儿已经想通。 谢大如此,一来是为自己报仇,二来也是断了这人后路,以免之后逃跑时她跟着添乱。 那娘子僵硬的扯了下嘴角。 狗蛋这会儿才呆呆的上船。 柳福儿接过他手里的物什,挪去靠近船尾的方向。 第七百八十八章 选择 收拾好东西,柳福儿便准备做饭。 船上的火炉太小,做三四人的饭倒是可以,若要多做,便有些费劲。 好在为了等谢大,柳福儿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她寻了船夫,请他帮忙跟周围几个船上说合一下,看能不能借他们的火炉用上一用。 当然,有酬劳的。 船夫一听这话,立马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柳福儿拖了大盆出来,把带来的面和了大半。 没多会儿,船夫回来。 “娘子,他们应了。” “多谢,”南地温度高,便是秋天,面也发得很快。 柳福儿笑着将面分出三份。 一份给狗蛋,一份给船夫,另一份则是自己拿着。 一旁,无所事事的娘子忙不迭过来接手。 柳福儿笑望。 娘子有些讪讪,往回缩手。 不想柳福儿把盆递过来,道:“有劳了。” “好说,”娘子呆了呆,露出笑容。 “我这儿也不能闲着,”柳福儿笑着回去船尾,再和面。 三人往周围几个船上行去。 柳福儿把面活了,将早前谢大闲时打来了的鱼弄好,抹了盐,穿上绳子,挂在船篷边。 鱼尾微微摇晃,滴下水来。 晚风轻拂,吹来真真腥气。 柳福儿轻轻抽了抽鼻子,竟诡异的有些享受此时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将买来的肉切成肉条。 用盐阉了。 待到狗蛋几个回来时,才将肉条穿成串,挂起来。 装好烙好的胡饼,几人便各自寻了地方歇了。 第二天清晨,吃了早饭,柳福儿便示意船夫出发。 “可是那位郎君,”船夫迟疑。 “没事,”柳福儿道:“之后他会自行赶来。” 船夫本就嫌弃路途太远,来回花费时间太长。 会说一嘴,不过是看在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环面子。 现在既然人家都不用多等,他也乐得省事。 他抄起船杆,用力荡进水道,穿过还在休整的船只,往西行进。 如此行了差不多三天,篷船来到端州城外。 船夫正问柳福儿是否要进城时,谢大终于赶了上来。 看到几人,谢大扬起笑意。 船夫将船操稳,等两船并行,将搭板固定。 谢大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柳福儿盯了他舒展开来的眉眼,勾了勾唇角。 “不用进城,从边上水道继续赶路,”她如此道。 这一走便是十天。 当看到端州高大的城墙之时,船夫长长的吐了口气。 终于是到了。 这边好歹也是大城,那块玉环在这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等回去,他可以用这钱娶房媳妇。 倒是他就是也有家室的人了。 谢大看着船夫,微微勾唇。 他不知柳福儿怎么跟他说的,但显然是没说实话。 船夫撑着船杆往城池行去。 谢大走到跟前淡声道:“从岔口继续向西。” 船夫一僵,看谢大。 谢大望着城池,道:“撑船或者留下,你可以选一样。” 他看船夫,“你可以把我们当做劫掠的劫匪,去报官。” “不过我想,现在府衙应该已经乱作一团。” “你这点事,他们怕是一时顾不上的。” 船夫惊疑不已,盯着很是笃定的他,心里七上八下。 心里想着早前他的突然离开,又很速度的回返,加上那娘子给他的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环。 船夫忽然开始后悔。 不该贪图那一点财帛。 “当然,若你送我们去要去的地方,我可以保证,可以给你早前给你的三倍银钱。” 谢大含笑。 “你,不是,早前那娘子不是说,”船夫看看他,又看船篷,嘴巴开开合合,不知所云。 谢大笑了笑,“早前说了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 他指着自己,“我说的才作数。” 船夫快速眨着眼。 早前都不作数,谁又能保证现在说的作数? 谢大重又望向水面,“我给你三个数时间考虑。” “一,”他淡淡的吐了个数。 “二。” “我,我答应,”在谢大吐出三之前,船夫忙道。 “恭喜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谢大转头,望他。 船夫苦笑。 这当下,他又能做什么选择? 毕竟他就只一人,可打不过两个。 谢大转头回去船篷。 船夫望了眼飘扬落下的篷帘,抿了抿嘴。 他撑起船杆,往另一边划去。 只是,这一次他开始留意从城里进出的船只。 只是这里水道很是发达,船只来来往往,根本无法分辨到底从何而来。 谢大一直坐在船篷边。 船夫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并没有阻止。 那些虫子泛滥得很严重,他赶去时,卡口已无兵士把守。 他直接去了除开东城之外的其他三地,将才刚蔓延开来的虫子召回刘府。 至于东城几个坊市的。 谢大眼神冷冷。 谢家倒时,那些人可没少往里伸手。 天色渐渐暗沉,远处隐约可见探出水面的阜头,周围还停着几艘篷船。 船夫眼睛一亮,忙不迭划过去。 停靠妥当,他赶忙跳下船。 速度之快,堪比火烧屁股。 柳福儿并不知两人所言,她正和狗蛋把晾得表皮干爽的鱼煎了,又把胡饼烤热。 香气随风,飘散过来,勾得人唾液分泌。 没多会儿,船夫面色发白的回来。 看着淡淡望来的谢大,他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 适才他一连问了几个船,那些人都不知到底发生什么。 只是有一点是相同的。 府衙里似乎真的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很不对劲,就连去办过所的都能感觉出来。 并且,那些人所来的地方都不是一处。 汉子脑子乱糟糟的。 他步履沉重的上了船。 柳福儿端着胡饼煎鱼上座。 谢大拿了两张胡饼,卷着煎鱼,去外面。 “吃点吧,”他递到船夫跟前。 船夫接过来,闷闷的咬。 明明五大三粗的汉子,竟让人生出几分孩童受了委屈的感觉。 谢大莞尔,起身回去。 船夫扫了他背影一眼,垂下头,用力叹气。 这艘船是他典当全部家当才买了,就是他死了,这船也不能丢。 他用力咬了口胡饼,错牙咬着。 左右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不就是多走千把里吗? 都已经出来了,就不差那点。 船夫默默的在心里做着心里建设,将胡饼吞到肚里。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天下已不在是曾经的天下 吃过饭,船夫撑着船杆,继续赶路。 对于船夫的积极,柳福儿有些诧异。 尤其是看他没进城,反而将船往西荡去之时。 她询问的看谢大。 谢大勾了勾唇,露出笑意。 柳福儿便知定是他做了什么。 她也跟着笑了。 有这样的朋友,是她之幸。 而此时的淮水。 徐家送来大批粮草,与此同时又追加了将近两万的兵士,同行而来的还有徐大本尊。 本来还算平衡的僵持顿时打破。 周小六和崔三郎的压力剧增。 与此同时,一干乔装改扮的男男女女以各种形式潜入汴州城中。 梁府里,彝娘子扶完脉,随着嬷嬷出门。 走到半路,再次看到早前那个丫鬟。 这一次,她没有顺着嬷嬷的意思出去,反而迎着人过去。 嬷嬷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慢了一瞬。 但就这一瞬,让彝娘子来到距离那人半丈左右的地方。 “娘子,”嬷嬷急忙拦住,露出一丝笑容,“娘子,咱们走错了,该是那边才是。” 彝娘子唔了声,又看丫鬟。 “那是谁呀,怎么眼泪汪汪的,怕不是是有急事吧?“ “不过是些许小事,”嬷嬷笑道:“自有人会料理。” “娘子,求娘子救命,我家夫人要死了,”丫鬟觑着来回互动的两人,忽的高声喊道。 “病了,”彝娘子停下来,正色道:“既然有病人,那我便不能袖手。” “这个,那边有专门的郎中看诊。” “可要是能看好,她也不用出来寻人了,”彝娘子十分认真。 “莫不是嬷嬷觉得我还是个学徒,不信我的医术。” 她一脸受伤的看嬷嬷。 “娘子说笑了,娘子医术可是连公主都赞不绝口呢,”嬷嬷赔笑。 在她看来,她心里如何向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人现在很得唐氏的喜欢。 而今,唐氏跟齐郎君关系越发紧张,嬷嬷不想再其中添加变数。 起码这变数不要在她手里发生。 “那就好,”彝娘子挺了挺腰杆,小脸鼓鼓,一脸的憋足了劲,要做点什么的模样。 她来到丫鬟跟前,“我是郎中,带我过去看看。” 丫鬟眼睛一亮。 她本是瞧着嬷嬷对这人刻意逢迎,便存了一分把消息传出去的心思。 不过她也只是一试。 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过来的。 嬷嬷眯着眼盯了丫鬟一眼。 这人是不能再留了。 丫鬟被人钳住着的胳膊,根本不能动弹。 嬷嬷略一示意,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才松了手。 “娘子这边请,”丫鬟侧了身示意。 彝娘子提步,跟着她。 嬷嬷在后紧跟,同时以眼示意两婆子。 两人立时明了,其中一人往搁着造物的屋舍行去。 行了差不多半刻钟,几人来到正院。 彝娘子转着脑袋打量。 丫鬟偷眼望着守在廊下的汉子,面上显出些赧色。 汉子则在看到跟来的陌生人后,露出片刻的愕然。 其后,紧跟过来的嬷嬷冷冷看他一眼。 汉子顿时一个激灵。 他看向丫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丫鬟引着彝娘子进门。 嬷嬷落后半步,盯着跟过来的汉子,道:“这事不用我说,你该知道怎么办吧。” “没有那么严重吧,”汉子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是一个丫头,姑母处置了就是。” “我看你是镇日呆这儿,被美色迷昏头了,”嬷嬷狠剜了他一眼,道:“若这丫头能随便料理,我还用跟来?” 汉子不吭气了。 嬷嬷侧头道:“你跟那丫头的事,我都听说了几分。” “姑母,她人真的很好,”汉子小声道。 “闭嘴,”嬷嬷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汉子缩了缩脖。 “我可把话放这儿,你要作死,可别带累家里,”嬷嬷冷声道。 “姑母,”汉子哀求的看她。 “别废话,娘子遍地都是,怎么就非她不可,”嬷嬷冷斥一声,提步进门。 彝娘子却从里面出来。 “娘子,如何了?” 嬷嬷忙赔笑。 心里则在盘算,实在不成就把人留在府里。 反正唐氏喜欢,那就留到事情完结,之后一并处置了就是。 “瞧着像是气怒之后的后遗症,调理一下也就是了。” 彝娘子满不在乎的摆手。 “可不正是呢,”嬷嬷表情微松,“公主可是请了内科极好的郎中专门给夫人诊治呢。” “公主是个好人呢,”彝娘子答得脆生,面上娇憨可爱。 嬷嬷陪着笑脸,道:“时辰不早了,我这还得回去服侍公主,你看?” “走吧,我也耽搁不少时辰,咱们这就回去,”她说着就往外去。 只是走了两步,她转头道:“对了,我好像在哪儿看过夫人的病症,等我回去查查,过两天再来。” 丫鬟屈膝,露出凄然的笑。 只怕那时她已经不在了。 “我想想方子,到时你过来拿,”彝娘子说完,又敲敲头。 “我都忘了,你是夫人跟前的,应该忙得很吧?” 嬷嬷忙笑着到是。 “可是怎么办,我还挺喜欢你的,”彝娘子苦恼的皱眉。 嬷嬷笑意顿时僵住。 丫鬟极快的眨眼。 “娘子放心,到时我必定过来拿。” “那就好,”彝娘子呵笑,重又往外去。 嬷嬷面色阴沉,脚步飞快。 送了彝娘子出去,她急急去寻齐二,将彝娘子所为告知。 齐二听她将完,道:“她说是后遗症?” 嬷嬷道是。 齐二呵呵的笑了。 “不过是乳毛未退的学徒,由得她吧。” 嬷嬷再次道是,道:“那刘氏那边。” “先暂时那样,”他抬眼似笑非笑。 “你的那个侄儿似乎对那丫头情有独钟。” “郎君恕罪,”嬷嬷腰又弯了几分。 “我已经交代他,人这就处置了。” “不用,”齐二看着嬷嬷,“那丫头不是要见到人吗?” “让她见就是。” 嬷嬷道了声是。 “还有唐氏那边,”齐二沉吟了下,道:“她可有什么不妥?”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昨日往外传了两封信,我瞧着,像是不大寻常。” “这个我知晓,”齐二讥讽的掀了下嘴角。 对唐氏的盘算,他多少猜到一点。 不过,她想得实在太晚了。 而今的天下已不是唐家人做主了。 此时此刻,便是她把所有唐姓联合,也是无济于事的。 第七百九十章 不许再去 齐二摆了摆手。 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齐二翻出才刚收到的字条。 仔细看了两遍之后,才自座位上起来,来到窗前。 而今已是万事俱备,只等东风兴起了。 只是这阵东风却不知几时能到。 两天的时间很快,眨眼便是彝娘子过府的时候。 服侍唐氏的嬷嬷照例在二门迎了她进来。 走在开阔的夹道,彝娘子道:“那个丫鬟呢?” “在正院呢,”嬷嬷笑问:“可要我传她过来?” “也好,”彝娘子道:“我琢磨了个方子,拿去给她试试。” 听到试试两个字,嬷嬷眉头一跳。 那是梁家的主母,梁帅的夫人。 是她想试就试的? 彝娘子满不在意的往前走着。 才踏进唐氏所在的院子,她便咧了嘴,露出笑容。 唐氏早上吃得顺口,便多次两口,这会儿正在院里消食。 见她过来,她笑道:“今儿倒是早。” “姐姐相召,我自然要早早来的,”彝娘子迈着欢快步子,朝唐氏过去。 嬷嬷抬了抬眼皮,心里暗道,也是,如今是唐氏当家,那位也不过就是个摆设,可不就是想试就试? 便是试出问题,一句早前落下的毛病便可遮掩过去。 彝娘子一脸欢喜的跟唐氏说着话。 两人边说边往屋里去。 嬷嬷晃了下神,便极快跟上。 才刚煎好的消食茶,两人对坐着喝了会儿。 嬷嬷上前问是不是叫那丫鬟过来。 唐氏诧异了下。 彝娘子便把上次的事讲了,又道:“我瞧着病不大重,便琢磨了个方子。” 她从袖管抽出来一张薄薄的小纸,放在小几上。 唐氏拿过来,扫了眼,见多是温补的药材,便笑了。 “她那边有专通内科的郎中看顾,哪里还用你,”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吩咐把服侍刘氏的丫鬟叫来。 彝娘子道:“我是医者,就是瞧不得这个。” “要是没看到,也就不管了。” 唐氏眉头微动,看彝娘子。 这是跟她解释为何插手此事? 但看彝娘子面色坦然,眉宇清透,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这孩子爽直得一根肠子通到底,又哪里会那等潜台词。 很快,丫鬟小碎步的随着嬷嬷进来。 唐氏无视丫鬟的见礼,只笑看彝娘子。 彝娘子抓起方子,来到丫鬟跟前。 “这个给你,你看着煎,要是没好,再来寻我。” 丫鬟嗫嗫着答应,拿了方子,一脸感激的见礼。 “多谢娘子,娘子的大恩,夫人也是感激的。” 彝娘摆手,重又回位置。 唐氏问起刘氏情况。 丫鬟挑拣着说了些,唐氏便不感兴趣的示意她下去。 丫鬟低着头,跟着嬷嬷出门。 彝娘子便跟唐氏说这两天翻看典籍,顺带看了护肤美发的方子。 唐氏虽说已将近四十,却也终究是女人。 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 两人你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嬷嬷过来问要不要摆饭。 彝娘子赶忙起身,表示下次再来。 唐氏谈兴未尽,有心吃过饭再聊,却想起幼时见先皇时的情景。 她矜持点头,示意嬷嬷送彝娘子出去。 没多会儿,另外三个嬷嬷便提着食盒进来。 唐氏很是自持,每样只吃三口,便搁了筷子。 嬷嬷见她吃得太少,便道:“可是今天做得哪里不合胃口?” 唐氏捻着帕子,轻按嘴角,道:“味儿还好,就是有些不大精细。” 嬷嬷转头,看她面前的绿豆糖心甜糕。 这面是她亲手筛的。 足足过了五遍。 这还不够细? 唐氏起身,转去妆镜边。 正午阳光极盛,照得屋里通亮。 她斜眸看着镜中自己的侧脸,又看脖颈。 摸了摸。 似乎真的有些松垮了。 她蹙了蹙眉。 也不知彝娘子提的那个古方有没有用。 她思忖了下,又去书房,将方子写下来,道:“让郎中看看,可能用。” 其后,嬷嬷拿了方子。 唐氏这才揉揉脖子,准备午睡。 另一边,彝娘子一回医馆,便直奔后院。 “汪四,你猜我干了什么?” 彝娘子推开屋门,兴冲冲的道。 “什么?”汪四郎正蹙眉写着什么,闻言他抬起头,思绪却还留在纸上。 “我把事办成了,”彝娘子蹦跳着来到他案几之前,歪着头,一脸得意。 “什么成了?” 汪四郎蓦地瞪大眼,“你找到梁帅了?” “没有,”彝娘子摇头,见汪四郎一脸失望,忙道:“不过我找到刘夫人了,还跟她们通了消息。” “刘夫人的病情有好转了。” “她,”汪四郎拧眉,“你怎么跟她们联系上的?我不是说让你不要管别人?” 汪四郎语气很不好。 “就是碰上了,我就顺便帮一把,”彝娘子眨巴眼,不懂他怎么不高兴了。 汪四郎深吸了口气,忍耐的闭眼。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无济于事。 “她们可有说梁帅怎样?” 他问。 彝娘子摇头。 “唐氏和嬷嬷都在,她跟我打的暗语,说夫人安好。” 她说着,又现得意。 “亏得我去了,原来夫人是中了毒。” “梁帅也是。” “我就把血挤出来些,让她喝。” “你跟她说你体质了?” 汪四郎眸色冷冷。 “没,”察觉汪四脸色不对,彝娘子声音怯怯。 “那你怎么解释的?” “我什么也没说。” 汪四郎再次吸了口气,按捺要把她掐死的心思。 “以后不许再去梁家,”他道。 “可我都跟她约好,下次再见,”彝娘子叫道。 “我说不行,你没听到?” 汪四郎冷声道:“或者我这就送你出城。” 一听这话,彝娘子便不敢叫板。 但她还不甘心,便道:“那要是唐氏找我呢。” “就说你病了,”汪四郎冷淡的道:“那女人且爱惜自己呢,知道你病了,绝不会让你过府。” “好吧,”彝娘子彻底蔫了。 “还有事?” 汪四郎斜她。 彝娘子耷拉着脑袋,摇了摇。 “那就帮我把门从外面带上,”他重又提起笔来。 彝娘子乖乖的照着做,站在起了凉风的廊下,她慢了两拍的想起来,她这是被赶出来了吧! 第七百九十一章 求助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彝娘子惯常去梁府的时间。 清早,唐氏心情极好的起来。 正要问时辰,便听到嬷嬷来禀,“公主,医馆传信,小娘子病了,怕是来不了了。” “好好的,怎么病了?” 唐氏皱眉。 那个方子,她用了两天,好像有点效果。 她还想着再问问能不能根据她的情况再做改善呢。 她轻抚脸颊,道:“你代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嬷嬷躬身领命。 唐氏想了想,道:“那个方子,顺便给她瞧瞧。” 嬷嬷答应着出门,带了点那位娘子爱吃的几样点心去医馆。 而此时,彝娘子正鼓着脸,跟汪四郎闹脾气。 这两天,她表现的极其乖巧,目的便是想着趁汪四郎不注意,偷偷摸摸溜出门去。 不想,汪四郎一早躲在连接前堂和后堂的穿堂,等她一来,便堵了个正着。 “我要去,”彝娘子瞪眼。 “我说不行,”汪四郎道:“我已经派人知会梁家,这会儿唐氏应该已经知晓了。” “你,”彝娘子俏脸泛红,“欺负人。” 她紧咬唇瓣,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我是为你好,”汪四郎淡淡的道。 “回去。” “我不回,”彝娘子一扭脸,忿忿跺脚。 “听话,”汪四郎耐着性子哄道。 彝娘子心微微一晃,面上松动了一瞬。 汪四郎立刻抓住机会,柔声道:“等这件事完结,我便带你去湖上泛舟。” “还有莲子和湖鱼,”彝娘子接口。 早前,柳福儿曾说起过,汪四郎鲙得一手好鱼。 每一片都比纸还要薄上许多。 “好,”汪四郎低低应着。 他已将近弱冠,声线已从少年的清朗转成成年人的低沉。 刻意压低,顿时如低沉的鼓鸣。 震得彝娘子心弦剧烈颤动,魂都好似离了窍。 汪四郎手指微微一伸一拉,便将彝娘子拉到近前,带着她往回去。 待到送进她自己屋子,彝娘子才回神。 正想说什么,只听当啷一声,门已落锁。 “汪四,”彝娘子尖着嗓子,跳着脚的拍门。 汪四郎立了一瞬,转头走了。 留下呼着拍得生疼的掌心,气得在屋里转圈的彝娘子。 前堂,伙计急匆匆过来,正和要进书房的汪四郎碰上。 “郎君,梁府来人了。” 汪四郎皱了皱眉头,道:“先拖一下。” 他转头折返。 打开门,就见彝娘子叉着腰,站在门边。 “好啊你,还锁我,”她瞪着大眼,一副要算账的模样。 “这事待会儿再说,梁府来人了,”汪四郎一个箭步冲进屋里,两脚把门带上,拉她就往床上去。 彝娘子跟着他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我这样一看不就知道没病?” 刚才她又跳又叫,这会儿面色红润得很。 只要张眼睛就知晓她是装的。 汪四郎绷着脸,忽的伸手在她脸上用力的揉搓。 “你干嘛?” 男人的掌心温暖粗糙,摩擦着肌肤,生出阵阵热浪,连同她的心底一起,热得让她心躁。 彝娘子赶忙挣扎,生怕自己因此失态。 汪四郎却不管那些。 时间紧急,他一手把她固定,一手反复揉她脸。 没出两息,彝娘子的脸便红如茱萸,一摸还有些烫手。 “差不多了,”汪四郎松了口气。 他拉着彝娘子到床边。 “赶紧进去。” 游廊里,隐约可以听到伙计说话的动静。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彝娘子显然也想到了。 她踢了鞋,就往被里钻。 汪四郎帮着把被拉平,闪身躲进床后的帷帐里。 没过两息,伙计便和嬷嬷来到门边。 伙计见礼,没有进去。 嬷嬷推开门,道:“娘子,公主听说你病了,很是着急,着我过来看看你。” 她说着进到屋里,环顾一圈,看到正转头望来的彝娘子。 她放了食盒,快步到近前。 伸手一探,温度果然有些高。 “这么烫,”嬷嬷惊讶了下。 彝娘子虚虚的笑,道:“不妨的,已经喝了药了,过几天也就好了。” “便是好了也不能大意,还需再将养几天才行。” 嬷嬷叮嘱。 彝娘子微微点头,眼眸将合未合。 嬷嬷想了想,没提方子的事,又说两句,便回去了。 待到其走远,汪四郎从后面闪出来。 盯着嬷嬷远去背影,心里嘀咕,这人到底为何而来,难道真是探病? 彝娘子已坐起身,套上鞋子,道:“都是你,不让我去,不然我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消息。” 汪四郎瞥她一眼,往外行去。 内院的法子肯定是行不通了。 好在,唐氏与齐二面和心不和的程度仅能维持表面安宁。 只要稍许催化,说不定就能就此瓦解其不大牢固的结盟。 汪四郎心里盘算着,重回书房。 屋里,彝娘子捂着还在发烫的脸,歪头看门口,嘴角高高的翘起。 相比这里的温馨,淮水就要严峻得多。 徐大郎带着大军和大批粮草辎重过来。 在经过两军的长期对峙之后,田都尉已没有最初的意气风发。 徐大才一流露接掌大军的意思,他便很是利索的让出。 当夜,徐大便整顿大军,第二天点起兵马,便在淮水之滨与周小六来了次短兵相接。 好在周小六一早就有防备,只伤亡百余人,勉强保下营地。 回到大营,他急急请来两兄弟,问可否大规模制造最新研制出来的床弩。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床弩需要的木料,材质必须坚硬非常。 那样的木料已被用完。 现在他们能用的只有早前制好的床弩而已。 相对比床弩的要求,箭枝的要求就要低上许多。 两兄弟表示,他们可以多做些箭枝,以便应敌。 周小六叹息着请两位多费心,送两人出门。 转过身对上眸色沉沉的崔三。 他道:“不成就跟江陵求援吧。” “还没到那步,”崔三道:“跟武宁求助吧。” 周小六迟疑了下。 武宁那边武力一向不成,若是派兵过来,基本就等于拿命来填。 所以早前,不论什么战事,梁帅都不曾跟封节度使求助。 崔三郎则道:“封节度使应该很清楚淮水失守,他将要面对的。” “这世上没有总是白占便宜的,他也该表示一下了。” “好吧,”周小六点头。 第七百九十二章 有救 周小六现在是山穷水尽,只要有一点办法,他就不会放弃。 他以最快速度写了信,发往武宁,向封节度使求援。 而在江陵。 梁康也收到全四传来关于徐家的消息。 他带着消息出门。 因着战事之故,梁康最近已经很少听崔大上课。 崔大闲得无聊,便在上午去书院转悠。 这时正是崔大过去时候,梁康不想等到下午,便径直来到书院。 没走两步,就见司空八郎。 “康儿,你怎滴来了?” 司空八郎抱着摞书,诧异的过来。 “舅舅,”梁康施礼,道:“有些事情,我有点拿不住,想请你和先生帮我拿拿主意。” 司空八郎眉头微动,“你先生在后面画室,我带你过去。” 他引着梁康去后面一栋屋舍。 崔大正在屋前,与一书生共作一幅画。 见他过来,崔大放下画笔。 “你怎么来了?” 梁康点头,看了眼书生。 崔大笑着招呼一声,示意两人去前面,司空八郎的教舍。 进了门,司空八郎随手关上门。 梁康拿出收到的消息。 两人看过,崔大问:“你怎么想的?” “我以为,徐家是想逐个蚕食,进而吞噬中原北地。” 梁康答得极快,显然是深思熟虑许久了。 崔大点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梁康沉吟片刻,道:“我想出兵援助周六叔。” 崔大摇头。 “城里剩下的兵丁就那么些,若是派去淮水,这座城就是个空城。” “若徐家声东击西,带兵来袭,你该如何?” 梁康抿嘴。 他也是想到这点,才一直犹豫着,没敢动作。 司空八郎瞧不得梁康如此,忙道:“这些年,好些世家也都在这儿落户。” “这里就是他们的根,不如让他们也跟着出份力?” 崔大摇头。 “这里的世家才刚挪过来不久,对这里根本没有那么深厚的归属感。” “若是让他们知晓当下情况,会有什么变故,可就说不定了。” 崔大自小到大,对世家有利拥趸,无利立抛的事见得不要太多。 司空八郎虽然与他一般出身,但因司空茂的保护,加上汴州城的事情,对世家还抱有美好的期望。 听到崔大如此说法,他很不以为然,觉得崔大实在太过危言耸听。 不过当下情况,小心些总是没错,便没有反驳。 只是他不是个善于遮掩的。 那点心思,崔大一眼便看清。 他也懒得说明,只跟梁康道:“我以为,不妨给他们许之以利,由他们派人往淮水。” 梁康眉头微动。 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么兵在外,君是不是也鞭长莫及? 崔大见他懂了,扬唇浅笑着点头。 梁康回了一笑,朝他拱手,便快步走了。 司空八郎等梁康出门,才往前两步,凑到崔大跟前。 “你这主意有点馊,要是福娘在,肯定不会答应。” “可是她现在不在,”崔大淡淡看他。 司空八郎顿时语塞。 崔大拢了下手,道:“你也别闲着了,赶紧收拢些人,过两天,保不齐有用。” 司空八郎眨巴下眼。 崔大已起身,“我也会尽力,尽量把事态缩小。“ 他往外行去。 司空八郎撇嘴。 就是有事发生,也是他弄的。 不过,心里这么想的,他腿倒是半点不慢。 毕竟,这座城池是他们的根本,更是柳福儿花了无数心血的成果。 要是在她不在的时候把这儿丢了,他可没有脸去见她。 而在南地,被他念叨的柳福儿正一脸疲乏的上了临桂的阜头。 船夫目瞪口呆的看着身着重甲,列阵相迎的兵士,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大扶了柳福儿上去,叫带队过来的书吏,指着船夫道:“给他五倍银钱。” 书吏领命,朝船夫拱手,地上沉得都压胳膊的荷包。 船夫伸手,正要接,又忙缩了回去。 书吏一怔。 船夫赔笑道:“那个,我能问下,那几位是何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吏拧着眉头,不满的瞥胡乱打听的船夫,把钱袋扔到他身上,转头走了。 船夫手忙脚乱的接住钱袋。 众人已列队远去。 看着将要转过拐角的背影,船夫眼底闪过一丝说不出什么的情绪。 另一边,柳福儿等人径直登上一早准备好的大船。 大船行速全开,以最快速度赶到梁家军扎营之地。 韩将军闻讯赶来。 “你终于回来了,”韩将军睃了眼几人,把目光落在狗蛋身上,又询问的看谢大。 谢大微微摇头。 柳福儿挂心梁二,直接问:“二郎怎么样了?” “不大好,”韩将军收回眼神,恭谨拱手,随着柳福儿一道往大营去。 柳福儿面色沉冷,脚下行得越发的急了。 兵士见几人过来,忙撩了帐篷。 柳福儿弯腰,阔步进去。 才迈步,就有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抿了唇,快步来到床边。 相比离开之前,梁二消瘦得几乎脱相。 柳福儿心疼的抚着他已可见骨的脸颊,“把那东西弄出来。” 她没有回头,但紧跟过来的众人都知道她是在跟谁说话。 “这,”娘子上前两步,看梁二情形,顿时露出惊色。 说实话,她是真没想到,竟然有人到了这份上,还能活着。 柳福儿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当下冷冷的道:“你别跟我说,你没法子。” “有,肯定是有的”看到她不加掩饰的杀机,娘子汗毛倒竖,赶忙应道。 “那就来,”柳福儿盯着她。 “他现在这样,要是立时把虫子都弄出来,他就完了,”娘子小心翼翼的道。 “那依你呢,”柳福儿眯眼。 “我想,不如以我的血做饵,一点点的引其出,”娘子道。 柳福儿侧眸。 韩将军拔出佩刀。 佩刀发出锵的一声,清脆森冷。 他将刀锋翻转,递到娘子跟前。 娘子哆嗦了下,哆嗦的拿过来。 其后,兵士递上碗来。 娘子瞥他一眼,伸出手腕,将刀锋在手腕上轻轻一划。 细瘦的手腕登时浮现一丝血线。 而后渐渐扩大,汇聚,最终凝结成滴,掉落碗里。 第七百九十三章 醒转 待到差不多小半碗,娘子按住伤口。 韩将军端着碗,小心的来到床边。 “先等一下,”娘子道:“把他手腕划开个口。” 韩将军看柳福儿。 梁二当下的情况,他哪里敢随便乱动。 柳福儿抿了下嘴,拿过匕首,一刀划向他手腕。 皮肉瞬时向两边裂开。 几许血丝缓缓洇出。 柳福儿拉过他的手,放到碗上方。 约莫一刻钟左后,梁二忽然剧烈抽搐。 “压住他,”娘子低呼。 韩将军立刻压住他的双腿。 谢大冲去另一边,压住他连连抽动的肩膀。 柳福儿则是紧紧握着他手指,控制他手臂,让伤口不离那碗鲜血。 又过一会儿,梁二裸露在外的手腕似乎有什么一鼓一鼓的在动。 柳福儿忙松开控制的手,只拉着他手指,抿着嘴,盯着直到现在也只流了两滴不到鲜血的伤口。 不知过了过久,终于伤口微微动了下。 柳福儿大喜。 不料,伤处只是动了下,便恢复平静。 “怎么回事?” 林苗皱眉问正在包扎伤口的娘子。 “血凝结了,对它就没有诱惑力了,”娘子苦笑着把绷带拆开。 一旁自有兵士递来佩刀,同时把碗端过来。 等到又接一层新鲜热乎的,才重又摆好。 柳福儿把梁二手腕搭上,再次盯着。 这回儿,伤口再次张开。 一点血红缓缓凝结,往下落。 柳福儿绷着手指,一瞬不瞬的盯着。 大约两息之后,那点如同鲜血一样的东西滴落碗中。 这一掉便如同打开开关。 随着其滴落,很快又有几滴掉了下来。 梁二的抽搐也随之愈发激烈。 娘子盯着梁二脸色,在其泛出一点红晕时,忙道:“好了。” 柳福儿半点不敢拖延,急忙把碗挪开,并把伤口绑好。 韩将军则和谢大盯着沉浮与鲜血当中的虫子。 柳福儿将梁二料理妥当,摸了摸鼻息和温度,见没有异样才过来。 “这个怎么处理?” 柳福儿问。 “烧干就行,”娘子低声道。 谢大端着碗出门。 柳福儿则道:“这样放血钓虫,得多久?” 娘子摇头。 柳福儿不善的盯着她。 娘子忙道:“这个得取决与将军。” 她道:“若他醒了,便可调养。” “只要等他能够承受体内血液大量流失的情况,就可以用哨子把虫子全部召唤出来。” 柳福儿冷冷盯着她。 “是真的,我发誓”娘子实在抵挡不住她眸中的冰冷,怯怯举起手指。 柳福儿瞄了眼。 “把她关起来。” 她吩咐一句,重又坐到梁二跟前。 这会儿,梁二已重又安静下来。 柳福儿趴在床边,听着他徐徐的呼气声。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似乎他呼气的声音照比早前大了些许。 一连几天,娘子都在清晨之时过来放血钓虫。 随着她脸色越来越差,柳福儿也开始担心起来。 某天,娘子在放完血后,人软软的倒向一边。 韩将军一把将人抱住,示意兵士将人带走。 柳福儿以那碗血钓出几条之后,韩将军和谢大端着碗去外面销毁。 柳福儿摸着他徐徐退去红晕的脸颊,低声道:“快醒啊,再不行,那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梁二依旧安静得躺着,动也不动。 柳福儿轻叹了声,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 忽的,她顿住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 “二郎,”她惊喜的唤着。 梁二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 “你,你醒了,”柳福儿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嘴角快速上扬,眼泪瞬时滚落下来。 梁二张了张嘴,半晌发不出一声。 他蹙起眉头。 “别急,有什么咱们待会儿再说。” 她拉着他,转头扬声,“来人。” “快请谢长史和韩将军。” 帐外,兵士急急远去。 很快,两人相携而来。 柳福儿正在喂梁二水喝。 听到声音,梁二侧头望去。 “你醒了,”谢大疾步上前。 梁二微微颔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昏迷许久,嗓子早就干涸,即便有水滋润,发出的声音也还是嘶哑难听得很。 谢大看柳福儿。 显然是她把事情告知的。 柳福儿微笑。 “这不过是我分内之事,”谢大浅笑,侧身道:“这位是韩将军。” 梁二侧眸。 早前两人交手情景,瞬时浮现。 他从军多年,韩将军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无处下手的对手。 不过后来攻城之后,这人便消失了。 却不想竟被谢大寻了过来。 接触到梁二眼神,韩将军一笑,行了个军礼。 梁二不便动作,只点头示意,看向一侧。 柳福儿忙让兵士拿来杌子。 两人落座。 “如今什么情况?” 梁二问。 “还是老样子,”韩将军道:“将军应该知晓我的,就只有守的本事。” 梁二咧了下嘴。 有那个本事就已足够了。 谢大道:“咱们的粮草所剩不多,估计只余半月有余。” “这么少?” 梁二皱眉。 谢大点头,道:“这还是加上今岁金秋的收成。” 梁二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抿着唇,有些难色。 谢大道:“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晓。” “徐家正和周都尉与淮水交战,江陵那边的粮草大半都发去那边和洪州几地。” “徐家,”梁二恨恨磨牙。 “所以现在,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谢大道。 梁二微微用力,想要起身。 但他实在太过虚弱,才一动便浑身冒汗。 “快躺好,”柳福儿忙按住他,道:“这件事急不得,彝族长说应该就快研制出那瘴气的解药。” “到时那时,再行动也不迟。” “不能再等了,”梁二声音低低的道:“早前来打这里,为得是将刘家困兽东南,进而包抄。” “但现在,徐家明显已跟其联手,再在这里消磨,不够明智。” 柳福儿抿唇。 她不懂战事,却明了格局。 怎会不知。 只是想着这是梁二的心血所在,加之梁二病情不能离开这里的瘴气,所以才把大军留在此地。 现在,梁二既已醒转,再留在这里也就没有必要。 只是这城,确实一定要拿下的。 不然,大军的气势定会受损。 不利于接下来的大战。 第七百九十四章 后遗症 “这事我心里有数,”柳福儿道。 梁二点头。 对柳福儿,他从来都放心得很。 说了这会儿,梁二已露出疲色。 谢大便和韩将军告退出来,顺带吩咐兵士再去熬些参汤,另通知泡在瘴气周边的彝族长。 帐篷里,柳福儿扶了梁二躺好。 梁二微侧着头,看明显消瘦许多的柳福儿。 “还生我气吗?” 他柔声问。 “不气了,”柳福儿笑了下。 经过这番生死波折,昔日的那点小情绪早已烟消云散。 梁二把手探出被子,拉住柳福儿放在床边的手指。 梁二手指微凉,柳福儿的手却很暖。 他指尖动了动,往后缩。 柳福儿一把抓住,两手抱住,给他取暖。 梁二微微侧身,望着柳福儿。 柳福儿不自在的侧身,避开他太过灼热的眼神。 梁二低低的笑。 这样子的她,让他更想逗了。 “看够了没,”柳福儿被他笑得羞恼,抬眸瞪他。 “没,这辈子也看不够,”梁二低低的道。 柳福儿抿唇,一抹红晕自颈子直线攀爬上来。 梁二伸出另一只手,撩开散落下来的发丝,轻轻触碰她脸颊。 “你瘦了。” 柳福儿笑了下。 南地气候太过闷热,她有点苦夏,吃什么都不香。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就瘦下来了。 兵士端着参汤进来。 听到动静,柳福儿忙侧过身,躲开梁二手指。 才刚触手的嫩滑顷刻不再,梁二眼眸一暗。 “城主,参汤好了,”到此时,兵士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顿时进退两难。 “我来吧,”柳福儿伸手。 兵士忙不迭把碗送上。 柳福儿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才送到梁二嘴边。 “好苦,”梁二抿了口,皱眉。 柳福儿又舀了勺,送到他嘴边。 “太苦了,”梁二侧头。 “就靠这苦汤,你现在才能喘气,”柳福儿把勺子塞进他嘴里。 “可是真的很苦,”梁二含着调羹,一脸委屈。 “那你要怎样?” 他可是身经百战,不知喝了多少疗伤汤药的将军,柳福儿才不信他会怕这一点苦。 “想吃你做的甜羹,”梁二软声道。 “我做的?你确定?” 柳福儿挑眉。 梁二点头。 “那好吧,”柳福儿搁了汤碗,转去帐篷之外。 没多会儿,她端着碗糊糊过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参汤已经凉了。 柳福儿索性把他扶坐起来一点,“先喝汤,再喝羹。” 梁二瞄了眼黑红色,说不出是什么的甜羹,有一瞬的后悔。 柳福儿已端起参汤,送到他嘴边。 梁二眼一闭,把参汤干了。 接过碗,柳福儿舀了勺羹。 “来,张嘴。” 梁二乖乖的张开嘴。 柳福儿把粥送到他嘴里,等他闭上嘴,才问:“怎么样?” 梁二嚼了两下,点头。 “味道不错。” “真的?” 柳福儿跟着尝了口,顿时皱眉。 崖蜜放多了。 “我再去添点,”她起身要走。 “别,”梁二拉住她,一脸认真,“我是说真的,真的好吃。” 柳福儿讶异。 “你没哄我?” 梁二点头。 柳福儿顿时惊了。 “那你等等,”她搁了碗,急急出去。 很快,她拿着巴掌大的罐子进来。 拿了点白色粉末,点在他舌尖。 “这个呢?” 梁二品了品。 “一般,”梁二皱眉,“这盐巴不大咸啊。” “是啊,”柳福儿强笑道:“我和大郎最近忙其他事,这些小事,一时没能顾上。” 她重新端起甜羹,喂他。 梁二眯着眼,享受的吃几口。 柳福儿便停了手。 他肚子空得太久,此时不宜进食太多。 她陪着梁二说了会儿梁康近况,见他露出乏意,便扶他躺下。 “你别走,”梁二轻轻拉着她。 “好,”柳福儿柔声回答,将他被角掖好。 梁二闭上眼。 没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柳福儿靠着床沿,等到确定梁二已睡着,她小心的抽出手指,来到帐外。 谢大正和韩将军过来,两人正说着什么。 看到柳福儿,谢大过来。 “怎么了?” 柳福儿点头,带着他站得更远些,才道:“二郎味觉好像出了问题。” 谢大挑眉,“严重吗?” 柳福儿微微点头。 谢大二话不说,直奔不远处的帐篷。 韩将军在后过来,柳福儿朝他笑了笑,示意一道过去。 一进去,正看到娘子缩在边角,谢大背对着门,正跟她说话。 “柳娘子,”娘子一见来人,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的,忙不迭奔来。 “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也没办法啊。” 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恨不能剖心以证清白。 柳福儿盯着她,很不理解她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把被害人家属当做救星。 谢大缓缓转身,走到近前。 娘子哆嗦了下,赶忙往柳福儿跟前凑了凑。 柳福儿却不想跟她太近,往边上让了些。 韩将军立刻上前,将两人隔开。 “柳娘子,你相信我。” 她哀声求着,想要抓柳福儿,却又顾忌韩将军和谢大,只能虚张着手指。 柳福儿好似半点也没留意她的为难,只问:“那现在这种情形,你有什么办法?或者说是建议。” 没有。 娘子硬生生咽下这两个字,绞着脑子不多的脑汁,想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什么有效法子。 谢大往前行了两步,面色淡淡的好似只是散步。 娘子却惊恐的缩了缩就脚。 要知道就在两人进来之前,这人可是钳着她脖子,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了。 “或许可以等把他体内的虫子都清出来之后,再想法子调养。” “毕竟这一次他大伤元气,有些损伤也是在所难免。” 娘子瞥谢大,见他站定才松了口气。 柳福儿点头。 适才是她太过着急了,竟然忘了他是才刚死里逃生的。 “你安心休养,不必担心。” 她说完,转头走了。 娘子忙要跟。 韩将军侧头,冷淡看她。 娘子瑟缩了下,停住脚步。 谢大上前,示意韩将军一道离开。 娘子盯着篷帘落下,一脚踢开适才掉下来的茶杯。 她到底倒了什么霉,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第七百九十五章 对策 又几天,彝族长自瘴气弥漫之处归来。 一进营帐,便第一时间便来到梁二所在的帐篷。 “大兄,”梁二正在喝药,听到动静抬起头。 “你怎么样?” 彝族长朝接过药碗的柳福儿点头,来到近前,端量还虚弱的靠着迎枕的梁二。 “除开有些累,其他还好。” 梁二面色泛白,面颊凹陷得厉害。 柳福儿起身,挪去一旁。 彝族长坐定,搭上他脉腕。 扶了会儿,他松了口气。 虽说看起来还病怏怏的,但是脉却是强了许多。 “怎么回事?” 到这时,他才想起发问。 梁二瞟向柳福儿。 “是她带着人把施虫那人寻来了。” 彝族长动容,转头看柳福儿。 要知道,刘家既然实施那诡计,定然就会想法把人藏好。 能把人寻来,本事可见一斑。 柳福儿浅浅的笑,很是文静娴雅。 “辛苦弟妹了,”彝族长道。 “自家事,不辛苦,”柳福儿笑着施礼,往外行去。 见她出去,彝族长道:“你这妻室不错。” 梁二苦笑。 旁人家的娘子,嫁到夫家都是养尊处优,每日只需烦心赏花赴宴,打扮添装。 他的娘子却要殚精竭虑,为他们筹措所需物资,且还时常的颠沛流离,为其平定事情。 与梁家,与他固然是好。 可对她,却实在不公平。 梁二心里酸的厉害,只得轻叹一声,缓解心头的沉重。 彝族长瞥见他那缕不经意流露的忧伤,忙转移话题。 “这次你猜我寻到什么?” 梁二转眸。 彝族长笑道:“我在那儿寻了个味甚是怪异的药草。” “我在那儿试了下,似乎对那片瘴气有奇效。” “当真?” 梁二顿时精神一振。 彝族长点头,“不过我身边带去的都是我们族里的。” 他道:“你也知道,我族里的与你们这些人不同,所以我又寻了些回来,想在这儿试试。” “好,好,”梁二两声说着,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彝族长很理解。 毕竟,梁家大军在此盘桓太久,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多,就这么回去,怕不好交代。 柳福儿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两碗甜羹。 “有劳弟妹,”彝族长客气的起身,接了碗,慢慢的喝。 梁二则跟柳福儿说起彝族长这次的收获。 柳福儿也很高兴。 她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城池拿下,这厢彝族长就有进展了。 “不知这药效力如何?” “差不多半个时辰。” 柳福儿轻轻蹙眉。 这点时间也只够兵士将将冲过最外层瘴气,万一有点意外,只怕进去的人将全军覆没。 “若是加大药量,可能延长?” 彝族长面带难色的摇头。 “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最大剂量了。” “再浓,那汤药就没法喝了。” 梁二咧了下嘴。 要说感触,现在的他比谁都深。 柳福儿斜了眼苦着脸的梁二,朝彝族长笑了笑。 “那能否把剂量缩小,增加服药频率?” 彝族长晃了下脑袋,“这个,我倒是没试过。” “我这就去试试。” 他一脸兴奋,站起来就往外去。 柳福儿笑着目送他出去。 梁二望着她,道:“若是那样,兵士岂不要在急行军时,还要带着汤药?” 他想了想,道:“制成丸剂倒是可以,不过那需要时间。”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不是问题,只要把几城郎中集中,几天功夫差不多就行。” 她笑着往外去。 没多会儿,重又进来。 不过这回手里还端着汤药。 梁二苦了下脸。 “温度正好,”柳福儿把汤药摆到他跟前。 梁二拧着眉头,却也一口干了。 转眼就是三天,彝族长急急奔回来。 见到柳福儿和梁二,便道:“我改了剂量,只要斟酌好时间,确实可以赶到城外。” “太好了,”两人大喜。 “不过,”彝族长迟疑了下,道:“我让人在瘴气出没的地方寻了个遍,就只寻了不多药草,大抵只够千人所需。” “这么少?” 梁二拧眉。 这点人,怕是不够攻城。 柳福儿思忖片刻,道:“也只能这样了。” 彝族长转头看她。 柳福儿勾了下唇,道:“我带了些郎中过来,烦请大兄帮忙指点,如何制成药丸。” 彝族长快速眨巴了下眼,看看她,又看看梁二,点头。 柳福儿一直等到彝族长离开,方道:“城里的那些人应该想不到咱们已经想到办法。” “我带着人潜入,想法子从内部把事解决。” “不行,”梁二当即否定。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多言。 梁二盯着她,强调:“我说不行。” “不然呢?” 柳福儿反问,“你现在这样,连下床都是问题,韩将军守城不错,却不擅攻,其他人又各有事情要做,根本抽不开身。” 梁二语塞。 “放心,我会小心,”柳福儿放柔语调,扶着他躺好。 梁二拉住打算离开的她,道:“再过两天,我就可以清除身体里的血虫,到时由我攻城。” “你能行?” 柳福儿迟疑。 “行,”梁二点头。 “好吧,”柳福儿答应。 梁二松了口气。 “好了,这些事都是过几天的事,你先睡会儿,养养精神,”柳福儿坐在边上,温柔的拉着他。 触摸着妻子的体温,梁二心里平安安稳。 没多会儿便睡了过去。 柳福儿歪靠着床围,看着虚空。 耳畔是梁二渐渐悠长的呼吸。 良久,她轻轻抽出手指,起身去外面。 韩将军巡视过来,拱手见礼。 柳福儿略一点头,低声道:“给我挑一千个身段纤细,看着就像南地的人出来。” 韩将军微微讶了下。 柳福儿压低了嗓子,把彝族长所言讲明。 韩将军看她,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你该不会又要亲自上阵吧?” “不行?” 柳福儿瞪大眼。 韩将军呵呵。 不是不行,是实在太危险了。 她脑子够用,善于揣摩人心,只要转转脑子,就可以从内部瓦解敌人。 这个他服气。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座城就是个封闭着的城池。 人家自据一城,城主就是最大的。 就算她能躲过瘴气,又怎么瓦解人家? 第七百九十六章 出击 “怎么,你不信我?” 柳福儿微笑。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韩将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把心里意思表述清楚。 “放心,我心里有数,”柳福儿笑着说了句,越过他去边上的帐篷。 韩将军苦恼的挠了挠发髻,抱着头盔走了。 罢了,既然她有数,他一个手下败将也用不着多事。 他快步来到校场,费了些工夫才选好人。 这厢,柳福儿已端着煮好的甜羹进到主帐。 这阵子,梁二的睡眠都很浅。 就算有药物作用,每次也睡上不到半个时辰。 进了门,果然看到梁二已醒了。 柳福儿笑着坐他身边,舀着甜羹。 梁二转眼,望着她。 心里一片安宁。 柳福儿瞥他一眼,舀了勺羹,放到他嘴边。 梁二将羹吃下,目光依旧看着柳福儿。 “别看我,看羹,”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两人到底聚少离多。 对上梁二如此炙热的目光,柳福儿的心一阵乱蹦。 为了缓解这股情绪,她有些凶的说道。 “好,”梁二柔声回着,目光依然动也不动。 柳福儿无法。 她现在又没办法跟个病号计较,只好忍着面上渐渐滚烫的温度,把羹一勺勺喂下。 终于,碗彻底清空。 柳福儿起身,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看着帘子高高飞起,梁二低笑。 有多久了,他的心没这么轻松飞扬? 他轻轻抹掉眼角的湿润,轻而缓的长吐了口气。 而在帐外,柳福儿一脸严肃的与赶来的谢大交谈。 这几天,他又想法子凑了点粮草。 不过不多,也就十天的样子。 柳福儿点头,带着他来到郎中聚集的帐篷。 兵士见两人过来,忙撩了帘子。 露出排列整齐的一排排桌案。 郎中们各坐一张,手下忙个不停。 一旁的药童将郎中做好的半成品依次往下传。 待到距离帐篷最近的案几,郎中处理妥当之后,便是完成的丸药。 两药童通力合作,把药丸包上蜡纸,一团团的摆好。 柳福儿转眸,扫了圈,寻到负责协调这一事宜,年纪最为年长的郎中。 “这些药要完成,需得多久?” 老郎中捋着胡子道:“若是顺利,明天正午,大抵就够数目了。” 柳福儿点头,朝老郎中拱手。 老郎中回了一礼,急忙忙赶回自己案几边,继续早前的工作。 柳福和谢大走出些距离。 谢大看她道:“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去吧?” “不然呢?” 柳福儿问。 谢大抿了抿唇,“不然我去。” 柳福儿皱眉。 论武艺,论心计,谢大皆不输于她。 但这事实在太险,她…… 他拦下柳福儿想要说说的,道:“我知道你可以。” “但那瘴气对身体伤害极大,你是娘子,体质天生就弱与郎君。” “且那药我曾问过彝族长,即便他改了剂量,药效也是极强的,以你当下身体,多用不宜。” 柳福儿拧眉。 “或者我过去,你不放心?” “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柳福儿瞪他。 “我只怕你有个好歹,十娘跟我哭诉。” “不会的,”谢大微笑,“她虽然性子活泼,却是个识大体的,知晓轻重。” 柳福儿自然是知晓的。 这么说,只是不想谢大涉险。 “那就这么定了,等我好消息,”谢大笑着说着,往校场去。 柳福儿望着他背影,轻缓的吐气。 与他,她真的亏欠良多。 第二天正午,瘴气最为薄弱的时刻,谢大带着乔装改扮的兵士们出营。 柳福儿送他到营帐之外,遥望众人走远,她转身慢慢回来。 进了帐篷,却见本该安睡的梁二望来。 “怎么醒了?” 柳福儿挤了点笑,急急过来。 “外面怎么了?” 梁二问。 “谢大带着兵去营了。” “他,”梁二皱眉,片刻想到。 “他偷潜进去。” 柳福儿点头。 “只这些人只怕不行,”梁二挣扎着起来。 柳福儿赶忙扶住他。 “那城主与其他郡守不同,就只固守城门。那里成高墙后,若不开门,谢大他们根本潜不进去,”梁二喘息着道:“需得制造声势,让那些人疏忽才行。” “放心,已经安排了,”柳福儿抚着他背脊,低声道:“韩将军也跟着一并去了。” 梁二松了口气,顺着柳福儿力道,躺平。 柳福儿将被子拉上一点。 梁二却觉得气闷。 他把被子扯下来一点,郁郁不已。 这副破身子什么时候能好点。 这么弱,到底几时才能上阵杀敌呀。 兵士送来才刚熬好的汤药以及参汤。 柳福儿端过来,侧头看气色不好的梁二,打算喂他。 梁二用力往上挪了下,道:“我自己来。” 看他明显气堵模样,柳福儿利索的把碗递过去。 梁二咬牙切齿的把两大碗苦汤喝干,搭着柳福儿的手躺平。 临合上眼之前,他道:“我已经好多了,明天就让人把虫子都弄出来。” 柳福儿转头。 他已合上眼,呼吸浅浅。 柳福儿勾了下嘴角。 夫妻多年,她怎会不知他的性子? 待到他熟睡,她寻了娘子过来。 等她查看完梁二,问她:“明天可否进行最后一步?” 娘子也不太敢确定。 但不敢实话实说。 对上柳福儿期待的目光,只能微微点头。 “事成之后,是去是留随你,”柳福儿道。 娘子呆了下。 没想到,在她好容易做好完事就要丢命的准备之后,竟然还有活路。 看着红了眼圈的娘子,柳福儿微笑。 对柳福儿来说,她的一身本事都在哨子上。 只要毁了哨子,也就是个会养虫子的娘子。 想想她为救梁二,大量失血,几乎丢命的情景,柳福儿觉得,做人好厚道。 “多谢,”娘子深深屈膝,行了个大礼,垂着头出去。 柳福儿转头,见梁二睁眼望来。 她笑问:“怎么,你要寻她报仇?” “她不是主要的。” 梁二的思维十分简单。 这人的确害了他,但也救了她。 功过相抵,他犯不着给她计较。 且跟这个小喽喽相比,他更想寻带着她过来,让她害自己的家伙。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不妙 又几天,韩将军领兵回来。 柳福儿急急奔去帐外。 看到柳福儿,韩将军点头示意,表示事情进展顺利。 柳福儿顿时露出笑意。 她侧过身,往后退了些。 韩将军提步进主帐。 梁二才刚做完驱虫不久,此时正虚虚的昏睡着。 听到动静,他微抬眼皮。 韩将军见他面色惨白,微惊了下。 忙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低声道:“没事,只是气血亏得厉害,需得调养。” 韩将军这才放下心来。 梁二动了动胳膊,看柳福儿。 柳福儿过去,扶他坐正一点。 “怎么样了?” 梁二气喘着示意韩将军落座。 韩将军拱了拱手,方才坐下。 “那城主起初坚守不出,但我命人时不时去城下叫骂。 “几次之后,城里人心浮动,他也按捺不住,带兵迎战。” 他看了眼柳福儿,道:“我依照城主所言,且战且退,那城主果然如城主预料一般,只追几里,便往回折返。” “我便掉头,攻其后队。” “引得其一阵混乱。” 梁二微微点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浅浅的笑,手一直轻抚他背脊,帮他顺气。 回禀完事情,韩将军便识趣的出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韩将军面色沉凝。 此番为了诱出敌人,他们消耗不少药丸。 因此,谢大只带了三百与人混入其中。 想想此时他身在之处,他心底就止不住的担忧。 时间很快过了半月。 城里迟迟没有动静。 这与柳福儿最初预想有些差异。 谢大的本事,她很了解。 半月时间,足够他筹谋破城,至不济也该闹出点动静。 她寻到韩将军,道:“你在刘家多年,对这城主可有耳闻?” 韩将军面皮紧绷了下,道:“实不相瞒,此人乃是我早年的上峰。” 柳福儿微微皱眉。 “此人对刘家极为忠心,且其才智,不逊于谢长史。” 柳福儿顿时色变。 “我也是在这次交战才见到,”韩将军小意觑了眼柳福儿,低声道:“只是早前,为了能顺利潜入,我们消耗太多药丸。” “谢长史说机不可失,执意带着三百人入城。” “什么?” 柳福儿从座位上跳起。 就那么点人,对上那么强的对手,谢大便是精似鬼,也不可能把事办成。 她低着头,在地上连连转圈。 半晌,她一跺脚,出帐。 韩将军赶忙提步紧跟。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彝族长所领族人居住的营帐。 见是柳福儿,族人进去。 没多会儿,彝族长大跨步出来。 “你这里还有多少药丸?” 彝族长琢磨片刻,斟酌道:“没多少了。” “都给我,”柳福儿道。 “都要,”彝族长一惊。 “那林子里就这些了,都给你,以后可再进不去了。” 也就是说,那瘴气之内,从此以后便是绝地。 柳福儿点头。 早前她是打算把城攻下。 毕竟这城带着天然屏障。 若能夺下,以后也便可称为临桂之地的避难所。 但现在,她想法改变了。 既然那城难攻,那就索性不要了。 最重要的是谢大的安全。 只要他还在,一切好说。 柳福儿面色冷得几乎结霜。 彝族长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便知事情严重。 他侧头吩咐族人。 很快有人提着两大袋子过来。 韩将军赶忙接过来。 柳福儿道“这就点兵,咱们出发。” 韩将军这会儿心里也在后悔。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事瞒下。 柳福儿一直在前快步行着。 直到校场,她一个箭步窜上高台。 台上,正在领兵操练的校尉微微一怔,看在后跟来的韩将军。 韩将军朝他示意。 都尉立刻退到后面。 柳福儿环顾一圈,道:“梁家的儿郎们,我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 “这事有八成的可能丢命,当然也有两成的可能回来。” “你们当中可有谁敢冒险一试?” 偌大的校场顿时安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响。 柳福儿环顾一圈,心底微凉。 正在她打算转头之时,有人喊道:“我去。” “不就是一条命,你救了我一家老小,我这条命,你想要,随时拿去。”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想起曾经柳福儿带着几千鱼龙混杂,硬生生挡住乱军之事。 “我去。” “我也去。” 一时间,众人纷纷叫了起来。 望着一张张全然将生死抛之肚外的脸庞,柳福儿心底暖得几乎要跳出来。 她侧过头,掩饰一瞬间的失态。 韩将军上前,低声道:“咱们的药只怕供不上这么多人。” 柳福儿点头,道:“这些我不懂,你带着人挑一下。” “选些身体素质好的。” 如此或许能靠彝族长之后研究的解毒药剂扛过去。 韩将军点头,上前一步,摆手压住情绪激荡的众人。 “要去的,到我那儿报名。” 他招着手,带着所有人走了。 校场顷刻变得空荡。 柳福儿立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那一场守城之战,最初她其实只是为了梁家,后来是不忍百姓们受苦。 她从未想过回报。 却不想,今日,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与她。 她仰起头,看着澄澈的天空,轻轻吐气。 待到眼底的热意缓解,才缓步回去主帐。 一进门,便看到梁二望来。 柳福儿去一旁拿银瓶。 梁二歪头看她,道:“你哭了。” “没有,”柳福儿勾了勾嘴角。 梁二拧眉,“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没事,”柳福儿道:“就是觉得好人有好报这话,果然没错。” 梁二眨巴下眼,一脸莫名。 柳福儿也不想他懂,倒了杯温热的热浆,推到他跟前。 梁二很不耐喝这东西。 但这个是彝族长弄来的。 交代一定要喝。 柳福儿便严格执行,每天盯着他必须喝一整个银瓶方才罢休。 梁二将浆一饮而尽。 柳福儿接过来,去一旁清理。 “你说好人,”梁二问:“那是谁?” “我啊,”柳福儿微笑。 “我难道不好?” 梁二轻轻呵笑了声。 这好不好的,他说了可不算。 “是不是?” 柳福儿瞧出他隐含意思,竖起柳眉。 “是,”梁二拉长了调子,笑眯眯的。 第七百九十八章 离开 而在另一边的淮水,来自江陵各各世家的护卫们被周小六接收。 于此同时,武宁封节度使也送来五千兵士。 周小六将人打散,编入梁家军中。 并在某个雨夜发动突袭。 结果显而易见,在猝不及防之下,徐大损失不小,并被迫退后五十里。 眼见都要看到淮南之地,周小六方才带兵后撤。 兵士们冒着雨,将营地重新扎上。 徐大厌恶的脱掉贴在肌肤上的袜套。 一旁,仆从立刻上前,为他换上干爽的里衣。 外面,田都尉拧着眉头,来回踱步。 足足转了十几圈,徐大方从里面出来。 “大郎君,”田都尉拱手,“梁家那群狗奴不过虚张声势,请郎君允属下带兵阻截其后部。” “世叔莫急,”身上不再湿哒哒的,徐大心情好了许多。 他淡淡然的摆手,示意田都尉落座。 帐外立时有人送来滚热的浓茶。 “天气湿寒,世叔驱驱寒。” 徐大端起茶盏,轻吹氤氲而上的热气。 “某行军惯了,这点小雨,不碍的,”田都尉挂心战事,随口答道。 徐大往嘴边送的手一顿,缓缓搁了茶盏。 “我知晓世叔请教梁贼之心,只是当下这等天气,便是你能抗住,兵士们却未必个个能行。” “世叔应该知道,此番我带来的辎重里,旁的不缺,唯独药材,却是缺了好些的。” 田都尉抿了抿嘴。 那些治病疗伤的药材大多是要从南地或北地运来。 从前倒是无妨。 但现在,正是战乱,贼匪泛滥,南地北地的交通已不似从前那般便宜。 药材的短缺也是在所难免。 徐大见他想到了,重又端起茶盏。 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才道:“至于丢下的那些,世叔放心,我自有办法拿回来。” 田都尉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徐大微微一笑,半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喝了一盏茶,田都尉起身告辞。 徐大侧头,示意仆从送人出去,将茶盏里的最后一点茶抿干,起身去另一侧的书房。 提笔写了封信之后,他命仆从立刻将其送走。 消息传得很快,没出三天,便有回信传来。 看完之后,徐大满意的笑。 汴州卡口,一艘极为豪奢的楼船上。 唐氏冷着脸坐在当中最大的舱室内。 远处,负责卡口的城门令与负责这艘船的汉子交接。 “夫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城门令笑问。 “这几年夫人愈发耐不住冷,眼见这天就要凉了,夫人打算去江陵带上些日子。” “要去江陵啊?” 城门令惊讶。 “老夫人和刘夫人可是一同前往?” “这个自然,”汉子点头,转头示意二楼的某个舱室。 城门令陪着笑脸,侧眸看不远的兵士。 兵士贴着城墙轻巧下去,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 “那既然如此,护卫方面可不能轻忽。” 城门令示意,道:“正好咱们兄弟每天都无所事事,不如陪着兄弟走上一遭。” “顺便也看看谁见谁夸的江陵。” 城门令话音才落,附近的兵士便往跟前靠来。 “这个就不用了吧,”汉子笑了笑:“我们这些人的水性都是经三位夫人首肯过的,手上功夫不说个顶个的好手,也是差不多的。” “水上的匪寇与别处不同,我敢拍胸脯保证,只要有我们兄弟在,就绝不会让三人夫人少一根汗毛。” 城门令咧了下嘴。 梁家军在水性上的短板,世人皆知。 虽说他们已尽量练习,但跟南边那些水鬼相比,确实不行。 “那劳烦你代我们这些兄弟给柳城主问好。” 在没有抢回两位夫人之前,他们不宜轻举妄动。 城门令躬身,赔笑道。 “好说,好说,”汉子桀骜点头,接过城门令恭谨递来的过所,转头上船。 船缓缓驶离阜头。 城门令收了笑,侧眸示意。 立时有人钻到城下一半旧的篷船上,悠悠晃过卡口。 城门令背着手,立在城墙边缘遥望一前一后远去的两船。 另一边,兵士急急奔去某座府邸。 没出两刻钟,一眉眼灵活的小厮脚步轻快的自角门跑了出去。 暗夜,几道黑影悄然来到梁府之外的城墙边。 几人沉默的堆叠,依次攀上,而后轻巧落下。 此时,梁府的后院一片其后,便是前院也已熄了大半的灯火。 几人贴着游廊的暗处,以碎步向前疾奔。 远处有人提着灯走来。 几人一晃,立时躲了起来。 待到来人行过,几人再次行动。 如此几次,几人终于接近书房周围。 当要进去之时,其中一人抬手。 几人站定。 那人侧耳听了片刻,向几人招手,示意往后去。 几人有些不解,但他们来前便已被授意,一切皆听从他的指挥。 几人循着他的方向,闪入后方。 当最后一个人闪入之后,一直紧闭的角门边忽的传来细微的喷嚏声。 这周围十分安静,即便声音被刻意压制,却也还是传向四周。 几人面面相觑,看向正盯着高高围墙的那人。 几人上前堆叠,依照早前坊市攀了过去。 落地之后,几人便定在那里。 确定皱眉没有危险,方才四下散开。 只是,才转到靠近后罩房的地方,几人便闪身躲了开来。 槅扇被人轻巧推开,有人端着烛台探出头。 看了一圈,见没有异常,又缩了回去。 槅扇重又合拢。 灯烛渐渐远去。 几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其中最为清瘦的那位。 那人沉吟了下,转而看个头最高的和他身侧的另一个矮小的。 两人瞬时绷紧,片刻用力点头。 那人朝两人拱手,郑重做揖。 两人坦然受了,转头往外疾奔而去。 几人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处。 没过两息,远处就传来呼喝和兵器交击声响。 耳听得锵锵之声越发剧烈,几人才重又散开。 这一回,他们进行的很顺利。 其中一人没有半点逐个的摸到某个槅扇旁。 他蹲下来,小心弄开窗纱,缓缓的挪到近前。 正要窥探之时,一只利箭自里面飞出。 直直钉在他眼眶之内。 耳听得他不受控的的惨叫,其他人顿时住了脚。 第七百九十九章 出城 几乎瞬间,几人同时掉头,直奔院外。 但显然,这时再想跑,已经晚了。 屋里传来齐二一声轻喝。 早前攻击一高一矮的汉子们攻势顿时猛烈起来。 与此同时,屋门及槅扇被人撞开。 汉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奔了出来。 几人瞬时明白,这局早在之前就已布好,专等着他们来钻。 既然如此,几人也不再逃,当即与其纠缠于一处。 所来之人武艺精湛,便是对上人数占优的齐二等人,还能勉强不落下风。 眼见局势僵持,齐二喝令众人加快攻势。 这话一出,汉子们的攻势顿时猛烈起来。 很快陆续有人挂彩。 优势倒向齐二一方。 几人合拢与一处,那个子最高之人捂着腹部伤口,低声道:“今天,哥儿几个是出不去了,郎君你一人走吧。” “不可,来时一起来,走也要一起走,”身量清瘦那人低低喝着。 其他几人挥舞着兵器,将攻来的徐家人挡开。 个子最高的挥舞着长刀,豁出去挨着刀子,硬是劈出一条路来。 个子最矮的那个一把扯了清瘦之人,将他拖到墙边,俯身城墙。 “快。” 他低低的道。 清瘦之人迟疑了下。 个子矮小的道:“别犹豫了,别让兄弟们的血白流。” 那人低叹了声,踩著他上了高墙。 临跃下之前,他道:“你放心,我定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偿还。” 矮个子直起身,反手劈向正要攻上来的汉子,嘴角挂笑。 “我相信你,”他低声呢喃了句,便加入战团。 “给我追,”齐二眼见有人逃脱,急忙喝道。 有人从袖管里摸出发讯烟火。 才要发,就被齐二劈手打掉。 “你是要把全城的兵都招来吗?” 汉子忙掉头往外跑去。 齐二也只他只是一时情急的下意识反应,骂了一句之后,他将烟火捡起来。 夜色迷离,树干伸展着落了大半叶片的枝丫。 好似暗夜中张牙舞爪的鬼怪。 一人脚步极快的穿梭而过,直奔远处的高墙。 其后,纷迭的脚步渐渐逼近。 眼见就要追到近前,那人一跃跳上高墙。 “在那儿,”有人眼睛尖,一眼看到。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冲破空气的响动破空而来。 那人急忙撑起身体,转换了个方向。 尖锐的刺痛瞬时穿透肩胛。 那人闷声一声,坚持着把腿搭上城墙,以自身重量跌落下去。 来人追到近前,顿足扼腕。 待其翻墙而过,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至于地上一滩血迹。 “掌灯,”负责带领几人的汉子低声吩咐。 很快,灯笼便将周围照得雪亮。 几人沿着血迹往前。 走了约莫两条巷子,其中一人道:“有人来了。” 汉子们脚步一顿。 “撤,”为首之人吩咐着带人退回梁府。 半息之后,一对身着重甲的兵士阔步行来。 兵士察觉异样,探察一番,立时分出一人,沿着血迹搜寻过去。 其他人则浑然无事的继续向前巡逻。 梁府里。 齐二面临的战斗已接近尾声。 当割断最后一人的喉咙之后,负责追杀的几人回来。 得知还是被人跑了,齐二磨了下后槽牙。 “你说,追到一般有人巡逻?” 他问。 汉子点头,“属下担心节外生枝,便回来了。” 齐二搔了搔脑袋,摇头。 “收拾一下吧,这儿呆不住了。” 汉子不明所以。 齐二斜他一眼,道:“让人去备船,不用带什么,只把人带上就行。” 汉子心里嘀咕了下,还是听话的去藏人的地方。 众人上了大船,往卡口行去。 此时,还是宵禁时间。 城门和卡口都是关闭着的。 齐二直接把梁帅抬到靠近阜头一边的甲板上,手持横刀,坐在梁帅身旁。 一侧有人持着灯笼,让明亮的灯火可以清晰的照亮梁帅面容。 当城墙上的兵士们察觉异样,奔到近前时,看到梁帅,顿时惊了。 “你要作甚?” 兵士们抽出佩刀,挺起长枪,却都不敢动弹。 城门令很快得知,一面命人知会府衙。 “开城门,”齐二气定神闲的要求。 兵士们互相对望,没有吭气。 “我说开门,”他手微微用力,梁帅脖颈顿时出现一道血线。 兵士们低呼一声,想要上前,却又顾忌的后腿。 齐二勾了勾嘴角,“我数到三,不开大家就一起死在这儿。” “开,给他开,”城门令在后面赶来,急急道。 “大人,不能开,”其中一人急而低的道:“若让他走了,那梁帅怎么办?” “不让他走,梁帅立马就没命了,”城门令瞪他,示意兵士赶紧开卡口。 “还是这位大人明理,”齐二微笑。 船徐徐向外驶去。 城门令盯着那船,却只能由着它出去。 此时,城里城外都没有船往来。 便是要跟,也没有办法。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让与老三带着马跟着。” “要是把船丢了,让他提头来见。” “是,”兵士领命,下城去传话。 很快城门开启,一人带着三马疾驰而出。 府衙里,负责临时管辖城池的书吏得知情况,急得从床上蹦了下来,直接就往外跑。 “鞋,”她妻室急急捞起鞋子,抓起外袍,包上朝他扔去。 书吏这才反映过来。 急急穿戴上,他跟着兵士往外奔。 “怎么样了?” 城门吏转头,道:“走了。” “什么,”书吏面色大变,忙往远处河道望去。 那里一片暗色,哪里又有船的踪影。 “你怎么能让他走?” 书吏气急败坏的跺脚。 “不然呢?” 城门令反问:“让他杀了梁帅?” 书吏顿时无话。 城门令低低叹了口气。 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愿意。 “那些人已经走了,当务之急是极快清理这座城池。” “这么长时间,也不知他们埋下多少钉子了。” 书吏沉沉点头,忽的问:“还有那几家该怎么办?” “抓起来吧,”城门令道:“这等事情怕不是我们该做主的。” “可是咱们人手有限,地方也不住,”书吏为难。 城门令斜他。 “你这脑袋,这里不是还有个人可以做主。” 第八百章 清理 书吏一呆,又是一喜。 “我这就去问,”他急急往外去。 这会儿还在宵禁,各个坊市也都关着。 不管是抓是杀,行动起来都便宜得很。 书吏一路疾行到医馆。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书吏抽抽鼻子。 这里毕竟是医馆,有些许味道在所难免。 “是郎君,”小药童见他并没有在意,忍不住道。 “什么?”书吏心猛地一提。 “可严重?” 小药童摇摇头,表示不知,但神情却很是凝重。 书吏顿觉不好,忙抿住嘴,跟着药童来到后院。 郎中正从门里出来,手抹着额际。 看到书吏,郎中赶忙行礼。 书吏点头,低声道:“郎君如何了?” 郎中叹了口气,道:“中了一箭,好在偏了些,保住一命。” 书吏松了口气。 只要命还在,其他都是小事。 药童瞄见师父受伤的血迹,急忙打来水。 郎中去一旁净手。 书吏推开门,尽量轻的进去。 彝娘子正在帮他盖被,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书吏知晓,她是跟着汪四郎一道过来的,便点了点头,朝她示意。 彝娘子跟着他来到屋外。 “什么事?” 忙了半晌,又吓了够呛,彝娘子这会儿声气很不大好。 “是这样,”书吏清了清嗓子,道:“刚才躲在梁府里的那些人挟持梁帅逃出城了。” “什么?” 彝娘子瞪大了眼。 “你,你们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书吏轻咳了声,道:“这个,他挟持梁帅,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彝娘子翻了个白眼。 却也知晓这点不光是他们的软肋,同样也是汪四的。 “那你们可有派人去追?” 书吏点头,道:“现在有个问题,我本想请郎君帮忙主持。” “但现在,”他叹气。 “什么事?” 彝娘子问。 “是这样,”书吏道:“早前唐氏拉拢了几家,昨日她离开,但这几家似乎并没有异动。” “也或许是他们不曾得到消息。” “今天又出了这事,所以我想,”书吏看彝娘子,拿不住这事跟她说完,她能不能做主。 “自然是收拾了,”彝娘子很是理所当然的答着。 书吏眨巴下眼,看她。 “怎么?不行?” 彝娘子反问。 “自然可以,”书吏赶忙答。 “只是,这几家都是世居此地的世家,若是全数清理了,动静定然不小。” 或许还会牵扯汴州之外的其他世家。 “这样,”彝娘子道:“那就关起门来就是了。” 她的想法十分简单。 既然动静太大,关起门来,动静肯定就就小了。 “娘子说得是,”书吏心里苦笑。 只觉自己是鸭同鸡讲。 屋里传来些许的动静,书吏动了动耳朵,往门边望去。 彝娘子急急奔回屋里,很快,她重又出来。 “叫你进去。” 书吏拱手,赶忙跟着彝娘子来到床边。 失血加上重伤,让汪四郎的脸色十分难看。 书吏担忧的看着他,道:“郎君可还好?” 汪四郎扯了嘴角,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道:“适才你所言,她与我说了。” “依你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书吏嘴巴张了张,拱手道:“能在危难之时抛下,独自求贵的,小人以为不可留。” 汪四郎点头,道:“既然你心里已有盘算,那就去做吧。” 他道:“若事后有人追究,寻我便是。” “是,小人这就去办,”书吏拱手,快步离开。 彝娘子关上门,转头看他。 怎滴同样的话,她说的,那人就那副嫌弃表情,他说,就一副得了金言玉语似的。 汪四郎闭上眼,养神。 彝娘子走过来道:“喂,那人怎滴那么听你的?” 汪四郎睁开眼,瞥她一眼,重又合上。 彝娘子磨了磨牙,转头去外面。 小药童正在煎药,她寻了把黄连,扔了进去。 药童呆了呆。 这玩意儿一点就苦死人。 这么一大把,是要让人把舌头都苦掉吗? “不许告诉别人,”彝娘子凶凶的瞪他一眼,转头走了。 这么凶,他哪儿敢呀。 可是等郎君发现,是不是得寻他算账啊。 小药童愁眉苦脸的看着快速融入药汤之中的黄连,纠结的一点点挑着。 另一边,书吏回到府衙,先是往淮水传信,将情况全数告知。 之后便冲去校场,点起所有兵士,直奔东城。 待到天色初亮,百姓们陆续出门。 到这时,才有人发现,昔日门庭热闹的人家门口赫然贴着两张大大封条,并有兵士立在那里把守。 众人怯怯的绕去另一边走远。 待到兵士看不见时,众人方三三两两聚堆,讨论到底发生何事。 奈何,这里乃是非富即贵的地界。 住在这儿附近的都是世家大户。 这些人便是知晓内情,也不会告诉他们。 众人带着一脑门子疑问走了。 而在周围的几家,不论主母还是当家的族长都严令家族子弟及仆从绝不可多话。 若有人明知故犯,仆从连家带口一律发卖北地,子弟则要发配远地。 在这样的严令下,过了近十天,其他城区的人也还是不知晓发生何事。 只是知道这些府邸的人一夜工夫全都不见踪影。 至于去向,却是不得而知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唐氏的楼船已离开宣武地界。 到了此时,确定不在梁家所辖范围之内,唐氏才算松了口气。 她叫来负责此行的汉子,“还有多久才能见到徐大?” “这个,”汉子盘算了下,道:“再过三天吧。” “这么久?” 唐氏不满皱眉。 她记得徐家军已经大到淮水上游,按说从这儿到他所辖也就一天时间。 汉子含糊的唔了声,道:“公主可是有事?” “没有,”唐氏斜他一眼,转开头。 就是有事,也是跟徐家之间的,跟一个喽啰,她犯不着。 汉子瞧出她眼底的轻蔑,垂下眼。 而今还用得着她,且由得他就是。 这是临来时,齐都尉特地交代的。 现下也不过是些许的闲气,他犯不着为了个活不多久的人,给自己找别扭。 汉子拱了拱手,恭谨的退去门外。 第八百零一章 抵达 三天时间,转瞬便到了。 清晨之时,汉子来到舱室跟前,轻扣几下。 “公主,前面就是徐家大营了。” 屋里传出窸窣响动。 没多会儿,负责照顾唐氏的嬷嬷开门出来。 汉子朝她微挑眉毛。 嬷嬷低声道:“公主昨晚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正懒得动弹。“ “让船行速慢些吧。” 依她对唐氏的了解,这起床气还得一阵子才消。 汉子撇下嘴角,走了。 嬷嬷微微摇头,转头回去。 舱门随即合拢。 又过差不多一个时辰。 汉子重又上来。 嬷嬷正好出来。 “好了没?” 汉子问。 嬷嬷微微点头,道:“公主饿了,要吃些甜糕。” “事真多,”汉子嘀咕了句,掉头去厨下。 负责饭食的听了吩咐,急忙准备。 只是再怎么快,也要经过一道道工序。 待到端到唐氏跟前,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唐氏清了口,慢条斯理的吃着有些迟的早饭。 此时,船已调转着船头,调整靠岸角度。 等到彻底停好,并搭好搭板,汉子再次上来。 嬷嬷回他,“公主还在用饭。” 见汉子脸色阴沉,又问:“郎君可来了?” 汉子绷着脸,点了点头。 到了这会儿,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 唐氏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要给大郎君个下马威。 身为徐家的一员,落大郎君的脸面,就等于扇他们巴掌。 汉子又岂会高兴? 嬷嬷脸色也很不好,但她清楚此行的意义,只能忍着。 她侧头看了距离几个舱室的门板。 “要不先把那边两位挪下去?” 汉子想了想,真的过去了。 他敲了下门,内里把守的汉子立时将门打开。 “把她们带出来。” 他淡声吩咐。 两汉子领命,过去送了绑了虞氏和麦苗腿脚的绳索。 虞氏挪动被困得几乎不过血的两腿,颤颤起身。 没等站稳,便趔趄着歪倒。 “大人,我家老夫人年事已高,还请大人开恩,松了她手,容她撑着拐可好?” 麦苗跪下来,低声哀求。 汉子转眸,见虞氏正绷着身体,努力支撑。 他转了下眼睛,道:“把她那个拐拿来。”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麦苗连连叩头。 “你倒是忠心,”汉子轻嗤。 麦苗低着头,没有吭气。 汉子走过去,把她拎起来,看支着拐的虞氏。 “老夫人,咱们走吧。” 虞氏盯着他。 汉子无所畏惧的对望。 虞氏只好垂下眼,向前迈步。 汉子耸了耸肩,示意同伴盯牢了,又去另一边带来刘氏主仆。 一行人沿着台阶往下缓行。 才走到中间,中间舱室大开。 唐氏一身盛装的从里面出来。 “唐氏,”刘氏侧眸正好看到。 她尖着嗓子,怨恨的叫着。 唐氏侧眸,淡淡的瞥了眼,便转开眼,望着已列队与阜头边的兵士们。 “徐郎君呢?” “郎君这就过来,”汉子急急赶到近前道。 唐氏轻哼了声,“我可是坐了半个月的船才过来。” “身为地主,竟然还姗姗来迟。” “这就是他对待盟友的态度?” 汉子垂着眼,没有吭气。 远处,有车疾驰而来。 那车是双马并驾,车厢使用精致的湖锦围着,其上四角还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唐氏眯了眯眼,道:“还不把闲杂人等清了。” 差事已到最后一步,汉子只要不傻,就不会功亏一篑。 他恭谨称是,命人将虞氏和刘氏带下去。 虞氏只看了唐氏一眼,便一步一步的往下去。 刘氏却是在恨唐氏暗中下毒,害她和梁帅。 见人过来驱赶,她拼了命挣扎。 奈何她根本行动不便,所有行动皆受制于人。 刘氏只能尖着嗓子骂道:“唐氏,你陷害夫家,丧尽妇德,你不得好死。” 刘氏声音尖利刺耳,在大船上空久久回荡。 唐氏的脸色难看得几乎可以看到实质的黑。 “公主请,”汉子一脸恭谨的请着。 唐氏瞥了已然停稳的车子,没有选择的来到楼梯边。 随着她缓步而下,其后的嬷嬷提起她长长的裙摆。 徐大自车厢出来,一眼便看到唐氏那身在光泽闪动的衣裳。 唐氏挺直背脊,矜贵持重的走上搭板。 一侧,仆从望着被押去一旁,等着上搭板的几人,低声道:“郎君,那边的是梁家的两位夫人。” 徐大转眸,看了眼,道:“安排妥当,她们两个可不能有事。” 仆从领命,转去一侧,吩咐兵士。 徐大笑吟吟的上前,徐徐躬身,手环抱着向前拱起。 “徐家大郎见过公主殿下。” 唐氏目光极快的睃。 不得不承认,徐家的皮相确实不错,仪态仪表也甚是风流。 照比昔日见过的其他世家,不经意间便略胜一筹。 唐氏别开眼,淡淡嗯了声。 徐大也不在意,侧身道:“此时战时,物资实在短缺,以我当下所能,只能寻到这马车。” “还要委屈公主移驾,前往大营。” 唐氏眉头微微动了下。 早前看到就一辆车时,她还在心里不满,以为徐大是刻意要给她个眼色,以压制她身份。 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 她略一颔首,踩上脚凳。 上到一半,她忽的道:“那郎君要以何物代步?” “我便随着他们骑马就好,”徐大不在意的笑道:“顺带担当护卫。” 说着,便有兵士牵了马来。 唐氏浅浅一笑,扶着嬷嬷手,上车。 虞氏和刘氏已被押下船。 徐大扫了眼,翻身上马。 随着一声响鞭,车子徐徐向前动了起来。 徐大轻夹马腹,跟在车厢半丈左右。 兵士们快速整队,紧紧跟上。 耳听得齐齐的脚步声,虞氏定睛望着,脚下不由慢了几分。 “快点,”汉子不耐烦的推搡。 虞氏往前踉跄。 麦苗低叫了声,急忙奔了两步,在虞氏倒地之前,以身躯挡下。 虞氏撑着拐杖,稳住身形,冷冷看那汉子。 汉子也是一时手欠,见虞氏看来,他赶忙别开头。 其后,一汉子朝虞氏笑了笑,道:“老夫人见谅,我们都是些糙人,若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第八百零二章 情势 虞氏重又转过头,随着麦苗往前走。 说话那汉子搡了同伴一把,示意他别多事。 汉子赔了个笑脸,跟在之后。 便是虞氏再慢,也不敢动手了。 如此走了将近两个多时辰,几人才来到大营。 待到有人把两人接收,汉子们皆大大的松了口气。 虞氏和刘氏被带去靠近主帐的帐篷里。 才一进去,两个丫鬟的绳索都被解开了。 “几位只要在这帐篷里,尽可随意,”来人如此说,便退去外面。 没多会儿,便有人送来吃食和盥洗物什。 麦苗赶紧过去,试了下温度,见是温的。 惊讶之余,她很是麻利的投了个帕子,送到虞氏跟前。 虞氏握着帕子将头脸脖颈擦了个遍,才舒服的吐了口气。 虽说船上之时,她们也能擦脸更衣,但也都是很短的时间,根本不能很好的清理。 刘氏也跟着清理一遍。 把帕子递给丫鬟,她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虞氏瞥她一眼,道:“不久,只要周都尉扛不住,你的命就到头了。” 刘氏顿时悚然。 虞氏轻嗤了声,别开眼。 麦苗将吃食摆上托盘,端了过来。 虞氏这会儿没有半点胃口,但她深知保存体力的重要。 她捏起一块甜糕,就着浆,一口一口的吃着。 刘氏被虞氏吓得胃都在抽筋,见丫鬟端了吃食,便竖着眉头:“不会看眼色啊,我这会儿哪儿吃得下?” 丫鬟低应了声,把托盘去边上。 “你们不用忙,也吃吧,”虞氏将嘴里的渣滓咽下,吩咐道。 丫鬟忙看麦苗。 麦苗和善一笑,带着她去角落吃甜糕。 帐中响起或轻或重的咀嚼声。 刘氏早上就喝了点水,走了一上午,早就前胸贴后背。 眼见大家都吃了,她也按捺不住,摸上边上的甜糕。 同时还做贼一般的看虞氏。 虞氏瞥了眼,根本懒得理会。 刘氏见她如此,才放开胆的拿了甜浆。 很快的,一碟甜糕加半壶甜浆就被解决干净。 刘氏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她急急掩住嘴。 虞氏皱了皱眉,深切怀疑自己早年到底是怎样的瞎眼,才答应聘了她进来。 刘氏悄悄抬眼,瞥虞氏。 正巧看到她皱起的眉头。 她心里登时一阵火大。 都是一样吃东西,她也不过就是打了个饱嗝,怎么就这么被嫌弃? 刘氏心里骂了几句,才做出羞愧模样。 “阿娘,是媳妇失礼了。” 虞氏抿了抿嘴,转开脸。 刘氏的脸快速扭曲了下。 未免被人发现,她忙低头做反省样。 麦苗和丫鬟收拾好碗碟过来。 虞氏淡声吩咐她,“你去跟外面人说,我是老人家,让他们做些好克化的来。” 麦苗点头应是,端着碗盘去帐篷边。 外面立时有人撩了帘子。 麦苗将东西地上,顺带传话。 待到回来,她道:“他们说以后会注意。” 虞氏点头,露出丝沉思。 傍晚时,送来的便变成甜羹和米饼,配菜也是时蔬和些许的肉酱。 虞氏沉默的将饭吃完,道:“问问他们可有热水,我想沐浴。” 麦苗看她一眼,又去传话。 约莫半个时辰,便有兵士抬着大木桶来。 接着便是一桶接一桶的热水。 待到人都撤出去,丫鬟洗了帕子,给刘氏净身。 虞氏洗了个热乎乎的热水澡后,便面色沉沉的走在床边。 麦苗站在她身侧,帮她绞发。 刘氏斜着眼看虞氏,心里暗骂,老不死的,果然难伺候。 待到头发干了,虞氏上床安歇。 两丫鬟帮主子放了帘子,便就近寻了个地方握着。 虞氏忽的撩了帘子,道:“这里不必别处,上来睡。” “这不成,是要乱了规矩的,”麦苗赶忙推脱。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虞氏拉她过来。 麦苗却不敢真个同床,只窝在床围,蜷缩着睡下。 丫鬟偷眼瞥身侧。 见帘子动也不动,心里叹了口气。 正想合眼,就听虞氏道:“你也过来。” “不,不用了,老夫人,”丫鬟一惊,说话都有些结巴。 “让你来就来,”虞氏淡声道:“这里一切都靠你俩,若是你俩有个什么,我们要谁照料?” 丫鬟抿着嘴,没吭气。 这当中,唯有刘氏行动不便。 要说照顾,也只有她短不了人。 刘氏在心里骂了句老不死,撩了帘子,道:“你上来。” 虞氏瞥了眼,道:“夫人腿脚不利索,你便跟麦苗一样,去床围。” 丫鬟怯怯看着刘氏。 刘氏很不耐烦的皱眉,道;“还不快点。” 丫鬟再不敢耽搁,褪了鞋子,小心的贴着床围围栏,侧身躺下。 麦苗从床上下来,把灯盏熄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亮,外面便传出操练时呼喝的声音。 麦苗从床上下来。 “什么时辰了?” 虞氏睁开眼问道。 “差不多卯时中,”麦苗答着。 虞氏迟缓的从床上起来,望着落得严实的篷帘,轻缓的叹气。 看来徐家军操练也很勤勉的。 丫鬟听到动静,也从床上下来。 她快速整理好自己,脚步轻快的去边上倒水。 “老夫人,我来送水来了,”外面很快传来动静。 虞氏眯了眯眼。 看来她们这里一切动静都逃不开人家的眼睛。 麦苗看她。 见她点头,才来到门边。 撩开帘子,结果递来的木桶。 木桶分量不轻,麦苗搁在地上,换了下手,才临去屋角。 两人各地倒了一点,端去主子跟前。 待到盥洗完毕,外面送来饭食。 这次主食换成豆沙小卷配混着点点时蔬的肉羹。 虞氏挑起时蔬瞄了两眼。 这种季节,这地界,基本已经断了时蔬。 但是靠近东南的淮南气候照比这里暖上许多。 虞氏曾听梁二说过,那边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可以吃。 虞氏的脸再沉几分。 看来这里跟淮南联系十分紧密。 这消息可对梁家军不利。 虞氏再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转眼正见刘氏美滋滋的喝着难得的蔬菜肉羹,吃得满意得很。 虞氏当即一股火直冲脑门。 她抚了抚额头,在彻底气晕之前转开眼。 第八百零三章 被掠 而在另一边,于老三三马换骑,步步紧追。 眼见梁帅所在的大船将要出宣武地界,他赶到馆驿,急急传了封信回去。 正好再追,却见船忽的转舵。 于老三心生诧异。 奈何他顾忌梁帅安危,不敢紧追,只远远缀着。 船很快在一阜头停靠。 于老三翻身下马,将坐骑拴去一旁,悄然靠了过来。 齐二正带着人从船上下来。 早前下来的汉子正擂着百十丈外的某间客舍大门。 没多会儿,有人来开门。 汉子与他说了两句,那人便殷勤的请人入内。 于老三眯着眼看跟着一并抬进去的梁帅。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 总觉得梁帅的脸色很差。 他搓了搓手指,生了进去一探的心思。 正想动作,就见有人从船上下来。 以为人已经走光,动作有些随意的于老三急忙趴下,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那人越过客舍,径直往前去。 于老三心生诧异。 他望了眼客舍,又看看那人。 寻思片刻,掉头牵马跟上。 大抵是这里距离汴州已远,那人并未留意身后。 就这样一路走到市集也不曾发现身后有人。 于老三步步跟腱,看着那人买了匹有些年岁的老马。 见那人翻身上去,他也跟着跨上马匹。 与崂山追踪技术极好,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汴州城外。 眼见那人筹谋进城。 他挑起眉头。 趁着那人忙活之时,他悄然溜到城墙下。 “你,”负责查验的兵士见是他,很是讶异。 于老三忙示意了下,快步进去。 城门令自城墙急急下来,追到近前。 “你怎滴回来了?” 于老三将自己发现言明,又道:“那人就在后面那辆菜车上,让他进来。” 城门令急急吩咐,同时与于老三藏在城墙拐角。 车子很快被个长相老实的汉子推进来。 两人盯着他转去城东,对视一眼,一个往府衙去,一个跟着,并留下追踪讯号。 一直跟到医馆,于老三站定。 其后,书吏带着人急急赶来。 “人呢?” 书吏气喘着问道。 于老三往里面一指,他道:“他们进去之前,我曾看了眼,觉得梁帅的气色很不好。” 所有人皆是一惊。 同时望向医馆。 于老三提步往里面去。 书吏急忙拉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于老三道:“我站这儿起码一刻钟了,就是开方抓药,也该出来了。” 所有人皆沉默了,同时在心里浮现某种不好的预测。 “我这就去城门。” 书吏急急说着,点了几个兵士,命其立刻去其他三座城门,务必将寻到人。 于老三阔步进了医馆。 小药童迎上前来,“郎君可是要拿药?” 于老三低头看他。 小药童的脸色有些发白,眼底还有未散的慌色。 “出了什么事?” 他低声道。 “没,没事,”小药童掩饰的摇头。 于老三转眸,往里间看。 “郎中呢,我要瞧病。” “先生今天身子不适,歇一天,郎君不妨明天再来。” 药童急声说着。 于老三瞥他一眼,往通往里面的穿堂过去。 “郎君,”小药童展开手臂,想要阻拦。 “让开,”于老三拨开他,径直冲了进去。 小药童年纪小,眼见拦不住,登时脸色大变。 于老三精致冲到后院,见晾晒药材的筛子皆被反倒,半干的药材散落一地。 于老三面色凝重的盯着半开着门的房子,抽出暗藏在怀中的匕首,脚步轻缓的逼近。 小药童盯着他,嘴唇颤颤,面上快速闪动着挣扎。 于老三已一脚踹开大门,并冲了进去。 环顾一圈,他疾步奔到床边。 白发苍苍的老郎中人事不知的歪倒在地上。 “醒醒,”确定并没有要找的人,他扶起老郎中摇晃。 几息后,老郎中睁开眼。 “人呢?” 于老三急急问道。 郎中嘴唇翕翕。 其后,书吏带着人也跟着冲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人呢?” 书吏惊声问道。 于老三拧着眉头看郎中。 郎中瞥了眼,虚弱的道:“被人掠走了。” “什么?” 书吏的脸彻底变了颜色。 “快,追,”他急急转身,险些撞上门边摆着的小几。 众人急急往外去。 于老三自然也要跟去。 郎中只能着支撑着,望着门口。 默默想着未曾吐口的那句。 郎君也跟着一道呢。 书吏动作很快,没多会儿,四个城门,连带卡口皆被兵士严守起来。 某个靠近卡口的巷道里。 汉子拎着面色泛白的彝娘子脖颈,冷冷望着卡口。 因着于老三等人关系,他进来得十分轻松。 去不想,出去竟然这么难。 汪四看了好半晌,眼见兵士越聚越多,他自暗处走出。 “这里守备极严,带着她,你是出不去的。” “住嘴,”汉子警惕的转过头,紧了紧掌中布料, 脖颈勒紧,彝娘子翻着眼皮,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再勒她就死了,”汪四声音淡淡。 汉子这才醒悟,忙松开几分。 彝娘子大口喘气。 “去弄辆车来,”汉子低声吩咐。 汪四挑眉。 “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 汉子收紧手指。 彝娘子瞬时绷紧身躯,身体随着往汉子身边偏移。 “好,好,你别激动,我从命就是,”汪四两手摊开,示意无害。 他缓步往后退。 汉子冷冷盯着他,自怀里摸出匕首。 “我警告你,要是让我看到别人,她第一个没命。” 他将刀刃横在彝娘子脖颈之上。 “放心,我一定听话。” 汪四急急应着。 瞧他果然害怕不已,汉子略微挪开些刃口。 汪四转身,往远处热闹的街市跑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驾着马车行来。 当来到近前,他勒了缰绳,跳下马车。 “掀开帘子,”汉子扯了彝娘子到身前,示意。 汪四将帘子打开,道:“放心,绝对安全。” 汉子瞥了眼,确定没有人,才道:“放脚凳。” 汪四乖乖听命。 汉子搡着彝娘子上车,同时上去之后,道:“你赶车。” 汪四呆了呆。 汉子扭头瞪他。 “不然要她命。” 一听这话,汪四顿时没了脾气。 乖乖坐上车辕,扯了缰绳,往城门行去。 第八百零四章 退 卡口出,兵士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所有过往的行人。 汪四将车赶到跟前,笑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兵士唔了声,警惕的看着车厢。 “里面是谁?” “是舍妹和大兄,”汪四笑着递上过所。 “家父传信,给她寻了个人家,我兄弟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 兵士仔细睃了遍过所,见果然是府衙亲发,才递给他,又撩了帘子。 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 两人年纪确实相差了些。 娘子还羞怯的别过脸,只有汉子朝自己拱手作揖。 兵士摆了摆手,示意他过去。 汪四陪着笑,抖了下缰绳。 马匹轻嘶,踢踏着出了城门。 待到走了段距离,谢大道:“好些,我们已经送你出来,还请放了我等。” “不行,”汉子撩了帘子,半坐在门边,长长的大腿打斜,将门口彻底堵死。 汪四皱眉。 “好汉,便是师父行事不对,我等也已送你出来。” “你这可是不大地道了。” 汉子呵了声,道:“我本来也没说要放吧?” 汪四鼓着腮,闷头生气。 “你放心,等事情了了,你就是想留,我也不要。” 见汪四真的生气了,汉子笑着说道。 “当真?” 汪四眼带希翼。 汉子点头,道:“你怕是忘了,我们早前见过面。” 汪四眼睛瞪大,一片茫然。 汉子笑道:“不过那会儿我离得远,你该是不曾留意吧。” “那请问好汉是,”汪四问。 汉子摇头。 “你知道这些也没用,”他道:“还是安心赶车吧。” 汪四喏喏应着,瞥了眼坐在暗处的彝娘子,见她面色恢复许多,才坐去车辕。 随着一声响鞭,车子重又动了起来。 汴州城校场。 书吏正忙着调兵遣将。 待到人马备齐,他道:“此举关乎梁帅安危,遇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听从郎君安排。” 于老三点头,带着牵着骏马的兵士列队出城。 书吏来到城墙之上,遥望远处久久未落的烟尘,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而此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淮水。 徐大重整旗鼓,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领军反扑。 周小六和崔三郎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整军,与边界对阵。 探子很快将梁家军消息告知。 田都尉上前,“大郎君,某愿为前锋,与其一较高下。” “都尉勇猛,不过这次暂且不用,”徐大笑得温和。 “来人,把帐里的人带来。” 兵士领命过去,很快压着虞氏,抬着刘氏进来。 “这是,”田都尉眨巴了下眼。 徐大道:“此番某遇到些难处,还请两位夫人受累,帮在下个忙,让其往后让让。” 刘氏愣了下,片刻明白过来。 合着这些日子好饭好菜的招呼,为得就是这。 “我不去,”她身体后仰,从脸上到身体,都表现出强烈的拒绝。 兵士上前,做出请的动作。 这动作代表恭谨,可这兵士不管表情还是动作都很强硬。 虞氏抿了抿嘴,拄着拐跟着住了。 其他人抬着刘氏跟上。 “你,你们干什么,我不去,“刘氏不老实的来回扑腾。 支撑担架的杆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兵士抬得很是艰难,忍不住压住她。 “你放肆,”刘氏气得满脸涨红,却始终挣扎不开。 虞氏始终没有回头,一直跟着兵士往前。 待到站到阵前,遥望到儿子昔日的下属时,她眼眶终于红了。 兵士把刘氏摆到地上,转头进了盾牌战阵之后。 哨探很快来报。 “都尉,他们推了两个人出来,瞧着像是老夫人和刘夫人。” “知道了,”周小六面色沉稳的答着。 早在得到唐氏将人带走之时,他便已料到这等情形。 “怎么办?” 崔三郎问。 “能怎么办?退吧,”这话周小六说得很是颓唐。 家里出了内贼,他们的命脉被人捏在手里。 又岂能不退? 崔三郎点头。 现在这情况,也确实只能退了。 “前队变后队,后撤三十里,”周小六喝了声,一甩披风,掉头进入队伍。 崔三郎定定看了位于对方阵营之前的两人一眼,跟着周小六走了。 便是为了这两人,兵士们用血肉换来的领土将要分割出三十里。 梁家军很快向后退去。 哨探很快将消息告知徐大。 “很好,”徐大击节大笑。 唐氏自门口进来。 “这事何事,引得郎君如此开怀?” “不过是战事,”徐大起身,随意的拱手。 算是见礼。 唐氏笑意微敛,上前几步。 兵士立刻端了茶盏过来。 徐大示意她落座,而后便捧起茶盏,一口一口的喝。 唐氏侧眸,见徐大不吭气,只得道:“我来这儿也有些时候了,不知大郎君打算几时兑现承诺。” “这个啊,”徐大笑了笑,搁了茶盏。 “你也看到了,当下还是战时,我在这儿根本分不开身。” “郎君是要毁诺?” 这一刻,唐氏的心里万分后悔。 不该一时耳根犯软,听了齐二胡吣。 现在,她人在人家地盘,所有底牌都在人家手里捏着。 她怕是要给他人做嫁衣了。 唐氏心里登时冒出一股火来。 如果事情不能照着她预期进行,徐家定然不想有人四处宣扬,而梁家也恨她吃里扒外。 到最后,不论她在哪里,早晚都是一个死。 左右都一样,还不如放手一搏。 或许梁家还能看在她改过的情面,放她一马。 徐大抬眸,瞧出她心底所想。 未免横生枝节,他只能耐住性子,道:“娘子且莫急。” “这事得一件一件的办。” “战事瞬时万变,自然耽搁不得。” “但你的事,我也是上了心的。” 他道:“我已经命人前去蜀地,想来入冬便能有消息传回。” 言外之意,便是一切事情都得等到那时再说。 唐氏听懂了。 心里不甘,却也无法。 徐家势大,有他们支持,,她距离那一步便会相差不远。 唐氏忍下心底的那一丝不安,说服自己相信素有君子世家之称的徐家,相信徐家这位未来的掌舵人。 第八百零五章 再退 送走唐氏,徐大表情一变。 他叫来卢幕僚,将唐氏所求以及自己担忧讲了。 又道:“不然就让她彻底闭嘴。” “不可,”卢幕僚道:“梁家如今已没几日,将来,我们的对手是朱家。” “朱家不比梁家的武力,但他有唐皇支持,据说当今的太子对朱宕三子很是亲近。” 卢幕僚道:“此女身系皇族血脉,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徐大拧着眉头。 卢幕僚所言,他不是不知。 只是想到唐氏的野心,就跟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炮仗,他这心就不安稳。 他一直谨记徐家主当初与他所言。 徐家这块金字牌匾绝不能染尘。 卢幕僚捋着胡子,见他愁眉不展,便道:“若郎君不想见她,也好办。” “送她去淮南。” 他道:“郎君不是在城外不是还有个别院?” “那里景致极好,不如请她去那里暂住一段时间。” 徐大眯了眯眼。 早前为了建山修景,工匠们是挖通了水道,引水过去的。 景致确实不错,不过水也的确是深。 便是处理什么,也便宜得紧。 “这事还请先生帮忙安排。” 卢幕僚起身,拱手退去外面。 徐大轻轻吐了口气。 若唐氏识趣,他其实也不愿染血的。 将近傍晚,卢幕僚来禀,唐氏同意去淮南暂住。 条件是,要徐大亲笔手书一封。 这是要以此挟持,作为证据。 徐大才刚舒展开的眉峰重又聚拢。 “郎君,左右事情已经照着咱们想法进行了,便是与她一封也不妨事。” “毕竟,除开她自己,跟前也没有亲近的。” 徐大勾了勾嘴角。 明了卢幕僚的潜台词。 但他心里还是不大舒坦。 他用力抓起笔,重重的蘸了墨汁,比划浓重的写了封类似保证书一般的信。 卢幕僚接过来,小心吹干之后,妥善的收入袖管,方才拱手。 “郎君,此番,公主要老朽亲送。” “这一来一回便是月余,还望郎君行事之前多多三思,万万仔细斟酌之后,再行。” “我知道了,”徐大起身。 这些日子多赖他帮忙出谋划策,才让他事事顺利。 但他好歹也是家族将来的掌舵人,岂会分不清轻重? 听得卢幕僚喋喋,徐大心里暗自嘀咕。 卢幕僚还想叮咛,但见徐大已起身,便拱手退出。 徐大一直送他到门边,看他走了,方才回转。 第二天一早,卢幕僚随着唐氏回淮南。 徐大让人整军,行到周小六所退的三十里边缘,再次把虞氏和刘氏推到阵前。 望着形容明显憔悴下去的虞氏,周小六立在阵前,久久没有动弹。 就在崔三郎以为他要变成石像之时,他低声道:“后队变前队,再后撤二十里。” 崔三郎抿了抿嘴。 徐家军不出一兵,便等了他们费劲心力才得来的所有。 兵士们沉默的往后退着。 几万大军一起行动,只有甲胄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崔三环顾周围,见所有人皆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 他低声道:“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大家的士气低落,只怕不等徐家来打,咱们自己就完了。” “我何尝不知,”周小六低声道:“可那是梁帅的母亲妻室,我不能。” 他声音低低,隐带哽塞。 崔三郎叹了口气。 再一次骂那吃里扒外的唐氏,并暗自在心底打定主意。 别让他得了机会。 只要有,他就绝不会放过她。 想想这些日子的艰辛,崔三郎咬了咬牙。 周小六转头,望着正随着他们退势,往前逼近的徐家军。 “放心,这情形不会太久。” “你,”崔三瞥他一眼,眉头一挑,欲言又止。 周小六点头。 “我们太被动了,不能再继续下去。” 崔三眉头舒展,面上带出轻松之色。 梁家军培养出来的人,不论哨探还是其他,都要比其他势力出色许多。 大军行了大半天,方才停下。 兵士们快速扎营。 哨探急急奔到大军中央的双马并驾的车子跟前。 “大郎君,梁家军停了。” “多少里了?” “二十里,”哨探极快答道。 车帘微晃,徐大露出半张面容。 一股充沛的水汽登时扑面过来。 徐大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看远处的水道。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 便是在这里,他一路溃败而去的。 他轻轻摆了下手。 哨探恭谨退下。 “那两位如何了?” 徐大问。 一旁,有人上前。 “虞老夫人脸色不大好,郎中扶过脉,说没有大碍。” 徐大微微点头。 只要还活着就行。 “扎营,”他淡淡吩咐。 兵士很快散开,敲锥拉篷。 很快的一片营帐拔地而起。 周小六立在营地之处的高墙上,遥望远处。 这就扎营了? “他是想要在这儿较量,借此挽回早前丢下的颜面,”崔三郎道。 周小六侧头,这才留意自己把疑问说出口。 崔三一笑,道:“徐家可不是安生的地方。” “他虽为嫡长,可那是指他这一支,叔伯们还有好些嫡子。” “听说徐家有祖训,浪里淘沙,能者上。” “若他能力真个不行,那些叔伯家的兄弟随时可以顶替他。” 崔三郎嘴角翘起,带着抹幸灾乐祸。 周小六稀奇挑眉。 要说他接触的世家也算不少,还第一次听到这话。 不过细想,这也没错。 起码可以保证家族内部时刻处于竞争状态,让人不能,也不敢懈怠半分。 这样听起来残酷,但却是壮大家族,并保持活力的最好办法。 周小六摸着下巴琢磨,觉得很可以用在他这儿。 让底下的什长旅帅,以实力轮换。 崔三见他眼神飘忽,不由看他。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 听到崔三发生,周小六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崔三只好重复一边。 “没什么打算,”周小六道:“咱们的命门在人家手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崔三默了默,定定望着远处的营帐。 周小六也在望。 不过只看了一会儿,便道:“时辰不早了,走,回去用饭。” 崔三斜他。 当下的情形,士气低迷,他竟然还有心情吃饭。 周小六呲着牙,甩了甩腕子,往下面走去。 崔三摇了摇头。 第八百零六章 搭救 夜色黑沉。 徐家大营里的灯火随着夜色渐沉,而逐渐熄灭。 主帐里,徐大举着烛台,立在悬在屏风之上的地图跟前。 他微微倾身,长指点着地图上的线条。 良久,他轻吐了口气,直起身体。 不论怎么研究,这里都是最佳的驻守之地。 往前不足十里,水道便会变窄变浅,战船过不去,大军只能从两面都是陡峭山峰的水道徒步而过。 梁家不擅水,却擅陆战。 那里可是他们的主战场。 好在,他们有护身符,倒也不是不能一搏。 徐大盘算半晌,觉得梁家军还能承受的限度,最大也就是百里之地。 之后,那位统帅便是豁上自己的名声性命不要,也不会再让步。 “来人,”徐大侧头唤了声。 立时有兵士进来。 “把田都尉和孙军需叫来。” 他吩咐道。 兵士领命,退出。 约莫两刻钟左右,田都尉一身重甲的进来。 他拱手见礼,便立在一旁。 “都尉快快请坐,”徐大笑着把他让到座位上。 田都尉不管怎样,也算他长辈,当下便坐了下来。 很快,孙军需也到了。 兵士送上茶来。 三人喝了几口,觉得精神略提了些。 徐大道:“如今咱们的粮草能坚持多久?” “不足半月,”孙军需心算了下,答着。 徐大皱了皱眉。 时间实在太短。 估计也只够跟梁家军撕扯到他早前看重的城池。 至于之后,他们将要面临断粮的情况。 他思忖片刻,道:“到了现在这步,梁家那两个女眷能起得作用,不会太大。” 他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真刀真枪的跟梁家军拼了。” 田都尉手扶佩刀,点头。 身为将士,天职就是为效忠之人开疆拓土。 孙军需则是想到空荡荡的库房。 “不知郎君打算如何动作?” 徐大看他一眼,道:“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所以,我想当务之急是想把这个解决了。” 孙军需抿嘴。 他管着这些,自然关注与这个有关的消息。 据他所指,这次送来的粮还是徐家几个族老贴了老本弄来的,再要弄,只怕那些人不会答应。 徐大比他更知晓这点。 所以在考虑之时,他第一时间就排除向徐家求援。 “所以,我打算问问两位,可有门路?“ 田都尉抿起嘴角,脑中快速转着。 他是田节度使夫人的舅兄。 这些年依靠着这层关系,油水什么的,就算他不是刻意,也没少得到。 这点,徐大定然清楚。 若他一口回绝,在其心里,定会生出想法。 此时又是干系徐家局势的关键。 若他向后退缩,徐大定会往上添上几分眼药,加上早点的连连失利,便是田节度使理解,心里也定会生出嫌隙。 “拙荆前几年倒是倒腾过一阵子,不过后来,九郎,”他顿了下,生出感伤之色。 “拙荆挂心女儿,对其他事倒是疏忽了,也不知早前那些还剩下多少。” 田都尉打起精神,道:“待我让拙荆尽可量多凑些,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将士们。” “有劳都尉了,”徐大嘴角挂笑,眼眸转向孙军需。 孙军需心里暗自叫苦。 他就是个小小的军需官,其上不知多少只眼睛盯着。 便是管着钱粮无数,却不敢塞进荷包半分。 他家里的那产业,瞧着不少,可都是妻室带来的。 他自己的,就只一个布庄,一个粮铺而已。 他瞥向田都尉。 田都尉闭了闭眼。 孙军需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道:“具体的,属下也不知晓,需得去信回去,问明数目。” “两位高风亮节,某在此谢过了,”徐大起身,长揖。 “郎君万万不可啊,”两人赶忙起身,一左一右的扶住。 徐大直起脊梁,笑望两人。 “徐某真真好福气,能有两位辅佐。” 田都尉勾起唇角,松开手。 这就已经成笑望天下的派头了。 孙都尉呵呵的笑。 姿态很是恭谨。 这会儿工夫,月已上了中天。 两人很识趣的告退出来。 待到远离主帐,田都尉转头。 见周围没有人在,顿时松了肩膀。 “你打算拿多少?” 他直接问道。 “能多少?” 孙军需苦笑。 “我那粮铺就在城里,大郎君只要一查,便明了。” 也就是说,要全拿出来了。 孙都尉皱起眉头。 那这样,他起码得比其再多些才行。 不过他有言在先,只多一点点,应该就差不多了。 田都尉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与孙军需作别。 孙军需脸色沉沉的回去自己营帐。 因为满脑子,满肚子的心事,因此并没留意,远处隐约晃动着的人影。 火盆里的芯子随风摇曳跳跃。 火光随之明明暗暗的,来回不定。 几人小心翼翼的靠到营地边缘,一点点撬开驻栏,一个跟着一个的钻了进来。 动作轻巧,落地无声。 远处,有兵士巡逻过来。 几人几个急转,便各自散开。 兵士没有半点察觉的巡逻过去。 暗处,几人重又聚齐。 其中一人在虚空比划几下,几人便再次散开。 一直亮着的主帐,终于暗了下去。 一旁的帐篷里。 虞氏望着转暗的篷顶,只觉心口重得连喘息都困难。 不远处,刘氏已睡得打着小呼。 虞氏闭了闭眼,从床上起来。 她摸了拐杖,走到隔壁床边。 撩开床帐。 那里正是睡得人事不知的刘氏。 帐内很暗。 便是努力看,也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虞氏将拐靠在床边,俯下身体,摸索着划过其胸腹,攀上脖颈。 刘氏还一无所觉,兀自睡着。 虞氏身体向前大幅度倾斜。 她到底上了年纪,腿脚使不得力。 未免待会儿生出意外,她抬起一条腿,跪在床边。 与此同时,她手指扣住。 正要用力,就听身后有人叫了声老夫人。 那声音很轻也很抖。 虞氏手指一顿,缓缓松开手。 她站起来,转头。 那人碎步到近前,低着头,低声道:“老夫人,事情还没到那步,你” 她梗住,再说不下去,只轻轻啜泣。 虞氏长叹了声,拄着拐,从她身侧经过,重又回到床上。 第八百零七章 打算 床帐摇晃了下,重又落定。 那人安静的窝回刚才起来的地方。 帐内,一如早前那般的安静。 虞氏睁着眼,看向虚空。 良久,她低声道:“睡吧,适才是我想差了,死不能解决问题。” 几步外,传来轻轻的应声。 虞氏抿唇,听着急促的呼吸渐渐悠长,方闭上眼。 只是,没等她睡去,就听外面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像是枯叶被碾碎。 虞氏一下子睁开眼,看着门口。 两息不到,帘子被人撩开。 不算清亮的月色瞬时照了进来。 来人站在那里,过了两息,才提步进来。 虞氏缓缓坐起来,看着那人身影。 她不懂儿子行军打仗那套,但她在府里看过的梁家军不知多少。 对他们惯常的行走方式,堪称熟稔致极。 她轻轻咳嗽一声,撩了帘子。 来人脚步一顿,转而朝她行来。 才走一步,一直熟睡的麦苗莫名惊醒。 她惊恐的看着来人,张嘴要喊。 “别喊,”虞氏忙道。 麦苗忙闭上嘴,硬生生的把到喉边的喊声压住。 来人又上前两步,在距离虞氏半丈之外,跪地见礼。 “太远里,你过来些,”虞氏低低的道。 那人垂着头,膝行几步。 虞氏望了眼门口,那里有人站在那里把风,顺带撩了帘子。 月光透进来,隐约照亮屋里。 虞氏招了招手。 那人再次向前。 如此几次,来人已经跪在其脚踏跟前。 “老夫人,你受苦了,属下这就接你回去。” 来人低声说道。 “不,”虞氏有些艰难的吐出这字。 来人一怔。 “帮我跟周都尉说,这片疆土是将士们打下来的,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让他万万以大局为重,不要感情用事。” “老夫人,”来人身体前倾,似乎想要拉她。 虞氏微微退了下,道:“我在这儿好的很。” “让他不要顾忌我。” “抓紧时间,把队伍拉起来,徐家这边,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能有所行动。” 她说完,便把腿挪到床上。 “老夫人,”看到她这般,来人似乎想明白她的打算,顿时热泪盈眶。 虞氏拉上被子,闭起眼。 再也不看他一眼。 来人垂下头,摸了眼底的泪花。 老夫人执意如此,他一个小小的什长怎能做主。 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出去。 几人紧随其后,循着原路,溜去营地之外。 待到安全之后,几人围上为首的什长。 “怎么回事?” 几人皆一脸迷糊。 什长摇头。 “回去。” 他言简意赅的说完,人如利箭,直奔梁家大营。 几人没想到他竟就这样跑了,忙不迭的去追。 直到天色微亮,几人进了大营。 什长直接来到主帐。 周小六才刚起来,正一手拿着胡饼,在啃,一边看地图。 听到兵士来禀,他顿时露出喜色。 什长得了通报,阔步进来。 “人呢?” 没见到虞氏和刘氏,周小六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好一并回来,他先回来送信。 不想什长却是低着头,一脸愧色的摇头。 “怎么回事?” 周小六顿时僵住,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什长声音低低的将虞氏所言一五一十的讲了。 又道:“以属下看,老夫人是想把自己当做诱饵,稳住徐家,以便咱们反扑。” 什么诱饵,她是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她不懂军法,不通军事,你难道不懂?” “她不回来,你就把她扛回来。” “她难道还能害你们?” 什长抿着唇,没有吭气。 周小六烦躁的转圈。 这回好了,都打草惊蛇了,以后再想救,根本就没有可能。 说不定老夫人还会在徐大借此要求割地之时,直接了结自己。 想到那一幕,周小六从心底往外的发寒。 他来回的踩着步子。 这可如何是好? “去请崔郎君来,”周小六吩咐。 兵士领命,去邻近的大帐。 什长忐忑又小心的看周小六。 “滚一边去,”周小六踹他一脚,背过身去。 崔三进来,正看到什长做滚地葫芦。 “这是怎么了?” 崔三笑问。 “你问他,”周小六指着什长,脸色难看至极。 崔三挑眉,看什长。 什长从地上爬起来,把事情再次说了遍。 崔三摸着下巴,啧了声。 “老夫人果然豪气,不愧能教出梁帅那等人物。” “你说得这是什么?” 周小六拧眉。 而今,梁帅生死未卜,老夫人又要舍生取义。 这梁家,弄成这样,他要如何跟都尉,跟柳城主交代? “你且莫急,”崔三道:“事到如今,你气也无用。” “不如趁着天还早,来了冲锋,热热场吧,”崔三笑道。 周小六抿了下嘴,眼睛蓦地一亮。 他担心的是被人发现看守虞氏等人的守卫不见,可若他发动攻击,那些人只顾应对他,到时也顾不上那边。” “等到回营,就是发现少人,也多数以为是在战场亡故了。” “来人,整军,”周小六朗声喝着,抄起头盔,就往外跑。 什长急忙起来。 他已经做错了事,现在正好将功补过。 “你等下,”崔三叫住他,道:“竟然已与老夫人打了照面,那以后,便由你负责。” 什长一呆。 崔三道:“你想法子再潜进去,与她说,让她万万莫要钻牛角尖。” “这些事情由我们操心便好,梁家军中的男儿从不靠女人得胜。” 什长眨巴着眼。 崔三笑着示意,“赶紧去,趁着马上就要大乱。” 什长拱手,快步离去。 崔三拢了拢袖管。 既然要开打,那怎么能少了他这个军师。 崔三步履轻快的来到点将台上。 周小六已经点齐人马,直奔徐家大营。 崔三眼疾手快,扯住其中一匹马,翻身跨上。 没多会儿就追上周小六。 “都尉,次间,我们只为扰敌,万万莫要恋战才好。” “这我知道,”周小六斜他。 “那边有我,你留下来主持大局。” 崔三呵呵的笑,佯作没听见。 周小六侧头用力瞪他一眼,到底没再做什么。 崔三勾了勾嘴角,将身体压低,努力追上周小六的速度。 第八百零八章 救治 远处,徐家的瞭哨很快发现不对。 当看到黑压压的大军时,瞭哨惊得脸都白了。 他一溜烟的奔回大营。 “大郎君,梁家军来了。” “什么?” 徐大从椅子上起来,瞪大了眼。 虞氏和刘氏可都在他手里捏着。 他们,怎么敢? “多少人,可有什么辎重?” 徐大急声问道。 “这个,距离太远了,属下没看清。” 哨探垂下头,形容有些怯怯。 “废物,”徐大怒骂了声,“还不去探?” “是,”哨探急急退出。 其后,又一哨探奔来。 军情紧急,两人不顾得说话,只以眼神交流一下,便交错开来。 后来的哨探进了大帐,没等近前,便跪地禀告,“大郎君,敌军大约两万余人,其后跟了两辆投石机。” 听说只两个,徐大松了口气。 他们营地修葺得十分结实。 些许石头,便是损毁些,也不至于太过,再修修便不碍了。 田都尉得了消息,急急冲进来。 “大郎君,可是梁家军来袭?” 徐大点头。 “属下愿领兵,前往应敌。” 田都尉拱手道。 “那就有劳都尉了,”徐大接口。 田都尉没想到一请战就准了,怔了下,才阔步出去。 徐大拧着眉头,盯着落下的帘子。 “来人。” 立时有兵士进来。 “去隔壁大帐看看。” 兵士立刻过去,又很快回来。 “没有异样。” 徐大挑眉。 确定人还在,他心里安稳许多。 不过这就开始反扑,看来是他高估那些人的承受能力了。 他锁紧眉头。 如果这样,那他预期的事情怕是要打折扣了。 他一手支桌,轻敲案几。 若是不成,就只能出杀手锏了。 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去书案后写信。 营地之外,两军很快短兵相接。 在一片狼烟之中,没有人留意那一只不起眼的信鸽儿穿破烟雾,直奔北方。 又几天,信鸽儿落在某个鸽笼旁。 有人轻捏住它,将它叫上的竹筒取下,急急转去一间屋舍。 进了门,那人将竹筒递上。 “都尉,大郎君来信。” 齐二将信打开。 看过之后,他起身去边上的厢房。 彝娘子正一勺一勺的给卧与床榻之人喂药。 “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彝娘子不满的嘟嘴。 “什么意思?” 齐二阴沉的拧起眉,面上很是不善。 “这不怪我,”彝娘子挺着腰道:“我倒是想让他好,可他都不喝,我能怎么办?” 她心里也很急的好吗? 齐二定睛看她片刻,扬声,“来人。” 门口有汉子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彝娘子瞪大眼。 齐二淡淡瞟她一眼,“帮娘子一把。“ 汉子走过来,伸出手。 “你别过来,”彝娘子抱着碗,绷着肩膀,紧盯着他。 不想汉子看也不看她,扳住梁帅肩膀,帮他坐起。 “现在可以喂了,”齐二淡淡的道。 彝娘子快速眨巴着眼,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人家由头至尾都没想把她怎么着。 彝娘子撇了撇嘴,重又抄起调羹。 终于,顺利的把一碗药灌下去。 确定梁帅咽下,汉子才松开手,并快速退出。 齐二侧眸,看梁帅。 “若他每日都如此,多少天才有起色?” 彝娘子想了想,问:“你觉得什么样才算起色?” 齐二冷冷看她。 彝娘子心知,齐二之所以忍耐,便是看在她或许能够救治梁帅的份上。 但这忍耐是有限度地,若一再挑衅,保不齐适得其反。 她顿了下,道:“我估计,起码半月。” 她看着齐二,淡声道:“那会儿差不多能承受长途跋涉。” 齐二眯了眯眼。 莫不是她察觉什么了? 彝娘子咧出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齐二眸色微闪,转头走了。 便是察觉,也晚了。 在这个院子里,是生是死,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彝娘子一直盯着。 直到齐二出去,方才送了笑。 她重又搭上梁帅手腕,好会儿,才松开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可是跟汪四打了包票的,你可不能有事。” 她摸出藏起来的细针,扎了左手小手指一下。 挤出一点血,扒开梁帅嘴角,硬抹进去。 梁帅一无所觉,动也不动。 彝娘子便去倒了一点点的水来,从嘴角喂进去。 确定把血稀释得彻底看不出来,她才出门。 侧眸看守在那里的两个汉子,她甩了下辫子,去不远处的厢房。 一进门,就看到舂药材的汪四。 彝娘子顿时咧了嘴,露出明媚的笑。 汪四望她,眸色淡淡。 彝娘子笑容一僵,缓缓收回。 “对不住,我忘了,”走到跟前,她低声道。 汪四没有吭气。 他指了案几上的半碗水,示意。 彝娘子便蘸着水,在案几上写,已经喂了梁帅,不过怕被人察觉,加上梁帅中毒又深。 她只能循序渐进。 汪四点头,问多久能恢复意识。 彝娘子在桌上缓缓的画了两个交叉的竖。 汪四眉头锁紧,显然不大满意。 彝娘子嘴巴张了张,忙写,要不我再快些? 汪四看她一眼。 齐二带着梁帅那般离开,显然是没给自己留后路。 是谁给他这个底气? 答案不言自明。 他距离江陵太远,又躲在医馆,好些消息,根本就不知晓。 但他估计,应该是淮水那里,徐家占了上风。 或许已把周都尉和崔三郎君压得喘不过气了。 梁帅是梁家军的灵魂。 若他能恢复,不止周都尉,还有偌大的梁家军,都是极大的鼓舞。 汪四心里琢磨着,微微点头。 彝娘子抿了抿唇,笑了。 “好饿啊,”她摸着肚子,笑道:“都这会儿了,怎么还没人来送饭?” 汪四看她,道:“柜子里还有些胡饼。” “那个太干了,”彝娘子道。 那些饼是他每顿饭省出来的。 她怎么舍得去吃。 她站起来,去门边,探着半个脑袋,招呼。 “有没有吃的啊,好饿。” 几步外,汉子扭头看来。 彝娘子道:“饿得手脚都没力气,怎么碾药?” 汉子没吭气,径直走了。 没多会儿,他提这个食盒过来。 第八百零九章 托付 大约同为底层人上来。 齐二对两人态度算不上多少,但是伙食上却从不苛刻。 两人把吃食扫荡一空,彝娘子拎着食盒出来。 汉子接过来,一打开。 没有意外的又是清洁溜溜。 汉子提着走了。 彝娘子在身后喊:“下次能不能换点样,来点肉什么的。” 汉子头也不回的出去。 彝娘子撇撇嘴,重又回去。 里间,汪四把余下的胡饼重又摆好,小心的塞去床后的一角。 门廊上,另一边的汉子极快过来。 汪四瞥了眼投射到窗上的影子,拿起药杵,一下一下的舂着。 江陵府衙,梁康将才刚收到的书信凑到火边。 待其燃尽,他起身前往书院。 崔大正在教几个扎着总角的孩童上课。 见他过来,便让孩童自行诵念。 他来到门边。 “怎么了?” 崔大语调柔和,夹杂在童稚的郎朗声里,分外和谐。 “先生,”梁康行了个礼,看了眼屋里,往边上挪了几步。 崔大立时明了,随着他到廊下。 “先生,我打算去趟淮水。” 梁康直接言道。 崔大微微蹙了蹙眉。 早前他们便已定下策略,梁康据守此地,维持几地安稳。 但现在,他突然如此…… “可是那边情势不好?” 梁康用力抿了下嘴,道:“徐家挟持两位老人,周都尉投鼠忌器,不得不退让。” 他看崔大,“早前得来的失地,又全数没了。” “周都尉担心老人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生出绝念。” 崔大动容。 能生这种念头的,定是看重梁家,看重自家荣誉的。 绝不会是刘氏。 那就只能是虞氏。 此人素来都很亲近柳福儿,对梁康也是不错。 更重要的是,她对梁帅和梁二的影响极大。 不论为了谁,她都不能有事。 努力这么多年,崔大可不想临到最后,还生变故。 他思忖片刻,心里下了决定。 “所以我想过去,不论如何,定要救她们出来。” 梁康恳切的看崔大。 “好,”崔大点头,道:“这里你且放心,我定会帮你守好。” 梁康眨巴了下眼,对崔大这些日子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点。 见他没有半分迟疑,他心里顿生感激。 郑重一礼,他道::有劳先生了。” 崔大将他扶起,道:“事不宜迟,既已决定,那就尽快动身。” 梁康道了声是,拢着袖管,快步出了书院,而后回去府里。 司空八郎正陪孟氏散步。 见他神色匆匆的过来,忙示意道:“怎么了?” 梁康将打算与他说明,又道:“先生最近似乎颇为烦忧,舅舅可知为何?” “这个啊,”司空八郎微哂。 “还不就是他家里。” 见梁康诧异,他道:“早年,你阿娘请他过来时,崔家人不看好不说,还故意勾搭府衙,想给咱们个没脸。” “不过你先生慧眼识珠,你阿娘一带你们过去,他便答应了。” 梁康点头。 先生收他们这事,他不知听了多少遍。 不过前半段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现在,崔家人是生了投靠之心?” 司空八郎晃了下脑袋。 “不过,崔大郎好像另有打算。” 他道:“没事,他自己心里有数。” “再不成,不是还有我呢?” “你就安心过去,其他事你就不用操心。” 梁康点头,道:“我此番过去,家里的兵我就不带了。” “都留给舅舅和先生。” “这不成,”司空八郎忙道:“这边暂且没事,再说不是还有崔八呢吗?” “他那儿不能动,”梁康道:“舅舅莫急,且听我说。” “我才收到来信,阿耶那边似乎有些有些进展。” “待到那边人马折返些,你再派兵来援就是。” “有进展?你阿娘呢?” 司空八郎急忙问道。 “阿娘安好,”梁康笑道:“不过阿耶身体还不大好。” “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平安就好,”司空八郎松了口气。 如此他也可以给家里去信了。 梁康嗯了声,道:“还有件事。” 他道:“几地的粮草应该都差不多了。” “我这些日子筹集了些,不过大抵之后半月。” “我来想办法,”司空八郎痛快接话。 “有劳舅舅了,”梁康行礼。 “好了,一家人,”司空八郎重重拍了下他肩膀,“去那边,一切小心,万万以己身为重。” 司空八郎叮咛得很是语重心长。 这孩子就是自家妹子的命根。 要是他有个闪失,都不敢想象她会干什么事。 梁康笑得温和,又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恭顺。 送走梁康,司空八郎直接去了书房。 待送了封信出去,才回去里间。 孟氏正在裁纸,见他过来,便道:“康儿怎么了?” 司空八郎做她身侧,说明他来意。 孟氏转着妙眸,道:“所以,郎君便请阿耶援手?” 司空八郎点头。 “这几年,阿耶一直命人做这些。” “现在看来,还是他老人家有远见。” 孟氏浅笑。 若他没有远见,当初也就不会答应收一介孤女的柳氏了。 说完,司空八郎复又拧眉。 康儿的安全,大抵不会有问题,接下来便是粮草了。 孟氏没有错过他一瞬的变化。 “怎么,莫不是哪里不对?” 司空八郎看她一眼,见她一脸忧色,忙笑着抚了抚她肩。 “不是,只是我接了筹措粮草的事。” “这三地加在一起,所需实在不小。” “这个啊,”孟氏笑了笑,声音轻缓,“前些日子,我给阿耶去信了。” 司空八郎眼睛一亮。 孟氏道:“阿耶一向疼我,想来不会拒绝。” “你真是太好了,”司空八郎喜得不行。 不是为了粮草,而是为了孟氏对自己的那份心。 他用力抱住她,在她面颊用力亲了口。 “哎,别,”孟氏急急护着肚子,伸臂推他。 司空八郎这才恍然,急忙松开手,并小心的看她。 “可有不适?” “没有,”看他如此紧张,孟氏的心好似浸在蜜里。 她眼波流转,俏生生的笑。 司空八郎这才松了一大口,轻轻环着她肩膀,依偎着。 第八百一十章 救人 阜头上,梁康疾步登上艘平平无奇的客船。 船夫手脚利落的抽起搭板。 其后,另有两人调转船帆。 才要系上,舵手便手法熟练的转舵。 三处几乎同一时间完成。 老常遥望客串走远,幽幽叹气。 不知怎么的,这船才刚离开,他这心就一阵砰砰乱跳。 他用力捶了两下胸口。 余光瞄见仆从诧异目光,他转过头,道:“还不够赶紧回去干活?” 仆从缩了下脖子,翕翕称是,再不敢冒失抬头。 待其大步离开,方轻轻吐气。 又几天,司空茂收到儿子来信。 没等看完,他便从椅子上呼的一下起来。 汪氏正在一边做花笺,被他吓得差点割到手。 “你这是怎么了?” 汪氏诧异。 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年轻时那般沉不住气。 “康儿,”司空茂声调微微有些高。 他清了下嗓子,低声道:“康儿要去淮水。” “什么?” 汪氏扔了剪刀,急急冲过来,抢过信,看了遍之后,面色微变。 “这可怎么是好?那儿哪是他去的地方。” “八郎也是的,是怎么当舅舅的,孩子说要去,就由着,还有没有点长辈的责任了。” 汪氏急得跺脚,接着又开始打转,恨不能立时就奔到梁康跟前,把人拽回来。 司空茂急忙拉住她,道:“好在咱们也不是没人,我让他们先行过去,以策万全。” 汪氏忙揪住他袖管,“你跟他们说,不论如何,一定要保得康儿安全。” “放心,”司空茂点头,阔步往外行去。 汪氏跟了两步。 她步子太小,很快落下,便之鞥呢立在门边,看他出了院子。 几乎同时,周小六也收到来信。 知晓梁康过来,周小六神情有些复杂。 早前那一战,徐大半点也没浪费筹码。 再次祭出虞老夫人。 他没有选择的往后退了三里。 正好困守与两山之间。 他本是想,借此把徐军诱进此间,而后三面夹击。 只可惜,徐大只往前半里,便停下来扎营。 那范围正好是他们突袭的极限。 显然徐大已清楚他的策略,进而避开。 当下,两军僵持,又与己不利。 士气低迷已是必然。 在这当下,梁康过来。 仅凭其姓氏血脉,就足以鼓舞士气。 只是,福娘就他这么一个。 当下情形,他未必能保得他周全。 万一要是…… 周小六用力摇头,将那抹不安挥散。 又半月,船轻缓的自后方驶入。 周小六和崔三急急迎过去。 梁康立在甲板之上,见到两人,他拱手。 待到搭板搭好,他步履匆匆的下到阜头。 “周世叔,崔郎君,”几步之外,梁康便见了礼。 两人赶忙回礼。 “婆婆和太婆婆如何了?” 这些日子,梁康最挂心的便是此事。 略一寒暄之后,便问起来。 “不是太好,”崔三郎道:“我们派了哨探过去,老夫人一直留在帐里,不曾出来一步。” 梁康眼眸微闪。 崔三轻咳一声,继续道:“倒是刘夫人,这几天出来了几次。” 崔三嘴角微勾,隐带轻嘲。 梁康眉头动了动。 周小六干笑,道:“刘夫人身子不便,多走动些,倒也不错。” 梁康浅浅的笑。 面上一片平和,让人看不清心里作何想法。 周小六侧身,请他在前。 三人看似无意,实则前后之分的来到主帐。 帘子轻缓落下,周小六请梁康坐主位。 “世叔不可,”梁康让过,道:“我不谙军务,便是通些兵法,也不过纸上谈兵。” “这位置却不该我来做。” “小郎君差矣,”周小六想说主次有别。 梁康拦了话头,“此番,我只为婆婆和太婆婆而来,军务之时,还要世叔及郎君多多费心。” 周小六梗了下。 梁康恳切真诚的长揖见礼,便坐去左边下首。 周小六看崔三。 崔三笑了笑,示意他就这么办。 周小六微微摇了下头,坐上主位。 崔三拿了帐边长几上的壶盏。 倒了三杯浆水,一次搁到案几上,才坐到次位。 梁康抿了口,便搁下杯盏。 “周世叔,这事你可有打算?” 周小六摇头,道:“实不相瞒,我早前派人潜进去。” “但虞老夫人却不愿离开。” “依我所见,她之所以如此,一来是觉得她和刘夫人行动不便,且那里守卫森严。” “很有可能才刚离开,便被人发现。” “再一个,也是想借此麻痹徐家,让我等趁其不备,将其全数拿下。” 梁康眉头皱起。 照当下情形,这法子确实有很大可能成功。 但这是要拿婆婆和太婆婆的性命来换的。 不论他,还是阿耶翁翁,都不会同意这么做。 “所以,我想请郎君手书一封,尽可量的劝老夫人改变决定,随我等出来。” 梁康抿了抿唇,道:“我曾听阿娘说过太婆婆的事,以她那样的性格,只凭手书,怕不能改变决定。” 他道:“不如我跟着去一趟吧。” “这,”周小六迟疑。 “不可,”崔三忙道:“郎君有所不知,我等现在盘踞在谷口之内。” “往前不远便是徐军大营。” “两位夫人行动不便,行动上不会太快。” “若徐军发觉,只要堵在卡口,我等便无法及时救援。” 梁康唔了声,道:“那就不要回转。” “他道:“直接绕去徐军后方,自那儿过去。” 周小六和崔三顿时对视。 梁康微笑。 “有我在,拖延个把时辰,还是不成问题的。” 周小六眉头动了动。 若把这事与虞老夫人说明。 为了曾孙,她也不会固执己见。 崔三手指轻敲案几,脑中快速盘算着当下的地势。 “谷口外一里之内,倒是不妨事。” 周小六拧眉。 一脸的不赞同。 崔三道:“到时加上强弩和床弩,一刻钟内回返便可。” 两人都是亲眼目睹了床弩的威力。 周小六知晓,崔三的盘算很是保守。 这样做也最为快捷有效。 只是…… 他看梁康。 真真的半点危险也不想让他冒。 不然还是他来? “就照郎君所言,”没等周小六说话,梁康便答应下来。 第八百一十一章 靶子 三人定下策略,梁康便离开。 目送客船远去,两人重回主帐。 摊开地图,周小六和崔三仔细研究一番,最终定下,三天后动手。 崔三立时将消息传出去。 周小六则在不动声色的调兵遣将。 三天时间,很快便至。 傍晚时分,周小六带着万余兵士涉水去大营两边,沿着山路,一路攀爬而上。 待到天色擦黑,崔三郎带着大批床弩,来到营帐前方。 所有人皆端端正正的立着。 微凉的秋风扫过,只余风声飒飒。 远处灯火渐次灭了些,走动说话的声息似乎也少了许多。 崔三郎了看天色,示意。 兵士们沉默的推着床弩,依次自大营出来。 崔三跟在最后,望着或上木舟,或走陆路的众人,紧了紧长指。 月入中天,远处隐约有水声响起。 崔三郎精神一振,轻咳了声。 其后,立时响起短促哨声。 几声细微的金属响动,周围再度沉寂。 又半刻钟,水面渐有船靠上。 “什么人?” 徐家哨探在前,率先发现。 客船沉默快速的行着。 哨探又喊了声,见那边没有回应,便向下招呼。 兵士急急向大帐报了上去。 徐大正好还没安歇。 听说有船,还就只两艘,不由讶了下。 这里交战时间不短,不论客商还是别人,只要还想要命的,便不会来此。 可若是谁来势力,又不可能就只来两艘而已。 “再探,”他淡声说着,转声取了身后甲胄套上。 兵士急急走了。 没多会儿,又来报。 “似乎要玩梁家那边去。” 徐大挑眉,紧了紧腰带,阔步出去。 上了哨岗,他身体微倾,看了半晌,他忽的笑了。 那船虽小,船速却不慢,船上之人反应也很快。 在这个时候,有这样人的,不是徐家,就只能是柳氏那边。 不过,南边的梁二差不多也要死了,柳氏想来是顾不上这边。 那么能来这边的,多半是她亲近的。 “来人,给我把那船射沉。” 徐大冷声喝道。 兵士一早便以排了密密几排。 听到命令,立刻搭弓射箭。 夜幕之下,利箭如雨,向小船急速飞去。 舵手探头,瞄了眼,手下舵盘转得飞快。 甲板上,船夫们灵巧的避走。 总是好巧不巧的闪开落下来的箭矢。 徐大盯着这一幕,脸色越发的沉了。 舱室的窗然开了,露出内里的少年。 少年神色呆呆,看着满天箭矢,面色泛白。 似乎整个人都傻住了。 “郎君危险,”船夫急急拉上窗棂,拉开门,窜了进去。 船夫动作极快,但徐大眼神也很尖。 他没有错过那个模样十分肖似梁家人的面容。 他用力攥住拳头。 梁家到现在,就这么一个血脉。 要是把他弄死,便是这次战事也就不必再打了。 到时,回到徐家,他的地位就再也无人可以动摇的了。 徐大越想越兴奋。 兴奋得脸都开始发烫发红。 “不论用什么代价,都给我把船截下。” 兵士们听出他话音里的激动,皆加快手上动作。 但这并不让徐大满意。 他转头睃了圈,道:“列队,出营。” 他迈开大步,直冲下方。 田都尉在后,急急赶来。 “郎君,”他拱手。 “快,梁康来了,”徐大低声道:“我去阻截,你在后接应。” 他说完,便奔去阜头。 田都尉心里惊讶,却不敢迟疑,忙去校场点兵。 客船上,适才还吓得不成的梁康一脸淡定。 他喝着甜浆,立在槅扇一侧,自射穿了的窗棂望向徐家营地大门。 眼瞧着有船驶出。 他嘴角翘起。 鱼终于上钩了。 “让船慢些,给他们追来的时间,”他吩咐。 船夫模样的汉子闷不吭气的开门出去。 梁康搁了杯子,轻轻吁气。 这会儿徐家大营正在大乱,婆婆和太婆婆这时走最为安全。 他只要撑过一个时辰,便是他们发觉不对,再追也晚了。 箭笃笃的射中舱板,有的落下,触碰到甲板,却诡异的熄了。 有的钉在上面,火光虽然灭了,力道还在,引得舱板不断发出细细鸣声。 梁康摸了摸内里的软甲。 那么薄的甲,应该能挡住几根箭吧。 船速很快慢下来。 箭矢钉得明显急了起来。 梁康琢磨了下,还是老实的拿了柳福儿早前就给他打造出来的精铁甲胄,依次套上。 船夫自外面进来。 “郎君,他们要追上了。” 梁康抱着帽子,来到窗棂边,瞄了眼,道:“没事,还有点距离。” “以咱们的速度,只要距离半里,就有法子把他甩开。” 船夫道了声是,立于他和舱板之间。 梁康道:“距离梁家大营还有多远?” “三里不到。” 船夫回到。 梁康点头,瞄着徐家战船。 瞧着差不多要到射程之内了,他扣上帽子,要往外去。 “不可啊,郎君,”船夫急急拉他。 梁康皱眉。 “不然属下代你出去?” 见梁康不悦,船夫忙建议。 “你去能激得徐家军大乱?” 船夫梗住。 他要有那本事,也不用当一介武夫了。 只是,临来前,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他是真的不敢让他涉险啊。 且他此行,也正是为了保全他的安危的。 梁康也知晓他的顾虑和职责,只正了正手腕上的甲胄,道:“你若不放心,便在一旁跟着。” 船夫忙不迭答应,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来到甲板。 徐大就在船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客船。 看到梁康出来,他急声道:“快,务必把那人留下。” 兵士们立时调转方向。 几乎瞬间,所有箭矢皆向梁康射来。 眼望着几乎看不到边界的火光箭雨,梁康似乎特别害怕。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着。 身侧,船夫手持一杆长枪,如银龙出水一般的灵巧迅捷的将所有可能伤害梁康的箭矢截下。 徐大两手紧巴船舷,盯着每次险险逃开的梁康,两排银牙紧咬。 眼见弱得跟雏鸟一般的梁康就要奔到船头,他终于忍不住大骂。 “废物,射个路都走不稳的人都射不中,我还要你们干什么?” 兵士们听在耳里,皆变了颜色。 但他们连连失手,乃是确实。 便是挨骂,也只能受着。 第八百一十二章 绝嗣 其后,与梁康同来的船快速赶上,并插在徐大所在的船只和梁康所在的船只之间。 视线被阻,徐大气得用力锤船舷,阔步上顶层。 那里还有一处小巧的瞭望台。 不过那里狭小,光线有些暗,且因为当初建造问题,有一块视角不大好,所以等闲,徐大都不喜用。 才刚站定,徐大便道:“拿灯来。” 兵士立刻提了几盏灯来。 周围瞬时变得明亮起来。 望着可以看到半边的客船,徐大吐了口气。 “让人上来,另外让那边的船绕过去。” “便是不能解决人,也要把船解决了。” 他语调沉沉的吩咐。 兵士应声,急急奔去瞭哨。 随着旗语,紧随其后的两艘战船开始转向。 这一变化,并没有瞒过梁康。 他当即道:“调整方向,把船别过去。” 命令很快传给舵手。 在徐家战船靠到近前之时,舵手利落的一转,客船斜斜向右偏移,并在几息之间便将徐家战船本来预想的航道堵死。 眼见两船既要相撞,舵手急急转向。 两船险而又险的擦着边而过。 徐家兵士吓得背脊冒汗,汗毛倒竖。 客船上的船夫却持着锋利的长枪一挑,极是利落的挑落至少十个以上兵士。 凄厉的惨叫在两船之间回荡,血肉在沉重的船身碾磨之下,毫无悬念的被碾压成饼。 鲜血糊了两艘船身。 船夫们一脸兴奋。 早前他们打水匪贼寇时,也是这样。 不过后来,各地水匪都乖巧得过分,他们都没什么机会发挥呢。 徐家的兵士则是一脸惊悚的看着面对如此血腥,还发出咕咕怪笑的怪物。 眼瞧自己与怪物越来越近,他们的心不自觉颤抖,脚似乎自有意识的往后退着。 梁康自船头过来,见两方情形,暗自摇头。 这样的胆气,还能跟梁家军坚持这么久,真算是运气了。 梁康来到众人之后,望着急急搭弓的徐家军。 船夫们几乎是立刻列成战阵,将梁康拥在最安全的位置。 梁康盯着那些兵士,低声道:“留点余地,玩半个时辰,之后就随你们。” “好咧,”一脸上挂着道斜斜疤痕的汉子咧出一口黄牙,嘿嘿的笑。 众人当中,几个正搭着弓的,把箭收起来,转而抽出佩刀。 箭矢随即射来。 船夫们个个扎着马步,将箭矢挡飞。 战船后,负责指挥的都尉眯了眯眼。 这些人的手法很巧。 看似随意,实则简洁。 可以以最小的力道,发挥最大的作用。 都尉暗自在下心里记着。 只是说来也怪,这刀法看着简单,却过脑就忘。 徐家大营。 田都尉立在哨岗之上,遥望远处。 眼见己方迟迟不能占据上风,他错了下牙。 “来人,去把人带来。” 兵士领命,往居于营帐中间的主帐行去。 田都尉皱着眉头,有些想不明白。 从这里去梁家军驻扎的山谷,确实是最近途径。 但此时是战时。 梁康不是傻子,岂会不知从这儿过会有什么样的事情? 可他却偏偏从这儿过了。 还带那么少的人。 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关节? 田都尉心里嘀咕着。 其后,兵士急急奔来。 “都尉,梁家那两位不见了。” 兵士一路都跑着的,这会儿已是脸色发白,气都喘不匀。 是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让他们把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借此把人救出去。 田都尉用力捶着围栏。 “追。” 他阔步往城下去。 兵士紧随其后,跟着他及一早准备就绪的兵士出了大营。 梁家大营边,崔三盯着远处被火箭包围着的客船,拳头紧攥。 即便他知晓,那船乃是特制,防火效果一流,也还是止不住担心。 终于,船缓缓向这边靠来。 崔三精神一振。 待到客船到了将要进入射程,他微微抬手。 所有兵士立刻调整床弩所要瞄准的方向,并做好准备。 战船上,徐大捏着手指,盯着冒着滚滚浓烟,将沉不沉,却始终跟在客船边上的大船。 “把它击沉。” 随着他的吩咐,立时又飞起一轮火箭。 在这一轮之后,船帮终于破开个大洞。 水汩汩都往里灌着,很快将船的水线压低。 徐大视线顿时清了许多,可以清楚的看到梁康所在客船的情景。 “去把张刚叫来。” “我在这儿,”一汉子瓮声瓮气的说着,从另一边走来。 他一手持弓,一手去背后拿箭。 那攻足有他半人还高,弓弦还在轻颤。 显然才刚发了一枝。 徐大微笑,指了梁康,道:“把他弄死,你就立了大功。” 张刚唔了声,眯着眼看立在人群之中,还高出几分的少年。 搭起大弓,带着茧子的手指捏着箭矢末端。 周围顿时一静。 所有在二层的人都把视线落在远处。 张刚瞄了片刻,轻轻松开手指。 箭矢打着旋,带着阵阵啸音,直奔远处。 徐大一瞬不瞬的紧盯着。 梁康也在瞬间转过头来。 看到迅如闪电的箭矢,他瞳孔猛地一缩。 身体下意识想要挪移。 但他被人拥簇着,能活动的地方极小。 周围同样也有人瞧见。 那人立时横起佩刀。 想要把箭弹开。 不想,那箭力道实在太大。 以他的力道,非但没能摊开,反倒被撞得往后趔趄。 如此正将梁康所在露了出来。 箭矢继续向前。 其后,有人再次阻拦。 但那箭矢十分有力,兵士几番拦截,也不曾将其阻下。 眼见其就要船头人墙,一直跟着梁康的船夫忽的抱住他,并急速转身。 箭矢穿透甲胄,深深扎了进去。 船夫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带着梁康一并倒下。 “郎君,”人群里,有人大声喊着。 几乎瞬间,所有人皆紧张的望过去。 就在此时,漫天的长枪如流星划过天际。 “郎君,有埋伏,”兵士急急说道。 “退,”徐大盯着被人群涌在中间,却迟迟没有动弹的人影,嘴角勾起。 梁家最后一点血脉都没了。 他们还打什么? 他转身回去舱室。 因此并没瞧见,梁康自船夫底下爬出。 第八百一十三章 探 船夫们抬着人很快进了舱室。 客船轻荡,在床弩的掩护里,安然靠上阜头。 船夫抬着担架,很快下来。 哨探盯着崔三郎,见他在听到船夫回禀之后,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才回转大营。 听得哨探确认,徐大静默片刻。 待到哨探离开,他翘起嘴角。 笑意自嘴角溢出,渐渐变大。 最终变成震动整个大帐的朗笑。 田都尉正好进来,听得笑声,他皱起眉头。 “你来得正好,”徐大笑着招手。 “梁家那小儿已命不久矣。“ 田都尉轻哦了声,敛住脸上的急色。 徐大浅笑,待其坐定,才道:“此事张刚应居首功。” 他将事情大略讲了讲,朗笑道:“那崔三得了消息,已惊得面无人色。” 田都尉思忖片刻。 梁康是谁? 那可是梁家的命根子,会这么轻易的就被箭射中? “郎君,这其中怕不是有诈吧?” “不会,”徐大脑袋连连的晃。 “我故意带兵回转,实则派了哨探出去。” “他亲眼所见,崔三接到人时,面无人色,几欲晕厥。” 徐大微微昂头,满是得色。 田都尉抿了嘴。 既然他已确定,那想来是没有错了。 他将没能追上虞氏的消息禀告。 徐大不在意的摆手。 不过两个垂垂将死的老太婆,怎及梁家独苗重要。 田都尉也是想到这点,才在过后说起。 两人又闲话几句,田都尉告退出来。 走到距离主帐几丈之外,田都尉叫来亲信。 “你带几个机灵的,去对面看看。” 亲信早在回来之时,便听其他人说起最后一幕。 当下明了田都尉吩咐何事。 他领了命,快步离开。 田都尉则是上了哨岗之上,遥望远处。 此时那里一片黑沉,只有外围的火把散发淡淡微光。 第二天,一大清早。 田都尉才刚醒转,就听亲信来报。 梁家大营确实很不寻常。 主帐似乎有事,整个营地情绪都有些浮动。 不过他们担心被人察觉,没等走近,所有情况还不能完全确定。 田都尉摸了摸胡子,道:“今晚再探。” 梁康是梁家的希望。 只要不断气,周小六和崔三就不会放弃。 如果梁康真像徐大所说的那般伤情严重。 再没有彻底断气之前,周小六和崔三肯定不敢把他留在这个医少药更少的方。 到时,定会把人转移去可以更好的地方。 哨探重又潜了过去。 因着前次的顺利,他们又再往前行了几十丈。 因着地利之便,他们可以居高查探。 如此便可清楚地看清主帐。 眼见军医行色匆匆的进进出出,哨探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起身,道:“我回去禀告。” 另两人点头,待其走远,两人缓而慢的趴伏下去。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三天。 终于,第四天的傍晚,崔三和周小六自营帐行出。 两人气色均差得不行。 很快的,阜头看似备船。 哨探一看情况不妙,忙奔回大营。 “大郎君,梁家军主帅调了两艘船,看样子是要从后路北上。” “什么?” 徐大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 “快,”徐大急急道:“传田都尉。” 哨探从地上弹起,直奔帐外。 没多会儿,田都尉阔步进来。 “都尉,我许你一万精兵,以后路包抄,务必把船截下。” 田都尉眉头一动,上前接了徐大手里的令符,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奔出。 徐大来回的挪蹭着两脚,两手用力搓着。 想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他心里实在太过兴奋,这点疼痛根本无济于事。 另一边,伤员已经被包裹严实的抬上大船。 送了大船,崔三忧心忡忡的回转。 跟前,护着他的兵士也有些魂不守舍,竟全然不曾发觉只距离这里不足百丈的哨探。 哨探立时将情况回禀。 这下,徐大更可以确信,梁康的伤情极重,甚至真如他估计一般,命不久矣了。 他呵呵的笑着,身体微仰,靠上椅背。 手指或急或慢的点着扶手。 想来入冬之前,便可以归家了吧。 徐大闭了眼,哼着离开前夜,依依不舍的爱妾为他哼唱的小调。 那小调婉转缠绵,徐大音调低沉,哼起来并不协调。 但他忆及爱妾,脑中顿生旖旎。 他呼吸顿时急促。 只是不待他怎样,帐外便出来兵士的回禀。 他哼声一顿,睁开眼。 兵士疾步进来,递上竹筒。 “哪儿的?” 徐大起身。 兵士低头,“淮南所来。” 徐大接过来,觑了眼,微微皱眉的摆手。 兵士立刻退下。 徐大将蜡封的竹筒拆开,拿出里面的字条。 其上是他别院管家来报。 唐氏不安分,支开嬷嬷,意图逃窜。 结果不慎落入水中,虽救得及时,却也染上风寒,如今已卧病在床。 徐大拧着眉头,把纸条烧尽。 若不是卢先生坚持,他一早就把人弄死了。 现在这样也好,总归是跑不掉了。 徐大没有回信。 在他想来,左右不日就会回返。 到时再说就是。 如此过了几天,田都尉一直没有回信。 徐大等得急了,便送信过去。 不想,信鸽儿才刚发出,就收到来信。 田都尉在大船离开的三天后,便追上了。 只不过梁家军反应极快,在其合围之前,靠岸,上了陆路。 陆战是梁家的强项。 即便护送梁康回返的兵士只有三千不到的兵士,却也很让田都尉头痛。 两方以山林为战场,展开拉锯战。 最终,田都尉以三千伤亡的代价,硬逼梁家军与绝地。 眼见就要将其歼灭。 梁家援军赶来。 如今他陷入内外夹击,请徐大速来救援。 看完信,徐大面色顿时一片铁青。 他用力的揉碎纸条。 梁家军出营,他离得这么近居然没有得到消息。 他叫来兵士,“派几个人去梁家大营看看。” 兵士立刻出去。 徐大面色沉沉的回到案几之后。 即便还没得到消息,他也可以确定。 派出去的几个哨探定然凶多吉少了。 果然,没到天黑,便得了准信。 几个哨探皆被人一刀封喉,没有半点抵抗迹象。 非但如此,整座大营全都空了。 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第八百一十四章 螳螂捕蝉 “整军,”徐大语调沉沉的吩咐。 距离这声号令半刻钟左右,徐家大军以绝对的扫荡姿态,踏平只有空空大帐的梁家大营,沿着水道一路向北。 瞭哨立在桅杆之上,紧张的盯着陡峭山势。 生恐有人埋伏其中。 如此警惕的行了三十里,眼见山势见缓,周围也没有动静。 瞭哨心底松了好大一口气。 路程如此的顺利,徐大的脸色却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来。 彻得如此干净彻底,只能说明一点。 早前离开的确是梁康,所以梁家军才会在他遇险之时,倾巢而出。 同时也证明,他的决策没有问题。 出问题的是田都尉。 是他不够快速,给了梁家军喘息之机。 反而害得自己陷入被动。 多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谢大气怒的捶了几下案几。 疼痛瞬时袭来。 他收回拳头,细细摩挲,眼眸盯着地图。 田都尉所在距离此处并不是很远。 只是那里山势绵阳,林木葱郁,地形有些复杂。 徐大在心里快速定下策略。 在兵士来报之时,他穿上甲胄,阔步上了甲板。 兵士们皆已准备就绪。 待搭板一架好,便快速下船。 徐大眯着眼,遥望远处。 似乎隐约有未散的青烟氤氲升起。 想来是战时刚歇不久。 他转头看后面靠近的大船。 船头有都尉与他点头示意。 徐大勾了勾嘴角。 这里的确是梁家军擅长的不假。 但其人数有限,他以五倍兵力,对他们。 就不信拿不下来。 兵士随着徐大往山上行去。 后面的大船顺着水向远处快速行去。 半山腰,瞭哨探知情况,如灵猴滑下来。 “都尉,人来了。” 崔三唔了声,咬了口胡饼,道:“给周都尉发信号。” 其后,有人捏了个细哨,长长短短的吹着。 而在更上的位置。 徐家的瞭哨也发现情况。 他一脸喜色的下了树。 “都尉,援兵来了。” “太好了,”田都尉顿时收了疲色,从地上起来。 “援军马上就要到了,都给我抓紧时间休整,再过不久,咱们就要发动总攻。” “到时,谁要给我掉链子,可别怪我不给情面。” 田都尉说得严厉。 可在场的所有人皆一脸喜色。 谁也不曾有半点不满。 如此过了半日,眼见天色就要黑了。 徐家军期盼的援军还没有动静。 兵士们忍不住开始嘀咕。 田都尉虽然也有些起疑,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深谙兵法的。 知晓此时的利在梁家。 徐大慎重一点,也是应有之意。 如此又等半夜,远处终于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田都尉精神顿时一振。 哨探极快是闪入林中。 其他竖着耳朵的徐家军也从地上起来,快速收紧甲胄,拔出佩刀,挽起弓箭。 远处,隐约有火光。 哨探自林中奔来。 “禀都尉,援军跟梁家军已经交锋。” “好,咱们也不能落下,”田都尉拔出佩刀,道:“儿郎们,建功立业就看今朝了。” 他率先往前奔去。 其后,兵士们步步紧随。 山顶之上,哨探将发现禀明。 梁康脱掉头盔,寻了颗高树,利落的爬了上去。 站在高高的枝丫上,他扶着树干遥望。 远处隐约有烟蒸腾。 但也只是几缕而已。 应该是才刚开始。 “让大家赶紧吃饭,”他抓着树干,探头向下。 “郎君,快下来,”负责他安危的都尉紧张的仰头。 这里的树极高。 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可不得了。 夜里本就光线不足,加之树荫遮蔽,他两眼没有焦距,只能盯着发声之处。 “没事,”梁康满不在意。 虽说这树有点高,不过也就只比他跟王二舅舅爬过的高出一半,只要小心点,不会有问题。 且这里视野好,可以清楚当看到下面的情况。 梁康从怀里摸出胡饼,一边看着下面,一边磨牙。 又过半个时辰,眼见下面弥漫起一片烟雾。 大抵是太过激烈了,自他这儿都能看到隐约的火光。 他抓着树干,哧溜一下滑到底下。 “小心。” 都尉在他滑了一大半之后,才发现,忙急急上前。 梁康轻扣树干,轻缓落地。 “我都说没事了。” 他笑吟吟说着,往已经准备好的兵士。 “都好了,就出发,”他带上帽子,抽出佩刀。 兵士们立刻分出三队。 一队在前开路,一队殿后。 另一队则是护在小兵大半的梁康和都尉身侧。 下山速度从来都比上山快上许多。 很快的,这几百人便来到战团边缘。 打闷棍下黑手,是梁家军强项。 对上根本没有地方的徐家军,他们砍得很是心安理得。 甚至内心还有闷声发大财的欣喜。 带着这种隐秘的喜悦,梁家军挥舞着佩刀。 只几个呼吸,徐家军倒了几百人之多。 田都尉很快发现异样。 他转过头,发现其后黑压压的人头,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心想着两下夹击,将梁家援兵消灭。 却忘了山顶还有几百个苟延残喘的。 他立刻命兵士两两一对,以背相抵,以应对背后的敌手。 但这也只是略有缓解,依然不能阻止这群杀神收缴人命。 位居几方最下面的徐大很快察觉压力增加。 虽染不知晓上面发生何事,却也知晓,此时他只能自救。 他很明白,徐家军一贯是畏战喜逸,为了激励,他朗声道:“此战过后,论功行赏,百人斩者升一级,金五十,千人斩,两级,赏良田百亩,金五百。” 话音未落,徐家军的气势顿时高涨起来。 淮南吃用的价格照比别处都要高上不多。 但就这样,五十金也足够娶媳妇买房子了。 何况还能升上一级。 粮饷上还会再拔高一筹。 接连的呼喝声迭起。 崔三顿时感知到压力。 他望了眼山下,那里多数都被徐家军占满了。 很不利于再上来人。 “往上去。” 他声音不高,只跟前几人听到。 其后,传来高高低低的哨音。 梁家军立刻动起来。 徐大不明就里,只见梁家军且战且退,步步进入包围圈中,很是高兴。 “自寻死路,又能怪得了谁?” 第八百一十五章 黄雀出现 徐大冷笑着说着,手里佩刀挥舞得越发快。 其上,崔三瞄着徐大,嘴角浅勾。 缓缓的往上挪动。 “给我上,”徐大喝着,带着人往上冲,同时往另一侧望去。 眼见隐约有影晃动,他嘴角一撇,露出得意来。 梁家军外围,很快有人发觉,忙大喝。 “郎君,那边也有,我们被围了。” 崔三蓦地转头。 “给我守住,”他声疾色厉。 徐大却听得心花怒放。 如此的气急败坏,可不是崔家风范。 看来他是黔驴技穷了。 他带着人往上冲得越发的急了。 也就没有留意,其后山下的水道边,人影晃动,形如狸猫,无声无息的入了山林。 崔三带着人冲破田都尉搭建的封锁,以半围剿的方式,向梁康靠去。 田都尉初时还想阻截,但他人力不足,再想到山上已是无路,与其阻截,损耗自身,不如由得其上去,进而将其逼入绝路。 紧跟着他的兵士很快退让开来。 崔三得以顺利与梁康汇合。 几百人汇入大军,就如溪流入海。 崔三带着人把梁康层层环入其中。 徐大带着人马上来,正看到梁家军调整阵型。 他瞪着田都尉,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都尉上前,低声说明情况。 毕竟他手里就几千人,对上骁勇的,又几欲护住梁康的上万梁家军,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徐大也在才刚才想到。 听得田都尉说完,他嗯了声,示意其后大军去追。 田都尉往后退了半步,侧眸觑着。 火光在周围闪着,徐大面色沉沉,只能瞧出心情不佳而已。 其后,另有一队背着水囊的兵士快速扩散开来,将因交战升起的火种快速灭掉。 这里是山林,一旦让火势起来,他们这些留在山上的,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这也是当初田都尉成功困守住梁康,却不敢放过烧林的原因。 徐大带着人往上逼近。 崔三与梁康与其僵持着往上退。 待退到与侧翼潜来徐家军略高的位置,梁家军阵容忽的一变。 最前排的盾牌手向后一推,手持长枪的兵士,在经过助跑之后,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挺进。 徐家军里,最前的盾牌手,急急上前,蹲地护住。 半个呼吸不到,长枪便与盾牌发出激烈碰撞。 盾牌剧烈摇晃着,带着兵士往后倒去。 梁家军快速调整长枪角度,在徐家军反击之前,扎上最前排,同样持着长枪兵士。 初次交锋便告捷。 梁家军顿时士气大振。 所有人皆高声喝着,朝着兵器向徐家军攻去。 徐大低咒一声,喝令众人应敌。 早在他话出口之前,徐家军就已动作起来。 待到他话音落下,兵士们已经准备好往前冲锋了。 两军再次交锋。 此番,梁家军已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搏。 徐家军则是胜利在望。 只要将这些人解决,便可以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了。 两军各怀目的,目标却很一致。 火光、箭光、刀光,交错着闪烁。 就在两方打得激烈之时,后方突然想起一阵震耳的呼喝,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惨叫及金铁交击之声。 怎么回事? 徐大急急让人打听。 来人很快回禀,其后有人包抄。 且人数不少。 徐大蓦地转头。 上风处,梁康缓步从人群之中走出,立在崔三身侧。 火光摇曳,为他白玉样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 徐大用力磨牙。 到此时,他要还不明白自己中计,那他就白活了。 其后,厮杀震天,前面震天厮杀。 他被夹在其中,上无路,下午门。 两军的厮杀一直持续了近一天。 待到夜幕重又降临,周小六操着卷了刃的佩刀砍掉田都尉脑袋。 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森冷的笑。 徐大背靠大树,周围几亲信紧张的护着。 梁康缓步走到近前,淡声道:“你我两家也算世交。” “我给你个脸面,你自裁吧。” 徐大冷冷的看着他,道:“我是亲眼看着那箭射进去的,你怎滴还会活着?” 说到这事,梁康面色微变。 那位护着他的船夫,直到送去别处之时,还昏迷着。 现下也不知是生是死。 “我数到三,你若不动手,就别怪我了,“他声调冷冷的道。 徐大轻喘了口气,轻笑。 “我跟你老子斗了半辈子,没想到最后栽到你手里了。” 梁康神色淡淡。 他阿耶耿直得恨不能一根肠子通到底,跟他不相上下,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周小六撇嘴,“三个数可都到了,你要是怂了就说话。” 徐大呵呵的笑。 身为徐家人,便是身死,骨气也不会丢。 他横起佩刀,搭上肩膀。 “郎君,”亲信们急急呼道。 徐大望了眼他们,歉疚道:“是我之过,累你们命绝于此。” 说完,他用力横刀。 鲜血瞬时从伤口窜出。 崔三适时侧身,挡在梁康之前。 却还是有一点鲜血自他肩膀越过,落到梁康白净的脸上。 他轻巧的摸下,朝崔三淡笑了下。 周小六已带着人,把那几人解决。 “清理一下吧,”梁康淡声,道:“把咱们的人清理造册,就地埋了,徐家的,挖个坑,葬到一处。” “是,”周小六领命,带着清理。 梁康有些疲乏的往上行几步。 崔三立在略微下首的位置。 “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会去汴州。” 他道:“徐大死得急,应该还来不及通知那边,我过去,正可里应外合,把人救出来。” 崔三低应,道:“不知属下可能随着同往。” 梁康侧眸。 虽然阿娘不曾说起。 但他自别处听闻。 崔家人自恃身份。 虽说进驻江陵,却一直不曾入府效力。 便是崔八郎,也是在舅舅力邀之下,加上当时形势确实危急,才答应帮忙驻守南地的。 但是现在,崔三却在他跟前自称属下。 这代表什么,不言自明。 梁康轻叩手指,没有吭气。 崔三淡淡的笑,垂着眉眼。 梁康微微挑眉。 “到时一切筹措就有劳郎君了。” 既然有心示好,不论早晚,于梁康而言,总不是坏事。 第八百一十六章 再行 崔三笑意浅浅的拱手。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只起个话头,就明了内里的意思。 不过这事也只是他一人的想法。 但他有信心。 这次事了之后,崔家人会改变态度。 梁康挂心梁帅,没坐多会儿,便站起来,寻到周小六。 “世叔,我要即刻赶去救翁翁,这里就交给你了。” 听说是救梁帅,周小六忙不迭答应。 同时又道:“那个齐二是亡命之徒,若是逼到急处,保不齐便会鱼死网破。” “你可要万万当心。” “师叔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与其对上。” 梁康拱手言道。 周小六点头。 这孩子精明起来不让福娘,甚至还要超上几分。 就是身手不是太好,需得多安排几个人看着才好。 瞧出他的担忧,崔三带着笑意上前,“放心吧,我跟着一道。” 周小六眨巴了下眼。 两人一起共事的时间不短,对崔三,他也算有些了解。 崔三可不是个随便能指使得动的。 崔三笑的从容,立于梁康身后半步。 周小六眼眸微闪,明了他的选择。 在他想来,这很明智。 “那就拜托你了,”周小六笑着说道。 “世叔,徐大身故,徐家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请世叔整齐兵马,驻守边地,若有不对,尽可便宜行事。” 梁康随着他往下去,低声说道。 “放心,吃了早饭,我这就带兵出发,”周小六拱手,送两人到山下。 眼瞧着两人登上客船,又塞了一个旅的兵士上去,才放船走。 舵手吃力的打着舵盘。 将船划远。 周小六看了会儿,才摆手道:“就地休整两刻钟,把痕迹处理下。” 兵士一听这话,就知晓大军要动了。 急急奔进或倒,或歪的人群里,把命令传达下去。 兵士们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各自准备起来。 而在南地。 对这些事情处于全然不知状态的柳福儿在几乎自杀式的冲锋之后,与谢大里应外合,在瘴毒发作之前,将城池拿下。 而后,谢大擒住此城长史,逼问出了制作解毒药剂的方子。 总算拉住三百余兵士迈向地府的脚步。 同时也止住了柳福儿骤起的杀心。 一番清扫之后,确定城里没有余孽,柳福儿便与谢大打了个招呼,拉出半城粮食去大营。 此时的梁二已差不多能自行起卧。 只是手脚还没有力气。 彝族长特地调配了补身汤药,为他进补。 奈何他体内失了大量的血气,不论药补还是食补,都需要时间。 没办法,柳福儿只得与他商量,是否把南进之事押后。 毕竟,他们当下粮草也是短缺,便是辎重还够,也无济于事。 梁二也不是个固执己见的,在柳福儿的劝说之下,便也答应下来。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开始休整,准备班师。 不想才刚启程,谢大便把才刚收到的竹筒传来。 看着上面的消息,柳福儿惊讶得合不拢嘴。 徐大竟然就这么死了。 梁二看完,朗笑两声。 “果不愧是我的梁家儿郎。” 柳福儿斜他。 这话说得,他亏不亏心? 明明照顾着长大的是她,教育的是崔大和其他人。 梁家至多也就占了一半血脉而已。 不过这话,她也就只能在心里嘀咕一句。 “可这样,咱们就不好回去了。” 柳福儿道:“徐大一死,徐家定然反扑,若不钳制刘家,只怕他们两下合力。” “不如就此分而击之,反倒便宜。” 梁二微微点头。 这主意极好。 “只是我这身子……” 他现在,别说提枪,就是拿刀都很费劲。 “不碍的,”柳福儿笑,“不是还有我吗?” “再说从这儿去治所还有些距离,这段时间正好让你休养。” 梁二看她,微微点头。 大军立时调转方向,往南行去。 柳福儿和梁二坐在车上,梁康斜依着柳福儿,望着窗帘轻晃,偶尔照射进来的光线。 许是此时身体不佳,又或者经了生死关卡,此时的梁二对征讨南地已没有早前的热情了。 柳福儿一手扶着他,一手端来汤药:“来。“ 梁二侧眸,端过来,一口干了。 嘴角立刻贴了块蜜饯。 梁二咬住,侧了头,含糊道:“要是这会儿不是行军,而是出游该多好。” 柳福儿微笑,“以后总有机会。” 梁二叹气。 以后。 这天下,不是这儿出状况,就是那儿有事。 也不知几时才能有那个闲情逸致。 柳福儿挪来迎枕,扶着他躺好,道:“再睡儿会儿。” “等到饭时,我叫你。” 梁二含糊的应着,闭上眼。 他所用的药里有很重的安神功效,便是不困,也能很快睡去。 柳福儿将帘子拉好,为他盖好被子,轻依着车厢,想着收到的消息。 一晃这么多年,他们两个的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甚至,比他老子还要强上几分。 若再磨练些时日,那她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柳福儿轻勾嘴角。 忙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 若是可以居于小院,日升浇花饮茶,日落看书安歇,再或者带着几个懂事仆从,漫步于山水之间,尽情感受这大自然的恩赐,那该有多好。 梁二发出细微的喊声,手不自觉的摩挲,拉住柳福儿搭在被角的手。 微凉的温度瞬时包裹上来。 柳福儿低头看着消瘦蜡黄的面容,轻轻叹气。 若真到了那天,他会如何选择呢? 即便结发二十年,对这个问题,柳福儿依然没有底气。 时近正午,车子轻晃着停下。 兵士过来请示,是否就地休整。 柳福儿撩开帘子,望了眼,道:“就地埋锅造饭,一并准备出晚上的。” “命哨探去前面探路,至少六十里以上。” 探那么远? 这是要急行军了。 兵士了然,忙阔步往前面行去,禀告了都尉,又去伙头军。 柳福儿轻拢梁二披散着的头发。 指尖轻拨,露出内里泛着灰白色的发丝。 这次的伤,他伤得很重。 已经影响寿元了。 柳福儿一下一下的摸着, 这样的他可实在不宜操劳啊。 第八百一十七章 兵分 午时休整时间不短。 在太阳偏西之时,大军重又动了起来。 梁二再次灌了碗药,昏睡。 柳福儿摊开周围一带的地图。 她从那城带来的粮草只够十天左右,她必须在这之前速战速决的拿下一城池补给。 案几随着车厢轻轻震动。 火苗也随着轻晃。 柳福儿微微靠近地图,仔细研究。 裙摆忽的被人轻轻扯住。 她侧过头,见梁二皱着眉头,打着细鼾,手却自有意识的摸了上来。 柳福儿摇头,握住他手。 梁二眉头舒展,鼾声渐缓,显然睡得沉了。 车子吱呀的行着,待到天色微明,柳福儿靠着厢板,浅眠了会儿,便起身。 兵士来报,远处有城池。 柳福儿嗯了声,命大军休整。 她轻推梁二,“醒醒。” 梁二眼睫动了动,睁开。 两个黑黑的眼仁空洞的看着前方,如同眼前的一切皆是无物一般。 柳福儿吓了一跳,忙凑过去,又叫了声。 梁二眨巴下眼,瞳孔收紧,眼里映出他挚爱之人的面孔。 “娘子,”他懒懒的展开手臂,搭上她肩膀。 柳福儿被他压得往下俯了俯,无奈的拉他。 “快起来,你好重。” 梁二赶忙变幻了下姿势,手臂只虚虚的搭着。 柳福儿微微直起来些,道:“前面有个小城,我带着人过去一趟,这边你盯着些。” 梁二唔了声,目光微转,看到案几上不曾收起的地图。 他收回手臂,撑起自己。 “你要打容城?” 柳福儿点头。 “这周围地势平缓,又有支流相邻,土地滋养肥沃。加上今年天气不错,这里的收成应该很好。” “咱们已经长时间都不曾与刘家交手,我猜这城里除开赋税之外,应该还有富余。” 梁二点头。 不同于极少在南地走动的柳福儿。 梁二在南地混迹多时,对周边城池了解,比柳福儿多得多。 她的策略没有问题。 只是这城里有程家。 程家传承之久远,不逊于徐家。 且刘家家主的夫人,便是这家家主的嫡亲女儿。 刘家是这里的土皇帝,程氏身为当家主母,岂会不给自己娘家谋取利益? 如此二十几年下来。 且不提程家早年的积累。 便是之后积攒下来的,不光是财富,还有人脉和兵力,已是可观之数。 梁二将这一渊源讲完,柳福儿便明了他的意思。 她略作思忖,到底不忍放弃。 毕竟这方圆几百里内,只有这一处可以确定定有足有大军补给的粮草。 若就这么绕过去,实在可惜。 且他们此行便是征讨刘家。 程家既然与刘家是姻亲,那么在将来,早晚也会对上。 既如此,不如个个击破。 梁二只看柳福儿表情,就知道她想法。 他微勾嘴角,道:“你想做就去做。” 柳福儿微笑,望他。 梁二握住她的手,道:“不论何种情况,你的身后,有我。“ 柳福儿抿了下嘴,用力点头。 她整了整衣裳,自车厢出来。 将要入冬之时,便是南地也有些凉意。 柳福儿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拿着,”其后,梁二撩了帘子,递上披风。 柳福儿接过来,系好,跳下车子。 路旁,或坐或靠的兵士们皆起立,并靠拢过来。 柳福儿睃了一圈。 既然程家兵力不少,那她就只能多带些人了。 她划出大半,准备带走。 余下的,保护梁二,以及负责之后的策应。 交代完事宜,柳福儿转头。 梁二正靠在车边,望着她。 柳福儿咧嘴一笑,要走。 梁二叫住她,道:“留一个旅就好,余下的都跟着你去。” 柳福儿蹙眉。 粮草固然重要,梁二却更加重要。 “没事的,”梁二微笑。 “非到必要,我绝不会露面。” “而且这里这么空旷,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实在醒目。” “待到战事一起,周遭定会警戒,没准还会引起程家注意。” 梁二的话,柳福儿很认同,但她还是有些迟疑。 或许是早前的后遗症。 只要不是目光所及,一旦没有足够的人护着他,她这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 梁二瞧出她的纠结,轻扯她袖管,“想想徐家。” 他道:“你需要这些人。” “那好吧,”这一仗,她只能胜,不能败。 程家能得梁二这么看重,想来是有几把刷子。 论经验,她定然不如梁二,还是听从他的劝告为好。 留下一个旅,柳福儿与韩将军带着兵走了。 梁二目光望着大军渐行渐远。 直到成为一个黑点,他深吸了口气,看向留守的兵士。 “都散开吧,聚在一处,太显眼了,”他沉沉说了句,便折返回车上。 车夫缩了缩脑袋,等到车厢再没动静,才挥了个响鞭,将车赶下官道。 兵士们悄然无息的散了开来。 车夫顺着田埂,一直向前。 直到寻了个只盖了些毛草的屋舍,方才停下。 梁二从车上下来。 车夫牵着马,绕过开阔的打谷场,转去后面,把车子卸了,把马拴好。 梁二拉开门,走进屋里。 这会儿农忙已经结束。 屋里凌乱的堆放着残损厉害的农具。 几个一直跟着的兵士上前,将农具收拾去一角,搬来张短了一条腿的椅子。 以东西垫好,靠在墙边。 梁二坐定,微向后依,闭目养神。 兵士去外面拿了些吃食,又把梁二所需的药包和药炉等物搬来。 没出半刻,柴火便收集过来。 兵士将其点燃,塞进药炉之中。 没多会儿,屋里就充满了烟气。 梁二轻咳几声,站起身来。 兵士有些局促,捏着木片,小声道:“这柴有些潮。” 梁二唔了声,走去门外。 兵士立在药炉边,盯着浓烟滚滚的灶口。 片刻后,他叫来同伴,把药炉抬去外面。 敞开门。 待到烟气放得差不多,他来请梁二。 “都尉,已经好了。” 梁二正在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池。 听得回禀,他心不在焉的往回走。 而此时,他所望着的城池之外,柳福儿仰头望着高墙。 这的城墙没有意外的又高又厚。 仅凭她现在手里的这点东西,想要攻进去,不花极大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第八百一十八章 拉拢 “你说,这城照比你守得那个差多少?” 良久,柳福儿忽的道。 韩将军仔细查探半晌,斟酌着道:“要论城池,大抵不相上下,可论及守备和其他,这里更胜一筹。” 柳福儿点头,叹了口气。 那个都是乌龟壳了,这里还不得千年乌龟壳? 她瞄了眼守卫森严的城。 “你可知晓程家情况?” 韩将军点头。 程家确实如梁二所说的那般,传承久远。 也同样枯枝极多。 不过,程家会时常清理,将不成器的子弟放去别地。 让其管着程家在外的事务。 如此也算有份营生。 林苗轻皱了下眉。 “可是这样,那些子弟会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韩将军笑了笑。 “这是程家老祖宗定下的祖训,他要不遵,立时被驱逐出去。” “到时连本该有的,也没了。” “还能这样,”柳福儿微微挑眉。 “也是如此,程家才能一直屹立,前任老家主才会定下,娶程家女为主母。” “并在临终之前,还交代家主,只要程夫人没犯大错,便不可将其休离。” 林苗啧了下。 据她所闻,刘家近几辈里,皆喜奢靡。 她还以为都是些纸醉金迷,贪图享受之人。 没想到这些人里,还有清醒的。 韩将军道:“老家主过身,家主最开始是遵守吩咐的,只不过后来,”他顿了下,没有言语。 林苗勾了勾唇。 只不过美人甚多,且层出不穷。 程夫人就算千好万好,容颜也无法抵御岁月的侵蚀。 林琪面色微微转冷。 同为女人,尤其同为已婚且有了年纪的女人,对这类的男人都是深恶痛绝的。 林苗歪了头,看韩将军。 “老家主说,不犯大错,不可休离?” 韩将军点头。 没等抬起,他若有所悟。 林苗扯了下嘴角。 “我在治所之时,曾听过些传闻,刘家主似乎颇为爱重一爱妾。” “那位爱妾生有两只,年长的今年应该行冠礼。” 她转头往大军驻扎所在行去。 韩将军在后紧跟。 “夫人的意思是?” “以德服人。” 韩将军一呆。 柳福儿在前,快步行至大军所在。 她点出两千瞧着干瘦,像南地之人的兵士,命其换上自临桂拿来的衣裳。 交代负责带着这些人过去的两个旅帅。 “就说是那边逃难来的,”她道:“程家是个要脸的,若他们驱赶,你们便苦求,万万不要动手。” 两旅帅点头,带着人走了。 柳福儿看向韩将军。 “还请将军帮下忙。” 韩将军看着她掏出笔墨。 “劳动你手书一封,请程家主为家族做明智抉择。” “这根本没用,”韩将军如此说着,还是走到跟前,提笔写了封信。 柳福儿拿起来,看了遍,赞道:“情真意切,十分动人。” 她将信封好,递给边上。 “把这个射过去。” 当下敌我微明,她可不想平白死上一个。 那人拿了信要走。 柳福儿道:“别着急,先去拿住口粮,等送完信,就回宾州。” 兵士一僵,低头去牵马。 柳福儿又叫一人,“交代伙头房,多做顶饱的饼来。” 那人快步往远去奔去。 韩将军看柳福儿。 柳福儿呲牙。 韩将军别开头,手扶佩刀,往军中行去。 柳福儿耸了耸肩。 八成是瞧她是诡计,想到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了。 宵禁将至之时,兵士将信钉容城的匾额之上,策马而去。 兵士急急去追,却因腿脚太慢,被抛在身后。 信很快送到程家。 程家主本已经要歇了,听到管家来报,又披衣起身。 看完信,程家主便把那张薄薄的信纸搁在桌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反复的搓在一起。 “老爷,可是难事?” 管家知晓就跟着家主,对他的小习惯了如指掌。 程家主微微点头,把信推过去。 管家极快的睃了遍,脸色微变。 “家主,这,”管家吭哧了下。 没想到竟然是封劝降信。 程家主勾了下嘴角,摆手。 管家赶忙退去门边,并轻手轻脚的把门自内而外的关上。 程家主合上眼,靠上椅背。 早在梁家小儿攻打南地之时,他便想过,若他与梁家相遇,会如何。 他想过两军对决之后,他胜,或梁家胜。 却没想过,梁家竟然会命人送来这个。 且明显流露拉拢之意。 他皱着眉头,很是纠结。 这些年,他身为刘家姻亲,确实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随着老家主离世,现任这位就开始荒唐。 初时还会顾念一些,可是最近两年,外孙行事几番出错,刘家对他们明显冷淡许多。 去年去岁,就连节礼也敷衍得可以。 程家主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扶手。 门外,管家看着渐渐转明的天色,悄然去边上的茶水间温了壶甜浆。 才刚出来,就见程家主拉开门。 “去把大郎叫来。” 老管家忙不迭应着,把托盘放在廊下,急急走了。 程家主做完决定,心底轻快许多,这才察觉喉咙几乎可以冒烟。 他倒了一满杯,直接干了。 才感觉缓解了些。 他重又倒了个八分满,慢慢的抿。 待到将要抿干之时,程大郎脚步匆忙的过来。 “阿耶,”过来路上,老管家把信略说了说。 程大郎心里有了数。 再见父亲眉头舒展着,便知他已经拿定主意。 他垂首立在跟前。 程家主道:“你带着几个亲近的,这就去趟治所。” 程大抬眼。 程家主吸了口气,道:“就说我病了,想见她。” “至于大郎,”他顿了下,“若来就来,若不来,把他嫡长子带来。” 程大绷紧了脸,拱手应声。 程家主睨他。 “若你妹妹问你究竟,万完不可说走嘴,不然你便带着妻儿去循州。” “从此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程大郎凛然。 要知道家族内部已经内定,阿耶百年,他便会是家主。 这可是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得来的,绝不能失去。 他拱着手,恭谨道:“阿耶放心,我定会警醒,绝不透漏半个字。” 程家主点头,摆手,“去吧。” 第八百一十九章 行善 程大郎急急往外行去。 程家主背着手,立在廊下,看越来越亮的天边。 程家素无野心,只要据守一地便心满意足。 但刘家显然不愿再割舍。 但他们又顾惜颜面,打算以软刀子割肉。 程家家大业大,需要养活的少说也有两千多人。 他身为家族的掌舵人,有责任和义务让他们活下去。 管家很快去而复返。 他走上起来,“老爷,郡守求见。” “他怎么了来了?” 程家主第一个反应便是那封信。 不过想到开启时尚且完整的蜡封,复又安心。 “说是城外来了好些饥民,都是从临桂那边逃过来的。” 程家主挑眉。 “去看看,”他说着,便从天井往外去。 管家赶忙跟在身后,并急声命人去拿斗篷。 程家主行的不慢,很快便到门口。 管家一溜小跑的接过斗篷,又小跑回来。 程家主已上了郡守所来的车。 管家忙不迭奔去车位,跟随着郡守同来的长随并肩坐下。 车子很快动起来。 程家主接过郡守倒来的热浆,道:“那些难民,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郡守也很迷糊。 半夜里,就那么突然的冒出来上千个衣衫褴褛的家伙。 骂,骂不退,打,就倒一个。 兵士也是没法子了,才来寻他。 他又哪有什么法子,只能生挺到天明,来寻程家主。 本想来讨个主意就好。 不想家主竟如此看重此事,竟要亲自前往。 程家主见他吭哧着,也说不出所以然,心里登时打了个转。 他举起杯喝浆,没有再问。 车子很快听到城墙边。 下了车,没等走到城门口,就听到高高低低的哭声。 “怎么回事?“ 程家主冷下脸。 “这个,我去看看,”郡守很是尴尬。 他快步过去,见城门边躺着五六个男人,边上围着足有好几百个男人。 那些人或坐或倒,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咧着嘴嚎。 “怎么回事?” 郡守皱着眉头问护着他的兵士。 “这些人在这儿,挡着城门。” “咱们兄弟就是驱赶了下,结果他们就倒下了。” 郡守轻吸了口气,急忙转头。 程家主已走了过来。 郡守赶忙施礼,并让去后面。 “大人,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见到程家主,男人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上前。 “退后,”兵士急忙架起一道人墙,将人拦下。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一股异味扑面而来。 “诸位莫急,且听我说,”程家主微微屏吸,尽量放软语调。 众人动作一缓,皆瞪着眼望他。 程家主道:“诸位跋涉几百里过来,想来十分辛苦。” 他道:“待会儿城门两边,便会搭设粥棚帐篷。” “诸位若是不嫌弃,便再次落脚。” “稍后我会与其他家主商议,想办法为诸位寻条生计。” “诸位以为如何?” 男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不放他们进城? 这可不行。 他们的任务就是必须在短时间内进去。 如此才可在战事兴起之时,里应外合,将城池拿下。 两旅帅对望一眼,给了同伴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程家主环顾一圈,见没有异议,便转头走了。 郡守清了清嗓子,示意兵士,“行了,赶紧把路让出来,别耽误别人进出。” 兵士领命,转头。 两旅帅过去扶了倒地的几个,往墙根处一蹲。 约莫两刻钟不到,便有身着淡褐色短打的仆从出来。 这些人行动十分迅速,没多会儿便架起一溜棚子。 很快,大锅米粮都跟着运来。 难民们千恩万谢的排起长长大队。 粮食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众人走了许久,早已饥肠辘辘。 眼睛里除开那一口口大锅,便再无他物。 因此也没人留意,人群里少了两个人。 府衙里,程家主与郡守端坐正堂。 仆从很快把人带来。 郡守看了眼程家主,见其端着浆水,便示意仆从退下。 两人颤颤跪倒,发懵的郡守和程家主。 “不要慌,我们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临桂那边的情况。” 两人点头,其中一人道:“那边的大人们为了逃跑,赶着我们拉船。” “结果才出城,城就被人家占了,大人们跑了,却把我们在半路扔下了。” 那人吧嗒吧嗒掉泪。 “可怜我还有个老娘在家,也不知她如何了!” 郡守扭头看程家主。 程家主瞟了眼那人张着茧子的大手,微微点头。 “这个世道总会安稳的,你且在这儿安顿,以后再去寻就是了。” 他说着示意门边的兵士把人带出去。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你看,”郡守拉长调子,一脸征询。 程家主搁了茶盏,淡声道:“从临桂到这儿路途不近,若照他所言,还去了别处,再过来。” “从时间上,还是符合的。“ 郡守点头。 “那这些人?” “就找刚才说的,”程家主道:“这事涉及他地,我就不出面了。” 郡守忙不迭答应。 程家在这儿就是最大,这等要钱要物的事,岂会亲自动手? 傍晚,郡守就把帖子送到各家。 第二天事情便大抵敲定。 郡守拿着名单,颠颠来程家回禀。 程家主有一搭无一搭的听完,请郡守喝了盏浆,便让管家把人送走了。 等到管家回来,他道:“去把五郎叫来。” 管家恭谨退出。 很快引着程五郎来。 “你去趟临桂,”程家主直接道:“看看那里到底如何,尽快送来消息。” 程五领命,快步出去。 程家主轻叩案几,微微闭目。 明明已经下了决心,可在真要抉择之时,他又犹豫了。 城门口,很快聚拢一群身着各异颜色,质地精良衣裳的人来。 这些人矜持而挑剔的看着。 当遇到合眼的,便抬起指尖微微一点。 其后,立时有身着短打的汉子上前,询问是否愿意入府效力。 这些人都是逃难而来,身上连吃饭的银钱都没有。 有这样的好事掉下来,又岂会不应? 于是,这些人只在棚边转悠一圈,聚拢在锅边的人便少了近一半。 众人呼啦啦的回去。 余下的羡慕嫉妒不已。 兵士敲着锅沿,大声道:“都赶紧,这波过了,待会儿还有。” “吃得饱饱的,都精神起来。” 第八百二十章 出行 颍水西北。 几个汉子沉默的抬着张担架,登上搭板。 其后,彝娘子跳着脚的瞪齐二。 “他才刚苏醒,身子还弱得紧,不能有半点劳累。” 齐二冷淡瞥她。 “在船上,他依然可以休息。” “可那不一样,”彝娘子瞪眼,“我还要配药,晒药,他的药都是要特制的,差一点都不行。” 齐二望不远的大船。 “那一整个甲板,可比你现在的院子大多了。” 齐二寻来的大船是当地最大富户家里的。 足可承载五百人有余在其上戏耍。 彝娘子瞥了眼开阔平坦,足够在上面跑马的甲板,快速眨巴眼。 其后,汪四抬眸,见齐二蹙着眉头,半是不耐,半是疑惑,忙给她递了个眼色。 两人朝夕相处多时,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彝娘子唔了声,还是不满意皱眉。 “地方确实大,不过河道上风太大,那么猛吹,药效可是要减弱的。” “那就多喝几幅,”齐二冷声说着。 彝娘子撇嘴,到底还是闭了嘴。 齐二转头,望了眼其后。 几个汉子正提着特制的鸽笼。 众人很快登上大船。 随着船帆发出的飒飒声,船荡入河道,往前面岔口行去。 彝娘子查探完梁帅情况,回去舱室。 一进门,她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跟她过来的汉子急急往后一躲,才免了破相。 他低低骂了句,没再守着。 这里是船上,四下不靠。 他根本不担心这两人逃跑。 彝娘子脚步匆匆的奔到汪四跟前。 汪四将茶盏搁在旁边,沾了点水,写道:如何? 还好。 汪四郎点头,将水渍抹掉。 彝娘子张了张嘴,忽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就彻底逃不掉了。” 热热的气流直冲耳膜。 汪四的心忽的颤了下。 他不自在的挪动了下。 侧头,正好看到彝娘子因为俯身,露出一小截脖颈。 他猛地别开,快速滑动了下喉结,修长的手指蘸了点水。 无碍,我已告知,稍后便会有人赶来。 彝娘子这才放心点头。 她一屁股坐到边上的椅子。 椅子往后一蹭,发出刺耳声响。 汪四侧头看了眼,眼底情绪浮动了下,很快恢复平静。 彝娘子尚且不觉,她倒了杯水,两口灌下去,而后万分随意的把杯子一搁。 杯盏落在案几,发出不小的声响。 汪四轻吸了口气,继续捣药。 一晃便是五日。 汪四所说的人还迟迟不见踪影。 彝娘子本就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加之听到舵手说,过了晚上,便要转入淮水境,她压抑的情绪顿时爆发。 痛骂了跟着她回到舱室的汉子之后,她用力甩上门,蹬蹬踱着地板,一下子坐到汪四对面。 因为用力过猛,椅子碰到桌几,震颤着摇晃。 汪四正在剪药,为了便宜使力。他拿剪子的那只胳膊是压在桌几上的。 桌几一晃,他手跟着一动。 剪尖一斜,直奔他眼睛而去。 汪四一惊,下意识抬头,并抬起胳膊。 险而又险的避了开来。 “你,没怎样吧?” 彝娘子声音怯怯,一张小脸煞白。 汪四搁了剪子,定定看她。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像个娘子?” 才刚经历惊魂一幕,汪四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彝娘子嘴巴微张,看着脸色发黑的汪四,眼泪瞬时聚集。 汪四立刻反省。 彝娘子毛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意外。 他这么说她,却是有些重了。 且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偷偷摸摸的给梁帅喂血,为了保持血液里的药效,每天还偷偷的吃药。 她其实也很辛苦。 想到这些,汪四便是有气,也消了。 他轻咳一声,“下次小心些。” 不想彝娘子一下子起来,紧紧抱住他。 “太好了,你没事。” “吓死我了,”她不止声音,就连身体也在颤抖。 一瞬间,汪四整个人都僵住。 他能感觉一股热流自她环抱自己的地方开始,快速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让他由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他眯了眯眼,全身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只是不待他反应,彝娘子便松开手。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彝娘子小心的背过手,并往后挪半步。 汪四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继续干活。 彝娘子盯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去另一边。 坐定后,她背对汪四。 两手轻轻抱在一起。 掌心似乎还有他的温暖。 她抿着嘴,浅浅的笑。 楼上,梁帅所在的舱室隔壁。 齐二听了负责押送彝娘子的汉子来禀梁帅情况。 得知梁帅情况尚且平稳,他淡淡嗯声。 他接来的消息便是把人带到。 只要在他把人交到大郎君手里时,人还喘气。 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至于其他, 那不在他关心之列。 “都尉,你看那两人怎么办?” 汉子这几天没少在彝娘子手里吃亏。 不过为了大局,才一直忍耐着。 齐二淡声道:“先留着吧。” 汉子耷拉下眉眼,闷闷答应。 齐二斜他一眼,道:“这两人还有用处,待到以后,随便你处置。“ “多谢都尉,”汉子大喜连忙拱手。 齐二嗯了声,眼睛望着窗棂,出神。 汉子静等片刻,见他没有吩咐,便退了下去。 傍晚,吃了一顿还算不错的晚饭。 河道开始变窄。 彝娘子站在窗边,看着几乎伸手可及的水草,用力叩着窗棂。 汪四走到跟前,遥望远处。 半晌,他忽的眯了眯眼。 但也只是一瞬。 入夜,船速缓了下来。 几近夜半,汪四自地铺上起来。 他小心的来到窗边,推开一角。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夜风吹过发出的呼呼声。 汪四抿着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一缕烟气飘飘扬扬的升起,眼底方才露出一点情绪。 他快步走到床边,探进去半边,低声叫醒彝娘子。 并在她出声之前,捂住她嘴巴。 “别出声,快下来。” 他凑到彝娘子耳边,低声道。 彝娘子生生打了个激灵,感觉温度离开唇边,才迟缓的下来。 第八百二十一章 死地 黑暗里,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汪四估摸了下时间,拎起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拉开门。 外面十分安静。 只有廊下的灯笼随风来回摇曳。 彝娘子紧跟两步,来到汪四身后。 汪四把手里的东西,全数塞给她。 “在这儿等着,”他交代一句,便自门内出来。 桅杆上,负责把守的汉子察觉动静,探头望来。 汪四扯着腰带,步伐别扭的急急往船尾去。 汉子探头看了眼,见他奔到船舷边,背对众人。 汉子顿时嗤笑。 到底是没有见识的药童,竟然如此失礼。 他调转身体,看向船头。 却没发觉,在他动作的瞬间,汪四极快的绕去船舱另一侧。 一舱室这样,极快的奔了过来。 桅杆微微摇晃。 汉子察觉有异。 他低头向下查探,却觉颈间一凉,接着便是一股热流喷出。 而后,便在也不知道了。 汪四一手拦住汉子往下栽倒的身体,将他稳稳的立在便宜哨探把扶的围栏上,而后轻巧的攀爬下来。 彝娘子探出半个脑袋,来回看着。 当看到汪四回来,她忙露出半个身体。 汪四来到近前,这才发觉即便是此时,彝娘子还带着一圈腰饰。 “把那东西摘了,”汪四皱眉,拿过药包。 那东西下面有坠子,走动起来,便会发出声响。 彝娘子噘着嘴,不大情愿。 汪四冷睨她一眼,蹲下来,手脚并用的向前。 彝娘子挣扎片刻,才把腰饰取下,小心又小心的塞进怀里。 跟着汪四上了二层。 才要冒头,汪四向后示意。 彝娘子缓缓放下抬起来的膝头。 一连守了几天,即便轮换值守,也还是疲乏。 尤其此时是夜半,正是瞌睡最重的时候。 汉子终于忍受不住睡意的骚扰,睡了过去。 汪四将匕首重新拔出,含在口里。 一点点的挪移过去。 汉子尚且不觉,还睡得极是香甜。 汪四挪到近前,手如灵蛇缠上他口鼻,在他醒转之前,用力一划。 鲜血瞬时喷溅而出。 汪四闭上眼,只觉温热自脸颊鼻梁缓缓流下。 他随手抹了把,把汉子依照早前睡着的姿势摆好。 而后他朝身后,探头探脑的彝娘子招手。 两人以尽量轻的动静进了舱室。 梁帅头微微侧着,看两人。 汪四快速膝行着到近前。 梁帅望着他脸,嘴唇动了动。 “是我,汪四,”汪四郎低低说着。 梁帅眨巴了下眼,看其后跟来的彝娘子。 “我们是来救你的,”彝娘子如此说。 汪四已去边上的柜子,拿了床单,扎起四角,制成个简单的担架。 彝娘子掀开梁帅身上的被子,紧好他身上的衣裳。 汪四抱起他,放到床单之上,放上药包,一点点拖到门边。 两人再小心的抬过门槛。 梁帅仰面,看着渐渐进入视线的天幕,闭了闭眼。 汪四则和彝娘子将其弄到底层,靠近船尾的地方。 将两人藏进装鱼的筐堆之中,汪四道:“我出去一下,在我没来之前,不要动。” 彝娘子抿唇,微微点头。 汪四朝梁帅笑了笑,快步进入厨下。 找了半晌,只寻了两桶猪油。 从打上船,他便咩有出来过。 因此不了解这船的情形。 担心惊动旁人,他不敢有太多行动。 只好抄起洗刷碗盘的络子,揣上火折子出来。 沿着舱室,他蘸着猪油足足摸了一圈。 到这时,才寻到装着杂物的舱室。 提出用作灯烛的火油,他沿着舱板缓缓的洒。 一直到船尾,方停下手来。 他弄出火折子,轻轻一扔。 火苗瞬时蹿了出去,并快速将甲板点燃。 彝娘子小心的探出手。 “快进来。” 汪四看了眼,道:“藏好了。” 彝娘子一僵,缓缓收了回去。 火苗蹿得极快,舵手最先察觉异样。 他探出脑袋,看到如火蛇一般的火势,登时变了脸色。 他跳起来,奔去外面,大声疾呼。 汪四则在此时奔去另一边的甲板。 随着他的呼喝,汉子们很快进行。 只是火焰烧得很快。 在众人起来只是,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甲板。 汉子们顾不得套上衣服鞋袜,打开门。 烈烈的火苗顺着刮进的风,卷了进来。 汉子们连忙躲避。 桌几铺着的帘子被很快点燃。 有机灵的抄起银瓶把火头浇灭,并把整个帘子弄湿,披在身上,硬生生冲出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 只是,这舱室不过是大家歇息的地方,便是有水,也不过是用作盥洗之用的。 要想所有人都能出去,最多也不过是打湿而已。 火苗很快就将其中水分烤干,并燎上边角。 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有些直接就从船舷跳了下去。 还有些则是奔去船尾,想去弄些水来。 更有些竟不顾生死,奔去二层,边跑还边喊,“都尉,走水了。” 齐二已经立在梁帅所在的舱室门口。 看着空空如也的船舱,他用力磨了磨牙。 报信的汉子立在楼梯上。 此时,上面的舱室还没烧起来。 齐二冷冷盯着他,道:“还不快去救火?” “救不了了,”汉子道:“底下全都烧起来了。” 齐二用力攥紧拳头。 他阔步走向栏杆,向下往。 风吹火涨,火苗顺着风不断的往上蹿。 齐二只看了眼,便缩回脑袋。 汉子小心看他,不知该怎么办。 齐二侧眸。 “舵手呢?” 汉子指了指下面。 齐二转身折回屋里,很快披了个湿哒哒的被子,冲去下面。 底下的甲板已经乱作一团。 徐家的兵士都是会水的。 在确定无法救火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反应都是跳水。 齐二一路奔过,胸口差点被气炸了。 终于,他寻到舵手,在其跳水之前,堪堪抓住。 “起火之前,船上可有异样?” 他拎着舵手衣领,怒声问道。 舵手被动的踮起脚,颤颤摇头。 “什么也没有?落水声,或者其他?” 舵手仔细想了想,再次摇头。 齐二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落水声,就代表梁帅还在这船上。 便是他们失责,梁帅也不会活着。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而后生 抱着能给徐大交代的心思,齐二也跟着跳水。 汪四巴着船舷,半点也不顾火苗几次舔舐袍脚,两眼定定望着远处。 这船眼见就要烧毁,如救兵再不出现,那他可就是罪人了。 远处,隐约的有光闪动。 汪四顿时一振。 双眸紧紧的盯着那里。 没多会儿,亮光由一变二,二变四,并渐渐放大。 汪四的嘴角微微翘起,并随着亮光放大而扩大。 终于,看清立在船头,裹着飒飒披风的梁康。 他轻笑出声。 船速极快,没多会儿,便到近前。 兵士们手脚利落的搭起搭板。 汪四一指船尾。 便有人再搭搭板。 兵士们快速跑了过来,立在两侧,手持弓弩,将水中打算靠近的汉子一一射死,余下的则是身背喷水器物,喷洒着,向汪四行去。 梁康解着披风,紧随其后。 他遥望了眼正被解救出来的汪四,来到被兵士们解救出来的梁帅近前。 他将披风盖到梁帅身上,低声道:“翁翁,我来晚了。” 梁帅浅浅的笑,微微晃了下脑袋。 兵士们抬起四角,在确认水下没有威胁之后,将人抬去来时的船上。 汪四自冒着青烟的甲板行来。 “汪四,”彝娘子自缩着的地方起身,一路疾奔而去。 眼见她跌跌撞撞,汪四再次皱起眉头,手还是伸出去。 在她将要摔倒之前,将人拉住。 彝娘子展颜一笑。 泪花却顺着睫毛簌簌落下。 她用力抹掉,笑嘻嘻道:“真好,你还活着。” “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吗?自己去送死?” 汪四勾起嘴角,眼眸暖暖。 彝娘子用力摇头,频频抹着不听话的眼泪,“你最聪明,我知道的。” 那语气十分的笃定,神情极其的坚定。 汪四的心不由自主的软成一汪水。 梁康侧眸,笑看两人。 或许,回去之后,该让家里准备起来了。 他提起步子,追梁帅。 汪四便是在跟彝娘子说话,也还是没有错过梁康动作。 他拉上彝娘子,快步跟上。 才上搭板,余光忽的瞄见一点异样。 汪四转眸去望,却见齐二躲在暗处,一手扶着船板,一手拿着个小巧的袖箭,正瞄准梁康。 “小心,”锋利的箭头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光,齐二咧着嘴,露着森冷的笑。 汪四松开抓着彝娘子的手,急急往梁康背脊扑去。 “汪四,”彝娘子也在这时发现,她惊叫着,紧追过去。 汪四将梁康推到船上。 正要命人击杀齐二之时,忽听身后一声闷哼。 重量瞬时袭身。 汪四顿觉不好。 他转过身,抱住向下倒来的彝娘子,看到她肩胛上颤颤抖动的箭尾。 “快叫军医,”汪四一下子将她抱起,阔步冲向舱室。 兵士很快聚拢过来,一轮弩箭之后,齐二缓缓沉没与水中。 梁康盯了眼地上的血滴,望着水里挣扎着的汉子,淡声道:“都收拾了吧。” 兵士朗声答应,朝着弓弩扩散开来。 梁康望了眼崔三。 见他点头示意,便带着梁帅往舱室行去。 大船很快行远。 窄仄的水道里,唯有那艘高大的楼船兀自燃着。 舱室里。 军医将彝娘子肩上的箭取下,撒上药粉,裹好。 待到一切料理完毕,他去外面开方子。 汪四坐在边上,望着她惨白的脸,出神。 崔三自外面进来,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微微挑眉。 他刻意加重脚步的走了几步,停下来。 汪四扭过头。 见是他,便知晓定是找自己有事。 他拢好床帐,起身过来。 两人来到舱室之外,崔三道:“梁帅的病可是彝娘子所医?” 汪四点头,道:“梁帅中毒极深,身体又未能妥善照料,我们接手时,他已在生死边缘。” “所以在医治之时,我们决定缓缓行之。” “之后,为了拖延,即便梁帅身体允许,我们也不敢用太多的药。” “不过,”汪四一顿,“现在这事可能要缓一缓了。” 崔三点头。 不论早晚,只要能治,就好。 屋里传来些许动静。 汪四往后望了眼。 “你去吧,我去下面看看药材,”崔三很是善解人意。 汪四面色微红,还是大方的转身回去。 崔三笑意浅浅的下了楼。 寻了军医问了所需,他转出库房,拿了伤药和补药。 上楼时,梁康从隔壁舱室出来。 见他手里的东西,梁康道:“彝娘子怎么样了?” 崔三示意了下手里东西。 “箭伤了肩胛,骨头裂了,需得仔细调养。” 梁康点头。 崔三见他面带伤感,心里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梁帅,” 梁康看他,牵了牵嘴角。 “军医说,他中毒太深,即便拔除,也很难去根,以后可能” 崔三心里咯噔下。 莫不是以后只能像现在这般? 他嘴唇动了动,却不敢真个问出来。 梁康叹了口气。 “只能看天意了。” 崔三垂下眼,再没吭气。 梁康道:“徐家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接到消息,周世叔那边肯定吃紧。” “我打算赶去,这里就请你费心了。” 崔三唔了声,侧眸见走出来的汪四。 “我随你去,”汪四如此说道。 “你,”梁康微微蹙眉,看向屋里。 “她醒过来了,只要照顾仔细些,便没事。” 汪四道。 “也好,”虽说上次设计,将徐大围杀。 但那是徐大不明深浅,一时轻敌导致。 这回,徐家已知晓他,再想故技重施,可不大容易了。 崔三把药递给汪四,掉头下去。 汪四朝梁康示意了下,转头进屋。 将伤药放好,他道:“我要跟康儿去东面,你先回江陵休养。” “这就走?” 彝娘子微微抬起脑袋。 汪四嗯了声,侧头看她。 半晌,他低声道:“你安分点,稳当点,知道吗?” 彝娘子瞪大眼。 她什么时候不老实,不安分了? 汪四转过身,小声说了句乖,便快步出去。 彝娘子眨巴下眼。 是她幻听了吗? 刚才她听到汪四跟她说乖,还特别的温柔? 她反复再反复的回忆。 好像是听错了。 她颓然的倒回枕头上,暗骂自己花痴。 第八百二十三章 定策 船队在岔口分开。 东行的船上,最大的船舱之内,摊着张地图。 因着前次之故,梁康对淮水一地的地形还算熟悉。 但也仅限与靠近北地这边,越过泗州的地形,他便不知晓了。 两人绕着地图反复研究。 淮南一地的水道四通八达,徐家军一入水中,更是如鱼一般的灵活。 跟他们相比,梁家军就是块石头,掉进水里,连点响动都听不见,就沉底了。 因此,在地形上,与他们极为不利。 至于人和。 他们才刚围剿了徐大所领大军。 几万大军,全部埋骨他乡。 此举固然可以震慑,但也可以为对方所用,进而鼓舞斗志。 实在不可作为参考依据。 再有便是天时。 东南一带的秋冬照比北地,还是要暖和些的。 只是,这里阴雨不断,湿冷得让人浑身难受得紧。 这里人经年累月如此,早已习惯。 梁家军里却又很多人都得了湿藓。 如此算来,兵法所云的必需条件,他们基本不占什么。 良久,汪四道:“淮南乃是徐家多年经营之地,盘踞此地的世家皆为其附庸。” “便是经了早前的重创,可要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徐家的根基并不算损失太多。” “我们远征来此,手里兵力不足,粮草和辎重不足,若与其硬碰,必败。” 梁康点头。 这点他不是不知。 只是在他把徐大枭首之时,就已把徐家彻底激怒。 此时,便是不能打也得打,不能碰,也得碰。 好在早前阿娘为了以防万一,还在南地留下崔八郎那一只兵马。 有他在,加上周世叔,两面夹击,倒也勉强能够应付。 他指了下方,“我打算去那儿试试。” 汪四凑过去,盯着他手指所点。 “越州?” 梁康点头,“小时候常翁翁不是说过,阿娘早年特别艰难,为了养活江陵城的百姓,她曾经东行来此,还带了好几船瓷器回去?” 汪四点头。 城主时常出门,为免梁康对自家阿娘没有印象,老常经常会跟他们说城主经历过的事。 “据说吴家在此地经营极好,半数百姓皆受过其恩惠。” 梁康微笑。 汪四思忖片刻,道:“若是那样,得把侯小郎叫来。” “早前我送了信过去,”梁康道:“不过那时我只是想着或许能经过他父母的坟冢。” 汪四浅浅扯了嘴角,知晓梁康是在给自己解释。 他倒是不在意这个。 “听说侯都尉给小郎留了点东西。” 梁康唔了声,道:“是些人。” “不过小郎无意接手,都给了我。” 汪四看他。 梁康咧嘴一笑,摇头。 “我瞧着,他对书画的兴趣可比管人更大。” 汪四松了口气。 吴家在江南经营多年,便是最后覆没,为了唯一的根苗,也不可能不留后手。 但现在,侯小郎把后手交出来。 这就代表,对他们再没有保留。 想到此,汪四怔了怔。 就在适才那一瞬,他忘了他的姓氏,他的身份,只想着梁家和梁康。 梁康捏着下巴,琢磨心里的计划。 汪四望着他,心里忍不住再想。 若到了那天,不知大兄的选择会是如何? 梁康微微垂头,在心里一点点完善想法。 抬眸见汪四看他,便笑了。 “你可是有什么建议?” 汪四摇头,道:“这办法极好,只是不知那些人在徐州可有暗线。“ “定是有的,”梁康十分笃定。 他曾于为首之人谈过。 那人得侯都尉临终受命,言明只要忽的小郎性命极好,至于其他,由得他自便。 梁康便征求他们意见,把他们编入柳家军。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则是留在侯小郎身边。 汪四看他一眼,道:“既然方向已定,不如先给周都尉去信。” “让他早做准备。” “不错,”梁康笑着转去一旁案几,书写起来。 汪四盯着越州。 越州这里靠海,水道极为发达。 往北不远,便是江南治所,南下两个城池,便能与洪州遥望。 汪四心里盘算着粮草辎重,以及应该如何操作。 梁康把信写好,起身见他若有所思。 把信送走,他过来道:“可是有主意了?” 汪四将所想与他说明,长指将地形一划,“若操控得当,完全可以在徐家反应过来之前,把越州以南全部拿下。” 梁康点头,片刻又犯难。 “只是我们兵力不足,只怕无法行此雷霆之势。” “这倒是不妨。” 汪四道:“徐家所领兵丁皆有个通病。” 他微勾唇角,“那便是只要有银钱,便可以自由进出。” 梁康看他,忽的笑了。 汪四见他明白,便道:“全叔在外多年,安插在各城的人数也不少。” “到时两厢一下配合,倒也未必不能成事。” 梁康唔了声,忽的看他。 “若我将此事全权交与你,你可敢应?” 汪四一怔。 梁康呲牙。 “既要干大的,那就得将徐家注意力彻底引开。” 他道:“在当下,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他们对我的仇恨?” “这太险了。” 汪四皱眉。 “不妨事,”梁康不在意的摇头,“有周世叔在,他会护得我周全。” 他道:“你可敢应?” 汪四垂眸。 此事需得先进越州,自那里一路打向西边。 他能掌控的东西十分有限,还要在最快速度把城池拿下。 其中难度和危险,可想而知。 汪四思忖片刻,单膝跪地,郑重见礼。 “我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成,愿提头来见。” “哎,”梁康一惊,忙扶他起来。 此事难度极高,他也是因为如此,才重又北上,意图缓解这边压力。 “你又何必……” “要的,”汪四打断他,道:“此事关乎梁家将来,我不能让你在别人面前难做。” 梁康无奈摇头。 他从袖管摸出令牌。 “这个你拿着,凭此牌可调遣留与此地吴家残余。” 汪四接过,郑重向梁康拱了拱手,阔步出去。 船速很快放缓,后面的船靠过来,待到架起搭板,汪四行过去,转头。 梁康立在窗边,朝他拱手。 汪氏浅浅一笑,回了一礼,甩着袖管,往舱室行去。 第八百二十四章 速战 两船交错着分开。 汪四遥望远去的大船,片刻,重又把注意力投注到才刚搬挪过来的地图上。 另一边,梁康则往洪州去信。 请崔八郎全力支应汪四。 崔八郎收到信,先是讶了下,而后了然。 据他所知,淮水一带正打得热闹。 想来徐家战事不利,顾此失彼。 他们便想钻空子,把这边防线拿下,配合梁二歼灭刘家。 崔八郎把信毁了,来到校场。 兵士们正在操练,见他过来皆停了动作。 崔八环顾一圈,朗声道:“你们不是都闲得难受吗?” “都给我听好了,解你们这瘾头的机会来了。” 兵士们眼睛登时铮亮,跳着欢呼。 一晃大半年,他们闲得骨头都松了。 终于,可以建功立业,讨媳养家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崔八,就跟看到肉骨头的狗子。 崔八挑眉,“打今儿起,伙食加餐,都给我放开肚子,把劲都攒起来,到时候可别给我丢脸。” “你就放心吧,一准给你长脸,”兵士们朗声大喝,再挥足有小儿手腕粗细的枪杆。 交击之下,发出嗡嗡的震颤。 崔八睃了圈,满意点头。 背着手,回去府衙。 又半月,汪四的信悄然而至。 汪四将自己的想法以暗语形式表述。 这暗语是早在战事兴起之前,柳福儿和崔大郎几人定下的。 但凡统帅皆将暗语记与脑中。 崔八一目十行,才一看到,便自座位上蹦起。 他叫来长史,道:“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不足一月,”长史日日都在心里记着,听得问询,想也不想的报出。 “这么点,”崔八背着手,在地上转悠几圈。 有点少,不够赶去跟他汇合。 不过不妨事,没了去抢。 这事梁二没少干,他身为其下属,有样学样就是。 崔八抛开这些,道:“速速传令工匠,即日起三班轮换,人歇,活不歇,能干出多少弓箭,是多少。” 这些玩意儿才是最耗费工夫和时间的。 “是,”长史领命,退了出去。 崔八踱步到屋子侧面。 那里摆着个半丈宽的武器架。 其上只横着一把攒着红缨的长枪。 崔八抬起手,轻抚枪头。 徐家对崔家如何,他历历在目。 而今,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崔八嘴角勾起,泛出冷冷的笑。 一晃便是五六日。 从晨起,崔八便点兵列阵,立于船上。 待到傍晚,信鸽姗姗而来。 扶着看守鸽笼的兵士将信送上。 崔八扫了眼,自座位上起来。 他抄起长枪,落与地面。 “开船。” 随着这声号令,卡口大开。 船帆鼓起,顺水出城。 五天后的半夜,歙州城上响起巨石砸落声响。 驻守这里的徐家都尉自睡梦惊醒。 他推开抱在怀里的美人,急急寻来值守的仆从,问:“发生何事?” 仆从也是一脸慌色,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外面声音越发的急了。 都尉跳起来,穿上衣裳,就往城门奔去。 没等走到近前,便看到满天的火光。 他脑门顿时一阵阵发晕。 周围全是自睡梦惊醒,衣冠不整的兵士。 望着西南两座城门的火光,众人皆张着嘴,一脸惶色。 “还愣着干嘛?” 都尉环顾一圈,怒声吼道:“还不赶紧去城门防守?” 兵士们转眼,这才发现都尉就在近前。 众人忙应和着,往城墙奔去。 只是不等跑远,就听到一阵高似一阵的呼喝。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要来到近前。 都尉顿时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远处。 开阔的官道尽头,有火光摇曳着行来。 他两腿猛地哆嗦了下,某个部件忽的不听使唤。 看着两腿间的水渍,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兵士们调转方向,往阜头奔去。 “回来,都给我回来,”都尉大声喝着。 然而,适才他的表现兵士们皆看在眼里。 又有哪个肯听他摆布? 眼见兵士跑了个干净,都尉绝望的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只能紧跟兵士。 崔八郎带着人攻入府衙。 柳家军以最快时间将府衙里的所有人等拘禁与一处。 崔八郎慢悠悠过来,“哪个是郡守?”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低下头。 崔八郎呵了声,“立功者优待,论功还可惠及亲眷。” 他环顾一圈,见其中几人目光闪烁。 “把他们带出去,分开审,”他随手点了几点,转头出去。 门重又合拢。 崔八命人将所有公文皆装好封箱。 他不谙这等事务。 不过在他占领这里之后,自有人接手。 天明,兵士们将四城扫荡了个遍。 歼灭几百人,抓了三百余人。 崔八人手紧缺,且时间紧急,根本没有余力盯着这些人。 于是乎,几百人头滚滚落地。 于此同时,兵士来报。 已得了此地粮仓所在。 崔八大手一挥,带着兵士,将粮仓搬了个精光。 而后留下一个旅驻守。 他带着人继续东进。 而在距离他几百里的越州。 汪四坐在矮小的船篷之内。 有人疾步行入。 “郎君,郡守府已经被控制。” 汪四抬眼:“人可还活着?” 那人迟疑了下,点点头。 汪四皱了皱眉。 负责潜入府邸的是吴家残余之人。 这些人对徐家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所以在行动之前,他再三强调,在事情没有完结之前,万万要留郡守性命,以免意外之时,手里没有筹码。 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来人见汪四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说,只默默的退去外面。 又过两刻钟,又有人入内。 “成了,”那人摸出一小巧铜牌,托到汪四跟前。 汪四拿过来,道:“可有人察觉?” 那人摇头。 想想又道:“郎君,大军几时过来?” “我们这样,怕是坚持不了几日。” “很快,”汪四眸色淡淡。 来之前,他以为这里的人不少。 不想来了才发觉,好些人早已放弃这份坚守,能留下来的只有几十人而已。 好在这些人一直不曾放弃,暗自潜伏各处。 但这也只能让他可以控制郡守府和几个负责城防的都尉而已。 第八百二十五章 云动 好在他已接到侯小郎来信。 不日便会抵达。 他只需要坚持三日便可。 汪四戴上幕笠,自船篷里出来。 立在船边的几人立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如此行到府衙,其后缀着的人向四周散开。 汪四一步步进入府衙。 有兵士见了,忙提步上前,向他见礼。 汪四点了点头,认得此人早前便是潜在府衙里任职的,便道:叫柯队正来。” 兵士领命,疾步出去。 很快,柯队正急急行来。 “郎君,你寻我?” 汪四点头,道:“值营里情况如何?” “还算安稳,”柯队正道:“几位都尉早前便喜欢聚在一处饮酒作乐,大家早就习惯了。” “不过他们一般也就两天。” “够了,这个给你,”汪四将才刚拿到手的虎符递过去。 “这是,”柯队正接过来,一脸惊讶。 “若事情有变,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待到援兵赶来,再里应外合。” 汪四话音很淡,眉色也很淡。 “郎君,”柯队正呆住。 “要记得善用,”汪四摆了摆手,露出些许倦意。 柯队正只得拱手,退去门外。 行出府衙,他遥望飞檐高脊的屋舍。 莫名的心里升起一点不安。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点冰冷的硬。 他紧了紧衣襟,快步行远。 淮南寿州。 在近乎不计损失的大战之后,周小六立在被火烧得发黑的城墙之上。 其下,兵士们在清理同袍尸首。 望着一辆辆装着尸首的大车,周小六的面上有些戚色。 崔三望了眼周围,只几丈外有兵士值守。 他微微侧身,把周小六挡住。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转回头。 此时,周小六的神情已重又变得冷峻。 他深吸了口气,道:“郎君呢?” “去府衙了,”崔三郎道:“咱们的粮草只够三日,郎君去筹措此事去了。” “我去帮忙。” 崔三郎点头,由得他下了城墙。 在汴州,周小六便经常料理此事。 这里虽然不是自己地盘,但他们有兵有人,那些世家只要不是活腻歪了,就知道该怎么办。 且周小六这会儿正心气不顺,正好寻个由头,发散发散。 他叫来远处兵士,道:“让他们收拾时,留一下家书,若有人身上带着,收上来,标注上何人之物。” 兵士领命,快步下了城池。 跟前再没旁人,崔三才放任自己叹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跟着梁家经历多年的风风雨雨。 而今却要埋骨这里了。 府衙里,周小六进来,正看到梁康一边交代兵士城里各世家家主召集起来,一边捏着公文翻越。 “我能做点什么?” 他走过来到。 “周世叔,”见到来人,梁康露出笑意。 周小六勾了勾嘴角,道:“那些家主最是油滑,你年纪轻,他们定会跟你绕弯子。” “咱们没有时间跟他们扯,这事我去办。” 他揽过当下最难,也最费劲的活,往外去。 “世叔,”梁康急忙上前两步,“莫要用力太猛,引起反弹。” “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小六摆手,阔步出去。 梁康望了眼,摇头回去案几之后。 也罢,此战他们实在损失不小,世叔这心里定然憋着获取。 若不发出来,怕要憋出病来。 梁康捏着记录兵器粮草等物的公文,再次翻越起来。 当看到有用之处,便圈起来。 这一忙就是将近一整天。 随便吃了口饭,他就近择了个榻歇了。 待到第二天,他堪堪看完公文,周小六面色愉快的进来。 梁康起身,将他让到座位,“花厅那边如何了?” “一切顺利,他们答应一家出三百石粮食,”想起那些家族的怂样,周小六心里总算畅快几分。 “那一共多少?” “差不多够三个月。” 周小六道。 “那就好,”梁康松了口气。 那时也就开春了,再筹措些,差不多就能过去。 周小六笑。 “早前就听说淮南富,世家尤甚。” “可是每每瞧着徐家都抠搜得不行,我还以为是虚言。” “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梁康面色却渐渐凝重。 寿州地处淮南之西,论富庶,远不及滁州庐州等地。 可就是这样,都让人咂舌。 由此可见,淮南到底如何富庶。 徐家却在此地经营百年,内里底蕴不知多少。 他们现在只有三万不到的兵士。 万一徐家真个倾巢而出,他们这些人怕不是要顷刻覆灭? 梁康声音低低的将担心说出。 周小六收了笑,思忖半晌之后,道:“郎君所虑,我以为不会发生。” 他道:“这里人丁不少,也确实富庶。” “可就是这样,这里的人才更渴望安宁。” “畏战之心远远胜过咱们北地。” “若是早前,或许还敢一战。” “但徐大所领兵马全军覆没,加上这次寿州的失守,守城将士皆亡。” “这样的消息传回去,便是徐家人想领兵夺回失地,那些兵士却未必配合。” “事无绝对,不可大意,”梁康依旧锁着剑眉。 “是,”即便梁康对他十分尊重,凡事都征询与他,周小六也没有忘了本分。 他拱手领命,阔步出去。 梁康锁着眉头半晌,埋首案几之上。 待到写完,他轻轻甩动。 待到墨迹干涸,他将纸卷成小纸桶,叫来兵士,命其立时将其送出。 两日后,徐家收到寿州被占的消息。 徐家主急急召来徐节度使及其他兄弟。 得知消息,众人皆面色沉沉。 “诸位有何想法,不妨讲来。” 徐家主问着,目光看向徐节度使。 徐节度使抿了抿嘴,道:“寿州紧靠淮水,河道与滁州庐州皆通。” “若梁家勾结武宁,极有可能两面夹击,进而攻占这两城。” 徐家主点头。 “因此,我以为,此城不能丢。” “此言甚是,”徐家主看向众人。 “诸位可有愿与梁家一战的?” 这话一出,满室俱寂。 便是徐节度使也低垂着头,不敢与徐家主对视。 徐家主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半晌,位于末座的一男人迟疑着起身。 “三弟,可是愿往?” 徐家主站起身,微微向前迈步。 第八百二十六章 来迎 徐三摇头。 “我家里还有些事,你婶娘操持不来,正等着我回去。” “你看,”他拉长调子,脚往外挪了挪。 徐家主笑容僵住。 半晌,他肩膀微塌,摆了摆手。 徐三向在座略一示意,转头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 徐家主没有为难,让他们都走了。 徐节度使一直留到其他人都走完,才起身到正位之侧。 “大兄,大家如此畏战,与我们实在不利啊。“ 徐家主长叹。 他又何尝不知。 他望着门口悬着的青色,眼底一片痛色。 梁家行事实在太狠,竟将几万余众全数斩杀。 这样的手段,岂能不让人胆寒? “大兄,”徐节度使不忍兄长为难,有心请战。 门外兵士来报。 歙州有信传来。 徐节度使快步过去,将信拿来。 看到上面挂着的一丝红色,他心底蓦地升起一缕不详。 徐家主打开信,才看完身体便忍不住剧烈一晃。 “大兄,”徐节度使急急扶住,将信拿过。 看完后,他失声道:“歙州失守了!” 徐家主微微点头,道:“消息过来这边至少要两天。” “而今,怕是什么都晚了。” “怎么会?” 越州婺州皆相距歙州不远。 只要坚持几日,便足可等到援兵。 徐家主微微摇头。 早前,他便是担心出现一城孤守的情况发生,才在其他几地屯兵。 且在派人过去时,便有交代。 几城相互守望,关键时候,可先出兵,后来回禀。 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徐节度使看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徐家主,“当下这种情形,我们还是暂且避其锋芒,以滁州为防线,将其阻拦与外。“ 徐家主看他。 “若那般,就等于放弃西边大半地盘。” 那可是他们花费无数心力,用了十几年才打下来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徐节度使道:“留得青山,便有起来的希望。” “滁州离这儿不远,我带人过去驻守,便是有事,也能两厢照应。” 徐家主两拳紧握。 半晌,他深吸了口气,道:“也罢,便听你的。” 徐节度使浅浅一笑,道:“时间紧迫,我这就启程。” 徐家主点头,望着徐节度使,道:“万事小心。” 徐节度使看着兄长开开合合,却没有再说其他的模样,含笑点头。 他很清楚兄长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只是其是一族之长,便是疼惜弟弟性命,可在大局面前,只能忍痛不语。 他阔步行去自家小院,将自己出征消息告知田夫人。 因着兄长离世,田夫人惊痛之下,病卧在床。 如今又听得夫婿出征,她一把扯下头上的巾帕,扯了田节度使的衣袖。 “家里难道没有别人了吗?” “你可是淮南的节度使,怎能犯险?” “没有了,”徐节度使拉开田夫人,温声道:“徐家世代诗礼传家,与行兵定策一道并不擅长。” “早前有舅兄和一干袍泽相助,倒还好些。” “但是现在,”他默了默。 田夫人凄然。 “是啊,大兄不在了,”她捂着脸,“被梁家那个小贼斩杀与林中,便是尸首,也寻不着了。” 她呜呜的哭,单薄的肩膀剧烈抖着。 徐节度使赶忙坐到她跟前,揽住她肩膀,轻抚她背脊。 “好了,不说这些。” “我就过去一阵,若事情顺利,过些日子,我便能回返。” “你不要骗我了,”田夫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梁家就是靠斩杀人头起家的,大兄都不是其对手,何况你们?” 她拉着徐节度使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但我要你知道,你在一日,我便活一日。” “你若不在,我便立时悬梁。” “你,”徐节度使面色微变。 田夫人绷着面皮,定定看着他。 “你是知晓我的,我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 徐节度使长叹。 他将她揽入怀里,用力抱紧。 田夫人将头靠在他挺直的肩膀,泪珠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几息后,徐节度使推开她。 转头,大步流星的撞开珠帘,出门。 珠帘颤颤的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动。 田夫人痴痴的望着门边。 直到再也支撑不住,才颓然倒下。 “夫人,”候在门边的丫鬟惊叫着奔进来。 南地,在得知程夫人被程大郎接回之后,韩将军带着一百兵士乔扮成商队模样,来到城下。 兵士头也不抬的道:“过所。” 韩将军将手上书信递上。 “将此信交与程家主。” 兵士一怔,正色的看韩将军。 韩将军斜睨,淡定从容。 兵士还算机灵,知晓不对,忙让同伴继续查验,他带着信去寻郡守。 郡守看了眼上面署名,也不敢做主,忙去找程家主。 程夫人正好也在。 看到担忧一路的老父面色红润出现在眼前,她惊讶万分,同时又生出疑窦。 她看向大兄。 想要得到个解释。 程大郎却不敢多言,只抿着嘴,躲闪着她的目光。 程家主让她落座,思忖着该如何解释。 正在这时,郡守求见。 程家主忙让程大郎把人带去后面。 仆从引着郡守过来。 见到程家主,郡守赶忙把信递上。 那信上字体,程家主一眼便认出是何人所写。 他将信打开,见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 柳某素来仰慕程家,特来拜会。 程家主面色凛然,背脊也跟着挺起。 女儿才刚进门,她这信就到了。 这是不是就是说,她一直关注着这里,关注着程家。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 方露出笑容。 “来人现在何处?” “在城门口,”郡守还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答。 “来人,”程家主忙叫来管家,“备家里最好的车。” 管家闻言,不敢怠慢。 不出两刻钟,雕花飞檐,朱锦悬珠的双马并驾便准备妥当。 程家主又让其牵来惯用坐骑,示意郡守。 “你随我一道过去。” ‘郡守答应着跟着来到城门。 送信的兵士远远看到,忙迎到近前。 “人呢?” 郡守问。 “就在那儿,”兵士往城门边缘指去。 第八百二十七章 拜访 郡守顺着视线望去,见是队平平无奇的商队。 程家主已下了马,将缰绳抛开。 其后,立时有人接手。 他阔步走到城门口,人未到,手已先行拱起。 商队自动分开一条路,一身形单薄的清秀郎君来到近前。 “程家主,”柳福儿浅笑盈盈。 “柳城主,”程家主惊讶的看着若不开口,他都以为是个俊俏郎君的柳福儿。 柳福儿弯眼笑,“看来,我这扮相很成功啊。” 程家主呵呵笑。 何止像,简直都要分辨不出雌雄。 他笑着指了身后,“某备了车马,城主若不嫌弃,还请与我同往。“ “好说,”柳福儿笑着颔首,与他并肩入城。 郡守立在边上,偷眼望着。 柳福儿浅笑吟吟,与程家主登上足有耳房大小的车厢。 坐定后,蜷坐与后面的两丫鬟点起别致的水香,靠近两人左手的则是提起才刚烹好的茶瓶。 柳福儿抬手,丫鬟便换了甜浆。 柳福儿接过,含笑道谢。 程家主拿了茶汤,抿了口道:“城主不喜这个?” “不是,”柳福儿笑道:“我吃茶喜欢清茶,这等滋味,我实在消受不了。” 程家主看了眼茶盏内里。 他上了年纪,茶汤多喜欢刺激性的。 仆从为了配合,多在里面添些胡椒一类的物什。 他瞥了眼柳福儿年轻面庞,掀了掀嘴皮。 车子摇晃着前行。 不知车里加了什么,行走之时,只能感觉细微的晃动,却没有半点颠簸之感。 柳福儿将茶盏搁下,道:“我的来意,想来程家主已知晓。” “不知家主有何想法?” 程家主微微怔了下,没想到柳福儿竟然如此的单刀直入。 他沉吟片刻,道:“刘家如今的情形,你应该也听说了。” 柳福儿点头。 那就是谢大干的,她还参与了,怎会不知道? “实不相瞒,家主的突然离世,让刘家大乱了一阵。” “结果就是刘家四分五裂,早前附庸过来的家族也都跟着遭殃。” 柳福儿抿着嘴,看他。 柳福儿眼睛黑白分明,定定看来,便可映出那人倒影。 程家主底气不足,对上这样目光,不由自主的躲闪了下。 “说起来,我程家也是多年受老家主恩惠的。” “当然,”他道:“我等也竭尽全力的回报之。” 柳福儿点头。 程家主浅浅的掀了下嘴皮,道:“而今刘家如此,我等也是痛心不已的。” “然,我们还有族人,有需要照顾的人。” “所以,”他深吸了口气,道:“若城主不弃,我等愿为马前卒。” “只一条,”他道:“请城主念着我等这点情分,为刘家留一点根苗。” 柳福儿眉头轻蹙。 斩草不除根,很麻烦的。 “你放心,”程家主道:“只要一点血脉就好。” 柳福儿想了想。 在将来麻烦,和现在难事之间选择了下。 “家主大义,”她道:“便是我这个外人,也心生感动。岂能不答应?” “多谢城主,”成家主连连拱手。 柳福儿淡笑,向他举杯。 两人轻轻一碰,算是说定。 车子摇晃了下,停了下来。 才要下车,就听外面一阵嘈杂。 柳福儿挑眉,将才抬起来的身体重又落回。 程家主歉意的笑了笑,撩起帘子。 几十丈外,程大郎拉扯着车子,内里,程夫人正气怒的对他说着什么。 程家主下了车,向前疾行几步。 程大郎见到父亲的,登时眼睛一亮。 他几步奔到近前,道:“阿耶,大妹要走。” “走什么,”程家主拧眉。 他才刚跟柳福儿谈定,要是因为她的任性把事情搞砸,那他所有的纠结努力,可就白费了。 “给我拦下,”他冷声吩咐。 程夫人的车子正好也到近前。 听到父亲这话,她唰的一把落了帘子,喝令车夫快走。 “把她拿下,关去她自己院子,”程家主淡声吩咐。 周围,立时有人冲过来,不顾马匹将要冲到跟前,硬生生的拉住缰绳。 几息后,程夫人被强制带走。 程家主缓了片刻,才重又恢复笑脸。 他走到车边,笑道:“小女任性,让城主见笑了。” 柳福儿撩开车帘,自内行出。 她浅笑着朝偷眼望来的程大郎点头。 “程夫人能如此,说明她是个幸福的人。” 也只有幸福的人,才敢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任性放纵,敢肆无忌惮的在长辈面前如此。 程家主笑了笑,眼眸瞥向程大郎。 程大郎顿时背脊一阵发寒。 他忙垂下头,看向快速靠过来的韩将军等人。 立在柳福儿身后,看她没少一根汗毛,韩将军的心才安稳下来。 众人进到府里。 因着正事已经大抵谈完,余下的相对没有那么重要的,便留给程大郎和韩将军。 程家主亲自引着柳福儿来到歇息客院。 柳福儿侧眸,见这院子从围墙到院门皆是雕梁画栋的,不由挑眉。 程家主笑道:“这是刘家老家主来向小女提亲之时,某特地修建的。” “一晃几十年来,某时常想起与他把酒言欢之时,便命人时常修缮着。“ 柳福儿点头。 所以他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 负责看护此地的婆子自内行出。 程家主仔仔细细的交代之后,才向柳福儿拱手。 柳福儿笑着还礼,随婆子入内。 程家主立在门口,望着她经甬道,进正房。 其后,管家小心道:“大娘子那边还在闹呢,你看……” “由得她,”程家主面色微冷。 他已经一把年纪,能护她的时候不多了。 如今不比从前,再由得她使性,才是害她。 “与看管着的婆子说,若让大娘子跑出来,我唯她一家老小是问。” 管家凛然,忙低下头应声。 程家主抖了抖袖袍,背与身后,阔步往正院去。 傍晚时,程大郎送了韩将军歇息,便急急赶去书房。 程家主早已候在那里。 见他过来,便道:“怎么样了?” 程大郎道:“韩将军想要咱们提供粮草辎重。” 程家主抿嘴。 这条件,他并不意外。 “多少?” 程大郎报上数目,偷眼睨了面色沉沉的程家主,道:“我试探了下,他态度并不是那么强硬,应该还有商量的可能。” 第八百二十八章 出发 “不必,”程家主摆手。 “他要多少,我们给就是。” “可是,”程大郎皱眉,“他们要的数目着实不小。” “若都给了,那我们……” “我说都给,”程家主略提高几分音量,一字一顿的咬着。 “是,”程大郎垂下头,闷闷的道。 程家主睨他,道:“粮食辎重和你妹妹孙儿的命,哪个轻哪个重?” “她答应了?” 程大郎瞪大眼。 程家主低低嗯了声。 眼眸微黯。 只是答应而已,却没有说到底留下哪个。 他转了转眼眸。 这些人毕竟是外来的,只要操作得当,倒也未必不能如愿。 程家主心里盘算着,示意程大郎去办事。 另一边,柳福儿将程家主的要求讲与韩将军知。 又道:“让那些人留意着,子嗣只能留最旁支中的庶出,且不能超过两岁。” 韩将军领命。 不出半日,消息便在悄然无息中传入两千余众耳中。 程大郎动作很快,不出三天便把粮草准备大半。 柳福儿记挂梁二,便带着粮队出门。 留下韩将军在此,押送辎重及余下粮草。 程家主送柳福儿出城,半里之外,柳家军列阵与前。 望着黑压压一片,却连半点声音也没有的大军,心底不惊是不可能的。 柳福儿含笑一礼,带着几个护卫,与车队向大军行去。 才走几步,就听其后有人嘶吼道:“便是你害死我儿?” 柳福儿诧异。 转头。 位于程家主之后的仆从里,程夫人张着两手,拼命挣扎。 仆从以人墙将其挡在其后,试图将其推远。 柳福儿挑了挑眉头,看向程家主。 程家主脸蓦地一涨。 “还不把他带走?” 他疾声厉色的斥责着。 那些不敢使力,只能任由程夫人抓挠的仆从立时从弱势变为强势。 瞥了眼被硬生生叉走的程夫人,柳福儿朝程家主淡淡一笑,转头走了。 程家主遥望大军随着车队远去,长长吁了口气。 待到回到府里。 他叫来程大郎。 “她是怎么出来的?” “她把守门婆子打晕了,逃出来的。” 程大郎也很无奈。 自打知晓柳福儿来了之后,大妹便发起了疯。 非说是柳福儿害死了六郎。 明明是城里闹虫灾,跟人家有何关系? 那会儿人家可是在临桂打得热闹呢。 城外,柳福儿很快与梁二汇合。 看着全然无损的大军,梁二挑眉。 柳福儿笑道:“程家人特别明理,知晓咱们过来,特地筹措了好些粮草。” “还有些辎重,过几天韩将军便会押运过来。” 梁二勾了勾唇。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他气色好了许多。 “你确定是他们自愿的?” 柳福儿呲牙一笑。 “不论如何,他们总归是尽了能力,这就可以了。” 当下,柳福儿只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求将南地彻底扫平。 至于其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心生不满,又能怎样? 不服打了就是。 柳福儿微微仰头,一脸骄傲。 梁二宠溺的抱着她,亲了亲她脸颊。 柳福儿弯眼一笑,拉他道:“我这次去,程夫人也回来了。” “不过,我看程家主对她,亲情多过尊崇。” “程家主也说,刘家现在四分五裂。” “这正是我们大举进攻之时。” 梁二点头,他握了握手,感觉肌肉拉伸时的力道。 “再给我半月,便可。” 柳福儿弯唇。 从这儿到治所,差不多一个月。 如此她便可以放心了。 她从梁二身边起来。 “去哪儿?” 梁二依恋的拉着她。 “你还打算瞒我?” 柳福儿道:“谢大来信,我看了。” 梁二顿时皱起脸。 “你几时看的?” “就刚刚,”柳福儿道:“康儿和小六去跟徐家硬拼。” “我过去看看。” “小六也是身经百战,跟前还有梁家军护着,康儿不会有事。” 好容易能跟柳福儿朝夕相处,梁二不想与她分开。 “小六性子太直,便是有崔三在,也未必能敌过心眼多的像蜂窝的徐家人。” “康儿在那儿,我不放心。” 柳福儿说着已走到外面。 吩咐人备船。 梁二颓然松下肩膀。 柳福儿转头,见他跟被遗弃的大狗一般,不由笑了。 她走过来,揉了揉他脑袋。 “刘家将来已定,待你班师,我也该回江陵了。” 梁二叹气。 这个家里,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都已经决定了,他也只能听着。 兵士很快来禀。 柳福儿笑着抱住他,用力亲了口。 “你乖点。” 梁二赶忙回抱,用力亲她。 柳福儿环抱着他,等他松开,才把头埋在他胸口,细细的喘气。 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沁入肌肤。 梁二嘀咕一声,不自在的挪动了下。 柳福儿怎会不知怎么回事。 她失笑着起来,往外行去。 梁二扶着榻边扶手起来,立在门边。 望着柳福儿单薄消瘦的背影,他眼底复杂。 战事持续得实在太久,也该结束了。 他转去书案,将消息送出。 很快,消息便送到梁家大营。 此时,周小六正与梁康几人商议怎样拿下滁州。 徐节度使调兵前往滁州,全四早在其调兵之时,便把消息送出。 依照他探知的兵力,梁家军此时与其对战,着实有些吃力。 崔三以为,徐节度使领兵多年,领兵经验定然丰富。 且他来势汹汹,定是为了夺城而来。 自家早前损失严重,为保存实力,最好不要与其硬碰。 周小六的想法则是给其迎头痛击。 他的行事深受梁二影响。 对徐家,他从来都是用眼角来看的。 即便他与徐家对阵多时,互有胜负,也不能改变其固有看法。 梁康和汪四坐得板板,脑袋来回的转着,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兵士来到帐前,将消息递上。 汪四觑了眼,小心走到帐边。 见两人皆没理自己,忙撩了大帐。 兵士将竹筒递过去。 汪四接过来,见上面蜡封,道:“都尉,郎君来信。” “给我,”周小六疾步奔到近前,一把夺过。 解开蜡封,他抽出纸条。 看完之后,他露出喜色。 第八百二十九章 安定 梁康忍不住看来。 “郎君,城主不日就会抵达,”周小六快步到梁康跟前,把纸条递过去。 梁康看完,嘴角上翘。 崔三轻缓的吐了口气。 既然城主要来,那就有主事的了,他也不需再费口舌。 以城主的聪慧,定能明了哪种方是上策。 周小六喜滋滋的坐去正位。 侧眸见崔三一改早前斗鸡样,他挠挠眉头,懒得再跟他计较。 针锋相对的会议就此告一段落。 而在河道上的柳福儿则在看江陵传来消息之后,面色微沉。 指尖轻点案几。 她叫来兵士,道:“改道歙州。” 兵士见她面色不佳,急急下去。 没出半刻钟,船便向左偏移,在经过岔口时,拐了下去。 柳福儿立到窗边,望着不断向后的景物,眉头微皱。 她叫来守在外面的兵士,“再快些。” 很快,船速再提。 可就是这样,柳福儿还是觉得太慢。 如此三天,河道变窄。 远处显出城池的轮廓。 柳福儿眯眼看了片刻,回转桌案之前。 搜寻一圈,指尖在歙州之下,点了点。 照这个速度,要赶上崔八,至少还要半月。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越州。 都尉们迟迟不曾出现,兵士们从开始的不在意,渐渐生疑。 有与都尉亲近的什长队正等开始悄悄打探起来。 到这时,他们才察觉,不论郡守府,还是府衙,似乎都安静得过分。 这一发现,让他们登时炸开了锅。 什长和队正们带着麾下赶到府衙门口,要求见郡守。 汪氏坐与正堂,神色淡淡。 一侧,郡守和长史等人皆五花大绑的堆萎与下首。 侯小郎搁了茶盏,道:“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汪四道:“这些人不过是在前探路的。” 侯小郎重又坐定。 其后,一脸膛微黑的汉子复又站定。 守与门口的兵士将人放了进来。 众人浩荡进得内里。 见到绑成一团的几人,众人顿时一惊。 同时摸向腰间。 只是不待其将刀拔出,便有人自暗处窜出。 锋芒连闪,所有进来的兵士皆小心翼翼的梗着脖颈。 生怕稍有不慎,便血溅当场。 “你,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队正瞪大眼。 “就是你看到的,”汪四自座位上起身,缓步到近前。 他微微侧眸,“王队正,是吧?” 王守一梗脖子,别开眼冷哼。 汪四淡笑。 “我来跟你做比交易,如何?” “你不用做梦了,”王守断然拒绝。 “那好吧,”汪四走到下一人跟前。 身后,长刀利落一划。 鲜血横飞,王守身体剧烈一颤,栽倒在地。 “你呢?可愿意?” 汪四音调柔软,其中还带着笑意。 在场的徐家兵士却是毛骨悚然。 “你,你要做什么?” 药二勉强按住哆嗦的两腿,结结巴巴的开口。 “队正是个明白人,应该明白该怎么办吧?” 药二咽了口唾沫,微微点头。 “那就好,”汪四道:“我想请你帮忙,去值营带个话,都尉们只是玩得太过高兴,一时忘了时间。” “至于各位,”汪四顿了顿,“大人们玩得高兴,便把它们一并留下来了。” 药二抿着嘴,定定看汪四。 汪四眼角微弯,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颈间,刀锋微微动了动。 “谨,谨遵大人令,”感受到死亡威胁,药二忙颤声开口。 “太好了,”汪四轻吐着气,侧眸。 余下众人,皆露出绝望之色。 “还不送大人过去。” 立于侯小郎身后的黑脸汉子看了眼侯小郎,见他没有表示,便阔步上前。 手指轻轻一转,步伐灵巧的贴上。 药二腰际顿时一麻,半边身体都好似不听使唤。 不等药二反应,那人便微向后退了半步。 刀锋也在这时撤了。 药二转头,见那汉子还跟着。 他垂下头,半点也不敢瞟向同袍,缓缓往外去。 黑脸汉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门随即合拢,几声急促闷哼,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门复又大开。 有人进来,利落的将人拖走。 汪四坐与侯小郎侧面,不紧不慢的端着茶盏。 郡守和长史一脸惊恐的看着那些人手法极其熟练的把地面清洗干净。 兵士过来,将几人带去后面。 汪四这才蹙眉,道:“还是换个地方。” “好,我昨儿还画了幅画,你来看看,”侯小郎咧嘴一笑。 随着这一笑,早前构建的冷血将军形象顿时崩塌。 汪四摇头。 他还记得,侯小郎才来江陵时,对舞蹈弄棒还挺感兴趣。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偏了。 不喜枪棒,反而对字画着了魔一样的痴迷。 两人转去另一边厢房。 侯小郎展开被卷起的字画。 汪四一手背与身后,俯身查看。 半晌,他微微点头。 两人师从同一个老师。 即便崔大从不强制几人。 可在潜移默化之中,几人的想法还是有几分相似。 侯小郎没有错过他的眼底的那丝欣赏,眼中顿时闪过得意。 门外,兵士很快来禀。 柯队正求见。 汪四迅速回神。 “请他去书房。” 兵士领命,去请人。 汪四道:“你也去见见。” “我就不了,”侯小郎摇头。 汪四微微皱眉,“他一直很惦念你。” 侯小郎笑了笑。 “与他说,我很好,让他安心做事,不必记挂我。” 汪四微微动容。 侯小郎笑着将字画卷起,重又拿了张画纸出来。 汪四轻拍了拍他肩膀,往外行去。 脚步很快行远。 待到彻底不见,侯小郎抬眼。 望着空荡荡的外面,他忽的叹了口气。 他不过一介孤儿,便是见了又如何? 有时不见比见了更好。 书房里,柯队正见礼之后,道:“药二带了话回来,大家情绪都好了许多。”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听说还有人不相信,正想方设法套话。” “无妨,”汪四淡声道:“那里你能控制的人有多少?” “差不多四成了,”柯队正道。 “差不多了。” “你这就回去,安排妥当,今晚行动。” “是,郎君放心,定不辱命,”柯队正眉目一凛,抱拳一礼。 若如此,那他就不需再担心了。 汪四浅浅的笑,目送他出门,才把视线落在案几之上。 第八百三十章 成 其上摆着越州城防图。 汪四挪来灯盏,将图彻底照亮。 而后倾身,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张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地图。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兵士来问是否用饭。 汪四抬起发花的眼,眨了几下,才看清远处的人影。 他淡淡应了声。 兵士推开门提着食盒入内。 汪四把图纸压好,下来下首。 才要步入案几,兵士忽的俯身,人如离弦利箭直冲过来,指尖一缕暗芒似有若无。 汪四侧身错步,闪过。 定睛看去。 兵士抬起头,咬着一口银牙,再次攻来。 汪四再次错开,扫过来人面容,轻蹙眉头。 此人看面相似乎与王队长有几分相似。 一来一往间,两人已过了三招。 汪四师承崔大,六艺样样上佳。 只是他手无寸铁,对上来人,终究束手束脚。 又两招之后,一声清脆的丝帛碎裂之声。 汪四拢了碎裂的袖管,疾步向后。 在其上首位的墙上,高悬着一把佩刀。 那是汪四惯用之物。 来人急急上前,以刀芒截住汪四去路。 血肉哪能及得过刀锋。 汪四无法,只得且战且向门边避走。 来人再次欺身而上。 几招之后,汪四撞到案几,他挥手一卷,将食盒抛出。 来人抬臂挡开。 汪四借机冲去门外。 “来人,”他大声喝道。 远处,有人应声,并急急奔来。 来人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以最大能力冲到外面,向汪四颈间刺去。 汪四忙向旁边闪躲。 游廊里,兵士抄起佩刀,向两人冲来。 几息之后,兵士截下扎向汪四腰腹的匕首。 汪四压力一缓。 他轻喘着停下。 正想助兵士一臂之力。 不想兵士忽然转身,刀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扎了过来。 汪四猝不及防,被扎了个正着。 他半点不顾伤处,劈手看向兵士脖颈。 兵士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反应,当下一声不吭倒地。 来人持着匕首,再次攻来。 汪四咬牙抽出佩刀,横向拦住攻势。 并在来人向后踉跄之时,迅疾攻上。 几招之后,来人不敌,被斩杀与佩刀之下。 汪四这才掉头,往乔扮兵士的来敌补上一刀。 而后才踉跄的靠上郎柱。 院外,有人察觉不对,急急奔来。 “郎君,”见地上躺着两人,汪四长身而立,几人忙往前来。 “去叫侯郎君来。” 汪四微微侧头,吩咐。 兵士闻言,忙止了脚步,往另一边奔去。 汪四捂着伤口,把重心放在身后,闭上眼,尽可量的节省气力。 一刻不到,侯小郎急急而来。 “你这伤?” 他脸色泛白。 兵士没有看完全,只说有人来袭,却没有说汪四还受了伤。 侯小郎盯着汪四腰际。 那里已被鲜血彻底洇透。 “死不了,别慌,”汪四咬着牙,勉强挤出点笑。 他抬臂搭上侯小郎脖颈,以其为支撑,凑到其耳边,低声道:“消息走漏了,咱们这儿已经不安全。” “待会儿就是行动时候,那些人应该还没准备好。” “你带着人跟柯队正里应外合,把那些人拿下。” “若是预计没错,明天辰时,崔八郎便会赶到。” “你们只要撑到那时就好。” “好了,别再说了,”侯小郎担忧的盯着他伤处。 “你这伤得尽快处理。” “扶我进去就好,”汪四细细的喘着,“这个我自己能处理,你去忙正事。” 侯小郎侧眸。 汪四的脸已没有血色,嘴唇透着青白。 看着甚是吓人。 “不急一时,我帮你弄好。” 侯小郎扶他进去,转去屋舍角落,一顿翻找,总算寻到些伤药来。 汪四靠着椅背,有气无力的盯着他。 待到他过来,便按住他,道:“这事至关重要,快去。” 侯小郎抿着嘴,盯他。 “此举不光关乎我,还关乎近千人性命。” 他急急喘了口气,道:“莫为我一人耽搁。” 侯小郎眼睛蓦地一红,却只能掉头就走。 汪四目送他远去,急急喘了急喘,有些颓然的倒进椅子里。 院外传来几许声响,两汉子疾步而来。 汪四立时挺起腰杆。 伤处顿时涌出汩汩鲜血。 汉子进得门内,见汪四伤势忙上前。 看清来人,汪四重又松了口气。 这两人是随着侯小郎自江陵而来。 想来是侯小郎担忧他一人在这儿,派了人来帮忙。 两人互相配合者把药给汪四上好。 待到套好外衫,汪四道:“这里不能再留。” “得换地方。” 他说着,搭着其中一汉子臂膀,缓步前行。 另一人看了眼同伴,阔步行出。 很快,余下几人聚与府邸之外,偏僻角门。 汪四淡声道:“去郡守府邸。” 众人沉默的护着汪四往不远的府邸行去。 因怕惊动其他人,几人自角门翻过,悄无声息进入。 值营里,柯队正带着兵士将不服他管制的兵士斩杀。 暗夜里,金铁交击与被临死前的惨叫传得极快,也传得极远。 守在外围的一干兵士先是怔愣,而后转为惊讶。 一早得了消息的抽出佩刀,将锋利的刀刃直向昔日同袍。 营地外,侯小郎带着人赶来。 眼见营内打成一团。 他瞄了眼场内,道:“除开拿着绑了红色线绳的,其他一律斩杀。” 其后,所有人身形一晃,拔了佩刀,冲了进去。 这一股力量着实不小。 很快的,局势往柯队正一方倾泻。 待到天色微明,局势终于明朗。 柯队正自内营行到营地之前。 看着极为肖似侯都尉的侯小郎,他一脸欣慰。 “柯世叔,”侯小郎轻唤了声,看了眼向这里靠拢过来的兵士,道:“四郎受了重伤,不知你这里可有手段高明的军医?” “有,”柯队正忙叫一兵士,道:“把程三叫来。” 他转头道:“这小子看着不大着调,医术却是不错的。” 他压低了嗓子道:“他阿耶早年也是跟着都尉的,是个可信的。” 侯小郎微笑。 待到程三过来,他朝柯队正点了下头,便带着人走了。 柯队正遥望他背影,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第八百三十一章 捷报 郡守府里,汪四靠着廊柱,遥望院门。 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木雕。 身侧,汉子偷眼觑着他腰侧。 那里隐约显出些血迹。 并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扩大。 终于,汉子按捺不住,上前。 “郎君,这伤得再处理一下。” 汪四唔了声,配合的坐起来几分。 汉子拿了伤药,小心解开衣襟和绷带,重新换过。 汪四拢上衣襟,缓缓靠回。 由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偏移。 汉子转身去屋内,寻了件披风,小心盖在他身上。 天幕黑沉,只有几颗星子遥遥闪烁。 “郎君,不如去屋里等吧,”汉子低声劝着。 “就这里刚好,”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他能到这儿就是极限。 若有敌来袭,有他在,起码可以吸引注意力,给他们争下一线时间。 汉子早前是随着侯都尉一起出生入死的,对汪四此举,怎会不晓用意? 他掩住眼底神色,紧了紧佩刀,打定主意,只要他在,就不允许汪郎君少半根汗毛。 时间一点点推移。 眼见着天边隐约显出一点鱼肚白。 预计的人却还没来。 汉子忍不住焦灼起来。 汪四侧眸,见他来回挪腾着脚,便道:“稍安勿躁,这里安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汉子一顿,低头应声。 汪四眯着眼看越来越亮的天色,嘴角浅勾。 再亮些,柳家军就会到了。 只要城破,便是大胜。 就是有人来取他这条命,他也可慨然赴死。 院外隐约传来些许声响。 汉子警觉,与同伴四散,急急奔去。 汪四定睛。 即将天明时的风有些迅疾。 灯笼随风快速摇摆,照亮远处。 汪四定睛,当瞥见来人身形,他塌下肩膀,露出一丝笑意。 “你来了,“汪四笑意浅浅。 侯小郎疾步走到近前,看面上透出几分死气的汪四。 “如何了?” 他声音有些无力。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侯小郎转头吼道:“快点。” 其后,程三一拐一拐的过来。 他搭上汪四手腕。 一经触实,便是一阵心惊。 这温度,要是不是看他胸口起伏,都要以为是死人了。 “郎君失血有些多,包扎一下,再细细调理,还是能养过来的,”程三敛住心神,尽可量的往好了说。 侯小郎松了口气。 “那还不赶紧熬药?” 程三以最快速度开出药方,而后道:“郎君,外面太凉,还是去屋里好些。” 汪四点头,却没有动弹。 侯小郎与他一到长大,怎会不知他现在连挪动一下都困难。 他气汪四不爱惜自己,忍不住瞠目。 “让你逞能。” 汪四眼底闪过一丝苦笑。 他也服了自己性子。 若不逞能,早前就不会立下军令状。 若不逞能,当年也不会拜入先生门下。 若不逞能,当初就不会与大兄逃入山中。 与他而言,逞能就等于赌。 好在他运道不错,每次都赢了。 侯小郎小心翼翼的抱起他,进去屋里。 程三紧随其后,摸出个小药瓶。 待侯小郎把人放到榻上,便解开衣襟,拆开绷带,重新上药。 又与侯小郎解释。 “这是我程家不传之秘,对外伤有奇效。” 侯小郎盯着伤处。 见药粉很快洇湿,并覆与伤处,血却不见再溢,便知是好东西。 他点头,道:“有劳你了。” “能帮上郎君,是小人的福分。” 程三咧嘴,笑得灿烂。 侯小郎却忽的别开眼。 程三以为自己唐突,忙恭谨的把药瓶放到边上,小碎步退了出去。 汪四眸色淡淡。 待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时,他道:“城主和郎君性情敦厚,便是你与侯都尉昔日部下亲近些,也不会怎样。” “我知,”侯小郎神情淡淡。 “只是人言可畏,我不能因为他们对我好,便肆意。” 汪四眉头微挑。 “所以你满了十岁便弃武从文?” “也不算,”话说到这份上,侯小郎也就不再遮掩。 “我自小多随母亲。” “我阿娘喜好文墨诗词,我镇日跟在边上,不知不觉对这些也生了兴趣。” “刚好咱们书院人才济济,还有先生这样的大才。” “我见猎心喜,不自觉就由了性子。” 汪四轻舒了口气。 既是发自内心,那他就放心了。 侯小郎转眸,似笑非笑。 “怎么?怕我恨上城主和郎君?” “你不会,”汪四摇头轻笑。 他们一道长大,对侯小郎的性情,他还是知晓的。 不论其他,审时度势,还是可以。 侯小郎也笑了。 两人对视。 有些话不必言之与口。 以他们对对方的了解,都心里有数。 “还有些时间,你先歇会儿。“ 侯小郎说着,关上屋门。 汪氏点头,合上眼。 天色渐渐大亮。 侯小郎盯着门外,那里有人疾步过来。 “差不多了。” 汪四睁开眼看,看着门边。 几息后,柯队正一脸喜色的带着队兵士过来。 未等进门便迫不及待的道:“郎君,成了。” 侯小郎勾起嘴角,转眸见汪四含笑望着自己。 他下意识的想要别开,想想又勉强忍住。 柯队迈进来,转眸见依靠榻几的汪四,忙拱手见礼。 汪四含笑点头,道:“辛苦了,此战二位当占首功。” “待日后,我定会为二位请功。” 柯队正呵呵的笑。 其后兵士也是面带喜色。 他们刀口舔血,潜与敌营,固然有为旧主复仇的心思。 但那只是一部分,他们皆是有家有口的,自然要为家人着想。 汪四如此说,立时安了他们的心。 侯小郎瞥了眼汪四,心里觉得此举太过功利,可见大家皆喜笑颜开,又不能说什么。 “崔郎君现下何处?” 汪四怎会不知侯小郎心思,他淡声转开话题。 “崔郎君前往府衙,接收公务,几都尉正带着人搜剿全城。” 汪四点头。 “如此,咱们就去府衙。” 这段时间,城里的公务都是他料理的,有些事情需得跟崔八交代。 “你这样还想去哪儿?” 侯小郎睨他,皱眉。 “还是老实在这儿呆着,你要说什么,我过去就是。” 第八百三十二章 慈母 府衙里,崔八皱着眉头盯着案几堆积的公文。 侯小郎自后而来。 崔八回头,见是他,露出笑容。 “昨晚辛苦了。“ “与都尉相比,我做得还太少,”侯小郎恭谦的拱手。 崔八笑了笑,指了案几。 “你来得正好,帮我寻个人,料理清楚这些。” “这个怕是要等些时日了。” 崔八挑眉。 他可是记得汪四就在这儿的。 “昨夜汪郎君遇袭,而今连榻都下不得了,”侯小郎解释。 崔八吸了口气,郁郁吐出。 这些公文都是府城要务,非信任之人不能交托。 但现在,擅长处理这个的不成,那就只能自己上阵了。 侯小郎见他俨然豁出去的样子,勾起嘴角,熄了转告汪四嘱托的念头。 “若都尉信得过,我愿毛遂自荐。” 崔八眨巴几下眼,这才记起这两人可是师承一人的。 崔大带出来的,总不会差。 “那就有劳了,”崔八面上堆笑,拱手让出位置。 侯小郎含笑,坐与案几之后。 崔八唤人入内,准备热汤和碳炉,便去外面。 而今全城搜剿,他身为主帅,岂能躲与其后。 他唤来一队兵士,拎着长枪出门。 侯小郎听到声响,望了眼外面。 见崔八浩浩荡荡出门,微微摇头。 复又低头,埋首与公文当中。 这一晃便是五天。 在终于将陆续处理,陆续送来的公文全整理清楚之后,侯小郎眯着半花的眼睛起身。 崔八也在这时将城里事宜料理了大概,准备收缴城里粮草及库房等事宜。 书吏恭谨的拿了账册出门。 侯小郎伸了个懒腰,长吐了口气。 只是,不待伸完,他忽然想起,似乎忘了传捷报回去。 他呆了瞬间,便从软垫上跳起。 急急去库房寻崔八询问。 不想崔八一脸惊诧。 “我日日在外,你时时在府。” “这事不是该你来办吗?” 侯小郎苦笑。 在江陵时,但凡与公务沾边的便都是汪四料理。 他一个吃好玩好,只想风花雪月的,又哪里能想的那么周全。 他急急回去,连写两份捷报,一份送去江陵,一份送去梁康所在之地。 而在另一边,柳福儿日夜兼程的赶到越州城外。 此间战事未经开始便已落幕。 因此,这座大城除开卡口兵士已换成身着柳家军甲胄的兵士之外,余下一切照常。 来到卡口,下面自有人交涉。 柳福儿立在窗边,望着河道两边依旧熙攘的街市,很是欣慰。 兵士得知柳福儿过来,忙不迭放行,同时赶往府衙送信。 南地的河道曲折迂回。 待停到阜头时,侯小郎已赶了过来。 柳福儿下船,笑望明显沉稳许多的侯小郎。 昔日那个怯生生的小子还在眼前。 一转眼,就已经成足可担当起来的郎君了。 “城主,”林苗的目光太过温暖,侯小郎心头情绪泛滥,他忙拱手见礼,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四郎呢?” “在郡守府。” “那走吧,”柳福儿看了圈周围,似乎在寻方向。 侯小郎赶忙往另一侧示意。 于是乎,一群人当下调转方向,往郡守府而去。 此时,郡守府的也得了消息。 汪四坐着软椅赶到前院。 柳福儿一进来便见他这般,顿时急了。 她疾步奔到近前,端量他还带着些青灰的脸色。 “你这是,”她盯着他佝偻着的腰身。 汪四笑了笑,有些赧然。 “一时大意,着了道。” 听他声音还算有力,林苗松了口气,复又气怒。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潜与内,与外联合,多是两下准备妥当才行动。” “你可倒好,崔八未到,你便涉险。” “这还不算,还敢孤身诱敌。” “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柳福儿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拍了下他脑袋。 她知道消息之后,就担心他冒进,伤了自己。 结果真还是照着她想得去了。 身体微微的震动引得伤口微微的痛。 汪四的心却是暖暖的。 他知道,柳福儿的焦急生气,都是因为关心他,记挂他。 “姨姨,我错了,”他仰起头,讨好的笑。 柳福儿一顿。 这称呼,在他才刚到她跟前时,还偶尔叫过。 可是不知从何时,他对她的称呼就改成了城主。 柳福儿斜嗔他一眼,吩咐入府,又立在软椅边上的兵士轻些。 众人随即进到府里。 又两刻,自校场赶回府衙,又追来这里的崔八也到了。 几人将城里情况大概讲了下。 柳福儿点头,道:“而今徐家在滁州和庐州与咱们来开阵线,一时半刻的,还顾不上这边。” “我等正可借此机会,将南面几城拿下。” 柳福儿笑看几人,“梁都尉率大军正赶往刘家所在的治所。” “那不是可以直接把南面全都尽收囊中?” 一听有仗可打,崔八眼睛铮亮。 柳福儿含笑点头。 “军情如火情,我这就整军。” 崔八已经迫不及待。 柳福儿点头。 崔八一抱拳,扶着佩刀,阔步走了。 柳福儿道:“城里还有多少辎重?” 侯小郎将数目报上。 柳福儿点头,复又看汪四。 便是有他涉险,才保得这些辎重。 “速速将粮草辎重装船,随大军南下。” 侯小郎点头,看了眼汪四,疾步出门。 “我呢,”汪四问。 “你就养伤,”柳福儿斜他。 “你瞧瞧你这样,要你大兄看到,还不得找我算账。” 汪四浅笑。 大兄才不会寻她算账,只会骂他笨蛋,被人暗算。 “让你操心了,”汪四声音柔软。 “都习惯了,“柳福儿摇头。 虽说她自己生的就一个,可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她跟前长大的。 在她心里,就跟自己的没什么两样。 又说了会儿话,汪四见柳福儿显出些疲色,便请她去主院歇了。 他叫来仆从,吩咐多少热水,多备热炭。 务必要把柳福儿所在之地烘得暖暖的。 仆从领命,几步出去办事。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汪四垂眸,盯着地上的光线出神片刻,便重新振作起来。 他寻来邻近几城地图,细细查看起来。 第八百三十三章 战局 几天后,崔八郎领军出征。 侯小郎与柳福儿送其远去。 下来后,柳福儿道:“这里就交给你和四郎。” 侯小郎一怔。 柳福儿微笑,“刘家已是强弩之末,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至于台州几城,以现下情况,他们只能孤守,有你们在,足可将其拿下。” “徐家主力皆在滁州庐州,若能将其覆灭,这场战事便可歇了。” “可我,”侯小郎心尖直颤。 柳福儿一走,就等于要他独自处理后方供给一事。 他只几天经验,哪里能成? “别怕,你可以,”柳福儿轻拍他肩膀。 “且还有四郎。” “他对这些事情都很清楚,你若不明白,尽管问他。” 侯小郎点头。 柳福儿顿了下,交代,“只一样,不许让他太过操劳。” 侯小郎眨巴下眼。 所以大半的事还得他来。 柳福儿勾唇,点头。 侯小郎咧嘴。 她竟然懂了。 柳福儿笑往阜头去。 那里一早就已准备妥当。 上了船,她朝侯小郎一摆手,便进了船舱。 侯小郎却遥送至船都看不见,才转去郡守府。 得知柳福儿走了,汪四打开案几上卷着的卷轴。 “那边是我这几天研究所得,若要运送粮草,有几条路线还算稳妥。” 侯小郎张了张嘴,想说城主交代。 汪四已经摊开卷轴,将上面标注的路线一一说明。 侯小郎忙凑过去,仔细听着。 待到汪四讲解完毕,侯小郎抬眼,发现已近午时。 他赶忙命人传饭,又把柳福儿交代转述。 汪四勾起嘴角,看他。 “待这些事情了结,你我便可以歇好久。” “那怎么一样,”侯小郎道。 他现在可是伤员。 “怎滴不一样?” “而今,咱们还缺料理公务的人?” “待到战事结束,这些事情大可以交给那些人来做。” “到时,你我想做什么,难道郎君还会阻止?” “是不会,”梁康从来宽和,这点事,侯小郎还是有自信会应允的。 “那不就结了,”汪四接口。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侯小郎拧着眉头,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仆从提着食盒进来。 汪四指了下首案几。 仆从便把食盒分别摆好,快速退出。 “好了,赶紧吃饭,完事赶紧做事。” 侯小郎老实的哦了声,坐与桌案后。 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似乎又被汪四带偏了。 然而,食不言寝不语。 汪四已开始吃饭。 汪四只得把话头憋回去。 短暂的安静之后,两人几乎差不多时间挺筷。 候在门边的仆从掐着时间,上来甜浆。 待到喝完,侯小郎憋屈的起来。 “我去准备去了。” 汪四含笑,微微点头。 又道:“放心,前几天我伤口便已愈合。” “就是看些公文,也累不着我。” 侯小郎撇嘴。 也不知,那天是谁面无血色的,连动弹一下都不能。 他疾步出门。 汪四笑望他匆忙得好似被人撵着的背影,失笑。 侯小郎这一走,便是好几天不见踪影。 汪四估摸着时间,感觉粮草辎重差不多都发出去了,才让仆从去寻人。 侯小郎知晓自己本事,绝不能说过汪四,便拖延着,不愿过来。 汪四无法,便放话要来寻他。 汪四伤才好些,侯小郎哪里感让他走动。 当下便赶了过来。 见了面,他道:“你有事?” 汪四问:“你在忙什么?” “没什么,”侯小郎心虚,不敢看汪四。 汪四无奈摇头。 “台州离这儿不远,这几天粮草就能送到,你多留意些。” “另外,这越州城,徐家毕竟经营多年,便是有柯队正他们帮忙,你也要上心。” 他道:“莫忘了我这个前车之鉴。” 汪四点头。 那时,入驻之初,他们就把整个府衙清理个干净。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留下漏网之鱼。 汪四见他听进去了,才问:“滁州可有消息过来?” 侯小郎摇头。 汪四垂下眼,盯着脚边。 半晌,他道:“郎君帮咱们吸引徐家大半注意力,便是徐家知晓这边情况,但在大军压境之时,也顾不及这里。” “但也只是当下。” “我猜最晚去岁之后,若我们还不能将局势稳定下来,徐家便会有所动作了。” 侯小郎在心里默算。 时下已是入冬。 若到去岁,也没有多少时候了。 想想要办的事,他顿时紧迫起来。 他告别汪四,急急回去府衙,寻人办事。 而在滁州,周小六与徐节度使已短兵相接了两回。 一次小胜,一次不分胜负。 回到大营,周小六气恼的踢开摆在营帐门口的小杌子。 进得内里,他气咻咻的抽开披风,大马金刀的坐定。 崔三在后,向急忙捡回小杌子的兵士点头,才与梁康进去。 看到周小六做派,崔三摇头。 “我们已经占了上风,都尉又何必气恼。” 崔三倒了三杯浆,摆与案几之上。 周小六拿起来,一口干了。 “明明是必胜之势,却被徐家那佬儿拦下,你让我如何不生气。” 周小六跺脚。 想想这一仗消耗的辎重,他的心都痛。 崔三勾唇,又倒一杯,道:“徐节度使精研兵法,又领兵多年, “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周小六睨他一眼,复又晃着脑袋,忿忿。 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就是生气。 崔三侧眸看梁康。 梁康立时明了。 他笑吟吟的来到周小六跟前。 “徐家已失南地,仅凭余下几城所产粮食,也仅够供给大军而已。” “一旦开战,徐家便入不敷出。“ “待其耗尽继续,便会强压附庸。” “到时,我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彻底吞并。” 周小六看他。 他又何尝不知。 不过想着每天的消耗,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 梁康多少了解一点,但他深知,相比那些可以再得的物什,人命才是无价。 周小六见梁康不为所动,便郁郁叹气。 这孩子倒是沉稳得紧。 跟他阿娘有得一比。 想想总是淡定得好似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柳福儿,周小六心情好了许多。 “你阿娘可有来信,说几时来吗?” 第八百三十四章 聚散 “说是过几天就到。” 梁康说着,返回座位。 周小六点头。 这该是这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大帐已经准备好了,你过去看看,要是少什么,一并添上。” 梁康点头。 早前他便已经看过,里面用度一应俱全。 但他还是起身,往大帐去。 又半月,柳福儿所乘楼船抵达。 梁康和周小六等早早来到阜头相迎。 来到大帐,周小六让她登与主位。 柳福儿笑着摇头。 “那位置,我可做不来,”她道:“你是主帅,就该你做。” 在后一直跟着的崔三忽然笑了。 柳福儿诧异。 “怎么?可是哪里好笑?” 崔三摇头,道:“城主有所不知,郎君来时,也说了与城主类似的话。” 柳福儿看向梁康。 梁康眼睛晶亮,满是慕濡。 柳福儿勾唇一笑,坐与右首位。 几人随即落座。 周小六将当下局势将与林苗。 又道:“如今咱们的粮草和辎重都不是很多,只怕不能对峙太久。“ 柳福儿点头。 崔三看了眼两人,想要接口。 周小六转眸盯他。 崔三微微摇头。 心知他的心急,却也不想柳福儿被误导。 “说到粮草,我们还有差不多月余,箭矢和甲胄倒是缺得厉害,需得加紧打造。” “不过这时间,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铁。” 柳福儿眉头跳了跳。 粮食问题,并不是多难。 从别处调点,总能解了燃眉之急。 可矿石却是个难题。 “徐家的矿山在哪儿?” 当下的位置已经算是深入徐家领地,若回去弄些矿石回来。 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是消耗粮草。 “在,”崔三拉长调子,起身去立在主位之侧的地图旁。 长指点上某处。 “我所知,这儿有一个,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不过那座矿山不小,想来还该在的 几人随即过去。 这些日子不见,梁康个子又高了一截。 柳福儿立在他跟前,矮了将近一个半头。 柳福儿侧眸,看儿子。 梁康咧嘴,笑得儒雅。 手却摸到她衣袖,隐晦的扯了扯。 柳福儿嘴角微翘,宠溺的摇了摇头,站与他身前。 周小六歪头,盯着崔三所指。 “从直线来看,倒是距离不远。” “不过若是真个过去,需得翻过两道山脊。” “以人力搬扛,实在不便,数量上也极有限。” “不错,”崔三点头。 消耗和所得不成正比,所以他才一直不曾提及。 柳福儿盯了会儿,却道:“倒也不用许多。” 她道:“徐家当下也不过是打肿了脸硬撑。” “江南之事,早有人传去淮南,加之你们早前所做之事,而今的淮南人心惶惶。” “若我们双管齐下,或许可以在去岁之前,便班师。” 周小六眨巴下眼。 当下已经冬至,到去岁也就月余而已。 “当然,这还要看,能否及时把铁矿带回。” “能,”周小六斩钉截铁。 他深深看了眼地图上的位置,一甩披风,阔步出去。 崔三看柳福儿,道:“你可有把握?” 柳福儿点头。 “要是顺利,六成还是有的。” 竟然如此之高。 两军对垒,五五之数都值得一试,何况还高了一成。 “我能做什么?” 崔三问。 “你熟悉这里地形,我想请你带人先行往治所,不知可否?“ “属下领命,”崔三拱手,道:“不知城主之意是围城,还是” 他拉长调子。 “你随意,”柳福儿道:“不论围还是剿,或是内部瓦解。” “只要你觉得可行,尽可放手去做,若需什么,只要咱们有的,尽可赋予。” 崔三动容。 有了这话,他不止拿到统军之权,还有将来的任免。 这可与他早前所得的信任天差地别。 崔三心里极为感动,他长揖到底,恭谨的退去帐外。 “阿娘,''梁康瞄着帐帘落下,才雀跃的蹦了下。 柳福儿浅笑,摸着他鬓发。 “这些日子都好?” 梁康点头。 “你看,我都长胖了。” 柳福儿端量半晌。 个子高了,胖却未必,不过气色还是可以的。 她摸摸儿子手,暖暖的。 她重又去看地图。 梁康凑过来道:“阿娘,我想跟着崔三去治所那边。” 柳福儿挑眉。 “先生说,只有不会用人的主子,没有用不了的下属。” “那便世家极多,便是附庸,也未必都跟徐家一条心。” “我想跟过去瞧瞧,看能不能寻些有用之才。” “徐家大军都屯聚于此,我不可能派太多人过去。” “我知道,”梁康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柳福儿抿了抿嘴。 “你决定了?” 梁康点头。 “那就去吧。” “多谢阿娘,”梁康笑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线。 “先别高兴太早,”柳福儿道:“徐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 “若见事不对,立马回来。” 梁康点头。 提着脚尖,就往外去。 走到门边,他忽的站定,回头望了眼柳福儿,他拨弄好甲胄,端好肩膀。 以一派淡定样出了营帐。 柳福儿一直盯着门边,听得脚步声远去,才重又把视线投回地图之上。 大帐安静下来。 只是很快,周小六便从外面进来。 “都好了,半月之内,一准回来,”周小六脸上挂着笑。 柳福儿点头,道:“派了闪骑营?” 周小六点头。 攀山越岭,又要尽最大可能缩短时间。 还要以最大能力带回铁矿。 这样的任务,也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闪骑营才能完成。 周小六走到柳福儿跟前,见柳福儿头也不回的看着地图,就问:“怎么,可是又有什么新点子?” 柳福儿摇头。 “要说转脑子玩阴谋,谁能比得上徐家?” “对他们就得实施雷霆之势,把他们彻底压倒。” 周小六侧眸。 此时的柳福儿神情极冷,眼底闪着一微微的光。 周小六抿嘴。 “徐四之事,你” 他话没说完,便顿住。 柳福儿瞥他一眼,就转开视线。 “这样的人家少了就少了,没什么要紧。” 柳福儿说得轻描淡写。 周小六却从中听出狠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去帐外。 把这一片空间留与柳福儿。 第八百三十五章 旧主之子 徐家大帐里。 徐节度使蹙起眉心,捂着胸口。 下首,正听其吩咐的都尉抬头。 “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徐节度使侧眸,适才那一瞬的心慌似乎又消失了。 “没事,我们继续。” 他重又看向手边的册子。 南地,梁二以势如破竹之势拿下几城。 立在新城城墙,他越过河道,遥望远处。 那里便是刘家的老巢。 只要把那儿拿下,这里的一切便告一段落。 想到回去,梁二心底升起一阵迫切。 身后,韩将军带着两人过来。 梁二侧头。 其中一人上前,“将军,伤亡已轻点完毕。” 他说着把册子托与胸前。 梁二点头,手依旧背着。 半点也没有拿过的意思。 那人等了片刻,转眸。 韩将军示意他下去,而后道:“城里的粮食都大半被世家和郡守卷走了。” “余下的,我分了半数与城中百姓。” 梁二瞥他一眼。 韩将军挺胸昂头,一副听凭处置模样。 梁二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分辩。 “整顿一下,最迟三天,兵发过所。” “将军,这太急了吧。” 韩将军面色微变。 “已经很久了,”梁二皱眉。 若是再久,会给那群人留下时间反应。 他可不想自己的兵士多受伤亡之苦。 梁二阔步下了城墙。 韩将军望,见他不曾留意自己,才神色复杂的望向远处。 三天的时间,一晃便过去。 清晨,梁二命韩将军留下接应,带大军登船。 待到船队行远,韩将军反与府衙。 才要进门,余光瞄见一人佝偻着,步子很是踟蹰。 他微微蹙眉,站定。 “将军,”那人眼睛蓦地一亮,忙快行两步,并抬起头。 “吴管事,”韩将军看清来人,惊讶不已。 吴管事点头,小心的看周围。 大门口,兵士规矩的站定,目不斜视。 吴管事悄悄往边上挪步,并示意。 “你怎么在这儿?” 韩将军跟过去。 吴管事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他说接下来的事,听他说话,只胡乱点头。 怀中,婴孩随着他的动作摇晃,顿时不满的撅嘴,哼唧起来。 吴管事赶忙轻摇低哄。 “这是,”韩将军讶然。 他记得吴管事好像身子有问题,不能生育的。 当初这事还在刘家掀起一阵风波,后来程夫人听说这事,派他去城外庄子当管事了事。 “这是小郎君,”吴管事低声道。 “什么,”韩将军惊讶。 吴管事苦笑。 “将军怕是还不知吧。” 他道:“刘家遭逢大难,一夜之间,嫡系几乎死绝。” “小郎君生母乃是大郎君妾室,”他顿了顿,对上韩将军疑惑目光,道:“不过没过明路。” 韩将军了然。 在刘家,便是妾室,也是要登记造册。 这等没过明路的,八成是随性而为,过后便会送人,或塞去庄子,终老一生。 “那他阿娘?” “死了,“吴管事道:“生下他就走了。” “前些日子,有人过来,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我怕被折腾没了,就一并带出来了。” 韩将军点头,却没有说话。 吴管事有些失望。 他摇了摇婴孩,咬牙道:“我知道是刘家对不住将军,才逼得将军另投他主。” “可孩子无辜,还请将军看在老家主多年栽培的情分,给这孩子谋条活路吧。” 韩将军眉头微皱。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听到刘家打算处死老母妻室时的心情。 但…… 看着还在吃奶的婴孩儿,他心还是颤了。 他睨了眼立在门口的兵士,低声道:“你先回去,明日傍晚在卡口等我。” “好,”吴管事一脸感激,连连作揖。 韩将军止了他,疾步往府衙门口行去。 翌日,吴管事早早来到卡口。 立在被风的角落,他焦灼的频频张望。 只是不论他望几次,始终不曾见韩将军影踪。 待到夜幕来开,婴孩饿得哼唧,吴管事终于等不得了。 他地哄着孩子,往暂时落脚的客舍行去。 才转过巷子口,就听身后有声响。 他转头,顿时惊喜。 “韩将军。” 他急急奔到近前。 韩将军点头,看了眼孩子,道:“我已经安排妥了,你带着他北上吧。” “什么?” 吴管事勃然变色。 北边就是梁家地盘,如今梁刘两家正在打生打死,北上岂不送羊入虎口? 韩将军看出他心思,摇着头道:“你放心,梁家军夫妻乃是敦厚明理之人。” “这孩子虽然姓刘,但却与战事无干。“ “他们不会迁怒的。” “是吗,”吴管事应和,心底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他在刘家待的时间不短,那些世家的行事,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这孩子可是大郎君留下的根苗。 不说其他,只他姓刘,还是嫡支,就足以让人生出杀念。 韩将军瞧出他态度,微微皱眉。 他做这些只是想要回报老家主对他的恩情。 他一片好心,反而被人怀疑,这让他心生忿忿。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你若信不过,便自寻出路就是。” 他转身就走。 “韩将军,”吴管事急忙上前两步,见韩将军站定,忙道:“我信,我真的信。” 韩将军转身望来。 吴管事道:“只是,北上路途遥远,小郎君太小,不比大人,你看?” “这个你不必担心,”韩将军道:“我已寻了奶娘,她会随你们一道。” “这样,”吴管事讪讪。 没想到韩将军竟想的如此周全。 韩将军略点头,朝另一边招手。 半息后,一样貌清秀的妇人小碎步过来。 她屈膝见礼,便垂眸敛襟,乖巧站定。 吴管事上下端量。 妇人手指干净,修剪齐整,头发润泽,打理妥帖。 这样的,起码也是中等人家出身。 吴管事抿起嘴角。 这样的人,在刘家也足够资格做庶出的奶娘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尽快动身吧。” 韩将军指了另一边。 “那边有条船,我已打了招呼,过所什么的,不需再准备。” “多谢将军,”吴管事赶忙点头。 韩将军扯了扯嘴角,往另一边阔步行去。 第八百三十六章 母子连心 十天一晃便过去。 梁二很快传来捷报。 韩将军正准备领兵出城接应。 闻听消息,他一怔。 仔细看了消息。 确定是真,韩将军大喜。 治所被拿下,就等于刘家势力彻底完结。 霍乱南地的战乱也终于可以停歇。 只是喜悦过后,又生出一些落寞。 刘家承载着他前半生的抱负和希望。 却不想,不过十几年,就以这样方式落幕。 河风自窗棂徐徐吹来。 微凉又带着充沛水汽。 韩将军转眸,望着身在河岸,行走与街市的人群。 那些人或喜或嗔,或玩或闹。 无疑都是快乐的。 这些快乐是梁家军入驻之后,方才有的。 韩将军嘴角微勾。 或许,这样也是不错的结果。 他起身来到甲板,复手望着。 其后,都尉快步行来,将才刚收到的信奉上。 韩将军打开,才看一半,便皱起眉头。 “立即加速,前往过所。” “是,”都尉听得他语气不善,顿时忐忑。 抬眼却见韩将军不善望来。 他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了。 韩将军重又摊开信,看完之后,磨了磨牙。 这位才刚清理妥当,就撂挑子,往北去了。 还美其名曰,信任他,交由他处置。 治所之地乃是整个南地最为关键的所在。 城里不光刘家附庸,还有好些官员。 这些年,刘家自成一体,那些官员明面是领着朝廷粮饷。 可谁又不知,他们到底听从谁的? 自己就是一个小小将军,对上这样的人,岂能轻松摆平? 但那位却半点不理,直接由着心意走了。 韩将军满腹牢骚,忍了半晌,还是写了封信,往北地告状。 而此时,他想要诉苦的人,柳福儿正伏案疾书。 周小六疾步进来。 “大郎,司马来信了。” “说了什么?” 柳福儿搁下笔,道。 周小六将蜡封拆开,一眼扫过,顿露喜色。 “刘家彻底完了,他正领兵赶来。” “当真?” 柳福儿动容,从位子上起来。 周小六将信递过去。 柳福儿看完,笑道:“太好了,如此,我们兵力充足,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道:“铁矿可到了?” 周小六摇头,道:“不过按着路程,大抵也就这一两天。” 柳福儿点头,来回踱了几步。 帐外又有兵士来报。 梁康来信。 “快拿来,”周小六忙吩咐。 兵士自外进来,两手高托小小竹筒。 柳福儿疾步下来,将竹筒打开。 仔仔细细的看完,柳福儿轻吐了口气,将信递与周小六。 待其看完,她道:“康儿出师不利啊。” 周小六很是生气,他将纸条攥紧,道:“那些酸丁镇日算计着阴谋诡计,最是烦人。” 他道:“好在司马马上就到,倒时要他们好看。” 柳福儿睨他,摇头。 “那些人追随徐家多年,自几代而上便盘根错节,而今做出这样选择,倒也在情理之中。” 周小六扭眉。 这些人不但拒绝小郎君好意,还暗地里使绊子,这样她也不生气? 柳福儿瞧出他意思,笑了。 “他们没有把消息告诉徐家,便足矣说明他们并不是没有动心。” “虽然使了些小手段,可谁又知晓,他们是不是在考验?” “毕竟再投他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们总需得斟酌,若筹码足够,谁又敢肯定,他们不会倒戈?” “这样斟酌?” 周小六不可思议。 林苗微笑。 “他们是徐家附庸,徐家与梁家乃是死敌。” “若我是他们,也要试试其度量。” “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的背后还有千百个族人。” 周小六默了默,才道:“那小郎君来信的意思?” “没事,”柳福儿道:“不过是发些牢骚,我相信他定能料理妥当。” 周小六眨巴眨巴眼。 康儿可是才刚弱冠而已。 自己这火了一把年纪的,听了这事都火冒三丈。 他可是亲身经历的,还不得气炸。 柳福儿重又拿起笔,道:“再给他拨些粮草辎重。” 周小六点头,见柳福儿重又提笔书写,便问:“还有吗?” “其他,不用,”柳福儿微笑。 这也太放心了。 周小六心里担心,可见柳福儿十分笃定,又不好多说。 只能憋屈的出去。 将事情安排下去,他闷闷蹲去阜头。 徐家人最是奸猾,那些附庸也没一个好东西。 小郎君才那么点,就算身边跟着崔三,可跟那些老狐狸斗。 只怕要吃亏呢。 而在另一边。 梁康正与一头戴玉冠,样貌清秀的小郎谈笑风生。 待到太阳西斜,小郎君起身告辞,又拱手道:“某昔日中自以为精研颜先生大作,今日得见君,方知人外又人。” 梁康起身,还礼。 “郎君太过自谦。” “实不相瞒,今聆听君一席话,实让我眼界大开。” “日后,若有缘,你我再品茗畅谈。” “敢不从命,”郎君笑着施礼,抖开宽阔衣袖,宽袍大袖,摇摆而去。 梁康淡笑的看他远走。 其后,崔三徐步而来。 “这周家小郎学识确实极广。” “难怪被人称道。” 梁康侧目,淡笑。 “相比先生和崔家几郎君,他差得还远。” 崔三勾唇。 便是他自觉自家儿郎不错,也不好多说。 梁康眯眼,望向北面。 阿娘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了。 也不知她会如何回信。 想到此,梁康顿时升起一抹期待。 只是,一连过了五天。 预计的信也不曾到来。 只有周小六回信,说又备粮草辎重,已然启程。 将信销毁,梁康沉默的坐了许久。 忽的,他露出笑容,两只眼弯得如同天上的弯月。 崔三一直看着,见他如此不由诧异。 梁康吸了口气,摊开卷起的书轴。 提笔在上面的姓氏上勾画。 而后道:“我打算先从这几家出手。” 崔三侧头,看清之后,微惊。 “这些人可是跟随徐家至少几十年的附庸,对徐家的忠心可见一斑。” “忠心?” 梁康勾唇,“也不见得吧。” 他将笔放下,指尖在姓氏指尖游走。 半晌,他轻点。 “就从周家开始吧。” 刚好,那里还有个熟人。 第八百三十七章 攻守 滁州城里,各铁匠铺子一律大门紧闭。 而在梁家军的大营里,乒乓的撞击声纷迭不断。 周小六在各营巡视一遍回来,面上带出喜色。 “大郎,照这个进度,再三天,就差不多了。” 柳福儿点头,提起摆在案几上的笔来。 “准备一下,后天发动总攻。” “太好了,”周小六精神一振。 “我这就去准备。” 柳福儿抬眸,只见周小六出去的背影。 她笑着摇头。 她仔细磨了会儿墨条,便蘸墨书写起来。 两天之后,周小六与柳福儿立于高台之上。 惯例的鼓舞士气之后,周小六振臂挥舞长枪,带着兵士往与徐家对峙的河岸而去。 柳福儿站在那里,看着大军如流动的缎带,蜿蜒而行。 其后,负责她安危的都尉小意窥她。 柳福儿侧眸,“今日可有信来?” 都尉一惊,忙敛住神色,恭声回了句不曾。 柳福儿微微蹙眉。 战时所用的信鸽儿都一日几百里。 滁州离康儿所在并没有多远,按说也该有信回来。 她望了眼东面,折身回大帐。 夜半,远处火光隐隐,浓烟蒸腾。 都尉来到灯火通亮的大帐之前,道:“城主,已经开始了。” 柳福儿唔了声,自帐内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 此时,战事才刚起。 自这里也只能看到些许火光而已。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明显大了。 浓烟几乎弥漫了半面天际。 都尉看得心焦,忍不住道:“城主,咱们要不要支援?” “不用,”柳福儿摇头。 此战目的本就是不是胜负。 吸引徐家视线才是紧要。 她复手,盯着远处。 直到天边显出浅浅的蛋清色,浓烟渐渐消散,才道:“把伙头军喊起来,做顿好吃的。” 都尉答应着,急奔下去。 柳福儿抿着嘴,来到营帐门口。 天色渐渐转明。 太阳逐渐拔高。 将要越过梁家大旗之时,周小六带着大军折返。 看到柳福儿,周小六疾步过来。 “如何?” “成了。” 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笑了。 两人相携着回去大营。 坐定后,周小六便道:我照着你所说,一出手便是猛攻。” “徐家那老贼初时还想试探,却被我以两翼合围。” “险些丢了老巢。” “他惊得脸都白了,豁出去与我硬碰。” 说到这儿,周小六嘿嘿的笑。 “这一战,估计他起码损失个三五千人。” 柳福儿弯唇。 周小六和梁家军的战力,她从不怀疑。 只是他们早前跟着梁帅,行事习惯了直来直去。 便是后来跟着自家那位,也只学了痞气,半点心眼也没长。 “咱们这边损失不大,修整一下,明天再去。” 柳福儿点头。 周小六两眼晶亮,战意满满。 兵士提来炖得烂烂的饭菜。 “先吃点东西,”待饭菜上桌,柳福儿笑道。 “好,”折腾了一整夜,周小六也确实饿了。 他甩开腮帮,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还有我这份,”柳福儿将拨出来的半分肉羹送过去。 周小六是知道柳福儿饭量的。 半分已是最多。 他接过来,将肉羹吃个精光,才歪靠着椅背,舒服的叹气。 “别跟这儿睡,回去歇着,”柳福儿轻笑,赶他。 “好,”周小六坐得舒坦,有些懒洋洋的。 柳福儿摇头,“不然让人给你搬个榻来?” 她待会儿要去查看辎重等一干事情,这里留给他倒也无妨。 “不用,”周小六慢吞吞的起来。 便是两人亲如兄妹,该有的避讳,也还是要有的。 翌日,大军再次出营。 才刚行出些距离,便有兵士追来。 “都尉,城主有口信。” 兵士跑得很急,气喘得连话都说不大清。 周小六盯着他。 确定是负责留守都尉的亲信,才命大军暂停。 待兵士缓过来,才道:“她说什么?” 兵士瞥了眼周围,靠近两步,道:“城主说,不必留手。” 周小六挑眉。 这事早在之前,两人便已敲定。 实在没必要再派人传话。 他微微点头,道:“代我告知城主,就说我已知晓,定不负所望。” 兵士领命,又急急往回去。 很快,柳福儿得了兵士回话,轻轻吸气。 口信不似书信那般隐秘,所以在传信之时,她便隐晦几分。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在路途中的周小六则在暗自嘀咕。 拼尽全力。 莫不是她想要把徐节度使彻底打残? 可这样花费的代价就实在太大。 她早前可是极力反对的。 周小六纠结叹气。 直到列阵与前,望着早早候在那里的徐家大军,忽的明白了。 经过昨日那一阵后,徐节度使定会改变策略。 再依照早前那般,定是占不到便宜了。 周小六心里暗啧。 要说算计人心,真是除了大郎,他就没服过谁。 周小六快速调整策略,以锥形向徐家大军发起冲锋。 眼见梁家军快速攻来,徐节度使轻抬手臂。 其后,最前列的兵士举起盾牌。 在后,层层长枪叠起。 在这之后,便有一列列弓箭手准备齐整。 徐节度使默算着的两军距离。 待梁家军进入射程,他用力挥手。 几乎同时,箭矢在天际划了个弧度,直入梁家军中。 厮杀正式开始。 却在将近傍晚,才鸣金收兵。 回到大营,见到柳福儿,周小六长长吐气。 柳福儿安抚的拍拍他肩。 两人沉默的回去营帐。 “伤亡很多?” 柳福儿问。 周小六郁郁点头。 这一战,他少说损了千余人。 那些可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兄弟。 “不过他也没得着好,”想到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周小六脸现狠色。 “他少说也是我十倍之数。” “辛苦了,”柳福儿轻轻吸气。 这种境况,早在昨晚,她便已预见。 只是顾及周小六心情,才不曾透漏半点。 “回去歇歇吧,康儿那边进行得极好,咱们可以歇歇了。” 周小六看她。 柳福儿微笑,“下次,下次不但让你雪耻,还让你报仇。” “当真?” 周小六眼底闪出些光芒。 “我保证,”柳福儿重重点头。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两军对阵,何为胜? 徐家大营。 军需官清点完伤亡和损耗之后,前来回禀。 听完数字,徐节度使咬牙。 他示意军需退下,在案几之后踱步。 半晌,他坐定,蘸墨写信。 待到信送走,他用力按着快速抽痛的额际。 又两天,徐家主传来回信。 看完之后,徐节度使面色总算好转一点。 又几天,大批船队赶至。 兵士列队下来。 负责此次的都尉赶至主帐,向徐节度使复命。 兵士们则是将粮草等物卸下。 因着粮草极多,足足忙了半日,方才弄完。 如此的动静,周小六怎能不晓。 他急忙赶到大帐,道:“徐家果然派了人来。” 柳福儿浅笑。 “来了多少?” “差不多两万,”周小六答。 柳福儿蹙了蹙眉。 人数照比她预计的有些少。 “粮草呢?” “六艘船吃水都很重,估计该有七八百石。” 柳福儿曲起右手食指,轻点案几。 粮给得这么多,说明徐家主还是挺重视徐节度使的。 可偏人又那么少…… 这就有些矛盾了。 莫不是另有人埋伏暗中? 她转去案几,写了封信,道:“以最快速度送出去。” 周小六见上面特殊暗记,讶然。 “大郎,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便吧。” “顾不了那么多了。” 柳福儿柳眉轻蹙。 她也不想动用全四留下的那条暗线。 但现在情况特殊,若有闪失,之前花费的力气就白费了。 她示意周小六照搬。 周小六无法,只得将信送走。 几天后,信悄然而至。 看完之后,她舒展开眉心,摇头轻笑。 看来,是自己把徐家想得太过厉害了。 没想到,不过区区一年不到,徐家就已无人可用了。 “明天你带着人过去,只守不攻。” 周小六瞪大眼,嘴唇动了动。 “我知道,”柳福儿止了他话头。 “我记得,”她道:“有你用武之时。” 周小六盯她。 柳福儿笑望,“绝不过今年。” “这样可以吧?” 周小六默默盘算。 当下已经腊月,去岁就在眼前。 他点头,按着佩刀出去。 柳福儿叫了候在门口的兵士,“把猛子叫来。” 兵士领命。 很快,一二十几岁的汉子随着兵士进来。 “见过城主,”汉子恭谨行礼。 柳福儿微微点头,淡声道:“要你练的曲子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汉子道。 “好,”柳福儿微笑。 “若事成,我便再允你一事。” “不用,”汉子道:“只要恶人得到恶报,我便心足。” 柳福儿默了半息,才道:“放心,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 “多谢城主,”汉子露出真切的笑。 柳福儿轻轻点头。 汉子知趣退了出去。 望着摇晃的帐帘,柳福儿轻轻吐气。 与徐家而言,似猛子这样的人不过是蝼蚁中的蝼蚁,一根手指便足矣碾死。 可他们忘了,便是蝼蚁,也有自己的情绪。 在苟且偷生之后,一旦有机会,他们也会反击,也会报复。 第二天,周小六带着大军出营。 徐节度使在他还在三十里之外之时,便已得了消息。 周小六到时,他已经列阵与前。 周小六骑着坐骑,立于盾牌手和弓箭手之后。 遥望背脊挺拔的徐节度使,周小六呲牙一笑。 “扎营。” 他淡声吩咐。 兵士随即动作起来。 另一边,瞭哨探察过后,过来回禀。 “什么?” 听说梁家军扎营,徐节度使讶然。 “再探,”他沉声吩咐。 瞭哨赶忙折回。 再三确认之后,又来禀告。 “这是搞什么鬼?” 挥退瞭哨,徐节度使嘀咕。 “继续列阵,后队挖坑造饭。” 当下情况不明,徐节度使决定静观其变。 梁家军的哨探将徐家情况告知。 周小六咧嘴,扬声道:“都动作快点,别给老子慢吞吞的。” 这话一出口,兵士们便越发的卖力起来。 没等正午,便已将帐篷和饭灶弄好。 炊烟袅袅,随风将饭香送来。 徐节度使眉目冷冷的盯着对面,心里反复纠结。 其后,兵士送来午饭。 徐节度使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便搁下。 而在对岸,周小六却是吃得一脸欢快。 吃完一份,又来了半份,才意犹未尽的收手。 兵士撤了碗盘,周小六叫来瞭哨。 “那边怎么样?” 瞭哨道:“饭送进去,几乎没怎么动就端出来了。” 周小六嘻笑。 “就这么点胆色,还节度使呢。” 他神情满是轻蔑,话里满满的调侃。 瞭哨安静听着,等周小六示意,便快速回转去自己早前潜下的位置,窥视敌营里的一切。 很快僵持到入夜。 时值下旬,天际只有一弦细如银钩的弯月。 兵士们依照徐节度使吩咐,一个时辰一轮值。 火把半丈一只,将远处照得通明,却又命营地之内,只零星散着仅够照明的火把。 周小六瞄着徐家军如此安排,不由嗤笑。 他一脚踩着小几,一边摆手,“跟猛子说,开始。” 兵士立刻往营地一不起眼的角落行去。 几息后,一声鼓鸣响彻天际,接着便如雨打芭蕉,纷迭不休。 所有人在皆仰头望向声音来处。 徐节度使蓦地自暗中起身。 “怎么回事?” 帐外,兵士急急赶去营地边缘,探察一番后,回来禀告。 “是梁家军那边传来的。” 徐节度使抄起头盔,出了大帐。 此时鼓声已歇,一缕轻快小调随笛声而起。 这是春光好。 在战事还未兴起之时,每到立春,男女们便会呼朋唤友相约与郊外。 踏青游玩。 大家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听到这乐曲皆想起曾经的年少与欢乐。 面上不由带出些许欢欣。 很快,笛声微转,管笙大作,边鼓应和。 管笙轻柔,似妻儿柔情,边鼓阵阵,声声杀机。 兵士们皆想起之后的战事,他们背井离乡与外,与吴家厮杀,与梁家搏命。 那是谁都不想过的时光。 徐节度使面色戚戚。 霸业说来容易,可要成,就要踏着累累白骨。 这念头才一起,他瞬时警醒。 这乐曲实在太有渲染力,便是他都忍不住着道,何况本就厌战思乡的兵士。 第八百三十九章 成 “快,给我敲战鼓。” 徐节度使急声吩咐。 兵士急忙去寻鼓手。 乐曲与夜空回荡,渐渐停歇。 兵士们很是意犹未尽。 皆想梁家军所在方向张望。 半息后,一缕哨音飘然而来。 如泣如诉,直透耳膜。 兵士们皆是一僵。 这是淮南每到去岁之时,晚辈为长辈祈福祝祷的曲子。 每当那时,一家人便会团坐一堂,其乐融融。 想起往昔,兵士们再也忍受不住。 有年纪小的,眼泪在眼圈打转。 “我想家。” “我也是。” “别哭,哭什么,等打完仗就回去了。” “可是什么时候?” 所有人都是一默。 其后,战鼓忽的想起。 哨音声调猛地拔高。 那声音极高,夹在在鼓声之中,甚至有些凄厉。 早前沉浸与曲调的众人顿时一抖。 心中生出极大的怯意。 徐节度使咬牙,喝令鼓手再使些力气。 然而,兵士们已陷入强烈畏战的情绪当中。 徐节度使心中陡升警惕。 他喝令亲信唤哨探过来。 只是,没等哨探赶到,对面的营地便已列阵而来。 铺天的箭矢如雨,急落而下。 “列阵,防守,”徐节度使急忙喝令。 到此时,徐家军们也察觉不对。 然而,大军已到近前,根本来不及应对。 闪骑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开营地大门,将最先赶来的兵士挑死。 其后,步兵们手持长枪,将陆续奔来的一一解决。 “周小六,”徐节度使恨得咬牙。 他抽出佩刀,朝着正大摇大摆的晃悠过来的周小六冲去。 “都尉小心,”两侧,兵士急急来护。 “不用,”周小六大咧的抽出长枪,推开其他人。 徐节度使冷笑,手指紧握刀柄,刀锋微转,直奔周小六要害。 周小六轻捏枪杆,顺手一挥。 枪尖不轻不重的撞上佩刀的侧面。 强烈的震颤自刀锋直抵刀柄。 徐节度使手指一麻,险些被震得刀柄离手。 他急忙侧身,极快换手,借此缓解不适。 周小六低嗤,一手持枪杆,一手抵枪尾。 用力一推。 长枪瞬时化为长箭,直袭徐节度使面门。 徐节度使急忙侧身闪躲。 不料却又刀锋袭身。 他避无可避,只觉颈间一阵木木的痛。 便再没感觉。 长枪向前飞了两丈出头,便落了下来。 周小六来到徐节度使倒地之处,看着咕噜噜滚定的人头,嗤道:“老子忙着呢,哪个稀罕跟你硬拼。” 徐节度使两眼圆瞠,似乎很是不可置信。 周小六阔步跨过,往早已被清剿出来的大帐行去。 写完捷报,才发出去,周小六便出来大帐。 此时整好将将子夜。 周小六长长吐气。 扬州城外,崔三笑意浅浅的与一老者作别。 待到回转,他直奔书房。 梁康正在作画,见他过来便停了笔。 “郎君,史家诚意十足,你看?” “你看着办就是,”梁康浅笑,“阿娘早前不是说了,一干事情皆由你做主。” 崔三默了默,见梁康面色平常,没有半点介怀的样子,方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梁康望了眼门外,便把视线重又投入画卷之上。 两天后,周小六大捷的消息分别摆在梁康和徐家主案上。 徐家主不可置信的再三看过,颓然瘫倒与椅子上。 而在城外的梁康则是叫来崔三。 “阿娘大胜,咱们可以行动了。” “我这就去准备,”崔三短暂的惊讶过后,也露出喜色。 他急急奔出去,联络已笼络好的几个世家。 梁康微微闭眼,手指轻轻点着案几。 傍晚,崔三回转。 梁康从位子上起来,淡笑的望他。 “需要我做什么?” 崔三恭候,“还请郎君做个样子,让他们安心。” “毕竟,徐家盘踞此地多年,与他们对抗,需要的不止是勇气。” “可以,”梁康点头。 阿耶早就说过,这些读了几本书的酸丁最是反复。 不过在利益面前,他们也是倒戈对快的。 他走出书房。 崔三在前引路。 将近亥时,几辆只用粗布车围的马车离开院子。 清晨时分,城中流言四起。 除开些荒诞离奇的,最让人留意的便是关于滁州的战事。 一夜之间,徐节度使打败,全军覆没的消息便传遍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 有胆小的已开始收拾家当,准备离城躲灾。 管事得知消息,急忙禀告徐家主。 “怎么回事?” 徐家主惊怒之余,顿时想到是有人暗中搞鬼。 他叫来管家,没等吩咐,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杂。 他抬眸,正看到急急赶来的叔伯兄弟。 “家主,这怎么回事?” “滁州怎么失守了?” “不是才刚过去两人援军吗?” “你不是跟我们说,定会将梁贼拿下?” 众人七嘴八舌的挤到徐家主跟前。 徐家主一阵脑壳涨疼,就连管家被挤出老远,也不曾发现。 待他安抚好这些人,又重叫来管家。 望着外面高起的太阳,他叹息着摇头。 经过这段时间发酵,百姓恐慌已生。 便是遏制,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他颓然的打发了管家,望着下首众人。 “徐家怕是保不住了,”他道:“今天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以后各自安好吧。” 他顿了顿,道:“还有,以后别说自己姓徐。” “什么?” 众人大惊。 徐家主微微摆手,道:“时间紧迫,我已无力顾及,你们赶紧逃命吧。” 众人互相望了望,皆起身往外奔去。 徐家主失望的看着争先恐后,夹在门口,只为早一步跑出去的亲人们。 他能理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心情,可起码问问因由,关心下徐家将来,总不会耽搁太久吧。 众人很快挤出门口。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徐家主颓然坐定,前所未有的绝望。 管家自外而来,小声道:“老爷,田夫人求见。” “让她进来,”徐家主抬眸。 管家出去,很快,田夫人一身素服的进来。 “你是来问他吧?” 徐家主声音轻缓。 田夫人抿唇,微微点头。 徐家主眼眶蓦红。 “他不负徐家。” 第八百四十章 孤家 田夫人血色急褪。 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徐家主手臂微伸,又颓然落下。 “消息可确实?” 田夫人深吸两口,颤着声问。 徐家主点头。 田夫人微微合了下眼,屈膝敛襟,郑重一礼。 而后,转身出去。 徐家主望着她走远,又失神望了会儿虚空,方才起身。 不论如何,此时的徐家都不是山穷水尽。 便是其他人放弃,他也不能放弃。 他疾步往隔壁院子。 院里的青藤架下,一小童正在书写什么。 “翁翁,”见他过来,忙放下笔,恭谨而不失亲近的见礼。 徐家主招他到跟前,和颜悦色道:“翁翁有位世交,学问极好,刚巧他有一孙儿,与你年纪相仿。” “翁翁想送你过去,与他孙儿一道习文可好?“ 小童眨巴着懵懂的眼. “翁翁不一道去吗?” 徐家主心里一阵酸涩。 他微微摇头,强笑。 “翁翁是一族之长,哪里离得开。” 小童想了想,乖巧点头。 “我等着翁翁有空,过来看我。” 徐家主喉结快速滑动。 他拉小童到跟前,温柔的轻抚他发髻。 “到了那儿要乖,就是想翁翁了,也不要吵闹,知不知道?” 小童点头。 感觉到小童动作,徐家主紧了紧手指,复又放开。 “走吧,翁翁送你上船。” 他牵着小童往角门去。 那里一早便有船候着,见徐家主过来,船夫忙出来见礼。 徐家主微微点头,吩咐道:“一定要亲手把他交给郑翁。” “家主放心,某定将小郎君亲手交予,”船夫十分郑重的保证。 徐家主点头,朝小童示意。 船夫半躬身,小心而恭谨的请了小童上来。 船很快荡入水道。 徐家主一直望着,直到再看不见踪迹,方回转去前院。 他第一时间叫来驻守徐家和这座城池的两位旅帅,命其清点人数,准备备战。 两旅帅早在来徐府之前,便知晓徐家各支皆急忙忙往外避难的消息。 再听徐家主如此吩咐,两人面面相觑。 “可有什么难处?” 徐家主面色冷冷,高居上位的威势瞬时压来。 两旅帅忙敛住心神,恭谨领命。 待到出了徐府,两人护望一眼,皆沉沉叹气。 看来,家主还是不甘心就此败落。 只是就他们这几千人与梁家几万大军对抗,不是鸡蛋碰石头,是什么? 两人无言分手,一个往卡口去,另一个则是去校场方向。 巷口,有人探出头来。 确定两人就此分开,立时跟了上去。 傍晚,兵士们懒洋洋的过来卡口换岗,顺带交换消息。 当听说白日里,徐家几支皆拖家带口的往城外去,才来执勤的兵士里,有消息不灵通的顿时大惊。 白日里的兵士见他毫不知情,便将徐家军大败的消息告知。 并道:“我已经跟家里通了气了,待会儿就出城。” “大家兄弟一场,到时可要行个方便。” 兵士点头,目送同伴离开之后,心头惴惴。 末了,还是忍不住与同一轮值的商量,要回家报信。 那人心里也是如此想法。 闻言便道:“顺道去趟我家,让我阿娘和娘子赶紧收拾了过来。” 两人互相点头,达成共识。 没多会儿,便有两辆车急急赶来。 待到城门下,有人跳下来,又转头交代。 “你们先走,等明早我下了值,就去寻你们。” 另一辆上,则是撩了帘子。 “旺儿。” 一面容有些苍老的妇人探出头来。 留在卡口的兵士急忙过来。 “阿娘。” “旺儿,一起走。” 妇人从窗子伸了手出来,拉住儿子衣裳。 “不行啊,”兵士望了眼城墙,其上已有兵士被惊动。 “你在这儿,阿娘不放心。” 妇人说话已带上哭音。 “没事,滁州离这儿远着呢,”兵士凑到窗边,小声道:“今晚肯定不会过来。” 妇人抽涕一声,缓缓放开手。 兵士松了口气,往里张望,见娘子正温柔望来。 他安抚笑了笑,便与同伴打开城门。 马车摇晃着出了卡口。 立于城墙之上的兵士见了,皆生出疑惑。 便趁着轮换休息时问怎么回事。 大家都是同僚,两人倒是没有这样。 于是乎,整整一夜,卡口便没有安稳过。 所有人如同煎熬的当完班,便忙不迭的往城外去。 其他人见状,忙相互通气。 待到宵禁,几乎所有兵士的亲眷皆以出城。 待到将要换值之时,城门令才发觉,竟然已没有人来换值。 他急急去寻白日值勤兵士。 却还是晚了一步。 望着早已空空的轮换值所,城门令欲哭无泪。 没办法,他只能赶去府衙,想请郡守帮忙。 不想,府衙内里,也是清冷非常。 自大门到前堂,竟没有一人。 无奈,他只能不顾失礼,冲入后堂。 却见一脸戚色的小厮捧着药罐过来。 “这是怎么了?” 城门令急急过去。 “那些狗奴都撂挑子,老爷气怒之下,训斥几句,结果他们就,”小童一瘪嘴,呜呜哭了起来。 “可严重?” 城门令急忙问。 小童点头,“头都破了。” 那就是没有性命之忧。 城门令温言宽慰几句,便转去前堂,又急急赶去徐府。 徐家主正忙着调配辎重,以备城战。 听得城门令求见。 他第一反应是梁家兵临城下。 他急命管家请人进来。 “何事?” 不待城门令把礼行全,徐家主便问道。 城门令忙将情况说明。 当听说已无人把守,徐家主浑身力气皆流失一空。 他软软的坐在椅子里,道:“全都走了?” “连同车王两旅帅?” 城门令低下头,微微点了点。 他自昨日就不曾见过两人了。 想来已是得了消息,早早离开了。 徐家主一阵头晕目眩。 他抚着额际,勉强支撑着不失态。 城门令小心窥视着。 “老爷,如今四座城门皆是无人把守情形,再过半个时辰可就是宵禁了。”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徐家主低声道:“你先寻人把门关上。” 城门令躬身,碎步退出去。 走出徐府,他立在凉风阵阵的大路上,只觉背脊一阵阵的泛凉。 第八百四十一章 进与退 城门口,梁康和崔三等人信步闲庭的下了车。 这里的城门建得高而厚。 自下往上看,很是巍峨。 尤其此时还是夜里,望上去便如看一只盘卧着的巨兽。 梁康轻啧缓步入城。 有人自距离城门最近的巷子过来,见到梁康,忙赶到近前。 “处理些琐事,来得晚了,还请郎君见谅。” 周家主躬身见礼。 梁康风度翩翩的回礼,并十分自然的扶了他起身。 其后,周小郎朝梁康神秘一笑。 “不过晚来也有晚来的好,”他道:“适才得了份厚礼,刚好送与郎君。” 梁康挑眉,轻哦了声。 明显十分好奇。 周小郎抿唇,笑而不语。 “不过是个小人儿,”周家主道:“也是巧,刚好遇到,便一并带了回来。” 他抬手,请了梁康登车。 其后,一干跟来的众人迅疾的散开,将城门处包围。 梁康瞥了眼,便跟着周家主上到车上。 坐定后,两人就手边的清茶攀谈起来。 周小郎左右端量,眼见梁康与族长你一言,我一语,却又从不涉及主题,却又极其融洽的交谈,顿时钦佩不已。 车子摇晃着停下。 仆从摆好脚凳,躬立。 几人下了车,周家主请他入内。 待到书房,梁康微微仰头,很是悠然的一一端量屋子陈设。 周家主转眸,见他极有兴致的样子,便朝周小郎示意。 其后跟随的皆随着周小郎退去门外。 门扉吱呀一声合拢。 梁康淡笑,看向周家主。 周家主轻咳一声。 不得不承认,论定力,他略有不及。 不过谁叫他处于下风,这样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他笑着请梁康落座,“小郎与我说,若事成,我周家可得三成?” 梁康微微点头,道:“不过有个前提。” “郎君应该已经看到我周家诚意,”周家主打断道:“不知现下这种情形,郎君可还满意?” 梁康弯起眼,起身拱手。 “家主以大义为先,某很是钦佩。” 周家主忙摆手。 待他落座,才笑道:“我家中人丁就只那么多,今日都派上用场。” “徐家在此地盘踞多年,留下的后手不知凡几。” 他瞄着梁康,见其神情淡淡,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周家好歹也在此绵延几代,倒也不是没有一抗之力。” 他道:“只是,不知郎君家人几时赶来?” “滁州离这儿没多远,”梁康淡笑,“家主只需坚守一日半日便好。” 周家主微微松了口气。 徐家主不是个坐以待毙了,当下这种情形,他定会想办法说服其他世家帮忙。 这时间差不多半日。 再商议条件,纠结人手。 也要半日之久。 待到他们真个攻来,差不多梁家人也就到了。 他们能做的,便是暂时的抵挡。 一天换城里城外三成的收益。 便是折损些人手,也是划算。 周家主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梁康轻轻打了个呵欠,露出些倦怠。 周家主会意,忙请他去自家最为奢华的客院歇息。 崔三就住在隔壁。 待到闲杂人等皆退出去,崔三过来。 梁康正在喝茶,见他过来,随手指了对面。 崔三坐定,道:“周家,你以为如何?” “很识时务。” 梁康淡淡的说自己意见。 崔三微笑。 周家能从末流慢慢爬到如今地位,主要就是因为这任家主的识时务。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推荐这家。 至于许下的财帛。 不过是身外之物,待到将来,有这样识时务的家主,便是做什么,也不需费事。 两人闲话几句,崔三便回去自己那边。 而在主院的书房。 周家主盯着前来报信的仆从。 “徐家主一共就去那四家?” 仆从点头。 周家主示意他退下去,背着手踱步。 徐家主去寻帮忙的几家,皆是与徐家交情甚笃的,只是其中一家与周家有些龌龊。 若其知晓自家立场,保不齐会打着什么冠冕堂皇名义召集他人,率先逼来。 若是拼斗,他自是不会畏惧。 但那些护卫皆是周家花费大把银钱,精心操练出来。 便是损失一人,他也会心疼。 他来回的踱步。 渐渐的,他脚步转缓,眉宇间露出些许挣扎。 半晌,他用力一跺脚,急急出府。 天色微明,周家主挂着一身露水归来。 负责盯梢的仆从又来回禀。 徐家主又去了三家造访。 而今,七家皆十分安静,并没有什么动静。 周家主点头,吩咐紧跟着的管家:“把所有留在府里的护卫都召集起来,排成三班互换轮值。” 管家急忙去办。 周家主盯了眼天际,转去客院。 才要叫门,门就自内打开。 看门的仆从赶忙见礼。 周家主点头,道:“郎君起来了吗?” “起了,”仆从忙答:“半刻钟前便已醒了。” 周家主点头,自甬道往门口去。 梁康打开门,自内出来。 “周家主,”他笑着见礼。 周家主拱手,道:“这么早来,叨扰了。” “只是有件事,需得与郎君通气。” 梁康挑眉,侧身请他入内。 仆从上了滚热的甜浆。 待到门扉合拢,周家主先将徐家主行踪告知。 又道:“这几家皆与徐家有姻亲,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 “想来再过些时候,这几家便会有所行动。” 他定定看梁康。 梁康含笑回望。 周家主露出笑意。 “到时若有什么动静,还请郎君莫要惊诧。” 梁康含笑点头。 “我相信,有周家主在,一切都会安好。” 周家主一顿,心底苦笑。 若真个如此,他也不需来这一趟了。 他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梁康送他到门口,淡笑着送他离开。 崔三自别处过来,望着周家主背影,低声道:“他来何事?” 梁康收了笑,淡淡道:“想让咱们出手。” 崔三挑眉。 “我回绝了,”梁康眼神冷漠。 “三成的收益可没那么好拿。” 崔三点头,复又摇头。 识时务有时候是好事,可有时又似乎让人生厌。 梁康眉色冷冷,转头回去。 崔三眨了眨眼,紧跟其后。 第八百四十二章 到 开阔的河道里,船队迅捷无比的划过水面。 甲板上,柳福儿负手而立,遥望越来越近的城池。 其后,周小六吆喝兵士列队,以备万一。 船停靠上距离城池最近的阜头。 才下船,便有早候这里的兵士来迎。 见是自己人,周小六越了柳福儿,来到近前。 “郎君如何了?” “郎君一切都好,”来人见礼,道:“昨日,郎君被周家主亲迎入城。” “如今,四城守卫皆是周家,另有几家尚在蛰伏。” 听得还有后手,周小六略微安心。 转头,见柳福儿眉色淡淡,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周小六咧嘴。 论定力,他差她良多。 来人施礼。 “郎君早早寻了落脚之地,还请城主与都尉随我来。” 他指了指远处。 柳福儿眯眼望了望城墙,摇头。 她能明了康儿试探心思。 但那些人再重,也不及他安危重。 “罢了,还是赶去城里。” 她一言定音。 大军随即开拔。 城墙上,守卫察觉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登时头皮炸起。 他急急跑去值守,寻了管事。 “不好了,有大军围城。” “什么,”管事大惊,急忙跑去城墙之上。 仔细看过之后,他长舒了口气,用力拍前来报信的。 “你个眼瞎,那么大的帅旗,没看见?” 守卫被打得直缩脖子,歪头看高高举着的梁家大旗。 这不是习惯了跟着徐家一道,还没适应嘛。 “赶紧开城门,我去回禀家主。” 管事狠狠瞪他一眼,便急奔回府。 周家主正召集全府所有壮丁,命其严守府邸,尤其客院那里。 见到管事过来,周家主登时心头一紧,忙将他叫到近前。 “可是城门有事?” 管事点头,咽了口唾沫。 感觉喉咙好过些,才道:“梁家大军,到了。” “当真?” 周家主瞠大眼睛,嘴角一点点扬起。 末了,他朗声一笑。 “管家,备马。”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往门口去。 跨上马,便以最快速度奔至城门。 此时,柳福儿等人才来到城门之下。 “久闻柳城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周家主迎到城门之外,下马行至近前,拱手见礼。 柳福儿笑吟吟回礼。 “周家主之名,我也是时常听闻。” “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名。” 周家主呵呵笑。 在淮南,论显赫,他周家可连曾经的崔家一半都不及。 又有什么盛名。 不过能得这位一方霸主夸赞,他面上也是有光的。 他笑请,引着柳福儿入内。 柳福儿抬眸,往城墙上的守卫。 人数不多不少。 只负责寻常防卫,倒是够用。 可要抵御内乱或者外敌,就有些少了。 周家主瞧出柳福儿神色,顿时苦笑。 “让城主见笑了。” 他道:“城主有所不知,在此地,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各家护卫皆有定数,便是我等世代绵延世家,也只能两千而已。” “现下这些已是某所有。” 柳福儿点头。 这事早在十几年前就听说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是如此。 不过…… 柳福儿瞥周家主。 这位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她可不信他真的能遵守规矩,只养两千护卫。 周家主也就是那么说,心知柳福儿不会信,不过好歹他是表了态了。 至于其他。 这里距汴州差不多千里。 一来一回极不方便。 他也只需要应付到她离开就行。 两人各怀心事的行着。 远处,管事急急奔来。 “家主,齐家和成家动了。” 周家主面色微变,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周家宿敌。 “齐家来了多少人?” 管事瞥了眼柳福儿,嘴唇翕翕。 “说,”周家主皱眉,“这里没有外人。” “所有护卫全部出动,”管事小声道。 “他还真瞧得起我,”周家主面色沉沉。 柳福儿挑眉,“家主若是不便,某可以代劳。” 周家主眼睛蓦地一亮。 只是看到柳福儿似笑非笑神情,他立时明了。 她这是在探察自家实力。 他念头一转,忙道了声不用。 又道:“这齐家早前便与我周家有些过节,今日正好一并了解。” “也好,”柳福儿点头,笑道:“趁着时候还在,你我各顾一边。” “早些了结,以免惊扰百姓。” 也就是说,要速战速决。 周家主攥起拳,艰难点头。 柳福儿微笑,侧头。 周小六上前,问:“那家在哪儿?” 管事看周家主。 见他没有反对,便往成家府邸方向指了指,道:“这会儿成家人应该已经出府。” “从这儿过去,就能看见。” 周小六点头,一招手,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柳福儿微笑。 “家主可要亲自坐镇?” “这个倒也不必,”周家主忍着滴血的心,侧头唤来一管事,低声吩咐几句,才放其离开。 “柳城主,咱们这边请,”周家主往自家府邸方向引了引。 柳福儿含笑点头,随他进了周府。 没多会儿,梁康便接了信,自客院赶来。 看到柳福儿,他顿时弯起眼眸。 拱手见礼之后,他便立于柳福儿身侧,听柳福儿与周家主闲话。 这些年,柳福儿走南闯北,经历的事不知凡几。 想要闲谈,话题不断。 周家主面上笑应,实则心急如焚。 好容易应付了两盏茶,他望了眼梁康,做恍然状大笑:“瞧我,都忘了两位久别重逢,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他笑着起身。 柳福儿微笑起身,拱手一礼,笑谢周家主。 周家主送两人过去。 待其进门,便急急折身往书房。 叫来管家。 “情况如何?” “僵持着,”管家小声道:“齐家这次足足出了两千人。” “两千人,”周家主错牙。 “他这是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 “去寻大郎,让他带着人过去。” “老爷,”管家一呆。 那可是他们的底牌。 若是拿出来,万一府里有事,可如何是好? “还不快去?” 周家主咬牙。 他又何尝舍得? 不过看柳福儿的意思,若自己搞不定,只怕早前的条件就得重新商榷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得 事情到了这步,他已经没有退路。 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前。 即便眼前荆棘满布,也半步不能退。 周家主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攥起拳头。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有人悄然来到客院。 柳福儿和梁康正喝着消食甜浆。 见到来人,柳福儿淡声道:“如何了?” “周家又带了来了一千五百多人,把人都解决了。” 柳福儿轻笑。 梁康微微撇嘴。 柳福儿侧眸,示意来人退下,收了笑,道:“你可是觉得周家主不可信?” 梁康点头,眼眸微挑,带着些蔑意。 柳福儿微笑着摇头。 “在这些世家心里,皇权不过是挂在嘴上的遮羞布,自家利益才是驱使他们作为的动力。” “周家之所以这么痛快倒戈,不过是因为徐家与齐家关系远比周家近。” “而周家与齐家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所以,便是背上骂名,他也要另谋出路。” “刚巧,你在这时出现了。” 柳福儿慢条斯理的剖析。 梁康抿着嘴安静的听。 “在这种前提之下,我们也好,旁人也好,都是他保全家族的手段而已。” 梁康面色微沉。 显然柳福儿的话让他心里有些接受不住。 “怎么?很难接受?” 柳福儿微笑。 梁康微微瘪嘴。 柳福儿失笑。 有多久没看儿子这样孩子气了。 她来到儿子身侧,轻抚他鬓发。 梁康摇晃下脑袋,没能晃开,便靠上柳福儿腰际。 “这没什么,不过是人性,”柳福儿微笑。 梁康微微点头。 这话早前先生也曾说过。 他虽有体悟,却没有感触。 两母子亲热的说了会儿话,有人来禀,周家主求见。 柳福儿松开手,转回自己位置。 很快,周家主带着周小郎进来。 未语面上先带笑。 “柳城主,好消息。” 周家主拱手。 “齐成两家皆已落败,我已派人探察,余下几家也都再无动静,至于四城城门,皆以在我们掌控。” “有劳家主费心,”柳福儿笑着见礼,并请两人落座。 待仆从送完浆水,柳福儿道:“我初来贵地,与这里的人情极为陌生。” “若有忌讳,还请家主提点一二。“ “城主尽管吩咐,某定全力以赴,”周家主忙起身拱手。 柳福儿笑着摆手,待他坐定,又道:“至于徐家。” 她顿了顿,见周家主背脊微耸,显然十分关注。 她笑了笑。 “我之意,就不要留了吧。” “这个自然,”周家主连忙应声。 又道:“说到这个,我还有份厚礼。” 梁康挑眉,想起昨夜周小郎也曾说了一嘴,而后便被打断了。 周家主轻轻拍手。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小童连带个被绑得结实的汉子被推搡着进来。 “这是,”柳福儿诧异,心底隐约的有些猜测。 “这是徐家嫡支的小郎。” 周家主笑道:“也是徐家主最为疼爱的一位。” 柳福儿点头,定睛看着面容与徐四有三分相似的小童。 小童瞪着懵懂的眼,与柳福儿四目相对。 足足五息,柳福儿转开眼,淡笑。 “接下来,城里还有好些事要做,还需家主多多费心。” 周家主敛襟颔首。 与周小郎起身。 两人脚步轻快的走去院外。 周小郎才道:“那孩子可是费了咱们好些人手,就这么给了。” 周家主摇头。 “你呀,”他道:“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事她记下了。” 周小郎眨了眨眼。 周家主叹息道:“那孩子,八成是不会留了。” “会吗?” 柳福儿心善,时常收养孩子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周家主笑了笑,十分肯定的道:“会。” 他甩了甩袖管,往外行去。 周小郎望了眼身后的院落,叫了管事过来,低声吩咐几句,便紧追周家主。 而在屋里,柳福儿则在问梁康。 “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梁康抿了抿嘴,盯着还一脸懵懂的小童。 半晌,他看柳福儿,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柳福儿微笑,点了点头。 “来人,送小郎君上路。” 柳福儿声音淡淡。 梁康轻吸了口气。 柳福儿止了他话头,待人被带下去,她道:“我不过一妇人,便是唾骂我欺凌弱小,也无所谓。” 梁康嘴角用力抿起。 柳福儿笑道;“好了,接下来的事就该你了。” 梁康郑重行了礼,迈步出门。 柳福儿起身,来到窗边。 直到看不见梁康背影,才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徐家一区区护卫便可肆意欺凌与她。 而今,抹杀这一姓氏却只在她一念之间。 这中间,也不过只过了区区二十年而已。 柳福儿坐与临窗榻几,倒了盏清茶,慢慢的品。 太阳高起,复又渐沉。 待到天色擦黑,梁康手扶佩刀,阔步进来。 柳福儿抬眸。 恍惚间,似乎见到梁二行来。 她眨了眨眼,看清儿子面容。 笑了。 “阿娘,”梁康咧了嘴,一身煞气骤散。 柳福儿过去近前,帮他宽了甲胄,又投了热热的帕子过来。 梁康接过来,把头脸上的血滴擦净,咧嘴。 “喝点热浆,”柳福儿接过帕子,递上茶盏。 梁康灌了半杯,缓解喉咙干渴,他道:“都料理干净了。” 柳福儿点头道:“这里就交给你,江陵那边来信,我需得尽快赶回去。“ 梁康一怔,“什么事?” 柳福儿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阿娘处理就好。” 梁康皱眉,心里闪过一丝的不舒服。 可具体要寻,却又寻不到。 柳福儿拍拍他,道:“切记,读书人的笔有时比刀子更利。” 梁康点头,还想再问。 柳福儿却道:“若有事,便与崔三商议。” “崔家世代于此,其中关节,他十分清楚。” 梁康嗯了声。 “只是,他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有些事,你不可全听全信。” 梁康点头,在心里反省。 早前在周家一事上,他便是如此。 “阿娘放心,我会记得。” 柳福儿微笑,轻抚他脸颊。 “你周世叔会南下,继续收复他地。” “你阿耶不日也会过来。” “还有你全四叔也在,不过不到必要,不要动用。” 第八百四十四章 唐皇有令 翌日,柳福儿赶往江陵。 梁康送完她,便与崔三周小六等人料理攻城之后遗留下来的问题。 柳福儿一路兼程,以最短速度赶回江陵。 一进城,柳福儿便赶去府衙。 书吏见她归来,顿时大喜。 “城主,梁帅要我把这些年收益支出全都整理出来。” “说有大用。” “可这乃是不宣之秘,我不敢擅专。” 柳福儿点头。 “先去整理成册,装箱封存,再把这段时间无法决断的公文拿来。” 得了准话,书吏松了口气。 转去自己官房,将挤压下来的公文送去。 柳福儿将一干公文批阅完毕。 没等回府,葛大便寻了过来。 “不知怎么回事,梁帅突然说要咱们的名册,还说要报上朝廷。” 柳福儿看他,两眼黑沉得几乎不见一点光泽。 葛大心里一突,忙低下头道:“我托词需要时间,且大多兄弟都跟着郎君南下,人数上我实在没法敲定。” “我知道了,”柳福儿扯了点笑。 葛大拱手,后退出去。 柳福儿闭了闭眼,回府。 才进门,得了消息的老常便赶过来。 见他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柳福儿忍耐的吸气。 “可是阿耶有什么事?” 老常瞥了眼周围,低声道:“梁帅不知怎地知晓咱们战船的事,时常与我打听。” “前几天还说想去船坞看看。” 柳福儿点头,“还有吗?” “还有,”老常忽的一顿。 “那个刘夫人,”他道:“听翠柳说,好像不大好。” “有时还会说些难听的话。” 柳福儿深深吸了口气,道:“彝娘子呢?她可还好?” “极好,”说到算是开心果的彝娘子,老常总算露出点笑模样。 “我让厨下炖了鸡汤和鱼汤,每日都送呢,还有补药,每顿都不落。” 柳福儿点头,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老常笑。 那孩子从来都是未语先笑,每天无忧无虑的。 照顾她,他是很情愿的,只是瞧着一脸疲惫的柳福儿,他忍不住心疼。 柳福儿看了看身上衣裳,先回自己院子,换了身差不多衣裳,便去见梁帅时常呆着的书房。 一进去,就见梁帅捏着块大棉巾,擦拭摆在武器架子上的长枪。 “阿耶,”柳福儿敛襟见礼。 “回来了,”梁帅缓缓直起腰,转头看过来。 柳福儿点头,站起身来。 抬眸,见梁帅脸上纵横着的沟壑,不禁一惊。 “吓了一跳,”梁帅勾了勾嘴角,远比从前苍老许多的脸颊抽了抽。 看起来有些狰狞。 柳福儿忙垂下眼。 梁帅抬手示意。 两人落座。 “事情进行得可还顺利?” 柳福儿点头,笑道:“康儿很能干,不用我,自己就把事情办了。” 梁帅笑着点头,端量笑得淡定,坐得端雅的柳福儿。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下。” 梁帅缓缓开口。 柳福儿心道来了,身体微侧,做出聆听状。 “前几天,我接到唐皇密旨。” “唐皇的意思是,当下大局已然安稳,他不好再留在蜀地,有心回返帝都。” 梁帅欲言又止。 “阿耶的意思呢?” 柳福儿微笑。 “自然是好的。” 梁帅道。 柳福儿点头。 梁帅微笑,片刻又带上难色,“只是这两年蜀地收益不佳,行宫花销全从他私库出,耗费得实在厉害……” “汴州那边,你也知晓。” “每年所得也质够供养大军而已。” 所以他就打起这边的主意了。 柳福儿叹气。 “这些年,战乱一直不断。” “各家都是一样,便是有金山也耐不住消耗。” 柳福儿道:“就像这次,足足耗了两年,要不是豁出去这些年的积攒,这儿不止南边,就是这儿也只怕早已被人吞了。” 这就是不给钱了。 梁帅面色微沉,盯着柳福儿。 柳福儿无畏回视。 从五方鼎力到如今梁姓独大,她和她跟前的所有人耗费不知多少心力。 莫说是他,就是梁二,她也是绝不会交出去的。 “柳氏,”梁帅冷声道:“你莫忘了梁家祖训。” “是什么?” “夫纲吗?还是以夫为天?” 柳福儿淡笑。 “不然和离?” 她声音轻柔,神情却很无所谓。 梁帅登时面色铁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福儿起身,道:“阿耶身上的毒素应该还未清彻底,若是嫌这里憋闷,不如去别院,那里俢设得极好,更适合颐养天年。” “柳氏,”梁帅气怒起身。 柳福儿敛襟一礼,冷淡的撇了眼,便转身出去。 门随即合拢。 紧接落锁。 “盯好了,除开郎中,不许任何人进出。” 柳福儿冷声吩咐。 门侧候着的汉子望了柳福儿背影,赶忙应声。 回到书房,周围没有别人,柳福儿才面色沉凝的坐定。 写好一封信后,她让老常尽快送去蜀地。 老常有些担忧,“没事吧?” 身为管家,梁帅被关的事,他不会不知。 柳福儿摇头,朝他笑了笑。 “暂时看来没事,以后就不知道了。” 老常叹气。 “郎君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吧?” “等东边都处理妥当就回来,”柳福儿见老常抑郁得不行,她笑了。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现在不是十几年前,而今的梁家也不是从前。” 老常点头,捏着信去鸽房。 柳福儿望他耷拉着的肩膀,心头暖暖。 便是为了他们,她也会扛住。 回到内院,没等进院子,就被个怯生生的丫鬟拦下。 “城主,刘夫人请你过去。” 柳福儿看她,有些眼熟。 “你早前可是在客院?” “是,”丫鬟点头,大眼望来,“奴叫翠柳,早前就在客院,刘夫人来了之后,常管家便安排奴和敏枝一道服侍。” 柳福儿笑着点头,随她走。 “夫人身子可好?” “好呢,”翠柳弯起眼睛,“就是每日晨起之后,脾气不大好。” “不过敏枝姐姐说,夫人已经好许多了,早前还中毒时,更暴躁呢。” 柳福儿侧眸。 “敏枝是……” “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 翠柳赶忙应道。 第八百四十五章 家长 刘氏住所距离不远。 两人说着话,没多会儿就到了。 才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脆响。 那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柳福儿站定,眸色淡淡。 不论过了多久,刘氏的脾性都一如既往。 翠柳小心赔笑。 “奴这就进去回禀。” 她抬眸,见柳福儿没有吭气,便一溜小碎步的跑进去。 屋里有一瞬的安静。 很快,翠柳出来。 “夫人请你进去。” 柳福儿轻呵。 依照她的了解,刘氏是绝不会对她说请字的。 她进了里间。 刘氏歪靠堆叠起来的大迎枕,一手支着榻几望她。 柳福儿敛襟见礼。 刘氏拧着眉毛,盯着这个从她中毒到脱险都不曾见过的儿媳。 柳福儿站起身,眉色淡淡的垂下眼。 仅以余光端量。 想必梁帅的苍老,刘氏明显要好上许多。 虽说她五官还有些歪斜,但相比早前,还要好上许多。 “阿娘寻我,可是有事?” 柳福儿静等了会儿,见刘氏迟迟不曾开口,便发问。 她离开江陵多时,许多事需要她敲定。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儿浪费。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刘氏略过那句不想听的,问。 柳福儿蹙眉。 她是一城之主,更是几地之主。 莫不是每天去哪儿还要跟她汇报? “做该做的。” 柳福儿冷淡的答。 “什么叫该做的?” 刘氏被柳福儿的态度深深激怒。 她脸颊涨红的追问。 柳福儿忍耐的吸了口气,道:“你是有事找我?” “没事不能寻你?” 刘氏道:“再怎么说,我都是你长辈,论理你难道不该一回来,便来与我请安?” 柳福儿闭了闭眼,敛襟再次行礼,硬挤出点笑意。 “这样可以吗?” “我渴了,”刘氏理直气壮地的吩咐,“给我倒杯茶来。” 柳福儿冷冷看她。 时至今日,她们已没可能恢复婆媳关系。 大家互不干扰,各过各的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但她显然不是这么以为。 柳福儿勾了勾唇,瞥了眼屋里丫鬟。 “都聋了,”她道:“夫人乃是客人,不论衣食住行,都需照料妥当,稍有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她扬声说完,朝刘氏淡淡一笑,转头出去。 “你,给我回来,”刘氏气得嘴角急剧抽搐,一张脸几乎能滴出血来。 翠柳碰了茶盏过来。 刘氏气恼的挥开。 耳听得清脆响声,柳福儿吩咐:“以后这院里瓷器一律换成漆木。” 她现在手头紧得很,可没钱浪费。 柳福儿阔步出了院子,想了想,转去另一边。 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虞氏居住的地方。 柳福儿立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来到门口。 守门婆子见她,忙躬身见礼。 柳福儿点头,道:“老夫人可在?” 婆子赶忙道是,又道:“这时辰,老夫人都在佛堂诵经。” 柳福儿望了眼天。 这会儿已经将近傍晚。 从前虞氏只在早上时诵念。 婆子瞧出柳福儿疑窦,忙道:“老夫人说,而今战乱不断,杀孽太重。” “她多念一份往生经,就能多超度一个。” “她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总要为那些人尽些心才好。” 柳福儿默了默。 看来,早前徐大所为,给虞氏极大打击。 她低声道:“除了这些,老夫人身体可还硬朗?” “老夫人身子骨倒是不错,”婆子道:“常管家每日都让人送来补汤。” “老夫人顿顿都喝干净的。” 柳福儿松了口气。 能吃能喝,总是好的。 她提步进去。 候在门边的丫鬟急忙入内回禀。 等柳福儿从甬道进去时,虞氏从佛堂出来。 “回来了?” 见到柳福儿,虞氏露出欢喜的笑。 “回来了,”柳福儿笑应,屈膝行礼。 “好了,”虞氏一把拉住她,坐到榻上。 “出去这么些日子,你这瘦得都脱相了,”虞氏话语轻柔。 细听还能察觉内里隐隐的心疼。 柳福儿垂眸,眼圈微红。 不论她如何能干,如何强悍,终究是个女人。 还是需要人来关心。 “外面的事总是忙不完,这段日子就留在家,好好补养一下。” 柳福儿点头。 如今,府里一个两个都不安分。 偏他们还占着辈分。 若她不在,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虞氏拉着她微凉的手,絮叨着说起早前遇险之事。 这些事,柳福儿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但她还是耐心的听虞氏说着。 末了,虞氏红着眼,极为惭愧的道:“是我老婆子贪生,结果害了那些个忠心的将士。” “没有,”柳福儿反手握住她。 “这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她道:“且康儿不是也给他们报了仇,把徐家彻底打残?” 虞氏轻缓叹气。 “可若没我,将士们也不会牺牲,康儿也一样可以收拾徐家。” 柳福儿没有接话。 因为这是事实。 她无可辩驳。 虞氏又絮叨了会儿,才留意天色已经黑了。 她忙推柳福儿。 “说着说着我都忘了,你才刚回来,该是有好些事要办呢吧。” “没事,”柳福儿道:“紧急的我我都处置了。” “我陪你吃了晚饭再走。” “可别耽误正事,”虞氏嘀咕。 “不会,”柳福儿笑应。 这次再见,她可以明显感觉虞氏是上了年纪的老者。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明理,但在说话时,却来来回回的絮叨。 柳福儿不禁伤感。 陪虞氏吃完饭,柳福儿回去自家院子。 老常寻来,递上两个竹筒。 “府衙送来的。” 柳福儿瞄了眼上面完好无损的蜡封,捏碎了打开。 看完之后,她露出喜色。 片刻又沉下脸来。 “怎么了?” “可是又有事了?” 老常问得小心翼翼。 柳福儿摇头。 “田家和汪家都有投诚之意。” “这,不是好事?” 老常疑惑。 柳福儿勾了勾唇。 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 可与梁帅,却是悖逆叛臣。 柳福儿垂下眼,思忖半晌,写了两封内容相差无几的信递给老常。 “尽快送出去吧。” 老常捏着信,道:“这可是好事,你……” 柳福儿摆摆手,示意他去办就是。 第八百四十六章 理短 翌日,柳福儿一起来就听人来报。 梁帅不肯用药,也不肯用饭。 “随他去吧,饿了自然就吃了。” 说完,又顿了顿道:“多准备些他爱吃的,每顿都送去。” 来人领命退出去。 柳福儿有些萎靡的呆坐了会儿,便振作起精神。 盥洗更衣过后,她赶去府衙。 一连忙了几天,才把积压下来的所有公文处理妥当。 才起身,书吏又抱着一叠公文过来。 柳福儿重又坐定,拿起已有些秃毛的笔。 书吏瞥了眼,小声道:“这些不急,过几天也行。” “左右还早,一并整理出来就是,”柳福儿笑着拿了本公文,摊开。 书吏瞥了眼,快步出去。 柳福儿重又埋首公文,直到繁星密布,才回到府里。 转眼便是立春。 天气迅速回暖。 闷了一冬的百姓呼朋引伴,兴高采烈的往城外踏青。 柳福儿却和书吏等人赶去城外,查看耕作情况。 在车上颠簸一天,柳福儿拖着几乎要散架的骨头回来。 一进府,老常便过来。 “福娘,梁帅那边有些不好了。” “怎么了?” 这些日子她实在太忙,一不留神把梁帅的事给忘了个精光。 “从打那天开始,他便再没正经进过食。” “今天清早,发现他倒在榻边,人已昏迷。” “什么?” 柳福儿大惊,急忙往院子奔去。 老常跟在边上,道:“我已请了郎中,也请彝娘子帮忙看过。” “梁帅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饿得太过厉害,我已灌了一大碗参汤下去。” “多备些,若他不喝,就灌,”柳福儿气喘着吩咐。 老常点头,跟着她进了院子。 彝娘子正从里面出来。 看到柳福儿,她高兴的迎上来。 柳福儿微笑端量她红润润的小脸。 “汪四呢?” 话一出口,彝娘子便不好意思的吐舌头。 她敛襟行礼,道:“柳城主好。” 柳福儿笑。 她已习惯彝娘子直来直去,这样讲究礼数,她反倒不习惯了。 “四郎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样,”彝娘子一脸失望。 柳福儿失笑。 彝娘子又曲了曲膝,拢好裙摆走了。 柳福儿挑眉,瞧她。 老常在后道:“前阵子她特特寻我,说要学规矩。” “我便让府里婆子教了些。” 柳福儿唔了声,瞄着远去背影,心里却是想着早前在田家见过的娘子。 带着这样的心思,她进到屋里。 一股微涩的药味传来。 柳福儿转眸,望着半撩开帘子的里间。 老常上前两步,望了眼,才低声道:“还没醒。” 柳福儿点头,想了想,又出去。 老常跟去外面。 “你留在这儿,等他醒了再走。” 她说完,便出去。 老常望了眼屋里,微微摇头。 实在想不明白,有这么个儿媳妇,为何还要百般为难。 柳福儿疾步出了月洞门,立在才刚冒出新苞的迎春花枝前出神。 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转去校场。 葛大正带着人操练,见她过来,忙迎上来。 “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 柳福儿浅浅的笑。 待葛大继续操练,她绕着校场转了一圈,又去库房转了转。 那里堆着的粮食也不多,差不多只够一个月左右。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 当下府里所余银钱不多,若采买粮食,就不够唐皇所需。 可若顾得那边,自家兵士就要饿肚子。 柳福儿心里挣扎片刻,最终去府衙寻得书吏,命其将银钱全部采买粮草。 府里,梁帅昏昏沉沉醒转。 望着头顶微晃的帐帘,他无力的叹气。 身侧,一直候着的老常急忙上前。 “梁帅,你醒了。” 他端来参汤。 “来,这会儿正好合适,”他半抱起梁帅,舀了勺送过去。 梁帅侧头,避开。 老常顿了下,重又挪过去。 “这可是五十年的老参,府里就两只,”老常好似无事一般的说着。 “拿走,我不喝,”梁帅使了全身的力气,声才略有气势。 老常瞪着他片刻,终于没能忍住。 他搁了碗,道:“梁帅,论地位,你高我低,我该恭你敬你。” “可论辈分,我托句大,福娘就跟我亲侄女一般。” 梁帅转过头。 老常道:“我是亲眼见着她和郎君相识相知的,福娘双亲早亡,我算是见证她这桩亲事的亲人之一。” “所以,论理,我觉得我该说上两句。” “你想说什么?” 梁帅拧着眉头。 他到底是领兵多年的将帅,便是不经意,煞气也会外露。 老常不自在的挪动了下,硬是强迫自己硬气起来。 “自打福娘嫁进你家,对你们怎么样?” “你们又是怎么干的?” “你扪心自问,你们可有真的善待过她?” 梁帅嘴唇抿紧。 老常道:“早年那些个事,也就不说了。” “就说梁家军的日常所需,福娘体谅你们不易,硬是从牙缝里省出来。” “多少年了,她一直咬牙撑着。” “你可有听她说过半个字?” 梁帅盯着手边的锦被,一声不吭。 老常吸了口气,道:“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有时候,我是真的替她不值。” “可是每次看到康儿,我又觉得这也是缘分。” 梁帅眼神剧烈波动了下。 老常说完,起身见礼。 “今天是某僭越了,还请梁帅勿怪。” 他长揖到底。 “老哥哥快快请起,”梁帅这会儿是真没力气的动作。 老常起身,端了参汤。 这一次,梁帅没有拒绝。 一碗很快见底。 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之后,梁帅道:“你把福娘叫来。” 老常立刻警惕盯他。 梁帅摇头,“我有些话想与她说。” “放心,不会再让她为难。” 老常以眼神确认再三,才转头寻人。 不想过去院子,却扑了个空,又去虞氏那院。 柳福儿正陪着虞氏喝浆。 听说梁帅找她,她忙跟虞氏告辞。 出来之后,她道:“阿耶寻我何事?” 老常摇头,想了想,道:“或许是想通了,想跟你说说。” 柳福儿抿唇。 梁帅忠君之心早已根深蒂固。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 第八百四十七章 归来 柳福儿很快来到梁帅跟前。 看着形容憔悴到近乎垂垂老翁模样的他,柳福儿抿起嘴角。 “你来了,”梁帅露出个微笑,示意仆从摆上凳子。 柳福儿谨守规矩的只坐半边。 梁帅示意仆从离开,望着几乎严阵以待的柳福儿,他笑了。 “还在气我早前让你把兵权上缴的事?” “媳妇不敢,”柳福儿答得很是谨慎小心。 “我知道你气我,”梁帅轻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 “但现在看来,我若不说,你定会以为我是个一根筋,只认死理的糟老头子。” 柳福儿不自在的动了动。 梁帅道:“我知道,我早前的话,让你接受不了。” “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打拼下来的,凭什么要给半点也没帮过忙的唐皇。” 柳福儿没吭气。 “你会这么想,这么做,其实也没错。” 梁帅吸了口气,语气为重。 “只是,你可有想过,我梁家世代皆为唐家之臣,你是我梁家妇。” “在世人眼里,你也是我梁家的一面旗帜。” “若你生了什么年头,那些人或许不会说你什么。” “却一定会骂梁家背信弃义,枉顾先皇厚托。” 梁帅盯着柳福儿。 “我已黄土没过半点,便是被骂,也不过是三年五年。” “二郎是个混的,便是被指着鼻尖,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也不会真个在意。” “可是康儿,”他说得有些急,面颊开始泛红。 “他还那么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真的忍心让他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 柳福儿手指微缩,藏于袖中。 “那些名利,看似耀眼,可跟康儿比起来,你以为孰轻孰重?” 梁帅一瞬不瞬的盯着柳福儿。 见她面色沉沉,半点情绪不露,心里顿时颓然。 他摆了摆手,“我言尽于此,该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闭上眼,虚虚的喘气。 柳福儿起身,敛襟一礼,便悄无声息的出去。 走出院子,老常自边上的花径过来。 “他可有说什么不妥的?” 柳福儿摇头。 “那你这是,”老常往明显气色差了好些的柳福儿。 “我没事,”柳福儿笑了笑,道:“就是忽然想明白些事。” 老常看她,一脸茫然。 “早前果然是我太执拗了。” 柳福儿低声道。 老常眨巴下眼,还是没明白。 柳福儿也没想他明白,只是摇了摇头,回去书房。 写了信,她递给候在门边,迟疑着到底要不要问的老常。 看到上面蜡封,老常也不顾得在琢磨,忙把信送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南地和东边的捷报频频传来。 春末夏初,谢大来信。 刘家所有地盘皆被他顺利接手。 只是刘家地盘着实不小,他跟前缺得力能干的疏离。 让她挑选些能干的,送过去。 柳福儿赶忙准备。 没几天,书吏们便带着家眷登船启程。 又两天,梁康也送来信。 收复徐家地盘的进程十分顺利。 他与阿耶兵分两路,从两边夹击,与汪四合力。 预计下月末便会将江淮江南两地尽数收入囊中。 看完信,柳福儿长长松了口气。 如此,大局便已经定下。 接下来便是西南了。 柳福儿来到身后高悬着的地图边,手指轻缓的划过群山包围着的那一小块地方。 而此时,就在柳福儿手指的停顿之地,一艘高大又极其奢华的楼船缓缓行出。 水流潺潺,很快将其送向远方。 又小半个时辰,朱小郎步履轻快的从风景秀丽的蜿蜒小路行出。 待到山下,他登上装饰十分简单的客船。 船速不慢,只小半天便回到城里。 进了自家院子,朱小郎便把身上那一身素青长袍换成绣锦的。 绕过两道小门,穿过景致秀丽的小院,他来到前院。 此时正是饭点,食客众多。 酒水博士在各桌各厢房间川流不息。 朱小郎一手负与背后,穿过穿堂,出了门。 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不休。 他眯着眼,望着远处列队穿行而过的朱家军,嘴角浅浅勾起。 暖风轻拂,人们的衣服渐渐变得轻薄。 某个清晨,一船队缓缓行到卡口。 早上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兵士仔细看了好半晌,忽的雀跃起来。 “是柳家军,柳家军回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轮值的兵士都聚拢过来。 大家再三端量,确定没错,便有人急急奔下城墙。 唤了同伴开门的同时,又赶去回禀。 这时间,府里才刚开门。 门房瞧见兵士,急忙出来。 “快,跟大人说,柳家军回来了。” 兵士一路疾奔过来,到近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门房见他几乎站不住,忙扶他坐下,才去通禀。 没过两刻,柳福儿便从内院赶来。 兵士急忙见礼。 柳福儿点头,便往外行去。 兵士赶忙跟上,跟着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赶到卡口。 此时,船队已考上阜头。 梁二正从搭板下来,见到柳福儿,他眼睛一亮。 柳福儿睃了眼后面泊着的船队。 看装束,该是南下的柳家军。 梁二阔步走到近前。 “你来了。” 他伸出宽厚大手,伸到一半,又想起柳福儿不喜在外表露的性子,又生生收了回去。 柳福儿望着他,淡笑着侧身。 两人相携上车。 才刚坐定,梁二便一把抱住她,把头搁在她肩膀,低声道:“我好想你。” 梁二手臂有力的箍着她肩膀,让柳福儿更直观的体会他的心情。 柳福儿心尖颤了颤,伸出手,轻覆梁二手背。 梁二闭着眼,软软蹭着她鬓发。 暖暖的气息呼在脖颈,带起一片细细密密的酥麻。 柳福儿微紧手指,低声道:“坐好了。” “我不,”梁二孩子气的摇晃两下,大大脑袋晃悠着,越发的靠近脖颈。 柳福儿顿时一僵,再不敢动作。 车子随即摇晃起来。 梁二跟着一晃,略有些干皮的嘴唇划过一抹细腻。 柳福儿顿时哆嗦了下。 “老实点。” “我很老实啊,”梁二一脸无辜。 是车子的错,跟他无干。 柳福儿斜他一眼,却又拿他无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夫妻进退 回到府里,梁二先跟柳福儿去见虞氏。 看到孙儿健健康康,没少半根汗毛的归来,虞氏很是高兴。 她拉着梁二说话。 梁二神经素来粗大。 初时尚且不觉。 可在同样的话听了三遍之后,他察觉不对。 趁着虞氏不注意,他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待到出来,她叹了口气,道:“婆婆这种情形已经有些日子了。” “可看了郎中?” 梁二忙问。 柳福儿摇头,道:“不过我让彝娘子来过。” “如何?” “她说,婆婆这是老年病,无药可医。” “怎会如此?” 梁二眉头紧锁。 柳福儿轻叹,“徐大做下的事,给她打击太大。” “我才回来的时候,她连着跟我说了几天那段时间的事。” 她道:“如今,她每天诵经三遍。” “说要帮将士们超度。” 梁二微微错了下牙。 深觉让徐大就那么一死了之,实在太过便宜。 翠柳自花径边过来。 见两人,她上前见礼。 梁二挑眉。 柳福儿道:“这是照顾阿娘的翠柳。” 一听这话,梁二顿时皱眉。 翠柳并未察觉,还在道:“夫人知晓郎君回返,请郎君过去说话。” 柳福儿咧嘴,不想跟刘氏打照面,就道:“我先回去,阿娘住的离阿耶不远。” “你去过之后,若时辰还早,阿耶应该还没歇。” 梁二望她,嘴角动了动。 柳福儿勾唇一笑,拍了拍他手臂,表示理解。 她转身往自己院子方向去。 梁二看了半晌,才示意翠柳带路。 柳福儿回去,喝了浆,舒服的窝在榻里。 才假寐了会儿,梁二就从梁帅那里回来。 听到请安声,柳福儿睁开眼。 见梁二立在门边,温柔望来。 “这么早,”她浅笑,自榻上起来。 梁二走到跟前,揽着她坐定。 “阿耶可跟你说什么了?” 知夫莫若妻。 一见梁二神情,柳福儿就猜到梁帅是打算从他这儿突破。 “就是唠叨些过往,其他倒没什么。” “真的?” 柳福儿挑眉。 梁二唔了声,拉着柳福儿往床榻去。 立在漆红的衣架边,柳福儿帮他宽衣。 “阿耶没说为了梁家名声,把这边的兵权和城池都上缴上去?” 柳福儿托着甲胄,摆上衣架。 梁二解着袖管上的绑带,漫不经心的道:“提了句,不过被我岔开了。” 柳福儿转眸。 “阿耶该生气了吧。” 梁二含糊的唔了声。 “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柳福儿定定看他,忽的笑着摇头。 “有,想吃什么,我让人现做。” “随便来点就行。” 只要可以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就好。 柳福儿转去门边吩咐。 梁二以最快速度换上常服,坐去榻上。 柳福儿过来,“我让人做了羊肉汤饼。” “也好,”梁二把柳福儿拉过来,半抱在怀里。 “这次看到康儿,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柳福儿坐在他膝头,侧头还比他略高些。 “都是大人模样了,”梁二感慨,手十分自然的拉住柳福儿的纤腰。 “再过些日子,他就及冠了,可不就是大人了,”柳福儿笑道。 “时间可真快,”梁二道:“好像一眨眼。” 柳福儿微笑。 他这一眨眼,足足将近二十年。 真不知该说他是神经大条,还是骂他两句才好。 仆从提着食盒进来。 柳福儿忙从他身上起来。 吃过饭,梁二有些懒洋洋。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待到天色擦黑,两人早早就歇了。 翌日,晨光才落上床帐,梁二便睁开眼。 他侧头看了眼还在酣睡的柳福儿,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刚汲上鞋,就听柳福儿含糊的问:“什么时辰了?” “刚卯时,”梁二回头,笑看半睁不睁眼的柳福儿。 “再睡会儿。” “不了,”柳福儿一手撑床,慢吞吞坐起来。 “府衙里还有好些事,”说话时,她已精神许多。 梁二勾了外衫,搭在她光裸肩头。 “事情总是处理不完,身体最重要。” 说到这个,柳福儿瞪他一眼。 要不是他昨晚没完没了,她会这般懒洋? 梁二嘿嘿的笑。 门外,赤槿来禀,翠柳来了。 “怎么又来了,”梁二皱着眉头嘀咕。 柳福儿勾起嘴角,从床上蹭下来。 换上常服,才让她进来。 施了礼,翠柳道:“夫人请城主和郎君过去。” “是有什么事?” 梁二问。 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 “夫人说,一家人总算快要聚齐,规矩也该立一立。” 翠柳窥着梁二,小心翼翼的说。 柳福儿轻吸了口气,绷起面孔。 “行了,你下去吧,”梁二随口打发了,过来拉柳福儿。 “时辰不早了,先吃早饭。” 柳福儿顺着他力道起来,瞥他。 “阿娘那边……” 梁家规矩从来都是先请安,后吃饭的。 “不用管,”梁二把她按倒座位上。 吃完饭,梁二便让柳福儿去忙该忙的去。 柳福儿看他。 “没事,”梁二安抚的笑着送她去院门外。 目送柳福儿走远,才收了笑。 另一边的花径,翠柳踟蹰着。 以夫人的脾气,要是她一个人回去,只怕不知骂那么简单。 梁二见她一副要哭不哭模样,走过来。 翠柳眼睛一亮,忙屈膝见礼。 “郎君,这边,”她急急往前引路。 梁二抿着嘴,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来到刘氏所住的院落。 一进门,就听到当啷一声。 他顿了顿。 翠柳忙赔了笑脸。 梁二抬眸,见一丫鬟端着托盘自里面出来,脸颊微红。 梁二眯了眯眼,多少明白翠柳为何留在门外不走。 进了屋,刘氏正铁青着脸转过来。 见是梁二,她瞬时露出春暖花开一般的笑。 只是当看到只他一个时,她笑意微收。 “柳氏呢?” “府衙有急事寻她,”梁二坐到她所在的榻几对面,“我让她先去了。” 刘氏嗔怪的瞪他。 “你就护着她吧。” 梁二呵呵笑了笑。 转头看蹲在地上收拾地面的丫鬟。 “这是怎么了?” “还说呢,”刘氏撇嘴。 “也不知这里的管家是怎么选的,送来的一个比一个的毛手毛脚。” “好端端的汤,硬是弄撒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家宴 丫鬟蹑手蹑脚的把地面收拾干净,把早饭摆上。 梁二陪着刘氏用完早饭,又温言安抚她一番之后,方才出门。 才出院,就见仆从立在门边。 “有事?” 认出是服侍梁帅仆从,梁二站定。 仆从忙上前见礼。 “梁帅请郎君过去。” 梁二眉头轻皱。 心里多少有些明了梁帅为何叫他过去。 “知道了。” 他转过头,往另一边去。 “郎君,”仆从想要阻拦。 奈何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二走远。 回到小院,梁帅抬眸。 见仆从周围空荡荡,顿时皱眉。 “人呢?” “郎君说晚些时候便会过来,”仆从哪里敢说原话,只得托词。 “晚些时候是几时?” 梁帅追问。 仆从翕翕着低头,再不言语。 梁帅忍耐的吸了口气,摆手让他下去。 府邸之外,梁二快马直奔校场。 清晨之时,正是兵士操练之时。 耳听得一声声呼喝,梁二抛下马鞭,阔步入内。 正在挥舞长枪的兵士们见他,皆精神一振。 葛大察觉有异,转头见梁二,忙拱手见礼。 “免了,”梁二止了葛大欲要让位的举动,扬声:“一别年余,诸位可还安好?“ “好,”兵士们紧握长枪,腰杆笔挺,朗声大喝。 “不错,精气神很足,”梁二呵笑拍葛大,“你带得不错。” “是大家十分努力,”葛大恭谦躬身。 梁二朝台下摆了摆手,“好了,继续操练起来。” “我去别处看看,”他如此跟葛大说。 葛大一直送他到台下,方回到台上。 兵士们的呼喝声再次响起。 梁二绕着校场转悠一圈,把清点一事安排下去,便转去府衙。 柳福儿正在料理公文,见他过来,便搁了手。 “可是有事?” 梁二摇晃下头,其后,书吏赶来。 “城主,郎君来信。” 柳福儿再不顾得梁二,急忙把信拿过来。 捏碎梁康独有的蜡封,将信取出。 看完之后,她露出笑意,将信递给梁二。 “康儿要回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梁二道。 柳福儿眉眼带笑,“能这么快,说明那边进程很是顺利。” 梁二呵道:“那些穷酸都是贱皮子,打一打自然就上套了。” “你这人,”柳福儿娇嗔的剜他。 明明是自家儿子本事,怎么到他这人就成了武力威胁了。 “是我说错话,”梁二忙哄道。 柳福儿很是无奈,只能摇头。 看看外面天光,已将近午时。 “中午可要在这儿吃?” “好,”梁二很无所谓。 他的事情就那么点,还都交代下去。 根本就用不到他。 柳福儿叫人送来午饭,与梁二简单吃完,便对坐着喝浆闲话。 梁二便说起梁康如何把一干世家拿下。 柳福儿听得眉开眼笑。 深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梁二瞥见,心里顿生醋意。 他轻啧:“只是康儿的手段是在太过绵软,有时不免被那些老狐狸拿捏。“ 柳福儿挑眉。 梁二道:“你看哈,明明两三下就能敲定的事,他偏要办个文会,好声好气的哄着捧着。” “末了,那群家伙还不情不愿,好像谁勉强他了似的。” “要我说,” “要你说,直接带一个旅过,把人都圈起来。” 柳福儿接口。 梁二一顿,后知后觉的发觉气氛不对。 “哪儿能,”他忙呵笑,“我就是想,康儿也不会应啊。” 柳福儿剜他一眼。 “好了,我要批阅公文了,你呢?” “我陪你,”回去就有争执,梁二可不想给自己找气受。 他凑到柳福儿跟前,随她去书案后。 柳福儿批阅公文,他便摊开地图,慢悠悠的看。 待到柳福儿将公文料理完毕,他道:“你这儿怎滴还有蜀地的?” “朱小郎喜欢四处游历,没事就把去过的地方画下来。” “这些年就弄成了这个。” 梁二点头,忽的想起来。 “他好像还没成亲。” 柳福儿唔了声,道:“早前,我与他提过。” “不过看他的意思,似乎已有意中人。” 对朱小郎,柳福儿始终有亏欠。 当初,要不是她提议,朱老爹也不会心动,带着全家人投靠徐家。 朱小郎的孑然,她总觉得自己负有责任。 所以每年送年礼时,都会跟着附上家书。 成家立业,绵延子嗣这个话题,她不知说了几遍。 然后,朱小郎从来都是只做不见。 久而久之,柳福儿也只能随他去了。 屋外夕阳西斜,梁二收拾了地图。 “时候不早了,回吧。” 柳福儿望了眼外面的橙红,随梁二回府。 一进门,老常便迎过来。 见他脸色难看,柳福儿问:“怎么了?” “一点小事,”老常挤出点笑,道:“梁帅说,今晚办家宴。” “我已将席面布在花厅。” 柳福儿点头。 忙了一整天,她脑子昏沉沉的,只想回去换上常服,歇一会儿。 老常目送两人走远,再转过来时,脸重又暗沉。 晚宴设在酉末。 这里,梁二和柳福儿是晚辈,便早了半刻钟赶到。 没多会儿,虞氏和梁帅也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没多会让,刘氏便被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抬进来。 见到柳福儿,刘氏立马从软椅上挺起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 虞氏眯着眼,叫了老常,吩咐开席。 刘氏这才留意,虞氏和梁帅就坐在临床的几旁。 她抿住已到嘴边的话。 丫鬟穿梭来往,很快将菜肴上齐。 梁帅端起酒盏,道:“今年伊始,各事皆顺。” “不光咱们家,便是天家亦然。” 柳福儿眉头轻轻皱起。 心头闪过一丝不好念头。 “那个扯得有点远了,”梁二呵笑,“还是说说咱们家。” “婆婆眼见就是大寿。” “北地一入夏,便炎热无比。” “不比这边,还很清凉。” “我以为,不如趁着大家都在,今年的寿宴,就改在这边。” “那都是后话,”梁帅脸色微冷,警告的盯着梁二。 “就是,你阿耶说话,做什么扯去寿宴。” 刘氏不想儿子被骂,赶忙打圆场。 柳福儿搁了手,眸色淡淡的望着梁帅。 第八百五十章 争吵 梁帅眉头轻皱,声音沉沉。 “柳氏,我说得不对?” “没有,阿耶说得极其对,”柳福儿淡淡的笑,“只有一条,阿耶忘了说。” 梁帅眉头微动。 “阿耶忘了,而今各地平稳,不止今年,便是以后也会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柳氏,”梁帅脸颊骤然紧绷。 却无法辩驳。 只是,不论四海,还是百姓,皆是田家之事,与她,与梁家,皆没有干系。 “是,”柳福儿淡勾嘴角,似嘲似讽。 梁帅面皮紧抽,手掌用力一拍。 厚沉的案几发出闷闷巨响。 “柳氏,你怎会如此冥顽?” “利禄财势,就如此重要,重要到连康儿的前程名声都不顾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柳福儿声音柔缓,“我能理解阿耶感念先皇的知遇之恩。” “只是,当初先皇如此,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这些年来,梁家为了这个天下,付出了多少?” “二郎身上疤上叠疤,我想阿耶和大兄身上亦然。” “将帅尚且如此,何况那几万将士。” 柳福儿道:“我以为,不论何等恩情,这样的回报已经足够。” “而今的天下人心已变,唐皇,”柳福儿轻嗤,“一个只知吃喝玩乐,听到战事就怕得躲起来的废物。” “这样的人谁会信服?” 她缓缓从椅子上起来。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把我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交出去。” 她盯着梁帅,“我的儿子,的确姓梁。” “若可以,姓柳也无不可。” “柳氏,”梁帅气得浑身哆嗦,再忍不住拍案而起。 “阿耶,”梁二紧跟起身,身体微侧,似有若无的挡着柳福儿。 梁帅盯着梁二,“此等恶妇,我梁家容不得。” “阿耶,”梁二皱眉。 “你没听到?” 梁帅拔高音量。 “我没听到,”梁二瞪大眼,音量同样不小。 刘氏左右看看,瞥向已有离心的柳福儿。 “柳氏,你看看你做得好事,”她半撑起身子,道:“他们父子好容易才能坐到一桌,就因为你,儿子跟阿耶都敢硬顶。” “你这个媳妇,还能不能当?“ “不当又如何?” 柳福儿轻蔑的瞥她,抖着袖管,转身。 “福娘,”虞氏忽的颤颤起身。 柳福儿脚步微顿。 如果说,这个家里,能让她留恋的,除开梁二之外,便是这位老者了。 她重又转过来,朝虞氏浅笑。 “婆婆,抱歉,搅了今天的家宴。“ 虞氏扶着丫环的手来到柳福儿跟前。 她轻拍着柳福儿微凉的手,“不过是顿饭,吃不吃的,有什么打紧。” “你阿耶是个老顽固,性子还直,你莫要与他一般,”她两手抱着柳福儿的手,为她取暖。 “待会儿,婆婆替你教训他。” 柳福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了,回吧,”虞氏叫了梁二,把柳福儿的手交给他,让两人离去。 出了花厅,其后传来一声巨响。 柳福儿微微侧头。 梁二拉着她,“回去。” 柳福儿抬眸,“阿耶与你说了?” “什么?” 梁二心虚的瞥路旁的树丛。 “兵权和咱们打下来的地盘。” “那个啊,”梁二呵笑。 “不给,”他讨好的拉柳福儿。 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想必,自家娘子更加重要。 “给咱么康儿留着。” “不是留着,”柳福儿强调,“是本来就是他的。” 梁二眨巴眨巴眼,忽的问:“你决定了?” 柳福儿笑,“这有什么决不决定?” “它们如今都已在我手里。” “是,娘子说得对,”眼见柳福儿乌云转晴,梁二皱巴起脸。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都饿了。” “回去吃,”柳福儿勾勾嘴角。 “好,”梁二答得痛快,带着柳福儿回自家小院。 进了门,赤槿便带着人过来。 见两人面色如常,她松了口气。 柳福儿一转眼,便明白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拿些吃得来,”梁二一贯粗枝大叶,见了人便吩咐。 “厨下正好有备着的,”赤槿笑着跑出小厨房。 梁二和柳福儿进屋,换了常服。 没多会儿,赤槿便把饭菜摆好。 闻到飘散过来的饭香,梁二凑过来,道:“娘子,该吃饭了。” 柳福儿唔了声,搁了书,起身。 待到吃饭,瞥见案几上的酒瓮,她瞥向赤槿。 赤槿忙笑着向梁二示意。 柳福儿眼眸微转,正看到梁二把才盛好的汤羹摆到自己跟前。 见柳福儿看来,梁二咧嘴一笑。 “要不要喝点?” 梁二动作一顿,想想适才那事,朗笑,“也好。” “我这就温,”赤槿忙拿起来,扬声叫人拿红泥小炉来。 将酒倾入金盏,摆上小炉。 门扉随着赤槿出去,缓缓合拢。 屋里就只剩柳福儿和梁二两个。 炭火发出噼啪轻响,金盏温度渐升,空气里逐渐散逸出青梅的香气。 梁二抽了抽鼻子,“这什么?” “重槿无事时弄来的,”柳福儿淡笑,拿了金盏轻啜。 酒香中混着梅子的香气,味道却比早前喝的更加浓烈。 该是用的烧白。 如此喝了几杯,柳福儿有些微醺。 “今日之事,让你为难了,”借着酒意,柳福儿开口。 “哪有为难,”梁二不在意耸肩。 “阿耶本就是强人所难,别说你,就是我也不答应。” “我答应,那些将士们也不会同意。” 柳福儿微笑,心头微暖。 蓦地,心底生出一缕尽数倾吐的念头。 只是望着那张与梁帅极为肖似的脸,理智提醒她。 他是梁家人,同时也是这个以君为天时代里的一员。 那些事,她只要做就好。 至于结果,她想,她有勇气承受。 “来,喝酒,”柳福儿笑着举盏。 很快,一瓮便见了底。 梁二素来的习惯,酒后就去睡觉。 柳福儿让人撤了桌,一人独坐到月上梢头,才回去内间。 翌日,梁二自梦中清醒,侧头见酣睡中的柳福儿,他倾身过去,吻着她红润润的脸颊。 “早,”柳福儿睁开迷蒙的眼,与他招呼。 第八百五十一章 妥协 “早,”梁二万分温柔,眷恋缱绻的轻吻。 柳福儿闭目。 待到温暖的唇瓣离开,才睁眼起床。 吃过早饭,校场来人。 梁二皱眉,问:“有事?” 仆从哪里知晓,只说来人在前厅。 柳福儿搁了甜浆,道:“定是有急事,你去吧。” 梁二迟疑了下,道:“我送你去府衙,再去。” “不用。” “我一个人行,”柳福儿淡笑。 心里明了梁二为何放心不下。 可就是因为这份关心,她才不能把他拖下来。 这件事迟早都要解决。 他不在,更好。 “那,我走了,”梁二还在犹豫。 “去吧,”柳福儿拉他起来,推他。 梁二被动的出了门,扭头道:“若有事不必理会,一切有我呢。” 柳福儿应付的嗯啊两声,送梁二出门。 少顷,她淡声吩咐赤槿更衣。 才换好,便有仆从来寻。 梁帅有请。 柳福儿眉目冷冷,盯着镜中端雅秀丽,却又肃冷非常的自己,缓缓的扬起唇角,并一点点敛颌垂眸。 确定镜中人重又恢复恭谦和顺模样,她错开眼,提步出门。 仆从垂手立在门边,撇到摆到近前的裙摆,忙恭谨施礼。 柳福儿淡淡瞥了眼,便往院外行去。 仆从听得脚步渐远,忙偷眼望。 见柳福儿已走远,忙跟上去。 一直确定柳福儿进了梁帅的院子,才碎步离开。 小院里,梁帅坐在廊下,正好面对院门。 看到柳福儿过来,他冷哼了声。 “阿耶,”柳福儿不紧不慢的走到近前,柔顺见礼。 “你还知道我是谁,”想到昨晚,梁帅还气不打一处来,声气自然好不起来。 “是,”柳福儿浅笑。 “昨天,是我不懂事,惹阿耶生气了。” 柳福儿话语十分轻柔,隐带不安。 梁帅斜睨,见柳福儿眉眼低垂,憋了一晚的气总算消了些许。 “那你如何想的?” 柳福儿默了默。 “昨晚,我细想了想,”柳福儿轻握手指,“若以权势换康儿。” “便是给我这天下,我也是不愿的。” 梁帅微微挑眉。 “所以,”柳福儿抿了抿嘴角,“我以为阿耶所虑不无道理。” “这就对了,”梁帅露出愉快的笑。 指了对面椅子。 柳福儿屈膝一礼,坐三分之一。 茶瓶在小炉上烧得呼呼翻花。 梁帅提起来,给柳福儿倒了杯。 “我知道,这些地方,每一处都是你的心血。” “只是,”他道:“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放眼天下,那些得了名利的,不知凡几,可真能流传百世的,却是品格高洁,足可为人敬佩的。” “阿耶说得极是,是我浅薄了,”柳福儿微微的笑。 梁帅看她。 见她眉宇舒展,眼神清澈。 这才放下心来。 “府衙还有些事,另外兵士和物什需得整理成册,”柳福儿拉成尾音。 “你去忙吧。” 梁帅摆手。 柳福儿起身,行礼离开。 望着柳福儿背影,梁帅笑着点头。 他唤来仆从,命其备好纸笔。 才要起身,才恍然适才那杯茶,柳福儿半口也未动。 他记挂书信,只瞥了眼,便转去侧间。 院子外,柳福儿不紧不慢的出来。 老常自别处迎来。 见到她,忙道:“可是梁帅又为难你了?” “没有,”柳福儿微笑,又道:“事情差不多解决了。” “不用担心。” 她越过老常,往门外去。 老常暗自叹气。 昨天就差闹得撕破脸。 这样情形,他怎会不担心。 送柳福儿上了车,他不放心的道:“若实在没办法,就送他们回去吧。” 这话已是有些不敬。 但柳福儿知晓,老常是真的关心自己,所以才不顾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的没事,”柳福儿心暖如三月阳春,她安抚的朝老常一笑,道:“我心里有数,且我与梁帅已经达成共识。” 老常一怔。 柳福儿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车夫打了个响鞭,抽马匹。 老常往后退了半步,车厢一摇,往巷道行去。 望着徐徐走远的马车,老常转头往府邸。 实在想不通。 明明昨天还闹得天翻地覆,怎滴一夜工夫,就重归于好了。 少顷,信鸽拔地而起,直飞西方。 几乎前后脚的工夫,府衙里同样也飞出一只信鸽。 方向竟与适才那只几近相同。 日子重又恢复平静无波。 眨眼便是半月。 梁康频频传来喜报,并告知因着好友挽留,行程需得再行延迟。 对此,柳福儿很是支持。 江淮两地世家子弟皆饱读诗书,在治世之道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只是早前有徐家在,这些人都以其马首是瞻。 便是她几番网罗,也只得几个人才而已。 而今自家儿子有如此魅力,她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相对比她,刘氏就很不高兴了。 听说孙儿归期不定,她嘀嘀咕咕酸得不行。 奈何虞氏从来都是护着柳福儿。 加上梁帅念着柳福儿配合,也多有维护。 更别提梁二总是身先士卒,挡在前面。 每每她才起个头,就被莫名其妙的带偏。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公文很快装订成册,并封存入箱。 某天清晨,柳福儿特地来到小院来寻梁帅。 “阿耶,今天公文就要封存上船,你看可否验验?” 梁帅笑着起身,却只走到柳福儿跟前。 “都是自家人,你查验妥当就行。” 柳福儿勾唇。 是不是自家人这话,现在说有些言之过早。 她辞别梁帅,来到阜头。 书吏带着兵士,押着箱笼在此。 眼只柳福儿一人过来,书吏便心里有数。 “此行你需得多加小心,”柳福儿道:“切记,送完即归,万勿停留。” 柳福儿话音短促,话已出口,便随风消散。 书吏却背脊一紧。 他忙收手,肃容。 “城主放心,只要一交接妥当,我便带着人折返。” 柳福儿微笑点头。 这书吏是最早跟着谢大的,一晃十几年,不论柳福儿还是谢大,交给他的差事,就没有半差的。 所以,与他,柳福儿很是放心。 书吏躬身,送柳福儿下船,便命船夫开船。 第八百五十二章 交出 傍晚,柳福儿回到府里。 老常迎过来,一脸紧张。 “梁帅又提要摆家宴。” “在哪儿,”柳福儿问。 “还在花厅,”老常道:“老夫人和梁帅都已经过去。” 柳福儿嗯了声,心底轻嘲。 还真是迫不及待。 “郎君呢?” 她往内院去。 老常在旁跟从。 “还没回来。” “我先去更衣,郎君回来,便让他先过去。” 上缴账册之事,柳福儿并没跟梁二提及。 不过,当下梁帅这态度,就是不说也不行了。 既然如此,那就表明下立场。 以免以后,他为难。 转过月洞门,柳福儿便去自家院子。 老常止了步,重又回到前院。 待到梁二归来,才去寻柳福儿。 听说梁二已经过去,柳福儿自榻上起来。 “走吧,”她眸色淡淡。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 没走多远,便见服侍梁帅仆从过来。 柳福儿轻呵了声,让老常去忙,她跟着那仆从来到花厅。 进了门,便听到刘氏不满的嘀咕。 “到底不是自家地方,就连吃个饭也都得三催四请。” “好了,少说两句,”梁帅皱眉低斥。 刘氏撇嘴低哼,再不言语。 梁二坐在虞氏边上,陪着她说话,眼睛却在观察周围。 当看到柳福儿过来,他忙起身过去。 “你来了?” 柳福儿点头,露出点笑意随他来到桌边,敛襟见礼。 “媳妇来晚了,还请阿耶责罚。” “一家人,说什么责罚不责罚,”梁帅扬声,“上菜。” 仆从立时鱼贯而入,将菜肴摆上。 几人入座。 梁帅命人摆上红泥小炉。 将酒盏摆上。 待到酒温热,他端起来。 “这一杯,我敬福娘。” “敬你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他举盏一饮而尽。 刘氏很是不满,登时嘀咕。 “她为这个家做了什么?” “除了生了康儿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你要不会说话,就别说,”梁帅阴沉下脸,冷声斥责。 刘氏缩了缩肩膀,再不吭气。 虞氏搓着手腕上的念珠,望柳福儿。 而今的虞氏眼神已经浑浊。 但在柳福儿眼里,她的眼睛满是疼惜。 她心尖微微一颤,忙别开眼。 虞氏轻叹了声手指一下一下的搓念珠。 梁二则在初时的怔愣之后隐约有些感觉。 他盯着柳福儿,“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柳福儿微微低头。 梁二身体微倾,几乎逼到柳福儿近前。 梁帅眼见两人如此,微微讶然。 “怎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梁二猛地抬头。 两只眼睛灼灼,如明亮的火光。 梁帅被晃得微微后闪。 “是我,”柳福儿一把拉住梁二,低声道:“我把账册和花名册送去蜀中行宫了。” “什么?” 梁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谁让你这么做的?” 梁二盯完柳福儿,又去看梁帅。 “没有人,是我自己想通了,”柳福儿低声道。 “好一个想通,”梁二冷呵一声。 他看向梁帅,“这件事我不同意。” 他道:“梁家军是你所创,我管不着。” “可柳家军是我心血,我是绝不会个那个缩头的狗奴。” “住口,”梁帅拍案。 梁二毫不示弱的起身,“若要那走我打下来的地盘,除非柳梁兵戈相见。” 说完,他拂袖而去。 梁帅气得两眼发黑。 他本以为柳福儿是最大障碍,却不想竟是卡死在亲儿子手里。 柳福儿悄然起身,急追而去。 不想梁二不曾回院子。 她只好又去府中单独辟出来的一小块演武场。 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噼啪响动。 柳福儿立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梁二大喝一声,方才进去。 看到柳福儿,梁二哼了声,转过身,再摆出起手式。 “郎君,”柳福儿声音软软。 梁二背后的肌肉动了动,依旧保持动作。 柳福儿上前,抱住他臂膀。 “别生气了,下把我会与你商量。” 梁二一梗脖子,不理。 柳福儿贴着他脖颈,轻轻的落下一吻。 梁二猛地哆嗦了下。 他扭了头,与柳福儿对视。 “从准备东西,到送走,那么长时间,你一个字都没跟我说。” 他声音很低,字字透着委屈。 柳福儿紧了紧手臂,低嗯着将脸贴上他背脊。 梁二却动了下。 “衣裳都湿了。” “没事,我想这样,”柳福儿抱住他,不放。 梁二担心用力伤到她,只好由得她。 半晌,顾着腰的手臂松开,他忙不迭转身。 大手抚上柳福儿脸颊。 润润的,有些凉。 他两手轻捧,尽可量轻的把沾上的汗水擦干。 柳福儿眼眸极柔的望他,忽的踮起脚,勾住他脖颈。 在他唇瓣落下一吻。 梁二眼睛蓦地一亮。 他盯着柳福儿,喉结快速滑动。 “傻样,”柳福儿忍不住失笑。 梁二咧嘴,猛地抱起她。 “快放我下来,”柳福儿惊叫,伸臂揽着他肩头。 “不放,”梁二紧了紧手臂,抱着她往边上厢房。 踢上门,他将柳福儿放下。 颀长的身躯欺身而上。 望着渐渐变大的脸孔,柳福儿温柔的抚上。 衣襟渐开,一室旖旎。 清晨,相拥而眠的两人醒转。 赤槿一早得了消息,早在两人惯起的时辰之前,便赶了过来。 盥洗过后,两人简单的吃了早饭。 因着昨晚之事,梁二心里陡生紧迫。 训练一事迫在眉睫。 柳福儿则是心里有事,加之也不想跟梁家其他人打照面,便跟着梁二一道出门。 而在蜀地。 唐皇接到梁帅来信,很是欢喜。 他叫来朱家父子,将来信交与其。 并在两人传看过后,道:“梁家一干名册不日便会送来,倒是可要劳烦你二人了。” “圣人尽可放心,我父子事必躬亲,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负圣人所托。” 两人长揖到底,借此掩饰无法遮掩与表的喜色。 唐皇很是满意,命两人起身。 朱宕提出需得下去准备,以便尽快接受。 唐皇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了,却把朱小郎留下。 又把周围内侍打发出去,才道:“莲妃最近实在有些不大像话,你回去与小妹说说,让她进宫来,陪莲妃说说话。” 第八百五十三章 宫廷 “臣这就回去,”朱小郎躬身领命。 唐皇摆手。 待朱小郎出去,他苦恼又疲乏的揉了揉眉心。 内侍自内宫而来,躬身:“圣人,莲妃身子不适,传召了太医。” “她怎么了?” 心爱之人有恙,唐皇登时发急。 眼瞧唐皇脸都变了色,内侍哪里敢说没事,只道:“太医说,娘娘挤郁与心,需得好生调养。” “真是的,气性怎滴就这么大。” “朕不过就是去齐妃那儿坐坐,又没怎么样,也值当她这么生气。” “你还愣着作甚?” “还不去拿药,”唐皇连连跺脚,直奔内宫。 内侍咧了咧嘴,顺着游廊与外面寻人。 没多会儿,他带着一串药包,气喘吁吁的回去。 瞧见贴身服侍娘娘的丫鬟就在外面,他心领神会,拎着药包转去厨下。 约莫时候差不多,他掐着点端着药出来。 正好唐皇传人进去服侍。 内侍随着一并入内。 “娘娘,该用药了,”内侍躬身。 “不喝,”从打诞下郎君,便得封号为莲的苗妃娇娇的嗔了声,厌恶的扭开脸。 “不能不喝,”唐皇赶忙阻了,并命内侍把汤药端到近前。 端过来,轻轻舀了几下。 才刚倒出来的药汤还有热度。 唐皇很有耐心的将汤药搅凉,才柔声道:“乖,把药喝了。” 莲妃轻哼了声,撒娇的道:“可是好苦。” “良药苦口,”唐皇舀了一点,轻抿。 登时苦得皱眉。 “不苦,瞧,朕都帮你尝过了。” “真的?” 莲妃转过头。 大眼水雾蒙蒙,煞是娇软可怜。 “真的,朕几时骗过你,”唐皇忙舒展眉心,表示此言不虚。 “那好吧,”莲妃伸出略有些丰腴的手臂,软软的搭在唐皇手背上。 内侍急忙垂下眼,佯作未见那一截细腻白皙的藕臂。 唐皇拉她起来,把碗凑过去。 “瞧你,嘴角都有药汁,”莲妃伸出保养极好的指尖,轻点唐皇嘴角。 淡淡的香气瞬时充斥口鼻指尖。 适才的旖旎瞬时涌入脑中。 唐皇喉结快速滑动,眼睛忍不住直勾。 莲妃低笑,眼角飞起,妩媚动人。 唐皇再忍不住,挥退众人,搁了碗,迫不及待的掀翻红帐。 这一消磨便是大半日。 傍晚,两人情意缱绻的用了晚饭,便腻在一处。 正你侬我侬之时,听得自家小妹来访。 唐皇很是不耐,想要打发了。 莲妃却从唐皇怀里起身。 “正巧,我前几日还想她有些日子没来了。” “本想过几天请她入宫小住。” “不想她这就来了。” 听得这话,唐皇又能说什么。 他只好命内侍把人带进来,并在小妹见过礼之后,转去前殿。 随手翻阅了几篇公文之后,便不感兴趣的搁手。 “来人,请朱郎君来。” 内侍自门外进来,又恭谨的退出。 没多会儿,朱小郎便阔步进来。 “你可来了,”唐皇正百无聊赖,见了伙伴,急忙下了高台。 “臣见过圣人,”朱小郎见礼。 “哎呦,跟我还这么客套,”唐皇拉他起来,道:“早年你可从来不这样。” 朱小郎笑。 “早年年少轻狂,自觉那般才最快意。” “一晃多年,臣已不复当年少年,自然要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再不敢妄为。” “这样不好,”唐皇摇晃脑袋,“朕还是喜欢当年的那个你。” 他道:“朕许你,没有外人之时,便与从前一样。” “圣人,”朱小郎忙见礼。 “好了,”唐皇一把拉住他。 “来,陪我下棋。” 他扯着朱小郎往案几边去。 朱小郎脚下有些踉跄,却每一步都踩得刚好。 “来,你我手谈几盘。” 唐皇率先坐定。 朱小郎瞥了眼,讶然。 “这是古谱。” “正是,”唐皇有些得意。 “这可是我好容易寻来的。” 朱小郎心里却在极快的时间打了个转。 唐皇的一言一行,他那里皆有详细记录。 这些年来,这位出宫的次数屈手可指。 这两月他也没召见什么外臣。 那他这古谱是从何而来? 想想莲妃的反常,答案已是十分明显。 朱小郎在心里暗自记下。 陪着唐皇玩到夜半之时,公主过来请辞。 夫妻两相携回去。 翌日,朱小郎便命人查起这位早已沉寂与深宫之中的平民妃子,齐妃。 蜀中乃是朱家地盘,只要想,就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不到半日,齐妃近两年的活动便呈了上来。 朱小郎看完,揉了揉眉头。 一个只有两个丫鬟服侍,且时常缺香少火,不得不打发丫鬟出来,以变卖首饰才勉强苟活的娘娘,又怎么可能有那等作乱的本事? 看来,那份棋谱,是她运气使然。 然而,被莲妃一闹,她的运气也是到头了。 以莲妃的跋扈,定会将她剥皮拆骨。 朱小郎将纸条凑到火边点燃。 待到烧为灰烬,他起身往内院。 公主正在逗弄悬在廊下的鹦哥儿。 见他过来,便笑道:“你瞧这个玩意儿,还挺机灵。” “机灵,机灵,”鹦鹉跳着脚,反复重复着。 朱小郎调了下眉头。 “从哪儿来的?” “是采买的管事寻来的。” “心想事成,”鹦鹉跳着脚,尖着嗓子。 朱小郎呵了声。 公主笑弯了眼,“适才我就说了两遍,它就记得了。” 朱小郎笑着点头,往屋里去。 公主又逗弄几下,便跟着入内。 “你昨日去,可见着大皇子了?” 朱小郎道。 “没,”公主轻蹙着眉头。 “那孩子受了些风,还在将养呢。” “可严重?” 朱小郎问。 “似乎不轻,”公主轻叹,道:“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生下来便七灾八难,每一天顺当的。” “不过在宫里,哪一个孩子不是这样?” 朱小郎轻握她手。 “所以我总说,我很幸运。” “可以与这样的你相遇。” 公主转眸,眼里的情意几乎化作颤颤水波。 朱小郎将她揽过来,轻抚她秀发。 “你是从宫里生活过来的,最知道宫里的事。” “没事,你便多去那边,陪陪莲妃,也多照看照看那个孩子。” 公主微微点头。 第八百五十四章 名册到 第二天,公主特特从库房寻了些利于孩童滋补的药材前往行宫。 一进内宫,服侍莲妃的丫鬟便迎了过来。 “娘娘知晓公主来访,特命奴才在此恭候,”丫鬟十分恭谨的见礼,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公主侧头。 其后跟来的丫鬟便将锦盒分过去一半。 “殿下可在?” 公主边走边问。 “在呢,”丫鬟笑应,“昨儿殿下吃了您送来的汤药,好了许多。” “这不,今儿一大早就来给娘娘请安了。” “这孩子,真是孝顺,”公主笑应着,进了莲妃所在的碧华殿。 莲妃正和大皇子说话。 见公主过来,便笑了。 “正说你,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 公主笑着走到近前。 “华儿请姑母安,”大皇子松开拉着莲妃的手,报手见礼。 “好,”公主拉住大皇子微凉的手。 盯着他还有些泛青的脸色。 “今天可用了那汤药?” “用了,”大皇子笑道:“也亏了那汤药。” “不然我今早还不能出宫门呢。“ “有用就好,”公主点头。 而今,皇兄就这么一个站住的根苗,若他真个有事,可就不得了了。 “来,坐,”公主拉着大皇子坐定,笑望莲妃。 “今早有人送来几味药材,我瞧着成色不错,又正好是华儿能用的,就一并带来了。” “多谢你,”莲妃柔声道喜。 这些年,多亏了公主在外搜罗,这才没断了儿子的药。 “还跟我客气,咱两谁跟谁?” 公主笑着端起丫鬟送来的甜浆。 莲妃跟着一笑。 没再提及这茬。 公主转而提及齐妃。 “那人如今可好安分?” “你怎滴想起她?” 莲妃诧异。 “就是想到就问了句,”公主哪好说是夜半与郎君闲话,听他说的。 “还不就是那样,”莲妃轻嗤,“整天缩在她那芙蓉殿,除了去千佛寺进香,就哪儿都不去。” “她如此虔诚?” 公主惊讶。 “谁知道,”对于栽了个大跟头的手下败将,莲妃根本就不在意。 公主思忖了下,便将话头扯到大皇子身上。 又聊了会儿,差不多就是唐皇下朝的时辰。 公主起身,与莲妃辞别。 莲妃很是不舍,却也知晓,必得如此。 她拉着公主的手道:“这宫里,平日静得怕人。” “要不是你时常过来,我怕是连说话都没人呢。” “怎么会?” 公主浅笑。 “皇兄不是每日下朝便过来。” 莲妃轻轻一叹。 “便是过来,又能待多久?” 她轻拂长长袖摆。 精致的眉眼闪过一丝寂寥。 “怎么?莫不是皇兄,”公主心头微微一突。 “没有,”莲妃抬眸,笑了笑。 “圣人独宠我一人,我心生感念。” “只是,这几日时常有人上本,说什么雨露均沾。” “我不想他为难,便劝他去别处走动走动。” “你呀,”公主叹气。 莲妃笑了笑,眼眸瞥向别处,眼角水波闪动。 “左右我这些时日也没事,你若不嫌烦,我便过来。” 公主如此道。 “那感情好呢,”莲妃笑了起来。 公主摇头,离开内宫。 回到自家,她将所见所闻告诉朱小郎。 听得有人上本,朱小郎倒没有什么反应。 “你倒是想个法子啊,”公主不由发急。 “能想什么法子?” 朱小郎漫不经心。 “圣人乃是一地之主,莫说只是现下的五妃,便是要诏令征集天下美人,也是应有之理。” “这些年来,唐皇一直独宠莲妃。” “结果就只得大皇子一人。” “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心有不满。” “现在,唐皇终于想通,开始往别处去。” “你让我想办法?怎么想?” “你可是要我触犯众怒?” 朱小郎声气微冷。 公主还是第一次瞧见,顿时有些怯意。 “我就是看着她那样着急,你若不便出手,说与我知就是。” “何必发火?” “我没发火,”朱小郎淡淡强调,起身。 “我书房还有些事,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他起身往外去。 “我炖了你最喜欢的天麻炖香鸽,”公主急声道。 朱小郎脚步一顿,嘴唇用力抿了下。 “倒时着人送来就是。” “好,”公主欢喜答应。 却不知,背对着她的朱小郎面色冷冷,眼眸更是如同结了层寒冰。 正午,饭点将至。 丫鬟提着食盒自内院而来。 听到通禀,朱小郎揉着眉心,搁了笔。 “送进来。”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 丫鬟小意走到近前,躬身见礼。 朱小郎淡淡点头,指了下首案几。 丫鬟将饭菜摆上,便退了出去。 朱小郎走到近前,垂眸端量两眼,便厌恶撇开头。 门外,丫鬟还候在那儿。 影子落在槅扇之上。 朱小郎一转投便清楚看见。 他嘴角用力下拉,缓缓坐定。 一口一口将羹汤喝完,他叫了丫鬟进来。 让她亲眼见着羹汤见底,才吩咐撤下去。 丫鬟将钵碗等物撤下,回去回禀。 听说朱小郎吃了个干净,公主很是欢喜。 她重又吩咐厨下,明天再做。 又交代今天有些油腻,明天需得再清淡些才好。 厨下听得传话,忙不迭准备。 而在前院,朱小郎痛苦的捂着肚子,忍了半晌,还是奔去净房。 少顷,他抹着额头冷汗出来。 清了口,又歇了好一会儿,觉得好些,才命人送来些素净的小点。 吃了两口,感觉胃口不再火烧火燎。 他搁了手,揉着眉际。 仆从自外回禀,家主有请。 朱小郎忙起身,来到朱宕书房。 “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才进门,朱宕便朝他招手。 朱小郎走到近前,看他脚边的两个箱子。 “这是,” “这是梁家军和柳家军的名册,”朱宕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朱小郎拿起一本,翻了翻,讶然。 “竟然是真的。” “自然了,”朱宕得意,嘴角微挑,带着嗤嘲。 “这可是梁帅亲自命人押送而来,那柳氏只要还想是梁家妇,就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朱小郎一笑。 “也亏得阿耶英明,请圣人出面。” “不然,现在还不如何等局面。” 第八百五十五章 迁宫 朱宕捋着胡须,笑吟吟的。 “我也不是恰逢其时的提上一提,主要是圣人自己想通。” “是,”朱小郎笑。 两父子拿起名册,逐页看起来。 似乎只是一晃,天色便暗了下来。 仆从来到门边,小声问可否掌灯。 两父子恍然。 朱小郎忙去门边,接过灯烛。 关上门,将屋里灯盏全部点起。 两父子再次对坐,沉迷其中。 待到看完最后一本,两人长吐了口气,久久对望。 “没想到,柳氏竟如此厉害,”良久,朱小郎感慨的道。 “梁家得此妇,却非我朱家之福,”朱宕面色沉沉,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朱小郎笑了笑。 “我却想见一见她。” 朱宕转眸。 朱小郎道:“如此妇人,胜当世郎君无数。” “若不能亲眼一见,真真遗憾。”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岂能样样都趁你心?” 朱宕信奉犯我者,不论远近,都要尽我所能的斩草除根。 听得朱小郎如此说,他立时冷冷训诫。 朱小郎顿时凛然,忙躬身认错。 朱宕也知晓自家儿子这毛病。 只摇了摇头,吩咐把堆了足足两个案几公文摘抄出来,再封箱送去行宫。 朱小郎领命,坐去案几之后。 朱宕望了眼已经微明的天际,“我会让人送来吃食。” “这几天你就留在这儿。” 朱小郎道了声是,片刻蹙眉。 “公主那边,我会命人传话。” 朱宕侧头,看了眼儿子。 见他如释重负,顿时皱眉。 “你也收敛些,别忘了,现在可是关键。” “是,儿子知晓,”忍了这许多年,眼见就要见到曙光,便是朱小郎自己也不允许出现差错。 他定了定神,将全部心思放在面前的名册之上。 朱宕微微点头,关上门离开。 一晃便是三天。 当抄完最后一笔,朱小郎搁笔。 当放下的一瞬,胳膊背脊顿时传来阵阵剧痛。 他呲着牙,艰难的往后仰。 靠上椅背,他舒服的叹气。 缓了好一阵,觉得好些,他将名册一本本装好,封存之后,叫人。 朱宕很快得到消息,急急从另一边的小书房过来。 “都好了,”他急声问。 朱小郎点头。 朱宕命人将封好的箱子送去行宫,又将另外几箱放好。 “回去歇歇,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他交代了句,便跟着箱子前往行宫。 唐皇正在内宫歇息,听得朱宕求见,他很不情愿的自榻上起来。 “他可有说何事?” 他问内侍。 内侍摇头,想了想,又道:“朱大人带了好几口大箱,其上还贴着封条。” 唐皇一想,便明了该是梁帅送来的名册。 “朕不是早就说过,让他自行处理了吗?” 他皱着眉头嘀咕。 内侍听得,只垂着每样,佯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整理完毕,唐皇来到前殿。 朱宕恭谨的立在偌大殿宇中央。 脚边摆着几口偌大的箱子。 见到唐皇,朱宕恭谨见礼。 “卿家快快轻起,”唐皇快步来到朱宕跟前,将他扶起。 “圣人,礼不可废,”朱宕坚持把礼行完。 唐皇只得由得他。 待其起身,朱宕道:“圣人,这是梁帅命人送来的,还请圣人过目。” 说着,朱宕当着唐皇的面,拆开封条,打了开来。 唐皇淡淡的瞥去。 见一叠叠册子将箱笼装满,顿时头痛。 这么多公文,他要看到什么时候。 “罢了,朕不是早就说过,这些事就交给卿家处理?” “你把这些整理出来,给我个总数就是。” 唐皇甩着袖子,转回自己作为。 “如此,”朱宕顿了顿,躬身,“臣领命。” 他叫来门口兵士,命其将箱笼搬去行宫边上的官房。 唐皇点头,道:“前几日,梁帅来信,言及迁宫一事。” “卿家如何看?” “这自然是好事,”朱宕满脸欢喜。 而今,他已得了唐皇全部信任,还有大皇子,更是极其近亲朱家。 这种情况之下,走出蜀地这一小块弹丸之地,转去更广阔的地方,便是朱宕所愿。 “只是,”唐皇皱眉。 “前几年梁帅兵分几地,损耗着实不小,迁宫所需,怕是无能为力。” 朱宕抿嘴,半晌他道:“若圣人信得过臣,便交由臣来操持。” “卿家可有为难?” 唐皇眼眸微亮,眼底流露出希翼。 朱宕点头,拱手:“只是迁宫之事,非同小可,需得准备事宜甚多。” “还请圣人多允臣些时日。” “这个自然,”唐皇很清楚迁宫花销有多大,又自诩深知蜀地情况。 朱宕的请求在他看来,正该如此。 “朕许你三月,如何?” 朱宕垂眸思忖半晌,摇头。 “那时便已入伏,圣人龙体贵重,岂能顶着烈日前行?” 他道:“请圣人许臣两月。” “两月之后,臣定会将所有事宜准备完毕。” “这,”唐皇有些感动,“辛苦卿家了。” “为圣人,臣万死不辞,又谈何辛苦,”朱宕眼神关切又不是恭谨,笑容更是暖得让人心如搁在温水之中。 唐皇喉结快速动了动,蓦地在心里决定。 若回帝都,定不亏待朱家一家。 朱宕拱手,退了出去。 唐皇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望着空荡荡的殿宇。 脑中想得则是阿耶坐过的远比这把大上许多的龙椅。 再过两月,他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去。 他会坐在那里,俾睨属于自己的偌大江山。 唐皇越想越兴奋,但环顾四周,却没一人与他分享。 他转去碧华殿。 才进去,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 “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 莲妃怒声斥了句。 “再换一碗,”她急声吩咐,又软声哄道:“华儿乖,吃了药就会好了。” 唐皇脚步微顿。 满心的兴奋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唯有他的子息,单薄得心惊。 他脚步未蹭,无意识的往外行着。 一旁,一人自边上行来,好巧不巧的碰上他。 见是唐皇,那人急急转身。 “你站住,”唐皇回神。 那人站定,迟缓的转过头来。 “妾见过圣人。” 第八百五十六章 缱绻 “是你,”唐皇讶然。 “是臣妾,”齐妃垂着眉眼,恭谨而立。 微风自走廊尽头拂过,吹动她单薄的素色裙摆。 齐妃素白着一张脸,乌发只用一枝乌木长簪弯起,耳上只挂着对翠绿的葫芦耳裆。 端是清雅秀丽。 一如当年所见。 昔日两人缱绻并肩的情景瞬时浮现。 “你,”唐皇喉结快速滑动,“你又清减了。” “有些苦夏,”齐妃浅浅的笑,眉眼清冷。 唐皇心头微叹。 此时才刚如春,离夏可还早着呢。 他上前拢住她微凉的手,“怎滴穿的这么少?” “跟前服侍的也太不尽心了。” “不怪她们,”齐妃抬眸,清澈眼眸映着唐皇的影子。 “是我,不喜太多繁重。” 她勾了勾唇,“这样挺好,更自在。” 唐皇紧了紧手,带着她回去芙蓉殿。 唐皇的到来瞬时惊动整个殿宇。 所有人都动作起来。 当热炭和热浆都准备齐整,齐妃的手总算暖和了些。 齐妃轻轻挣脱开来,为唐皇倒浆。 袖摆随着她动作起起伏伏,露出纤细无骨的手腕。 唐皇手指动了动,待其放下之后,拉住她。 这是他第二次的主动。 齐妃抬眸,眼底涟漪轻荡。 唐皇站起来,拉她。 齐妃很是顺从的随他来到榻边。 正待宽衣,齐妃笑道:“圣人可还记得你我的初遇?” “这如何能忘?” “你我以酒结缘,你为我打来水,还为我洗了外裳。” “为了把酒液洗净,你手都搓破了。” 唐皇语调柔和的回忆。 “圣人竟然记得如此清楚,”齐妃笑言,眼睛瞟向门口。 两丫鬟立刻退去外面。 很快,隔壁净房便有水声传来。 “今日,你我重现昔日可好?“ 齐妃笑。 “重现?” 唐皇疑惑。 这里丫鬟无数,可不用她动手。 “是啊,”齐妃拉他来到热气氤氲的净室,为他宽了外裳。 “昔日我只洗了外裳,却还差了里衣,以及,”她柔情脉脉的望他。 唐皇心尖猛地一颤,直接扯了衣裳。 齐妃笑着拉他进入大大的木桶。 待他坐定,她拿起柔软的细刷为他刷肩膀背脊。 唐皇舒服的闭上眼。 享受略有些生疏,却更异样的服侍。 其后,齐妃眼神冷冷,盯着唐皇,指尖探入腰际,摸出一小巧的玉瓶。 她指尖微抖,确定瓶中药粉瞬时融入水中,便捂住口鼻。 约莫半刻钟不到,唐皇面颊泛红,眼神渐渐迷离。 齐妃侧头,屏风后,一与齐妃打扮相同的娘子翩然而出。 齐妃略一点头,退去屏风后。 娘子瞥了眼屏风,手轻柔的搭上唐皇肩头。 唐皇顺势握住,微微靠了上去。 娘子低缓一笑。 她声音有些低,尾音微挑,入耳及是魅惑。 唐皇猛地一个哆嗦,只觉酥麻自尾椎直达四肢百骸。 娘子展臂,将唐皇抱个满怀。 唐皇却捉住她手臂,胡乱的亲着。 娘子娇软的呢哝,身体却不闪不避。 这更加助长唐皇兴致。 他转过来,几乎粗暴的扯开娘子衣衫。 同时跨出澡盆。 水随着他的动作溅了一地。 唐皇却不顾得了。 只顺着心意,拉着娘子去边上的长榻。 一场胡天胡地之后,唐皇疲乏的闭眼假寐。 娘子轻缓起身,转去屏风之后。 齐妃瞥了眼娘子,依着她的样子揉皱了衣裳,才走出去唤人,把唐皇歇息的长榻搬去内室。 翌日,唐皇自梦中醒转。 身畔,齐妃安静的睡着。 唐皇嘴角挂笑,依稀记得昨晚那一场孟浪。 他轻刮齐妃脸颊。 齐妃睫毛颤颤,睁开眼。 未语脸先现出一丝绯色。 唐皇腹内一阵骚动,忍不住欺身而上。 “圣人,”齐妃低柔的唤着,伸臂环住他脖颈。 唐皇低柔迎着,俯身。 才要动作,屋外传出些许的骚动。 唐皇动作一顿,侧耳听了片刻,听出是服侍莲妃近前的丫鬟。 他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齐妃收回手臂,浅笑了下,“时辰不早了,该是圣人上朝的时候了。” 她撑起身体,自边上蹭去床下。 拿了摆在架子上的衣裳,立在脚踏边。 唐皇瞥着温婉垂眸的她,自床上下来。 齐妃上前,将衣裳一一为他穿戴整齐。 唐皇走到外殿,见几个丫鬟正在争执。 其中两个年级尚轻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显然是挨了巴掌。 “怎么回事?” 唐皇眉头紧皱,盯着被挡住的大丫鬟诗情。 所有身在殿中的皆敛襟见礼。 “起来吧,”唐皇一脸的不耐烦。 诗情起身,回道:“禀圣人,娘娘有事,特命奴来请圣人。” “不想却被阻拦,奴一时心急,冲动了些。” 唐皇转眸。 两小丫鬟眼底含泪,瘪着嘴不敢吭气。 唐皇顿时心里有数。 定是莲妃知晓自己留宿于此,心里憋着气,诗情是想给主子出气,便来寻这两人麻烦。 “莲妃寻朕何事?” 唐皇转开话题。 “这奴就不知了,”诗情很是恭谨的答着。 唐皇嗯了声,往外行去。 诗情斜眸,很是得意的瞥了正从内室出来的齐妃一眼,趾高气昂的走了。 齐妃一手扶着珠帘,冷淡的望着行出的两人。 “娘娘,”两小丫鬟凑到近前。一脸同情。 “还疼吗?” 齐妃收回视线。 两小丫鬟摇头。 “我柜子里有些药膏,拿来涂了。” “不用了,这伤没什么打紧,一会儿也就好了,”小丫鬟赶忙推却。 “让你用就用,”齐妃道:“莫不是你们喜欢顶着个巴掌印进进出出?” 两丫鬟顿时顿住。 被打了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要是再被其他殿人瞧见,还不知要传出什么。 保不齐还会带累主子。 两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去拿药膏。 另一个则道:“娘娘,早膳已经备好。” “端来吧,”齐妃说了句,坐去桌边。 小丫鬟转去厨下,端了早饭。 摆上之后,她咽了口唾沫。 “尚食局知晓圣人在此,特地送来的。” 齐妃扫了眼,只觉反胃。 她撇开眼,“都分了吧。” 小丫鬟瞪大了眼。 见齐妃不是开玩笑,顿时喜笑颜开。 第八百五十七章 与谁情浓 香气随着菜肴转去别处。 齐妃微微侧头,长而缓的吸了口气,以缓解胸中的闷气。 另一边的碧华殿,莲妃斜倚着凉榻,侧头垂泪。 唐皇坐在一旁,想要拉她,却每每被她甩开。 “瞧你,还犯了小性了,”对莲妃,唐皇总有超出一般的忍耐。 “我是爱犯小性,不懂事,有的人懂事,你去寻她去呀,”莲妃呜咽的抹着泪,哭道。 “我寻谁呀,谁还能有你重要?” 唐皇似真似假的说着。 莲妃轻哼,偏开头,眉宇间的伤色微微消散。 唐皇立时捏住她皓腕,柔声道:“好莲儿,我知晓错了。” “我保证,以后绝不踏入芙蓉殿半步。” “当真?” 莲妃侧头,眼尾微挑。 “真的不能再真,”唐皇挺起胸膛,信誓旦旦。 莲妃破涕为笑。 唐皇俯身,见她揽入怀中。 门边,诗情示意其他人随她一道出去。 才要关门,内侍便从另一边行色匆匆的过来。 “圣人可是在这儿?” 诗情微微皱眉。 娘娘和圣人才刚和好,正是缱绻情浓之时,若由得这人打断,以后怕是再难找这等机会。 内侍等了片刻,见诗情没有吭气,便往侧面一瞥,见跟着唐皇的小内侍也在,便走过来。 “圣人呢?” 小内侍看诗情,没有做声。 内侍冷笑,“朱大人和几位老大人皆有要事,若耽搁了,你可能吃罪得起?” 诗情冷冷一笑。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同样转向小内侍。 “咱们大家都是服侍圣人娘娘的,又岂会不知轻重?” “只是,圣人行踪又岂是我等应该定夺的?” 内侍缓缓把头扭向诗情。 诗情挺着纤细的腰杆,半点也不退让的盯过去。 内侍忽的冷笑。 “好,”他道:“那边请圣人决断。” 他推了门,就往里去。 “哎,你,“诗情要拦,却没能拦住。 只能跟着内侍一道进去。 内室里,唐皇抛开手里的轻薄纱衣。 莲妃舒展莹白的手臂,柔情万种的圈上唐皇脖颈。 唐皇有些意动,才要动作,却察觉腰间要害软绵得厉害。 显然,昨晚孟浪太过。 便是休养了一晚,也没能休养过来。 唐皇暗自咬牙,硬撑着爬上榻边。 才要动作,就听外面道:“圣人,奴有事请奏。” 唐皇心里松了好事达一口气,面上却朝莲妃歉意的笑了笑,转头。 “何事?” “朱大人与几位老大人皆候在殿外,说是有事要请圣人定夺,还说此事关系迁宫大事。” “奴不敢专断,特来禀告。” “竟有这事?朕去看看。” 唐皇自榻上下来,走两步,想想又回头。 “爱妃,晚些时候,朕陪你用膳。” 莲妃在深宫混迹多年,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因此,即便她心里怒火中烧,脸上依旧含着柔情万种的笑。 唐皇本是要走,见她这般,忍不住又回来,抚了下她细嫩的脸颊,才出了内殿。 内侍躬身静等。 唐皇一出来便问:“几位大人何在?” 内侍忙转去一旁领路。 由始至终都不曾瞥诗情一眼。 诗情望着远去的背影,咬碎牙尖。 小内侍瞥了眼诗情,最终还是紧追唐皇而去。 内殿里,莲妃软软的叫人。 诗情忙不迭的奔进去。 “娘娘,”诗情微躬着身。 莲妃缓缓自床上起来。 光裸的脚踩上脚踏。 “娘娘,可使不得呀,”诗情急忙去托。 莲妃淡睨着她道:“去,把她带来。” 诗情只怔了片刻便领悟她言及的是谁。 她站起身,急急赶去芙蓉殿里 此时,两个小丫鬟才刚收拾完杯碟。 见诗情过来,两人皆严阵以待。 诗情才懒得理会两个小丫头。 进了殿,便直往内殿里冲。 “你要做什么?” 两个小丫鬟心里害怕,却也不敢让她冲进去。 “让开,”诗情冷声呵斥。 两小丫鬟伸出手,挡住内殿,连连摇头。 诗情冷哼,命跟来的两嬷嬷将人拉开。 她扯开帘子,进去。 “齐妃娘娘,我们娘娘有请。” 她斜睨着眼尾,傲慢的道。 齐妃正依着榻看书,闻听这话,她放下书,起身。 见她如此识趣,诗情肩膀微松。 其后,正赶来的嬷嬷也跟着放松警惕。 齐妃嘴角浅浅一勾,挺直脊梁,自几人身前走过。 诗情睨她快要出殿的背影,皱眉。 她寻过来,显而易见是没有什么好心。 但齐妃一脸淡定,就好像是一早就预见一般。 莫不是她还留有后手? 诗情在心里嘀咕,回到碧华殿,趁着齐妃不注意,便将自己揣测说与莲妃知。 莲妃冷冷一嗤。 在这块地界,这座行宫之中。 唯一的主子就是唐皇。 而在刚才,唐皇亲口说与她,要与齐妃一刀两断。 她认定了,这贱人已没翻身可能。 “许久不见,妹妹气色还这么好,”莲妃微扬嘴角,露出春风拂面的淡笑。 “姐姐客气,妹妹不过占了年龄的便宜,论气色,却不及姐姐五分。” 齐妃冷淡的回着。 莲妃暗自咬牙。 她早年定过亲,却因迁宫一事,夫家出了事。 她的婚事也就跟着蹉跎下来。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行宫,可论年纪,在这座行宫里,她最为年长。 “妹妹还真是个巧嘴,”莲妃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就不知,手是否也如此的巧。” 她倏地收了笑,猛地一扯。 袖管发出一声撕裂之声。 莲妃呀了声,道:“来人。” 诗情急急进来。 “娘娘,你这,”她盯着莲妃破损的袖管。 莲妃瞥向齐妃,道:“适才,娘娘想要看我这什么料子,不慎弄破了。” “娘娘,你这可就不好了,”诗情顿时谴责的瞪齐妃。 “便是我们娘娘衣裳极好,你也不需如此。” “我们娘娘多大度个人,你若想要,我们娘娘难道还会不给?” “没的糟践这块上好的料子。” “好了,别说了,齐妃娘娘也不是故意的,”莲妃忙道:“再说这衣服也没坏多少,修补一下,也还是能穿的。” “可现在,满宫里,但凡手艺好些的绣娘都忙得不可开交。” “若要不弄,今年怕是穿不上了,可要放到明年,又不时新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天下之主的决定 诗情一脸愁容的说着。 “不碍的,”莲妃笑看齐妃。 “听闻齐妃娘娘进宫之前,曾做过绣娘,不知这功夫可还能捡起来?” “毕竟,这衣裳可是圣人特特命人制出来的,若是就此搁置,圣人那儿,我怕是交代不过去呀。” 莲妃巧笑嫣然的看齐妃。 齐妃冷冷的睨着她。 “妹妹可是不愿?” 莲妃收了笑,冷冷的道。 “怎么会,”齐妃勾了勾嘴角。 “还请姐姐更衣,待我修补妥当,便送回来。” “就不需如此麻烦了,”莲妃笑道:“就在此就好。” 她起身往边上屏风之后。 诗情笑吟吟立在边上。 看似照顾,实则监视。 齐妃瞟了眼,心知今天若不交代点什么,莲妃是不会让她离开的。 没多会儿,莲妃拿了衣裳过来。 诗情急急上前,接过来,又拿了针线篓子。 莲妃撇了眼,道:“还请妹妹见谅,该是华儿吃药的时辰。” “这孩子每次吃药都得我陪着。” “姐姐尽管去忙。” 齐妃捏着细线,将其分成二十几股。 莲妃似有若无的瞟了眼事情,身姿摇曳的走了。 诗情凑到齐妃近前,关切的道:“娘娘可觉得光线不大好?” 齐妃抬眸。 诗情两步到窗边,一把推开。 微凉的空气瞬时钻了进来。 齐妃微微打了个颤。 诗情瞥了眼窗下,那里正摆着一大本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盆。 她笑着转头,“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有劳,”齐妃淡淡说了句,继续分拆丝线。 诗情暗自撇了撇嘴,往背风处站定。 凉意随风吹入,透过单薄的衣裳,顺着毛孔直往骨子里钻。 齐妃绣了一会儿,总觉周身泛凉。 她瞥了眼窗棂,打算关上。 “娘娘,”诗情急忙上前,似有意还无意的拦住:“咱这儿碧华殿不必您的芙蓉殿,内室里的光线素来不好。” “这衣裳又是圣人亲口所赐,半点也闪失不得。” “还请娘娘多多费心了。” 齐妃盯着她一瞬,重又坐定。 只是才提起针,就打了个喷嚏。 诗情眼眸微微弯了弯,露出一脸关切。 “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齐妃摇了摇头。 这两人几次三番的提及圣人,目的无非是把她强留在这儿。 便是她真的不适,诗情也不会让她离开。 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忍了。 总归,她会全都报回来。 抱着这个信念,齐妃要紧牙关,控制不住哆嗦的手指,将破口修补齐整。 搁了针线,她看了眼天色,才将衣裳叠好。 “待姐姐回来,烦请告知她,我还有事,就不等了。” 她起身,身形剧烈摇晃。 诗情唬了一跳。 见她面色泛青,两颊却带着异样的红,顿时暗喜。 “齐妃娘娘慢走,”她敛襟见礼。 齐妃抚着额头,步履沉重的往外走。 才走到外殿门口,就撑不住了。 她扶着漆红的廊柱,只觉脚下一片宣软。 阳光自檐下斜斜照来,周身顿时一片温暖。 她眯着眼,往上望。 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隐约的,似乎有嘈杂传来。 但她已再无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昏沉中醒来。 睁开眼,便是自己殿宇的承尘。 她微微蹙眉,脑中似有万根钢针,反复的扎着。 “你醒了,”一低沉的男音响起。 齐妃睫毛剧烈一颤,朝声音来处转去。 “圣人,”她急忙撑着床榻,想要起来见礼。 “快躺下,”唐皇按住她,将她重新压回被里。 掖好被角,唐皇道:“把药拿来。” 远处有丫鬟应和。 没多会儿,便端了汤药过来。 唐皇接过来,轻轻舀了几下,才舀了勺,送到齐妃嘴边。 “圣人,”齐妃喃喃,眼底一片感动。 “快喝,”唐皇极是温柔的道。 齐妃如同被蛊惑一般的张开嘴,将汤药含住。 唐皇望着她,失笑。 “你当是糖呢,还不赶快咽了。” 齐妃羞赧一笑,咽下汤药,不好意思的侧头。 一缕绯色自脖颈缓缓上移。 唐皇见多了莲妃使小性的泼辣,再见齐妃的温婉,顿时别有一番滋味。 他凑到齐妃耳边,低声道:“早前那事,朕已经知晓。” “你受苦了。” 齐妃微微一颤,忙转头。 去不小心蹭到唐皇的嘴唇。 她急忙忙移开。 唐皇却被她怯如幼兔的举动逗得一乐。 “圣人,”齐妃小声道:“妾知道,莲姐姐如此皆是因为爱慕着您。” “妾亦然。” “所以,妾便是受再多,也甘之如饴。” “齐妃,”唐皇很是感动。 他拉着她细瘦微凉的手,细细摩挲。 “你与她与朕来说,都是心头之人。” “朕知道,你性子温婉,又素识大体。” “受了委屈,也只会往好处想。” “可是朕会心疼。” 唐皇轻叹。 “所以,便是为了朕,你也要爱惜自己。” “以后,若她再寻你,你便让人来找我。” “圣人,”齐妃睫毛颤颤,泪花自眼角倏地滑落。 “瞧你,怎滴还哭了,”唐皇说着,帮她抹掉泪花。 “妾是高兴,”齐妃细细哽咽。 唐皇轻轻叹气。 到此时,他才终于反省。 自己实在是冷落她太久了。 久到稍微对她好一点,她便如得泼天恩赐。 想想莲妃。 每次争执,都是他低头。 很快,他就要返回帝都。 这天下,都将在他之手,何况妇人。 现下,他不过宠爱一妃子,莲妃便如此做法。 若以后,再有秀女入宫。 还不知要生多少波澜。 唐皇心思快速转着。 不敢怎么转,都觉得应该冷一冷莲妃。 让她知晓该做什么,又该敬畏什么。 以前那些劣习绝不能带回帝都。 唐皇在心里下了决定。 面上笑意更深。 他温柔细致的喂完药,搁了碗,他道:“这药起效极快,你莫要动,就这么睡着。” 他起身,“明日朕再来看你。” 齐妃微微点头,依依不舍的看他。 唐皇温柔的亲了亲她额头,往外行去。 丫鬟撩了帘子,待他出去,便将帐帘垂下。 屋里重又变得安静下来。 齐妃望着低垂的帐幔,眼底一片寒凉。 第八百五十九章 悔意 翌日,唐皇赶在早朝之前便来芙蓉殿。 丫鬟们急忙迎驾,同时赶去内殿回禀。 齐妃低应,懒懒自床上起来。 唐皇自外进来,见她衣裳单薄,忙上前。 “快回去躺好,”他一脸紧张的言道。 “不碍的,都已经好了大半了,”齐妃温婉的笑。 “那也不成,”捏着几乎只有骨头的手腕,唐皇的心不可避免的抖了下。 他将人重又塞回被里,抚了抚她额头,感觉温度刚好,才露出笑脸。 “朕担心了一夜,好在你没事。” “妾有罪,累得圣人如此挂心,”齐妃忙要见礼。 唐皇将她按住,“朕还记得,你曾说过,最怀念你我相识之初的那一段时光。” 齐妃眼底闪过一丝情绪。 她急急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下落,掩住所有。 “朕当初还不觉得,可是这两年,朕越发感触。” 他拉着齐妃,“那一段时光,与朕也是极为珍贵的。“ “圣人,”齐妃低喃。 唐皇低嗯。 齐妃露出一丝浅笑,款款望他。 门外,内侍频频看着时辰。 眼见着就要晚了,才低声下气与候在门边的丫鬟商量。 请她入内禀告。 小丫鬟才来服侍齐妃没两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等待遇。 顿时受宠若惊。 她进到屋里,将内侍的话转述。 唐皇皱起眉头,很是不悦。 “国事要紧,”齐妃反手握着他,嘴角勾笑,“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好,”唐皇眉头缓缓舒展,只觉心头熨帖得不知怎么安放才好。 齐妃目送唐皇出去,随手落了床帐。 她仰着头,呆呆的望着头顶承尘。 半晌,她忽的勾起嘴角。 有些事,早已时过境迁。 没有谁会一直留在原地,无望无怨的苦等。 她手指轻轻握紧。 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 待其松开,掌心顿时出现几个整齐的月芽。 一晃便是一个来月。 随着唐皇的频频到来,莲妃失宠的消息在行宫内蔓延。 便是诗情百般遮掩,莲妃也还是知晓了。 在痛哭不知多少回,摔碎了不知多少杯盏,也没能挽回唐皇之后。 莲妃咬住银牙,“去请公主来。” “娘娘,”诗情小心道:“如今大家都在忙着迁宫,公主那边,应该也在忙吧?”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而今的莲妃脾气十分暴躁,几乎一点火就可以炸开。 诗情被训得大气不敢出,只得退出去寻人。 公主直到这时才知晓闺中密友出了事。 她仔细问了当时情形之后,叹气。 “皇兄的性子本就不是个好的,能几次三番的低声下气,不过是因为是你。” “可你倒好,表面放过,转头又去为难她,偏还被皇兄撞到。” “这他如何能忍?” “可在早前,我也不是没这样干过,他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莲妃满脸泪痕,极其委屈。 “现在如何能同以前相比?” 公主道:“早前,情势未定,他自己尚且不知前途如何。” “可现在,迁宫在即,梁家又俯首,他便是这天下唯一的主子。” “你却在这时这般,这不是逼得他远离?” “我怎么知晓,”莲妃哽咽,“那现在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 公主无奈。 “你伴皇兄多年,他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 莲妃眼眸微闪,眉头随之舒展。 公主微笑,明了她是想明白了。 她起身。 “我也会举家跟着皇兄一道,家里好些事都等着我,我就不多留了。” “我送你,”莲妃急忙起来。 “好了,”公主按住她,“瞧你这眼睛,都哭得像烂桃了,哪里还能出去。” “是吗?” 听说自己狼狈,莲妃急忙抚着脸颊,眼睛瞟向梳妆台。 公主笑着摇头。 往外行去。 前殿,唐皇很快得到内侍通禀。 知晓自家妹子来看莲妃,他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内侍小心的观察完他神情,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些底。 他蹑手蹑脚的退去殿外。 待到正午,唐皇起身。 内侍急忙迎来。 “去芙蓉殿,”唐皇吩咐着往内宫去。 内侍忙在前引路。 当经过几道游廊,内侍眯眼往远处月洞门过来的人。 看清是谁之后,他眉头一跳,忙看向唐皇。 唐皇正看相反方向的花枝。 那正是当初两人缱绻之时,齐妃言及欢喜的。 “去摘些送去芙蓉殿。” 他吩咐着。 内侍答应,朝后面示意。 唐皇却不满意,“你亲自去。” 内侍无法,只得躬身领命。 唐皇一手背与身后,往花径行去。 “圣人,”一缕女音远远传来。 这声音,唐皇听了十几年,便是睡梦之中,都不会略过。 他站定了脚,转头。 莲妃脚步匆忙的来到近前。 因着走得太急,她有些细喘。 “妾给圣人见礼,”她深深的福下身,插与乌发中的长簪流苏跟着摇晃,不时擦过脸颊。 唐皇垂眸,看着她。 莲妃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叫起。 她仰起头,眸中隐带泪光,嫣红唇瓣小幅度的抖着。 “起来吧,”总是强势的人,突地柔软下来,分外让人招架不住。 只一眼,唐皇便心软了。 他伸了手。 莲妃立刻握住,并顺势起来。 “你有些清减了,”唐皇如此言道。 “是,”莲妃浅笑,看唐皇。 “好在圣人气色极好。” 唐皇唔了声,见她衣衫单薄,便问:“怎滴穿这么少?” “这些日子一直如此,我都习惯了,”莲妃笑回。 唐皇皱眉。 “妾在自省,”她道:“那日是妾糊涂了。” 她哽咽,忙以掌捂住嘴。 待情绪稳定些许,才道:“圣人是万民之主,佳丽三千都是应当。” “我却失了分寸,生了妄念。” “伤了自家姐妹。” “我深悔,却又怕妹妹不原谅,便想每日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康健如初。” “如此我才能安心。” “你这话可是真?” 听着莲妃如此说,唐皇有些不可思议,同时有有些欢喜。 看来,他的想法没错。 才几天,她便转变如此之大。 所以,早前是他太过娇惯她了。 第八百六十章 姐妹 莲妃微微侧头,点了点。 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怨毒。 唐皇居高而坐,并未留意。 他兀自欣喜着。 “你也不必太过多虑,齐妃从未责怪与你。” “相反的,她还几番进言,赞你是性情中人,让我多来探探望与你。” 莲妃脸颊微僵,暗道下手晚了,竟被那贱人抢了先机。 她抬眸,泪水盈盈。 “妹妹竟能如此,我实在愧不敢见。“ 唐皇拉她到近前,柔声道:“你呀,就是心事重。” “什么敢不敢的,你不是也说了,自家姐妹。” “姐妹间哪里有隔夜仇?” 莲妃勾唇浅笑。 心里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皇拥着莲妃。 唐皇有心修复两人关系,莲妃有意重拾欢宠。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很快便转去床榻。 傍晚,齐妃不紧不慢的绣着荷包。 小丫鬟频频转去殿门张望。 直到天色擦黑,唐皇也未曾露面。 小丫鬟沉不住气,便泛起嘀咕。 齐妃听了半句,微微皱眉。 “圣人自有要事,岂容你窥伺?” 小丫鬟唬得脸色发白,忙跪地认错。 “好了,我饿了,去备饭,”齐妃搁了荷包,吩咐。 小丫鬟忙起身,往外奔去。 齐妃侧头,望着悬在廊下的灯笼,眼神有一瞬的迷离。 吃了饭,又看了会儿书,齐妃便准备歇了。 才起身,就听外面有人传唤。 小丫鬟精神顿时一振,忙不迭奔了过去。 看到服侍唐皇内侍,小丫鬟笑颜如花。 “娘娘可在?” 两人见了礼,内侍问。 “在呢,”小丫鬟忙将他请入外殿。 齐妃从内殿出来,浅笑望他。 “奴给娘娘见礼,”内侍施礼,道:“今晚微凉,圣人不放心娘娘,特命奴送来炭盆和手炉过来。” “多谢圣人恩赐,”齐妃跪地受领。 待到起身,她微微躬身,“有劳内侍大人了。” “娘娘客气,这是奴该做的。” 对这位重又拾得欢宠,风头隐隐盖过莲妃的,内侍可不敢怠慢。 又寒暄两句,内侍道:“圣人还在等奴回话,若娘娘无事,奴这就退了。” “大人且慢,”齐妃道:“国事重要,圣人龙体更重,还请大人帮着劝些,请圣人万万保重。” 她侧头。 “我炖了些鱼羹,烦请大人帮我带去。” “这个好说,”内侍笑应。 小丫鬟眨巴几下眼。 颠颠跑去厨下。 没多会儿,便提着食盒过来。 内侍结过,拱手告辞。 殿门随即关闭。 齐妃随手拆了鬓边的钗环,懒懒往内殿去。 小丫鬟跟着走了几步,忽的低叫了声。 “怎么了?” 齐妃问。 “娘娘,那汤我忘了放盐。” 小丫鬟瞪大眼,一脸惊惶。 “不碍的,”齐妃淡淡一笑。 若她没料错,现在的唐皇十有八九就在陪莲妃。 以莲妃的专断跋扈,定不会让这汤出现在唐皇跟前。 让让她因此误会自己厨艺不精,倒也不是坏事。 她很是自在的收拾好自己,歇了。 碧华殿里,莲妃听了诗情来报,暗暗咬着银牙。 “她倒是追得紧。” “娘娘,”诗情小心看她。 “要不要,”她试探。 “不要,”莲妃一口回绝,又缓了下,“至少还不能是现在。” 诗情了然。 “把那汤处理了,”莲妃吩咐了声,没等再说,就听内间传来些许动静。 莲妃立刻示意诗情不要做声。 她笑吟吟的进去内殿。 唐皇正从净房出来。 见她披发娉婷而来,顿时笑了。 “圣人,可是笑妾形容不整?” 莲妃软软的撒娇。 “怎么会?” 唐皇笑着摸她如丝一般滑的发丝。 “朕是想起当年。” “那会儿朕还年轻,你也正是豆蔻,一晃这么多年,朕老了,你却还如当年。” “圣人惯会取笑,”莲妃嘟嘴。 “再过几年,华儿都要及冠了,我也要如昨日黄花,哪里再敢奢望当年?” “爱妃莫要妄自菲薄。” 唐皇笑着拥她入怀。 “朕可比你年长好些,如此说来,朕岂不” “圣人,”莲妃娇软的叫着,探出春葱样的指尖点住唐皇嘴唇。 唐皇垂眸,望着脉脉望来的莲妃,忽的咬住。 莲妃低唤,两眸顿如春水。 唐皇朗声一笑,扯了她往才刚铺就不久的床榻倒去。 一夜被翻红浪。 天明时,内侍过来叫起,诗情入内传话。 莲妃撑起身体,侧头往还在睡着的唐皇。 “让他在外面候着。” 诗情低应,悄悄退去外面。 莲妃掐着时辰,约莫差不多才轻推唐皇。 “圣人,该起了。” 唐皇迷糊的睁开眼,含糊的唔了声。 有心翻身再睡。 莲妃忙拉住他,道:“朱大人和几位老大人都来了,怕不是有要事回禀。” 唐皇眨了几下眼,游离的意识回笼。 想起这几天就是敲定迁宫事宜的时候。 他赶忙起身,莲妃在后跟着下床。 帮他更了衣。 束好腰带,她温柔的扯平袍脚,退后半步,以着迷的姿态端量。 “朕走了,等忙完了来看你,”唐皇笑望她道。 莲妃点头,送他到内殿门口。 唐皇一路疾行,来到议事的正殿。 朱宕和几位形同阁老一般的老大人正在闲话。 听得内侍来报,唐皇已到,便忙自偏门入殿。 随着内侍的高唱,众人拱手见礼。 唐皇抬手,示意众人起来。 待到站定,朱宕上前,将一小本子托与掌中。 “圣人,这是臣与几位老大人,及礼部一干官员拟定的事项。” “还请圣人过目。” 唐皇微微点头。 内侍立刻上前,将本子接过来,送到唐皇跟前。 唐皇素来不喜这些冗长的礼仪,却也知晓是避无可避。 只是没翻几下,他就一阵头昏脑涨。 “这我就不看了,此事乃是卿家一手料理,还是卿家与我说说吧。” 唐皇合上册子,把视线投向朱宕。 朱宕与唐皇相处也不是一两年了,岂会不知他的毛病? 他上前一步,道:“禀圣人,此次迁宫乃是近年来的头等大事。” “只是,当下并是不十分安稳。” “未免有人暗做手脚,我等以为,该分两步来办。” 第八百六十一章 前站 “哦,”唐皇挑眉。 朱宕言:“我等以为,可先派人扫清前路,待其确认,再恭请圣人动身不迟。” 唐皇点头。 “这事,你看着办就是。” 他看其他几位,“若有事,你等可先于朱大人商议。” “议出个定论,再报来与我。” 众人拱手领命。 唐皇朝朱宕略一示意,便转回内宫。 走到半路,空气中暗香浮动。 唐皇脚下微顿,四下搜寻,却没寻到什么。 “去芙蓉殿。” 内侍眉头微动,脚下一转,往另一边游廊行去。 没多会儿,齐妃便得了唐皇要来的消息。 她轻蹙眉尖,看了眼天色。 此时时候尚早,以莲妃脾性,定不会由他留太久。 她梳拢起散落鬓发,拢好披帛。 没多会儿,内侍高声唱喏。 “妾见过圣人,”齐妃急急来到殿边,欠身见礼。 “爱妃快快轻起,”唐皇笑着将她扶起。 携她一道入内。 “朕适才经过一小花园,闻得一缕幽香,似曾相识。” “细一想,似乎在你这儿闻过。” 齐妃浅笑。 “妾不喜太过浓艳之物,平日总喜采摘些小兰花。” “一来可以借着味道熏染屋子,二来也能添些雅致。” “只是那花寻常得很,林间草丛,十分常见。” 唐皇点头,目光微转,果然在屋角插瓶了见一小丛幽蓝小花。 “就是这个?“ 齐妃点头,抱着花瓶过来。 唐皇闻了闻,确定就是这味道。 他笑着抚她秀发,“爱妃好心思。” “让你见笑了,”齐妃赧然,“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 唐皇笑吟吟。 不论如何,总说明齐妃是花了心思的。 且这心思是用在他身上。 两人对坐说了会儿话,齐妃瞧着天色,道:“圣人可要在此用膳?” 唐皇与她聊得正好,才要点头,就听丫鬟来报,诗情求见。 唐皇眉头一皱。 齐妃默了默,笑了。 “想是姐姐有事,”她笑望唐皇。 唐煌没有吭气。 这就是默认了。 齐妃垂眸。 心底无悲无喜。 “还不请进来,”她柔声吩咐。 唐皇转眸,见齐妃眉宇平和,似乎没有半点不满。 反倒是小丫鬟满心的不情愿。 齐妃眉头一皱,不悦的瞪她。 小丫鬟只得行礼,退去外面。 很快,诗情踩着小碎步进来。 见礼之后,唐皇道:“可是莲妃有事?” “回圣人话,”诗情道:“今日殿下文章得了先生夸赞,莲妃怕是先生顾及殿下身份,哄他开心,想请您点评,看先生所言是否属实。” “这样,”听得是自己儿子的事,唐皇顿时坐不住了。 只是,几天没见齐妃,他心思又有些活泛。 “殿下的事再要紧不过,”齐妃起身,“妾送圣人。” “齐妃,你,”唐皇皱眉。 齐妃敛颌见礼,恭顺却又坚决。 唐皇眼眸定定望她。 半晌,他起身。 “好,朕走。” 他阔步出了大殿。 齐妃缓缓起身。 抬眸之时,正与探究望来的诗情看了个对眼。 诗情急急别开眼,紧随唐皇而去。 齐妃走到门边,遥望几人远走,轻轻吐气。 其后,小丫鬟忍不住道:“娘娘,圣人好容易才来一趟,你怎么能就这么赶他走了?” “不然呢?” 齐妃眉色淡淡。 “便是我留,他就能留下?” 小丫鬟眨巴眼。 适才,圣人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齐妃笑了笑,“我乏了,莫要吵我。” 她径直进了内殿。 小丫鬟噘着嘴,跑去厨下告诉同伴,圣人已经起驾,不用准备太多吃食。 齐妃躺在床上,望着上头承尘,脑中一片空空。 半晌,几声细微的脚步声靠了过去。 齐妃侧头,看与自己身量极其相似的娘子。 “今晚,怕是要麻烦你了。“ 娘子浅浅一笑。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娘娘不必过意不去。“ 齐妃勾了勾嘴角,低叹。 “这日子也不知几时是头。” “快了,”娘子道。 “你可是听说什么了?” 齐妃眼眸倏地一亮。 “倒不是什么确切的信,就是听说,有战船出城了。” 齐妃颓然。 蜀地这里虽说没有战事,但唐皇在此,战船进进出出,也是常事。 娘子见她如此,抿了嘴,没再言语。 而在治所之外的水道。 朱小郎立在船舷边,遥望开阔水道。 其后,都尉确认了河道,来禀。 “郎君,我等可需要将周围全部清剿干净?” “不必,那样消耗太大,以我们现下情况,若逐一剿过,只怕不等到帝都,便已无力为继,”朱小郎摇头。 都尉拧眉。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他们此番出来就是为了清剿,若就此略过,只怕会有后患。 不过 都尉看朱小郎。 似乎很是胸有成足。 他踟蹰片刻,终究将话咽下。 战船行速不慢,没过半月便过了巴州。 眼见就要进入山南。 朱小郎这才命兵士准备,以巴州为界,以平扫的方式,向北推进。 很快,便有三窝水匪被清剿了个干净。 初战告捷,朱小郎很是意气风发,喝令兵士再接再厉。 而在距离船队不远的一处水域。 几家已成其后的水匪大统领汇聚一处,商议如何是好。 几位大统领也是混了大半辈子的,能在众多水匪中混出头脸,胆识心眼,样样都是不缺。 而今一碰,各家都不隐瞒,将打探来的消息互通。 很快,几人便达成一致。 避其锋芒,待日后,再回来重振。 几人歃血起誓,日后几人定互帮互助,便各自散了。 当晚,他们便带着手下散与人海之中。 只留下空空的寨子。 周围,几个小头目察觉,悄悄上来。 发觉内里竟已人去楼空,登时大喜。 没隔夜就将此地占为己有。 只是,没等乐呵,便迎来朱家军的痛击。 这些水匪最大也不过百十人而已, 又那里是朱家军对手。 没几个回合,便被清剿干净。 都尉将战果回报。 听得只伤了几十人,朱小郎大笑。 “山南节度使也太废物了,这等水匪竟也能让其为非作歹多年。” “我看,他是太安逸了,以后还是让他挪挪地方吧。” 第八百六十二章 准备 船队已极快的速度穿过山南。 都尉望着远处急急赶来的楼船,道:“郎君,真的不见一见?” “罢了,”朱小郎不在意的笑。 此人结局已经注定,他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过了山南与京畿相交河道,便是帝都。 “好一座城池,”遥望高大巍峨如盘踞巨兽的帝都,朱小郎惊叹。 船队很快驶入卡口。 兵士一边验看过所,一边派人禀告郡守。 待到查验完毕,郡守也已抵达。 他躬身来到为首的战船跟前,请见朱小郎。 都尉上到舱室请示。 朱小郎笑了笑,示意放他上来。 郡守随着都尉来到舱室。 一进门,便连连施礼。 朱小郎拱了拱手,示意他落座。 “郡守在此地驻守,该是有些年头了吧?” 郡守点头。 “下官是在振隆元年,”他一顿,忙解释:“便是圣人登位那年,来此地就任的。” “这一晃,便是十几年。” 朱小郎笑。 “那想来,这周围之事,大人都知晓了。” “当不得都,不过略知一二而已。” 郡守是知道朱家在唐皇心里的地位。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谨慎小心,不敢托大。 “如此也尽够了。” 朱小郎将唐皇准备迁宫一事严明,并道:“我此番不过是来做些准备。” “稍后,还会有人过来,倒是便是准备圣人移驾之事。” “这可好呢,”郡守没想到竟然是这消息,登时喜得不成。 朱小郎微笑。 “某与此地人生地不熟,一干事宜,还请大人多多协助。” “不敢当,”郡守赶忙施礼。 “大人但凡差遣,下官定从命就是。” 朱小郎就喜欢这样识时务的。 当下便道:“我这里还真有些事情,需要大人帮忙。” 他将准备好的几页纸张拿出来,“这是我这几天想的,你看看,若是没问题,就去办吧。” 郡守把纸接过来,睃了遍上面所写条款。 心尖都跟着巨颤。 “怎么,可是有难度?” 朱小郎问。 “这个,”郡守吭哧,“这些东西,早些年还好。可这些年,战乱不断,大半都已经缺了。” 他小心抬眼,见朱小郎面色微沉,忙道:“不过只要花些工夫,倒也能弄到。” “只是有这样一来,便要花费几倍银钱。” “这些零零总总,下官,”郡守带出难色,“以下官能力,只怕力有不逮。” “差多少?” “三成,”郡守小声道。 “三成好说,”朱小郎松了口气。 朱家现在手紧不假,可到底积累多年,倒也不是不能再挤出一些的。 “下官说得是,下官真能担负三成,”郡守脸颊涨红,更小声的纠正。 “什么?” 朱小郎勃然变色。 “齐大人,你若不想出力,便直说。” “某绝不勉强。” 朱小郎面色冷冷。 “大人,”郡守苦巴着脸。 “实在不是小人不肯。” “这些年,周围战事不断,下官为能安稳民心,只收两成赋税。” “帝都周围,本就没有多少田庄,下官又减免许多,这一年到头,收来的银钱,除开差役工钱,就所剩无几了。” “大人也知,这里靠着汪家田家。” “虽说这两家不曾来扰,可威胁总是在的。“ “下官真是半点也不敢放松。” “那点银钱,下官全用来修筑城墙上了。” 所以,他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人累年修葺的结果。 这就难怪,他没有看到昔日战火波及的痕迹了。 “好了好了,”朱小郎瞥他。 “我不过就说一句,你就这么多句跟着。” “这件事,稍后再议。” 齐郡守抬眸,见朱小郎眉头舒展,才拱手称是。 “这样,”朱小郎道:“你呢,先行准备着。” “其他不够的,我会想办法筹措。” “下官领命,”齐郡守起身施礼。 船微微一震。 都尉上来。 “郎君,到府衙了。” 朱小郎唔了声,先行往门口去。 齐郡守忙起身,躬身紧随。 兵士极快的架好搭板。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阜头。 进到府衙。 朱小郎当仁不让的坐与主位。 随手翻了翻搁在案几上的公文。 看着上面的批注,朱小郎挑眉。 “齐大人好生勤勉。“ “大人夸赞了,”齐郡守拱手,“这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 朱小郎笑。 此地远离蜀地,多年来,这里都处于无人看管状态。 齐郡守却能恪尽职守,为这一地的百姓做他所能做的。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敬佩。 朱小郎侧眸看他一眼,搁了公文。 “迁都之事刻不容缓,那些事情,还请大人多多上心。” 齐郡守赶忙称是,并识趣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前堂只有朱小郎一个。 他站起来,绕着屋子打了个转。 不得不说,这府衙实在空旷的紧。 除开几把椅子,几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案,就再没有旁物。 由此可见,齐郡守说,府库不多这话,倒有几分真的。 朱小郎苦恼的揉着眉心。 若如此,那恐怕就需得跟阿耶打招呼了。 他转去案几,将这里的情况一一写明,并命人尽快送去蜀中。 而此时,蜀中的行宫里。 唐皇将迁宫一事告知齐妃。 并道:“迁宫之事非同小可,行程上,也很是冗长。” “所以,朕会跟着几位大人先行前往。” “至于你们,便跟着大家一道行动。” “这里到帝都路途遥远,圣人万金之躯,如此行事,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不碍的,”唐皇不在意的呵笑。 “你又不是没瞧见过朕乔扮过的模样,”他道:“那时,你可瞧出什么不对?” 齐妃摇头。 当时她只是瞧出他出身不凡,却不知他竟是如此不凡。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若时光倒流,她宁愿那时没耍那诡计。 “所以了,爱妃尽管放心,”唐皇很是自得。 齐妃微微的笑。 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那她又何必劝。 “你此行要与哪位大人同行?” “还能谁,自然是朱宕,朱大人。” 唐皇很信齐妃,半点也没遮掩的告知。 “朱大人跟前高手如云,有他跟着,妾也能安心了。” 齐妃笑道。 第八百六十三章 崩 “爱妃与我所见略同,”唐皇笑着点头。 齐妃笑着将唐皇袍子下摆一一扯平。 唐皇拉住她,道:“爱妃莫忙了。” 他道:“我这次一走,再与爱妃相见,也不知几时。” “朕希望,爱妃能够爱惜自己,朕可不希望再见你时,又瘦了。“ 齐妃眼眸微转,垂着头浅笑。 “莲妃那人,就是那样。” “若她寻你,你便避开。” “等回头,朕给你做主。” “是,妾听圣人的。” 齐妃答得温婉顺从。 唐皇满意的揽着她,絮叨了会儿,便起身。 “朕前朝还有些事,你不用送了。” 唐皇摆手,出了芙蓉殿。 齐妃目送他行远,转而去厨下。 那儿正有两个厨娘蹲在灶头边忙活。 “圣人走了,晚饭简单些就好。” 厨娘赶忙起身,见礼应声。 齐妃淡淡点头,转而走了。 角落里,一厨娘抬眼望了望,又极快低头。 夜半,一人悄然来到床边。 齐妃蓦地睁开眼,侧头,嗅到一缕烟火气。 “娘娘,”来人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齐妃应了声,压低了嗓子道:“他要启程了,就这两天,跟着朱宕一道。” “那娘娘呢?” “我会跟着后面的人一道。” 来人低应,悄然退了出去。 齐妃望着还在摇晃的帐帘,眉宇闪过一丝轻松。 终于,一切都要过去了。 她长长吐了口气,轻缓合上眼。 这一觉,她睡了足有三天。 起来时,才知晓唐皇已随着朱宕登上背上龙船。 齐妃急急起来,责怪道:“圣人出行,身为妃子却不相送。” “这可是大罪。“ 小丫鬟吓得面色微白,“奴也是想叫的,可是圣人说,娘娘身子要紧,不要惊动你。” 齐妃动作一顿,抬眼,“莲妃呢?” 小丫鬟偷眼看她。 “跟着唐皇去阜头了。” 齐妃抿了抿嘴,“去碧华殿,探清楚来报。” 小丫鬟赶忙施礼,急急走了。 齐妃慢吞吞自床上起来。 拾掇好自己,小丫鬟便归来。 “娘娘,莲妃娘娘好像是跟着圣人一到北上了,碧华殿里的人正搬箱笼呢。” “大殿下呢?” “也,也跟着一道。”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 齐妃失笑,摇头。 “我饿了。” 小丫鬟啊了声。 “我说,我饿了,”齐妃提高几分音量。 “奴这就去准备,”小丫鬟急忙奔出去。 齐妃侧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的笑了。 随着笑意加深,她忽的捂住头脸,肩膀快速耸动。 门外传来小丫鬟脚步声,齐妃用力抹干泪痕,轻吐了口气。 罢了,从前那段岁月就当喂了狗了。 以后,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这一次,她可以确定,他绝不会辜负自己。 “娘娘,厨下一早就温着热羹,现在可要端来?” 齐妃点了点头,自妆镜前起来。 唐皇和莲妃的离开,偌大行宫顿时空落起来。 各宫嫔妃皆忙着拾掇物什,恨不能将所有懂些皆装起来。 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时间溜得极快。 转眼就是大半个月。 依照船速,船队差不都也该出了蜀地。 某天,齐妃闲来无事,转去靠近芙蓉殿的小花园。 才坐定,就见有人躬身而来。 看到来人,齐妃蓦地瞪大眼。 小丫鬟立时上前斥道:“大胆,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来人似乎被吓到了,连连应诺,并往后退。 “罢了,”齐妃极快恢复,道:“拿些蜜饯果子来。” 小丫鬟瞥了眼食盒。 “娘娘,出来时奴忘了带了。” “那就去拿,”齐妃望着庭外开得娇艳的花朵,淡淡道。 “这,”小丫鬟看了眼周围。 此时正是将近正午,仆从们都忙着服侍自家主子,根本没有人出来闲逛。 “奴去去就来,”小丫鬟说着,急急下了亭子。 齐妃保持着刚才姿势,知道她走远,才急急望向远处的月洞门。 那里人影一晃,才刚之人重又冒头。 齐妃顿时露出笑容,眼睛极快的往周围睃去。 与她想必,来人倒是不慌不忙。 来到近前,他展开手臂。 “朱郎,”齐妃起身,扑进他怀里。 朱小郎紧紧的抱住她,道:“辛苦你了。” “不苦,”齐妃仰头,望着垂眸,怜惜望她的男人。 “这都是我愿意的。” 朱小郎点头,松开手臂,道:“时候差不多了,我来接你走。” “现在?” 齐妃一惊。 朱小郎点头。 “好,”齐妃咬了咬牙。 “那走吧,”朱小郎拉她往适才来处行去。 齐妃走两步,转头望见去拿蜜饯果子的小丫鬟。 “她们怎么办?” “没事,”朱小郎勾唇,“最迟明日,消息就会传开。” “到那时,她们就顾不得你了。” 齐妃用力抿唇。 “他真的死了?” 朱小郎点头。 齐妃眼眸微黯。 朱小郎用力攥了她一把。 齐妃猛地回神,她朝朱小郎嫣然一笑,率先迈步。 朱小郎反而被她带得往前去。 望着她越走越快的步子,朱小郎嘴角渐渐上扬。 江陵府衙。 柳福儿看着收到的消息,微微摇头。 这小子下手倒是快。 她回去府里,等大家吃了晚饭,才把消息告知。 “你说什么?” 梁帅一听,顿时两眼发黑。 才起身,便重又栽了回去。 “阿耶,”梁二急急起身,想要去扶。 却被梁帅一把推开。 “这下,你们可如意了。” 柳福儿抿嘴。 “阿耶,你说得这是什么?” 梁二顿时不乐意了。 “你说怎样,我们就怎样,唐皇他自己短命,干我们什么事?” 梁帅捂着胸口,“从打一开始,你们就不想交权,要不是我坚持,你们会肯?” “现在我也不肯,”梁二梗着脖子反驳。 “你,”梁帅瞪眼。 “二郎,”柳福儿低低唤了声。 梁二哼了声,别开眼。 “现在,唐皇晏驾了,你们正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这些占住。” “阿耶,你这话可不对,”梁二反驳,“唐皇是死了,可我们也没说怎么样?” “你这可是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怎么?莫不是你们还会把权利上交?” “当……” “我不同意。” 第八百六十四章 进退两难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梁帅一脸嘲讽,“你一准就是这反应。” “不是我生反心,”柳福儿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晓得什么国家大义。” “我只知道,大皇子是在蜀中长大,他跟前的,除开朱家,就是亲近朱家的。” “朱家跟咱们家的关系,阿耶应该深有体会。” 梁帅冷哼。 柳福儿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兵权就是我唯一保护自己和康儿的武器。” “这个世界,我还有太多想要看的,还不想那么早离开。” “你,”梁帅瞪眼。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肯放权。” “随便你怎么想,”柳福儿眸色淡淡。 “道理我已经说了,阿耶你听进去或是没听见去,都与我无干。” 柳福儿起身,往外去。 “你,你给我站住,”梁帅用力跺着拐杖,想要追,却力不从心。 梁二瞥了眼亲爹,见他精神还算不错,忙紧追媳妇儿而去。 屋里瞬时只剩梁帅一个,气得他直翻白眼。 回到小院,柳福儿气哼的坐在榻上。 梁二疾步进来。 “娘子,你别生气。” “这事我支持你。” 柳福儿心气难平,别开眼。 “娘子,喝浆,”梁二讨好的把杯子送到柳福儿手边。 温热的浆很快焐热杯盏。 柳福儿轻轻握住,“若阿耶坚持,你也支持?” “这个自然,”梁二理所当然。 “你说得对,那个病秧子一早就被朱家驯化了,咱们要是叫了兵权,就等于把脖子伸过去,等着人砍呢。” 柳福儿勾唇,望他。 “那你打算如何办?“ “什么?” 梁二一怔,不明所以。 “没什么,”柳福儿转开眼,微微摇头。 梁二搔搔脑袋,见柳福儿不再气,便道:“那我去校场了。” 见柳福儿看来,他道:“早前大家多少听着点风声,现在咱们心思定了,总要让他们心里有数,免得被那群狗奴欺哄了。” “好,”柳福儿点头。 梁二摸摸柳福儿细滑脸颊,阔步出门。 柳福儿抚着被梁二摸过的脸颊,眼眸闪过一丝坚定。 “赤槿,拿笔墨。” 赤槿从外面进来,将笔墨摆好。 柳福儿提笔,字如游龙。 一气呵成之后,她仔细将几封信一一封好,交给赤槿。 “让老常立刻送走。” 赤槿收好,快步出门。 夜色渐渐迷离,廊下灯火通明。 柳福儿背手来到门边,望着被灯火照得通亮,却又分外静谧的庭院,轻轻吁了口气。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她已没有退路。 三天后,大行皇帝宾天的消息传遍各地。 几乎同时,武宁、义武、卢龙、承德、河东等地一干节度使皆对通报上的急症而亡发出质疑,并以最快速度派出使者前往兴元府。 要知道,先皇跟前从来就没少过御医。 皇帝迁宫,何等大事。 出发前,难道御医不成请过脉? 若请过,定会知晓先皇身体情况。 退一步讲。 先皇可能当时尚好,是在船上才发病。 可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怎么一整船里,就只先皇一人亡故,其他人连个咳嗽都没有呢? 河东田家使者更是提出,莲妃素与公主交好。 而公主早已嫁做朱家妇。 各种内情,实在不能不让人揣测。 这话顿时得到其他使者响应。 众人纷纷要讨说法,说到激动之时,甚是按住佩刀。 朱宕眉头紧锁,平了这个,就按不住那个。 眼见就要闹成一锅粥,他大喝一声。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道:“我知诸位心中疑惑,说实在的,我这心里也是嘀咕得很。” “这样,你们给我些时间,我定会给诸位个满意交代。” “多久?” 众人立刻追问。 朱宕迟疑。 先皇之时,自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 可若验尸,那就是大不敬。 即便他现在一人之下,也不敢行此事。 可若不给个交代,这些人定会报与各处。 倒是烽烟四起,他和出来这边的朱家军,怕是要交代了。 “我尽量快。” 他道。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 “十天,”众人对视,最终田家使者开口。 “也好,”朱宕拱手,“十天后,我定会给诸位个交代。” 众人还礼,盯了畏缩在朱宕身后,怯怯望来的病弱皇子,讥讽咧了咧嘴。 就这么个玩意儿,也妄想当他们主子的主子。 众人很快离开。 “朱大人,”大皇子揪着朱宕袖管。 “你真的有办法?” “臣会尽量想法子,”朱宕柔声道。 “那万一,”大皇子梗了下,小心翼翼的道:“他们会不会……”打过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朱宕抿了嘴角,没有回答。 也没法回答。 自先皇崩世,情形似乎一下子调转。 而今这里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若事情没个定论,怕这里就会聚集天下所有的刀兵了。 大皇子顿时两腿打颤。 他不想打仗,也不想见血。 “殿,圣人”朱宕下意识的喊出口,又急急改过来。 “朱大人,”大皇子一把抓住他,“你一定要找到阿耶死因,万万不能授人与柄。” “臣领命,”朱宕想拱手,但袖管还在大皇子手里,他只能躬身。 “臣送圣人回去,”他半搀着大皇子进临时改成的内殿。 坐到舒服的榻上,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大皇子的心略微安定下来。 他松开手,拿过内侍端来的热浆。 朱宕盯着他,见他喝了几口之后,颤抖的手渐渐平静,才拱手告辞。 回到暂时落脚的院子,他面色沉沉。 寻来最为得力的几亲信,他道:“可有什么眉目?” 几人摇头。 “再查,”朱宕咬牙。 “只要是人为,就会留下痕迹。” “我就不信,半点踪迹也寻不着。” 亲信们安静的退了下去。 朱宕锁着眉头,盯着桌角的砚台。 明明帝都近在咫尺,偏偏唐皇就出了事。 而今的情形,他进不能进,不然定会被诬。 可若退,他带了几乎全部朱家军出来,就这么回去,怕再无机会出来。 那他筹谋半生的计划,就尽数付诸流水了。 这让他如何甘心? 第八百六十五章 欢迎来查 如此蹉跎半月。 各种迹象都表明唐皇虽死的突然,但也是急症突发,并没有被人暗害迹象。 这种结果很符合朱宕心思,但却不合使者意向。 如此又过几天,使者之间,逐渐流出怨言。 对此,朱宕只能暗中加紧对兴元府的控制。 但这效果并不大。 使者们皆有自己的联络途径,便是再严防死守,也没办法阻止其与各地联络。 又几日,朱宕正陪着大皇子用茶。 才喝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 “怎么回事?” 朱宕皱眉问道。 内侍小碎步出去,片刻回来。 “大人,是几位使者,吵着要见大人。” “什么?” 大皇子一听,顿时想起那日情景。 他手一晃,茶汤顿时洒了出来,溅了一手背。 他低叫一声,将茶盏抛了出去。 细腻的白瓷碰撞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圣人,”朱宕急忙上前,见他细嫩的手背通红一片。 “快,拿烫伤药来。” 内侍急急去内殿。 朱宕托着他颤抖的手,轻轻吹着。 “殿下莫慌,那烫伤膏最是灵验,一用便不痛了。” 大皇子却无心顾及这些。 他惊惶的望着门口,“老大人,他们不会过来吧?” “什么?” 朱宕怔了下,回过神来。 “不会,”他笑道:“擅闯内宫可是死罪,便是这里只是暂时的,但律法就是律法,不容半点轻忽。” “那就好,”知晓没有危险,大皇子松了好大口气。 内侍捧着药膏,急急过来。 朱宕挑了一点,细细抹在大皇子手背。 沁凉很快驱散火辣辣的痛楚。 大皇子舒服的松开紧绷的背脊,望着专心上药的朱宕。 若没有他,自己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朱宕将伤处弄好,朝大皇子一笑,重又恭谨的退回自己位置。 “老大人不必多礼,”大皇子摆了下手,想想又道:“那些使者身后毕竟连着各方势力。” “就这么晾着,怕是不大妥当吧。” “是,”朱宕拱手,“臣这就过去处理。” 他退后三步,方转身出去。 大皇子望着他背影,微微点头。 阿耶在世时,就常说朱家乃是忠臣。 如今看来,阿耶果然目光如炬。 以后,朝中之事,还要多多依仗他。 大皇子瞥了眼茶盏,才要动作,手背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他皱着眉头,瞥了眼,悻悻作罢。 府衙前院。 使者们已经吵成一团。 朱宕过来时,兵士们险些阻拦不住。 “朱大人来了,”不知谁眼尖瞥见,忙大声道。 众人顿时往后退了两步,齐刷刷的看朱宕。 被十几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压迫感是一定有的。 但朱宕好歹也是领过千军万马的人物,只片刻就调整过来。 “诸位稍安勿躁,”他轻抬两手,安抚的往下压了压。 转眸,见整间厅堂连个茶盏都无,他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来客了,不知奉茶?” 兵士忙躬身认错,并立刻退出去。 朱宕重又露出笑脸。 “诸位,咱们还是坐下说话。” 说完,他先往正位行去。 “朱大人,茶我们就不喝了。” “今天我们来,就是想听个准话。” “毕竟,我们来这儿的时间也不短了,再没个交代,主子那边怕是要多想了。”他隐带威胁的睨朱宕。 朱宕抿了抿嘴。 不得不说,此人之言正是他担心之所在。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朱宕微笑。 “只不过,此时涉及先皇,”他微微侧头,示意道:“这兹事体大,某也不敢擅自做主。” “且诸位也瞧见了,这些日子,我可是没闲着,为得便是解开诸位疑惑。” “虽说,这事就是明摆着的,先皇就是急症等仙。” “可诸位要查,我也是费了好些力气,甚至还但这亵渎先皇的危险。”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得了跟早前一样的结论。” 他撑着椅子,缓缓起身。 “诸位,若大人们实在信不过,我随时欢迎他们亲来亲查。” “我保证,绝对没有任何条件的配合。” 朱宕的反应,让众人一默。 面面相觑之后,众人纷纷告辞。 离开府衙,几人便聚去某个茶舍。 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几人气急败坏的落座。 “现在怎么办才好?” “没有办法,”义武使者摇头。 “他都这么说了,咱们要讨要说法,那他定会请咱们大人过来。” “可咱们大人真的能来?” “这里可是他的地盘,咱们大人要是过来,还不被他立马扣下?” 众人顿时点头。 “那怎么办?” “我看,还是传信回去吧,”河东使者笑了笑。 众人纷纷点头。 这事到这步,他们的职责就已经尽了。 再往下,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众人纷纷散去。 很快,消息便传向四方。 没出三天,各地节度使便接到来信。 田节度使看完,顿时笑了。 “这朱宕倒是有些本事。” “明明必死之局,硬是被他拉成了僵局。” “阿耶,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给柳城主传信吧。” 田节度使将信叠好,凑到火边。 “她,”田大郎迟疑,“那梁郎君那边……” 他与梁二关系甚笃,若到最后,梁二知晓自己被蒙在鼓里,怕不是要怪他吧。 “不必知会,”田节度使摇头,道:“梁帅的性子,我最知晓。” “二郎是他儿子,便是再不屑那皇位之人,也不会生出他心。” “这事最一开始,跟咱们联系的就是柳城主。”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你且记住,不论做人做事,当以一而终,万不可半途改弦易张。” “是,儿子相差了,”田大郎忙拱手认错。 田节度使摆手。 田大退去自己书房,给柳福儿写信。 而在武宁。 封节度使看完信后,轻轻一叹。 其实,与他而言,唐皇倒底怎么死的,他是不在乎的。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应柳福儿想邀,做出的姿态而已。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步。 他却是不能再动了。 至于以后,也只能看局势有什么变化了。 封节度使将信毁掉,喝令亲卫备马。 他要去校场督军。 第八百六十六章 道魔争斗 江陵府里。 柳福儿一连看了几封信后,轻笑。 这个朱宕还有点脑子,竟然想出这招请君入瓮。 他是算准了,这些人是绝不会去兴元。 所以才放出话来。 她手指轻点案几,半晌,她写了封信,交与书吏。 “速速发去邠宁,用小鸽房的。” 书吏立刻明了。 自打前次与汪三见面之后,汪三就打发人特地送来几只特训信鸽儿。 那些鸽子行速照比寻常鸽子快出三倍不止,一般只在发紧急消息时才动用。 书吏知晓事情紧急,以最快速度把信发出去。 柳福儿望了眼天,此时已经有些擦黑。 她思忖片刻,转去校场。 此时,校场空地只有几个练习枪法的,多数兵士都回去营房。 柳福儿在外围转悠一圈,听着里面欢叫笑闹,转去最前排的营房。 葛大正跟几个兄弟吃饭。 忽然的,他往门口一望。 登时起身。 “城主,”他搁了碗,小跑过来。 柳福儿点头,朝屋里看了眼。 “不耽误你事?” “没,就几个兄弟好长时间没一块了,就聚一聚。” 柳福儿点头,朝他一示意。 葛大忙跟着她去边上。 “今晚,你带着三千人赶去兴元府,”柳福儿低声吩咐。 “粮草,我稍后便会送与你。” “是,”葛大领命,掉头就往营房去。 “回来,”柳福儿是习惯了葛大磨磨蹭蹭的,乍一见他这么利索,反倒不适应。 “城主,”葛大又调转回来。 “你过去时,汪族长肯定已经到了,该怎么做,你听他的。” “他,”葛大嘴巴微张。 那位可是摆明车马,反对朝廷的。 柳福儿勾了勾唇角,淡声道:“这件事需得秘密进行,万万不可走漏半点消息。” 葛大凛然,心里忽的冒出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背脊一阵紧似一阵的冒着冷汗。 “康儿以后的将来,就看你这一遭,”柳福儿轻拍他肩膀,“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是,”葛大颤颤应声,想想又道:“城主,小人想将娄大和吕三郎一并带上,你看。” 葛大是知晓自己的,说得好听是圆滑世故,难听就是胆小怕事。 这事既然如此要紧,那他就需要个能帮他拿主意的。 娄大素与他交好,又极有主意。 有他在,事情就好办许多。 至于吕三。 这人忠义,又有一身好武艺,关键时候没准能派上用场。 “随你,”柳福儿多少明了他的心思,淡声回他。 “谢城主,”葛大长揖到底,起身后,急急走了。 柳福儿眯着眼,望他渐渐融入黑暗之中的背影,深吸了口气。 不的不说,朱宕这一手,确实把他自己的局势盘活了。 而她,却陷入被动。 稍有不慎,便可能背上谋逆的罪名。 她一步步丈量着回到府邸。 才进院,梁二迎面过来。 “你去哪儿了?” 柳福儿眉头微动。 梁二道:“我去府衙寻你,书吏说你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转转,”柳福儿笑了笑。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两人说着话,都到廊下。 明亮的灯光将柳福儿面容照得十分清晰。 梁二瞧出她神情不对,忙问。 “有点事,”柳福儿轻扯嘴角,“朱宕耍无赖,硬说唐皇之死乃是急症。” “那到底是不是?” 这事,梁二真是一脑袋浆糊。 “他在蜀地,那么多年都活的硬朗,才刚要执掌大局,就晏驾了,你觉得这事正常?” 柳福儿勾唇。 “是不正常,”梁二点头。 这事就是明摆着,朱家见势起义,灭了大的,保个病秧子。 朝中大权,他尽可独揽与手。 “他放话,说谁要不信,就去兴元府查。” “他在那儿屯兵五万,谁敢去?” 柳福儿讥嘲一笑。 “罢了,我累了,不说这些了。” 梁二跟着她进去屋里。 吃了饭,两人早早歇了。 又几天,汪三信便到了。 看完之后,柳福儿总算舒展开眉心。 当晚,重槿置办了一桌酒菜。 梁二归来,见都是他爱吃的。 一贯忙于公务的柳福儿也在。 他顿时惊讶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在脑中快速过滤各种日子。 最后确定,不是成亲之日,也不是两人相遇之日,更不是定情之时。 “没什么日子,”柳福儿轻笑,伸手招他。 “过来坐。” 梁二唔了声。 才坐定,又起来。 “我卸了甲。” 他以最快速度拆了甲胄。 赤槿端来铜盆。 柳福儿投了帕子,给他擦了手。 梁二握了握还余些水汽的手指,心尖都在打颤。 “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 “我应该还能承受得住,”梁二捂着砰砰乱蹦的胸口。 “真的没事,”柳福儿笑着拉他手。 “真的?” 柳福儿点头,为他斟酒。 梁二转着眼睛,见柳福儿面上含笑,眉眼带情,似乎真的没有不开心。 他终于放下心来。 红泥小炉烧得很旺。 梁二喝了几杯,有些微醺。 但见柳福儿喝得兴起,便只得陪着。 又喝一瓮,柳福儿才罢手。 两人上床安歇。 梁二十分自然的抱住她,滚做一团。 柳福儿很是配合,随他怎样都柔顺的应和。 胡天胡地了半夜,梁二如餍足的大猫,乖巧的睡去。 柳福儿扶着腰从床上起来。 确定没有惊动梁二,她套上衣裳,叫来赤槿。 “娘子,”赤槿见她衣裳齐整,不由惊讶。 柳福儿点头,道:“我有事,出趟院门,家里就交给你了。” 她尽量说得平常。 但赤槿是谁? 她服侍柳福儿半辈子,可以说她比柳福儿自己还了解她。 “娘子,你要去哪儿?” “我也去。” 赤槿紧扯柳福儿袖管不放。 柳福儿无奈,只得道:“我去趟兴元府。” 她将一早写好的信拿与赤槿,“这个你且收着。” “若事败,你便把此物交与郎君。” “娘子,”赤槿手臂剧烈的哆嗦。 娘子这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可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 要知道,娘子行事,从来都是三思而后动。 能这样,说明她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第八百六十七章 妇唱 清晨,梁二自昏睡中醒转。 习惯性的伸手,却没摸了个空。 指尖微微泛凉。 梁二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看了过去。 “赤槿,”片刻,梁二翻身而起。 “郎君,”赤槿自外面进来。 “娘子呢?” 梁二跌跌撞撞的过来,紧紧钳着她纤细肩头。 “娘子,”赤槿梗了下,“娘子走了。” “去哪儿了?” 梁二手臂轻颤。 “奴不知道,”赤槿别开头。 梁二皱眉眉头。 他很肯定,赤槿定然知晓柳福儿所在。 但她咬死了不说,显然是得了叮嘱。 “她不让你说?” “郎君,你就别问了。” 赤槿一脸为难。 “好,我不问,”梁二踉跄着向后,身体软软的往下堆。 “郎君,”赤槿急忙扶住。 将他搀去榻边,把落在脚踏上的鞋摆在他脚边。 见他形同丢了魂,顿时不忍。 “郎君放心,娘子走时是带了人的,安全上,定然无虞。” 梁二定定看她。 赤槿恍然失言,忙咬住嘴唇。 梁二收回视线,自嘲的笑。 “夫妻相伴二十载,在她心里,我竟连个下人都不如。” “不是的,”赤槿忙道。 只是见梁二望来,又不吭气了。 “那是什么?” 梁二追问。 “郎君,娘子如此做,定是有她道理,”赤槿斟酌着道:“郎君不妨给娘子些时间,或许有惊喜也说不定呢。” “我不要什么惊喜,我只要她在我身边,”梁二喃喃。 赤槿摸了摸袖管,垂着头,退了下去。 梁二呆了半晌,忽的想起了前几天葛大带人出城的事。 他套上外衫,直奔校场。 这会儿,兵士们都已经开始操练。 见他过来,皆停了动作。 梁二朝众人略一摆手,寻一都尉,道:“葛大走时,可曾说过什么?” 都尉想了想,道:“像是城主命他出城剿匪。” “你确定?” 都尉摇头,“他是连夜出城,又走得急,属下那会儿不在营里。” 梁二撇开他,又问其他几个都尉和军需官。 得来的答案皆与前一个无二。 梁二颓然的回到府里。 才进门,就听老常来报,梁帅来寻。 他蓦地抬头,“常叔,娘子出门时,可曾与你说过去哪儿?” 老常眨了下眼,“她与我说要出去几天。” “就这样?” 老常点头。 “可是不对?” 梁二摇头,耷拉着肩膀转去书房。 老常一脸莫名的看他背影,摇了摇头。 这一家子,可真是。 老得霸道的半点理都不讲,小的又片刻离不得福娘。 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书房里,梁帅坐得端正。 见梁二进来,便指了对面。 梁二歪斜的坐下,“寻我何事?” 梁帅皱眉,“坐好了。” 梁二闷了片刻,调整坐姿。 “我想过了,而今,天下才刚稳定,先皇便大行。” “幼主登位,定会造成动荡。” “我不能眼见不管。” “我打算去趟兴元,以行动证明,我梁家的绝对忠心护主。” “你可醒醒吧,”梁二终于忍不住爆发。 “你还当这是三十年前呐?” “现在的天下,人心早就变了。” “唐家?” 梁二嗤笑。 “百姓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时候,姓唐的在哪儿?” “官员手里无粮,无力应对外敌贼寇的时候,那个皇帝又干了什么?” “唐家王朝?你问问,谁还认?谁还当他是皇帝?” “你什么意思?” 梁帅脸颊肌肉快速颤动。 “我就这意思,”梁二正色。 “早前我已经依你一次了,只可惜,唐家佬儿命短,生把机会浪费了。” 梁帅眼眸骤的眯起。 梁二却半点也不畏惧。 他本就心里憋着火,再被梁帅一鼓,登时爆发出来。 “以后,我的就是我的,没道理平白便宜别人。” “你混账,”梁帅用力一拍案几,震得砚台跟着跳了起来。 “我混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梁二混不吝的站起来,“你老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晚了点。” 他转头出门。 梁帅捂着胸口,急急的喘。 梁二出门,直奔内院。 进了门,他揪住出门来迎的赤槿。 “娘子是不是去兴元了?” 赤槿微微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梁二松开她,进门拿了甲胄,就往外去。 “郎君,”赤槿急忙去追,却还是没能追上。 她摸着衣襟,低声道:“娘子还有封信呢。” 校场上,梁二点了大半兵马,连夜出城。 梁帅知晓这事时,却是在梁康带兵回返之时。 而此时,梁二已进了山南东道。 几番探寻,终于确定柳福儿经过。 探子也在同时来报,自北东方向,皆有战船驶来。 梁二统计完数量,也就不急了。 他喝令战船改道,转去距离兴元府几百里的金州。 扎好营后,他派出十几路探子。 所有探子皆得一指令。 那就是务必第一时间报上关于柳福儿的一切消息。 而在兴元府百里之外的水域。 柳福儿和汪三对桌而做。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汪三饮了口浆,笑问。 “再几天,田家和另外几家也会派人来。” 柳福儿淡声道:“他不是说让大家来查吗?” “那就查。” 汪三定定看她,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 柳福儿斜眼看他。 汪三摇头。 有些话说出来就不美了。 他帮柳福儿倒了些浆,道:“这事搞不好要闹大,梁家那边,你怎么交代?” “没什么可交代的,”柳福儿眸色微冷,盯着手边的杯盏。 “梁帅总是记着先皇的知遇之恩,二郎是本朝官员。” “他们不好,也不能做什么。” “我却不同。” “我一不是本朝的官,而来,我阿耶阿娘可不是好端端死的,与姓唐的,我可没有什么亏欠。” “相反,是他们欠我的。” “讨回一些,不算过分吧。” 汪三抿着嘴,努力压抑着冲到嘴边的笑意。 柳福儿斜他一会儿,道:“你猜出来了?” 汪三笑看她,“这并不难猜。” “不过,在见你之前,我还有点拿不准。” “毕竟,”他顿住。 毕竟那也是天下之主。 即便是名义上的。 “ 第八百六十八章 说开 柳福儿淡淡的笑。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么,觉得不敢相信?” 汪三笑,“以你的胆色,若你不敢,怕是天下就没人敢了。” 柳福儿笑。 只不过他是怕自己儿女情长,畏首畏尾。 又几天,田大郎和几位节度使的亲信皆带兵赶到。 几方略一碰头,由田大郎出头,给朱宕去了封信。 大意便是既然朱节度使盛邀,他们便过来了。 毕竟先皇崩世乃是大事,半点也轻忽不得。 信没隔夜就送到朱宕跟前。 没等看完在,朱宕便气得将信团做一团。 才要扔,想想又展开。 忍着气,反复看了两遍之后,朱宕气急反笑。 “来人。” 门外立时现出一仆从。 “去请郎君过来。” 仆从躬身退去。 片刻,朱小郎阔步而来。 “你来看看,”朱宕扬了扬皱巴巴的信纸。 朱小郎接过来,越看脸色越青。 到最后,已经面黑如墨。 “这也太过分了。” “竟如此待吾等,”朱小郎浑身颤颤。 “冷静,”朱宕瞥他。 目光很淡,但却饱含警醒。 朱小郎脑子顿时一清。 他深吸几口气,终于勉强抑制住不断上涌的怒火。 “我们问心无愧,他要查,就有得他们。” “可到最后,若还这般,”朱宕面带狠色,“我朱家军也不是吃素的。” “到时再见真章就是。” “阿耶,”朱小郎忙拦住他,“那梁家军” “放心,我打听过了,梁家军还在东边,一时半会的还过不来。” “那就好,”这天下,唯一能让朱小郎忌惮的也就这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了。 朱宕瞥了眼儿子,暗道没出息。 却忘了自己也在得知有兵追来之时,第一时间也是追问梁家军何在。 回信很快递到柳福儿手里。 几人团坐一堂,依次看过。 “诸位可有愿往的?” 柳福儿微笑。 众人对望,最终把视线落在田大汪三和柳福儿三人身上。 “我去吧,”汪三开口。 “不可,”柳福儿忙阻止。 “你的身份,只要兴元,不必开口,朱宕就可以以围剿叛逆的名义斩杀了你。” 众人微微点头。 柳福儿望了圈,“若诸位信得过,我愿前往。” “这不行,”田大郎忙道:“这里满座儿郎,哪里又让城主孤身涉险的道理。” 柳福儿挑眉。 “这事,我来,”田大郎起身。 “某在家时,时常协助郡守料理些公务。” “当然,那不过是些小事,与今日这事,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我想请在座再出一人,随我一道前往兴元。” 他一一看过去,见有人意动,他道:“我有话在前,此事若有事,我一力承担,诸位万不可与我相争。” 众人顿时哄笑。 坐与其下首两人接连起身。 “田郎君若不嫌我等蠢笨,就带着我等一道。” “如此甚好,”田大郎朗笑,朝柳福儿和汪三拱手。 “随我过来的兄弟,就仰赖两位照应了。” “好说,”汪三起身回礼。 两家这些年常互通有无,田大郎和汪三交情极好,照比梁二也算相差无几。 送了三人上船,柳福儿和汪三回到居所。 两人对坐着饮茶。 “这些人关键时刻,怕是要靠不住。” 早前,那些人的表现,汪三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他将心里想法说出。 “他们过来本就是表明态度,”柳福儿道:“本来也没想着让他们做什么。” “不过,大郎倒是好手段,竟能说动两人前往。” “那是他们识趣,”汪三冷笑。 柳福儿看他,摇头。 “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知交莫逆,难道指望他们两肋插刀吗?” 汪三顿时住口。 他定定看柳福儿,十分认真的道:“我可以。” “什么?” 柳福儿呆了呆,后知后觉的明白他的意思。 “你,”她一梗,看着汪三,脑子一片空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竟对她生了他心。 汪三极快的别开眼。 “我去田家那边转转,看缺什么。” 柳福儿翕翕应了声,人还坐着没动。 汪三瞥了眼,忙低下头。 这结果,他一早就知道的。 只是心底还有一点期待。 尤其她此次办的这等大事,又是孤身而来,那点希望就慢慢变大。 大到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出了门,汪三疾步奔去船头。 现在的他脑子昏沉,需要凉风好好吹吹。 柳福儿看着洞开的门口。 半晌,她忽的起身,追上甲板。 左右张望了会儿,她追去船头。 “你别说了,”没等柳福儿开口,汪三便道。 柳福儿被他逗得一乐,缓步走到他跟前。 与他一道望着开阔的水面。 “咱们认识多久了?” “十八年,”汪三闷闷的答。 “这么久了,”柳福儿叹息。 “差不多是我人生的一半呢。” 汪三偏头,瞄她一眼,又极快的转回去。 “当我弟弟不好吗?” 柳福儿忽的道。 汪三埋着头,不吭气。 柳福儿笑,“这些年,你在西,我在东,真正见面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够两月。” “你印象里的,不过是你想象中的我。” “真实的我,你并不曾见。” “可我知道,”汪三哼了声。 “你怎么知道?” “四郎说与你的?” 柳福儿笑。 “他在我眼里是晚辈,与他自然和蔼有加。” “但其实,在伴侣面前,我并不是那样。” “我也会吵,也会闹,还会打人掐人,摔东西,歇斯底里。” 她看汪三。 “但凡女人会做的,我一样会做。” 汪三瞪大眼,连连眨巴。 “怎么?很惊讶?” 柳福儿笑,“我也是女人,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汪三忙转过头。 柳福儿笑,“听说你娘子特别温柔。” “知晓你军务繁忙,还主动帮你纳妾,便是庶子女也接到跟前教养,半点也不怠慢。” 汪三点头。 “这点我就做不到,”柳福儿道:“二郎跟前,但凡多个母的,那定然是个死的。” 汪三再次快速眨眼,心里快速衡量。 柳福儿顿时想笑。 她用力憋回去,道:“所以啊,你我还是做姐弟,这样做姐姐的,还能帮你纳妾。” “可他们都不是你。” 第八百六十九章 查证 汪三不甘低喃。 柳福儿望向水面,佯作没听到那一吹便散了的话。 兴元府里。 朱小郎接了田大郎与另两人来到府衙。 坐定之后,田大郎便将来意言明。 听完之后,朱小郎一脸苦意。 “实不相瞒,关于这事,我与阿耶真是有苦难言。” “我这里有几次详查的实录,若诸位有兴趣,不妨一观。“ “如此,也好,”田大郎笑得温和得体。 朱小郎叫人把东西送来。 很快便有人抬着两个大箱笼进来。 “诸位请便,”没等旁人说话,朱小郎先开口。 “多谢郎君,”田大郎拱了拱手,与另两人打开箱笼,一一查看起来。 朱小郎陪着坐了会儿,见没人关注自己,便转去后衙。 见到朱宕,他将情形一一说来。 “以你所见,他们此行,可是真个为了此事?” 朱小郎想了想。 “十之七八。” 朱宕点头。 “左右我们问心无愧,倒也不惧他查。” “我只是担心圣人那边,莫被他们钻了空子。“ “那边你不必担心,”朱宕捋着胡子,道:“这几日,你需得片刻不离的跟着他们。” “我这就去行宫,陪着圣人。” 朱小郎拱手,目送朱宕出门,便重又回去前衙。 就这么会儿,三人已经看了半箱。 朱小郎瞥了眼,便吩咐仆从上热浆茶果。 田大郎笑着抬头,道了声谢。 朱小郎坐与一旁,随手拿了本,翻看。 田大郎瞥他一眼,重又埋头。 这一看便到了月上树梢之时。 朱小郎几次按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田郎君,时辰不早了,不然这剩下的就待明天?” “没多少了,索性一并看完,”箱笼里只剩三五本,时间紧急,耽搁不得。 “若朱郎君有事,尽管去忙,”田大郎笑言。 “不碍的,”朱小郎僵着脸,轻压饿得几乎要贴到后背的肚皮。 田大郎兀自看着。 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他抬眸。 “朱郎君,这些都是先皇崩世之后的记录,不知可有之前的?“ “这,”朱小郎显出难色。 “不知服侍先皇的内侍身在何处?” “在先皇灵前服侍呢。” “不知我等可否面见?” 田大郎追问。 “这个倒是不妨,不过,”他看了眼天色,“先皇灵柩在城外的崇恩寺,这会儿怕是不大方便吧。” “这样,”田大郎笑容微收。 “不过,若郎君就是想去,我陪着便是。” “这,”田大郎笑着拱手,“那就有劳郎君了。” 朱小郎笑容一僵。 没想到田大郎竟然如此不识趣。 田大郎已叫了另外两人起身。 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朱小郎心里暗骂,喝令仆从备车,转过头时,他面上笑盈盈的请三人。 “不用车,”田大郎道:“我等皮糙肉厚,骑马便是。” “如此,也好,”朱小郎笑应,出了府衙。 仆从已将马匹牵来。 四人跨上,扬鞭赶往城外。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 见几人过来,兵士立时赶来拦截。 朱小郎甩了下鞭子,指了城门。 “某有要事出城,还不速速开门。” 兵士举着火把凑近,看清来人,忙不迭奔去城门。 田大郎勒着缰绳,环顾戒备森严的城墙。 “朱大人好手段,治军竟如此严明。” “哪里哪里,”这天下兵马当中,除开梁家军外,田家军也是闻名与外。 能得田大郎如此夸赞,朱小郎怎能不得意? 城门很快洞口。 朱小郎一拱手,扬起鞭子。 田大郎则与另外两人对了个眼神,随同朱小郎奔了出去。 崇恩寺距离城池有些距离。 骑马尚且还需一个多时辰。 这路程,与惯于骑射的田大郎和另外两人很是稀松平常。 可是对养尊处优的朱小郎来说,确实折磨的。 好容易到了山门。 田大郎潇洒跃下马背。 转过头,看佝偻腰背的朱小郎。 “朱郎君可是哪里不适?” “还好,”朱小郎勉强咧了下嘴,缓缓直起身。 田大郎浅浅一笑,上前拍门。 山里的夜晚格外空寂,拍门的响动与夜空远远传开。 久久不散。 约莫几个呼吸,又脚步窸窣靠近。 “哪位?” 说着话,门吱呀打开。 朱小郎上前。 和尚挑了灯笼,看清来人,他忙施礼。 “原来是朱郎君。” 朱小郎点头,侧身道:“这几位是我朋友,想要拜祭先皇,还请行个方便。” 和尚忙往边上挪两步。 “既是朱郎君朋友,那就尽管自便。” “多谢,”朱小郎笑了笑,带着田大郎等人沿着山路拾阶而上。 一直走到上面尽头,眼前现出一恢弘大气的殿宇。 “先皇灵柩就停在这里。” 田大郎点头,对着殿宇恭谨的跪拜行礼。 朱小郎看着三人行完三跪九叩,方指了边上的耳房。 “那里是服侍先皇内侍的暂居之所。” 田大郎顺势望过去,见还有灯光,便上前敲门。 屋里传来几声窸窣声,有人过来开门。 看到田大郎,那人一怔。 朱小郎上前。 “这位是田家郎君,有话想要问你。” 内侍看了眼朱小郎,拱手见礼,“郎君有话请里面讲。” “叨扰了,”田大郎笑着走到门里。 朱小郎才要跟进去,另两人似有若无的拦住。 朱小郎站定,看两人。 两人一脸歉疚的拱手。 “还请郎君见谅,这也是为了大家安心。“ “好,好,”朱小郎气急反笑。 他本就是心傲气高之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就往山下走。 只是走到一半,想起阿耶叮嘱。 他立时停下脚。 山风徐徐,很快将他怒火吹散。 他重又掉头往山上去。 才来到殿前的空地,就见田大郎从门里出来。 内侍恭谨的送他,见朱小郎时,忙躬身见礼。 朱小郎瞥了眼,道:“几人还有什么需要查证的?” “但凡我能办到的,尽管直言。” “如此就够了,”田大郎笑着见礼。 “那郎君的结论?” 朱小郎挑眉。 “现在还不好说,我得将所见所闻告知其他人,到底如何,还要看大家意思,”田大郎笑,“还请郎君见谅。” 第八百七十章 相克 “郎君这是何意?” 朱小郎皱眉。 他已经拿出最大诚意,尽可量的配合。 可还是换不回他们的诚意。 这让朱小郎很是恼火。 既然不能抚,不如杀了。 朱小郎眼底杀机一闪即逝 “郎君莫要生恼,”田大郎没有错过,忙笑着安抚,“郎君也知,盘踞城外的不止我一家。” “此行,我三人不过传声筒而已。” “事件到底如何,我三人也是做不得主的。” “至于结论,更是需得其他人商定之后,才能得出。” “不然兵戈再起,也不过朝夕。” 朱小郎顿时一凛,脑子清醒许多。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朱小郎耐下心思,“先皇突发急症,太医确认的脉案和内侍供词还不能证明?” “这,”田大郎拉长调子,“朱郎君,恕我直言。” “若真能证明,也没有我们这遭了。” 朱小郎面色铁青。 半晌,他道:“那你还想看什么?” “今晚实在太晚,便是想去,也不便了,”田大郎浅笑,“我等在此暂歇一晚,若郎君有事,尽管去忙。” “几位乃是贵客,再没有什么事,比几位重要。” 朱小郎硬邦邦的道。 “我去请人清理几间客舍。” 他转去台阶底下的禅房。 田大郎目送他远去,才与另两人道:“先皇崩世确有缘故。” “只是这里不好说,我等暂留两日,待谈查清楚再说。” 两人面色顿时变了。 田大郎转眸,见朱小郎带着和尚过来,忙露出笑容。 “距此不远便有客舍,几位请随我来,”和尚略一施礼,指了殿左面。 “有劳师父了,”田大郎施礼。 待和尚提步,忙跟上。 几人沿着台阶往下。 朱小郎走在最后,当下去时,他转头看耳房。 内侍正立在那里,见朱小郎望来,忙施礼。 朱小郎眼眸微闪,又看田大郎。 待到入了客舍,他绕着四方的竹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推门而出。 才要走,就听旁边有人道:“今夜清露点点,沁人心脾。” “某以为只有我有这兴致,不想郎君也是如此。” 朱小郎一僵,转头道:“田郎君好雅兴,某真是难望项背。” 他摸摸肚子。 “实不相瞒,某这肚子作怪,某耐不住,想寻师父找点东西果腹。” “郎君一说,我这也饿了,”田大郎笑,“不若你我一起?” “也好,”朱小郎扯了嘴角。 翌日,朱小郎捂着脑袋,痛苦东西醒转。 缓了好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盥洗妥当。 他走出房门。 田大郎正在院中打拳。 见朱小郎出来,他收了拳势。 “郎君好福气。” 朱小郎咧了下嘴角。 要不是他昨晚灌了自己一肚子素酒,自己会昏睡一个晚上? “田郎君今天打算去哪儿?” “这个,我打算去先皇崩世之时的水域看看,”田大郎如此道。 “如此,那就走吧,”朱小郎面无表情往外去。 “这个不急,”田大郎道:“吃过素斋再走也来得及。” “也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朱小郎忍耐的吸了口气,挤出点笑容。 “有劳郎君了,”田大郎微笑,似乎半点也没察觉不对。 吃过早饭,一行人赶去水域上游。 田大郎转悠一圈,确定是先皇崩世时停留的水域。 他存了一竹筒的水,道:“田郎君,天色不早了,咱们寻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这就行了?” 朱小郎瞥了眼竹筒,忍了肚中疑惑。 “是,有劳了,”田大郎笑呵呵的应。 朱小郎再次吸气,指了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舍。 “这里地处偏僻,只有些庄子。” “不碍,我们不挑,只要能果腹就好,”田大郎神经堪比马鞭,半点也没明白朱小郎的意思。 朱小郎无法,只好带着三人过去。 吃了些粗粝无比的饼子,朱小郎梗着嗓子道:“几位可还有地方想去?” “差不多就这样了,”田大郎一抹嘴,起来道:“时间紧急,我等这就回去。” “郎君盛情,某铭感五内。” “若郎君有雅兴,前往河东,某陪郎君尽兴一游。” “这就走?” 朱小郎一呆。 这里荒郊野岭,他就带了个随从而已,便是想留人,也无法啊。 “几位还在等着我等消息,其中有位,脾气可不大好,某不敢多有逗留,”田大郎拱了拱手,带着另两人出门,跨马,直奔远处。 朱小郎急急追出,随从从门边赶来。 “郎君,他们跑了,奴去追?” “不必了,”朱小郎眯眼望着卷起半天烟尘,眨眼变成黑点的三骑,摇了摇头。 忽的又笑了。 亏得他自诩识人一流,却被田大耍得团团转。 直到人家脱壳,才察觉不对。 好在他问心无愧,便是查上再多遍,他也不惧。 只是这田大,实在小人。 竟行如此行经,当他是那等表里不一的小人吗? “回城,”他跨上马背。 “可是,”随从望着已还兀自卷着烟尘的远处。 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还不走?” 这两天一夜的委曲求全,朱小郎的忍耐已到崩溃边缘。 见仆从呆呆傻傻,他登时按捺不住。 “是,”随从急忙上马,见朱小郎已扬鞭,忙不迭跟上。 一天之后,田大郎赶回大军驻扎之地。 “如何?” 汪三疾步上前。 “这个让人验验,”田大郎将一直挂在胸口的竹筒递过去。 “这是,”汪三一怔。 “我这里有个单子,让厨下照着单子做出来,寻个活物实验一下。” 汪三顿时明了,忙拿着东西走了。 柳福儿慢了半拍过来。 “辛苦了,”见三位风尘仆仆,柳福儿道:“营帐都已收拾齐整,三位先去歇歇,事情晚些再说也不迟。” 田大郎没有客气。 这几天,他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着。 回到自家地盘,他满脑子就只想睡觉。 目送三人离开,柳福儿寻到汪三。 汪三将田大郎交代和纸条给她看。 柳福儿将菜色一一看过,便知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道:“不用验,这里有物相克,一同用了,便会丧命。” 第八百七十一章 对垒 “你可确定?” “怎么不确定?” 柳福儿笑了。 “打从我怀康儿时,险些别人暗算开始,我便一直留意这些。” “到如今,虽不敢说精通,可也能分辨一二。” “那,这是,”汪三嘴巴开合了下,以眼神示意。 柳福儿点头。 “我曾将这些心得整理成手札,亲近人都知此事。” 汪三立刻闭嘴。 想了想,他道:“我这就发檄文,昭告其罪行。” 他正了正袖袍,阔步而去。 当晚,檄文发往各地,使者们各式手段,将消息传递出去。 翌日清晨,汪三立于自家战船,做完鼓舞之后,他遥望立于身后战船之上的柳福儿。 柳福儿浅勾嘴角,眼神坚定。 汪三眼眸微弯,振臂道:“儿郎们,战。” “战,战,”甲板上,所有的兵士面色涨红,挥舞长枪,很是激昂。 船帆快速调转方向,船如离弦的箭,直奔兴元府。 朱家哨探很快察觉不对,急忙赶回去禀告。 得知有敌来犯,朱小郎第一个反应便是,怕不是搞错了。 他站起来,想往外去。 “你要去哪儿?”朱宕大喝。 “我去问问,他们肯定是搞错了,”朱小郎转头。 “一个错,难道个个都错?” “何况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怎会错?” 朱宕沉着脸,道:“这事最开始,便是我错了。” “这怎么能怪你,”朱小郎忙道:“是他们不甘心咱们独得盛宠,几次三番的刁难。” “阿耶心怀坦荡,那群卑鄙之辈暗算不成,便弄出这等荒诞是由。” “我不能由着他往咱们朱家身上泼脏水。” “小郎,“朱宕轻叹着招手。 “你且过来。” 朱小郎走到他跟前,坐定。 “你说得不错,他们是眼红,所以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但你可有想过,他们为何一定要如此?” 朱小郎眉头微动,恍然。 “不错,”朱宕点头。 “他们当中,有人心思与我们一般。” “是那个汪贼?” “他,”朱宕嗤笑,“他可没那个本事,搅动半个中原。” “那是,” “是柳氏。” “怎么会?” 朱小郎不可置信。 “她可是个娘子。” “可她有儿子,”朱宕道:“梁康在东边的事,你该也听了些吧?” 朱小郎点头。 “那不是个省油的,”朱宕神情阴冷,“照比他阿耶翁翁,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朱小郎顿时一默。 他有自知,即便平日自视甚高,可跟阿耶相比,却是不及的。 朱宕看他一眼,拍了拍他。 “这事,你心里要有数,我领命与外,若有机会,不妨在圣人面前提上一句。” 朱小郎看他。 “但也不要刻意,”朱宕叮嘱。 朱小郎点头,见朱宕往上套甲胄,便道:“阿耶,儿愿领前锋,挫其锐气。” “那汪三领兵极有一套,你过去,怕要吃亏。” 朱宕系好领口,道:“首战关系到大军士气,绝不能有失。” 朱小郎帮他拿了头盔。 朱宕戴好,道:“你去行宫,将这事禀告圣人,就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逆贼越城池半步。” 他阔步往外行去。 朱小郎疾行着送到门口,待朱宕上马,才转去行宫。 内宫里,大皇子才刚喝完餐前的甜羹。 听得朱小郎来了,他笑道:“快快再备一份来。” 朱小郎进来,大皇子便命人把羹端上来。 望着快要及冠,还如孩童一般的大皇子,朱小郎想起梁康。 那位似乎与这位年纪仿佛。 可相差,去不是一星半点。 “快,尝尝,今天这羹做得极好。” 大皇子笑得如个纯真孩童。 朱小郎道谢,接过来抿了口。 “如何?” 大皇子一脸期待。 “软糯清甜,确实极好。” “看,与我说得一样,”大皇子笑着微微崩了下,一脸得意的看候在身侧的内侍。 朱小郎将碗搁了,拱手道:“圣人,臣今日来是为了这个。” “什么?” 大皇子眨巴眼,一脸好奇。 忽然的,朱小郎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双手托与头顶。 内侍看了眼大皇子,见他点头,便过去拿了过来。 大皇子将卷轴打开,一看到上面的字迹便变了脸。 “这什么?” “岂有此理,这些人,他们怎么能如此毁谤爱卿。” 朱小郎忍耐的再次垂低头脸。 “圣人,臣一家受辱并不打紧。” “重要的是,他们打这个旗号攻打兴元。” “圣人乃是万金之体,岂能有半点闪失?” “且,”朱小郎略拉长调子,“臣还担心,万一” “他们大可以将其推到流寇身上。” 涉及到自己姓名,大皇子脑子忽然开了窍。 他脸色发白,手指头颤抖。 “那该如何办?” “圣人莫急,”朱小郎道:“阿耶已领兵赶往四城城门。 “临走前,他交代与我,只要我朱家人有一口气在,便绝不让贼匪入城半步。” “爱卿真乃忠臣良将,”大皇子长舒了口气。 “那朕能作什么?” “当下倒是不需。” 朱小郎应。 大皇子点头,身体微微晃了晃。 “圣人,”内侍低低呼了声。 大皇子摆了下手,朝朱小郎笑了笑。 “朕有些乏了,这里你自便。” 他搭着内侍的手起身。 朱小郎忙拱手。 送大皇子入内宫,才退到靠近边上的位置。 坐定后,他望着这座空荡肃穆却又静得可怕的殿宇。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内侍小心过来。 “郎君时候不早了,你看” 朱小郎迟缓的动了动腿。 内侍干忙扶他起身。 “送我去耳房。” 朱小郎低声道。 内侍应诺,送他过去,又拿了饭食过来。 摆好后,他踟蹰了下,最终还是问:“郎君,贼人不会打来吧?” “朱小郎定定看他。 内侍不安的挪动了下脚。 “若不便,就当奴没问。” 他急忙忙往外去。 “会胜的,”朱小郎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会是我朱家军的对手。” “那就好,”内侍转头,眼底晶亮。 那是生的希望。 朱小郎心底暗叹,待他离开,郁郁垂眸。 只望阿耶一切顺利,能够旗开得胜。 不然,这里怕是要大乱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胜 而此时,城外两军已成对垒之势。 朱宕居与战船之中,与汪三遥遥相望。 河风很强,吹得战旗飒飒作响。 汪三感觉了下风向,抬手。 兵士立时做好准备。 待他手势一落,火箭如雨点直奔朱家战船。 “调转方向,盾牌手,防守。” 朱宕急急吩咐。 兵士快速调整阵型,将火箭一一挡开。 船顺势荡去侧面,避开火箭最为密集的区域。 汪三冷笑,手势略一转换。 随着传令官喝令,汪家军及时调整。 火箭再次迅猛攻来。 “这狗奴,”朱宕恼火骂了句,见风势不再像刚才那般处于弱势。 “还击。” 兵士得令,将箭矢架上。 远处,柳福儿望着战况,眉头紧皱。 田大郎看了片刻,道:“朱家军此番定然占不到便宜。” 柳福儿微微点头。 只是,这样的你来我往实在温吞。 她叫来葛大。 “你带着人从两翼包抄。” “我带人从后,断其后路,”田大郎接口。 “有劳,”田大郎如此,柳福儿倒也不意外,她拱手而礼。 田大郎笑着回礼,退去自家战船。 船帆摆动,兵士快速动作起来。 田大郎朝柳福儿略微一笑,带着田家战船走了。 柳福儿望了一会儿,见战局还僵持着,便转回舱室。 而在几十里外,哨探将郎君来往的消息回禀。 梁二让他下去,叫人道:“整军,往兴元府发。” 兵士大声应着。 出了门便扯了嗓子道:“郎君说往兴元府去。” 众人在这儿憋了好些天,正憋得一身的力气没地方用。 听得这话,众人欢呼雀跃着抄起家伙。 待梁二出来,便登船。 风吹船动,很快,船队便来到兴元府外。 负责探察的柳家哨探第一时间发现。 当看清船上站起,哨探一愕。 “这是,咱们家的?” “怎么回事?” 哨探一脑门子问号,却还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去。 没几个呼吸,船便行了过来。 当看清立在船头之人,哨探恍然。 原来是郎君来了。 哨探大喜,忙又传了封信回去。 而在战船上,柳福儿接连收到信后,面色略微便了几变。 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应对,便有人来报,郎君领兵加入战团。 朱家军不敌,正节节败退。 “知道了,”柳福儿有气无力的应了句,细瘦的手指抚着额头。 早前她开溜,还有康儿当做护身符,加上那会儿还在鬼门关跟前打转,他一时顾不上跟自己计较。 这回儿,怕是没法那么轻易过关了。 柳福儿低叹了声,脑袋里乱糟糟的。 早前运筹帷幄的劲头彻底不见了。 没过一个时辰,兵士又来报。 朱家军不敌,已往城里退去。 柳福儿低应了声,光棍的抹了把脸。 罢了,是祸躲不过,左右他也不会打她。 大不了挨顿骂就是。 她转去舱外。 此时,远处仅有几艘剧烈燃烧,且将要沉没的战船。 “收拾一下,”柳福儿交代。 兵士得令,操着兵戈,划着小舟下去。 遇到幸存的朱家军,顺手给上一记。 待到傍晚,大军得胜而归。 柳福儿立在船头,笑望一干将士。 “诸位辛苦了。” 田大郎汪三与梁二葛大等人皆站在船头。 见柳福儿,田大郎笑着拱手一礼,识趣的退去后面。 汪三瞥了眼黑沉着脸的梁二,担忧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朝他一笑,微微摇头。 汪三斟酌着退了半步。 船缓缓并靠。 搭板搭好,梁二二话不说的就跨了过去。 “二郎,”柳福儿笑着上前。 “哎,”梁二一把抄起她,直奔舱室。 柳福儿两脚悬空,歪头看错愕看来的众人,一张俏脸红的几乎滴血。 “你还不放我下来。” “不放,”梁二咬着牙,气哼哼的踹开舱门,将她抛上床榻。 “你要干嘛?” 柳福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就往下跑。 “还敢跑,”梁二一脚踹上门,把她拦腰抱住,重又拖了上去。 “你,我不敢了,”柳福儿本想硬气,可见梁二眼里已经冒出凶光,她顿时软绵了。 梁二闷不吭声,欺身而上。 “求你了,外面还有好多人呢,”柳福儿软声相求,“等晚上,你说怎样就怎样还不行?” 梁二一哼,“是啊,然后趁着我醉了,再跑。” “不跑了,不跑了,这回是真的,”柳福儿赔笑。 “我不信,”梁二呲牙,扯下她外袍。 “别,”柳福儿赶忙去拦。 结果,丝帛太过脆弱,顿时裂开。 柳福儿一僵。 梁二也没想到。 不过见柳福儿呆呆的,他硬撑着道:“正好,省得一件件脱了。” 他长臂一挥,将床帐落下。 彻底完全的索取他这些日子的委屈不满以及担忧害怕。 月上半天,田大郎几人坐与最大战船的甲板上,对月浅酌。 汪三不时望柳福儿所在战船。 田大郎干了爽口的烧酒,笑道:“放心吧,那位能从江陵追来,足见其心意。” “柳城主定然无虞。” 汪三斜他。 若是旁人,他定然不会担心。 可那人是混不吝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梁二。 谁知道他会感触什么事来? 田大郎见他不信,笑着摇头。 若是旁人,他还不敢说这话。 梁二,他可是亲眼所见。 只要柳福儿一到,那厮眼里就没别人。 天王老子也没他娘子大。 这样的人,如何能舍得上其半根毫毛。 又过了一个时辰,梁二自舱室出来。 汪三顿时站起来。 “你干什么?” 田大郎顺着他视线望去。 见梁二,他笑了,“我说吧,没事。” 汪三盯着梁二身后。 直到他关了舱门。 梁二自搭板过来这边。 见几人饮酒,便笑着过来。 田大郎招呼仆从抬桌铺垫。 挪出正位后,他示意梁二落座。 汪三则是冷冷的看他。 “阿姐呢?” 梁二一怔,反应过来他问得是谁。 “时候太晚,她歇了。” 汪三冷冷盯他。 梁二扬眉,与之对望。 田大郎左右看看,笑道:“柳城主可是千杯不醉的,我这点酒怕是还不够她一人饮。” “如此,正好便宜我等。” 第八百七十三章 夫妻夜话 田大郎热情的安排妥当。 没多会儿,几人的案几摆上味道醇厚的美酒。 觥筹交错之后,所有人皆喝得面色泛红。 趁着尚还清醒,梁二端着酒盏起来。 “诸位能来此,梁二心里有数,仅以此酒表我心意。” 他仰头一饮而尽。 田大郎呵笑。 当下局势未定,有些话不好明说。 但有这话,他的心也有底了。 汪三斜看梁二,冷哼。 “你可是表错清了,我来是看阿姐情面,与你何干?” 话是这么说,酒,他还是干了。 梁二呵笑,不与他分辩。 又喝几瓮,众人散去。 梁二摇晃着上了搭板。 汪三踟蹰片刻,追上来。 “既然碰上,那我便说上一说。“ 梁二站定。 汪三淡声道:“你梁家家大业大,中原跺一跺脚,都要颤三颤。” “可我汪家也不是吃素的,在西北,我说一,就没人能说二。” “所以,你我两家,细算起来,也是半斤八郎。” 梁二点头。 “所以,我有句话放在这儿,免得将来你说我言而不预也。” “三郎请讲,”从打听了汪三称谓,梁二便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正式,梁二也跟着正色。 “你梁家如何,你知晓,我也不不是没有耳闻。” “若有一天,你家人对不住我阿姐,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梁二眉头微动。 汪三略一拱手,往停在另一边的战船行去。 梁二望他背影,半晌他轻轻摇头。 家里的,他不能确定,但他可以保证,他是绝不会对不住娘子的。 回到舱室,柳福儿睡得正熟。 他坐到床边,端量着。 “散席了?” 柳福儿迷糊睁开眼,见他望来,便撑着胳膊起来。 梁二低嗯了声,“你别动,我收拾一下就来。” 他起身往隔壁净房去。 柳福儿也确实懒得动弹,便重又趴了回去。 没多会儿,梁二回来。 两人并肩平躺。 梁二拉着她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 柳福儿被他摸得痒痒,睡意消散大半。 “明日之后,朱家军定会严守城门。” “想来要经几场苦战了。” 柳福儿低声道。 梁二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眼睛望着虚空。 “娘子。” 柳福儿低嗯了声,微微侧头。 “你能与我说说,这次又是为何?” “什么?” 梁二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柳福儿就是明白他问得是什么。 她下意识的反问之后,躲避的缩到他怀里。 梁二揽住她,低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没有,”柳福儿低应。 “我只是不想你为难,更不想你背负骂名。” “旁人与我何干,”梁二摩挲妻子圆润的肩头,“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该是了解我的。” “可你却做出这事。” 梁二声音轻缓平和。 柳福儿却从中听出心灰如死,他的心顿时急急跳了两下。 “二郎,”柳福儿抬起头,贴着他脸颊。 “我敢发誓,我真的没有不信你。” 梁二沉默。 “我想说的都在那封信里,我以为,你该明白。” 柳福儿也有些受伤。 那封信是她心声。 是她鼓了不知多少次的勇气,才写就的。 结果,根本就没入他的眼,他的心。 她缓缓俯趴回去,闭上眼,掩住没法这样的伤痛。 “什么信?“ 梁二后知后觉。 柳福儿抿嘴,不吭气。 “你给我留信了?” 梁二不死心的摇晃柳福儿。 柳福儿却不想再搭理他,翻身躲去床里。 “娘子,”梁二巴巴爬过去,贴着她耳边低唤。 热热的气直扑耳廓。 柳福儿哆嗦了下,强自忍了下来。 “好娘子,”梁二好声好气的拉着她,道:“那信你放哪儿了?” “我知晓你不在,就急急追出来,根本没看到什么信。” 柳福儿继续抿嘴。 “都写了什么,你与我说说,”惹了才刚哄好的娘子,梁二厚着脸皮,腆着脸去亲她脸颊。 “闪开,”柳福儿躲了几次,没能躲开,忍不住低斥。 “我不,”梁二咧出一口白牙。 “娘子,”他诱哄的压低声线,低哑磁性。 性感的要命。 柳福儿本就是敏感体质,而且还带点细微的声控,耳畔热气阵阵,又有梁二刻意的勾搭。 没多会儿,她态度变软化了。 梁二借机欺身而上。 一番胡闹过后,梁二抱着眼圈含泪的柳福儿心满意足的躺倒。 “你还能再讨厌一点吗?” 柳福儿抹了眼角的泪痕。 “哪样讨厌?” 梁二呵笑,“我下次注意。” 柳福儿抿嘴。 讨厌是不讨厌的。 可他说得是什么话。 还注意,他要注意什么? 注意把她弄哭的程度? 柳福儿咬牙,锤他胸膛。 听着咚咚响动,心里总算好受许多。 梁二也由得她。 直到力道转轻,他握着她粉拳,柔声道:“娘子,以后不论何事,你与我说一声,你我是夫妻,就该有商有量?” “不是吗?” 柳福儿抿了下嘴,问:“若事关梁家名誉,也可以?“ “可以,”梁二答得干脆。 “好,”柳福儿披被而起。 “这王朝绵延至今,基本形同崩塌。” “我有意代之,你以为如何?” “你想好了?” 梁二也跟着起来。 “到如今,还用我想吗?” 柳福儿失笑。 梁二垂着头,沉默着。 柳福儿轻嗤。 瞧,才刚说完可以,这会儿就变卦了。 男人啊,认真你就输了。 柳福儿抛开被,跨过梁二。 “你要去哪儿?” 梁二一把抱住她。 “放开,”柳福儿眉眼冷冷。 “这就生气了?” 梁二无奈摇头。 “我刚才刚才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说这个太早。” “不如先把朱家那群狗奴解决再说。” “怎么说?” 柳福儿梗着脖子,没有动。 “你怎么说,怎么是呗,”梁二宠溺的紧了紧手臂,把柳福儿抱回被子里。 “要是阿耶不答应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柳福儿索性追问下去。 “我来这儿,阿耶也不答应,可我还不是来了?” 梁二笑道。 “这如何能一样?” 柳福儿冷哼。 “我要个准话,你要怎么办?” “听你的,”梁二无奈的笑,“这行吧?” “你是自愿的?” “是,”梁二用力点头,顺势亲了口,算是利息。 第八百七十四章 新唐皇 而在兴元城里。 朱宕狼狈逃回。 回到府邸,没等消化险些命丧的惶意,朱小郎便急急赶来。 “阿耶,你不要紧吧?” “没事,是阿耶大意,被几方夹击。” 朱宕尽可能的简短回答。 “怎么会?” 朱小郎不可置信的瞪眼。 “怎么不会?” 朱宕神情冷冷。 “不论田大还是汪家,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主。” “即便水战是他们劣势,但他们是几方合力,便是远攻,便已足够咱们喝一壶了。” “可早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朱小郎咬住舌尖,将话头咽下。 “好了,”朱宕不耐烦的摆手,“我需得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办。” 朱小郎识趣的拱手,退了下去。 门扉轻轻合拢。 朱宕盯着门外晃动的影子远去,才颓然的倒进椅子里。 早起是他想得简单了。 朱宕深深叹气。 现而今,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尽快促使大皇子登位。 而他便可以借此占据大势,进而寻得梁帅援助。 只是,这样一来,他也被束缚住。 以后,若想有什么,怕第一个不饶他的便是梁帅。 想到梁家军的可怕,朱宕纠结的握紧双拳,复又松开。 如此反复几次,他咬牙起身。 左右梁帅年事已高,能活几年还不一定。 且那都是后话,先过眼下再说。 朱宕拿定主意,直奔行宫。 此时夜色阑珊,行宫都已经落闩。 朱宕硬生生把门敲开,直奔寝宫。 大皇子这会儿已知晓城外之事。 想到自己和乱军就隔了一道城墙,大皇子喜得几乎面无人色。 喝了两大碗醒酒汤后,他半梦半醒的迷糊着。 内侍得了朱宕吩咐入内。 “谁?” 没等走近,就听大皇子厉声喝问。 “是奴,圣人,”内侍站定,恭谨回话。 大皇子抹了把头上冷汗,动了动僵麻的胳膊。 “何事?” “朱大人来了,”内侍声音柔缓。 “快请,”大皇子从床上起来,光着脚就往下来。 “圣人不可啊,”内侍急急过去,托着他脚,套上软底鞋,又拿了外衫给他披上。 “好了,快去,”大皇子挂心城内安危,半息也不想多等。 内侍急急出去。 没多会儿,朱宕躬身入内。 见了礼,大皇子便道:“城外如何?他们可能打进来?” “这个臣也说不好。” “什么,”大皇子连连后退,撞到雕刻精美的榻,才站定。 “圣人,”朱宕急忙上前,拱手道:“圣人莫急。” “臣有一计,或许可解今日之危。” “快快说来,”听了这话,大皇子心头略稳。 “本朝有位经历三朝的元老,此时极是忠心,只是年事已高,先皇感念其为国效力一生,十几年前便放其归家荣养了。” “不过,此人一生戎马,与把半个中原的节度使皆有交好。” “若圣人能请得此人出面,此次危机,竟会迎刃而解。” “你说的是,”大皇子拧着眉头,半天也想不起来是谁。 朱宕一笑。 “我说的是梁家的梁帅。” “你说得是他?” 大皇子皱眉。 他自小听得便是梁家人如何如何跋扈,如何如何把持兵权,盘剥国家银钱。 这样的人,又怎肯为他出力? “圣人听说过?” 朱宕微笑。 “听说过一些,不过大抵不是什么好的,”大皇子如此道。 “世人说话皆带自身情绪,”朱宕笑。 “梁帅一生都在南征北战,交好的不少,可得罪得更多。” “想来是有些小人,看不得他好,便刻意说些诋毁之话。” 他长揖到底,“臣可以以性命担保此人品行。” “老大人快快请起,”大皇子现在的身家性命都靠他保护。 哪里感让他如此。 他扶了朱宕起身,道:“既然老大人如此推崇,那边如此吧。” “这事只要去封信,便可。” “跟着相比,还有一事更急。” “何事?” 大皇子诧异。 现在还有比解开围城,保得性命更重要的事? “是,”朱宕拱手。 “先皇崩世,圣人虽说已接手事务,可到底不曾昭告天下。” “行事上,难免贻人口实。” “臣以为,圣人当尽快登位,如此才能更加便宜。” “这,依你,”大皇子迟疑了下,便答应下来。 早前他不急着这事,是想到帝都再办。 毕竟那里才是唐家的根。 但现在看来,这城都快要破了。 他小命都不知能保得几时。 那些事情,也就顾不得了。 “如此,臣这就下去准备,明天一早,臣再来请圣人。” 大皇子面色围沉。 登位可是大事,即便衣裳等物,一早就是准备了的。 可就过一晚,便办,也太急了。 这是不是就是说,城外的情形十分严峻。 朱宕疾步退出。 大皇子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天上挂着的月亮,幽幽叹息。 内侍送了朱宕,回见他如此,忙急急过来。 “圣人,夜里风凉露重,奴扶你过去榻那边吧。” 大皇子哆嗦了下,随和内侍坐去被风的榻上。 握着温热的茶盏,他忽的笑了。 就他这副身子骨,也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内侍小心的候着,直到天色微明,才服侍大皇子重新歇了。 随便糊涂一觉,朱宕派来的人和礼部官员就到了。 内侍急忙跟来,将该准备的一并准备齐整。 待到新阳初升,大皇子一身正装自大殿行出。 朱宕立在一旁,恭谨的请他步入高台。 那里,官员早已静候。 见到大皇子,众人忙俯身见礼。 大皇子神态肃穆的上了高台,拜天地,祭宗族,而后立下誓言。 朱宕在下,听得大皇子掷地有声,欣慰的点头。 祭祀之后,大皇子转身。 内侍在他示意下,从袖管拿出一纸圣旨。 其上,朱家父子近在其中,朱宕封为太傅,朱小郎者官拜二品。 朱宕没想到大皇子会如此,忙和朱小郎跪地谢恩。 而在城外,哨探听得阵阵鼓乐,很是诧异。 细数鼓声之后,两人脸色微变。 “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去禀告。” 其中一人急急说了句,便往回赶。 第八百七十五章 攻城与登位 哨探以最快速度赶到营地。 梁二正和汪三调兵。 闻听消息,两人对望。 汪三冷冷一笑。 “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我这就搅了去,”汪三抬手,汪家军顿时握住长枪。 “且慢,”梁二忙将他拦下。 “怎么?你是要改主意?” 汪三眼里泄出森冷杀意。 “你想哪去了,”梁二摇头。 “我是想说,这事不能由你出面。” “那你来,”汪三痛快让出高台。 梁二摇了摇头,上前喝令。 柳家军立时齐整列队。 梁二朝汪三一笑,带着兵转走陆路。 汪三眯眼,望了会儿,转去营帐。 柳福儿得知,正从里面出来。 “阿姐,你要去哪儿?“ 见柳福儿直奔校场,汪三忙将她拦下。 “大皇子若登上皇位,便等于占了名分,与我等着实不利,必须得将其拦下。” “不用了,”汪三笑,“姐夫已经去了。” “什么?” 柳福儿色变。 “他不能去。” “为何?” 汪三不高兴的拉下脸。 “他是本朝之臣,怎可攻打本朝之君?” “以后,定会让人诟病。” “那又如何?” 汪三满不在乎。 “他是梁家人,可也是你郎君。” “要不表明立场,以后你可是会难做的。” “哎呀,你,”柳福儿连连跺脚。 “你糊涂,康儿也姓梁啊,”柳福儿道:“梁家被人诟病,他难道能逃过?” 汪三呆了呆。 他是后来执掌汪家的,与汪家的归属感极弱。 因此行事,多以自己意向为重。 听得柳福儿一言,他顿觉自己思虑不周。 “可他都已经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追,”柳福儿瞪他。 汪三蔫蔫耷拉脑袋,调转方向。 “快点,”柳福儿扯着他,直奔校场。 点齐兵,她越过汪三就往外去。 “阿姐,你去哪儿?” 汪三忙扯住她。 “少废话,”柳福儿扯回袖管。 “我不去,谁来顶这个锅?” 汪三再次耷拉下脑袋,嘴里嘀嘀咕咕。 怎滴表白之后,她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这么凶,也就梁二那厮能受得住。 柳福儿跨上马背,转头见汪三慢吞吞,立时瞪圆了眼。 “我来了,”汪三被看得后背直泛凉气。 他忙不迭跟上。 几息后,田大郎等人闻讯赶来之时,只看到半天飞扬的黄尘。 一个时辰之后,柳福儿追上梁二。 “你不能去,”柳福儿拦在梁二身前。 梁二望了眼身后,把柳福儿拉去一旁。 “你怎滴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一路疾驰,柳福儿腿根磨得生疼。 说话时,自然没有好生气。 “我不是那意思,”梁二瞥了眼频频望来的汪三,道:“如今城里什么情形还不知晓,万一那厮真的登基,你打过去,岂不背上叛臣逆贼的骂名?” “我又不是唐家臣,怕什么骂名。” 柳福儿剜他,“倒是你,你早前是什么,自己心里没数?” 梁二被骂得皱巴起脸。 他又没失忆,怎会不知。 不过,除开汪三和田大,就他兵力最强。 他不来,岂不坐视城内做大。 “你回去,”柳福儿命令道。 “我不能走,”梁二挺起胸膛。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是谁昨晚信誓旦旦的说全听我的?” “没,那个,我不是,”梁二口齿顿时不伶俐起来, “你回去坐镇,我和三郎去。” 时间紧急,柳福儿没时间跟他墨迹。 见梁二还要辩驳,她道:“不然别怪我翻脸。” “那你把人都带着,”梁二顿时蔫了。 他了解柳福儿。 她是个做多过说的人。 不过一旦说了,那就定是一定要做的。 他好容易才哄得佳人入怀,可不想再跟她闹僵。 “好,”柳福儿答得干脆。 “那我回去等半日,”梁二依依不舍。 “若那时你还没消息,我便过来。” “好,”只要梁二肯回去,就是他现在要天上太阳,柳福儿也会答应。 只可惜,梁二并未察觉。 他满心担忧的跨上马,单骑而归。 柳福儿带着大军一路疾行的赶至兴元府外。 此时,城里的几点已进行过半。 柳福儿眯眼看着天时,侧头见投石机等都架好,便道:“全力发射。” 半息后,十几个巨石划着优美的抛物线,砸上城墙。 兵士急急将情况回禀。 朱宕心急如焚,却半点不敢惊动胆子照比常人还小好些的大皇子。 祭天即将结束。 鼓乐顿了片刻。 才要奏响,大皇子抬手按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爱卿,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什么?” 朱宕上前,笑着道:“大约是百姓得知圣人归位,高兴得庆贺呢。” “原来如此,”唐皇笑了。 “此等时候,是该普天同庆,只是,”他眼带感伤,“阿耶才刚崩世,朕心大恸,实没有那个心情。” “是,”朱宕拱手,“臣这就派人安抚。” 大皇子满意点头。 才直起身体,就听一声巨响。 脚下的高台似乎都震了震。 大皇子微微一晃。 朱宕下意识的看向北面和西面城门。 那里已有浓烟荡起。 “那是,”大皇子也看到,血色极快褪去。 “圣人莫急,”朱宕忙安抚,“臣这就派人探察。” 大皇子却无心关心这个,他搭着内侍的手,急急下了高台。 “回宫,”他交代。 内侍领命,扶他疾行。 “圣人,“朱宕在后紧追上前,”此时还不是回宫时候。“ “爱卿这是何意?” 大皇子绷着脸,看拦在身前的朱宕。 “圣人,”朱宕拱手,“圣人,城北和城西情形有些不对,还请圣人移驾,以兵士们以鼓励。” “敌军正在攻城,你却让我去那儿?” 大皇子两腿频频打颤。 他勉强抑制住颤颤的牙齿,冷声问。 “圣人,”朱宕躬身到底,“臣便护在您左右,稍后臣亲自送你回行宫。” “朕乏了,”大皇子努力挺直腰杆。 “督战之时,朕全权交由爱卿料理。” 说完,大皇子便用力掐了把内侍。 内侍疼得脸色发白,忙不迭扶着他绕过朱宕走了。 “圣人,”朱宕喃喃,转头望着大皇子背影。 第八百七十六章 险死还生 “阿耶,这如何是好?” 朱小郎跟上来,低声道。 “去城北,”朱宕深吸了口气。 朱小郎往跟上。 “你等等,”朱宕拉住他,“你收拾下东西,转去城南。” “阿耶,”朱小郎一怔。 “事情总要两手准备,”朱宕瞥了眼远处。 “这位照比先皇差得实在太远,”他往朱小郎跟前靠了靠。 “若事有不对,你就带着齐儿会蜀地。” “那里是咱们地方,又易守难攻,柳氏才刚拿下南边和东边,好些事都离不得她。” “这边她一时半会的还顾不上。” “阿耶,”听着形同遗言一般的交代,朱小郎红了眼眶。 “快去,”朱宕用力推他,自己往城门行去。 朱小郎望着朱宕行远,才抹了眼睛,往相反方向而去。 城墙上,都尉喝令兵士加紧反击。 然后,朱家军是习惯了入林剿匪,落水捉贼的。 对上柳家军和汪家军这等关于外敌厮杀的悍将,几回合之后,便露出颓势。 “给我顶住,若让他们上来,我要你们的脑袋,”都尉声嘶力竭的喝令。 兵士们手上动作加快。 奈何,攻势实在太猛。 不但需得提防城下频频架设高梯,还得躲闪头上不知何时便会落下的巨石、火油等物。 朱宕过来时,正看到城墙被攻破了个缺口。 “快,把那儿堵上,”朱宕急忙喝令。 其后,兵士急急奔过去,与才刚跨上来的兵士战做一团。 柳福儿稳坐军队后方。 汪三扮作亲兵模样,立在她身后。 “阿姐,再这么下去,咱们的伤亡可就大了。” 柳福儿微微点头,嘴唇微动。 “你有什么办法?” “朱家兵力有限,瞧这阵仗,应该都派过来了。” “不如我带着人绕去城南,从那边突破看看。“ “你看着办,”柳福儿侧头交代。 汪三得令,趁着浓烟滚滚之际,带着一小股兵力悄悄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之后,朱宕气急败坏的盯着时有青烟袅袅的南方。 “怎么回事?” “还不去看看?” 兵士忙不迭下城墙。 没等走远,便看到把手城南的城门令灰头土脸的赶来。 “大人,”城门令一头扑倒在台阶之上。 “这是,”朱宕急忙下来,扯了他道:“城南怎么了?” “大人,郎君他,”城门令眼眶含泪。 “他怎么了?” 朱宕急得声音都嘶哑了。 “郎君他,”城门令捶地,“被汪家贼人斩杀了。” “什么?” 朱宕眼前一黑,摇晃着往后栽倒。 “大人,”兵士急忙将他扶住。 耳畔隐约传来撕斗之声,朱宕抚着额头,强抑心头阵阵上涌的酸楚苦恸。 “来人,”两步外,兵士奔来。 “扶城门令歇息。” 兵士照搬。 “我不用,”城门令挣扎着起来。 “我这条命是郎君救下的,我无能,不能为其做什么,但我可以尽我所能,斩杀敌手。“ 城门令挣开兵士手臂,抄起地上的长枪,直奔几丈外正与朱家军撕斗的兵士。 朱宕垂着眼,没有吭气。 几息后,城门令将一人砍倒,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兵士小心看朱宕。 “大人,城南已破,属下护着你出城吧。” “去哪儿?” 从知晓儿子死去的一瞬,朱宕的心就如死灰。 此时,他满心就一个念头。 那就是血债血偿。 城下隐隐传来阵阵吵杂。 朱宕转过头。 街巷疾奔而来一队队兵士。 汪三在前领队。 朱宕眯眼。 朱汪两家这些年摩擦不断,朱宕虽不曾与汪三面对面的见过。 却也见过他画像。 画师功力不错,将画像画的惟妙惟肖。 朱宕一眼便认出为首之人是谁。 他冷冷一笑,带着互在他跟前的兵士冲了下去。 汪三缓缓止了步子。 兵士极快调整,列成阵列。 朱宕抄着长枪,用力一抖。 “汪家主,没想到你我竟在此见面了。” “是啊,”汪三微笑。 “朱家主好生矍铄,半点也不像小郎君的翁翁,倒像他阿耶呀。” “齐儿,”听到他如此说,朱宕牙呲欲裂,“今日若不取你性命,我枉生为人。” “那就看你本事了,”成功激怒朱宕,汪三咧嘴一笑。 朱宕牙齿咬得咯吱吱的响。 他大喝一声,挺枪攻来。 兵士急忙护上。 “让开,”汪三挡开众人,来到阵前。 “你倒是有种,”朱宕冷哼。 “有没有种,我部下最是知晓,”汪三咧嘴。 其后,亲兵接口,“家主威武,嫡子庶子共五人。” 汪三微微的笑,“家里事怎好拿出来说。” 朱宕心头巨颤,一股热流自心尖直冲脑壳。 他大喝一声,直直冲了过来。 汪三挺枪,将那招灵蛇出洞拦下,饭后就是一记白鹤展翅,枪尖直挑朱宕喉咙。 汪三素喜将枪尖和周边磨得尖长锋利。 火光中,尖端带着森冷直袭而来。 朱宕周身汗毛炸起,急急往后退。 汪三却不容他退去。 他疾步而上,在招式使老之前,转成灵蛇出洞。 朱宕此时脚下不稳,根本无法抵挡,只能频频向后退。 一招见效,汪三便将这招用了再用。 朱宕连连后退,颈间在躲闪之间被擦出血痕。 其后,兵士实在看不过眼,猛地出手,将汪三枪尖荡开。 朱宕踉跄两步,站定。 他侧头。 兵士急忙低下头。 朱宕面色极差。 但他好歹也是人家救下来的,即便如此有些羞辱,可好歹也是保下命了。 他揪紧衣袖,忍了上涌的羞辱,摆手。 兵士们急急冲上前来。 汪家军也在同时赶上。 两军开始血肉横飞的搏杀。 汪三和朱宕隔着人群对望。 半晌,汪三冷冷一笑,抬手在颈间温柔一比。 朱宕脸色由青转白,慢慢发黑。 其后,兵士小心上前。 “大人,城内定然已经被其控制,留得青山在,属下护着你走吧。” 朱宕看他。 兵士一脸焦急,“大人,小郎君的仇不能不报。” 朱宕深吸了口气。 “走。” 兵士大喜,趁着乱,拉着他往东面行去。 “拦下他,”汪三一直盯着朱宕,见他一动,忙吩咐。 第八百七十七章 亡 兵士立刻涌了过去。 几个护卫朱宕的兵士立时上前阻挡。 “大人,快走,”其中一人挡开舞来的兵刃,扭头大吼。 朱宕此时已没有适才的武勇之气。 眼见己方捉襟见肘,敌方却气势如虹,他心生怯怯。 一旁,有人与忙乱中拉扯着他。 慌乱中,朱宕自来得及确认此人是自己亲信,便跟着他往外狂奔。 很快,两道阻拦便被冲破。 汪三冷冷一哼,自亲卫手里提过长枪,脚下发力,急冲过去。 冷锋自后而来。 朱宕下意识的头皮一紧。 他转了头。 枪尖带着锐利的锋芒直袭而来。 朱宕喉咙一紧,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声。 “大人小心,”兵士急忙撞开朱宕。 枪尖入体,发出闷闷声响。 兵士佝偻着身体,手用力握着枪头,试图为主子争取时间。 然而,致命的伤和汩汩涌出的鲜血让他体力尽失。 汪三只略费了些力气,便把枪拔出。 兵士随着力道,踉跄了下,便栽倒在地。 汪三大步越过,再次朱宕。 朱宕急急拔出身旁之人佩刀,反手挡开枪尖,顺着力道横看汪三腰腹。 汪三脚尖点地,向旁边一闪。 刀锋划破空气,仅在招式用老之时勾上汪三衣摆。 汪三竖起长枪,将刀锋挡开,反手一挥。 长枪挟裹着冷风,深深的扎进朱宕肩膀。 朱宕闷哼,人摇摇欲坠。 “大人,”亲兵急急操着长枪来援。 却被后面赶来的汪家军拦下。 汪三轻巧的一转。 枪尖在皮肉里打了个转,方才拔出。 朱宕连连往后面色顿时惨白,连连往后踉跄。 汪三一手撑枪,淡声道:“你也是纵横了一辈子的人物。” “别搞得那么狼狈。” “作为交换,我留你一全尸。” 一旁,朱家军仅存的几个兵士陆续到底。 城门边,无数兵士虎视眈眈。 朱宕心知,今日是逃不出去了。 他环顾一圈,忽的冷笑。 “你且莫得意,”他缓缓直起身体。 “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我且先下去,奈何桥前,我等着你。” 汪三皱起浓眉。 暗骂这人死都死不消停。 他活的正是得意,不知有多少好日子在后头等着。 真是扫兴得紧。 他紧了紧长枪。 未免朱宕再说混话,他用力一挥。 朱宕嘴巴开开合合,发出气破声响。 片刻,喉咙显出一条血线。 他动了动,头却从颈上滑落。 鲜血瞬时喷射。 汪三厌恶的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兵士料理了。 他转去城门。 此时,梁二等人已将城门攻破。 两厢汇合,便往行宫行去。 此时,大皇子正躲在内宫。 兵士如狼似虎的冲进大殿。 内侍们惊惶的四下逃窜。 汪三领着兵直冲内宫。 掀翻几间殿宇之后,终于在一间足有成人高的柜子里寻到瑟瑟发抖的大皇子。 “你,你们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大皇子紧巴着柜门,抖如筛糠。 “某姓汪,殿下听说过我吧,”汪三面上带笑。 大皇子瞳孔紧缩,盯着汪三。 “看来是知道了,”汪三点头。 兵士上前,想把人拖出来。 汪三拦了,“去,守着殿门。” 兵士眨了下眼,带着人快速撤出来。 汪三手扶佩刀,来到近前。 “殿下年纪不小了,不知可有子嗣绵延?” 大皇子嘴唇颤颤。 “殿下不想回答?” “也无妨,我问旁人就是,”汪三漫不经心的扯下挂在一旁的帐幔。 “你,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 帐幔轻薄,足能遮半边门的宽幅,入手却只有小小一缕。 汪三慢条斯理的将帐幔捋顺,俯身上前。 “你,你别过来,”大皇子蜷缩成一团,一手抗拒的推搡。 但他自幼病弱,又不曾习过六艺,又其实戎马多年的汪三对手? 十几息后,汪三将绞得皱皱巴巴的帐幔抽出,阔步出来。 “大人,”兵士见礼。 汪三点了点头,道:“把宫里所有女眷都处理了,尤其宫妃一个不留。” 兵士点头,杀气腾腾的走了。 没多会儿,梁二和田大郎赶来。 见场面一片狼藉,田大郎挑眉。 汪三略一点头,朝梁二见礼。 “大殿下呢?” 梁二问。 “还在找,”汪三道:“似乎有人赶来通风报信,我来时,这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是朱小郎?” 梁二并不知汪三之后所为,听得这话,他皱着眉头。 此人不除,以后定是个祸患。 汪三不可置否的转头,“阿姐几时过来?” “等这儿出来得差不多吧,”梁二漫不经心的回了句,转眼看周围。 田大郎看汪三,见他也在看自己,便笑了笑。 “汪家主若心急,不妨出城一趟,将人接来。” “也好,”汪三身上挂着多年的逆贼名头,杀个大皇子与他不算什么。 不过,梁家一辈子自诩忠君,便知道梁二态度,汪三也拿不准他会对大皇子如何。 所以未免节外生枝,他才痛下杀手。 汪三拱手一礼,带着亲兵阔步离去。 田大望了眼他背影,再看正准备带兵搜查的梁二,微微摇头。 没多会儿,大皇子尸体便被寻了出来。 看着他颈间触目惊心的痕迹,梁二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兵士摇头。 他们找到的时候,这人就是这样的蜷在柜子里。 “怕是起了什么争执,被奴下了毒手吧。” 田大郎绕着大皇子转了两圈,扒开他紧攥着的手,露出一个浑圆的珍珠,言道。 梁二走过去,拿过来。 见珍珠中间有绳子绷断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又看了看大皇子虎口,似乎确有痕迹。 “去,把活着的都问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兵士挪动了下脚,道:“郎君,这宫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什么?” 梁二瞪大眼。 兵士小心看他。 “汪家军把这些人都料理了。” 梁二闭上眼,用力喘了口气。 这家伙倒是个狠的。 田大郎微勾嘴角。 不过也好,省得他再费劲了。 “如此,应该也把杀人之人惩治了。” 梁二微微点头,“把人入殓了吧。” 兵士得令,将人抬走。 第八百七十八章 后续 城外,柳福儿和汪三相遇。 汪三第一时间将自己所作所为告知。 柳福儿微微点头。 表示肯定。 待到行宫,一干破败散乱都已收拾齐整。 田大郎和梁二正坐在高大巍峨的正殿。 田大郎居侧,梁二端坐郑重。 见柳福儿过来,梁二自座位上下来。 “感觉如何?” 柳福儿笑问。 梁二摇头。 “就那么回事。” 李柳福儿侧眸,见梁二撇嘴,顿时挑眉。 梁二扶着她上去,“你来试试。” 柳福儿坐与正位。 正可俯视殿中每一个角落。 梁二站在一旁,笑望她。 柳福儿起来。 梁二忙按住她。 柳福儿摇头:“这位置,还是让它空着吧。” 她拉着梁二来到下首。 田大郎起身,往后退了两个位置。 四人对坐。 田大郎道:“当今崩世得急,百官尚且不知。” “不过明日,想来消息便瞒不住了。” 柳福儿点头。 这事本来她也没想瞒。 “城中变故,百官不可能不知晓,还是派人昭告四方吧。“ 田大郎侧头招手。 兵士急急凑到近前。 田大郎低低交代,待人离开,他道:“一一知会实在耗费时间。” “不如贴上布告,更加便宜。” 柳福儿点头。 “有你操持,我放心。” 田大郎笑。 “相比这些,我更担心蜀中。” 她道:“朱家在那经营几十年,即便朱家此时已经无首,可庶出旁支还在。” “蜀地闭塞,百姓不知外面何等情形。“ “我担心他们被人利用。” “我带人去。” “梁二作势起身。 “这事就不劳姐夫了,”汪三站起来,拱手,“这些年我与朱家打了不少交道。” “朱家的事,我多少还知道一些。” 他看柳福儿。 “也好,”柳福儿微笑,“万事小心。” 汪三点头,看了梁二和田大郎,转出大殿。 “朝中还有几位老臣,只以公告告知,未免有些轻漫,还是我亲自走上一趟吧。“ 田大郎也跟着起来。 “也好,与他们好生言说,”梁二点头。 柳福儿朝田大郎笑了笑。 田大郎勾起嘴角。 随着田大郎出去,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梁二有些坐立不安。 柳福儿看他,“你打算几时告知阿耶?” “这个,不急吧,”梁二搔了搔脑袋。 “等汪三拿下蜀中,再说不迟。” “皇帝崩世,这是何等大事?” “阿耶在朝中并没有故旧,定会知晓。“ “若他来问,你可想好如何答了?” 梁二抿起嘴角。 自家阿耶的性子,他比谁都知晓。 若他知道皇室血脉彻底断绝,定会查究到底。 到时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安生。 柳福儿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纠结,她勾了勾唇,起身。 “我去给康儿写信。” 梁二慢了半拍,只看到柳福儿背影。 他懊恼的捶了下案几,思忖事情到底该如何解决才好。 内殿与正殿的交界处,有一不大的殿宇。 那是大皇子惯常看书歇息的地方。 柳福儿坐在照比寻常书案还要宽大的桌几后,提笔书写。 待到收笔,她字斟酌句的看了两遍,才将信封好。 送出去后,她来到前殿。 此时,梁二已不在这里。 柳福儿徐步来到龙椅下方的台阶,仰望着那张椅子。 从古至今,这张象征权利的椅子上不知坐过多少人。 可最终,这些人的埋骨之地,也不过是方寸之间而已。 如果有选择,她真的不希望卷入其中。 她轻轻叹了口气,出了大殿。 此时已是黄昏。 橙黄的夕阳斜斜照来,将她影子拉得老长。 柳福儿信手抚着涂了红漆的廊柱,缓缓行着。 远处门旁,有兵士层层护卫。 见柳福儿,忙施礼。 “起来吧,”柳福儿淡声问:“怎么回事?” “宫外聚集许多官员,田郎君和郎君正在处理。” “郎君吩咐属下守着这里,不许任何人入内。” 柳福儿点头,示意兵士自便。 她出了宫门,顺着夹道来到行宫之外。 此时,宫外一片喧杂。 成队的兵士严阵以待。 见柳福儿过来,忙行礼。 柳福儿抬手示意,走到门边,听着外面那些老臣咬文嚼字的唾骂。 其中多有提及梁家。 梁二气得满脸涨红,打算给他们好看。 田大郎却怕事态扩大,赶忙劝阻着。 柳福儿听了一会儿,徐步走出。 “城主,”见到柳福儿,田大郎顿如见到救星。 梁二动作也跟着一顿,缓缓转头。 柳福儿朝聚与台阶之下的众人行去,“我来吧。” “你来什么?” 梁二拉住柳福儿,“赶紧回去。” “是啊,这里我们能应付,”田大郎眉宇闪过一丝忧虑,又忙挤出笑来遮掩。 “我比你们合适,”柳福儿浅浅的笑。 她没做过唐家臣,又与唐家人有仇,便是做什么也有由头。 何况,这些年她没少救济其他地方的百姓。 若是她,至少比他们更能站住脚。 然而,不论如何,弑君终是事实。 即便人不是他们动手,可到底是因他们攻城,人才亡故的。 这可不是说什么,就能过去的。 柳福儿按住试图拉她的梁二,与田大郎道:“带他回去。” 田大郎抿嘴,一脸的不赞同。 柳福儿皱眉,隐带深意的看他。 田大郎心尖一颤,眼底忽的闪过一丝痛惜。 他对着柳福儿长揖到底,忽的使出擒拿之术,一把扭住梁二,用了全部力气,硬生生的把人拖进门里。 众人眼见这般,顿时炸了锅。 柳福儿微笑,正了正袖摆,缓步上前。 “诸位,想来诸位已经知晓当今崩世的消息了吧?” “当今正当盛年,又才刚秉承天意,继承大位。” “若非你等逆贼行出大逆不道之事,我皇又怎会离魂归天?” “就是,似你等逆贼,正该自解,以谢天下。” 柳福儿微笑,听着这些人扯着涨红的脖子,声嘶力竭的怒吼。 待到众人声音嘶哑,她示意兵士送上浆水。 等到众人中气不足,她道:“诸位说了好半晌,可否能听我一言?” 众人基本没多少力气,能站着,都是凭着心底的一股气而已。 自然也没法子阻止。 第八百七十九章 讲理 柳福儿缓步来到台阶之下。 未到近前,便先拱手。 众人虽没有力气,却还余骨气,纷纷冷哼避开。 兵士气不过,按着佩刀,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柳福儿按住,笑道:“我知道,诸位是怪我等攻城,害得城中大乱。” “这错,我认,是我设想不周。” 众人没想到柳福儿认得这么干脆,纷纷看来。 “但我不悔。” 柳福儿昂首挺胸,半点不畏惧的与众人对视。 “我有过,我认,但我想问,这事起由又是谁之故?” 众人抿住嘴,气哼哼的不理。 “为解百姓之苦,为迎先皇重拾昔日荣光,这些年来,不论是我柳家还是梁家,一干将士皆夜不敢寐,甲不离身。” 回想当初的几经生死,柳福儿带出些情绪。 “一晃十几年,终于四海得以平定。” “我嫁做梁家妇,当以梁家人为重,所以我在第一时间整理两家名册田亩,并派专人以快船送来蜀中,”她环顾周围,“我敢问,在场诸位。“ “若你们易地而处,有谁能做到此地步?” 众人皆沉默的低下头。 这些年来,战事一直绵延。 期间,不论损耗多少,唐皇和朝堂皆不曾拨下一粒米一块铁。 甚至,在他们心里,那些都已跟他们无干。 别人的地盘,随便他们去争,去抢。 可最后,人家却把用血肉堆积出来的成果送来。 若一切隐在台面之下,倒也能闭着眼,当做不知道。 可现在,人家明晃晃的拿出来说。 便是纵横朝堂几十年,自诩厚到无可附加的脸皮也隐隐发热。 “我们本以为,这该是本朝撅起,是先皇告慰先祖,名扬天下之时,”柳福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 “然而,我没想到,这却成了先皇的催命符。” 众人面色微变,有些与朱家交情不错的,嘴巴翕翕,想要分辩。 柳福儿勾了嘴角,在那人开口之前先道:“我已查明,先皇是死于食物相克,且只他一人中了此毒。” “先皇当时是在朱贼严密的保护之下,听内侍讲,便是喝什么浆,朱大人都要过问的。” 说完,她看众人。 大多数皆听出柳福儿的言外之意,显出惊讶。 只有一两个面上带着些犹豫。 柳福儿微笑,“敢问两位大人可有异议?“ “或者我把先皇当日菜谱呈上,两位依次去别处确认?” 突然被点名,两人忙环顾。 见昔日同僚皆望来,忙摇头。 “柳城主既然已经查过,我等再查,该是一样。” 柳福儿笑了笑。 “谁查都一样,”柳福儿道:“只要对吃**通些的,大抵都能知晓一二。” 两人见柳福儿如此凿凿,便不敢再坚持。 毕竟,他们也只是听朱大人说过,具体如何,他们也不知晓。 “我等攻城,其意本是想擒拿朱贼,逼问出究竟。” “不想那厮实在奸狠,见力不能敌,竟直接弃城而逃。” “半点也不交代的就丢下唐皇一人。” “结果,内侍不明究竟,竟为一点财帛,下了毒手。” “待赶来之时,唐皇已然宾天。” 柳福儿哽咽,掩面泣道:“我也是悔之晚矣。” “然,我不是那等推卸责任之人。” “错了就是错了,我一人领受就是。” 柳福儿霍然转身,抽了兵士腰上的佩刀。 “城主不可啊,”众人唬了一跳,两个反应快的忙阻拦。 但柳福儿已把刀横在颈上。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众人皆错开眼。 一声金铁撞击地面之上后,众人方才望来。 梁二正抱着双眸紧闭的柳福儿,凶煞之气几乎逼得人不能呼吸。 “这下你们满意了?” 众人吓得后脖颈直冒凉气,哪里敢说个不字。 梁二抱着柳福儿折回宫里。 众人呆了半晌。 此时,宫门口空空荡荡,只有兵士严阵以待。 可以想见,便是再大吵大嚷,也不可能再有谁来。 众人耷拉着脑袋准备回返。 而在内殿里,梁二一脸紧张的盯着柳福儿。 直到她缓缓睁眼,才长舒了口气,没等舒完,又板起了脸。 柳福儿眨了眨眼,看越发清晰的梁二。 “你醒了,”他站起来就往外去。 柳福儿伸手,抓了个空。 “二郎,”柳福儿软软的叫。 梁二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出了内殿。 柳福儿收回还有些无力的手。 此时,她的心底一阵阵的后怕。 她抱住微微发抖的自己,好半晌才有些平静。 田大郎悄悄闪了进来。 “柳城主,”隔着落下的帐幔,他拱手行礼。 柳福儿撑起身体,从床上下来。 “请进,”她走到靠窗的榻边。 田大郎入内两步,仔细端量。 见柳福儿脸色还好,方才放心。 “城主果然奇女子,大郎钦佩至极。” “奇什么,”柳福儿嗤笑着摇头。 “不过是被逼到那个地步了,”柳福儿道:“时下局势政乱,那些人半点也动不得,那就只能安抚。” “我想再没有比我的命更贵重的了。” 田大郎咧嘴。 安抚一事,他也是赞成的。 只是,他本以为柳福儿最多回以将来作为承诺。 却不想,这位倒是个狠的。 竟然直接拿命来换。 好在他当时没实心眼,不然真要出什么事,梁二还不生吞了他。 “眼下太乱,二郎不是料理这些的材料,就多劳烦你和三郎操持了。” “这个城主尽管放心,某定竭尽全力。” 田大郎心头暗喜。 这会儿基本就是划地盘,抢权利的时候了。 只要他在这会儿干好,那么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现在经手的事宜,就都会维持原样不动。 田大郎长揖到底。 退出内殿,田大郎只想长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若当初,阿耶不曾多嘴。 他行差他错。 此时,接手这些的,怕就是汪三一人了。 到时,汪三的势力不可避免的会扩大。 河东和邠宁就隔了一条水道。 田家的处境,不用想也知道。 好在这会儿汪三去蜀地剿匪,这边事情大半都会落在他身上。 田大郎拍了拍胸脯,阔步往外行。 第八百八十章 位置谁来坐 两天之后,汪三捷报传来。 蜀地已有三城落入他手。 他欲带兵继续向内深入,只留少许兵士把守城池。 柳福儿赶忙转去前殿。 才进去,梁二便住了口,猛地站起来从另一边的角门走了。 余下一干已经投诚过来的臣子面面相觑。 柳福儿无奈摇了摇头,叫了立在最前面的田大郎。 将汪三所为告知,并道:“我也知道这些事情太过繁重,只是,眼下我能信得过的实在不过,就只好麻烦你了。” “城主放心,某定尽最大努力办好。” 他拱手见礼。 柳福儿忙按住。 看了眼众人,她悄声退了出去。 田大郎重又回到队列。 身侧,有人悄声道:“城主和将军可是有事?” “非礼勿问,这个道理吴大人不会不知吧?” 田大郎淡淡回着。 吴大人却心头一凛,忙正襟立好。 角门边,梁二探头探脑的朝另一边看来。 当看到柳福儿出来,他急忙缩回脑袋。 并做贼一般的四顾。 一旁,把守着的兵士忙做垂眸状。 梁二理了理衣襟,扬起胸脯。 正想重进前殿,却见柳福儿忽的转了方向。 梁二登时一急,调转方向就往游廊奔去。 “二郎,”才刚跑出两步,身后就响起柳福儿柔柔的声音。 梁二脚下微顿,轻咳着站定。 “二郎,”随着这一声,柳福儿已走到近前。 “有事?” 梁二脸色冷冷。 “是有点,”柳福儿上前两步,环住他臂弯。 “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梁二把胳膊拽回来,板着脸斥道。 “你们都下去,”柳福儿笑着吩咐。 兵士忙拱手退下。 梁二想要阻止,转头就只见兵士快速离开的背影。 “这下没人了,”柳福儿笑着拉他。 “二郎,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我都找不见你。” 柳福儿娇娇的问。 “你找我作甚?” 梁二哼道:“我又不是阎罗王,可管不了你性命。” “那就是一时话赶话,而且,我也不曾真的要去给姓朱的抵命,”柳福儿压低了嗓子,凑到他耳畔道:“那兵士都是我一早就打好招呼的,便是你不出手,他也会把我拦下。” “当真?” 梁二斜眸。 “千真万确,”柳福儿点头如捣蒜。 梁二审慎的盯了柳福儿半晌,没能瞧出什么破绽,也只好道:“我会去查,若你骗我……” “不会,”柳福儿瞪大眼,一眨一眨,“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我是满嘴胡吣的人?” 这个就上升到夫妻信任问题了。 梁二聪明的没有接话,只是道:“就只此一次,下一次,便是商量好的,我也绝不原谅你。” “绝没有下次,”柳福儿呵笑的哄着梁二,心里暗自庆幸,亏得一早就跟那兵士打好招呼。 便是梁二去问,也不会出错。 梁二斜眼,盯了柳福儿一眼,忽的展开手臂,将她紧紧的揽入怀里。 男人的气息瞬时充盈口鼻,接着缠绕上心尖。 柳福儿轻轻环住他背脊,将头贴在他胸口。 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安心的闭上眼。 半晌,忽的脚下一阵悬空。 柳福儿急忙睁眼。 发现自己正被梁二拦腰抱起。 她急忙看向周围。 “没人,”梁二很是气定神闲。 柳福儿很是无奈,翻了个白眼,把头埋在他怀里。 丢人就丢人吧,谁让她把他惹火了呢。 回到内殿,一顿胡天胡地之后,梁二舒坦的歪倒成大字型。 “你可真是,”柳福儿抹了把脖颈的汗水,娇嗔的锤他。 梁二呵笑,拉住她粉拳,细细摩挲。 “今天有人提议,想去皇族旁支寻一人来。” “你怎么说?” 柳福儿警觉抬头。 “能怎么说,”梁二理所当然的挑眉,“他们要找,那就找去好了。” “唐姓绵延这么多辈,旁支无数,定有年纪适宜的。” 梁二点头。 柳福儿抿嘴。 “所以,你是要把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家伙?” “怎么会?” 眼见柳福儿脸色发青,梁二急忙安抚的亲她。 柳福儿扭头避开。 心里很是厌恶说那些云山雾罩的话,她索性开门见山。 “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也不是你梁家的天下。” “而是我和你,和你们梁家一到打下来的。” “你什么意思?” 梁二皱眉。 “你现在是要跟我分清你我?” “不是分清,”柳福儿缓缓起身,顺手抓了衣裳,掩住细腻的肌肤。 “而是说清楚。” 她眸色冷冷,全然没有适才的半点情愫。 “你要说什么?” 梁二索性也坐起来。 “已经说清楚了,”柳福儿到底心系梁二,不想把事做绝。 她挪到床边,汲上鞋。 梁二看她背影,“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只是那皇位需得换个人来坐。” “换谁?” 梁二追问。 “换个你喜欢,我也中意的。” 他喜欢的儿郎可没几个。 算一算,也就家里的那几个小的。 梁二眼眸微晃,似乎有些了悟。 柳福儿淡淡一笑。 “阿耶不会同意的,若康儿承继,阿耶定然第一个反对,”知晓柳福儿的心思,才刚生了点气的梁二又消气了。 他从床上起来,来到柳福儿身后,搂住她肩头。 “反对又如何?” 柳福儿一笑。 “这天下,已不是从前,他也不再是从前的梁帅了。” 梁二点头。 这话他当着梁帅的面也说过。 只是那位很是固执,全然听不进去半点。 “你是知道我的,”柳福儿拉着梁二搭在肩头的手。 “若我不能如愿,旁人也别想如意。” “惹急了我,大家一道不好过,不,或许……” “好了,”梁二不想她说什么伤感情的话,忙拦她。 柳福儿一笑,顺着他意思,没再言语。 但表情却已说明一切。 梁二心里有数,第二天一早,群臣议事之时,他态度一变。 再不支持寻找唐姓皇族。 老臣们心里顿生不满。 田大郎却是勾唇一笑。 对这结果半点也不意外。 相比不知是猫是狗的皇族,那位师承名师的郎君,可是出色得很呢。 第八百八十一章 入帝都 也因此,田大郎很是支持梁二决定,与他交好的自然赞同。 却不想,此举顿时激化老臣们的逆反心理。 一时间,两种意见僵持不下,事情也就无法决定。 而在蜀地的汪三则是捷报连连。 没出半月,便已拿下蜀地大半。 于此同时,柳福儿将大半注意力放去帝都。 世人常言,国不可一日无君。 柳福儿深以为然。 葛大带着她吩咐赶了过去。 负责那里的都尉早年受过梁家恩惠,加之而今形势已是十分明显,听得兵士来报,他急迎去卡口。 问明确是柳家军之后,他没有半点异议的洞开城门。 葛大带着兵士入城。 没出两个时辰,便将整座城池控制在手。 早前负责此地的兵士无事可做,进而心底生出不安,忙寻到都尉。 “大人,这不是要赶咱们兄弟走吧?“ “不会,”都尉摆手,“梁帅为人,诸位还不知晓?” “大家都谨守本分,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担保大家无事。”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放心回去。 两天后,葛大偶然听到,顿时高看其一眼。 第二天,他设宴请了都尉。 酒过三巡之后,他似有意若无意的表态。 只要兄弟们看得起他,以后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绝不亏待。 至此,都尉心底才算有了底。 送了都尉离开,葛大朝身侧的娄大笑。 “如何?” “大兄做得极好,”娄大笑,“如此,驻守帝都的几千兵士都能安心。” “咱们也能更好办事。” 葛大笑着点头,一搭娄大肩膀。 “走,屋里还有好几瓮好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娄大笑应,与他一道进门。 三天后,葛大将一应事宜准备妥当。 他立时往兴元报信。 当晚,柳福儿便给江陵去信,让梁康做好准备。 半月后,梁二下令官员随同他前往帝都。 归属田大郎一派,立时响应。 而那些属意再寻唐姓皇族,又自诩追随两朝的老臣则追问皇位人选。 梁二耐性有限,能僵持这么久,已经是极限。 因此,老臣们才一开口,就被他恶狠狠的斥了顿。 田大郎侧眸,看着敢怒却不敢真个激怒梁二的臣子,微勾嘴角。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几天后,船队准备就绪,前往帝都。 与此同时,梁帅的信也跟着赶到。 看完来信,梁二将信团成一团,用力一掷。 纸团撞到舱板,反弹会拉。 柳福儿刚好在侧,便捡了起来。 “阿耶不同意?” 梁二气咻咻的喘着粗气,用力点头。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吗?” 柳福儿将信展开,一目十行。 看完之后,她心底冷笑。 为了个虚名,他竟然连亲儿子都不认了。 还真是好样的。 柳福儿将信点燃。 待其烧尽,她推开窗,让新鲜的和风将烟气吹散。 “那些老家伙实在太放肆了,竟然搬出阿耶来压我。” “看我不给他们好看,”梁二用力一锤案几。 柳福儿瞟了眼有些开裂的桌角,包住他的拳头。 “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他们心里明白,这事已无力回转,只能行此着。” “既如此,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梁二深深吸气。 那是他亲爹,为了外人跟他如此决绝。 他怎能不生气。 柳福儿安抚的揽着他脖颈,让他靠着自己。 梁二微微闭眼,汲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平复心情。 两天后,船靠上帝都阜头。 葛大带着一干人等早早候在十里之外相迎。 瞧着候列两岸的船队和满船满岸的百姓,柳福儿摇头。 “太张扬了。” “如此才好,”梁二昂首挺胸,环顾四周。 “你我辛劳几十年,难道还受不起他们一迎?” 柳福儿笑望他。 梁二挑眉回之。 柳福儿笑着摇头。 要说受,自然是受得起的。 只是那都是后话,如今名分未定,如此张扬,定会被人诟病。 梁二却不管那些。 他拉着柳福儿的手,立在船头。 直到感觉柳福儿的手微凉,才带着她进舱。 葛大赶忙跟进来回禀。 “郎君,城主,宫里已经准备妥当,一应事务皆比照前朝规制。” “如今不比前朝,大面差不多便好,其他不必太过铺张。” 柳福儿知晓自家家底。 要真像前朝那般奢靡,只怕不出两年,库房都得见底。 葛大恭谨的称是,往后退了几步,背脊躬成个弓字。 “起来说话,”梁二最不耐烦看人脑袋顶,当即吩咐。 葛大忙直起一些,却还是维持躬身样子。 “站直了,”梁二厉喝。 葛大唬了一跳,忙站得笔挺。 柳福儿失笑。 梁二却觉舒坦许多。 “小郎君这些日子就该过来了,你准备一下。“ 葛大赶忙答应,小碎步的退了出去。 梁二盯着他如此,眉头皱成川字。 柳福儿笑着拉他。 “他这是在学规矩。” “什么规矩,”梁二嗤道:“那都是内侍才这么干。” “他是将士,唯唯诺诺的像什么样子。” 柳福儿笑了笑,没跟他争辩。 葛大是个可以随时调整自己状态的性子。 当下,千头万绪,每个人的定位都不明朗。 他一时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待以后,定下来,他也就不会如此。 “康儿过来,阿耶应该也一道吧?” 柳福儿忽然想起这茬。 要知道,梁帅可是一直反对他们想法的。 若是过来,亲身参与其中,定会爆发。 到时定是个麻烦。 梁二点头,复又皱眉苦脸的叹气。 柳福儿本有些郁郁,见他这样,却笑了。 好在,苦恼的不止她一个。 她抱着梁二,在他脑门用力亲了口。 梁二一脸懵懵的抬头,不明所以。 柳福儿呵呵的笑,又亲了口,才放手。 正要出去,梁二却一把拉住她。 并将她抱入怀里。 柳福儿吓了一跳,忙抱住他脖子。 梁二仰着脸,凑到她跟前。 “干嘛?” 柳福儿往后躲。 梁二闷不吭气,再次往前凑,手臂同时收紧。。 柳福儿避无可避,最终笑了。 捧着他脸,上上下下的亲了个遍。 待她松手,梁二心满意足的放开手。 第八百八十二章 争论 十天之后,梁康带着船队抵达帝都。 柳福儿得了消息,忙赶到阜头。 远处,楼船徐徐。 梁康立在船头,遥遥望来。 柳福儿掂着脚,频频张望。 此时,她脑子里就只一个念头。 怎滴当初不把这船造的更好些,更快些。 终于,船靠上阜头。 没登搭板搭好,梁康便走了下来。 “小心,”柳福儿忙过去,拉了他上阜头。 “阿娘,”梁康眼睛晶亮的看着柳福儿。 柳福儿上上下下的看着儿子。 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 汪四从后面过来,拱手见礼。 柳福儿拉住他,又看走在最后的侯小郎。 三人立在一处,虽高矮各有不同,姿态各异,却都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柳福儿欣慰点头。 如此,她也对得起侯泰和汪三。 其后,服侍梁帅的仆从小碎步过来。 梁康微微上前,低声道:“翁翁从打上船就很不高兴呢。” 柳福儿笑意微收,淡声道:“这事你不必管,只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梁康知晓自家阿娘本事,倒也不甚担心,“那阿耶那边。” “他没事,”柳福儿回得干脆。 梁康这才放心。 只要阿耶和阿娘一条心,就算翁翁反对,也闹不出什么来,毕竟他已经把兵权全部拿下了。 梁康侧头,和汪四侯小郎对了个眼神,错开两步。 仆从来到近前。 “城主,梁帅有请。” 柳福儿淡淡一笑,转头道:“你们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出来,赶紧回去歇着吧。” 梁康便知柳福儿这是不想把他们牵涉其中。 他带着两人往宫门行去。 仆从引着柳福儿上楼船二楼。 中间最大舱室的门半掩着。 仆从躬身一礼,悄声退了下去。 柳福儿缓步来到近前,推开门。 梁帅端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 “阿耶,”柳福儿敛襟见礼。 梁帅冷哼,“亏得你还知道我是谁。” 柳福儿缓缓起身,垂手而立。 “我问你,不寻唐家人,是你的主意吧?” “是,”柳福儿垂着眼,姿态娴雅。 “我就知道,”梁帅深吸了口气,“这个家里,也就你才会行此大逆之事。” “真是家门不幸。” 梁帅斜着眼,鄙薄冷酷。 “这名头,媳妇可不敢当,“柳福儿眼眸冷冷。 “长辈说话,你还顶嘴?” 梁帅用力一拍案几。 声音几要震破耳膜。 柳福儿微微蹙眉,“事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 “我又不是木头,被人按了罪名,难道还不能为自己分辩两句?” “这话便是说到哪儿,也说不通吧?” “你说,你说,”梁帅点头,复又瞪眼,“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柳福儿一礼。 起身后,她道:“敢问阿耶,你可还记得先皇在位多少年?” “一十八年,”梁帅答得极快。 “差三个月十九年,”柳福儿纠正,又微笑问:“阿耶可能说出,他在位之时,为百姓,为这天下做过何事?” 梁帅嘴角抽了抽,没吭气。 “没有,”柳福儿代为回答。 “这近二十年里,各地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 “路有冻死骨,不是说说的。” “可是他呢?一直躲在行宫里,每日醉生梦死,浑噩度日。” “浑然不见百姓的苦难。” “试问,若你是其中一员,时刻处在生与死的徘徊中,可会认同这样的帝王?” 梁帅将唇抿紧。 “我反正不会,”柳福儿眼眸微挑,露出些许鄙薄。 梁帅瞳孔紧缩,正要发火,柳福儿又道:“当然,百姓身处民间,他身在行宫之内,便是有心也无力,也是有可能的。” 梁帅眉头轻舒。 “那兵士呢?” 柳福儿话锋一转。 “那些奋战沙场,为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他的疆土,洒下热血,抛开父母妻儿的将士们呢?” “这么多年了,他可有说过一句辛苦,又或拨下一石粮食,一两银钱犒劳?” “他也有难处,”半晌,梁帅艰难开口。 “什么难处?” “没钱吗?” 柳福儿扯了嘴角。 “据我所知,这位先皇光给那位莲妃打造首饰,每年最少也要耗费万两,更别说赐给那位病皇子的封赏,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些银钱能买多少石粮食?能活多少百姓?” “这可不是远离民间就能解释的。” “也许,百姓的生死,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女人的娇笑。” 柳福儿一直盯着梁帅,见他还梗着脖子,便道:“不若我与阿耶打个赌。” 梁帅挑眉。 “将这事传扬入军中,看大家如何决断。” “若他们答应再寻这样一位君主,那我绝无二话。” “你怎能?” 梁帅面色发青,“你这是动摇军心。” “看来阿耶也知道这事将士们不会答应。” 林苗神情冷冷。 梁帅避开柳福儿视线。 柳福儿讥讽的掀了掀嘴皮。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而今,百姓们认得是关心他们疾苦,能让他们衣食无忧的君主。” “阿耶以为,唐姓皇族能做到?” 梁帅眼眸闪动。 “媳妇恳请阿耶静下心来,好生想想。” “这些年来,你在战场厮杀,与外敌浴血,为得是什么?” “媳妇还有些事,就不陪着了。” 柳福儿深深屈膝,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帅望着柳福儿背影,有一瞬的失神。 此时,他不能不承认。 他的心被柳福儿说动了。 但想想当年他对唐皇的承诺和两人的相知相护,又握紧了拳头。 柳福儿下了阜头,跟候在那儿的葛大吩咐。 “要是下来就安排着住下,若是走,也别拦着。” 葛大忙躬身行礼。 柳福儿端量他片刻,忽的一派他肩膀。 “腰杆硬点,总躬着那是内侍。” 葛大一僵。 内侍那是要去势的。 他可才刚娶了房新媳妇呢。 他赶忙站直了,半点弯也不敢打。 柳福儿笑着点头。 “城主,”眼见柳福儿要走,葛大忙叫住她。 “那个,老夫人和夫人已经进宫了。” “知道了,”柳福儿略一挑眉,朝他笑了笑。 第八百八十三章 亲情 回到宫里,梁二从里面迎出来。 “处理完事了?” 柳福儿惊讶看他。 梁二点头,揽着她肩头。 “阿耶找你了?” 柳福儿笑了,反问:“康儿找你了?” “他是担心你,”梁二难得帮儿子说话。 柳福儿笑着摇头。 “没事,就是把话说开了。” “要是还想不通,我也没办法了。” 梁二轻轻捏她肩头。 “难为你了。” “不为难,”柳福儿轻环他腰,“自己的事有什么为难。” 两人说着话,往里行。 梁二柔声问她说了什么。 柳福儿将自己与梁帅对话,一五一十的讲了。 梁二很是赞同,在她讲时,频频点头。 不知不觉到了饭时。 柳福儿止了梁二吩咐摆饭的决定,道:“婆婆和阿娘初来乍到,定有些不适应。” “不若咱们过去看看。” “也好,”梁二一早也有这想法。 只是顾及柳福儿,这才一直没提。 两人相携来到靠近侧殿的福安宫。 虞氏才刚起来。 听到回禀,她忙打着丫鬟的手起来。 “孙媳给婆婆见礼,”一进门,柳福儿便挣开梁二牵着的手,敛襟见礼。 “快起来,”虞氏忙伸手过来。 柳福儿急急握住,走到跟前。 一段日子不见,虞氏又苍老了许多。 本还有些发灰的发丝,而今已全部变成银丝。 便是腿脚也不似早前利落了。 柳福儿很是担忧,面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些。 虞氏虽然眼神有些不济,但也察觉出来。 她笑着拉柳福儿,“婆婆早已过了不惑,现在还吃什么都行,就已经很不错了。” “等你到了婆婆这岁数就知道了。” “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就是福气了。” 柳福儿笑着应是,问今天厨下备了什么。 内侍赶忙回禀。 柳福儿一听,都是些绵软的,心里已经有数。 倒是梁二,很是大咧咧的嚷着加菜。 得了柳福儿一个白眼,他一脸莫名。 吃了饭,柳福儿陪着虞氏说了会儿话,见她有些困乏了,才和梁二离开。 出了宫门,柳福儿轻轻叹气。 梁二初时还莫名,片刻又反应过来。 “放心,婆婆康健着呢,”梁二宽慰她道。 柳福儿轻轻摇头。 “上次,婆婆还能吃些硬的,这会儿都已经是软烂的了。” “可见,婆婆的牙口已经不成了。” “不然让彝娘子帮着调理一下?” 柳福儿摇头。 “彝娘子一直跟在边上,要是有法子,也不会一直这么拖着了。” 梁二顿时心情也沉重起来。 一侧,又丫鬟探头探脑。 “什么人?” 梁二一声暴喝,将人揪了出来。 “郎君饶命,”来人吓得两腿发抖,直接跪倒。 “你是何人?” 内宫里,又是宫殿门边,灯火很是通明。 借着灯光,柳福儿侧头端量。 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服侍夫人的?” “是是,奴正是服侍刘夫人的,”丫鬟连连俯身叩头。 “起来吧,”知晓来处,柳福儿也就不惊讶了。 定是刘氏见人没来,打发人来了。 “咱们去阿娘那儿看看,”柳福儿道。 “我去就行了,”梁二不想柳福儿一再委屈。 “不碍的,”柳福儿明了他心思,笑着拉他手。 梁二反手握住。 夫妻两对视,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心思。 两人一笑。 “带路,”梁二吩咐。 丫鬟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的在前挑着灯笼。 待来到荣华殿前,丫鬟躬身,利落的进门,很快消失。 梁二不满挑眉。 柳福儿心里明镜。 丫鬟哪里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刘氏一早交代,给自己的下马威呢。 她拉住梁二,拢好裙摆,缓步跨过高高门槛。 梁二皱着眉头,跟着她过来,却一脸阴沉的走进大殿。 刘氏坐靠着摆与窗前的软塌,遥遥望来。 软塌摆在内殿与正殿之间的隔间。 刘氏一早让人撤了隔断,仰靠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入殿的两人。 “媳妇给阿娘请安,多时不见,阿娘可还安好?”柳福儿抽回被梁二紧拉的手,敛襟见礼。 “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刘氏斜着眼看她,“你要真个想得起我,也不用我派人去请了。” 柳福儿抿着嘴,起身。 “阿娘,”梁二技巧的挡在柳福儿身前,“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些。” “夫人可用饭了?” 他板着脸问立在一旁的丫鬟。 “用了,”丫鬟吓得脸都变了色,赶忙回答。 “好了,我不说了总行了吧?” 刘氏怎会不知梁二转移话题的目的? 她吩咐人摆了凳子。 等两人坐下,她道:“我是个妇人,不知晓你们说得那些个什么大事。” “不过有一点,我确实明白的。” “阿娘请讲,”梁二身体微倾,难得的有点耐心。 “梁家,”刘氏微顿,意有所指的看柳福儿。 “直到现在,梁家就康儿一个独苗。” “你身为梁家一份子,不该想点法子?” “阿娘说的是,”梁二点头,“康儿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时候,等局势稳定些,就张罗他的事。” 刘氏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康儿的事确实该抓紧了。” 刘氏看柳福儿:“你是他阿娘,心里应该已经有些盘算了吧?“ 柳福儿点头,“早年媳妇前往河东,见了田家小娘。” “很是知书达理,性子也算活泼,康儿性子沉稳,待亲近之人还有些小性。” “与她应该能处到一处。” “河东田家,”刘氏低声念叨。 早年田家和梁家也时常走动,她也曾准备过节礼。 只不过,田家反叛,两家关系骤远,那个小娘,她也就没有见过。 “过些日子,田家定会来人,想来也会带着小娘一道过来。” 柳福儿笑看梁二,“倒是该会进宫。” 梁二点头。 他是信自家娘子,可到底是儿子娶媳妇,合不合的,都得他自己定。 刘氏瞟了眼,见两人有商有量,登时心气不顺。 “康儿的事了了,再就说说你吧。” 刘氏利索的吐出今天叫两人过来的目的。 “我?” 梁二诧异。 柳福儿嘴角冷冷一勾,对刘氏要说什么,已是心里有数。 第八百八十四章 前浪后浪 “就是你,”刘氏支起手肘,撑起身体。 “梁家不止小辈单薄,就是你这一辈,也是只你一个。” “一个家族之所以兴旺,最要要的便是子嗣繁衍。” 刘氏摆出长谈模样。 柳福儿起身,淡声道:“阿娘看来还有好些话要跟郎君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出殿。 “你看看,”刘氏指着柳福儿背影。 “这脾气大得,真是半点也说不得了。” “阿娘,”梁二按住她,“我还有些军务继续处理,你先歇着,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他站起来,紧追出去。 “你,”刘氏一梗,没等把话说完,已不见梁二踪影。 刘氏恨恨一锤软榻,咬紧一口牙。 荣华殿外,梁二拉住急匆匆的柳福儿。 “好了,别气了。” “放开,”柳福儿心里有气,使了些力往回扯袖管。 “不放,”梁二怕伤了柳福儿,松了袖管,却把她拦腰抱住。 柳福儿没法,只好由得他。 梁二抱着她晃了会儿,觉得她气消得差不多了,才道:“他们要说就随他,左右做不做的在我。“ “我不动心,谁说也没用。” 柳福儿覆上他手,侧头,“一个说不动心,可要两个三个,好多人说呢?” 这件事,早在她决定拿下唐家天下之前,便已梗在心里。 直到今天,她才算问出。 “咱家就那几个,出了他们,还有谁说?” 梁二的思维还保持在从前。 即便他现在料理的事情已经关乎整个国家,但在他心里,家就是家,跟别人无干。 “总有人,”话已出口,柳福儿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软弱,她含糊了句,拉了梁二。 “走吧,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 梁二顺着她回去。 第二天,梁二早早离开。 梁康带着汪四侯小郎过来。 柳福儿挂心江淮,便详细问了那边情况。 得知世家多数皆已归顺,才算放心。 “康儿如此能干,阿娘也能放心了。” 柳福儿很是欣慰。 “还有三郎和小郎帮忙,崔家也帮了不少。” 梁康很是自然的把两小伙伴推到前面。 柳福儿含笑,“你们辛苦了。” 汪四和侯小郎急忙站起来,连说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的,”柳福儿笑着摆手,“该你们得的,就拿着,别客气。” 她转而正色看梁康。 “而今千头万绪,你阿耶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你们几个歇了半天也差不多了,该过去帮忙了。” 梁康点头,又不想这么快走,便略带撒娇的说要跟柳福儿吃了早饭。 柳福儿一脸无奈,心底却很享受儿子难得的孩子气。 她让人摆饭。 吃完饭,梁康便带着汪四和侯小郎去前殿。 走在回廊里,汪四眉头微皱。 “你们有没有觉得城主似乎有些不对?” “你也看出来了?” 此时的梁康眉眼清冷,哪里还有适才的半点孩子气。 “可是前朝有什么?” 不然怎会这么急着赶他们过去? 还交代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过去看看再说,”梁康眼底闪着淡淡的光。 汪四侧眸瞥见,忙转开眼。 侯小郎一脸懵懵,半懂半不懂的跟着两人转去前殿。 梁二正跟田大郎和一干臣子商议事情。 见梁康过来,梁二招手。 梁康笑意浅浅的走上前。 众人忙施礼。 梁康忙礼数周到的回礼。 田大郎笑望梁康,又看一副终于可以丢开担子的梁二,笑意转浓。 政务再次提上台面,开始讨论。 梁康一直立在梁二下首。 只是每当两方僵持不下,梁二一脸烦躁时,他都是提出两方大抵都能接受的意见。 一次两次之后,梁二终于烦躁了。 他站起来,一指儿子。 “你们继续,等研究出结果,写出来给我。” 说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扬长而去。 中午时,柳福儿听说前殿情况。 她摇了摇头,问:“郎君呢?” “说是去了校场。” 柳福儿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快要过饭点,他还没回来,怕是要饿。 她让人准备些吃食。 才出殿门,就见梁二大步流星的过来。 “这是去哪儿?” 梁二睃了眼食盒,笑问。 “去给你送饭,”柳福儿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拉他回去。 盥洗过后,梁二坐定。 吃了午饭,柳福儿道:“听说你把政事都丢给康儿了?” “他比我能干,”梁二一抹嘴,半点愧疚都没。 “以后你也打算如此?” 柳福儿试探。 “若他愿意又有何不可?” “可是阿耶和臣子定然不会答应。” “这又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梁二瞪了下眼,道:“再说,最开始咱们不就是打算给康儿的吗?” 柳福儿点头。 事确实是如此,且这么做也最合适。 只是,就如她所说,那些臣子定会有异议。 倒时又该是一场风波。 梁二却不管这些。 在他心里,这事就等于敲定了。 一连三天,臣子们就没瞧见梁二的面。 到第五天,有人撑不住了,开始问田大郎。 田大郎心里明镜,但却不想与他们明言,便托词也不知情。 如此一来二去,梁帅也听到风声。 傍晚,梁二舒展完筋骨回来,就被梁帅的人堵了个正着。 “听说你几天没去议事了?” 梁二才一上船,就被梁帅劈头盖脸的质问。 “有康儿呢,”梁二满不在乎的摇着脑袋。 “晚上,他都会把事报给我。” “他是他,你是你,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梁二不驯挑眉。 “一样?” “他坐那个位置,和你坐,能一样?” 梁二轻呵了声,“阿耶,你不是一直想要唐姓皇族继承吗?” 梁帅脸上微热。 “我想通了,不行吗?” “行,”梁二笑,“那我帮你搬去宫里?” “不必,”梁帅轻敲手里拐杖,“这地方,我绝不进去。” 梁二看他。 “你去城外寻个地方,我搬去那边。” 梁帅语调微软。 梁二笑着答应。 不管如何,他能想通就是好事。 “我说那事,你好好想想。” 梁帅强调,“康儿不错,这我认,但他到底年纪小,处事难免还不周全。” “让他多看看,多学学,早晚还不都是他的?” 第八百八十五章 大位之主 “阿耶,”才享受到难得的舒坦梁二哪里肯再回到冗长枯燥的政务当中。 偏梁帅不依不饶,梁二难免开始烦躁。 “我又不是不在,康儿跟他们商讨出个结果,报给我还不是一样?” 眼见梁帅又要变脸,梁二只得软了几分。 “随便你吧,”梁帅气哼哼的跺了跺拐杖,别开头。 梁二小心瞥他。 见没再多说,便道:“我这就让人安排地方。” 他快速退出舱室。 河风轻拂。 梁二疾步转去船舷,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绝舒服几分。 回到宫里,他立刻吧事情交代下去。 没到傍晚,便已把事情办妥。 梁二再次赶去阜头。 梁康和汪四几个一早就到了。 见到儿子,梁二咧嘴。 梁康拱手,以最简洁的语言给梁二讲了梁帅将要落脚的避暑行宫。 前几代唐皇每到盛夏便会去那里小住。 论环境,论陈设,皆是上上之选。 梁康又让人将一应陈设全都换了。 如此也能免了梁帅睹物思人的情绪。 梁二很是满意,拍了拍儿子肩头。 “你翁翁的喜好,你比我更清楚,你安排就是。” 梁康笑得温和。 转头看楼船。 梁帅正从内里出来。 梁康侧身请梁二。 梁二眯眼看了眼梁帅,“我还有事,你跟着过去就是。” 他一摆手,掉头走了。 速度之快,犹如后面有狗在追。 梁帅眯眼看儿子背影,脸色转冷。 汪四在后轻轻拐了拐梁康。 梁康反应过来,忙上搭板。 待到近前,他笑着施礼。 “翁翁,咱们这就走吧。” 梁帅嗯了声,又瞄了眼宫门,转回舱室。 梁康和汪四对视了眼,紧随其后。 天色擦黑,梁帅进了行宫。 消息没等宵禁便传到各府之内。 几个心思还有些活动的老臣在无人的书房捶手顿足,出来则是淡淡然的模样。 而靠上田大郎一脉的众人则是欢喜无比。 梁帅此举,便是不曾表态,但行动其行动已证明同意自家称王。 第二天,照例的议事。 有人提议立册称王,至于人选,自然是梁康。 梁康很是惊讶,连连摆手,连道不可。 长辈尚且安在,他一个才刚及冠的如何能当此重任。 且此天下姓唐,他们姓梁,其后越主。 梁康急急结束议事,不顾众人急切的态度,转去内殿。 柳福儿得了消息,见儿子健步如飞的过来,不由笑了。 “阿娘,”跟前没有旁人,梁康孩子气的皱起眉头。 “吓着了?” 柳福儿示意他落座。 “那倒没有,”丫鬟过来逢茶。 等其退下,梁康才道:“儿子查过古籍,又一朝,也如现下。” “可那人是等重臣让了三次,才肯勉为其难的登位。” “如今,天下已尽在咱们手里。” “名号与咱们不过是锦上添花。” “既如此,我又为何那般着急?” 柳福儿点头,笑看梁康。 “但你也要掌握好分寸。” 柳福儿道:“毕竟,唐姓人还不曾真个绝了。” “朱家也并未彻底败亡,有些官员还滞留在兴元,这些都是隐患。” “唯有登上大位,确立身份,放能将其扼杀与萌芽。” 梁康正色听着,连连点头。 “阿娘放心,儿子有分寸。” “只是,今天众人提的是儿子,阿耶那边。” 梁康试探的看柳福儿。 “你阿耶本来也不喜政务,且他做过前朝臣,你翁翁坚持不损梁家声明,更不会接受。” “咱们家里,唯有你不曾与唐家有甚瓜葛。” “你也喜好这些,你坐那里,才最为合适。” 梁康抿着嘴,半晌他用力点头。 “阿娘放心,我定不会坠了您的名头,将这天下治理妥当。” “我有什么名头,”柳福儿失笑。 “不过这天下,可不是一城一集,能让百姓吃上饱饭都不是容易的事。” “要想治理到称得上妥当,怕是不是三五年能完成的。“ “阿娘放心,”梁康正色,“儿子有生之年定会做到。” “好,”柳福儿欣慰不已,“阿娘信你。” 梁康咧嘴,露出孩子般的笑。 转眼,距离母子谈话已是半月。 众臣镇日的请奏,消息不知怎滴出了出去,全城的百姓也都在请愿。 梁二听闻,特别痛快的大手一挥,吩咐人准备登位的一干事宜。 而在内宫,柳福儿笑看前来请安的田家女眷。 早前,柳福儿过去时就见过田家小娘。 而今再见,只觉小娘似乎沉静了许多。 昔日天真烂漫的性子似乎收敛了些。 柳福儿心底有些失望,更多的确实安心。 康儿不是梁二,此时也不是那时。 康儿的后宫未必就只得一人。 太过天真,怕是要受伤。 不过,看了她的转变,柳福儿总算放心。 如此性情,方能坐稳正宫大位。 她拉着田小娘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这些日子,没到这时,梁康便会过来陪柳福儿用饭。 没多会儿,梁康便阔步过来。 田家一干人等忙躬身见礼。 梁康请几人起来,转眸看到田小娘。 柳福儿一直盯着儿子,见他神情如常,略微有些失望。 说了两句之后,梁康托词告辞。 柳福儿便留了田家女眷用了饭,便与田家夫人闲聊,让丫鬟陪着田小娘去转转园子。 待到太阳西斜,田家人出宫。 梁康又来了。 “可是有事?” 这些日子,宫里不可开交。 身为事件最中心的人,定然不可能有那么多空闲。 “阿娘,儿子确实有事,”梁康见礼,脸颊泛红。 柳福儿挑眉。 “说来听听。” “那个,”梁康吭哧。 柳福儿歪头。 “儿子有点事,想请阿娘做主。” “只要是合理的,就可以。” “合理,自是合理,”梁康翕翕。 “到底什么事,”柳福儿拧眉,“堂堂男儿做甚扭捏?” “我想娶妻,”被柳福儿一吓,梁康脱口而出。 柳福儿轻哦了声,“是谁家娘子?我可曾见过?” “见过,非但见过,阿娘还很喜欢。” 梁康赶忙道。 “这样,”柳福儿脑子快速运转。 她见过的娘子不少,可能被梁康知道的,却不多。 除开彝娘子,也就今天才来的田小娘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姻缘一事 “是田小娘?” 柳福儿问。 梁康面颊顿时更红了。 柳福儿轻笑。 “阿娘知晓了。” “阿娘,你可别吓着她,”梁康退后两步,忍不住叮咛。 “好了,阿娘有分寸,”柳福儿摆手,跟赶苍蝇似的把儿子哄出去。 第二天,她轻装成功。 田家接到柳福儿来的消息,皆讶了下。 田大郎急忙赶去前院,同时吩咐仆从去后院问阿娘,昨天可有发生何事。 柳福儿随着田大郎进了书房。 田大郎将近日情形大略的讲了遍。 柳福儿点头。 “你办事我放心,且我今日过来是另有他事。” 田大郎微怔。 仆从入内奉茶,手指展开又收。 田大郎一眼睃到,瞳孔登时一收。 “不知家中兄弟姻缘,大郎可能作主?“ “这个,”田大郎施礼,“要有阿娘点头。” “如此,那我还是去拜访夫人吧。” 柳福儿起身。 田大郎因着她入内宅。 田家夫人一早从院子里迎出。 还未到近前,便屈身见礼。 “夫人莫要多礼,”柳福儿赶忙扶住,很是亲热的拉着她往内行去。 田大郎略微落后两步,招来适才送茶的仆从。 “到底怎么回事?” 仆从小声道:“昨儿娘子遇见个小郎,说是谈吐不凡,初时还不觉得,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与柳城主有些相似。” “哪里相似?” 田大郎追问。 “娘子说是,眼角眉梢,”仆从回想了下,原话照搬。 田大郎闭了闭眼。 在这个地界,能与柳福儿如此像的,又是等当年纪的,除开梁康,又有何人? 田大郎的心尖都在颤。 那位可是要等大位之人,以后佳丽不知能有多少。 小妹天真不解世事,行事全凭喜好。 便是这几年长进了些,也不过是表面。 这样的她如何能适应后宫的诡谲? 不行,他得阻了这事。 田大郎心底快速做了决定,并在柳福儿进正院之时,隐秘的知会服侍夫人的丫鬟。 用罢一盏茶,柳福儿提出来意。 田家夫人心中大喜,才要应,就见丫鬟频频使眼色。 田家夫人略一梗,笑了。 “若是旁的娘子,我做主也就做主了。” “可是小娘不同,”她道:“这孩子自小亲她阿耶多过我,早在她还在总角,他阿耶便说,她以后的事情全由她自己做主。” 田家夫人深深一礼,“还请柳夫人见谅。” “这样,”柳福儿点头,“是我太急了。” 她道:“这样,过几天我会设宴,还请夫人携女眷参加。” “这个可是求之不得呢,”田家夫人笑着答应。 “晚些时候,我派人知会夫人地点,”柳福儿朝她略一点头,往外行去。 田家夫人送柳福儿上了马车,才收了笑。 “把大郎君请来。” 丫鬟赶忙请了人来。 “怎么回事?” 田家夫人急急的道:“你可知,柳夫人与我提何事?” “是小娘的婚事,”田大郎道。 “你既知,为何阻我?” 田家夫人瞪大眼。 开国之君的皇后。 那是何等尊荣。 竟然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小娘的脾性,阿娘该比谁都知晓。” “在那个吃人的地方,那个位置她能坐稳?” 田大郎淡声反问。 田家夫人瞪起眼,片刻颓然。 女儿是她的老来子,知晓便是疼着宠着,半点委屈也没受过。 可是,那可是皇后之位呀。 田家夫人万分的不舍。 “可是梁家人都很专情。” “你看梁司马和梁帅,哪个不是只守着原配?” “你也说了是司马和将帅,”田大郎十分冷静的道:“礼部已经定了日子,下月初六,梁小郎这个称谓便再也叫不得了。” “两者可能一样?” “万一呢,”田家夫人不甘心。 “你难道要那小娘终生来赌那万一?” 田大郎道:“万一错了,小娘可还能反悔?” 田家夫人顿时不语了。 “这事就这样吧,”田大郎道。 田家夫人长长的叹气。 她都已婉拒了,可不就只能这样了。 另一边,柳福儿将田家决定告知梁康。 梁康眨了下眼,有些不可置信。 柳福儿却笑了。 “田家是个疼孩子的,该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 “阿娘,”梁康撒娇的拉柳福儿。 柳福儿抽回手,“想要抱得佳人归,就去自己努力。” “没得还要阿娘帮忙的。” 说完,便哄他走了。 没多会儿,梁二从外面进来,好奇道:“康儿怎么了?” “你瞧见了?” 柳福儿笑了,把田家的态度和梁康的心思讲与他。 梁二皱眉,“怎滴?他们还嫌弃康儿?” “不是嫌弃,是担心,”柳福儿笑,“早年,你迎娶我时,不也是如此?” 回想当初,梁二顿时想起被司空八郎百般折腾,又被司空茂汪氏几番考验的时候。 他不满的捏着柳福儿手腕,“那会儿你可真坏,还骗我。” “我哪儿有?” 柳福儿瞠大眼睛,黑白分明眼里满是无辜。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男儿身。” “你自己看不出来,还要怪我?” “你还说不是未婚妻?” 梁二强调。 “你还骗我,要死了呢,”柳福儿不慌不忙反击。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说,”梁二死不认账。 柳福儿笑着摇头。 “行,是我笨。” “你不笨,”梁二忽的抱住她,“这世上谁还能比你更聪明?” “你呗,”柳福儿斜眼,“不然我怎会被你骗到手?” 梁二呵呵的笑。 半晌,忽的反应过来。 “你是我明媒正娶来的,怎么说骗?” 胡搅蛮缠,柳福儿从来就赢不了,索性也就不言了。 “再过几天,就是康儿的大典,阿耶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亲自去请,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出现,”说到正事,梁二明显正经起来。 柳福儿点头。 梁帅如此,她并不意外。 “那天,你也不必出现,”柳福儿轻覆他手臂。 “可那样,康儿会不会多想?” 梁二难得的考虑到儿子。 “不会,”柳福儿笑,“他是个明理的孩子,知晓该以大局为重。” 第八百八十七章 又起幺蛾子 眨眼便是月余。 所有人皆忙得昏天黑地之时,梁康登位近在眼前。 就在前一天早上,柳福儿交代内侍第二天事宜。 说了个开头,忽的察觉其中少了两人。 她眉头微皱,“宫里可是有事?” 十几个内侍管事互相对望。 片刻,一人上前。 “禀夫人,张内监和王内监片刻就会过来,娘娘不妨先交代我等,稍后我等代为转达。” “明日是何等的大日子,到底是何事,竟连这片刻都抽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话。 柳福儿眯了眯眼。 张内监负责宫里人员走动。 但凡进了什么人,需得他手底下的引着进来。 而王内监则是料理着膳房。 宫中一干吃食,大半出自他那里。 “宫里可是有客?” 柳福儿忽的发问。 众人顿时无声。 “回话,”柳福儿蓦地提高两分音量。 早前回话之人抖了抖,脚往后挪蹭。 “成内监,”柳福儿点名。 成玉抖了抖肩膀,站定。 “禀娘娘,是有几位夫人来访。” “几位,是几位?” “我怎么不知道?” 柳福儿惯于掌控大局,现下竟出现她不曾知晓的事情,她心头顿时警觉起来。 “是,”成玉卡了下,迟疑的道:“是刘夫人那里。” “她,怎么回事?”柳福儿面色渐渐转冷。 “夫人这些天嚷着说闷,了几位夫人过来。” 柳福儿嘴唇微抿,“都请了哪几位夫人?” 她语调已和缓下来。 成玉将今天过来的几位报上。 柳福儿点头。 这几人家里态度明显,都是支持康儿一脉。 刘氏寻这几人闲聊,倒也无妨。 她将一早盘算的事情交代了个大概,两内监才急匆匆过来。 见到柳福儿,两人忙跪地请罪。 柳福儿示意两人起身,将两人需得负责的事宜交代下去,便让人退了。 众人恭谨的退了出去。 两内监互相打了个眼色,小意立在边上。 柳福儿察觉异样,待众人离开,她道:“可是有事?” 两人慌忙跪地,连称有罪。 “你二人忠心侍主,何罪之有?” 柳福儿神情柔和。 两人将额抵在冰冷平滑的石板地上。 “夫人,刘夫人前些日子一直嚷着胸口闷,又说宫里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眼下正在忙大事,奴怕她真个有恙,便顺着她意,请了几位夫人陪着说话。” “本以为这就行了,却不想,”张内监偷眼望柳福儿。 柳福儿眸色沉沉,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重又垂下头。 “不想,刘夫人竟是生了旁的心思。” “什么心思?” 柳福儿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张内监的心却颤颤,如卷在暴风中心一般。 但到了现在,他若不说,待事情爆出来,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刘夫人许了几位夫人,只要把家中娘子给,给将军纳,纳了,就,”张内监越说,舌头越打结。 到最后竟说不完全了。 “就怎样?” 柳福儿依旧温和。 “就,”张内监用力一咬,勉强镇定。 “就与夫人平起平坐。” “还真是不错呢,”柳福儿轻笑。 “那几位夫人如何作答?” 两内侍重重磕头在地。 柳福儿微笑,“看来是动心了。” 她轻轻摆手。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不必理会。” 两内侍微讶。 他们可都听说过这位夫人的善妒。 本以为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却不想竟如此平静。 看来,自己所听的,也不过是传言。 两人心头大定,缓缓退了出去。 柳福儿摩挲着手指,半晌,她勾起嘴角。 “叫葛都尉来。” 没多会儿,葛大急匆而来。 “城主,”葛大一如从前一般的拱手见礼。 柳福儿点头,“江陵那边,近来可好?” “好呢,”葛大听她问这个,有些丈二莫不着头脑。 郎君大位在即,这会儿哪是关心千里之外的时候。 “那就好,”柳福儿微笑。 “明天是康儿的大日子,他这会儿肯定忙乱得紧。” “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明天,宫里宫外,肯定忙乱一阵。” “谢长史这两天就能回来,在这之前,你可要多帮衬康儿。” “城主放心,某定竭尽全力,”葛大郑重拱手。 在遇她前,他不过是一地痞。 而今,便是朝中大员,见到他也得拱手见礼。 他是个感恩的。 自己能有今天,都是她和梁康给的。 他是绝不允许有人破坏的。 柳福儿点头。 “明天你跟着康儿,负责他的安危。” 不论梁康跟前有多少人,柳福儿最相信的始终是她自己带出来的那些。 葛大领了命,出去布置。 柳福儿转去内殿。 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她将包袱放进柜子里。 夜幕当空,忙了好些天,却没有半点疲惫的梁二阔步进来。 柳福儿让人备了茶点,与他对坐。 梁二便与她说起明日之事。 柳福儿半垂着眼,听得仔细。 待到一盏茶喝尽,她淡淡的道:“看来,相对康儿,老臣还是更加信任与你。” “这是自然,”梁二得意的往后,靠上椅背。 “我吃的盐都比他吃得米多,经验自然比他多得多。” “是啊,”柳福儿带着叹息的道。 灯光摇曳,照着她柔和的面庞。 梁二温柔的抚着她脸。 “多谢你,给了我这么聪慧的康儿。” 柳福儿勾唇,眼眸微闪,“再聪慧,也不如你。” “瞧你,又小心眼了,”梁二呵笑,“你儿子还不是我的,他聪慧,那是随了我和你。” 柳福儿淡淡的笑,拉着他。 “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 “好,歇了,”梁二顺着她意思起来。 帷帐落下,内里很快悄然无声。 第二天清晨,叫起的磬声敲响。 梁二睁开眼,看着头顶承尘。 柳福儿从昏睡中醒转,侧身望他。 梁二看她一眼,低声道:“康儿应该已经起了。” 柳福儿低嗯了声,抬眼:“看不到大典,很遗憾?” “有点,”梁二低声道:“不过我不能去,也不该去。” 柳福儿拉着他手,轻轻摩挲他指尖。 感觉到娘子无声的安抚,梁二笑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我错了 “我没事,”他反手握住柳福儿。 健臂一展,将她抱个满怀。 又半个时辰,磬声再起。 那是吉时将至。 两人安静的靠在一处,听着远处绵长不断的磬声,想着此时前殿的情景。 太阳渐渐高起。 内侍从外而来,立在帷帐边上问,大典已然结束,圣人想来拜见。 梁二动了动,有心起来。 柳福儿拉了他,抬头道:“大典之后,不是还要面见群臣?” 内侍低应。 梁二重又躺平。 “让他安心处理朝政,那些形式不要也罢,”梁二沉声说道。 内侍应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梁二手臂微动,柳福儿微微侧身,梁二抽出被她枕着的手臂。 “还是起来吧,不然待会儿康儿来了不好。” 梁二柔声道。 柳福儿看他一眼,跟着他一道起来。 盥洗完毕,吃了早饭。 梁康从外面进来。 此时的他已一身明晃晃的长袍,头上带着金光灿灿的冠冕,白净清秀的脸上显出些许威严与端肃。 “阿娘,阿耶,”梁康撩了长袍,跪地。 “快起来,”柳福儿过去扶他。 梁康执意行了大礼,才起来。 梁康一脸欣慰的看他。 “今日如何?” “一切顺利,”梁康顺着柳福儿力道坐去一旁。 “百官呢?” 梁二大马金刀的坐着,身体后仰。 柳福儿微微皱眉。 儿子如今已是万民之主,便是他是阿耶,也不好以如此口气问话。 梁康却不觉。 谦恭温顺的回话。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三人团坐一桌,吃了顿简单又不失精美的午饭,梁康便转去前殿。 梁二还有点不放心,想跟过去。 却被柳福儿叫住。 “跟那个相比,有些事还需要你处理。” 柳福儿慢条斯理的说着。 “何事?” 梁二尚且无觉。 柳福儿微笑。 “再过半月,我就有几个好妹妹了。” “什么?” 梁二一脸莫名。 汪氏可是一把年纪了,一早就不能生了。 她从哪儿来的妹妹? 柳福儿往边上使了个眼色,淡笑起身。 梁二呆坐着想了半晌,隐约的有些明了。 他出了所住大殿,寻了张内监。 细细探问之后,他恼火的拧眉。 张内监顿时两腿战战。 挥退张内监,梁二便去寻刘氏。 见到儿子,刘氏很是高兴。 但见只他一人,便有皱起眉头。 “怎滴就你自己?柳氏和康儿呢?” “他们有事要忙,”梁二随便答了句,坐定,“阿娘,你是不是许了旁人进宫?” “是啊,”刘氏痛快点头。 “咱们家人丁实在太单薄了。” “你怕柳氏,不敢应承。” “我做个恶人,帮你应了。” “阿娘,”梁二眉头皱成个川字。 “这事我早前不就说了,我根本就无心于此。” “这是你有心无心吗?” 刘氏捶着榻几,“一箭易断,十箭难折。” “如今,咱们家这地位,谁能真心跟咱们心齐?” 梁二张嘴。 “自然是一个姓,同一血脉的,”刘氏打断他道。 “这事,我已与他们打了包票。” “明日,她们便会入宫。” “若你不愿,就自己去跟他们说。” 刘氏一扭头,再不理他。 梁二气得不曾,却也拿自己亲娘没什么办法。 他阔步出了殿宇。 立在游廊里,他一时有些发懵。 那些夫人的郎君皆是支持梁家的中坚力量,若就此回绝,只怕朝中局势会有变化。 康儿才刚登位,便是半点震荡也经受不起。 梁二看着两旁怒放妖娆的花枝,脑袋里空空一片,只能去校场发泄心头的郁郁。 入夜,他一身汗湿的回来。 柳福儿温柔的服侍他歇了。 第二天,梁二早早避了出去。 柳福儿淡笑着送他出门。 回来便拿了包袱,自夹道出去。 宫门的阜头边,一早候着艘客船。 待她登上,便立刻往城门口荡去。 时近正午,梁康才听说内宫发生何事。 他急忙去寻柳福儿。 却被告知人不在。 坐在开阔的殿宇里,初时尚且淡定的梁康渐渐焦躁起来。 他叫来服侍柳福儿的丫鬟,问:“娘娘可曾说去哪儿了?” 丫鬟摇头。 梁康冷冷盯她。 “娘娘可有什么异样?” 丫鬟小意看他,“早上,娘娘是拿了个小包袱出的们。” “几时?” 一听是拿了东西,梁康顿觉不妙。 他忙不迭问。 丫鬟被唬得不轻,紧着嗓子报上时辰。 梁康连连跺脚。 阿娘性子刚烈,怎会容忍阿耶纳妾。 想来是眼不见心不烦的避出去了。 距离早上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阿娘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梁康急忙去寻梁二。 梁二正对着个木架子打得热闹。 梁康将自己推测讲与他。 梁二一呆。 “你阿娘知道了?” 梁康以看傻子样的眼神看他。 阿娘是关着大半个中原都轻松自如的人,怎会不知宫里一举一动? “我去追她,”梁二往外跑去。 梁康转头,看着湿了半边衣裳的亲爹。 这对夫妻还真是好。 你追我逃,过得好生热闹。 不像他,想求个娘子,怎滴就这么难。 梁二冲去回去,第一时间把屋子翻了个遍。 确定梁康没骗他,就急忙套上身衣裳,往外去。 有个时常逃家的娘子,生为郎君的他表示已经轻车熟路。 询问过卡口,知晓却又一艘船出了城之后,梁二便顺着踪迹追过去。 只是,他到底慢了半日。 柳福儿又是刻意加快行程。 两人一追一逃,足足闹腾了大半个月才碰上头。 见到柳福儿,梁二长舒了口气。 “娘子,咱好好说话。” “有事就这么说吧,”柳福儿眉色冷冷。 梁二去寻刘氏的事,张内监一早就通风报信了。 一想到他将这事默许,柳福儿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这太远了,你让我上船再说呗,”梁二心知自己的躲避惹得柳福儿心伤了,便嬉皮笑脸的往前凑。 “有话就说,没话我回去了。” 瞧着梁二如此,柳福儿更是气怒。 当下转身要走。 “娘子,别啊,”梁二赶忙示意船夫往前再靠一些。 “我错了,娘子,我错了。“ 到这个时候,面子什么的完全不重要。 第八百八十九章 夫妻情趣 梁二巴着船舷,苦着脸。 “娘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哪儿错了,”柳福儿转头,淡定望他。 “哪儿都错了,”梁二赶忙道。 “怎么叫哪儿都错了?” “我是无理取闹的人吗?一点诚意都没有,”柳福儿扭头进舱。 梁二傻眼。 船速突然加快,两船很快拉开距离。 柳福儿坐去桌边,倒了杯清甜的浆水,慢悠悠的抿。 哪里有适才的半分气怒。 梁二却还傻在船头,半晌回不过神。 船夫悄声过来,“郎君,那船要走远了,咱们可要追?” “这还用问?” 梁二瞪眼。 船夫忙转去舱室,命舵手加快速度。 两船一前一后的奔了几十里。 终于,梁二的船把柳福儿所在的船别住。 他半强迫的上了甲板。 柳福儿从舱室出来,见梁二,她皱起眉头。 “娘子,”梁二厚着脸皮,巴巴过来。 “有话就说吧,”柳福儿扒开他来拉自己的手,一脸不悦。 “那个,咱们进去说,大家伙都看着呢,”觑到周围望来的视线,梁二小声央求。 柳福儿抿了抿嘴,转身回舱。 梁二得逞一笑,朝自己那船摆手,跟着柳福儿进去。 关上门,柳福儿已坐定。 “说吧。” 十分冷淡。 冷得梁二心尖阵阵发凉。 “娘子,”梁二挪蹭到她跟前。 柳福儿把凳子往边上挪了挪。 “有话好好说,”她一脸嫌弃的跟他拉开距离。 “好娘子,你就别生我气了。” 没有别人,脸皮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梁二腆着脸,硬是揽住柳福儿肩膀。 “你,起开,“柳福儿瞪眼。 “我不,”梁二死死的靠着柳福儿肩膀,摇晃着。 大大的脑袋磨蹭着柳福儿脸颊脖颈,带起阵阵酥麻。 柳福儿咬了下唇,总算没有当场破功。 约莫几息之后,她冷淡的道:“差不多得了。” 梁二心里暗自叫苦。 这都不管用。 看来,娘子这回是真生气了。 “娘子,我错了,”梁二再次强调,同时把脸凑到柳福儿跟前。 “你要心气不顺,就打我。” “随便打,只要你不生我气。” “我不打,”柳福儿定定看他片刻,别开眼,“手疼。” “那我打,”梁二张开巴掌,半点也留力的往脸颊抽上去。 “你,”就在梁二即将打上的瞬间,柳福儿一把握住。 “你这是做什么?” “让你消气,”梁二可怜巴巴。 “你这样,我也不会消气,反而更气你不爱惜自己。” 柳福儿语调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梁二的心却沉到谷底。 多年夫妻,他怎会不清楚柳福儿。 越是上心的事,才能越发牵扯她情绪。 一旦平静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是跟她不相干了。 他绝不允许。 “娘子,”他喉间涌动,鼻头反酸。 柳福儿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宫里,太闷,也太静。我住不惯,还是回去自己地方,更顺心。” “我本来是想的,等康儿大婚之后,再走。” “不过,”她笑了笑,没再说。 梁二明白,因为阿娘胡闹,自己隐瞒,她伤了心,才提早离开。 “娘子,”梁二喉结快速滑了下,“阿娘做得那事我知道。” 柳福儿侧眸。 “不过我发现时,都已经来不及了。” “阿娘都已经跟他们许下承诺了。” “我怕影响朝局,不敢过激,只得缓缓行事。” “却不想,让你误会了。” “没什么误不误会的,”柳福儿勾唇。 “还记得我答应你求婚的那天吗?” 梁二点头。 那天,他许下的承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我不会纳她们。” “我知道,”柳福儿很是平淡,“我在意的本也不是她们。” 梁二眼眸微闪。 “我在意的是你的隐瞒,”柳福儿微微勾唇,眼眸冷冷。 “娘子,我,”梁二想要分辨。 柳福儿伸出手指,按住他唇。 “我会回江陵。” “此生若无大事,我不会再回帝都。” “是去是留,你自己考虑。” 她起身,往临窗的榻边去。 梁二看着她,侧着身,半点视线也不分给自己。 瞬时被恐慌、焦躁以及蔓延而来的惶意包围。 “那我也不回。” 他急急来到柳福儿跟前,蹲下来,抱着她。 柳夫人垂眸,看着他。 “你确定?” 梁二点头。 若没有她在身边,便是活着也无趣。 “我累了,”柳福儿笑了笑,拉开他的手。 “你请便。” “娘子,”梁二不想走,可他不敢违逆,更怕自己一时力道没用好,伤了柳福儿。 他踉跄着起身,被动的出去。 关上门,柳福儿背靠着门板,嘴角微勾。 不知不觉,她的人生已过了大半。 而今天下大定,接下来的时间,她要为自己活。 梁二站在门边,徘徊许久。 眼见柳福儿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得转去隔壁。 第二天清晨。 柳福儿推门出来。 便与梁二碰了个对眼。 “早啊,娘子,”梁二露出大大的笑容。 “早,”柳福儿别开眼,望着开阔的河道,露出明媚的笑。 梁二讪讪,跟着望了会儿,又不自觉的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转身,与他对望。 梁二咧嘴。 露出自己不觉,别人却觉得很傻的笑。 柳福儿无语,转开眼。 船夫上来,禀说,早上打了些鱼,很是新鲜,便熬了鱼羹,这会儿时候刚好。 “端来吧,”柳福儿回去舱室。 “我也要,”梁二忙跟上一句,并在柳福儿看不见的角落向船夫暗示,把吃食送去柳福儿那边。 船夫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明白这对夫妻怎么回事。 他笑着点头,退去下面。 很快,他提着食盒上来。 梁二一早便等在门边,接了食盒,他叩响舱门。 柳福儿拉开,见是他,便皱眉。 “来吃饭,”梁二笑眯着眼,硬从她和门板之间挤了进去。 柳福儿抿了抿嘴,跟着进来。 梁二很是麻利的将饭食摆好。 “好香,”他摆好碗筷,很是自觉的落座。 柳福儿斜他不语。 赶他之意明显。 梁二佯作不知,兀自盛了两碗鱼羹。 第八百九十章 自戕 帝都宫中。 几家夫人来寻,刘氏才知晓梁二和柳福儿都不在宫里的消息。 她登时气得眼前一阵发花。 送了几位夫人离开,她拍着榻几命人叫梁康过来。 奈何,梁康政务繁忙,过去通禀的内侍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面圣。 梁康随手合上手边的奏折。 “知道了,忙完我便过去。” 内侍瞥了眼边上足有两尺高的公文,翕翕退下。 时近傍晚,梁康方才过来。 一见柳福儿,梁康便躬身请罪。 经过一天的沉淀,刘氏的气这会儿已消得差不多了。 再见梁康如此,她拉了他过来。 “婆婆,”梁康坐定,反手握住她手。 “阿耶和阿娘不在,还有我。” 他笑意浅浅,白净的脸上满是慕濡。 “婆婆难道不疼我了?“ “婆婆怎么会不疼你,”刘氏轻拍他手背,柔声道:“婆婆不是不疼你,只是你阿耶那辈就他一个,你也没个兄弟帮衬。” “婆婆就是想帮忙,”说到这儿,她露出些许怒色,“你阿娘不懂事,也就罢了。” “你阿耶也是个任性的。” “竟一声不吭的跑了,丢下这一大摊子,可怎么是好?” “什么事?” 梁康侧头,露出些许好奇。 “也没什么,”梁康到底是晚辈,刘氏抱怨归抱怨,却不好真跟他讨论给长辈纳妾之事。 两人闲聊好半晌,喝了会儿浆,直到前朝有臣子过来,梁康才离开。 随着脚步声远去,刘氏寂寥的叹了口气。 殿外,梁康阔步走了一段,忽的停步。 “夫人这些日子可还用药?” “用着呢,”内侍急忙上前,小意报上一串药名。 “夫人身子都如此,怎还让一干不不相干人骚扰?“ 梁康板了脸,冷声斥责。 内侍登时背脊冒出阵阵冷汗。 强忍着打冷战的念头,跪地请罪。 “以后你也上点心,勤过问婆婆这边,莫再疏忽了。” 梁康语调转柔。 提步走远。 内侍望着他背影,心里暗自嘀咕。 夫人虽是用药,可用得都是补药。 且夫人中气十足,除开不好动弹之外,又哪里有恙? 内侍将念头在心里打了几个转,隐约明了梁康的意思。 梁康已转去殿宇之前,内侍急忙起身,拍掉膝头的灰尘,扭头望身后高大巍峨的殿宇。 梁康回到正殿,寻来汪四,将刘氏做得荒唐事讲与他知。 汪四蹙眉。 “你看着把人都嫁了吧。” 梁康如此吩咐。 汪四点头。 正好淮南好些世家子都还未曾娶妻,而今朝堂才定,需要大量人才,那些人正好合适。 他心里盘算着,往外去。 梁康喝了口茶,皱眉。 叫来内侍,命其换上清茶,这才顺心。 半月后,几家便与汪四授意之人家定下鸳盟。 未免恶了新帝,几下定下的日期都在之后的两个月内。 刘氏每日有梁康陪着聊天,内侍哄着赏景,竟忘了时间。 待到某天,她忽然察觉几家夫人久不来访时,已是深秋。 此时,几家娘子早已嫁做他人之妇。 内侍将消息报给梁康。 梁康淡淡笑了笑。 却从那日开始,再不去寻刘氏。 内侍惯来都是捧高踩低的。 眼见梁康如此,他们也都有样学样。 没多久,刘氏便只有呆在床上的份。 一晃半年,梁康终于得了佳人首肯。 欣喜若狂之际,他急往江陵去信。 又往城外报信。 待到得了梁帅回信之后。 见其上面提及,他摆驾来看刘氏。 内侍宫女听闻,急忙自别处赶回接驾。 立在门口,梁康眉头紧皱。 此时已经入冬,这里却挂着初夏之时的帘幕。 内侍急忙上前请罪。 梁康没有看他,只是示意跟前的把帘子打开。 顿时一股凉意夹杂着些异味铺面而来。 “奴该死,奴这就清理了,”内侍急忙将帘幕落下一些。 梁康闭着眼,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是气刘氏胡闹,气走阿娘,更气刘氏几番欺辱阿娘,所以才有心报复。 却不想,这些内侍和宫女竟能龌龊如此。 竟连该有的本分都不顾了。 半晌,内侍将屋里料理清爽,才小心退出来。 梁康走进内殿。 此时的刘氏脸带黄色,脸颊却又微微的红。 显然是才刚盥洗过。 梁康坐到床边,望着眼神浑浊,身形枯槁的刘氏。 “婆婆,孙儿来晚了。” 刘氏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缓缓闭上眼。 梁康轻叹了声,也不想面对此时的刘氏。 他半转过身体,望着落满了尘土的帐幔。 “这个天下已经被唐家人折腾得破败不堪。” “要想让所有人都能不缺衣断食,孙儿需得花费百倍千倍的力气。“ “为了这念头,孙儿不敢懈怠。” “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可就这,也未必能做到。” 刘氏睁开眼,望着极其肖似梁帅的侧脸。 曾经,梁帅也曾叹息过。 而她心底在笑他妄想,面上却温柔附和。 这一晃,多久了。 却又在今天再次见到。 “婆婆,”梁康忽的转头,微微勾唇。 “婆婆放心,那一干人等,孙儿定会处置,以后绝不会让你再受这等委屈。“ 他起身,恭谨见礼,转头出去。 刘氏望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露出一丝苍凉的笑。 她有时是犯轴。 可她不傻。 就算傻,过了这么久也想明白了。 她这个孙儿,看着恭顺孝悌,实则薄凉诡诈得很。 她给儿子纳妾,惹怒柳氏,他想要亲娘报仇,却不想被人诟病,便以他人之手,来羞辱与她。 她又岂会如他心意? 夜半,梁康睡得正香。 内侍急急将他叫醒 “圣人,刘夫人去了。” “什么?” 梁康瞬时情形。 “怎么回事?” 他急忙从床上下来,蹬上鞋就往外去。 “圣人,衣裳衣裳,”内饰急急给他罩上外衫。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 梁康健步如飞。 “是,”内侍看了眼周围,见没旁人,便想小声道:“夫人是自戕的。” 梁康一下站住。 内侍贴到他耳边,低声道:“夫人哄得宫女给她梳妆,结果藏了支簪子。” “晚上她就……” 第八百九十一章 大婚 “可有旁人瞧见了?” 内侍小心回道:“只有服侍夫人的宫女瞧见,其他人还不曾知晓。” 梁康点头,以最快速度进了屋。 宫女一脸惊恐的跪在门边,浑身打着摆子。 见梁康进来,忙叩头请罪。 “先回话,”梁康打断她。 宫女颤颤,勉强将经过讲了个遍。 梁康来到床边。 刘氏俯卧与床榻,脖颈之内,一根金钗赫然,只露出半个钗头。 梁康闭了闭眼。 她这是有多恨自己呀。 竟下了如此重的狠手。 “收拾了吧,”梁康的心一阵阵的凉。 他可以慢待她是不假。 可也是实在不忿她待阿娘,才略施手段。 却不想,她竟如此偏激。 他才刚执政半年,朝局还不算稳固。 长辈与宫内自戕的消息要是传扬开来,他这半年的殚精竭虑定是不保。 除此之外,阿耶和阿娘耗费多年心血才拿下来的江山也可能再次陷入动荡。 梁康用力握住拳。 才刚兴起的悲恸瞬时化作复杂的情绪。 内侍叫了宫女,两人小心将刘氏挪至平躺。 梁康转去正殿,脑中快速转动。 天色微微见白,内侍小意过来。 “圣人,里面已料理妥当。” 梁康微微点头。 “这里暂且维持原样,不许任何人知晓。” 他起身往外行。 内侍躬身送他出去。 回来叫上宫女,低声叮嘱,今早开始,夫人就病了。 宫女脸色还如纸一般的白。 听了这话,登时变色。 “这能成?” “不成也得成,”内侍面带狠色,“不然你我小命皆休。” 宫女惊恐点头,嘴唇抿的死紧。 前殿里,宫门才开,便有内侍急重出门。 没等傍晚,便有车疾驰而来。 禁军立在门边,才要阻拦,就见车辕上的内侍。 禁军忙上前见礼。 “开门,”内侍高举手里的牌子。 那是唐皇特许令牌,可自由出入。 禁军忙躬身让去一旁。 车子自他身侧疾驰而过,直到行至内宫夹道,方才停下。 内侍跳下车子,麻利的摆好脚凳。 帐幔微动,梁帅自内行出。 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殿宇,梁帅忽的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绝不会再踏入此地。 却不想,竟在此等情景之下,再次进来。 梁康自前殿疾行而来。 见到梁帅,梁康眼睛蓦地红了,他小碎步的跑过来。 “翁翁。” 梁帅转头,对上孙儿慕濡眼神。 他勾了勾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人呢?” “在内殿,”梁康扶着梁帅往内殿去。 此时,刘氏所在的殿宇内,宫女和内侍除开知晓的两人之外,其他人都以各种名目被潜去旁处。 梁帅推开梁康,独个进去。 半晌,他红着眼睛出来:“你婆婆想通了,打算随我过去,让人把她抬去车上。” “翁翁,”梁康瞪大了眼。 这可不是他寻人来的本意。 梁帅安抚的拍了拍他,微微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眼下这些个事就够你忙了,我们老辈就不添乱了。” “翁翁,”梁康眨了下眼,眼泪在眼圈打了转,又勉强咽了回去。 梁帅叫了跟来的内侍,把人抬出来。 梁康送他去车边,依依不舍。 梁帅端量他一会儿,缓缓笑了。 他虽在行宫,却不闭塞。 这半年里,百姓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你比我和你阿耶强,你在,翁翁放心。” 能被梁帅如此肯定,梁康只觉,这半年的辛苦很是值得。 送了梁帅离开,梁康急寻汪四等人。 得知刘氏所做之事,几人除开震惊之外,只有无语。 “她是为了报复朕的慢待,报复阿耶和阿娘不允她要求,所以便想将这天下一并毁了,”梁康眸色冷冷。 汪四拱手。 “好在梁帅知晓大义,将事情揽过去。” “此事圣人就当做从未发生吧,至于那两个人,”汪四顿了顿。 “交给臣下吧。” 梁康微微点头。 汪四见礼,快速退了出去。 梁康屈着手指,点了点案几,摊开纸张,往江陵去信。 没出三天,柳福儿便收到。 梁二正从外面过来。 见她手里捏信纸,便道:“可是有事?” “有点,”柳福儿转眸看他。 “康儿婚事有了眉目,我打算回去一趟。” “那你回吧,”梁二坐定,提壶倒浆。 “你不回?” 梁二头摇得像拨浪鼓。 追妻是有情趣,不过几年追上一次就好。 太频繁了,他也受不住啊。 “也好,”柳福儿点头,“我明日动身,若定了日期,我再传信与你。” 梁二点头,见柳福儿起身,他跟在身后。 “康儿定日子就是大婚,所需时间冗长,眼看着就要入冬,你过去看完之后,暂且回来。” “左右那些事情都有礼部料理,你也帮不上什么。” “好,”柳福儿笑应。 第二天一早,柳福儿登船出门。 梁二无所事事,便日日过去校场操练。 不想,半月之后,噩耗突至。 刘氏得了急症,病逝与行宫之内。 初得消息,梁二怔愣半晌。 待兵士来询,才恍然醒悟。 他扔了长枪,直奔阜头。 以最快速度赶至帝都。 此时,刘氏后事已料理大半。 梁二来时,只赶上落葬。 看着只修葺了个雏形的墓寝,梁二泪如雨下。 在他心里,阿娘一直是生龙活虎的样子。 即便腿脚不便,可也不耽误她折腾。 却不想,只半年,他就与她天人永隔。 梁帅一直沉默的立在一旁,直到梁二声音嘶哑,才道:“好了,斯人已矣,你难道也要随着而去。” “阿耶,”梁二两眼通红的转来。 “有正事要说,”经过这么久,梁帅的情绪早就平复了。 两人转去边上的偏殿,梁帅道:“康儿年岁也不小了,婚姻大事却才刚落定。” “谁想,你阿娘这就去了,他这事怕是又要耽搁。” “我想法是,趁着热孝,把事落定,”梁帅止了梁二,道:“他是天子,固然可以翌日代月,可旁人却不成。” “我不想他大婚太过冷清。” “我做主,半月后,田家小娘入宫行礼。” “阿耶,”梁二不赞同的瞪大眼。 第八百九十二章 离去与责任 “这事就这么定了,”梁帅拍板。 “可这不合礼制,”梁二也不想儿子孤身一人,可更不想他被人非议。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你们皆需听我之命。” “便是有事,我担着就是。” 梁帅道:“康儿一个人管着这么大的江山,实在太过辛苦。” “若膝下有子,百官心中安定,才能实心办差。” 梁二沉默。 他很明白,梁帅说得确实就是当下的情况。 只是 人言可畏啊。 梁帅拍了拍他,“康儿那边,我去说,福娘那边,你去讲。” 梁二缓缓吸了口气,点头。 娘子那边,只要对儿子好的,就没有不同意的。 他只是担心阿耶一世英名,怕是要被这毁了。 他想了想,还是将忧虑言明。 梁帅笑了。 “到如今,我还怕这个?” “从打康儿坐上那个位子,那些吃不着葡萄的就已经骂开了。” “只不过,他们不敢言之与口,只能在心里嘀咕。” “我权当不知就是。” 梁帅摆手。 “且这么久了,我也想开了。” “要骂就随他们吧,只要百姓和乐,衣食无忧,兵士没有后顾之忧,那些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梁二舒心的吐气。 阿耶能想明白这点,真是太好了。 两人各自行动。 没出三天,梁康和柳福儿便都同意梁帅提议。 很快的,宫里开始往田家走礼。 待到成亲当天,田娘子被一架轿撵接进宫里。 因着热孝,一干冗长的礼数全数抹掉。 两人拜了天地,祭了祖宗,便算礼成。 入夜,梁二和柳福儿并肩,望着远处通明的殿宇,很是感叹。 “一晃,康儿都已经成亲了。” 柳福儿勾唇。 “康儿都已经二十多了,旁人家的小郎像他这个年纪,早就儿女绕在膝下了。” “他是生被咱们耽搁了。” 梁二点头。 这些年,为了收复几地,耽搁的又岂止康儿这一桩。 不过…… 梁二转头看柳福儿。 两人成亲的情形,还在他脑中。 那时的她明媚俏丽可人,而今都以成为妇人的妩媚和妖娆。 柳福儿察觉他视线,侧头。 “看什么?” “没什么,”梁二环住她。 “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你和我都老了。” 柳福儿失笑。 “怎么,难道你觉得很慢?” 梁二十分认真的看她。 柳福儿慢慢收了笑。 “有时觉得好快,便是月余也觉得就只一瞬,可有时,又觉得好慢,明明只一个时辰,却堪比一年那般长。” 梁二垂下眼,明了柳福儿所言难过是何时。 他心头愧疚,却无法言说,只能用力再用力的抱住她。 柳福儿顺着他力道,贴紧,两臂轻轻环抱他,将头搁在他肩膀。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而今,她万事不许操心,想如何便可以如何。 翌日,梁康带着田小娘过来拜见。 柳福儿递上一早准备的贺礼,笑道:“我就不多说了,只盼你夫妻和美,把小日子过好就好。” 梁二瞧出柳福儿有话跟田小娘讲,便板着脸,拎着儿子去外面训诫。 多时不见,儿子的筋骨明显松泛了。 这是梁二不能忍受的。 梁康瞧出梁二意图,顿时想要推脱。 但他又岂是操练半辈子人的对手。 只能被梁二强行拖走。 柳福儿笑望两父子走远,拉田小娘坐自己身旁。 “过些天,我便和你阿耶回去。” “以后这宫里,就只你陪着康儿。” “阿娘,”田小娘睁大眼,眼底还有一抹纯真。 柳福儿笑抚她头。 “这宫里,不比别处,四处都是有眼睛的。” “康儿和你都不是自小长在这儿的,定然不适。” “不过,这些都是难免,你们需得互相帮衬,互相扶持。” “若他哪里不好,你莫急。” “康儿是个明理的孩子,你且与他慢慢说就是。” 田小娘连连点头。 “阿娘希望你们能过得好,”柳福儿道:“夫妻之道各有不同,你们的需得自己摸索。” “阿娘就不多嘴了。” “阿娘,”田小娘素来钦佩柳福儿,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听她如此说,顿时撅嘴。 柳福儿笑着摸摸她头,依旧没有多话。 她是吃够了婆婆的苦,不想田小娘重蹈她覆辙。 而且,她操劳这么些年,也真的是累了。 现在的她就只想放空大脑,每天无所事事的度日。 又几天,柳福儿和梁二拜谢梁帅,回江陵。 梁康送两人直到卡口,还依依不舍。 柳福儿推了推他。 “阿娘和阿耶身子硬朗得紧,便是再活几十年也没问题。” “你与其在这儿腻歪,不如好生陪陪小娘,待来日,生个白胖的小郎君送来与我作伴。” “阿娘,”左右没人,梁康露出些许的娇色。 柳福儿笑了。 “好了,快些回吧。” “你都跟了一大早了,朝上的大事都耽搁了。” 梁康知晓柳福儿脾性。 旁的事情都还好说,可要涉及百姓,就是亲儿子,也要被训。 “那我走了,”梁康依依不舍。 这一别,再相见就不知在几时了。 梁康一步一回头的往甲板上去。 柳福儿送了他出来,朝他摆手。 催促意味已十分明显。 梁康最善揣度人心,怎会不知? 没法子,他只好顺着搭板下去。 船很快荡入河道。 梁二从后面过来,瞧着恨不能以身相随的梁康,啧了声。 “这小子,都成亲了,怎么还粘阿娘?真是长不大的。” 柳福儿斜他。 “康儿打小就跟咱们聚少离多,便是不舍,也是因为情深。” “是是,是我说错了,”梁二感知柳福儿情绪不对,急忙赔笑。 柳福儿被堵住,不好再不依不饶。 但她心头却很不舒坦,便掐了梁二一把。 梁二下意识的哎呦一声,见柳福儿看来,忙嬉皮笑脸的笑。 柳福儿无奈,对上梁二,她只有吃瘪的份。 她摇头转回舱室。 “娘子,你去哪儿?” 梁二在后,大呼小叫。 明明一双大长腿,却总是追不上矮了一截的柳福儿。 甲板上,船夫闻声望来。 却只见梁二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