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酥腰》 第1章 第1章 嘉朝承德五年四月。 丞相庄戚被查出犯谋逆罪,证据确凿。照嘉朝律法,理当秋后处斩。然丞相誓死不认罪,底下学子也不信老师会犯错,金銮殿前求情三日,并无用处。 同年五月。 皇帝平日吃斋念佛,念有旧情,庄戚逃于死罪,被关入大理寺天牢,期间不得见外人,太子主审此案。 太子性情肃正,颇有青天刚正不阿之态,年纪轻轻,手段了得。 庄夫人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同皇帝也是兄妹情谊。庄丞相犯事,摘相府匾额,府中之物并未挪动。 六月正中。 庄戚狱中病重,高烧不止,大理寺卿谨遵谕旨,闲杂人等不可入天牢。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皇上不见庄家人,庄怀菁来东宫四次,被拒三次,后几次的拜贴,太子甚至没打开过。 …… 炎炎夏夜青空星,京城乐坊凝水涧,阁楼拐弯处。 领头张妈妈抬手提灯,悄声给东宫太监搭话。 这太监姓李,名正富,是太子派过来的。太子在回心湖画舫,他被留在这里。 李正富面上犹豫,说道:“张妈妈,你也知道太子性子,便连坊中女子都见不着他面,秦姑娘上次藏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没近殿下身便被杖毙,这舞姬一事……” 凝水涧是京城极有名乐坊,涧中女子为清倌,个个身怀一佳技,太子闲暇无事,喜招这家奏乐,李正富专门负责此事。 太子仪表不凡,身份高贵,自有女子倾心,生些不该生的心思,做些惹人怜的小手段。凝水涧出过一次,张妈妈为此还损了一位相貌极佳的乐伶。 这上头贵人,不是青楼女子能肖想的。 张妈妈低声道:“秦簌不知礼数冒犯贵人,是凝水涧过错。此次只消带人进去,若太子生怒,公公便说是凝水涧硬塞的,若殿下允了,那公公立了功,可就是飞黄腾达了。” 李正富迟疑,太子今年刚及弱冠,只忙政事,不说娶妻,就连身边人都没一个,朝中私下议论纷纷,可这位主子仍旧没个动静。 东宫琐碎事都由李正富来安排,皇帝都派人问过他几次,让他挑些人往太子床上送。但太子男女皆不亲近,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正富委实为难,此事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见他心思动摇,张妈妈赶紧朝后招手,让人领庄怀菁过来。 庄怀菁步履婀娜,轻盈漫步。她带薄绢面纱,柳叶眉如画,有娇纤美感,面容沉静精致,不见慌张之态,似良家女子,眉眼间又有淡淡的酥意。 她身着黑斗篷,遮住窈窕身子,衣襟绣莲花,两丝系带自然垂下。天色微暗,看不清人影。 李正富仔细瞧她,觉她眉目十分面熟,开口便对张妈妈道:“此事为难,咦,这倒是像……” 片刻之后,他倏地一惊,忙跪下道:“奴才狗眼不识人,望庄小姐饶恕。” …… 回心湖中画舫来往,四处皆有靡靡乐调,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远离中心,慢慢停靠在岸边。暗淡的月光洒在地上,树叶随风轻动。 檀色帷帐用倒金钩挂起,一旁香几上摆嵌绿松石珊瑚盆景,幔帐垂落置地。榆木灯静静燃烧,暖黄灯色洒满大殿。 黄花梨木椅铺着白色软垫,镂雕拐子桃幅纹紫檀木案几上摆几碟清淡小菜,有壶凉酒。 太子面容清俊,单手撑于桌上,闭眼轻歇,另一手微蜷起,修长指尖轻点案几,随声乐之调,似睡非睡。他着一袭淡白长衫,革带佩金鱼袋,紧束劲腰,袖口嵌金丝。 大殿左有两乐伶手持埙、洞箫,右有二人奏古琴,琵琶。 用一扇童子游山围屏隔挡,不见人影,唯有竹篴靡靡,丝乐清悦。 嘉朝太子名程启玉,已逝德仁皇后嫡长子,清隽俊逸,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虽寡言少语,性情冷淡,但极好声乐,不近女色,皇帝多有不满,程启玉未曾有变。 他素来洁身自好,没别的不良嗜好,独有一个闻乐看舞,还是一月才一次。 夜色深沉,撩动人心。 庄怀菁远远眺望停岸画舫,收回视线,淡然开口道:“李公公久日未见,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张妈妈和别的丫鬟退到庄怀菁身后。 李正富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庄家大小姐会出现在这种风尘之地。 这张妈妈怎么也不早说?李正富额头冒冷汗,“奴才心念庄相爷施饭恩情,并非刻意避着小姐,是太子他、他不许奴才帮您递话。” 庄相爷重病一事他也听说了,李正富倒是有心帮忙,可叛逆通敌又不是寻常小事,自当保命要紧。 庄怀菁垂眸道:“太子可有松口的意思?” “……并未。”李正富左右四顾,为难了会,最后还是提醒了句,“庄小姐最近还是少些来找殿下好,他脾气当真不是很好。” 太子眼里容不了沙子,至今未给她父亲定罪,不过是怕她母亲忧伤过度,惹太皇太后心伤。 她眸色微浅,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微弯的睫毛如画扇般,面容精致,皓腕纤细白皙,细指攥紧衣襟。 李公公不敢久留,连忙道:“殿下就要回来了,见不到奴才怕是会怀疑,奴才得先走了,这舞姬一事,大小姐还是歇歇心思吧。” 他猫腰退下,庄怀菁站在原地,看他远去。 后面的张妈妈说:“这些阉人素来贪生怕死,以怨报德也不少见,大小姐莫要惹了怒气。” 凝水涧是庄戚私下产业,关系隐秘,半个月前才转到庄怀菁手上。 面纱遮住庄怀菁精致的面庞,漆黑月夜,微风清凉,拂在人身上。庄怀菁身形纤细不少,腰肢轻盈,愈显雪胸。 她没回张妈妈。 张妈妈眼睛偷偷望她,凝水涧中女子众多,皆有媚弱之态,可仔细瞧起来,倒没一个能比得上这位大小姐。 庄怀菁今日下马车时,张妈妈轻搀她的玉手,顿觉纤嫩细滑,柔若无骨般,让她这老妈妈都酥麻了几分,心想不愧是庄家精心培养的长女。 倒是可惜,这庄大小姐似乎已经破了处子之身。 庄怀菁尚未成婚,张妈妈也只是凭二十多年的经验看出怪异,不敢胡乱揣测。 官家小姐的名节总比她们这些青楼乐坊看得要紧,张妈妈不会自找没趣。 庄怀菁只是垂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庄家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叛逆罪行非小事,谁也不想惹上一身腥,庄怀菁实在不敢相信父亲会做那事。 门可罗雀,人人避之,她也早有所料。 皇上愿放过庄家,实属难得。庄怀菁现在该做的是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静等八月中旬大理寺开审。 可时间来不及,她能等得了,庄丞相那边熬不下去。家中幼弟尚小,母亲卧床不起,这事只有庄怀菁能出面。 “李公公是明哲保身的人,太子既然不想见我,他也不会触霉头。”庄怀菁开口,“李公公不会告诉太子今日在这里见过我,张妈妈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可庄相爷那边……” 庄怀菁道:“只能冒险。” 她捂嘴轻咳两声,发上鎏金蔓草步摇微微晃动。近日来一直忙于各种杂事,她已经许久未好好歇息。 张妈妈上前扶住她:“大小姐注意身子。” 庄怀菁摇摇头道:“无碍,去找临师兄。” 张妈妈犹豫道:“他不可信。” “无须担心。” 张妈妈只好应是。 临师兄姓陶,名临风,和庄怀菁一同拜在孙长虚孙太傅门下,虚岁二十二。 孙太傅是饱学之士,曾教过当今圣上,后看七岁的庄怀菁得他心意,便也收在门下。他性情怪异,底下学生少之又少,庄怀菁也是一年之后,才发觉自己还有个不知名的师兄。 张妈妈把人送出凝水涧,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夜风微凉,红灯笼随风摇动。 马车普普通通,两端缀红色盘长结,车门紧闭,从外看并不显眼。里面摆一四方桌,上有两果盘。 庄怀菁今日出门受凉,咳了好几声,她抬起纤嫩的手,轻揉额心,娥眉微蹙,头痛欲裂。随她来的丫鬟担忧道:“小姐还是明日再找陶先生吧,您这身子骨可不能垮了。” “父亲的事要紧,”她说,“今日一事,勿要告知母亲。” 母亲重病卧床不起,浑浑噩噩,若让她知道父亲大病一事,恐怕要发生不好的事。而太子果毅坚决,如果被他抓住自己往天牢送人,他也一定不会再放过庄家。 丫鬟欲言又止,庄怀菁轻摇头。 第2章 第2章 漆黑的夏夜深沉,大街之上空无一人,风声簌簌,叶片随风轻舞。天气湿热,似要下雨。 陶临风初来京城不久,住在鱼龙混杂的城南一带,这里管得没别处严。庄怀菁到这时,已经快要到子时。 马车停在一间种有杨树的宅子前,院前台阶干净,马夫下车敲门,院子里的小厮朝外探头,打开漆黑大门。 这小厮名叫靳平,长得有些高大,武功不凡,跟着陶临风。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了马车。 庄怀菁眉目色淡,黑色斗篷衣的衣角轻动,巧致的耳坠轻轻摇动。 靳平恭敬道:“公子正等着小姐。” 庄怀菁微微颔首,“打扰了。” 靳平将她领进门,绕过影壁,来到大厅。厅前旁摆两盆对称香气四溢的九里香,两幅寓情山水画悬挂正中,厅内两侧摆紫檀木扶手椅,其上坐一清俊男子。 “临师兄。” 陶临风抬起双眸,看向庄怀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轻轻招了招手。庄怀菁和陶临风差有五岁,自小相识,关系极好。 烛火随风摇动,厅内明明暗暗,陶临风穿件黑衫,搭一外衣,似是刚起不久。 他道:“早先就同你说过,太子认定的事,没那么容易改变。” 庄怀菁微蹙细眉,白皙玉手拢了拢衣襟,轻步走过去。她在一旁紫檀木扶手椅坐下,丫鬟和小厮留在外面。 她开门见山道:“二皇子近期到不了京城,父亲一事实在等不及,今日去凝水涧,探了探太子的态度。他派人盯着,相府的人不能动,只能前来麻烦师兄。” 陶临风给她倒了杯决明子茶,他手指骨节分明,袖口绣金线莲纹,低奢豪贵。 庄怀菁不知陶临风家世,只约摸听过他家在江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继母关系不合,离了本家。 厅内六根柱子,檀色帷幔用大金钩悬拦,淡淡月光透过刻鱼纹窗牖,隔扇门敞开,微微凉风吹进来。 “苦茶清热,解解郁气,”陶临风推给她,“太子人是通透的,他知你身份,又认定你父亲有罪,必不想听辩解之词。” 庄怀菁带薄面纱,斗篷衣遮住纤弱的身子,摇摇头,没心思喝茶。 初夏热风闷得人发慌,天上零星几颗,丫鬟和小厮立在门外等候。 她纤手如柔荑,搭在红木桌上,回道:“那些证据可有可无,陈年旧信,推翻容易。父亲性子谨慎,就算真是他写的,也绝不会留下大把柄,可皇上信赖偏宠太子,父亲性命几近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我实在是怕。” 庄丞相被定罪,证据有三,七封与他字迹相同的旧信,当年心腹指认,在庄家搜出的前朝旧物。 庄怀菁捂唇咳了两声,薄纱轻动,单凭这三样还不足以定罪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皇上不信父亲。 嘉朝历经两朝帝王,前朝被灭不过十八年,先帝强势,皇上生性便弱些,可帝王的疑心终究难测。 陶临风皱眉道:“靳平,熬碗热汤过来。” 靳平听见他的话,转身下去。 “怀菁,你太累了,庄相爷那边我会安排,明日便可派人进去。” “我不打紧。”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今天出来时觉得闷,身子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望师兄帮我托句话父亲,切莫放弃。” 陶临风抿口茶,轻轻颔首。 庄怀菁心中略有疲惫,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事,这短短几月,着实让她费尽心思。若非在孙家遇过不少事,她怕也抗不下去。 庄夫人大病未愈,庄丞相天牢困身,她为救他们,觍脸求过人,找父亲那帮弟子周旋,能做都做过,庄家大小姐的傲气早就磨没了,庄怀菁只想把人救出来。 陶临风居所不定,在很多地方都有宅子,此处进京,是听了她的事专门过来。 靳平端着红色托盘过来,其上有碗热汤,恭敬道声:“公子,小姐。” 庄怀菁叹声气:“放下吧。”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心中却还是不稳的。 靳平把药碗轻轻放下,汤水在碗里微微荡漾,他弯腰退了出去,安安静静。陶临风底下小厮教得好,恭敬有礼,不低于许多世家。 “先喝了。”陶临风开口,“天牢的人不会让庄相爷出事,审案时间未到,只是他得受些苦。” 他比庄怀菁大五岁,沉稳大方,虽是以利为上,却不失为一个好兄长。 庄怀菁拗不过他,抬手轻摘了薄面纱。她的细眉连娟,柔顺长发垂搭柔软削肩,肤色白皙,精致如无瑕白玉,不过下巴有些尖了,薄唇微抿。 庄家有两个庶女,长相平平,独她生得玉软花柔,酥骨天成。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中,她最尊贵,只可惜现在庄家落魄了,谁也不敢和她有牵扯。 庄怀菁只抿了两口热汤,当喝过了,陶临风无奈。 “瘦了,”他仔细看她的脸,又道,“庄相爷不会出大事,这我还是敢保证的。” 庄怀菁纤细玉指捏淡白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心中微叹一声。 天牢里的那些人只会保住人命,是痴是傻,是残是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庄怀菁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丝毫不对。 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嫁入皇家,早早替她定了门娃娃亲。 可惜对方不是个长命人,八岁便夭折,庄怀菁都没见过他。 庄怀菁今年快有十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庄家或许还在挑着世家子弟议亲。 世族贵家中爱好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其中乐舞最擅,同太子有个相同喜好,但两人并不相熟。 太子自幼体虚,养在宫外,十八岁才得以回宫。 庄怀菁从未在皇宫内没见过他的面,初次相见时还认错了人。谁成想太子性情竟这般刚正,她自认口齿伶俐,却仍旧被他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师兄的人,最好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滴答雨声,屋瓦淅沥作响。 庄怀菁微微愣怔,扶着方桌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晕眩片刻,她有些发烧了。 “怀菁?” 她望着屋外说道:“父亲痛风病严重,每逢下雨天都起不来床,今天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天牢乃关压重犯之地,谁都不会有好待遇。即便陶临风的人能进去,只能解燃眉之急,怕是不敢做得太引人注目,露出马脚。 须得再寻个法子。 连绵雨势逐渐变大,连吹进来的风都夹杂淡淡冷意。 “我得先回去一趟,母亲该着急了。” 陶临风起来扶她,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道:“我送你出去。” 庄怀菁轻扶额头,低声道:“不用,父亲那事,麻烦师兄了。” 她招丫鬟进来,丫鬟见陶临风轻扶她家小姐,连忙过来接住庄怀菁。 陶临风松了手:“靳平,送庄小姐回去。” 靳平应是,在屋外打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一把。 陶临风轻轻开口道:“怀菁,是师兄无能,实在歉疚。太子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途经后山指路亭,你最好早些去,他带的人不多。” 庄怀菁脚步微顿,手攥紧衣襟,转回头,陶临风却只是嘱咐那丫鬟回去尽快熬药。 …… 庄家此时情形特殊,不少人盯着,庄怀菁从偏僻的侧门回到庄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到了庄夫人屋院。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母亲又该想多了。 漆黑深夜,雨滴从碧绿的叶片滑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水花。庄夫人屋子的灯燃得亮,透过雕花隔扇门,丫鬟在门外守着。 庄怀菁边走边解斗篷衣,旁边丫鬟连忙接住。 她身着淡蓝珊瑚整梅襦裙,锁骨分明,身子白皙柔软,酥腰纤细可握,面容俏艳,眉目紧皱。 吴老大夫正在屋内等候,他拿笔调药方,见庄怀菁来了,起身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心中郁结极深,情形怕是不好,现已入睡,老朽只能尽力。” 她问:“前天不是转好了吗?” 吴老大夫叹口气。 庄怀菁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圆桌,头脑微微发晕。 庄夫人病情不定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吴老大夫忙上前替她诊脉,随后写了个方子给下人。 “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庄怀菁扶额咳了一声,“不打紧。” 吴老大夫劝道:“您要是发了病,相府恐怕人人自危。” 她摆手道:“我看看母亲便回去。” 吴大夫劝不了她,只能让下人去熬碗退烧药。 庄怀菁转过绣长寿仙鹤起舞屏风,进了里屋。圆润珠帘轻掀,红木八角桌上摆有刚喝完的药碗,屋里宽敞,有两个丫鬟在伺候,旁边摆几个凳子。 庄夫人身子本不太好,一直随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经庄丞相一事打击,病体发作,只能卧床静养。 她站在珠帘边上,望着那几张凳子,抬头问:“刚才有谁在?” 丫鬟行礼回道:“大少爷歇息去了,苑姑娘与月姑娘刚刚走。” 庄苑和庄月是庄家庶女,庄苑刚十五岁,庄月十六岁,和庄怀菁相差两月。庄家几位姨娘畏葸怯弱,安分守己,是从丫鬟抬上来的,惯不敢争宠,两位小姐也不敢惹事。 “有劳她们,让管家送些东西过去。”庄怀菁轻揉额头,“好生照料夫人。” 第3章 第3章 庄府四处静悄悄,屋檐脊兽獬豸寓意安康,雨水顺着檐角纹理落下。 庄怀菁还没回屋便倒下了,发起了滚烫的高烧,屋内丫鬟手忙脚乱,幸而大夫尚在庄家,药也预先熬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忍着倦意,吩咐大丫鬟归筑在旁伺候。 归筑没让别的丫鬟近庄怀菁身子,只是让人下去端热水,拿干净巾帕。 “小姐安心歇息,”归筑拧干热帕子,跪在脚踏上给她擦汗,“一切有奴婢,不会有人发现的。” 庄怀菁睡了过去,她出了好多汗,雪脯起伏得快,柔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 归筑连忙跑出去让丫鬟请大夫,折腾了将近半宿,庄怀菁才慢慢好转起来。 但她嘴里仍旧呢喃听不清的话,只有凑近嘴边才能依稀听见,归筑没敢让人发现。 垂下的帘幔遮住屋内的人影,烛光随风摇曳,红木小圆几上的汤药在隐隐冒热气。 庄怀菁胸口闷得慌,快要喘不过气来,陶临风家中发生过什么她其实都明白。 她嘴上不知,不过是怕他不愿意帮庄家。 陶临风如果不想帮,谁也强迫不了,但他从不骗她。 庄怀菁没有丁点办法忘记自己和那个人的事,也畏惧被相识的熟人发现,尤其是从小相识的陶临风。 她已非完璧之身。 那个男人沉稳安静,性子沉默寡言,每次要了她身子后,却会跟她说些常人不知道的事。 陶临风早前便有助人夺位的心思,不可能是其他皇子,他素来喜欢正统,更没那么短视,到最后,也只有高居于东宫的那位。 他们肯定是认识的。 庄怀菁昏昏沉沉,转醒时已快辰时。昨夜下了场大雨,地上泥泞,回廊边上的假山停几只鸟,湖中红鲤鱼聚成一团,争抢鱼食。 薄纱轻幔遮住阳光,庄怀菁缓缓睁眼,手撑素色锦被,身子有些无力,她慢慢坐起来,脸色仍有虚弱的苍白,但血色已经回来了些。 归筑见人起来,端碗热药过来放在小几上,药勺呈玉白,她松口气说道:“药房送了几回药,这碗正热着,小姐终于醒了。” 庄怀菁长发乌黑,纤弯卷长的睫毛微颤,她开口便问:“母亲醒了吗?” “泉云来回话说醒了,刚喝完药,您别着凉了。”归筑忙给她扯了扯淡色绣兰锦被,“奴婢没敢同她说您病了,只说您昨夜回得晚,还在歇息。” “这样便好,”庄怀菁嗓子有些哑,手按着腿,“昨晚有事发生吗?” 归筑迟疑会,没把她梦呓之语说出来,只说道:“没出大事,吴老大夫在夫人院子里守着,一切都好。小姐出了好多汗,奴婢都快要吓坏了。” “发汗过后便好了,”庄怀菁叹气道,“还以为只是小病,没想到睡到了现在。” 归筑慢慢挂起床帏,回头道:“您这身子骨可娇贵着,小病也得上心。” 透过窗牖的阳光温暖,照着罗汉床和香几上的盆景。 “忙的东西太多,想歇也歇不下来。”庄怀菁抬手扶住额头,“去见母亲,府内若出事,先行找万管家商量。” 陶临风不会骗她,太子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她的探子没传过消息,说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小姐又要出去?”归筑过来道,“可您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 庄怀菁却放下手,摇头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她才说完便捂嘴咳了几声,归筑忙转到圆桌旁倒杯温热的茶水。 归筑端茶水过来道:“小姐如果不想叫吴大夫,那就再歇会儿吧?夫人要是看见您这样,指不定又忧心成什么样,您没事,她得慌。” 她虽说是想让庄怀菁多歇歇,但话也没错。 庄夫人整天胡思乱想,庄怀菁要是面容憔悴,她大抵就知道庄家这时的处境。相府上下都瞒着她,谁也不想让她身子垮了。 庄怀菁背靠檀香木床围,喃道:“昨天还好好的。” “大小姐,旁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身子要紧。” 庄怀菁叹口气,纤白的手指接过青瓷茶杯,抿了口热茶。她知道轻重缓急,想歇也不是现在。 归筑道:“奴婢下去催人拿蜜饯,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省得又着凉。” …… 临近中午,日头高上,庄夫人院子里的回廊曲折,因她静养,这边很少有人走过,庄怀菁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东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里,给她捶腿解闷。他今年刚满六岁,说话带笑,小脸虽圆,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俏。 庄夫人坐在床榻上,强迫自己对小儿子笑了笑。 她近来嗜睡,又时常做噩梦,麻痹浑噩,总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才清醒一次。 丫鬟进来恭敬行礼,道:“大小姐来了。” 庄夫人抬头,庄鸿轩眼睛亦微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牖,窗棂旁的兰花半蔫下去。 庄怀菁抬手撩开圆润的珠帘,轻步进屋,她后边领两个端红色托盘的丫鬟,笑道:“母亲,轩儿,我带了一些糕点过来。” 她身着湖色圆月照枝襦裙,双颊微粉,发饰轻便简单,金钗横插,发簪梳发,纵使如此,也遮不了精致的相貌。 庄鸿轩是庄怀菁看着长大,两人关系亲近要好,他叫了声菁姐姐,又问她昨天去哪了。 庄怀菁还没开口,庄夫人便手扶床沿,急忙开口问:“你父亲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昨夜下了雨,他的病会不会又犯了?严不严重?要不然我去皇宫……咳咳……” 家中慈父严母,庄夫人性子急躁,庄怀菁和庄鸿轩都挨过骂,相府丫鬟小厮都敬畏她,连外边铺子的管家都不敢闹事。 她的腿在上次庄戚被带走时摔的,至今不良于行。皇帝念旧情,罚了冒犯的人,下令不许动庄家的东西。 庄怀菁快步过去扶住她,庄鸿轩去倒了杯水,肉乎乎的小手将水递过来,她伸手接过。 庄夫人出身高贵,是太皇太后亲妹妹的侄孙女,少有人会招惹,平日虽强势,但受不了刺激。 庄丞相被擒进天牢,相府失了主心骨,还没有消息传回,她身子却先撑不下去。 庄夫人时常问庄怀菁情况如何,庄丞相在狱中可好,如此等等,庄怀菁回答不出来,为庄夫人身子着想,只能虚虚应过。 “母亲别急,”她让下人退下,又转头道,“轩儿,你已经几日没认真读书,夫子在书房,快去找他。” 庄鸿轩个子小,脾气却挺拗,不愿离开,苦着脸道:“夫子说我可以在母亲这里看书,我要陪母亲。” 府内上下敢出去的人没几个,生怕惹事端,最后丢了性命,他知道姐姐是冒着性命危险救父亲。 庄怀菁心叹一声,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扯上这些事,又道:“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素来听话,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丫鬟领下去。 “菁儿,事情怎么样了?”庄夫人紧紧攥住庄怀菁的手,她眼中焦虑快要化为实质,“你父亲是吃不了苦的,我平日让他戒酒几天他就要闹得要上房揭瓦,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你说怎么办好?” 庄夫人想去找太皇太后,可她身子实在不行,一见风就发热咳嗽,脑子时常糊涂,屋里透气都得数着时间来。 庄怀菁坐在床榻旁,脚踩刻核桃纹脚踏,嫩白的手背被庄夫人攥得微红,她也不抽出来,只是道:“师兄托人照顾,不会有大碍。我明日再去求太子,母亲且放心,父亲定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庄丞相平日在家不谈政事,他会不会做那些事,庄怀菁不敢确定。她非偏拗之人,看得到证据,信与不信那些和旁人都没关系,她一定会会救庄丞相。 地板干净,脚踏镂刻桃纹,黄花梨木架子上搭有外衣,屋子里干净整洁,两侧有珊瑚玉石盆景。 庄夫人听过太子性子,又知庄丞相转到太子手上,慌忙说道:“让临风多帮些,他点子多,太子他过于执着,从前太皇太后便说……” “太子明事理,只要找出证据,他不会错判。”庄怀菁顿了顿,轻声说,“师兄会帮我们的,我待会便要出去,母亲不要在这事上心神,安心养病即可,其余事我来处理。” 她语气有种令人信服的柔意,庄夫人手有些颤抖,她脸色苍白,“菁儿,是母亲没用,可你父亲对你们那么好,你一定要救他出来。” 如果庄夫人还是以前那个庄夫人,庄怀菁不一定骗得过她。 她温和地笑了笑,只是轻搭庄夫人的手,拍了拍,回庄夫人道:“您不用这么担心,菁儿都明白。” …… 灵佛寺在京城小有名气,后山有条曲径通幽的小路,旁有一指路亭,寓指引迷途,坐落于山路边。亭有四角,绿瓦红柱,石凳石桌干净,常有人打扫。 前朝百姓民不安康,先祖帝乃异性王,起兵时正值动乱之际,先皇后曾来此寺避难。 太子十八岁前养在宫外,回京之后,几乎每隔三月都会来此处悼念,下山之时便会路过这条小道。 他行踪隐秘,鲜少有人知道,身边也只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第4章 第4章 灵佛寺后院门。 门槛下五阶干净台阶,两扇漆红大门敞开,小门紧闭,两旁种有对称的几颗翠绿松树,高大挺拔,沿路有条下山小道。 云空老住持慈眉善目,身着朴素袈裟,挂珠光滑圆润。 他面前的男人身体颀长,相貌不凡,眉目中贵气凛然,单手背于身后,有一拆过的信封。 “殿下心障太深。”老住持合掌弯腰,“老衲无能为力,愧对殿下与空无大师。” 程启玉摇头道:“多谢住持几年相助。” 他不像平常人传那般矜傲,却也实在让人不敢接近。 世人皆知嘉朝太子处事不惊,为人严正,是难得的清廉之人。 老住持参悟佛经多年,隐居寺庙,偶经旁人引荐,为太子疏忧解难。然而太子在寺中只听佛经讲授,旁余杂事从未透露,纵使他的佛法再精妙,却也未曾达到读心一步。 “殿下若不想违逆自己心中想法,何必处处拘着自己?”老住持道,“殿下是聪慧之人。” 天气逐渐开始变凉,地上有几片落叶。 程启玉不语。 老住持道:“殿下总该试试。” 能令这位备受圣宠的太子殿下心生烦闷的,大抵是同皇帝的关系。先皇后早逝,他养在宫外,赏赐再多,父子之间怕也仍有隙然存在。 程启玉手中信件有淡淡皱痕,只隐约看得到“亲启”二字,簪花小字秀丽端美。 后边有脚步声,程启玉微微转过头,穿直领黑袍的侍卫突然过来禀报,抱拳道:“庄家大小姐在指路亭,只带两个下人……” 程启玉慢慢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他眉眼间有英气风骨,通体矜然。 侍卫微愣,还想多说时,看见太子面色,又闭了嘴。太子寡言少语,他的侍卫也不多话,只低头恭敬退到他身后。 …… 下午的山风微凉,日头正在慢慢西下,徐徐清风吹拂树枝上繁盛的绿叶。 庄怀菁穿着湖色素净襦裙,身形曼妙,站在指路亭旁,柔软的发丝搭于细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虚弱,小厮和丫鬟在远处侯着。 她抬眸望上山的路,见到来人之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林中树叶发出飒飒响声,庄怀菁已经等了大半天。 陶临风昨晚突然来信,说了庄丞相近况,虽是寥寥几句,但看得出父亲境况不怎么好,天牢重地,谁进去待几个月都得出事,何况是上了年纪的庄丞相? 程启玉一国太子,底下侍卫武功高强,保护严密,不可能连她在这里也不知道。与其被他刻意避让,不如早早递上信呈。 如果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必定会来。 程启玉性情正直,不喜奸佞,从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庄丞相不承认,庄怀菁愿放下身份,四处求人。 庄丞相那些弟子赤胆,但依旧不够,证据明晃晃摆在面上。他入狱以来有两月多,庄怀菁没见过人,自然也不知那些在大理寺的证据是不是真的。 即便是从庄家搜出来,也不一定代表没别人的手脚。 来人慢慢走近,气宇轩昂,精致玉冠束发,站在指路亭前边。 她低垂眸眼,上前行礼,恭敬道:“恭请太子金安,臣女私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程启玉长身正立,站在不远处,抬眸静静看她,带刀侍卫围在周边。青石板地冰凉坚硬,庄怀菁行礼之后,没吵没闹,面色安静。云鬟垂长发,脖颈纤细白皙,淡青襦裙色正。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走进亭子。 “你信中说孤若赴约,以后便不会再来找孤。”程启玉手臂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庄丞相一事证据确凿,望你勿要纠缠不清。” 他声音清悦,仿若有磁性,正经自持又坚韧有力,同庄怀菁相识的一位不在世的故人很相像,初相见时,她还差点认错了人。 “父亲乃股肱之臣,”她跪在地上,背影纤细,“殿下所说的证据,臣女只觉是外人的陷害。父亲谨慎入微,嘉朝皆知,几封信件伪造容易,心腹也可以拿钱收买,就如同上次所做,字迹相同,臣女也可做到。” 庄丞相教过她习字,她学得好,又有旁人教,仿字时能以假乱真。 程启玉没说话。 “知道殿下不想听,臣女也不多言,”庄怀菁垂眸,心知他不信这些,“陛下曾下圣旨,外人不得入内看望,但要是生了重病,派大夫进去并不为过。” 程启玉盯着她单薄衣物下的膝盖,指尖轻敲桌面,微沉眸眼,道:“狱中有大夫。” “那些都只会些表面功夫,”庄怀菁身子吹了半天的凉风,膝盖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又说道,“若真出了事,耽误了案审,谁也担不起责任。” 大理寺关压的罪人大多犯了重罪,便是有人得病,大夫也绝不会医好他们,只会吊着性命,让人求死不得。 这种事情她听得太多。 程启玉的修长手指整绣金线袖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 庄怀菁感受到他视线的打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却莫名令她心中紧张,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臣女所言,皆为肺腑所出,不敢有半分欺骗。” 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声道:“起来吧,庄小姐若是跪坏了身子,孤担待不起。” 带刀侍卫守在四周,庄怀菁的丫鬟和小厮在远处。地上长着不知名的花草,暖黄的夕阳慢慢落下,天色昏暗起来。 庄怀菁的手攥紧襦裙,深呼口气后,又慢慢放开。太子这句担待不起,是因为年迈多病的太皇太后。 她回道:“殿下说笑。” 太子认定庄戚有罪,自是不喜太皇太后过于护着庄家,只是碍于长辈情面,故而什么也不说。 庄怀菁觍脸求人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心中没那么多失落的想法。她若处在太子这一角度,恐怕也是不愿见自己,皇上赦了庄家已是大恩。 这条后山里平日就少人,今日因太子缘故禁了路,此时又是日落时分,更加没有人影。 旁侧的侍卫安静谨慎,程启玉也并未多说,庄怀菁仍然跪在地上,他便慢慢起身,淡道:“庄怀菁,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李正富说太子脾气不好,庄怀菁其实没感觉,要真是坏脾气,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在这时候还平心静气见她。 “二皇子西南剿匪有功,不久便可回朝,”庄怀菁低头静道,“他心悦臣女,早早便来了信,若您饶家父一命,臣女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二皇子乃柳贵妃所生,自幼在皇帝面前长大,比起程启玉,他反倒更像嘉朝太子。只不过每次见庄怀菁时都拘手拘脚,不像个背后有权势的。 庄家谨慎,不想卷入这些皇子们的斗争……二皇子与太子势不两立。 太子处事从不看人脸面,先是办了贪污的礼部尚书,又处斩私下杀人犯事的给事中,贬谪受贿刑部侍郎……其中不少是二皇子亲信。 太子对事不对人,旁人牵扯的也不是少数,所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无论是谁想报复,也找不到理由。 二皇子耐住了性子,但柳贵妃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而庄怀菁婚事耽搁至今,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但实在要说起来,她和二皇子见面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偶遇。 即使到了现在,庄家也不太想和二皇子有上牵扯,谁都知道圣上属意太子。庄怀菁倒是想破釜沉舟,求他相助,然而来不及。 庄丞相狱中突然重病,情势危急。 穷途末路之际,谁都是最后的稻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干净的靴履站在圆石桌旁,她的这番话说得突然,让程启玉微微抬起了头,他一步步走近。 庄怀菁看着他平整的衣摆,心下直跳,她的话确实托大,但也不至于让人不信。 程启玉在她面前停了会,他微弯下腰,佩环精致贵气,衣襟绣金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温热的暖意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庄怀菁抬眸看他。 他却只是将她扶起来,随后又退后一步,松了手,走出这间亭子。 青石板路上有些落叶杂草,小径弯曲,昏暗的天色笼罩后山树木。 “送庄大小姐回去,看紧庄家,”程启玉淡声道,“未得孤手谕,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庄怀菁稍显愕然,她跟上前步,湖色绣蝶裙摆轻动,咬唇道:“若臣女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庄丞相还在天牢身生重病,庄怀菁没傲气真正去触怒太子。 程启玉头也不回,背手道:“但凡有一人踏出相府,无论是谁,当作叛贼处治,一律格杀勿论。”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她的脚步定在原地,指尖抵住柔软的手心,按出微红指印。 凝净白透的皓腕如玉般,淡色襦裙下裹窈窕纤细的身子,她开口道:“往后不得出府,也不会再找殿下,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这份殊荣,邀殿下城西一聚。” 程启玉顿了顿,留下一句随你,之后径直离开。 第5章 第5章 深夜悄然无声,马蹄踏地,打破寂静。车上挂着个大灯笼,摇摇晃晃,丫鬟轻挑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上星空万里,又慢慢放下来,不敢闹出声响。 这里是城西周边的东榆林巷,有些偏僻,但距灵佛寺不远。 庄怀菁手肘搭着黄花梨木方桌,葱白的指尖微蜷,抵住额头,闭眼小憩。马车顶两边垂福字流苏,车壁用料结实,挡住外边的杂音。 丫鬟忍不住道:“大小姐,今日不回相府吗?” 她家小姐见到太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便在马车中沉默了许久,入夜之后才从灵佛寺后山出来,现在后边还跟着两个太子的侍卫。 庄怀菁缓缓睁眼,长发乌黑,恰及纤细的腰肢,她轻道:“天色已晚,回府耽搁太多时间。” 太子既已经下令,侍卫定不会抗命。 她没回庄家,但已经能猜到他们明早就会把庄家围得水泄不通。庄家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庄夫人郁结于心,经不起这样的闹腾。 能不能撤,靠她本事。 凝水涧的张妈妈看得不错,庄怀菁确实已非完璧,且已有过几次,几次皆是太子,为的庄家。 庄丞相下狱没多久就转到了太子手上,彼时情况紧急,皇宫侍卫里一层外一层围庄家,森然严肃,母亲那时重病不起,急需用药。她求人无果,冒着巨大的风险,找到了太子。 马夫手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朝里问道:“小姐,应当是这儿。” 庄怀菁白皙的手微掀帘幔,清眸望向外边,看见宅院面前的小厮,轻声道:“是这。” 丫鬟弯腰朝前走,推开马车门,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疑惑,心想相府在这边有宅子吗。 眼前种几棵垂杨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扬,旁边宅子占地很大,外表倒朴实无华。台阶打扫得干净,大门紧闭,檐角挂明亮红灯笼,柱子直立,两个守门的小厮站在门口。 庄怀菁脚踩四脚圆凳,白皙的玉手扶马车旁沿,开口道:“今日惹怒殿下,怕生事端,今晚先在这边歇下来。我再想想法子,你们呆在房间不要到处乱走,以防闹出大事。” 她语气平淡,说到惹怒二字竟也没什么变化,倒是马夫和丫鬟吓得不轻。 那两个守门小厮见有马车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迷茫,不知谁大晚上会到这。见到庄怀菁后,才猛然悟过来,提起红烛灯笼过来接人。 这位庄家大小姐从前未曾到过这时便提前有人透了消息,吩咐不得冒犯。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请自来,但太子没因此犯过怒。 他们走到跟前,听见她这话后愣了小会,随后改了话头,道:“有人传了小姐要来这儿消息,奴才就在这守着了。” 但他们并不像是知道她要过来的样子。 或许太子没提过这件事。 庄怀菁的手微微用力,过了会才颔首。 她身上的襦裙绣若绽白菊,垂下的系带飘然似仙,精致面庞未多施粉黛,隐隐深夜看不清人影。 这间宅子其实是太子的,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查到。太子不常宿在东宫内,这间屋宅是他私下的住处。 那时的他是要说清在凝水涧那晚的事,所以允人领她进去。 他大抵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故技重施,她来过几次,出来接人的小厮都认得她。 太子喜乐舞,她舞技绝佳,琴乐尤擅。本以为太子会好这方面,也想借此求得些许好处,谁知他一句话都没提过。 纵使失了身子,结果却还是好的,庄夫人的病至今未痊愈,但也不像起初那样浑浑噩噩。 她这才发觉心中没想象的那样难受。 为达目的,使些手段总是应该的。 陶临风来京对她帮助很大,他和庄怀菁来往隐蔽,底下人不受侍卫监视,可以做的事比她要容易得多。 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事,最开始的时候,她连庄府埋下的暗桩在哪儿都不知道,能做到现在这步,庄怀菁已牺牲太多。 家里无一人能担事,胞弟庶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怯懦,压在肩上的重担让她喘不过气。 庄怀菁被丫鬟轻搀下了马车,她手紧紧攥住丫鬟的手臂,袖口绣花瓣状。院内影壁刻月下竹林图,漆黑的环境下有种森严的寂静,庭院打扫干净,旁侧有荷花大缸。 领头小厮抬手招了两个人,把丫鬟和马夫领了下去。 丫鬟起初要跟着庄怀菁,说道:“归筑姐姐让奴婢伺候您。” 庄怀菁很少带自己的贴身丫鬟出来,京城世家的熟人太多,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丫鬟长什么样。 那小厮拦住丫鬟道:“这位姑娘累了一天,还是先下去歇着好。” 他又恭敬转头,朝庄怀菁道:“大小姐,这边请。” 庄怀菁的表情看不清楚,她对这丫鬟说:“下去吧。” 丫鬟只得随人下去。 小厮恭敬低头,手中的灯笼拿得稳当,光亮淡淡。 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失了礼数。 …… 这间宅院分为两处,出了后厅堂门,直接就转进曲折弯曲的回廊,其上挂灯笼,照亮回廊,形状奇特的假山在湖中心,湖水静静流动,不时有鱼儿跳动,溅出水花。 小厮在一间屋子前停下,里面亮着烛火,他推开镂雕玉兰纹隔扇门,对庄怀菁做了请的姿势。 她抬脚走了进去,小厮把门掩上。 庄怀菁闭了闭眼,她莲步轻轻迈动,慢慢绕过骑风鹤飞围屏,进了里间。 闺中女子最重名节,有点身份的都不会做这等下贱事。 榆木翘头台案几前有干净的毛笔端砚,边角摆放玉净瓶,细竹立在其中,翠绿精美,桌上有两本游记,红提水珠透亮,汤药在冒热气。 程启玉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本书卷,微微抬眸,看着庄怀菁走近,又慢慢收回了视线,一句话没说。 他刚刚沐浴没多久,里衣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出健壮的肌肉,结实有力。 庄怀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太子寡言少语,性情刚正,出乎意料的是,他从没有肯定或拒绝过这件事。 但她不是傻子,猜得到。她若能挑起他的兴致,太子便应她,倘若不能,那他吩咐下去的命令不会收回。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前的香千花上。烛光隐隐,泣泪夺珠,檀色幔帐垂下。不远处的床榻叠床柔软的锦被,屋内添了几块冰。 她慢慢依偎他强壮的身子,太子不为所动,她便抬手轻轻搂住太子的脖颈。庄怀菁低头看他手上的书,是本玢州游山记。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她读过许多次。 嘉朝最后一场战役,也发生在玢州。 她轻道:“殿下好兴致。” 程启玉却只是转头看庄怀菁一眼,抬手将桌上的汤药推给她。 碗中的汤药轻起淡淡的波澜,庄怀菁手微顿,也不多问,垂眸喝下这碗不知名的汤药,味苦微涩,暖身润喉。 味道有点像她昨晚喝的药,但太子不可能是知道她发过烧的事,除了庄丞相外,他很少关注相府的事。 庄怀菁柔顺的长发搭着纤细的肩膀,身子有淡淡清香,锁骨精致。 今天怕是要折腾得久一些。 程启玉对事肃正,一丝不苟。庄怀菁找到了能钻的空子,就算为了庄家,她也没办法拒绝。 她不是青楼女子,更没学过龌龊手段,对这种事自是抗拒居多。可她连更大的耻事都做过,早已豁了出去。再露不愿之态,怕是会惹太子不喜。 屋内新摆一把梧桐木雕凤尾古琴,庄怀菁视线一扫而过,下意识想好琴,不知道弹起来怎么样。 她顿了顿,视线收了回来,没时间把这种事放心上。 庄怀菁朱唇榴齿,面容洁皙,睫毛卷长纤黑,娇怜惹人,仅凭这张出众的脸就能俘获很多裙下之臣,不用费心思搭上自己的清白。 但太子不是那些人,即使她做了这么多,他依旧是公事公办。 能退让一步的,只有旁人眼里的不足为奇的小事。 譬如为天牢重病的犯人换个大夫。 她到底是传说中老谋深算庄丞相的嫡长女,对人谨言慎行,用出的手段也大胆得厉害。 纤细的指尖捻颗饱满的红提子,她轻轻放入自己口中,太子低头看她。 庄怀菁慢慢合上双眼,片刻之后,指尖突然攥紧,她喉咙微动,咽下的却是别的东西。 屋内的蜡烛燃了整整半宿,庄怀菁额间薄汗滴落下来。 第二天巳时,庄怀菁的马车便离了这间宅子。她换身干净的罗裙,带了面纱,遮住绯红的面颊,眉眼微展,被困倦之意遮掩,撑头入睡。 庄怀菁还是往日的庄府大小姐,冷静淡然。 丫鬟不认床睡得熟,要不是有人来叫,差点睡过了时辰,她拿着团扇给庄怀菁轻轻摇风。 庄怀菁虽看起来有些累,但脸色比昨天要好上许多,太子派来的侍卫昨晚便没了。 这丫鬟是庄怀菁院子里的,没怎么接触庄家的事,庄怀菁不许她同别人说,她也知道庄家现在的处境,自不敢和别人乱说话。 她还记得庄怀菁昨天的话,心中忐忑。 第6章 第6章 庄府左侧门在旧曹门街的一条小巷中,周围近百米,皆是庄家的地盘。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车门雕十字花纹,黑质漆之,车盖漆红,贴两福悬平安扣挂坠。 方管家早早等候在门口,后边领着两个女子。丫鬟先下了马车,摆上四脚凳,手搀庄怀菁。 日光越来越晒,屋瓦干净。树荫下的亮斑随风闪动,不时有凉风吹过。庄怀菁白皙玉手搭着丫鬟,软底绣鞋轻踩木凳,她对万管家微微颔首。 万管家是庄丞相心腹,长得大腹便便,眉目生白,和蔼慈祥。 庄丞相入狱,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太子派人盯着万管家,但凡他接触过的,一一被严查,庄家为此折损了不少人,其余暗桩一律不敢再动。 凝水涧到庄怀菁这里,是经他手转过来的。 “大小姐,”万管家走下干净的台阶,跪下行礼,后边两女子随他一起,“昨夜传了消息,太子殿下的人送了位御医进天牢。” 庄怀菁眼眸微抬,她身形纤细,肤若凝脂透点红,玉颈皙白,微微颔首,似早有所料。 那两个女子她没见过,是生面孔,娇俏靓丽,一对双子,瞧那模样,约摸是刚刚及笄没多久。 “万管家,起来吧,”她声音细柔,莫名夹杂些许淡淡的柔媚,“这里人多眼杂。” 泉云留在府内安抚庄夫人,不得让她知道庄丞相的事。方管家被太子的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事事都由庄怀菁出面。 庄怀菁一人居庄府东北面溱纭院,胞弟在靠近父亲那边院子,两个庶妹和姨娘住一起,在西院。 厅内里的红木圆桌上摆一壶热茶,墙上挂松子山水图。 万管家领着这对双子跪在地上,院中丫鬟不敢多问,放下热茶,行礼下去。 门被轻轻掩上,帷幔挂起,屋内有些闷热,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摇细绢裁成的团扇,开口道:“万叔是什么意思?” 万管家自小看着庄怀菁长大,她私下称他一句万叔。 他平日极少行这种大礼,如果庄怀菁还看不出什么,那她该不配做这个庄家大小姐了。 “怪老奴失策让太子发现不对,愧对相爷与您,故寻了个法子为您解忧,”万管家道,“这是铃铛,这是夕颜,是相爷为皇上准备的。” 右边名叫铃铛的女子道了声小姐,性子稳重,颜色俏丽逼人。左边女子叫夕颜,倒是有些怯弱,声音细小,平添弱柳扶风感。 “倒是可人,”庄怀菁抬头看她们,“可万叔,皇上不会要的,太子……也不会。” “老奴知道,这是伺候您的,”他额头贴地,又抬起来,“你们二人下去侯着。” 那两人听话下去,守在门外。 万管家低声道:“太子身旁从未有过女子,您是特例,相爷头先不许您与皇家接触太深,现在或许该变一变。”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昨日府外有异动,天亮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太子又突然松口遣御医入天牢看病,老奴不傻,”万管家愧疚说,“您身份高贵,品行绝佳,这太子妃之位,没人比您更合适。怀上龙孙时须得固宠,她们会帮您。” 庄怀菁垂眸,指尖轻捏手中绣两只丛飞粉蝶的团扇,只觉万管家这话荒谬。 父亲没被抓之前或许能这么想,现在却是不行。 她算什么特例?不过是恬不知耻的下贱。 “伺候便不必了,此事我有分寸。”庄怀菁敛眉,将团扇轻轻放桌上,“除你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只有老奴,别的都已经被处理。” “多谢万叔。” 万管家知她与太子的荒诞,庄怀菁并不奇怪,他好歹是父亲底下的老人。 隔扇门内两侧的香几上摆清雅名贵的银心吊兰,四角横兀交叉,刻圆心如意花纹,小门处的珠帘后有轻纱,皆直垂而下,几根漆黑大柱干净光滑。 万管家叹了声气道:“若不是老奴看走了眼,不察太子底细,您也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庄怀菁摇头道:“既是要献给皇上,应当不会想做两个丫鬟,大理寺少卿的母亲正张罗着给他纳妾,你找个法子送她们进去。” 以庄家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太子妃,连嫁入普通世家都够呛,两个庶妹的亲事至今还没着落。 那两个瞧样子就知道养得娇,自认是做主子的命,虽不比世家小姐矜贵,却也没做过重活,定不想领这丫鬟命。 庄怀菁虽是走了怪路,但并不想与太子再有牵扯。自幼学舞的女子身子是软和,可男人花样太多,她受不了那般的折腾。 昨夜跪在床榻之上,曲意迎合,喊他叫他,筋疲力尽。早上要不是她强忍住各处的酸意,怕是会在人前出丑。 求他放了庄丞相到底是不可能的,太子没那种软心肠。她轻轻揉按额心,想起什么,又问道:“万叔可知道董赋?” 万管家见她抗拒此事,再次觉着自己愧对庄府,心中想了想她说的名字,觉得耳熟,抬头道:“二皇子身边有位谋士,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大小姐莫不是说他有问题?老奴先前查过,并没有发觉不对。” 庄丞相手里有各位皇子官员的密报,不为人知,也拿不出手。 “再仔细查查。”庄怀菁道,“切记不可太过急躁,失了重要的东西。” 万管家似有所悟,应道:“请小姐静候消息。” 庄怀菁轻轻颔首道:“劳万叔操心,此事不要告诉父亲。” 纵使太子荒唐默认了她的行为,但他性子认真严肃,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等万管家下去以后,庄怀菁叫了水进屋,大丫鬟归筑进来伺候。和太子一起时她很累,可没敢放下悬着的心,最后缠着他来了一次。 太子力气又重又大,从不收敛。她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全是太子的气息,这让她很不舒服。 归筑见了两次庄怀菁云雨后的身子,至今仍是觉着心惊胆战。太子相貌不凡,颇有未来天子的沉稳之气,怎地对柔弱女子用这般劲力? 庄怀菁莹白的双手搭着干净的浴桶,下巴靠着手背,腰腹纤细。 不远处有张平头翘桌,上面有一个白净的玉瓷瓶,里面装淡淡的香膏,用来涂抹女子身子的伤处,不少女子成婚第二天就会使。 “小姐不如再等等,陶公子在京城,二皇子也快要回来了,”归筑袖子挽起,迟疑说道,“他们会帮您的,您做得已经够多,别把自己赔了。以后要是出嫁,被人发现怎么办了?” 檀香木七扇大屏风隔绝视线,氤氲的热气腾腾而上,水珠透亮,庄怀菁闭眼歇息,道:“这事不急。” 求谁都不如求己。 她只是想不通,太子既认定庄丞相有罪,说董赋做什么? 归筑叹了声气,知道庄怀菁的难处。她收回手,退一步去拿瘦瓜瓢,扶着浴桶弯腰舀了一瓢温热的水,随后又直起身,帮庄怀菁撩了撩头发,轻轻淋在她蝴蝶骨上。 “您还是先好好歇着,别想那么多。” 庄怀菁睫毛纤长微弯,面庞白皙透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珠莹润,玉白肌肤若雪一般。 …… 庄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 清晨几个下人在议论庄丞相的病,被她听见,她受不住晕过去,庄家请了好几位大夫,商议一番后,只给她开了安神的药。 她是忧思过重,什么药都不管用。 庄怀菁睡了几个时辰后,归筑才告诉她,她起身便立即来了庄夫人这儿。 药房里的丫鬟在煎药,大夫刚走没多久,泉云手上有把鹅毛掸子,正在掸青瓷花瓶上的灰尘,见了庄怀菁就朝她请安,上前小声道了几句。 “那几个丫鬟收了赵姨娘的银钱,已经杖毙,赵姨娘院子派人看住了。” 庄怀菁的团扇轻捂胸脯,皱眉问:“怎么回事?” 赵氏平日安分守己,性子胆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娘家的侄女过来送东西,趁机撺掇,”泉云道,“赵姨娘现领人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天。” “太阳落山之前,让赵氏打断那人一条腿,另赵氏禁足三月。”庄怀菁淡淡道,“若有奇怪的消息传出去,赵氏该知道下场。” 泉云习以为常,福礼应是。 庄家能做主的人皆是强势,行事果断。即便庄怀菁委身迎合太子,不代表她性子就是那般。 自上垂下的珠帘圆滑有色泽,淡淡透柔光,屋内只留两个丫鬟伺候,梳双髻着浅粉衣。左边窗牖旁摆刻如意莲缠枝罗汉床,黄花梨木花几立螭耳春瓶。 庄怀菁进里屋,抬手让她们下去。 庄夫人似乎刚睡下不久,眉头含忧带愁,睡不安稳。屋内药香点点,庄鸿轩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 他从前顽皮难教,总爱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现在也会守着母亲,倒是有了长进。 庄怀菁抬手扶小桌,坐在罗汉床一旁,放下手中团扇,轻轻捶腿,纤细的手腕上还有浅淡指痕,倒不明显,敷些粉便看不出,肌肤细腻柔白。 于女子而言,沾染上陌生男子的气息,始终是不好受。可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你情我愿。 庄鸿轩小小的肩膀上搭了只白嫩的手,他抬手轻揉眼睛,发觉是庄怀菁后,神情有些沮丧。 “我没照顾好母亲。” 庄怀菁对他摇摇头,让他回去歇息。 第7章 第7章 庄鸿轩年纪尚小,平日在众人的宠爱之下,遇事不多,指望不上,庄怀菁也不想他卷入这种事。 万叔查过董赋,没有异常,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太子没必要也不会说谎。 临师兄的路子广,消息灵通,她已派人去请他帮忙查董赋。 若庄家得救,她会亲自向他谢罪。 欺君叛逆罪名乃是要命的大罪,她不确信自己能安然无恙把庄丞相救回庄家。 太子此人捉摸不透,他身边几乎没有庄家的探子,便连凝水涧也派不进去人,庄怀菁只得一步步,小心翼翼。 她着实不想再见他。 庄鸿轩穿蓝色袍子,布料精致,样式却是简单。 家里出事,他也知道不该像从前那样奢靡,庄鸿轩仰头说:“姐姐,我……” 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放在红唇上,微微摇头,轻嘘了一声,道:“母亲还在歇息,你且回屋,我在这守着。” 窗牖旁的铃兰这两天都没浇水,叶片稍稍蔫巴,阳光透过麻纸,照射室内铺在地上的绒毯,红木圆凳整整齐齐。 庄鸿轩明白自己在这没什么用,他犹豫点头,又对她说:“菁姐姐要是累了,让丫鬟来找我,你身子刚好,不要太过折腾。” 庄怀菁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摇头说不会。 庄鸿轩听话起身,丧气地摸头离开,他不应该逃避现实,还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亏他是个男孩。 庄怀菁倒不知道他想这些东西,她回头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中无奈的同时,又突然生了个想法。 京城处处暗流涌动,二皇子将要回京,到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动荡。 轩儿留在京城毫无作用,最多只是受制于人,他是庄家嫡系里唯一的男丁,万一父亲母亲都出了事,以圣上的手段,他绝不会留根。 若能送轩儿离京……庄怀菁低头看庄夫人,又扶额轻叹。 若轩儿走了,母亲又该胡思乱想。 庄怀菁呼了几口气,胸脯微微起伏,嫩白双手帮庄夫人扯上锦被。她的长发垂在丰满的胸前,身上的襦裙嫩黄娇俏。 庄夫人面容日渐憔悴,身子清减消瘦,庄怀菁没想过母亲是外强中干,现在也没法子乱想。 父亲要救,庄家得保,她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得撑下去。 庄怀菁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庄家破败。 珠帘帷幔轻轻垂下,花几上的盆景挺立,时间慢慢过去,庄怀菁静静守着脸色苍白的庄夫人,一言不发。 缨萝领个丫鬟端精致铜盆进屋,盆内盛冒热气的温水,后边人手里拿帕子。 她们朝她行礼,缨萝道:“大小姐,奴婢该给夫人擦拭身子了。” 庄怀菁微微颔首,起身让到一旁。她靠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斜倚小案,玲珑体态风流有致,纤手慢慢倒杯凉透了的茶,轻抿一口。 她轻抚柔软的胸口,顺了口气,双蝶飞舞绣帕捏在手心,擦了擦薄唇。太子昨日手下留情,没前两次那般凶狠,身子现在虽是不爽,撑一撑,也站得起来。 皇帝近年来身体状况日下,将庄丞相一事全权交于太子,大有让他立威的表态。太子心性在京城是出名的清傲,不好哄,庄怀菁摸不准他。 他也不会为了庄家做些不合他想法的事,又是一大难处。 庄丞相那边不能着手,虽是些能用常理推翻的事,但证据确凿,庄怀菁就算再怎么样举证清白,到时也只不过是看太子和皇帝的态度。 君要臣死,如何能活? 委实难做。 皇帝那边见不了面,太子至少还有个能接近的机会。新朝刚立,诸大世家间的联系尚未紧密,丞相一党损伤无数,谁都知道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庄怀菁轻轻扶额,帝王皆是狠心之辈,父亲在朝为官十几年,尽心尽力,竟也会因那点小事入狱受磨。离八月中下旬秋审还有一个多月,父亲万万不能出事,庄家更要安分守己,她不可急躁慌乱。 换言之,太子所说的董赋究竟是谁?庄怀菁愈发觉得头疼,身子疲乏,只望董赋是个深藏不露的,否则查了也没用。 庄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虚弱无力:“菁儿……” 她神情憔悴,贴身的缨萝站在旁边着急,让丫鬟放下手中的巾帕,赶紧下去请大夫。 庄怀菁忙地起身到她跟前,握住她伸出的手道:“母亲,菁儿在这,菁儿在这。” “你父亲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庄夫人手慢慢半撑床,咳了好几声,“他可还好?有没有不对?” 庄怀菁坐在床沿边上,锦被绣花纹式,暖和干净,她轻道:“您是小看师兄了,今早太子就派御医去天牢为父亲看病,父亲毕竟是一国丞相,太子便是想治罪,也得掂量着办,他定会让父亲在秋审之前好好的。” 庄夫人要知道她是怎样救的人,必定会打断她的腿,庄怀菁也不敢与她商量。母亲只见过几次陶临风,知他人脉众多又有手段,用他来堵口风,该不会惹起怀疑。 屋内的玉质漆器小屏风折叠摆放,铁力木架子搭衣物,面盆架上的盆中盛热水,巾帕飘在水中。 “确是真的?”庄夫人紧攥她的手,眼中急迫,“前几日下雨,今日御医才到,你父亲……咳咳……受不了那种折腾,我要入宫见太皇太后,求她饶你父亲。” 这种时候,太皇太后不可能见庄家的人。 庄怀菁轻按着庄夫人的肩膀,让她躺回床上,轻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心,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太子殿下迟迟不定罪,您也该想得通他是为了什么,若您身子出了事,他怕是不会再有顾忌。” 庄夫人何尝不知道?可除了太皇太后,又有谁能帮得上他们?皇上太子都不会,谁都不行。她眼眶发红,撇过头。 庄怀菁看到她的手在颤抖,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缨萝在一旁附和道:“夫人,您放宽心,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大小姐会做,再不济也还有二皇子,他心慕小姐,又与太子不合,定会全力相助……” “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庄夫人睁开眼,捂口连咳了好几声,“怎可妄议皇子之事,辱没菁儿清白!” 她心焦体躁,脾气也大了许多。 缨萝也不知道她会发这么大的火,慌乱跪下道:“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釉色瓷花瓶影子印在她身上,外头太阳愈来愈大。 庄怀菁拿锦帕给庄夫人擦额上薄汗,叹了声气道:“我说什么都不听,怎么就听进去这句话?母亲不要乱想,师兄他自会助我。” 她的话难以察觉的顿了一下,庄夫人没发现,连声问她是真的吗。 庄怀菁轻柔笑道:“当然是真的。” 嘉朝注重礼教,庄家管得也极严,便连姨娘生的庶女,也得了老嬷嬷的指导,平日举止挑不出任何错。 庄怀菁是庄家嫡出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典则俊雅,父母皆希望她给底下胞弟庶妹做个表率,她了解他们的想法。 女子清白,有时比命都要重要。 失身几次的事,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屋里闷热,庄夫人身子在发汗,手却冰凉,庄怀菁皱了皱眉,让缨萝下去催催大夫,缨萝连忙领命。 “你可不能求二皇子。”庄夫人脸色苍白,手心冒颤颤冷汗,“菁儿,不要跟皇上作对。” 庄夫人看得清,皇帝属意太子,此时求二皇子,并非上策。 于庄怀菁倒没差别,现在样样皆是下策,但她还是颔首,顺庄夫人心意道:“母亲且把心放肚子里,我都知道的,你别急,喝口水缓一缓。” 庄夫人的手紧攥庄怀菁的手腕,咳个不停。庄怀菁看了一眼缨萝,缨萝连忙起身,倒杯温水,递到庄怀菁手中。 “来得及,还有很多时间。”庄怀菁扶着庄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锦被的折痕皱皱巴巴,青瓷釉杯中水波荡漾,“母亲一定要养好身子。” 她的话语平静,不自觉就令人觉着安定,庄夫人捂嘴咳嗽。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昨夜承宠,她近大半夜未睡,身子着实乏累。 可这里离不了人,她须得在此哄住庄夫人。 隔扇门外有脚步声,夏风热抚嫩绿的叶片,斑驳树影轻摇晃动,几个小厮在赶树上的鸣蝉,丫鬟急忙把大夫请了过来。 庄夫人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庄丞相一日受牢狱之灾,她的病就难以根除。大夫让小厮熬止咳的药,庄夫人头脑昏昏沉沉,无法入睡,大夫犹豫之下,还是使了一剂安神药。 庄夫人闭眸入睡,面容苍白,攥紧庄怀菁的手,庄怀菁看着她,纤手轻轻揉了揉额心。有一穿绿衣的丫鬟进来,恭敬朝她行礼,压低声音,道声万管家有事商议。 庄怀菁抬头,长发搭细肩,紧蹙的柳叶眉纤细,她颔首点头,手从庄夫人那里慢慢抽出来。 “小姐还是下去歇着吧。”泉云上前扶她道,“您的身子看起来不太好……” “不打紧。”庄怀菁摇头轻语,“泉云,你是我贴身侍婢,能代表我的话。若母亲醒了,帮我多劝劝她,告诉她全部我担着,父亲绝不会出事。” 她的睫毛长如画扇,面容有些很难察觉的红润,凝肤如玉,细骨像是酥柔了般,玉手不时捶腿。泉云心有疑惑,却没出声,只低声应是。 主子的事,不是她们能质疑的。 …… 东宫水榭荷花池,流水轻轻涌动,清风徐徐来,鱼虾同游,宫莲粉中透白,荷叶青绿,菡萏欲放。天空一碧如洗,几只鸟展翅飞翔,落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又被太监拿竹棍赶走。 程启玉着月白衣衫,一人独自对弈,面容淡漠,骨节分明的手执子落下。 侍卫过来禀报:“陶先生求见。” 程启玉头也不抬,只道:“派人告诉庄家大小姐,孤可允她见庄丞相一面。” 第8章 第8章 荷香徐来,淡雅宜静,宫女左右侍茶。 陶临风瞥见程启玉颈上暧昧的红痕,只道:“殿下过了。” 程启玉抬手,俊逸儒漠,宫女行礼下去,带刀侍卫远远守住。水榭亭亭,楸木棋盘黑白,冰鉴送寒,柳绿花香,别有般清静趣味。 颈上红痕,是庄怀菁忍不住,在失态之下咬的。 他这几日因事休沐,不用上朝堂,也不必刻意遮掩。 程启玉没答陶临风的话,问道:“二皇子行至何处?” “庆州福县,三日后便能到。柳贵妃欲择刑部尚书嫡女为皇子正妃、礼部侍郎嫡次女为皇子侧妃,九月初三吉日颁旨。”陶临风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忧,天下女子,只会任君采撷。” 程启玉修长手指执黑子,轻敲棋盘,落于右上一角。他漠然肃立,俊美绝佳,端的是仙人之气,但谁都知道,太子绝不是良善之辈。 “孤与她之间的事,”程启玉开口,“无需旁人多言。” 陶临风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 “陶某从不谈论外人闲事。倒是太子殿下的行为,着实让人惊讶,您费的心思当真周全。” 倘若不是他慢慢给出甜头,一副肃正的淡泊模样,以庄怀菁那种性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程启玉双眼观望棋盘,浑然高贵之气,身材挺拔如松,衣衫称得人高大俊气,只道:“她父亲杀你全家,你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护她?” “殿下想多了,”陶临风声音淡了下来,“陶某若是想护她,便不会听您吩咐告诉她灵佛寺。” 陶临风和庄怀菁相识快有九年,在一起时间虽不长,性子却很合得来。 他父母双亡,在孙太傅家中度过半年,讨厌聒噪,孙太傅教他不能顶撞,而她从小便很会黏着男人。 先是短命的孙珩,再便是他,小姑娘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吟吟,得尽了所有人的宠爱,什么也不知道。 陶临风与她几年没见,还以为她见自己时会流泪,他甚至已经斟酌好该说什么的打算。 他不会刻意帮她,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和太子一起,他念着同拜一师的情谊,在最后的时候,或许可以助她一把。 却没料到她那样冷静,半句话都没提,倘若不是他有探子,或许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不愿意信他,他又何必为她做那么多事。 程启玉只是落下一子,开口言道:“那位御史,杀。” 他有皇室的杀伐果决,漫不经心便下了死令。 陶临风道:“汪刺史与庄丞相为多年相识好友,此次出事不在京内,杀与不杀都一样,庄家已经无人敢接触。” “程启玉抬手捡子,袖中生风,浑然肃正,你平日连些假消息都不愿传给她,难道现在是想夺她性命。” 他不是在问话。 陶临风望着程启玉手臂上的另一处红痕,慢慢拱手道:“殿下说笑,消息真假难分,与陶某何关,您若想做此事,陶某自当领命。” …… 相府溱纭院。 隔扇门掩紧,外头站了两个小厮。万管家手捧两册子,站在屋内,红木圆桌摆套紫砂壶茶具,松子山水图栩栩如生,两旁置四虎翘首冰鉴,盛寒冰。 庄怀菁手搭在为首方桌上,小巧耳垂未挂耳坠,面容白皙,素净淡雅。窈窕的身子有风流之姿,腰肢纤细,肌肤柔嫩如白玉。 她抿口清茶,问道:“可还查到别的?” 董赋,表字超伦,江州淮南人士,生于前朝大应十九年,三十而立,父母早逝,乃家中独子,七年前入二皇子帐下,不受重用。 万管家低头道:“因他生于前朝,老奴特意查了他家世,并无怪异之处。但一年之前,他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 庄怀菁微皱细眉,她手握团扇,轻摇扇风,葱白玉指纤细。旁立仙人飞天屏风,楣板刻红梅样式,花几摆文竹盆景。 不该的,不可能没有异常,莫不是太子骗她?骗她能有什么用? 庄怀菁眉越皱越紧,问道:“他一年前和父亲说了什么?” 万管家摇头不知。 庄怀菁扶额,“罢了,再往下查查。” 万管家又道:“早上御医才进的天牢,现在便有百姓议论此事,老奴查人行迹,发现有皇宫的动作。” 庄丞相一事牵扯重大,皇宫中有人关注,不足为奇。 庄怀菁团扇点了点方桌,道:“不像皇上所为,大抵是柳贵妃。太子脾性有些正气傲然,捉不到污点,她只能挑这些事使绊子,你且莫管,太子自会处理,董赋一事,继续派人查。” “老奴明白,另还有一事。”万管家跪了下来,歉疚磕头道,“老奴忙于相爷之事,一时疏忽,今日才发觉有人在夫人药里动了手脚。” “什么?”庄怀菁震然,她站起身来,“何出此言?” “赵姨娘今早耍了手段,夫人病情加重,老奴心觉不对,让人彻查一通,结果在熬药的罐子里发现了通草的药渣,此药与吴老大夫开的药方相克,虽不致死,但会使人精神不清,有人存心想害夫人!” 庄怀菁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庄家势颓,庄夫人都已经病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害她?谁与庄家有如此大仇大恨? 庄怀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按眉头,嫩黄裙摆轻动,她坐回扶手椅上,问道:“是谁?”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万管家踌躇片刻,开口道:“太皇太后。” 庄怀菁愕然,手中的团扇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发出声轻响,室内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 怎么可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从前便很少管这些底下事。 万管家回道:“前些日子宫里的探子发觉有陌生人进长乐宫,偶闻通草一事,给老奴传了消息,都怪老奴没放心上,让夫人受了此罪。” 庄怀菁仍然不太敢相信,深吸口气,修长玉指攥成拳,只道:“往后母亲衣食,你派人全权负责。无论是谁,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察觉不对,速派人来禀报我。” 她扶额,告诉自己万不能慌乱,又让自己冷静,对万管家道:“此事不可让母亲知道,保护大少爷,详查董赋。” 万管家叹了声气,知庄怀菁现在不好做,只道:“老奴明白。” “下去吧,我再想想。”庄怀菁面容凝脂点漆,额头晕眩,“不用急,应当还有时间。” 万管家应声,又道了一句,“大小姐还是身子要紧。” 庄怀菁道:“……我没事。” 庄家生死存亡,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太皇太后都这般狠心。 归筑轻推门进来,迈过雕花门槛与鹤飞骑风围屏,弯腰轻捡起地上的团扇,上前说:“小姐要吃些东西吗?您近来都没什么胃口,要不要吩咐厨房煮些药羹?” 庄怀菁微抿嘴唇,手轻捂胸口道,“事情太忙,吃不下,拿账本过来,我待会看看。” 她曾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皇帝不方便参与此事,现在看来倒不像,或许她本来就不想见庄夫人。 绝对不能让母亲发现这件事。 归筑道:“大小姐听奴婢一声劝,还是先去歇息会儿吧,您都已经忙了大半天,吴老大夫都让您不要太过劳累。” 她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庄怀菁起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归筑知道自己瞒不过她,迟疑回道:“外头有人拿了您的名帖,说有位贵人要见您,和相爷有关,问他也不说身份,奴婢心想这时候哪里有什么人会来相府,便不想打扰您。” 庄怀菁微顿,轻道:“带上来吧。” 在这时候有她名帖,又道贵人,与父亲相关,只有昨日才见过的太子。 递名帖来人确实是太子身旁侍卫,穿着便服,为表明身份,见庄怀菁时还将太子的玉饰拿了出来。 “贵人让奴才拿这东西给您过目。” 庄怀菁认得那玉饰,她曾亲手解过,便颔首道:“那位有什么事?” 今天特意派来侍卫,是昨天有事忘记和她说了吗? 侍卫为难道:“贵人说只能让您知道。” 庄怀菁摆手让伺候的丫鬟下去。 屋内的香几摆珍贵盆景,屏风微开,宽敞有格调,归筑为她奉茶,又道小姐有事叫奴婢,到门外等候。 待遣退所有下人后,侍卫才恭敬开口传太子口谕。他声音低,但话却说得清楚,没有任何停顿。 “明日您若去东宫,殿下可允大小姐与相爷见上一面。” 庄怀菁愕然,仿佛听见了比方才太皇太后派人下药还要不可置信的消息。她失手摔碎手中的杯子,水溅一地,湿干净的裙角。 在外边守着的归筑听见声响,忙推门进来。 庄怀菁轻扶额头,摇头道:“出去。” 归筑瞧那低眉垂头的侍卫一眼,见庄怀菁确不像有事的样子,只得福礼道是。 庄怀菁问那侍卫道:“可是他亲口所说?” “是。” 地上有好几片碎片,庄怀菁心跳得厉害。允她见父亲一面?太子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明明他以前从未松过口!难道昨日十分合他心意? 白皙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尖顶住掌心,有了淡淡的红印。半晌之后,庄怀菁才道:“望回禀他,我明日午时到。” 那侍卫并未留多久,不过半刻钟便出了庄府。归筑小心翼翼进屋,差遣丫鬟打扫干净地上脏污。 庄怀菁的大丫鬟是惊心挑选上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 庄怀菁道:“明天有些事需我出面,或许会歇在外边,托万管家好生照顾家中事务。” 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 一辆马车在东宫侧门徐徐停下,陌生的马夫将玉佩递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接过看了两眼,抱拳放行。 庄怀菁带白色帷帽,遮住姣美的颜姿,睫毛修长微卷,手执黑檀木双面绣团扇,换了身月白绣粉蝶襦裙,系带掐出纤细的腰线。 她出门时很谨慎,极少会用自己身边让人眼熟的丫鬟小厮,若是做些隐蔽的事,更加不会带相府的人,以防传出不好的东西。 这马夫是东宫的侍卫,和庄家的马车换了,现在的庄家大小姐,应当在去田间庄子的路上。 只要瞒过庄夫人,一切都好说。 即便熟悉之人,看她的身形,怕也认不出是她……太子现在不见庄家人的事,几乎人人皆知。 天牢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派人进去何其困难,庄怀菁最知道。 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件事,庄怀菁还以为八月以前不可能见到庄丞相。如能得一个见他的机会,她去了半条命也在所不惜。 东宫太监李正富领两个梳双宫髻的宫女在旁等候,后边还有六个太监抬辇。他见人来了,忙上前要将庄怀菁搀下马车。 庄怀菁似乎没把凝水涧的事放心上,柔荑纤软,搭宫女的手,道了声谢后,又说:“许久未见,李公公近来可好?” 李正富脸皮也厚,顺坡而下,回道:“多谢大小姐挂念,奴才感激不尽,殿下正等着您。” 庄丞相手握权势,相府女子素养非普通人能比,举止言行皆含典雅高贵之气。 如画般的团扇绣工精致,白色帽帷遮住庄怀菁的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庄家不是以前的庄家,没必要因为小事招惹到太子跟前的红人,平白惹记恨。 太监抬辇架往前走,罗伞挡住太阳的炎热。 李正富在旁边话不离嘴:“殿下先前下了命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奴才也是为了您着想,上次在那地方的事一句话都没透露。” “有劳李公公。”她耳垂坠玲珑鎏金耳饰,纤细的手腕带碧绿玉镯,“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您得亲自问太子殿下,奴才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开口,“奴才倒是隐约听到了二皇子几个字,您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要是没别事可千万别提他。” 庄怀菁心想迟了,她早提过了。 太子和二皇子私下的关系多的是人知道,但他只是秉公办事,谁也找不到他的私心,倒是二皇子不时出言刁难一句。太子成熟稳重,她以为他不在乎这种事,没想到会惹那么大的不喜。 离二皇子回京的时间相距不长,他找她过来,难道是想用她提的法子?可这不像太子的风格。 庄怀菁手搭辇架的黄花梨木扶手,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道:“他在哪?” 李正富支吾几声之后,才道:“在舞乐坊……大小姐勿要误会了,舞乐坊建在荷花池上,这种天最清凉,殿下正在办公,奴才让凝水涧的人来献乐,并不是要您做那种事。” 庄家大小姐舞技绝伦,擅长琴乐,京城无一不知。 庄怀菁如画眉目微微皱起,酥腰纤直,微白指尖紧攥木柄,又稍稍松开,襦裙熨帖娇柔的身子。 她轻轻揉着额头,问道:“在哪?” 李正富回道:“还得再往前走点,您别心急。” 这位大小姐在京中贵女间尤得推崇,连平日嚣张跋扈的柳贵妃都曾对她赞赏有加,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出那种法子。 …… 舞乐坊在东宫荷花池水榭亭苑,临假山傍莲水,比方才那处要大上许多。两侧帷幔轻卷,用四爪金蝉钩高高挂起,缥缈的纱幔却自然垂下,只有微风吹来之时,才会掀开个小角。 十扇山水屏风摆在假山池前,团云纹案头檀香木方桌上放冰瓷红盅,盛凉汤。 李正富领人前来时,太子席地而坐,正在处理公务。用来装冰的四虎冰鉴散寒气,透过帷幔,只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形。 李正富上前道:“殿下,人带到了。” 程启玉微微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书,淡声道:“过来。” 淡淡清香随飘逸风漂浮,日光明亮,仿佛能照入白皙的肌肤,透入人心般。庄怀菁窈窕身姿,软丝绣鞋迈步,到台阶前跪地行礼,腰身纤细,尤显美人弱质姿态。 李正富退至一旁,两个宫女弯腰抬手掀开纱幔,露出太子的面庞,清隽雅致。 案桌上的文书已经处理大半,程启玉抬手,让太监搬回书房。 庄怀菁攥紧手中的团扇,于她而言,他即是救命的稻草,又是深藏不露的噩梦。 “恭请殿下圣安。” 程启玉道了声起。 庄怀菁粉嫩的指尖变得微白,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前段日子她来东宫,递信进去,又原封不动送回来。被拦了那么多次,没想到最后还是进来了。 她从容起身上前,摘了帽帷递给宫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致无暇,宫女看呆了一下,红脸退到一旁。 她到底是世家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案桌前边,放下团扇,罗裙干净,开口问:“殿下派侍卫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真。” 庄怀菁轻抿嘴唇,悬着的心尚未放下,“您要我做什么?” 程启玉眼眸沉淡如水,不像毛头小子那样莽撞,安静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庄怀菁不敢和他对视,微转开头。 他淡声开口道:“下去。” 庄怀菁眼皮微跳,以为自己又惹到了他,正要道上一句时,帷幔外的宫女太监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启玉道:“庄丞相曾在玢州随先祖帝征战大应朝,偶被人所救,得了一本胡可实的孤本琴谱,庄丞相说给了你,你可知道在哪?” 庄怀菁思忖片刻,斟词酌句道:“确实在我书房里,如果殿下想要,臣女可让人取来送您。” 程启玉颔首,矜贵漠然,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吧。” 他没提见庄丞相的事。 庄怀菁心跳得厉害,问道:“您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父亲。” “案审前日会有半天时间允亲人探视,届时孤会安排你们相见,”程启玉的话还没说完,宽厚的手背上便覆了一只嫩白的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天牢重地,半天已是极大的宽恕,不过是本琴谱,你以为能做什么?” 如果真等到案审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庄怀菁垂眸慢慢起身,她走到后边,双手轻轻搂住太子的劲腰,头贴着他宽大的背脊,柔语轻低。 “殿下可否这几日内带臣女进去。” 他处事肃正,便是私下默允此事,庄怀菁也不敢做得太过。每一次,她都怕太子会突然反悔,骂她不知廉耻。 这种事上,吃亏的只有女子。 程启玉安静没说话,她便又贴近了些问:“难道不行吗?” 庄怀菁不想自己现在在旁人心中究竟会是什么样。 夏热蝉烦,程启玉身着上好单衣搭外衫,庄怀菁同样穿得不多。他连头都没抬,只回道:“孤累了。” 庄怀菁轻道:“臣女今日出门时太急,束衣的诃子忘了穿,心口磨得厉害,身子难受,殿下若能治一治,那便好了。” 太子平日不近女色,但凡有人耍手段要近身,命也不久矣。庄怀菁的待遇倒确实不一样,因为她比旁人要大胆得多,太子念在女子名声不宜声张,便从未说过旁的。 冰鉴中寒气凉爽,不显热意。庄怀菁玉脯柔软,说出话却不像京城那个样样胜人一筹的相府大小姐,谁见了都会惊讶一番。 可她前几次,也是这样。 程启玉终于开了口:“你我几次皆是错误,不用再耍这些手段。” 庄怀菁的身子纤弱,指尖攥着他的衣襟,早先派人查太子的时候便猜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现在听到,竟也没多大意外。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舞乐外,他什么都不喜欢,洁身自好,她从没听过他身边有谁是特殊的。 庄怀菁柔软的纤手慢慢搭太子的大手上,葱白玉指轻轻揉按,从大手的指尖再到指缝。 程启玉抓住她柔白的手,说:“孤念女子名声在外,不追究你,望你不要……”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面庞被温热的气息靠近,转头和庄怀菁的视线对上。 庄怀菁眼眸如圆润的黑珠子般,她安静道:“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殿下为什么说这种话?” 他侧脸清俊,鼻梁高挺,为人如挺拔的松树正直。 嘉朝有好几位皇子,他回京还不过三年,却是最得民心的。那般沉着冷静,遇事从不慌张,庄怀菁从前便觉他能做到对人不偏不倚,实在难得。 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好受了。 程启玉道:“够了。” 他面容淡漠,拉住庄怀菁的手臂,让她端正在一旁坐下,又召李正富回来。 庄怀菁手攥成拳头。 李正富在外边耳鼻观心,听见声音后忙小跑进来问:“殿下是有什么事?” 庄怀菁呼出口气,轻声道:“臣女听闻有舞乐,现在倒是恰恰好。” 第10章 第10章 汩汩流水缓缓淌过,发出清澈的声音。舞乐坊通长直回廊,石窗镂空,大柱漆红。 程启玉哦了一声,抬头淡声问李正富:“孤何时允许在东宫设舞?” 太子喜好舞乐,东宫架有舞台子,但没人在上面跳过。 李正富忙跪下说:“是凝水涧张妈妈,她说来了几个胡姬,会唱大调,故向奴才讨了个献乐的机会,奴才想着今日没事,大小姐又过来,所以……所以应了她。” 庄怀菁没有说话,她手心在冒汗。 凝水涧的人,是张妈妈商量送过来的,李正富见她和太子重新有了联系,也想上来套近乎。 她咬唇,大着胆子与程启玉十指相扣,太子一心只关注政事,但却还是知道女子的名声对京中世家有多重要,他从不声张此事,庄怀菁便一再冒犯。 程启玉顿了顿道:“无故擅闯东宫者,按律仗责二十大板。” 庄怀菁动作微顿,知道太子眼里一直容不了沙子,只道:“既是早就应下的,只是未告知殿下,算不得硬闯。” 李正富连忙磕头说:“殿下恕罪,奴才是为了您和小姐着想,这几日闷热,可散些火气。” 程启玉抽出宽厚的大手,按住庄怀菁不安分的手。 太子性子正直,颇为公正,乃高洁之人。虽说不好女色,但为人着想。 庄怀菁抬眸看他,又抬起纤细的胳膊,搂住他的手臂,白皙的颈部修长。 程启玉的提议对她的诱惑很大,大到能让她这样的贵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方才那种不堪入目的事。 庄怀菁已经很久没见庄丞相。 程启玉开口道:“李总管擅作主张,罚俸一年,撤职三月。其余人等,贴告示仗责二十。” 皇帝继位至今有五年,修订不敬皇族行为的律法,十分严苛。庄怀菁稍稍敛住心思,不再说话,她知太子心性坚定,极少被人左右。 李正富跟在太子身边久了,同样了解他的说一不二,不仅不敢多言,还颤抖道一句谢太子大恩。 “让人回去。” 待程启玉说完那句话后,庄怀菁身子又贴紧他一些,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瞥了一眼她腕上的手镯。 庄怀菁低垂头,慢慢抬手将发丝撩到耳后,那玉镯是程启玉送的,约摸是承恩的赏赐,做工精致,庄怀菁今天第一次戴。 她头侧靠,垂眸道:“都是些弱女子,平日都在青楼教坊,极少见人,李公公也是为了您着想,殿下何必动大气?” 张妈妈精心培养的姑娘,打上二十大板,得在床榻上修养大半个月。 程启玉似是奇怪,捏她下巴,说:“你在为她们求情?你认识她们?” 庄怀菁螓首蛾眉,薄唇红润,回道:“臣女不认识,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程启玉瞧她半晌,随后才道:“孤累了,回寝宫。” 庄怀菁头埋进他颈窝,腰细肤白,但袖口下的手有些颤,不敢让他发现。 “你若后悔,谁不会为难你。” “这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臣女怎么会后悔?” 一旦走过最好的捷径,谁都不会再咬牙走没有出路的绝境。 回廊曲折,遮住阳光,院墙两旁爬迎春,绿意盎然。 她手环住他的脖颈,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庄怀菁其实不太想进这里,东宫中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若是被皇帝察觉,难免落个狐媚名声。 “东宫中没有皇宫的探子。”程启玉淡淡开口,“孤说过让你见庄丞相,不会反悔,你做的是多余事。” 庄怀菁微微攥紧他的衣领,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一句:“臣女学过推拿之术,若殿下不介意,可让我献丑一番。” 这种时候提一句这个,自然不会普通的消疲解累。 程启玉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 太子寝宫有处阴凉宫殿,大树遮阳,树影参差,盖住绿瓦,底下有一清澈浴池水,热气腾腾,洒满花瓣,预示明显,宫女太监被遣下。 程启玉趴在竹制平卧椅,上衫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背脊劲实,手臂有力。玉手帮他轻轻推揉,指尖轻拂过他背上未消去的血痕。 庄怀菁衣襟微湿,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袖子挽起,她低声问道:“您何时带臣女去见他?” 他闭眼小憩,道:“三天后。” 庄怀菁紧绷的身子明显软了下来,她怕太子反悔,也没再多说,转了话题问:“您说的董赋,是什么意思?” 程启玉睁开眼,转头看庄怀菁。他鼻梁高挺,薄唇寡言,硬朗的面孔极易给人严峻的压迫感。 庄怀菁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后,又停了步子。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她的额角,身形柔妙,水眸双漆。 程启玉撑手慢慢坐了起来,他单腿支起,大手搭放在膝盖,神情淡漠,开口道:“如无意外,二皇子明日归京。” 庄怀菁微微一怔,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思量片刻后,才轻道:“臣女明白。” 他问:“明白什么?” 她慢慢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弹软的胸脯上,俯身低语道:“今日难受得厉害,大抵是……身子缺了什么东西。” 她总是话里有话,含蓄又放浪。 程启玉眼皮微挑:“缺什么?” “……缺了殿下。” 夜幕慢慢降临,宫女低头端檀色托盘,上有柔软干净的襦裙,候在宫殿外,枝叶繁盛,风声飒飒。 庄怀菁盖夏凉被,身子蜷缩在程启玉怀里,她望着昏暗的环境,轻轻呼出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用这种下三流的法子求人,着实难堪。 程启玉鼻息轻浅,大手紧束她的细腰,她动弹不得。地上水渍慢慢变干,靠浴池边有根柱子,柱身也沾了水,底下掉了好几片池中的花瓣。 此时和太子谈条件是最好的。庄怀菁的手攥紧锦缎,指尖苍白,玉镯微动,她缓缓开口道:“母亲和太皇太后一事,也想求殿下帮帮忙。” 皇帝将这件事全权交于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大有让位之意。程启玉手中的权利,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室内宽敞又昏暗,没人回她话,就在庄怀菁以为他是真的睡下的时候,程启玉才抬手按住她的细肩,沉声开口道:“孤不想管。” 庄怀菁的手攥得更紧些,她背对着他,轻道:“臣女心中有想要的东西,譬如城西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你若想住进去,随便你。”程启玉开口,“孤再提醒一句,若不想庄家落败,少与你师兄和二皇子见面。” 庄怀菁有些搞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陶临风不是他的人吗? 他淡声道:“不得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庄怀菁心中松了口气,求之不得。 …… 月上枝头,树影淡淡,宫灯直直立于地面,庄怀菁坐在太子寝宫边的窗牖前,手撑着头,远望明月。 她身子没大力气,出来时连丫鬟都没带,不好直接回相府,太子去书房处理下午剩下的政务。 庄怀菁刚喝了碗清粥,正在消食。殿内宫女梳双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轻抚自己的脸,还有刚才余下的温热,脑子在想接下来的事。 今日的话本是冒险,太子性情冷淡,庄怀菁从不敢多加奢求,她没想过他真的会答应。 多一层保障总归不会有错,庄怀菁轻触手腕上的碧绿玉镯,心想自己已经失了那么多次身子,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在太子厌弃之前,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临师兄她不奢望,二皇子求不得,倘若父亲能出狱,那事情会好做许多,然而依照现下的情况,委实不可能。 无论如何,轩儿未来仕途之路,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母亲虚弱的身子也已经喝进药。 常人皆要两全之策,谈何容易? 庄怀菁扶椅起身,淡湖绿飘带襦裙极显身形,酥腰纤纤,旁边宫女过来搀她,问道:“小姐可是要睡了?太子吩咐做了银耳莲子羹,让您睡前喝。” 她顿了顿,道:“……多谢太子美意。” 挂在三爪金蟾钩上的帷幔厚实,绣有雅兰花式,紫檀木桌椅摆在两侧,躺椅放在一旁,榆木宫灯明亮,驱散漆黑的冷清。 庄怀菁抿了一口浓稠的莲子羹,眉头一皱,宫女在旁边看着她。庄怀菁不动声色,玉指捏银勺,喝了两口之后,摇头道:“实在吃不了,拿下去吧。” 宫女欲言又止,似想提醒她什么,最后只得行礼,将荷花水鸟纹瓷碗放在托盘上面,端了下去。 庄怀菁轻轻抬手,倒杯清茶,冲掉口中的甜腻。她心想莫不是现在晚了,东宫御厨早就睡下,所以临时找个人出来做东西? 甜过头了。 宫女端着庄怀菁喝过的莲子羹,放进食盒之中,绕过几道曲折回廊,到了太子书房。 侍卫接过,呈了上去,程启玉身形挺直,面容隐在烛灯的灯色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手让侍卫退下。 这碗莲子羹尚且温热,他就着淡淡的水迹,一口饮尽。 镂雕如意纹案桌上有副画,墨液刚干,笔架上的笔尖微湿。 程启玉慢慢收起画,放进一个木匣中,他背手而立,静静看着木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 她从前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现在也依旧没变。 第11章 第11章 太子的人将庄怀菁送回相府,府里归筑得了信,早早等在侧门外。庄怀菁坐在马车里,指尖抚摸一雕玉兰花小盒,盒上纹路清晰细腻,用上好的檀香木。 归筑过来行礼,上前轻掀开马车帘幔。 光亮透进来,庄怀菁微抬眼眸,见到归筑松口大气的样子,心中叹气。她轻拿木盒,手提裙摆,软鞋踩凳,下马车。 她未施粉黛,眉目却如画,虽透淡淡的隔离疏远,却又勾得人心痒痒,直想逼她做出些不常做的举动。 一袭淡湖绿襦裙穿在她身上,愈先肤质皙白,身形俏媚,抬眸注视时,仿佛能看透人心。 归筑接过庄怀菁手上的木盒,递给旁边的丫鬟。 她搀扶庄怀菁柔若无骨的手,心道难怪连太子那般肃正的男人都把持不住,连自己都觉脸燥。 庄怀菁抬眸问:“何事?” 归筑回过神,摇头回道:“给小姐熬了补药,养身子的,您最近劳累,得多吃些。” 庄怀菁微微颔首,她还不至于在这时候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不久前才发了次热,再来一次,恐怕得躺几天,她没那个时间。 雕兰木盒中是一块精致玉佩,温润剔透,是养身子的暖玉,庄怀菁让归筑将它放入妆奁小匣。 程启玉给的,拿这玉佩去城西便行。她起初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这种事,后来才发现大抵和她那天的话有关。 他应当是想给二皇子添堵。 庄夫人身子和以前差不多,睡得多吃的少,庄鸿轩一直陪着她。府中没人问庄怀菁去了哪,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在为相府周旋,既然求助太子无门,现在或许在找别的证据。 她回房歇了几个时辰,午时一刻,陶临风的小厮靳平给她传了消息,又带了两封信过来,靳平对归筑道,少爷愿大小姐安好,随后恭敬离去。 虽说陶临风和庄怀菁从来没有正面谈过朝政事,却是心照不宣,大抵心知对方在想什么。 归筑掀开圆润珠帘,行礼将信呈给庄怀菁,又退至帘外。庄怀菁刚睡一觉醒来,她身穿绸制单衣,端正坐在梳妆台前,纤手拿信。 陶临风能进太子眼,本身便有条件,他从来只做最有利的事,心肠冷硬,加上消息灵通,又曾拜入教过天子的孙先生门下,会与谁牵扯上,不言而喻。 庄怀菁还不傻。 但说到底,这并不妨碍她和他的关系,她也只求过他帮父亲的病。 再说董赋是从太子口中出来的名字,万管家不一定比陶临风知道多。 她轻拆开第一份信上红印封泥,入眼只有几字。 “可有旁的相求之处?” 庄怀菁轻轻将信对折,放在一旁,用雕花妆奁压住。他只字未言她和太子的事,不也同样是认为那是好手段吗? 另一封信要厚上许多,整整有一沓,全是董赋的事。 前边写的万管家同她说过,后面却有些耐人寻味,庄怀菁指尖捏住一角,心中咦了一声。 在淮南侍奉过前朝皇帝?她仔细回想,倒确实听过前朝皇帝不理政事,虽年过半百,却喜欢私服巡游富庶之地,百姓疾苦视若无睹。 “……若无意外,应跟前朝叛贼有关,隐瞒身份潜藏在二皇子府中,曾暗中与外人联系……” 庄怀菁的手一顿,想起万管家曾说董赋与庄丞相见过一面……难道太子是让她明白父亲的嫌疑并非无中生有? 她皱了皱眉,放下这封信,收进一八寸檀香木匣中,用把铜制小锁锁住,转头把钥匙给了归筑。 庄怀菁道:“交给万管家。” 归筑应声:“是。” 待归筑走后不久,又有丫鬟进来,隔着珠帘行礼道:“苑姑娘求见。” 庄怀菁拢了拢单衣,抬头问:“为了赵姨娘的事?” 庄苑和赵姨娘一起住,赵姨娘被禁了足,庄苑怎么有时间来找她? “苑姑娘倒没说,只是亲手做了糕点,说来看看您。” 庄怀菁道:“带她进来。” 她柔软的秀发轻披身子,碎发垂在细肩上。庄怀菁起身,披件黄花梨木架子上的外衣,手指尖透粉,肤质细腻。 庄苑与赵姨娘长得很像,性子安静,容易害羞,很少说话。 她迈步进来,手里提着精致豆糕,后边丫鬟捧两卷书,珠帘被轻轻掀开。 庄苑见庄怀菁衣衫不整,似是刚刚醒来,也不敢大声说话,跪下行礼道:“前几日便想来找菁姐姐,只是舅舅那儿耽搁了,所以做了些糕点来送您。” “是吗?” 庄苑头低得更下,觉得身上压迫重了些。母亲不在乎妾氏,她这姐姐也不会为难庶辈,可两位姨娘出身太低,便是有丞相女儿的名号,她和庄月也不敢冒犯太多。 她知道赵姨娘性子弱,却也舒口气,不用去争抢别的。明明姨娘从小就她教安分守己,哪里知道这次会被那位表姐撺掇。 “表姐冒犯母亲,姨娘也有罪,是苑儿没有多加劝阻。姨娘和苑儿亲自抄了两卷佛经,专程为母亲祈福。” 庄苑扭过身子,拿过自己丫鬟手里的佛经,双手将其呈上,圆润的耳尖有些难以察觉的微红,她从小就怕这位很少见面的姐姐。 庄怀菁才气一绝,出身高贵,品貌非凡,处处都高于她们,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庶妹,她见得最多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小时候还经常分不清庄苑和庄月,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 旁边站着的丫鬟恭敬接过庄苑手中的佛经,呈给庄怀菁。 庄怀菁抬手翻看几眼,轻轻放在桌上。 “论常理,赵姨娘是父亲妾氏,我不该多说什么。”庄怀菁淡声说,“我只问一句,母亲可曾亏待你们母女二人?” 庄丞相两个妾氏中,赵姨娘从过世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孙姨娘是庄夫人挑的。 两个都安分守己,翻不出天,生了孩子后更加怯懦,庄夫人不想庶女出去丢了相府脸面,便也派了嬷嬷教她们习礼数,平常吃穿用度,从不亏待。 庄苑低头,回道:“并无,母亲对我们极好,可姨娘她……她也是一时受蛊惑,望菁姐姐原谅她这次。” 庄怀菁静静看着庄苑攥紧的双手,抬手倒了杯茶,手腕纤细,轻轻一抿。 她眼睑微敛,心道庄苑到底是见识不多,只不过是说这种话,脸也会红。这些弟弟妹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太弱,撑不起庄家。 “你下去吧。”庄怀菁轻道,“念你在母亲大病时陪伴一旁,我可以不追究你,但赵姨娘一事,勿要多说。” 若非现下庄家事态严重,内讧只会引来非议,庄怀菁不会只禁足赵姨娘三个月。她们脑子里只想这些东西,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样。 庄苑抬起头,看庄怀菁纤细的身子被单衣拢住,仙姿玉色,肤凝白脂,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佛经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庄怀菁垂眸道:“不要以为皇上对相府宽宏大量便以为逃过一劫,母亲要是出了事,谁也逃不了。” 庄苑低下头,顿了许久,才道:“谢菁姐姐赐教,苑儿明白。” 庄家现在能做主的,只有庄怀菁,赵姨娘想害庄夫人,委实犯了大忌。 那盒糕点和佛经庄怀菁给庄苑面子,留下了,但与此同时,也加重了对赵姨娘的惩罚。庄苑隐隐猜到会这样,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姨娘让她过来求情,她本是不想,庄苑知道自己这位姐姐,没别人想象中那样心慈手软。 至少没要性命。 她离开溱纭院时,归筑恰巧从万管家那回来,见了庄苑便行礼道:“苑姑娘。” 庄苑颔首应她,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迟疑道:“菁姐姐似是累极了……我见她身子不太好,你让她好生歇息。” 她方才见庄怀菁捶腰,像是没睡好。 归筑道:“谢苑姑娘关心,大小姐是有些操劳,奴婢会多加注意。” …… 其他人指望不上,铺子和相府由万管家看着,没出什么乱子,庄怀菁独自一人进了父亲的书房。 庄丞相的文书已经被官府收走,只剩些没用的书籍游记,都是些珍贵的孤本,幸而来搜证据的大统领是惜书之人,这才完整保留。 而里面有关大应朝的书,不见一本。 庄怀菁身子纤直,手握玉骨团扇,站在书架前。 大应皇帝骄奢淫靡,百姓民不聊生。先祖帝应召起兵,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父亲便是再无头脑,也该知现在做什么选择。退一步说,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即使和董赋有了联系,也不一定就是有叛逆心思。 太子早就知道董赋身份,为什么不派人抓捕他,告诉她有什么用?只是为让她认清父亲会有罪? 庄怀菁越想越觉奇怪,手中玉骨微凉的团扇轻轻摇动。 到底是太子没有证据动二皇子身边的人,还是他正在暗中计划别的事? 莫非是以为父亲想支持二皇子,所以先下手为强?可太子的性情,着实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庄怀菁微蹙秀眉。 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对不能太操之过急,庄怀菁指尖轻轻拂在落尘的书架上,从中拿出一本平日庄丞相常挂在嘴边的。 几天后便可见到父亲,之后便可问个明白。 归筑在书房外侯着,侍卫在和她说话,她见庄怀菁拿书出来,迎了上去,附耳道:“小姐,二皇子回来了,听说受了伤。” 第12章 第12章 武德正殿,宫女端血水进进出出,太医仔细眯着眼睛,往伤口撒创伤药。 程常宣闷哼了一声,额上冒薄汗,开玩笑道:“钱太医,你不能因为我烧过你胡子就折磨我,小心我向母妃告你一状。” 宽敞的寝殿内走进个貌美宫女,后边跟着两个双髻藕荷宫装宫女,端着补汤和糕点。 她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告什么状?出去的时候是怎么跟贵妃娘娘保证的?” 这是二皇子母妃柳贵妃手下的大宫女问苏,比二皇子大四岁。 二皇子程常宣今年十八,相貌硬朗,英勇俊气。 钱太医包扎完,用清水洗掉手上的血,吩咐几句,让太监下去熬药,退了下去。 程常宣腰腹上有道刀痕,鲜血淋漓,可他似乎毫不在意,龇牙咧嘴的笑,回她道:“我剿匪有功,母妃她要赏什么给我?” 问苏过来摸他的额头,很是熟稔,见他没发烧,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让宫女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又吩咐殿内的人下去,道:“娘娘都心疼死了,若不是正头疼发作,定要过来看您。” “母妃成天头疼脑热的,”程常宣玩笑道,“父皇昨天是不是又宿在成平殿了?” 问苏无奈点头。 她上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太子做的?” 二皇子没随大军回朝,携亲兵从小路先行一步,把随行的汪御史也给带上,快马加鞭,快要回京时,遇到了刺杀。 他倒没出事,没想到汪御史年迈体衰,一命呜呼。 “不知道。” 程常宣曲腿慢慢躺下,牵扯到伤口,又嘶痛一声,问苏忙上前,他摆手道没事。 “虽然看着像是为了杀我,但汪御史挨的刀可比我多不少。” “汪御史手上有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追杀他?”问苏皱眉,“您伤口这么大,以后定会留疤,娘娘昨日吓得脸直发白。” 程常宣笑了笑,跳过她问汪御史的话,随口道:“母亲给我介绍的那两个女子也来过,吓得半死,一点都不好玩。” 红木圆桌上的补汤热气腾腾而上,两侧窗牖打开,小几上爬香兰,淡淡香气被满屋药味遮盖。 “……二皇子不得胡闹,让娘娘听见了,准要生气。” “太子殿下那么大岁数都没成亲,我这做弟弟的,太早了也不好,”程常宣头枕着手,“让母妃别捣乱子,想抱孙子还不容易吗?明年给她带一个。” “您若是想要庄家的那位,娘娘说不行,庄丞相叛逆一事全权由太子负责,他这人古板严正,怕是要借这事立威,贵妃娘娘让您别去惹祸。” 程常宣挑眉,心想母妃私下做的事也不少。 问苏叹道:“皇上心眼实在偏到头,您是他精心培养的,什么不输那位,偏偏到最后立的却是他!连奴婢都要看不下去。” 以她的身份,说的话有些过了,但二皇子从不在宫女面前没有摆谱。问苏是柳贵妃底下最会伺候的,同程常宣的关系自然也不错。 程常宣没回她,眼睛望着头顶垂下的帘幔,脑子里想着汪御史被害一事。 物证没有,人证死了,只能直接找庄怀菁说个明白。混淆血脉是大事,庄家没理由养个野生的。可他还得被迫躺半个月,真是麻烦。 “你太小看他了,”他随口答,“我并不打算和他争,不过母妃什么时候为我办洗尘宴?我想见见那两位小姐的母亲。” “您就是想见庄家小姐,”问苏叹气,“皇上没处罚庄家,可她定是不会过来,就算来了,别家小姐怕也不敢同她搭话。” …… 天还未完全透亮,庄怀菁便出了相府,她着雪青白裙,用翡翠玉簪挽发,面容干净。 二皇子回京一事在各大世家传开,她早有所料,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唯一的那点讶然,是太子对二皇子行踪的了解。 相府马车停在侧门,归筑搀庄怀菁上去,她撩马车帷幔,站在车旁说道:“泉云在夫人那边看着,她最会说话,小姐不用太过担心。” “吩咐厨房做些糕点送过去,说我下午去看她。”庄怀菁说,“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归筑心中叹口气,应了声是,放下帘幔,退到一旁。 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悬在两侧的流苏随风摇动,金丝铜线镶嵌其中,半个时辰后,停在庄家的一间铺子前。 铺子里还点着灯,暂时没人进来,小厮摆凳,丫鬟手边拿个布包,庄怀菁抬脚,软鞋踩凳下车,迈进这间铺子。 里边的李管家正在对着账目算算盘,见她来了,忙从柜台中出来,把她请到二楼上厅。 楼梯打扫干净,栏杆旁种有清香兰草,李管家毕恭毕敬,边走边道:“万管家昨儿都跟老奴说了,小姐要过来,老奴便先让底下人准备好这几月账目,在厅房备了茶水。” 庄怀菁颔首道:“我想慢慢看,不要让外人过来打扰。” “大小姐放心。”李管家回,“老奴知道。” 一刻钟后,偏僻的偏门出去一女子,换了件普通的衣服,戴白色帽帷,看不清面容,前面等着一驾低调的马车,跟着两个侍卫,马夫身材健壮。 马车外边并不显眼,里面却是精致的摆置,案桌摆一串新鲜的水果,糕点有淡淡的香气,冰鉴微寒,驱散热气。 庄怀菁单手撑头,一人坐在马车之中,面容淡淡,心中想着对策。 她每走一步皆是小心翼翼,要防着被人发现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又要避过其他世家的探究,次次出来都是费时费力。 此次机会难得,绝不能错过。 马车绕过曲折吵闹的街道,又驶入一条小路,老百姓的影子逐渐消失,坚实的围墙高大,御林军林立,肃穆庄重。 马夫直接驾车进入,最后缓缓在一间僻静的旧宅面前停了下来,这是天牢旁的另一处出口,里边是专门给太子的办公之处,几乎没人知道,庄怀菁自然也不清楚。 门前站着侍卫,为首有一人,是东宫姓赵的统领。 庄怀菁戴帽帷,身形纤细,嫩白的手扶车沿,提裙慢慢下车。她与此处格格不入,单看凝白的肤质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赵统领拱手道:“殿下只允了一刻钟,望小姐见谅。” 庄怀菁颔首道:“多谢。” 赵统领请她进去,庄怀菁随他前行。她抬头望四周,只望见处处是森严的守卫,刀剑锋利,贸然闯入,定会出事。 庄怀菁收回视线。 庄丞相是叛贼要犯又身居高位,与别的犯人关押之处不同。 狭小的牢房周围,除了站立的侍卫外,只有庄丞相。他坐在床上,靠着墙,即便蓬头散发,也遮不住他身上的儒静之气。铜锁发出声响,牢中大门的被钥匙打开。 庄丞相手微动,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过去,见来人摘下帽帷后,愣了片刻。 他声音嘶哑,有些失神,喃喃道:“他竟真的让你过来。” 明明他们许久未见,但庄丞相眼里却看不出丁点震惊之色。 庄怀菁脚步微顿,猜到庄丞相口中的人是太子。 她方才紧张得手直颤,现在忽然又踌躇起来,心想太子是不是把事说出去了?父亲会不会生怒? 庄丞相哑声道:“你不必来的。” 暗淡的阳光透进来,牢狱中异常躁热,狱中暂且算得上干净,庄怀菁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得快步走过去,问道:“您身子可还好?太医怎么说?母亲十分忧心,睡都睡不安稳。” 庄丞相站起来,脚步微跛,看样子上次的雨天还是把他折腾了。庄怀菁眼眶微湿,却又咬牙忍了回去,她从小就是强性子,相府也没人说她。 “我一切都好,荟娘怎么样了?她可是去求过太皇太后?让她以后不要再去。”庄丞相走到圆木柱旁,“没用的。” 庄丞相与庄夫人伉俪情深,他了解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并不想让庄夫人牵扯太多。 “只要您好好的,母亲就没事。”庄怀菁忍住寒暄的心思,开口问:“父亲,事情发生太急,万管家查了那么久,种种指向皆是不对,我至今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庄丞相一直不认罪,庄怀菁恐怕也不敢往下继续查。 “一切都会没事,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弟,我很快就回去。”他的手紧紧抓住圆木柱,“不要惹怒太子,离他远远的,在家中好好等着,不用再插手这些事,我很快,很快回去。” 庄丞相似乎并不知道庄怀菁做过什么,他只是在告诉她这件事……不要试图触怒太子。 庄怀菁小口微张,却下意识避过他的视线,她自知对太子勾引隐蔽,庄丞相大概是听说了她去东宫被拒的事。 “父亲,董赋是谁?”庄怀菁开口问,“我派人查了他,二皇子手下的谋士,在前朝伺候过皇帝,还和您见过一面。” 庄丞相抬头问:“……谁同你说的?怎么会想到他?” 庄怀菁迟疑片刻,没说太子,只道:“临师兄,他给我传了消息。” “董赋只是一颗棋子而已……都怪我,怪我欠别人一个人情,”庄丞相闭了眼,沉默许久,“菁儿,是父亲对不住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不愿说。 庄怀菁抿了抿唇,从袖口拿出个小巧的玉瓶,上前塞到庄丞相手里,看着他道:“这是养身子的药,您要做的事女儿从不过问,也不用说什么对不住,只希望您不要冒性命危险骗我,母亲身子不好,时常念叨,您要是出事,我实在怕她受不住。” “菁儿,好好陪你母亲,”庄丞相紧紧握住玉瓶,“告诉她,我不会有事。” 第13章 第13章 阳光躲进乌云里,沉闷躁热,马车等在宅门外,地上的台阶干净,侍卫鹰眼锐利,拿刀肃立。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赵统领等候在门外。 “时间已到,”他说,“庄小姐该走了。” 她抬起头,朝他颔首,轻声道句多谢,又回头让庄丞相好好保重身体。 庄怀菁整了整绣金丝蝴蝶边的袖口,缓缓走出牢门。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庄丞相。他站在圆木柱前,看着她,轻轻摇了头,庄怀菁微微抿嘴,回过头来,带上帽帷。 雪青衣袂随风轻飘,称得她肌肤如玉,若天上仙,空气闷得人发慌,像是要下雨样。 “他身体不好,尤其是这种日子。” 她别有意指,赵统领拱手道:“属下做不了主。” 庄怀菁不再说话,太子底下的人和他如出一辙,不收贿赂,严正刚毅,说一不二。 青瓦上停几只鸟儿,马夫见人出来,跳下车开门,庄怀菁绣花鞋踩小凳,掀开檀色帷幔,手扶车沿上去。马车中露出一月白衣角,她愣了愣,望进去,与车中人淡漠的眼神相视。 是太子。庄怀菁立即反应过来,行礼道:“殿下圣安。” 他怎么会在马车里?不是说有要务在身吗? 太子只淡声说:“过来。” 天牢地势平坦,围墙高大,庄怀菁微微迟疑会儿,手微动,进了车内,马车帘幔轻轻放下,车架坚实牢固,两旁垂挂的流苏微微晃动,青天白日,枝繁叶盛,知了趴在树干上,叫声不停。 她跪在马车中,低头道:“今天或许下雨,臣女心里总怕父亲的病发作,他这人不听劝,要是没人发现,就一直熬,只有母亲敢说他,太医以前来过相府,开了好些药,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 庄怀菁还没那么迟钝,看庄丞相那样,很显然,是太子同他说过什么。 情形这般严峻,他样子却不像是在骗她,除了和太子达成了某些协议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到底是她的勾引成了今天的事,还是源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不得而知。 庄丞相让她不要去招惹太子,倘若可以,庄怀菁也不想,但是晚了。 “倘若那些药能用得上,便不消再让太医……” 庄怀菁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突然朝前行驶,她一个不稳,半个柔软的身子径直跌在程启玉结实的腿上。 程启玉没扶她,只是低头看一眼,开口道:“天牢禁地,庄相爷就在不远处,你是想做什么?” 她常借这样的意外做这些看似单纯,实则放浪的事。 他们两人的第一次,就是从这种别有用心的意外开始。 庄怀菁知道他误会了,忙收回手,要退开一步时,却又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她想起事情还没结束,父亲尚在天牢中,所有一切都要仰仗太子。 无论是谁做这些事,心中都会有委屈和难堪,庄怀菁要冷静得多。 她呼了口气,靠他极近,手慢慢搭在自己腿上,纤腰如柳,抬眸望他,好似没懂他的意思,说道:“臣女心想如果能让人把药送进去,或许能省下不少。” 这时才想自证清白未免太显做作,可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得罪太子,并不划算。 程启玉没有回她,似在想什么事。 庄怀菁又道:“殿下?” “现在这位御医,去过庄家。”程启玉看她,淡淡道,“庄相爷对你说了什么?” 他靠在马车壁上,庄怀菁的发丝垂落他手背,他捻起一缕。眼前人娴雅淡静,散着一股熟悉的淡香,是沁人体香,她身子从小就带着。 庄家大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一等一,高贵的身份地位,绝佳的容貌才华,样样都是无人能比的出色,便连使这种的手段,看起来仿佛也比旁人要坦荡得多。 当真是长大了。 “时间太短,父亲没时间说。”庄怀菁回道,“多谢殿下开恩,允臣女同他见上一面。” 太医能去,自是最好。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不代表今日过来没有收获,得先回去,把事情告诉庄夫人。 程启玉的手松开庄怀菁的长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道:“你父亲犯的是死罪。” 庄怀菁双手撑地,顿了顿,回道:“臣女信他清白。” 马蹄着地,发出声响,马夫拿出太子的令牌,慢慢驶出天牢。时至今日,便是证据再怎么对庄丞相不利,庄怀菁也只能说句信他。 太子放开她的下巴,静声不语。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庄怀菁迟疑半晌,犹豫道:“不知殿下前来,是要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问一句庄丞相说了什么,不必他亲自过来,方才赵统领便可直接问了。 “如果二皇子明日找你,”他说,“问他是否查到刺客身份,有消息后派人传信给孤。” 庄怀菁愣怔片刻,道了声是。 传闻果然是对的,太子和二皇子关系势同水火,这种事他居然都亲自来一趟。 …… 万管家发现通草一事后,派人严密监察庄夫人的药,找到了一个行迹最为可疑的,是庄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缨萝,她有头疼病,近期找大夫开过药,其中便有通草。 不能打草惊蛇,便只能派人盯着。 庄怀菁与太子同行小半天,提心吊胆,回了铺子后才松口气。 她一回到庄家,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雨水顺叶片的脉络,滴落在平坦的地上,干净的台阶被溅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子里读书,他脸蛋圆圆,夹在雨声中的读书声朗朗,庄夫人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开。 “母亲?” 她回过神来,庄夫人背靠床栏,握住庄鸿轩的小手,想要夸他一句,等望见他与庄丞相极其相似的眼睛后,又叹了好大一口气,她低声道:“若是你父亲在就好了。” 庄怀菁的声音传了进来:“总会回来的,母亲不要乱担心。” 泉云撩开圆润珠帘,庄怀菁穿淡青罗裙,后边丫鬟手里端漆木托盘,有一碗热乎的糕点和桂花酸梅汤。庄鸿轩转过头,叫了声菁姐姐。 庄夫人忙问:“菁儿,归筑说你有事同我说,和你父亲有关吗?” 床榻的帷幔用金钩挂起,刻玉兰花脚踏上摆双绣鞋,庄鸿轩坐在床前的四足圆凳,衣着干净。 “轩儿今日可有好好读书?”庄怀菁岔开话题,走过去,“厨房备了桂花酸梅汤,正用凉水浸着,要不要去尝尝味道?” 庄夫人愣了愣,开口道:“轩儿先去吃饭,稍后再过来给母亲念书听。” 庄鸿轩年纪虽小,但也听出她们有事要说,点头把书放在一旁,随泉云下去。 雕花窗牖打开透气,屋内的盆景吊兰也换上新的,丫鬟将肉羹放在床头小桌旁,福礼下去。 “好消息。” 庄夫人急问:“是什么?” “临师兄有门路,他去见了父亲。”庄怀菁坐在床榻旁,径直从袖口拿出个玉扳指,放在她手中,“临师兄说,人还好,只是消瘦了些,父亲还让临师兄告诉我们,他很快就会回来。” 庄夫人手心颤抖,潸然泪下,这是她送给庄丞相的,曾经磕碰出一条狭小的细缝,他没舍得换,已经有二十多年。 “他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惹上这种大事!”庄夫人眼泪直流,“都告诉他要安分守己了!” 庄怀菁道:“母亲相信他,父亲不会做那些事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临师兄说那种话。” “他肯定是做事被发现,所以惹恼了陛下。”庄夫人握着玉扳指放在胸口,声音里带哭腔,“总不听我话,还什么人情?” 雨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的响声,脊兽挺立。 庄怀菁愣怔。 庄丞相也说过相同的话,欠人情?欠谁的人情?莫不是与前朝有关? 庄怀菁没好问出口,只是抱住庄夫人,轻轻拍她的背,垂下纤弯的睫毛,说道:“母亲好好养身子,万一父亲回来,见您这般憔悴,该心疼了。” 庄丞相对赵姨娘和孙姨娘一向不上心,她有记忆以来,便没见他去她们房里歇息,也不亲近庄苑和庄月。母亲性子强势,但太脆弱了。 她没和庄丞相细说庄夫人的事,也不打算和庄夫人说他在牢狱中的情形,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增添忧虑。 庄夫人许久没听到庄丞相的消息,今天见到这玉扳指,情绪一时失控,哭得晕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吓得庄怀菁连忙派人叫大夫。 大夫急匆匆赶过来,诊脉之后,摇头道没事,庄夫人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对身子好。 庄怀菁松了口气,睡过去也好,不用再扯太多谎……她只是个被拒在东宫外的人,所有事情,都是临师兄告诉的。 庄夫人睡了过去,庄怀菁和庄鸿轩便不再打扰,屋内留了好些个丫鬟伺候,庄鸿轩随庄怀菁去了溱纭院,问她发生了什么。 “日后你便知道了,”庄怀菁坐在红木圆桌旁,抿了口茶,“若有人行迹不对,切莫打草惊蛇,来告诉我。” 庄鸿轩趴在桌上,双腿摇晃,抬起头疑惑问:“菁姐姐?” 庄怀菁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所以大家都让着你,但这事过了之后,你肩上也总该有些担子了,姐姐帮不了你。” 她身上已经有屈辱的污点。 第14章 第14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连成密密麻麻的雨帘,庄鸿轩晚上怕打雷,不想回去,最后歇在了庄怀菁的院子里。 天色漆黑一片,烛光随风轻轻摇动,庄怀菁坐在罗汉床上,披件丝绸外衣,身子倚小几,指尖葱白,正在翻看从庄丞相书房中拿出的那本无名游记。 她书房里有摹本,从前便看过不少次,从未发现有可疑的地方,现在再看,同样只觉普普通通。她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想得太多。 庄怀菁合上这本书,慢慢倒了杯热茶,回想庄丞相说的话。 如果董赋是颗棋子,那幕后人又是谁?她缓缓抿口香茶,心思回转,太子?还是柳贵妃?抑或是某个不知身份的? 个个似乎都能牵扯上,又好似没有关联。 庄怀菁放下茶杯,心乱如剪不断的丝线,揉了揉额头,不再细想,朝外叫了声归筑。 归筑端盆热水进来,里边有条干净的巾帕,她让内室的丫鬟下去,上前道:“夜深天凉,小姐该歇息了。” 庄怀菁腰身纤细,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问:“轩儿睡了吗?” “小少爷睡得熟,奴婢出来的时候,他还在说梦话。” 庄怀菁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刻如意纹小几上,走回自己床榻边,道:“派人看着他。” “奴婢让两个丫鬟在旁守着。” 归筑将盆放在面盆架,热气腾上,又踮脚放下金钩帷幔,挡住视线。她上前帮庄怀菁解下外衣,挂在黄花梨木架子。 庄怀菁踩着雕花脚踏,叹气道:“他年纪要是再大些,就好了。” 至少能开始抗事。 归筑解开庄怀菁单衣的系带,将单衣轻挂在架子上,白裤踩在玉足下,她长发及腰,身上的红痕尚未完全消退。 庄怀菁从小的被娇着养大的,太子肃然规正,在男女之事上却不像常人,十足的精力耗在她身上,如力气巨大的蛮牛,庄怀菁能站稳已经算不错。 她轻轻趴在锦被上,腰线柔腻,归筑拧干热帕子,为她擦拭身子,敷热有淤青的地方,柔软的胸上还隐隐能看出男人的指印。 归筑手抹药膏,叹声道:“若是孙珩公子还在就好了,他那般聪明,总能想出法子,绝不会让小姐去做这种事。” 软枕上的绣兰花,绣工精美,以假乱真。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眼,眼眸微垂。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 孙珩是孙太傅的嫡长子。 陶临风虽是太傅徒弟,但只在孙家待过一段时间,他和她性子合得来,关系一直很好。陶临风为达目的,常有不择手段的倾向,便连她勾引太子的做法,他也没有过多反对。 但孙珩不一样,他比庄怀菁大上几岁,读圣贤书,行善人事,往日里是最宠庄怀菁的人。 倘若他还活着,确实是不会让她做这些事。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屋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烛灯摇动,暖黄的灯光驱散黑影,淡色帷幔遮床帘,庄怀菁开口道:“我有些乏了。” “小姐?” 庄怀菁微屈起雪白的双腿,坐在柔软的锦被上,长发遮住身子,淡声道:“今天便这样吧,明日母亲还会找我,得早些睡。” 归筑犹豫应声是。 庄怀菁穿回里衣,纤细的手指慢慢系上系带,丝绸衣角盖住身子,垂下的眸眼里看不清情绪。 …… 太子样貌生得极好,仪表堂堂,双眸色淡,若非性子偏冷,事务又太忙,腾不出时间,该是不少京中贵女的梦中人。 他眼里容不了不合心意的东西,罚得极重,甚至能伤筋动骨,所以凝水涧中女子大多都不敢冒犯,奏乐的乐伶每次上画舫,手都吓得发抖,下来后又像捡条命样,背后一身冷汗。 二皇子却不太一样。 他自幼宫中长大,是众人巴结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愿意和他玩。他向来又是来者不拒,同谁都能称兄道弟,对待女子也同样体贴,自然大方。 独独在庄怀菁面前,时常拘谨,话都不会说,庄怀菁觉着不对,总是离他远远的。 太子说二皇子今天可能会来相府,语气十分平静,而他怎么清楚这种事,庄怀菁猜不到,却也知道他没理由糊弄她。 庄夫人醒来之后,立即差人去找庄怀菁。她手中紧紧攥住那枚扳指,放在胸口,好似有了主心骨,神色比前段时间好上许多。 庄怀菁的眼睛和庄夫人有点像,但庄怀菁气质要柔软一些。 她从小便听话,很少做出格的事,独有的那几次,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菁儿,能请临风来相府一趟吗?”庄夫人抓住她的手,“你父亲的事,我想亲自问问。” 她这一问,怕是要露馅。 “……相府周边的探子太多,临师兄进不来,”庄怀菁叹口气,“父亲都将信物送到您手中了,难道您还不相信吗?” 室内的药味四溢,苦得涩人,玉骨团扇放在一旁,丫鬟缨萝昨晚着凉起不来床,告假一天。 庄怀菁穿件绯红粉蝶罗裙,只带支镶青玉钗,面容白皙。 自庄丞相下狱后,她便很少打扮自己。 庄夫人靠着床围,慢慢抬手将她碎发撩至耳后,叹了声气,低声回道:“你父亲性子你也知道,万一他不想让我听些不好的东西,让临风隐瞒不说怎么办?” 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不仅是庄丞相,庄怀菁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 小凳上摆碗冒热气的药粥,庄怀菁心里正酝酿该怎么回她,内厅就传来脚步声,泉云突然出现,行礼道了声夫人小姐。 庄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泉云迟疑片刻,隔着垂落置地的圆润珠帘,道:“有人来找小姐。” 庄怀菁一顿。 “谁?”庄夫人问,“是临风派人来了?” 庄怀菁对庄夫人道:“应当是绸缎庄的李管家过来了,昨天我发觉账目有些不对,让他今天核对给我。” 庄夫人稍稍失落,道:“若有人敢在这时耍滑头,你便直接撤了吧。” 庄怀菁一笑,摇头道:“没有,只是点小问题。你也别太担心父亲,临师兄都没说他过得不好,轩儿待会就过来。” 庄夫人松开庄怀菁的手,却还想让庄怀菁再陪陪她。 庄鸿轩才六岁,懵懂无知,她心里就像是藏了好些话,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对谁说。到最后,她只是叹了声气,攥紧手中的东西,闭上眼睛。 庄怀菁温和朝她淡笑,道:“小事一桩,母亲闲着无趣,可以先看会儿书,我从书房拿了本父亲爱看的,这就让丫鬟送过来。” …… 地上的泥浸一夜雨水,还是湿的,落叶被扫地小厮打扫,高大的屋檐上仍然挂晶透雨珠。 庄怀菁站在曲折干净回廊旁,青白罗裙拢细腰,长发搭肩,纤白的手握住玉骨团扇,高树挺立,叶片青翠,她问泉云:“是谁来了?” “一个侍卫,”泉云道,“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不知道来相府做什么,来禀报的小厮说他手里拿了封信,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庄怀菁唔了一声,倒也料到二皇子不会直接过来。风口浪尖,谁都会避嫌,先前旁人都不愿见她,免得招惹麻烦。 太子是不会糊弄她,但说到底,也不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除却他们之间那层不重要的关系,他们再无瓜葛。 “让万管家去一趟,直说我要照看母亲,腾不出身。” “小姐不去见他?”泉云疑道,“他一直说要见您,奴婢心想大概是和相爷有关。” “不必担心。”她只道,“万管家的话便是我的话。” 微凉的清风从枝杈间拂过,落下几片尚带雨滴的树叶,庄怀菁突然抬头。 泉云想再说一句那侍卫的事,却见庄怀菁摇头,对她道:“下去。” “小姐?” 她说道:“万管家知道该怎么做。” 泉云只好应声下去。 这离庄夫人的院子不远,因庄夫人身子需要静养,所以小厮丫鬟不常走动。 等泉云走远之后,庄怀菁退后两步,虚虚行礼道:“二皇子安好。” 程常宣脚步一滑,差点从屋檐摔下去,他捂紧嘴巴,没有出声,心道好险。 “不知二皇子前来,所为何事?”庄怀菁开口,“此处为相府内院,女眷众多,若引起误会,对谁都不好。” 她语气淡淡,同以往一样的疏离。 程常宣伤口隐隐渗出血迹,却不当回事,他跳到粗壮的树干上,透过繁盛的叶片间的缝隙,看着庄怀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庄怀菁没有回他,程常宣低头望她一眼,见她眉心微微皱起,不由也皱了眉,庄怀菁白皙的面容中有浅淡苍白,比起他去西南以前,委实清减不少。 庄丞相的事压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身子哪受得了? 程常宣觉着自己语气生硬过头,连忙补充一句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父亲我听说了,我才从西南回来,你不要急。” 她顿了顿,回道:“听闻二皇子回京受伏,身受重伤,您怎么会在这?” 程常宣咳了一声,见她抬眸看自己,脸不知怎么地,有点热,道:“是小伤……小伤,就、就是些小事,我现在过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若是父亲的事,那便不用再说,”庄怀菁道,“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 她十分信任庄丞相,程常宣突然哑口,发觉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他挠挠头,纠结半天才道:“总之你父亲的事连累不到你。” 第15章 第15章 湿润的凉风吹拂在人脸上,吹起几缕黑长的发丝,庄怀菁抬手按住耳边的头发,另一手握住温凉的玉骨团扇,挡在胸前,皱眉问:“二皇子此言何意?” “……来给你提个醒,”程常宣望着她,“庄相爷私下的确有些不干净,我帮他抹了证据,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太子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语气没有落井下石,庄怀菁顿了顿,问道:“您说的不干净是指……” “十七年前的小事,在我给你的信里,”程常宣突然一顿,瞥见一个人影,“算起来是你出生那年,可惜汪御史没了性命,要不然还有个人证和你解释一下……怎么说呢,有人平白无故做了你这么多年庶妹,利用一下又何妨。” 庄怀菁抬眸看他,有些疑惑。她发上的玉簪明透,姣好的容貌如凝玉般,罗裙秀致,愈显纤细的腰身。 汪御史和庄丞相是老交情,出事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心中惊讶惋惜,却也仅此而已。 庄怀菁手攥紧团扇,只觉他这话不对劲,谁不是她妹妹?十年前……她出生那年,也就是庄月?同庄月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蹙眉,和程常宣对视一眼,愈发不解。 此时,曲折的回廊一侧有雕圆孔如意石窗,可以隐隐看见回廊旁的流水假山,泉云手中拿一精致信匣,快步往庄夫人院子里走,没注意前边有个人影,不小心撞了上去。 两人摔到地上,泉云头晕目眩,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待看清来人后,她忙把人扶起来。 “月姑娘怎么在这?摔着您了吗?您的丫鬟呢?” 庄月摇头,她起身快步离去,一句话都没说。庄家的姑娘都喜静,庄月更加,除了在外或是必要的时候,她可能连口不会开。泉云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怎么一脸慌张样。 她转过头,惊呼一声,忙捡起地上摔开的信匣子,里边有株精致的干花,碎得不成样子。 这是二皇子侍卫送来的,泉云忙蹲下来捡起,小姐问起来可怎么办?这月姑娘怎么急急躁躁? 她在这边收拾了东西,庄怀菁那边却还在等二皇子的话。 不少人都看得出,二皇子在庄家大小姐面前,总是和平常不一样。但凡有这位大小姐去的宴会,二皇子都不会缺席,明里暗里维护了许多次。 若非庄怀菁一直疏远,对他避之不及,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虽说谣言是没传,但庄怀菁的亲事却或多或少受到了阻碍。 那时太子还养在宫外,不知踪迹,最得宠的只有二皇子,谁也不敢惹,即使旁人真对庄怀菁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们两人的视线对上,程常宣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他们很小就认识,算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然而庄家不太喜欢他们两人来往,庄怀菁也一直避嫌,所以两人见得不多。 程常宣喉结微动,转过头,脸发起烫,树叶上的几滴雨水落在他手上。 他不动声色,整了整黑色衣角,心想今天躲着太医出来,衣服应该没乱吧? 她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怎么这么敏感,一瞬间就发现了他,吓他一跳,早知道就应该提前整理下衣服。 庄怀菁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素来避着他,只是开口问:“二皇子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清了清嗓子,稳住心思道:“说得太清楚怕你不信我,不说清楚到时你又被瞒在鼓里,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我给你的信,之后只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行。” 庄怀菁皱眉问:“二皇子?” “我没别的意思,”程常宣忙说,“一些陈年旧事,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但庄家这样……” 他的话又有些说不清了,连忙转了口风道:“庄月方才在这,你记得让她住口。” 风中夹杂丝丝凉意,他一个极其受宠的皇子,身边权贵络绎不绝,倒是把庄家人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庄怀菁被他这话惊了惊,环顾四周,未见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担心庄月随随便便会把事说出去,只是怕还有旁的丫鬟在。 程常宣道:“只有她一人,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程常宣在旁人面前有勇有谋,到她跟前却一直都是这个拘谨样,话都说不明白。 庄丞相再三和庄怀菁说要避着皇家人,但他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庄怀菁想避也避不了。 她说道:“您既然知道她在这儿,便不必把事情说出来,万一她把您在这的事告诉外人,柳贵妃该怪罪了。” 程常宣咳了一声,说:“母妃就是瞎操心,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怪不到你,还有我顶着。”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庄怀菁微垂眸眼,他们在回廊的角落边上,雨水顺着碧瓦往下落在地上。 她想起太子的话,呼出口气,玉骨团扇捂在胸口,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汪御史到底和您说过什么?是谁这么大胆,在你们快要回京还做行刺之事?” 太子昨日特地让她问二皇子有关行刺的事,她应了下来。 这种时候让她做这种事,刺客是谁派来的,一目了然。 程常宣如实回答:“不知道,刺客有些手段,我以为目标是我,没想到汪御史死后他们便收了手。”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您应该多带些侍卫。” 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竟也没考虑她会把他的事说出去。 庄丞相因罪入狱,众人避之不及,便连寻常熟人见了她,也只是尴尬一笑,随后避开。 京城惯是捧高踩低的,谁家得了宠,府上门槛要被踏烂;有人惹罪上身,十有八九要在这待不下去。 能与庄怀菁结交的贵女大多出身不凡,教养二字还是有的,不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皇上大恩宽恕庄家眷属,却又吩咐太子详查庄丞相,态度不明,底下人猜测居多。 二皇子能说出这种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庄怀菁团扇轻轻扇风,驱走天气的闷躁。但他不是太子,柳贵妃也不会让他掺和此事。可若是、若是私下求他……她的手微微蜷缩。 当初也不是没存求二皇子的心思,即便他非圣心所属,但他却是最可能会帮她的。可他不在京城,她便只能耍手段,和太子有了牵扯。 “怎么了?”程常宣看她有些不对,“是我说错话了吗?” “殿下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庄怀菁叹声说,“以后也莫要再来相府。” 程常宣道:“没人发现我,母妃这几日凤体抱恙,父皇去陪着她。新进宫的舒妃得圣宠,母妃不喜欢她,两个人轮着头疼脑热,父皇母妃都不心疼我……”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现在大清早,她也不可能去我寝宫,钱太医替我担着。” 庄怀菁哑口无言,去年选秀新封的舒妃确实很得皇帝宠爱,但柳贵妃的地位却依旧稳当。 柳贵妃是进宫前便体弱,舒妃生下公主时落了病根。照他这样说来,怎么都成了争宠的手段。 他不想和她说宫中的腌臜事,找话题闲聊:“我今年就应该搬进皇子府,母妃偏要留我在宫中,要不然就能光明正大来见你了。” 庄怀菁道:“您想说什么?” “我的侍卫前来,旁人也应该知道我的态度,西南剿匪不是容易事,洗尘宴让太史局定了时间,你放心来,一切有我。” 宫里为他办的洗尘宴,庄怀菁只消来便行,其余事他来做。 庄怀菁微愣,他的洗尘宴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有丫鬟说着话往这边走,等她再次抬头时,二皇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繁盛的枝杈间空无一人,倒是过了会儿后,府外多了一个捂住腹部伤口的俊气男人,扶着马车冒冷汗。 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色,侍卫赶紧扶住他道:“伤口浸血,殿下该换药了。” 回廊中的两个丫鬟端药过来,见庄怀菁在前面,朝她行礼道:“大小姐。” 庄怀菁手腕纤细,转过头来问道:“是母亲的药?” 她们应声道:“是。” 庄怀菁打开药盖问:“熬药时可有人靠近过药房?” 丫鬟摇头道:“管家吩咐奴婢二人不得离开半步。” 她放下杯盖,道:“送过去吧……让月儿来我书房一趟。” 丫鬟福礼离开。 庄怀菁看着她们离开,叹声气,心道也罢,她不可能再求助于二皇子。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太子有关系,亦或者是太子发觉自己求助于他,到时两边都有得罪,不划算。 母亲喝的药万管家派人看着,只要注意些,用不着太担心。皇宫的那几位做事不是她能挡的,庄怀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庄丞相说他很快回来,庄怀菁希望是真的,她经得起一次次的打击,可庄夫人不一定。 只要他们人还在,庄家落魄些倒也无妨。 太子让她问刺客身份,二皇子说不知道,那便是不知道。 泉云小跑过来道:“小姐,东西拿过来了。” 第16章 第16章 庄怀菁纤软身子处处精致,舞技绝伦,柔若无骨。但内心坚韧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些硬心肠,若此次是别人出事,那和她就没有任何干系。 她从小跟着孙珩,很多事情都是从孙家学的。 庄丞相忙于政务,庄夫人在皇宫陪太皇太后,她和庶妹玩不到一起,在相府闲着无趣,便只能时常跑到孙太傅家。 那时候陶临风还没去孙家,她是去找孙珩。 孙珩是孙太傅老年得的儿子,样貌端正,性子极好。半大的少年全身都是暖的,长手长脚,庄怀菁最喜欢他抱自己。 他在这世上最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甚至样样都要亲劳亲为。 她快十几岁了,孙珩还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说什么便依什么。 连孙太傅都说自己只不过是收了个徒弟,他却像得了个亲生的妹妹。 孙珩眉眼温和,一笑而过。 孙太傅样样都爱和温善的嫡长子提,不仅是宫中秘事,就连教给皇帝的治国之术,也时不时说上两句。 庄怀菁年纪尚小,陪在孙珩身边,倒是有些耳濡目染,从他那听到许多庄丞相未说过的事,心中渐渐有了主见。 案桌上摆了个信封,只有薄薄两张纸,一张是精美的请柬,是半月后二皇子回京的洗尘宴,他方才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一个月后便是庄丞相的刑审日,这种危急的关头,庄怀菁心再大也知道不能去。 她把请柬放在一旁,打开另一份信。二皇子不当面和她说清楚,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封信上寥寥几笔,庄怀菁眉眼微皱。 几片干花的碎片摆在信匣中,是京城没见过的西南品种,碎得可惜。泉云跪在地上,磕头道:“月姑娘与奴婢都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是奴婢疏忽,望小姐恕罪。” 庄怀菁手上拿信,抬头问:“可有人看过这些东西?” “未曾,”泉云道,“万管家接过后便给了奴婢。”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心想难怪程常宣会说那种话! “去催月儿过来。” 她话音刚落,丫鬟就在隔扇门外通报道:“月姑娘和孙姨娘到。” 庄怀菁讶然,没想到孙姨娘也会过来。她双手轻轻收起信,放进信匣中,对泉云道:“让厨房准备绿豆汤,给母亲轩儿送过去。” “是。” 孙姨娘紧紧牵着庄月的手,领她进门。泉云行礼下去,书房门被关上,她们二人跪在地上,朝庄怀菁请了个安。 博古架上摆古书和软彩玲珑瓷,窗牖两侧垂纱幔,遮住阳光。檀木香几上摆玉石盆景,珍贵无比。 庄怀菁柔腻的玉手微撑头,淡声道:“孙姨娘既然会过来,想必是月儿同你说了些什么。” 庄月眼眶微红,躲在孙姨娘后边,似乎十分害怕对上庄怀菁的视线。庄怀菁一直不明白她们到底怕她什么,明明她们都没有太大的交集。 孙姨娘的手紧攥庄月,道:“是月儿不懂事,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大小姐恕罪。” 孙姨娘是从庄夫人院里出来的,其貌不扬,长得正方憨厚,忠心耿耿,和赵姨娘住得近,仅隔一个院子。 这两母女都没闹过事,庄月前些日子还去陪了庄夫人。庄怀菁无意为难她们,只问道:“这事要详查不难,招万管家来便一清二楚,孙姨娘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早同我说清楚。” 二皇子说庄月不是庄家亲生的孩子,是庄丞相从玢州抱回来的,因孙姨娘膝下没有儿女,便养在她的身边。 他还在信中写道,他会尽可能帮她,如果到了最后事情无法回转,庄怀菁可以借这个身份,保得一命。 她们年纪相仿,这很容易做到。 且不论二皇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庄怀菁还没那么贪生怕死。 汪御史和庄丞相的确是旧年相识,但嗜酒如命,说话不着调,若是酒后戏言,不管真假,对庄家都不是好事。 屋内的凉气阵阵,盆景精致,庄怀菁指尖轻抚信匣,她本是不太信他那翻话,只想要庄月守住口,倒没想到孙姨娘会亲自过来。 她又道:“赵姨娘谋害母亲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难道孙姨娘是想重蹈覆辙,甚至要牵扯上相府的所有人?” 庄怀菁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她们既然过来,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赔罪,庄丞相的妾氏都是从丫鬟上来的,那点小聪明还瞒不过庄怀菁。 孙姨娘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月儿是相爷的亲生骨肉,虽不知道那位是从何来的消息,但我身子清白,绝对没有背叛相爷。” “孙姨娘,”庄怀菁声音淡淡,“你是觉着父亲不在,所以我查不到这些事吗?如果这件事捅了出去,你难道以为有心人不会利用?” 她面容清丽,柔声婉转,却自有一股从容的威严,不像庄丞相,也不像庄夫人。 庄月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低得更下,庄怀菁看见了,秀眉微微一挑。 “月儿这样,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事?连二皇子都能能查到,皇上那边又有何难?届时非但父亲被困牢狱,庄家一家都要陪葬。” 孙姨娘从庄夫人身边丫鬟抬做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庄夫人不要她们请安,她就极少出门,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庄月出来一趟。 庄丞相被关在天牢,相府的人都战战兢兢,全都靠庄怀菁撑着,她的话便代表相府的话。 孙姨娘和庄月胆子小,立马就被庄怀菁吓得脸色苍白。 “大小姐,相爷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说谁的不能。”孙姨娘语气慌张,“月儿是相爷抱回来的,那便是我的孩子,她是好姑娘,绝不会为庄家惹事。” 庄月低着头道:“这不是姨娘的错,都怪月儿。” 庄怀菁睫毛微动,想起了庄丞相那天的话。 他说怪他欠了个人情,难道庄月便是要还的那个人情? 那他还的可真是大手笔,不仅养在相府,还给她相府小姐的待遇,谁家会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庄月身份不能暴露,还是有其他事瞒着?庄怀菁皱紧了眉,越发想不明白。 董赋只是颗棋子,那他是谁的棋子?与大应朝相关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嘉朝建立统共也才十八年。 她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姨娘和庄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庄月来历不明,那二皇子不应该是这种随便的态度,父亲又何必说一句说句对不起她? 是二皇子没查到?还是孙姨娘在说谎? 庄怀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姨娘摇头不敢说,她对庄月视如己出,自是要护着她,庄丞相不许她说出去,她不敢违背。 庄怀菁转了视线,淡道:“月儿,你来。” 孙姨娘咬定庄丞相不让她说,却没问庄月是什么想法,看来应当是早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庄月身子一颤,孙姨娘忙道:“月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不是相府的人,我护着有什么用?”庄怀菁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说与不说,全看你们母女二人是否想留在相府。” 孙姨娘犹豫着,她看了眼庄月,最后深深呼出了口气,答道:“夫人和相爷成婚五年,膝下无子嗣,老夫人便张扬给相爷纳妾……相爷挑了我们,但没来过我们房里。没多久老夫人去了,过了几个月后,夫人查出了身孕,在怀胎五个月时,相爷随先祖帝出征,他只在您快要出生时回来过几天,其余时候我没见过他。等再过两月后,他就抱回了月儿。” 庄怀菁放下手上的茶杯,静静看着她。 孙姨娘道:“我只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平日又不常出去,很少人来看我,相爷便让我假装怀胎,生下月儿。” 她这话勉强说得过去,与主母同时有孕的小妾一般会谨慎许多,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出来虽说是少,但也有个先例,只要父亲知道这件事。 庄月咬唇开口道:“菁姐姐不要怪母亲,是我不该胡乱走动。” 这母女二人平日都是不招事不惹事的,见她们吓成那样,庄怀菁只觉头都疼了。 庄夫人派过去的嬷嬷都不一般,在京城中有些来头,偏偏她们性子就是扶不上来。 “太子派人守在相府四周,若是不想没了性命,最好呆在院中别出去。”庄怀菁如柔葱细的指尖揉了揉额心,“今天的事谁都不许传出去,往后也不得提起。” 她这话是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姨娘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庄月朝她磕头。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下去吧。”庄怀菁淡声道,“我不为难你们,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 “相爷定不会害相府。”孙姨娘犹豫说,“大小姐要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 庄怀菁摆摆手,让她们离开,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她没想到二皇子一过来就捅开这样的大事,现下做什么心思都没了。 这事不能传出去,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庄丞相私底下到底瞒了她什么,庄怀菁委实想不通。 第17章 第17章 庄怀菁在书房呆了半天,叫来从前的老奴仆,旁击侧敲,问了不少事,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她有些疲惫,恰到午饭时间,便先去陪了会儿庄夫人。 庄夫人精神比从前好上一些,却还是容易疲倦,庄怀菁没多打扰,让她好好歇息,又留泉云在旁照顾。 凉亭中的微风习习,繁盛的大树遮蔽炎热的日光,庄怀菁坐在横栏上,手搭着檀木栏杆,纤柔的身子微斜,玉骨团扇轻轻散热。 清澈透绿的湖水中有游动的金鱼,只消一片波澜便能让它们四处散开。石桌上摆半碗喝剩的冰绿豆汤,归筑在旁侧站着,不敢上前叨扰。 庄怀菁心静如水,团扇微停,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十四岁那年,孙太傅要带孙珩去会老友,她不想在府中待着,便求了父亲,和孙珩一同出府游玩。 那时候也是这样热的天气,出门时热得她冒汗。跟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两个丫鬟,现在正在庄子里养病。石阶两旁都是树,泉水汩汩流淌,比在府中要凉得多。 孙珩总是在温和的笑,人很好,几乎什么都听她的。她去孙府时年纪不大,得他悉心温柔照顾,便也同他关系最好。 那天下午只有他们两个出来,离得不远,所以丫鬟和侍卫都被留在半山腰的府邸。她运气差,只不过是坐在石头上乘凉,打哈欠看孙珩垂钓的功夫,便被条小青蛇咬了。 蛇咬的是后颈,冰凉的触感直接把她吓哭了。要不是孙珩手快,它或许要钻进她衣服里。得亏那条蛇本身没毒,要不然两个人都要没命,只是那时孙珩和她都不知道。 庄怀菁手抚着玉颈,上面早就已经没了疤痕,但她纤细脖颈的绵濡感,却仿佛依旧还在。 男子总归和女子有区别,连呼吸的热气也好像要烫上几分。 庄夫人那时候正在挑为她行及笄之礼的命妇,整日拿适龄世家公子问她,又埋怨说二皇子捣了乱子,忙来忙去,连带着她也要不停转。她实在受不住,这才出来几天透透风。 庄怀菁头次遇上这事,手脚都吓得没了力气,回去的时候脸色苍白,只能让孙珩背着。 他们认识整整有七年,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孙珩身体底子一直不好,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那天的事过去两个月后,他便生了场夺人性命的大病,这是不是和那件事有点关系,庄怀菁不知道。孙氏一族举家离京,孙太傅不久后也染病离世,从此以后,她和孙家也没了来往。 庄怀菁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件事,她当初还真是怕得要死,小姑娘一个,搂住他脖子哭了半天。 他也是宠她,那般温声细语,把她都哄困了。 “归筑,”庄怀菁缓缓回过头,绯红衣裳贴紧纤细的腰线,她开口,“去看看母亲和轩儿醒了吗。” 归筑道了声是,行礼下去。 她离开没多久,万管家便托着肚子来了这地方。他面色凝重,庄怀菁摆手让周边丫鬟退开,随后问道:“有什么事?” 天色明亮,称得人肌肤雪净,庄怀菁面容淡淡,眉眼间没有多余的表情。 万管家上前压低声音,将信递给她,道:“大小姐,今天外头人传了封信给您,是那位的。” “谁?”她抬手接过信,瞥见熟悉的字迹,顿了顿,抬头问,“怎么回事?” 太子怎么会突然传信给她?催她二皇子的事?这才过多久? 万管家道:“老奴顺着陶公子的线查董赋,确有不少疑点,正想继续往下查查,没想到会遇上他的人。” 太子果然还在监视庄家,庄怀菁微微颔首,把信收回金丝线绣花纹袖中,不打算在这拆开,只问:“查到什么头绪了吗?” 万管家有些迟疑,回道:“董赋背景算干净,老奴惭愧,费了些时日才发觉有怪异之处,他和宫中有些关联。” 又是宫里?庄怀菁蹙眉,上次有人传古怪谣言,同样来自皇宫。 太子到底想让她查什么? “小心为上,怕是宫里边有古怪,”庄怀菁说,“有任何线索,立即向我汇报,宫里的探子不要轻举妄动。” 树上的知了发声热叫,万管家叹声气,抬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说道:“小姐劳累了。” 庄怀菁摇头,再问他:“万叔,我且问你,十七年前的事,你可知道?” 凉亭寂静,丫鬟在不远处守着,湖水缓缓流淌,空气清凉。两侧檀香木围栏干净别致,亭身玉立。 万管家微顿,拱手道:“若是月姑娘那事,老奴清楚一些,不知小姐是从哪儿得知的?老爷没告诉过任何人。” “孙姨娘同我说了大概,”万管家果然知道,庄怀菁抿嘴,“我倒没想到是真的。” “相爷当年下玢州办事,遇见刺客,她父母是贫苦人家,为救相爷,双双丧命,相爷便把人带了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不用再查,问老奴即可。”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倒也不是想追究这种陈年旧事。可如果庄月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庄丞相又为什么会说那番话,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她放下手,“府上加派些人手,以防外人闯入。” 万管家在庄丞相手下多年,练了副好耳朵,他听出庄怀菁这话的不对,疑惑看她一眼。 庄怀菁的玉骨团扇微微轻动,长发垂肩,姣好的身子藏在罗裙中,她说道:“二皇子已经回京。” 万管家心领神会,回道:“老奴会让派小厮多加巡视。听说二皇子伤得重,要是跑出来被贵妃娘娘发现,定是要派人紧盯他。” 那倒确实是柳贵妃的性子。 庄怀菁不知道二皇子的伤是不是真有别人说的那么重,他大清早地就过来见她,语气同往常没两样,听不出半分勉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她,那完全没必要,她领不了情。 庄夫人和庄鸿轩都还在睡,庄怀菁便坐在屋子的外厅,拆了太子送来的这封信。 他每次的传信,对庄怀菁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 这次也不例外,太子要她去参加二皇子的洗尘宴。 庄府得皇上赦免,算是天大的皇恩,可庄丞相还在天牢中,她哪有闲心参加这些宴会?旁人要是见了她,又该怎样议论庄府? 太子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去探查消息?他未免太高看她了,二皇子还没那么傻。 她委实想不明白,但到最后,却也只是叹口气,沉默将这封信收回袖中,低声对拿药汤回来的归筑说半月后出去。 太子信中说,能帮庄家挽回庄丞相的名声。 庄丞相下狱一事,坊间议论纷纷,传得神乎其神,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半信半疑。挽回名声,意味着什么,庄怀菁知道。 究竟是庄丞相和太子私下的商议,还是太子别有想法,庄怀菁猜不透,她也没法去赌。 庄丞相让她别招惹太子,这又哪是她能决定的?庄怀菁叹声气,倒了杯清茶。 …… 晚风清凉,夕阳从天空慢慢下落,只剩余晖。二皇子伤势虽说不致命,但刀也在要害上留了一刀,回到殿内便脸冒白汗。 他躺在床上,帷幔拉起,太医给他伤口倒创伤药,强劲的肌肉有淡淡的鲜红血迹,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宫女早就回去,侍卫守在门外,殿内只有太医在,没人发现他跑出去过。 当值的钱太医胡子微白,小心翼翼合上白净玉瓶,开口道:“您运气好头天没发烧,但这可不是小病,攸关性命,若是被贵妃娘娘发现,微臣性命不保,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任性。” “你我不说,母妃便发现不了,没事,”他额上冒汗,“还真是怪,也不知道汪御史招了什么人,这般狠毒,刀刀要命,要不是我现在还活着,恐怕会以为他们目标是我。” “太子殿下派人送了根百年人参过来,”钱太医说,“微臣说您已经歇息,便擅作主张替您收下。” “也罢,”程常宣抹了一脸汗,“不要白不要,先收在库房,等他下次需要,再还回去便是。” 钱太医给他包扎伤口,道:“殿下这话最好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程常宣不以为然,却也没继续再往下说。 侍卫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跪地拱手禀报道:“贵妃娘娘让御林军围了殿外。” 程常宣猛地坐了起来,又痛嘶一声,脸色发白,大手捂住伤口,咳了几声,慢慢躺回去。 他沉脸问:“怎么回事?” 侍卫脸色有些为难,开口道:“少统领传贵妃娘娘话,说让殿下您好好养伤,伤好之前,不得出宫。” 他脸一黑,冷声道:“给我查,查查是谁向母妃告的密?本皇子非得教训他一顿。” “是庄家附近来的消息。”侍卫道,“娘娘得了消息,是庄家大小姐收到您宴请函的事。” 程常宣话全卡在喉咙里,神情郁闷。 “算了。” 她怎么一点都没变?避嫌也不用避成这样吧。 第18章 第18章 庄怀菁坐在琉璃嵌花铜镜面前,身穿象牙白的里衣,首饰摆在妆奁中。归筑手拿刻云纹梳篦,替她梳理柔顺的长发。 “夫人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精神便来了,”归筑叹道,“说到现在才去歇息,您明天又得起早。” “母亲身子好些,一直想知道外面事,”庄怀菁手搭在腿上,衣襟微松,“轩儿也会自己念书,她心里也高兴,难免会多说些。” 归筑梳篦停下,微微叹气道:“泉云说夫人晚上经常做梦,梦见相爷回来,调的安神药没个作用,缨萝也是,三天两头告次病。”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其他丫鬟端面盆拿巾帕,放下后便出去。帘幔轻挂,薄纱微垂,冰鉴中只加了块冰。 庄怀菁抬手,看着妆奁中碧绿玉镯,轻声道:“这些话以后少说,急不来的。你也忙累了,今晚不用守夜。” 归筑察觉她心情不太好,手顿了会,迟疑问道:“是奴婢又说错话了吗?” 上次无心之下提了孙珩,归筑至今仍觉心中愧疚,有些对不住庄怀菁。 孙家公子一向最疼她家小姐,从小便把人放心肝上疼,有时老爷夫人比不上他,当真摘星揽月都要哄着她家小姐,如今人不在了,提一句只不过是平添悲意。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这个,只是轻抚胸前的长发,无奈道:“这又关你什么事?我陪了母亲那样久,早就累了。” 归筑只得应声是,她拢了拢庄怀菁发丝后,放下梳篦,整理床铺,绣碧环芙莲薄锦被轻轻摊开,悬挂床幔的金钩被放下,归筑用安神的熏香熏了熏床榻。 庄怀菁抬手抚摸玲珑耳垂,对归筑说:“明早记得去叫轩儿,他在我这都能赖床,母亲院子里人管不着他,定会睡得熟。” 归筑笑着道:“轩公子正是贪睡的年纪。” 庄怀菁慢慢站起身来,她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腕轻靠扶床围,玉足踩着刻如意纹漆面光滑的脚踏,朝她摆手道:“多看着些总归是好的。” 归筑行礼,轻轻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熄了灯,她吩咐在外室守夜的丫鬟注意些。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入,朦胧洁净,盆景亭亭玉立。 庄怀菁其实没有一点睡意,她躺在床上,白皙的手搭在额头,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 她在想太子和庄丞相。 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倘若庄丞相能平安回府,太子要她性命都可以。 庄怀菁深深呼出一口气,安神的熏香味道淡淡,是府中新进的西域香,她合上眼,不再多想。 ……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府外突然传来消息,看门的小厮大惊,立马让人传话给万管家。 大理寺一名要犯审案途中突然中毒暴毙,大理寺严查,发现他与一个朝廷官员有关系。 太子下令捉拿归案,审决讼案,疑点重重,指向另一名官员,在其家中发现来源不明的万两白银。 巧的是,那名官员是作证庄丞相叛逆的旧心腹,坊间霎时议论纷纷。 庄怀菁没想到太子竟这般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昨日才递来的信,今日便有了动作。 归筑来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庄怀菁素手揉微胀的眼睛,尚未清醒过来。 庄家这位美人是出了名的,便连半睡不醒样,也别有风姿。府内伺候的丫鬟常私下悄悄议论大小姐貌若仙子,体酥骨匀,不知道未来夫婿是什么样。 归筑心中叹口气,只道她家小姐为庄家做得太多,身子的那些痕迹至今没完全消退,全都是男人留下来的,当真是狠劲。 黄花梨木架上的衣裳被拿下来,搭着手臂,归筑问道:“您要不然再睡会儿?有万管家看着,不会出事。” “不要紧,”庄怀菁轻打了个哈欠道,“和母亲说了吗?” “还没有,夫人那边暂时还没人敢去和她说,等您的话。”她帮庄怀菁换件衣裳,“夫人现在也没醒。” “等她醒了后再说,别去打扰她。”庄怀菁轻拍她的手道,“这些月辛苦你了。” 她和太子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连泉云都不知,这两月近身伺候的便只有归筑。 归筑摇头道:“奴婢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小姐要好好养身子。” 屋内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桌椅整齐摆放,清晨的阳光通过雕花窗牖照在一旁。庄怀菁没回她,只是抬手微微撩发,微叹口气。 庄丞相什么都没同庄怀菁说,似乎极其不想她卷入这些政治斗争,即便庄怀菁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捺住心思。 二皇子知道庄月的事,柳贵妃约摸也听说了,倘若日后翻出旧账,于相府而言,又得动乱一阵,庄怀菁从来就没信过这些皇子。 往小了说,不过私下是收养救命恩人的女儿。往大了讲,一个大应朝覆灭初期,战争之地捡回的孩子,编造个身份便足以再次行污蔑事。 世家中的条条道道,庄怀菁最清楚不过。 皇帝的态度明确,就差直接退位给太子。如果现在去求助于二皇子,往后太子即位,庄家有的是苦头吃。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捅出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庄夫人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她手心合十,嘴里不停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庄怀菁道:“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明察秋毫,不会随意冤枉忠臣。” 庄夫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拉住庄怀菁和庄鸿轩的手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求佛祖保佑你父亲,没想到真的会灵验。菁儿,你明日替我去静安寺还愿,那里是最灵的,记得捐些香油钱,望你父亲能早日回来。” 庄怀菁轻笑应下来,想了会儿又道:“来回一趟时间久,轩儿这身子骨受不了,在家里陪您便是。” 庄鸿轩倒是想出去玩,但他素来听庄怀菁的话,趴在床榻边道:“轩儿想陪着母亲。” 庄夫人点着他的额头,笑道:“没个正经样。” 庄怀菁抬手摸了摸庄鸿轩的头,突然开口道:“月儿和孙姨娘昨日来我的书房,说了些事,我倒觉得可惜……月儿性子弱,以后嫁出去,如果没亲人搭把手,日子怕是难过。” 庄夫人看向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庄鸿轩在一旁,不明所以。 药碗摆在红木小桌上,屋内有淡淡的苦药味。 “这事不该瞒你,但等你父亲回来,也该把事情说出去了。” 庄夫人让丫鬟带庄鸿轩下去,庄怀菁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后放下,只问道:“上次我忧心过重,说你父亲不该还人情,你便起疑了?” 其实不是,但庄怀菁还是点了点头。要是被庄夫人知道二皇子来过相府,她该又心急了。 “也罢,”她叹口气,“那年我快临产,你父亲随先帝出征,回来过一次,后来没多久就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把我吓了跳,问了之后才知道她父母救过你父亲。” 庄怀菁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多大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关,是我想岔了。” 她并没有谈及太多,但和孙姨娘的话没什么两样,连万管家都那样说。 “我只是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有些吓到了。”庄怀菁没有追问她,“静安寺香火旺盛,得起早些去。” 庄夫人道:“太皇太后年轻时常去静安寺,祖皇帝闲来无事,也常陪着她。大抵是他们有诚心,大应朝覆灭顺应天意,嘉朝成立才十几年,百姓安康。我与住持相识许多年,他认得你,你找他算算。” 她心思迫切,庄怀菁听得出来。 “明日便去,”庄怀菁扶额道,“您放心,父亲不会有事。” …… 深夜寂静,微风吹过结实的枝丫,带来阵阵凉意。东宫书房重地,侍卫层层把守,奏折摆在案桌两侧。 程启玉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后,抿了口温热茶水。烛影跳动,旁边的太监轻步走过来,低声道:“已经快到子时,殿下该就寝了。” 李正富被撤职罚俸,这王公公便是过来伺候的。太子还在等人,但天色已晚,不少人都已经睡下。 程启玉并未应他,只是摆手让他下去。 王公公白色拂子搭手,行礼退在一旁。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谁来伺候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程启玉站起来,把案桌旁的一本书籍放回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架中……是本老旧的普通游记,不知道是谁写的,和庄怀菁找那本差不多,只不过里边多些批注,其中掺杂庄丞相的笔迹。 他身形颀长,一袭月白长衫干净清然,宽肩窄腰,面如俊俏的神祗,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 程启玉突然开口问:“二皇弟的洗尘宴定在七月二十九?” 王公公忙道:“是二十九,定在二皇子府。” 程启玉微微颔首,道:“明日去静安寺。” 第19章 第19章 枝上树叶随风轻动,相府大门錾花镀金,漆红立柱高大,前边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在一旁牵缰绳,侍卫站在两旁。 归筑让小厮把庄夫人准备好的东西放到马车后,又上前来,对马车中的庄怀菁道:“小姐。” 庄怀菁颔首道:“走吧。” 她一身浅白衣裳,嫩手纤纤。手肘撑着案桌,手腕带光滑润泽的玉石手镯。珍珠耳坠品质极佳,绿石簪子透亮,肤色莹白。 庄夫人一直随太皇太后在吃斋念佛,现在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传来,便急切想去庙里还愿。若非知道身子撑不住,她定是要自己前往。 近些时日麻烦的事情发生太多,庄怀菁也不想违她心意,权当散心。府外有许多人的暗线盯着,庄鸿轩是相府唯一的男孩,她自然不敢让他冒险。 静安寺在京城名气很大,处处是贵人,侍卫防守严密,接待的小僧有不少。庄怀菁带上帽帷,随僧人前往正殿,礼佛拜神。 她身形窈窕,体态有风流之姿,一举一动皆透出十足的贵气,看得出身份地位极高。 等看清她身边那个眼熟的丫鬟后,有心人不免避让了几分。 庄家的这位大小姐,倒是许久未见了。 美人蹁跹姿态,玉骨如媚。 也有人不知道她身份的,偷偷看了她半天,庄怀菁皱了皱眉,快步走过。 旁人问清她身份后,又可惜了几分。 相府之事人人忌讳,大理寺虽是有了小转折,但还是没几个人敢靠近,太子那性子太难琢磨,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与其在这种时候冒险,不如好好做个局外人。 好在庄怀菁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她也没那种闲心。 她求的不多,只在殿中待了一会儿,便被小僧领去侧殿。静安寺方丈手上有开过光的香囊,样式独特,绣安康二字。 僧寮燃佛香,方丈慈眉善目,约摸是庄夫人随太皇太后来的太多次,两人便有些交情,他从宽大的袈裟中拿出一个红色香囊给她,双手合十道:“庄小姐,大难有大福。” 庄怀菁道谢:“借方丈吉言。” 只要送到庄夫人手里,这心愿便算还了。 她把香囊放进绣绯色圆珠袖口,跪坐在拜垫上,开口道:“母亲说您算卦极准,想求您算上一卦。” 金佛光洁,阳光透进屋内,老方丈没问她要算什么,只是回道:“庄小姐是否想算?” 庄怀菁沉默片刻,轻道:“不想。” 庄夫人想求个慰藉,由她说便行。 “您心中既然有了结果,便不必再求这些东西。” 庄怀菁微叹口气,“多谢方丈。” …… 柳树垂枝,微风吹过来,叶片飘然。方丈住的僧寮离正殿有些远,居于右上侧柳周院旁。 归筑在门外等候,见庄怀菁出来,便过来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才刚进去一会儿。” 庄怀菁问:“现在什么时辰?” “刚好巳时一刻。” 现在回庄府还早,庄夫人肯定会说她拜佛心不诚。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庄怀菁道:“听说后山泉水有祈福的作用,去装些回府,给院子去去霉气。” “夫人早就吩咐过,刚让侍卫过去了。” 庄怀菁点头,长发微动,滑腻的纤手嫩白,带上帽帷。 归筑面色有些迟疑,她凑近在庄怀菁耳边道:“奴婢方才看见有个公公从院前走过,瞧那衣服样式,是东宫那边的。” 庄怀菁讶然道:“东宫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奴婢不知道,”归筑压低声音道,“只怕是那位也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顿,沉思了会,对她说道:“这倒不一定,多猜无益,回去吧。” 太子事务繁忙,大理寺出了事,怕也抽不出时间来这清闲地,大抵只是府上的人来办事。 她们离开老方丈的住处,沿小道往回走,拐过两个弯角后,到了条小河边。静安寺建在山上,溪流诸多。 粗壮的柳树长在河边,枝条垂在水面上,清风掀起淡淡的波澜,一旁的僧院传来雅致的琴音。 琴调铮铿悠扬,至动听之处时,心神如同被指下琴弦撩动。 弹琴者颇有造诣,庄怀菁抬头看这间僧屋,倒是从没听过静安寺有这号人物。 她的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手在袖中找了找,蹙眉道:“香囊掉了。” 归筑问:“静安寺的香囊?” “应该是方才出门时掉的,”清风吹动帽帷,庄怀菁微微按住上边竹沿,“回去看看,母亲要这东西。” 归筑道:“离得不远,奴婢去就行。” 静安寺到处都是侍卫,不用担心安全,但凡有嫌疑的人,都不会允许入内。 归筑转身就小跑回去,庄怀菁站在小道一旁,看着她的背影,心叹口气。她这些天累极了,归筑也知道,总想让她歇歇。 面前的柳树高大,风拂碧绿的柳枝,琴音袅袅,如同在倾诉,又像是在谈心,绝对是技艺高超之人。 庄怀菁站在柳树前边,望着僧院,颇为惋惜。她甚好舞乐之类,若非不合时宜,恐怕是要进去讨教一声。 归筑回得快,额上薄汗,手上拿香囊,见了庄怀菁便道:“大小姐,有小僧捡到还给了奴婢。” 庄怀菁伸手接过,红色香囊被握在手心,她轻道:“拿回来就好。” 一个公公从旁边走过来,看袖口绣的样式,是在东宫伺候的,庄怀菁微微避过。 他没认出庄怀菁,与她们路过之后,径直进了方才那间院子。 庄怀菁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对归筑道:“回去吧。” 素闻太子喜好乐音,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佛寺圣洁之地都要请位琴师过来。 庄怀菁不想惹麻烦,呆了没多久就打算回府。 马车微微摇晃,淡蓝流苏窗幔外的景物慢慢变化。 庄怀菁单手微攥成拳,放在软绵的雪脯上,委实觉着心痒痒,近些时日的闷然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难怪太子对凝水涧的乐伶少有夸赞,最近甚至没有再去的打算。 若她身边有那般技艺的琴师,旁的人应当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京中极少有琴艺如此好的公子和贵女,青楼乐坊倒有些琴仙娘子,庄怀菁偶然听过,只觉一般。 太子是从何处找的人? 她几乎从未遇过如此合她心意的,若有机会,定要请去相府一趟。 归筑了解庄怀菁,笑道:“小姐是觉着那琴声好听?” “确实不一般,刚才本想进去问问,又怕扰到别人,虽说幸好没去,但心中实在可惜。”庄怀菁叹声气,“许久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果然京中奇人居多。” 归筑道:“等回去后再查查是谁在哪儿,静安寺人多,会有人知道。” 庄怀菁摇头,开口道:“不需要,东宫的太监进了那里,太子应当也在,没必要因这种小事落个窥探太子的麻烦。” …… 程启玉身穿干净的绸制蓝袍,面容俊俏清隽,纤长的指尖轻抚过梧桐木雕凤尾古琴的琴弦,发出一声铮鸣悦耳的琴音。 大理石案桌上摆个插竹的玉瓶,王公公在一旁等侯,见他停了一曲,才上前道:“庄小姐刚才路过,似是想进来。” 程启玉看向他。 王公公硬着头皮道:“奴才没和她搭话。” 程启玉手在扒弄琴弦,良久后才道:“她从小便喜欢这些东西,谁会得比她多,就总爱去缠别人教她,等学会了,又不缠了。” 王公公不敢多想,太子自小不在皇宫长大,谁也不知道皇帝让他去了哪。 但若是和庄家小姐有渊源,她为什么又像不认识太子一样? 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想的,王公公只能回说:“贵妃让空无大师给那两位姑娘算了八字,准备在二十九那日说这件事。” 空无大师七十有余,与太子殿下却是老相识。 他们本来有约,但太子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大清早来这儿,吩咐过事情后便让王公公前去问事。 “贵妃娘娘倒是反应得快,”程启玉开口,“陶临风说了什么?” 自他主审庄丞相一事起,柳贵妃便时常闹小动作,在皇帝面前吹的那些耳边风,高抬庄丞相,又想私下派人与庄怀菁接触……被大理寺的人拦住不少次,心思一直没歇过。 昨天大理寺抓了人,柳贵妃该是有所反应。 陶临风奉命远去玢州,替他找把钥匙,至今没传回半点消息。 “陶先生倒没说什么,只是只是……”王公公头上冒汗,“说您上次在他离开后,又与庄大小姐一起……似乎、似乎不太好。” 冰鉴玉壶冒淡淡的凉气,屋檐上的鸟儿在啄食,被一声突兀的琴声吓得飞走,王公公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 程启玉缓缓收回手。 “他若是想为父平冤,应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程启玉用旁边的湿帕子慢慢擦了擦手,指骨上有淡淡的擦伤。 矜贵淡漠。 王公公颤抖,头低得更下,这位太子殿下在治国一事上极有手段,但骨子里掺杂的暴戾却着实让人害怕。 这庄家的大小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做那种事,竟也不怕丢了性命。 第20章 第20章 庄怀菁回得有些早,果然被庄夫人说了几句。 她扶额,没有办法,跟庄夫人说了几句从前听过的吉利话,安抚一顿,又将香囊给了庄夫人,让小厮搬来静安寺的泉水,丫鬟们在院子里用柚子叶四处淋水辟邪。 举证庄丞相的那个心腹贪污入狱,但事情尚未出最后结果,庄怀菁的话也只是在哄庄夫人。 她拿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的玉佩,本以为事情不会结束得太简单,没想到会突然传来转折。 太子果然不想与她多加牵扯。 庄怀菁松了口气。 她还不傻……太子要保庄丞相,不管原因是什么,对相府来说都是好的。 他的性子庄怀菁并不怎么了解,但他平日的行为不像是装出来的。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庄丞相本就没有那些的罪行,亦或只是少许,定不了罪责。 可惜了那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她应当不会再有机会亲口问太子。 庄怀菁回府的第二天便听说静安寺里有世家子弟被打了,犯人至今没捉到。 归筑听说时嘀咕了几声,心想幸好回来得早,没想到静安寺那么多护卫,竟也能闹出这种事。 时间又过了几天,大理寺内事情不断,顺着庄丞相那名贪污的心腹,又查到了别的东西。 紫檀木方桌雕刻如意水波纹,圆形端砚墨色正,铁方木笔架攀绿竹,庄怀菁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眉眼精致,葱白玉指提笔写信,红木镇尺压信纸。 她这两月每隔几天都要外出一趟,有时实在回不来,甚至会宿在外边。自二皇子回京后却是变了许多,现在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出去,府内上下都有了猜测。 二皇子对庄家小姐有些意思的事,世家之中没几个不知道的,以至于庄怀菁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 相府的小厮丫鬟同样听过传言,不少人都以为庄丞相这件事中有二皇子的手脚,连庄夫人都特意来问了庄怀菁。 她犹犹豫豫,拉着庄怀菁的手说倘若二皇子真的有法子救庄丞相,庄家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只要他的确能把人救出来。 可惜庄怀菁走不了这条路,她也不想无端连累人。 庄怀菁顺道和庄夫人说了二皇子送请柬的事,庄夫人迟疑半晌,让她小心为上。 太子不是等闲之辈,庄丞相性命在他手里,庄怀菁到底不敢有太大的异动。 归筑正在摆书房里新放进来的玉香兰,淡淡的香气宜人,葱绿兰叶青翠欲滴。 庄怀菁轻轻将笔放在笔架上,抬头问:“万管家有什么消息传来?” 归筑想了想道:“说了些坊间的言论,都是在议论相爷和二皇子的事,沸沸扬扬,其余的没怎么说。” 庄怀菁眉眼微皱,董赋不过是个小小的幕僚,为什么万管家现在还没查到他的幕后背景? 归筑过来沏茶道:“陶公子的人给夫人送了补身子的药材,夫人和泉云提了他好几次。” 庄怀菁手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归筑又道:“大小姐不如请他私下来一趟安抚夫人,府上的人没几个认识他,不会出事。” “她是想听他说父亲在牢中怎么样了,”庄怀菁叹口气,“相府牵扯太多,让他来一趟总归不好,母亲太想父亲。” “这一别几月,夫人担心些也正常。” 庄怀菁摇摇头没说话,她把信纸折进信封中,又抬手盖了戳印,对归筑说:“剩下的一个月时间不长,只消慢慢等待。你先将此信送给万管家,不要让别人发现。” 大理寺少卿年近不惑,偶然之下得了两个貌美年轻的妾氏,少不得说两句大话抬高自己。 庄丞相案情进展如何,他总该知道不少。 …… 庄怀菁本以为董赋的事即便再拖,在二皇子洗尘宴前也应该有个结果。 但万管家仍旧什么都没查到,甚至还因为查二皇子身边的人,差点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 她立即让万管家停了手,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庄丞相能说出董赋是棋子,那他定是知道内情。 他不让她知道,总有些原因在里面。 如果不是庄月的事突然冒了出来,庄怀菁或许已经放下心思。但时间如此之巧,又是二皇子先发现,由不得她不想多。 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与太子的事如果被旁人发现,不仅是她,连相府长久以来的名誉都会扫地。 庄怀菁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洗尘宴在二皇子府,宴请各大世家中世子贵女,柳贵妃和皇上甚至都可能会过来。 在庄丞相没洗脱罪名之前,她仍然是罪人之女,即便有皇上的圣旨赦免,在他人眼里的罪责免不了。 她不太明白太子想要做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太招眼了,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 但庄怀菁只能依他,她要救庄丞相。 在此期间,万管家收了几封从大理寺少卿府上传来的信件,呈给庄怀菁。 庄丞相一日没回相府,她悬着的心就一天不敢放下,只得让人密切关注事情动向。 二皇子回京路上的刺杀一案由大理寺查明,种种证据指向一场贪污大案,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被揪了出来。 庄丞相心腹同样涉嫌其中,一刹那间竟惹了不少争议。 环环相扣的案件在太子的严厉惩处下变得条理分明。 他不愧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人都没放过,庄丞相被污蔑的说法在房间流传极广,指不定哪天就没罪了。 谁都以为庄丞相的事情有了转机,有心思的朝廷官员为打好关系都送来了慰藉之礼,言下之意是恭贺庄丞相洗脱罪劫。 庄怀菁没让下人收礼,在府内静等大理寺的核查,她觉得事情进展太快,没这么简单。 京城百姓最不缺乐子,贩夫走卒凑到一起,能讨论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真相,只能当个笑话听听。 越到紧要关头,庄怀菁越是坐立不安,她天生敏锐,总能提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这次果真还是应验了。 就在洗尘宴的前两天,大理寺天牢闹出动静。 有人避过守卫,偷偷对庄丞相的饭菜下毒。 事情发现得早,庄丞相吃得也不多,性命无忧,但嗓子被毒坏了,御医诊脉断言,他再也说不出话。 庄怀菁听到小厮气喘吁吁说这件事时,大脑懵然,手上茶杯摔落置地,茶水四溅,湿了她的裙摆。 “怎么回事?”她手在微微颤抖,难以相信,“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谁说的?谁在传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牢重地守卫森严,怎么会有人突破重围对一个朝廷重犯下手? 那小厮磕头道:“万管家让奴才回来说的,太子殿下主动请罪,主审之位由大理寺卿何新刚担任,皇上下令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庄怀菁头晕得厉害,她手抚着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身体怎么样?” 厅内的帷幔用银钩挂起,流叶白瓷茶壶盛西湖龙井,正上方桌整齐,壁挂字画栩栩如生。 庄丞相不是跟她保证过说自己不会有事吗?现在怎么能叫没事的样子? “万管家还在府外查消息,他没细说,只让奴才赶紧回来禀报,”小厮同样不知所措,“大小姐,现下如何是好?夫人那里奴才都没敢通报。” 他一回来便来找庄怀菁,也不敢和她说外面那些没有根据的话。 庄丞相中毒一事大理寺没有隐瞒,坊间百姓都传开了。 一说是二皇子想要陷害太子,二则为太子意图构陷二皇子,谁都辩不出个所以然,争不出一二。 太子在刑罚一事上向来认真,事情脉络接近明了,洗脱一国之相冤屈,将来登基必会得一助力。 但二皇子立功回京,皇帝嘉赏,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太子用庄丞相来害二皇子,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压住心底的焦急,开口问:“太子现下在何处?” 他不是还想用父亲吗?怎么会让父亲出这种大事?要是治不好,父亲仕途岂不是毁了? 小厮答她:“太子昨夜在大理寺查案一宿,大清早便进宫向皇帝请罪,现在还在皇宫里。” “他查出了什么线索?”庄怀菁问,“是谁做的!” 太子都没查出来,小厮又怎么清楚内情,他只得小声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庄怀菁抿着嘴,地上的瓷器碎片没人进来收拾,她手紧握桌沿,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候绝不能糊涂,如果去找太子,一定会有人发觉她做过的事。 她无法想象庄丞相不能说话的后果,他日后如何为自己辩驳?母亲怎么办?轩儿以后又要怎么办? 庄怀菁道:“不得让夫人院内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但凡有人敢胡言乱语,缝了他的嘴。” 小厮赶忙应是,他知道大小姐说一不二,最不喜人违背。 “大小姐,大小姐……”归筑匆匆忙忙跑进院厅,提裙跨过门槛,差点绊了一跤,她连礼都没行,朝庄怀菁喊道,“喜事,大喜事!” 庄怀菁眉毛紧紧拧起,刚想说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归筑喘大气说:“相爷、相爷回来了!还有圣旨。” 庄怀菁愣怔片刻,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她震然起身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归筑道:“大理寺的人把相爷送回了府上!” 第21章 第21章 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仁厚,下旨让他回相府养病,期间不得离府半步。 庄丞相面容苍白憔悴,嘴皮干燥,直不起腰,万管家和小厮搀着他。 他好像老了十岁一样,皱纹都生了许多,又扯着嘴角对庄怀菁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庄怀菁见到庄丞相时,身子颤抖。她方才听见小厮说他中毒,还以为日后要见不到人了。 御前伺候的魏公公面慈脸善,他是伺候皇帝跟前,世家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嘴巴紧,换脸快。 他这种温和的脸色,很大程度上象征皇帝的态度。 庄丞相气脉虚弱,站不太稳,魏公公上前对她道:“大小姐别耽搁时间,快接旨吧。” 庄怀菁深吸一口气,望着庄丞相,咬唇领旨谢恩。 她让丫鬟扶庄丞相回庄夫人的华浓院,又差丫鬟下去库房支了几百两银子,塞给魏公公。 庄怀菁气质卓然不显气短之态,蹁跹身姿如蝶轻盈,长身玉立,纤腰平添美人瘦弱之感。 相府的嫡长女到底不同旁人,转瞬之间便已经恢复过来。 她说道:“谢魏公公送家父回府。” 魏公公心中为她可惜了几分,这般冷静自持,不惊不躁,如果是男子,庄家或许还有两分救。 现在就算庄丞相的确没有犯事,丞相的位置,大抵也是保不住了。 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银两,顺手收进袖口里,对她笑道:“您果然是大方,太子殿下英明,是他查证相爷无罪,皇上这才在案审未开时下旨。” 大门后的御林军面容严肃,台阶下的棠棣花开,花瓷盆白净塑竹。 庄怀菁开口问:“太子殿下怎么说?父亲这毒当真解不了?” 魏公公让旁边太监后退几步,低声对庄怀菁说:“奴才也不能白收了您的东西,就当给您提个醒,那位到底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大理寺查到了柳贵妃身上,为了避嫌,太子殿下这才请罪另选他人做主审。” 庄怀菁顿了顿,料到还有内情,她轻摘手上的玉镯子,应道:“劳烦魏公公。” 魏公公忙道:“这奴才可收不得,您从前便多有打点,奴才还是知分寸的,您还是收回去吧,奴才还得回宫向皇上禀报,就不再打扰庄相爷和你们团聚。” 庄怀菁看他离开的背影,眉眼渐渐沉了下来。魏公公素来见钱眼开,可从来没这样拒绝过外来之物。 庄丞相这趟着实突然,她现在头还有些晕,什么都想不来,只得先敛下心思,去了庄夫人屋里。 庄怀菁刚到院子门口,便听见庄夫人的哭声。几个丫鬟和泉云一起出来,见到庄怀菁忙行了礼。 泉云语无伦次道:“相爷突然回来,夫人和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庄怀菁笑道:“没事,有皇上的圣旨,母亲现在正同父亲说话?” 虽说猜不到魏公公是什么意思,但庄丞相回府一事确实令人高兴。 泉云点头说:“夫人哭得正大声,相爷就让我们先出来,轩公子还没起,奴婢去叫他过来。” 庄怀菁颔首道:“先去请吴老大夫来一趟,再备些热水让父亲换洗,现在别去打扰他们。” 泉云应声是,连忙跑下去。 庄怀菁纤软的手虚扶刻如意圆纹隔扇门,有些站不住,她望向仙鹤戏游围屏,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来了就好。 庄丞相只是抱着在哭的庄夫人,轻拍她的背,一直不说话。庄夫人这些天比以前迟钝很多,她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发觉了怪异。 吴老大夫背药箱小跑过来,额上都是汗,他诊了半刻钟,摇头说没办法。 庄夫人又哭了起来,庄怀菁眼眶亦是红了许多。 庄丞相并不在乎,他去清洗身上脏污,换上衣衫,佩上庄夫人让庄怀菁从静安寺求的香囊。 在庄夫人睡下之后,庄丞相让庄怀菁来了书房。 他是强撑着病体,脸色苍白得不行,庄怀菁眼眶微红,也不打算问太多。 她坐在底下一侧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这毒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柳贵妃动的手脚?她作何要弄这种药物?” 庄丞相的喉咙被药毒烧坏,一开口便是烧灼无比,吴老大夫说只能养,治不好。他摇摇头,抬手研磨,摆有白纸,又从鸡翅木刻桃文笔架上拿了支笔。 “没想到会出这些事,”庄丞相笔迹端正,“因祸得福。” 庄怀菁没他那样心态好:“照这几天的情形,您本应该安然无恙回府。” 庄丞相摇头,庄怀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抿了抿嘴,看庄丞相的脸色苍白,不再提那些事,同庄丞相说:“月儿的身份我知道了,是二皇子告诉我的,后日二皇子洗尘宴,我打算去一趟,您身子不好,今天还是先好好歇息,如果有事必须要做,告诉女儿就行。”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深深叹口气。身体的衰败似乎让他十分疲倦,他慢慢写道:“我欠她家一条命,你无需往下再查,不必招惹二皇子与柳贵妃。” 庄怀菁上前看了一眼,沉默了会儿道:“知道您不想我和那些皇子有联系,但我当时已无奈应下……您现在还没和我说过,那些侍卫搜出来的证据,是真是假?” 庄丞相没有半分失声的痛苦,他面色平静,在纸下写道:“二皇子对你有心,但要不得。我前半生追求功名利禄,现下终于悔悟,是真是假没有必要,我要携你母亲隐退。” 庄怀菁静默片刻,她先前便有让庄鸿轩离京的想法,倒没想庄丞相也想这样。 庄丞相入仕将近三十年,勤勤恳恳,少有失职,他为朝廷推出识才大用政策,治沟渠之理,所做贡献有目共睹。 经这一事,想退正常,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暂且不说皇帝会不会饶过庄家,太子那边怕也过不去,庄丞相声音已经废了,若是其他再不能为太子所用,他又怎么会庇佑庄家? 她倒没说出来,只问道:“母亲和太子知道吗?” 庄丞相缓缓摇头,咳了几声,他苍老许多,脸上的褶皱都明显起来。天牢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几天就能脱层皮。 庄怀菁心中一酸,给他倒杯热茶,道:“您先在家中歇着,不明不白遭了这份治不好的冤枉罪,母亲心里肯定有疙瘩,若是不想再在京城,等大理寺的文书下来再向皇帝请辞,走一步看一步。” 庄丞相抬头看着她,脑中犹记她当年刚出生时的样子。 庄怀菁在府上是最得宠爱,听话懂事却又有主见,明明他什么都没仔细教过,她却像从哪学过一样,不用点就通。 孙太傅博学多见,学富五车,因病而逝,当今圣上感其才华,多番提及。 他那个早逝的嫡子,同样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见识颇深,如果不是身体欠佳,不喜声张,怕又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 她时不时就跑到孙府,受孙府内熏陶,倒也难怪。 庄丞相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锁孔精致玲珑,两沿玉莲异起,又刻缠枝纹,栩栩如生。 庄怀菁不解道:“父亲?” 庄丞相攥拳咳了两声,将这玉盒给了庄怀菁,只让她收好,又慢慢提笔,手颤颤写道:“十五一过,我便会向皇上请辞,此物乃你出生之日一路过外来和尚所赠,钥匙虽不在我这,但你记得好生保管,莫要丢失,也不要让你母亲知道。” 庄怀菁从小到大都没听过什么和尚赠物。 她心觉约摸是别的重要的东西,又不好开口问,便收下说:“女儿知道。” 丫鬟站在书房门前,禀报道:“相爷,小姐,夫人醒了。” 庄夫人精神不振,一直睡不久。 庄怀菁把东西收起来,对庄丞相说:“您先回去陪母亲和轩儿,她身子不好,旁余事只需交给我与万管家。” 她话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不知如何讲起,您要是真想退,便无需再问,我会妥善处理。” 太子让她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庄怀菁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于她而言,离京或许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 柳贵妃常派人在相府与大理寺周边徘徊,庄丞相中毒那日死的几个侍卫与柳贵妃母家有些瓜葛,她的嫌疑众多。 话是这么说,但证实柳贵妃犯错一事的确凿证据却至今没找到。 柳贵妃派人去天牢接触,不过是想和庄丞相搭条线,她救他出来,他底下的人帮二皇子。但大理寺看得太严,她没有什么机会,本来准备收手,没想到会因此惹上麻烦。 她咬定与自己无关,是贼人的陷害,为自证清白,自行禁足一月。 皇帝只下令让大理寺卿加快查案速度,而二皇子进宫几次都没见到柳贵妃。 他剿匪立功,即便柳贵妃手不干净,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庄丞相虽是卧床养病,但至少人在府中,庄夫人心中郁结消散许多,她悄悄找来庄怀菁,低声说道:“你父亲已经回府,明日不用再冒险求二皇子。” 屋内明净,紫檀木三角圆凳雕如意圆铜纹,庄怀菁坐在其上,肤白透玉般精巧,她摇摇头道:“早已答应的事,反悔不得。” 庄怀菁特意吩咐万管家不要提及她和太子的事,她不想让庄丞相和庄夫人知道。 庄夫人叹口气道:“若早知道你父亲会回来,我就不会允你应下这种事,是福是祸都难躲,你别太张扬。” “我知道,”庄怀菁握住她的手,微微轻笑,“不过只去半天,出了乱子也与我无关。” 第22章 第22章 庄怀菁出府之前,庄夫人叮嘱她早些回来,庄怀菁倒是无奈,却也应了。 嘉朝皇子满十八便出宫立府,二皇子得圣宠,母妃又是当今贵妃,府宅豪奢大气,大门柱子漆红,两侧有和瑞安详的一对石狮子,台阶干净。 这尚且只是皇子府,等到了封王赐匾额的时候,怕又得扩上一扩。 庄家大小姐来了二皇子府,二皇子亲自出府迎人,倒是没让人意外,他一直都这样。 几个官员在四角凉亭中一聚,看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不免小声议论。 有人开口:“看二皇子这样,庄家小姐怕是要做凤凰了。” “这还真不一定,二皇子今天有喜事,是贵妃娘娘给他定下的,准备今天让皇上嘉赏功绩,赐圣德婚,所谓双喜临门。”礼部员外郎悄悄举起两个手指头,“不少人都知道。” 两个长相清丽的丫鬟上前来奉茶,这些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闭了嘴。 鸿胪寺金武风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不过如此看来,庄家那位就算能进二皇子府,顶多也只能得个侧妃之位。庄家是怕落魄,趁着现在还有女儿,就让人赶紧过来,要是和赐婚的小姐撞上了,这更有得来看。” 其中一个丫鬟的手一顿,偷偷看了他一眼。 金武风是舒妃的嫡亲弟弟,曾经犯事犯到庄丞相手里,今天来这,还是舒妃向皇帝求的。如今姐姐得宠,他这弟弟自然水涨船高,狐假虎威惯了,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现在的相府。 旁人忙捂住他的嘴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溅到两个丫鬟身上,衣裳上有块茶色污渍,金武风手上也溅了水。 丫鬟忙跪下说大人饶命。 那些人不想惹麻烦,摆手让那丫鬟赶紧下去,警告一通道:“不得乱说。” 她们忙忙应是。 等左右四顾一番后,他们才松了手道:“这事还没水落石出,金兄慎言,别被别人听见。” 金武风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你们太过谨慎,现在又没什么外人。” “你不怕得罪庄相爷,总该想想这是谁的地盘,舒妃不是说上头那位会来吗?她可是专门派人来让我们看住你,让你在万岁爷面前露个好脸。”员外郎道,“方才还有俩丫鬟,要是告诉二皇子怎么办?” “谁信两个丫鬟说的话,”金武风声音小了点,“我姐姐可是舒妃。” 后院的青石板地两侧青草郁郁,叠嶂的假山形状各异,小山洞大大小小,别致雅观。当初不知是哪位工匠画造,偏偏入了二皇子眼,要是第一次进来,怕是得绕半天。 那两个丫鬟回后院去换衣服,一个小声道:“蒄儿,他们说的那个,是不是打断你姐姐腿的那位?” 名叫蔻儿的丫鬟道:“你勿要说出去,我母亲把我卖了,要是被二皇子发现我的身世,我定是要被赶出府上。” “我知道的,可惜了你姐姐,她平日对你那样好,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那丫鬟边走边小声说,“以后果真要再小心一些。” 她们早几年便被卖了柳府,之后才被柳家大爷转来的二皇子府,接触过的嬷嬷警告她们不能胡言乱语,免得丢了性命,她们也不敢说太过。 蔻儿对她笑了笑道:“我姨妈很好,虽为妾氏,但送了很多药回家,我姐姐还行。” “你们家就是太好心了。”那丫鬟说,“我那还有点剩余的银子,可以拿给你姐姐治病。” “嗯,我待会再去,”蔻儿说,“管家早上让我把熏香放回库房,我给忘了,很快就回去。” 另个丫鬟羡慕说:“管家对你真好,董大人也说你人机灵,以后肯定是要你去伺候二皇子。” “又不是贴身的活,”蔻儿笑道,“只是处理些杂物。” …… 庄怀菁倒不知道上次教唆赵姨娘害庄夫人的人还有个妹妹,她现下也没心思管。 二皇子兴致正高,带她游二皇子府的后花园。 “我也只是回过几次府,许多地方都不知哪是哪,”程常宣耳朵微红,指着旁边的花说,“不过这儿比皇宫自在些,种的花也奇特,这是以前从西南带回来的,你若想过来赏花,直接来便行。” 庄怀菁穿淡色绣蝶衣,葱白玉指轻握玉骨团扇,放在柔软的胸前,轻道:“确实是不错,您该走了。”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两旁的花开得正艳,青石板地打扫干净,绿树繁茂。柳贵妃和二皇子确实得皇帝宠爱,仅个后花园便如此之大。 程常宣摇头说:“你不用担心,这时还不必我出面,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御医说我不宜见太多人……我们去前面看看,那里也是个好地方,曲折凉爽,是那位有名的苏匠人造的。” 他上次冒险闯相府的时候姿态雅然,庄怀菁没觉着他哪里伤到了。 程常宣似乎也想起了,他手微微攥成拳,捂嘴咳了一声,又顺手折断手边一枝花,抬手赠与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父亲的事和我母妃没有关系,她本是想救你父亲的,但太子的人一直拦着,我也没想到会发生下毒这种事。” 庄怀菁轻轻皱了皱眉,她后退一步,没有收。 这等暧昧之物,换做是谁也收不得。 庄怀菁不想招惹麻烦,只是说道:“相府知道与您无关,这种事由大理寺来查,他们还未出结果,父亲也不会信那些谣言。” 她说的话透着生疏,到底还是在避嫌。庄大小姐身份高贵,不必趋炎附势,能做到现在这样,经历太多。 程常宣见她不喜,也不在意,便随手把花丢给后边太监,摸着头说:“我没别的想法,只是觉着这花好看,配你。” 她细眉如柳叶弯弯,琼鼻精致,朱唇榴齿,腰肢纤细,本就是个少见的纤弱美人。一别几月后,容貌又长开了不少。 庄怀菁柔软的长发垂下,她手握团扇,倒没别的想法,只开口道:“二皇子过誉。” 她对程常宣无意,也从不给他想法。 庄怀菁是硬心肠,从不会拖沓行事。 程常宣不擅长在她面前说漂亮话,站在原地也不懂该怎么开口,想了想,让下人退后一点,道:“关于上次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清风吹起庄怀菁几缕发丝,她抬起玉指轻轻按住,眼眸微深。程常宣上次去相府,说的是庄月的事。 归筑犹豫道:“小姐……” 庄怀菁微微摇头,归筑只好行礼退下。 庄月一事就像梗在她心里的刺,本以为庄丞相回府便可处理,哪知他又是让她不要往下查。 如果真没大事,庄怀菁倒也不急,怕就怕二皇子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今天的太阳不大,凉风习习,是个清爽的日子。 “父皇今日会过来。你要是有话问他,先同我说,至少不会触怒圣颜。”程常宣先开了口,“今日只请了几个世家小姐,我记得从前同你关系最好,品性也不错。” 庄怀菁听出他的意思,也不知如何回他,只好道:“皇上圣明,自会给庄家一个交代,臣女无话可问。” 她和二皇子已经没有这个可能,庄怀菁也不想再搭上自己。 皇室律法严厉,涉及婚嫁更是严上加严,一切都是为确保皇室血脉的正统。 她已非完璧,甚至怪不得太子。 “你太过谨慎,在我面前不用这样。” 庄怀菁顿了会,问道:“月儿那事,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程常宣身体站得笔直,道:“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父皇能让庄丞相回府,这事大抵就掀过了。往后谁也不会知道,你大可放心。” 柳贵妃自请禁足,今日来不了洗尘宴,便派心腹告诉他不要惹是生非,刑部和礼部那两位小姐虽是拟定了,但圣旨未下,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世家小姐的名声最为重要,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退婚。 他是有主见的,早有法子推掉。 程常宣道:“府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费了心思的,你要是觉得烦了,我们可以去别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二皇子不必在我身上费功夫,我已有心仪之人。” 他有些怪异地看庄怀菁,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这个事。 “你当初和我说过,但孙珩已经死了,已逝之人,何足挂齿?” 庄怀菁顿了顿,回道:“您倒是记得清。” 那时庄怀菁一出相府就必定会遇上程常宣,他比她大一岁多,虽说少年意气风发,但假装偶遇时,他只会说一句干巴巴的近来可好。 她颇为无奈,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避着。 有一次她与孙珩同乘马车,回来路上他正抬手为她试往后及笄要用的首饰,恰好又遇上了程常宣。 孙珩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告诉她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便用手作笔,轻轻写在她手心,庄怀菁迟疑看着他,最后说了出来,没想到程常宣记到了现在。 有个穿黑衣的侍卫突然跑过来,腰上佩剑,他抱拳行礼道:“殿下,太子来了。” 庄怀菁心下一惊,手微微用力,攥紧手中的团扇,太子怎么会突然过来? 程常宣同样讶然道:“他怎么来了?” 那侍卫道:“陛下身体抱恙,他代陛下前来。” “父皇怎么了?”程常宣皱眉问,“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23章 第23章 皇帝身体突然有恙着实出乎众人意料,而太子替他前来更是让人眼皮一跳,皇帝总不可能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关系。 程常宣隐隐有了猜测,心道坏了,该是母妃求父皇了。他不想接赐婚的圣旨,也不想让庄怀菁知道,便让人去找府内总管领庄怀菁四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总管公公事情缠身,不必劳烦。魏公公说父亲能从天牢回府休养,全靠太子在陛下面前澄清,臣女无以回报,想亲口向他道声谢。” 那侍卫又道:“请殿下速去接旨。” 程常宣有些紧张,他咳了好几声才道:“太子此人太过肃正,如果庄丞相无罪,那便是他分内的责任,你不用谢他。” 庄怀菁心思灵敏,心觉不是她该参与的事,便抬头看一眼程常宣,道:“您若是有急事,可先过去,我一个人在这边走走便行。” 程常宣想了想,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道:“那你在这儿随便逛逛,我很快回来。” 他在外接触的事情多,自然想得明白。柳贵妃想借姻亲帮他笼络刑部与礼部,但她不知道,刑部和礼部,早已经进了太子手。 庄怀菁嫩白的手被他塞了块令牌,小口微微张,要还回去时,程常宣已经匆匆走了。 他倒是心大,也不怕她会利用他这令牌做出不利的事。 庄怀菁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声气,将令牌给了后面的太监,让他追上去送还给程常宣。 太监有些犹豫道:“这是二皇子给您的,奴才不敢……” 庄怀菁说:“替我谢声二皇子。” 太监只好领命下去。 她不欠人情,所以也不愧疚。 归筑上前问道:“小姐,现在该去哪儿?” 宫女道:“二皇子知您喜欢清静的地方,特地让奴婢们在前面准备了茶水。” 庄怀菁玉手轻摇团扇,面容精致,微微颔首道:“有劳。” 这里是二皇子府,处处都是二皇子的眼线,出不了危险,她在等太子的消息。能走一步便算一步,总不可能胡闹一通。 …… 大厅漆红柱身上光滑,底下有几盆半人高的绿榕,两侧摆榆木方桌椅。 太子端坐上位,他面容淡漠,一袭月白修竹衣衫浑然如仙人,底下跪着一群官员,太监在旁宣旨。 程常宣来之前便看见一群官员在这,还以为是做个见证,结果圣旨上只是一些寻常的赏赐,倒没听出指婚的意思。 他心中有些意外,领旨谢恩。 程常宣模样俊朗,颇有少年将军的硬朗之气。这帮朝廷官员则大气都不敢出,金武风更加,太子刚回京没多久,他便栽到了太子手上。 皇帝和二皇子性子好相处些,但太子却不一样。很久前就有人说太子性子像先祖帝,不爱玩闹,处事极其严正,少有人能比。 程启玉眉眼淡淡,开口道:“诸位请起,父皇龙体抱恙,孤只是领命前来宣旨,二皇弟西南剿匪有功,今日洗尘,望二皇弟日后再立大功。” 太子事务繁忙,这种宴席极少参加,这次似乎也不打算久留。 一群人磕头道:“恭贺二皇子殿下。” “借皇兄吉言,”程常宣慢慢抬头,“久未见皇兄,皇弟有一事相问。” 程启玉微微掀起眼皮,清隽淡泊,似乎猜出程常宣要问什么。他手边的茶杯中倒热茶,热气氤氲。 “不知半月前刺杀一案,可查出了什么?” 这两人表面上称兄道弟,事实上处处都不对付,大多数人都知道二皇子对太子颇有不满。 只不过太子性子稳重,公事公办,抓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程启玉微微抬手,让旁人下去,识眼人见情形不对,忙告辞退下。 片刻之后,大厅内只剩他们二人。 “今日过来,也是要同你说此事。汪御史五年前三连罪状告齐老将军贪污军饷,老将军病痛卧榻,奄奄一息,听其污蔑之词,还未等父皇判定便撒手人寰。”程启玉淡道,“他底下部队归于三子齐小将军,其中一队叛逃,至今下落不明。” 他说的那件事,是五年前轰动京城的大事。汪御史能活,是因的确有人借老将军名头行事,把事推到老将军头上,而汪御史不知道,故而酿成悲剧。 若非齐小将军宽宏大量,汪御史或许早不在人世。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把事情都推给了那消失的一队。 程常宣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说:“既然如此,望皇兄继续派人查,还臣弟一个公道,臣弟尚有要事要做,是留是走,皇兄请便。” 厅堂正中悬挂几副山水字画,虽都是名作,但程常宣并不懂这些,庄怀菁却喜欢得紧。 程常宣出了大厅想去找庄怀菁,没成想刚踏出门就被幕僚拉到了书房。 随太子前来宣旨的公公小心翼翼上前,白色拂子搭手,问道:“殿下可要回东宫?” 二皇子这态度,未免太嚣张了些。 程启玉抬头,朝外随意一瞥。 方才追着过来的太监在厅外等候,踌躇半天后又看见二皇子和旁人去了别处,正不知该怎么办。 他让人招这太监进来,问道:“是有何事?” 那太监认得太子,知道他的严正,见他问话,犹犹豫豫回道:“庄家小姐让奴才送还令牌给二皇子殿下。” 程启玉看了一眼刻凶猛虎纹的令牌。 “倒是罕见。” 她一直避着程常宣,竟然也会收他的东西。 程启玉搭在榆木方桌上的指尖轻轻点了几下,眸色微淡。他看了一眼底下颤抖的太监,道:“庄丞相一事尚有细则要问,让庄大小姐前来见孤。” 第24章 第24章 庄怀菁没见到太子,太监捧着令牌再次回了后花园。 这里清凉幽静,林立的高树枝繁叶茂,淡淡的茶香四溢。 太监脸上有汗,他对庄怀菁行礼道:“庄小姐,二皇子殿下去了书房,奴才没赶上。结果、结果路上遇见了太子殿下,他本想问您些话,但突然有事,要走时,托奴才给您捎几句。” 太子开始要召见庄家这位大小姐,话才出口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禀报。 什么查到、回来,太监半句都没听懂,反倒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 太子倒也没再说别的,只是准备回去时,让他带几句话给庄怀菁。 庄怀菁看着这太监,微微皱了眉,没想到太子会直接传话给她,她问道:“他说了什么?” 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回道:“他只说如果您还记得他的话,便知道要做什么。” 庄怀菁愣怔片刻。 身旁的假山石别致,圆石桌上的清茶有淡色的烟氲,微风轻轻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 太子虽是寡言少语,但也说了不少,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庄怀菁手轻轻捏着团扇,没敢露出和太子常见面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我倒没什么印象,还有别的吗?” 太监摇了摇头。 她轻轻颔首,说一句知道了。 太子心思缜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 他是让她离二皇子和陶临风远一些?还是让她继续查董赋?太子在相府周围插了人,应该知道万管家差点被二皇子发现的事。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地上没有落叶枯草,干干净净。 庄怀菁敛眉沉思,太子向来重名声,连她刻意的引诱他都只是皱眉,当没发生过,这太监是二皇子府上的,他不太可能是在说他们暗下的事。 庄怀菁突然一怔。 她原先为救庄丞相,去过东宫不少次,虽说大多时候都被拒,但也进去过那么一次。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从正门进过东宫。 “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来,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青瓦遮住阳光,下边的石台阶干净,不远处的湖水潺潺流动,四边种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太监被吓了跳,头低得更下:“大小姐,那这……” 他将程常宣的令牌呈给她,庄怀菁倒也没为难他,抬起玉手,接了过来。 她问道:“二皇子现在在何处?” …… 书房的黄花梨木书架上摆了好些本兵书,墙边横摆几把刀剑,战意凛然。帷幔用干净的如意钩挂起,整齐精致。 一群人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程常宣手里拿着几封信,剑眉英气,越皱越紧,他抬起头,开口问道:“这些信是从何而来?” 敦亲王正在进京的路上,意图状告庄丞相勾结反贼,窝藏前朝余孽,他不仅查到了当年盖有皇帝私戳的信件,甚至还从玢州找到了接生的稳婆。 玢州最后几战时,嘉朝胜况已定,但当年依旧有人死里逃生,至今未找到尸骨。朝廷没对外说,只不过是怕有反贼借机起义。 “皇宫的探子传来的,贵妃娘娘自请禁足也是提前知了消息,您前几次去找她时有舒妃的眼线,她没法传消息出来,得亏太子来宣旨,我们的人才能跟着出来。” 刻圆纹方头书案上的书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柳贵妃亲手所写,程常宣攥紧这些信。 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大局为重,庄丞相与逆贼勾搭的证据虽被推翻,但现在不一样,这可是敦亲王亲自举证,人证物证皆非上次能比。” 敦亲王是皇帝手足,平日逍遥在外,偶尔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查案一把手,最得皇帝信任。 程常宣松开信,起身来回走了两圈,开口道:“庄丞相一事是太子定的,太子说没罪,敦亲王证据再充分又如何?” 淡淡的阳光透过刻长纹窗牖照在地上,吊兰雅致,叶边微白。 “下月十五才开始案审,还没开始审,可不是太子说没罪便没罪的事,”另一幕僚说,“再说敦亲王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早就通了气,您这般亲近庄家,等事情戳穿,往后必定被皇上嫌恶,他们打的好算盘!” 程常宣看向他道:“太子之位是父皇定下的,我又没那个想法,孙先生此言太过,他们没必要做这种事。” 孙河李说道:“是殿下心思太过纯正,太子是谨慎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这庄家小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今日您已经做得太过,一介女子,哪能劳驾皇子亲自去接?” 这孙河李是个奇人,快要饿死之际被二皇子所救,忠心耿耿。他心思转得够快,但说的话一向直白,常说程常宣在庄怀菁身上耗的精力过头,惹程常宣不喜。 “够了,”程常宣皱眉,“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只需告诉我如何保全庄家,若是保不了,只保庄怀菁一人便行。” 父皇上次没动庄家,只不过是念在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他一向不喜旁人谈论前朝之事,现在突然冒出个前朝余孽,定想要斩草除根。 一帮人跪下来喊殿下三思,程常宣坐回扶手椅上,不耐烦地开口道:“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抬起了头,他叫董赋,长得普通,极其不显眼。 董赋说:“恕董某多言,这种事,除了上面那位,谁也保不了。您没坐那位置的心思,我们这些人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 他常拐着弯劝程常宣与太子争斗,又劝他为柳贵妃着想。 “胡闹。”程常宣没有半分犹豫,“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敦亲王说相府窝藏的余孽是谁?即便稳婆是真的,又怎能确认那孩子就是去了庄家?” 庄家只有庄月不是亲生,程常宣最清楚不过,难怪汪御史当初遮遮掩掩,非要到庄怀菁面前才愿说个明白! 他以前还打算让庄怀菁借庄月的身份金蝉脱壳,没想到她背后竟藏着这样的事! “敦亲王既然在回京,他定是早就查到这些,殿下何必为庄家淌这趟浑水?” 底下人七嘴八舌,就是不想他做这些事,吵得程常宣脑袋疼。 雕云纹隔扇门前突然有侍卫通传道:“禀报殿下,庄家的小姐求见,她手上有您的令牌。” 程常宣倏地站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道:“事已至此,即便我不见她也没什么两样,在场诸位皆是足智多谋之士,明早之前,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法子。” “殿下,这未免……” “下去吧。”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退了下去。二皇子有赤胆之心,待人不薄,他们当初追随,也是看中了他这份心思。 这庄家的大小姐确实是实打实到的美人,可二皇子也太过于耽溺美色。 程常宣坐了回去,他说道:“让她进来。” …… 今日是二皇子从西南回来后的洗尘宴,加上二皇子府新建成,邀请的人虽不多,但也热热闹闹。 庄怀菁看见一行人从书房出来,他们都瞪了她几眼,眼神就像是在看红颜祸水一样。 她心中怪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卫请她进去,归筑在外等候。 那帮人里有个瘦高个,和庄怀菁路过时停了脚步,抱拳朝她行了个礼,低声开口道:“庄大小姐,湖边十一四角亭,董某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董?庄怀菁脚步一顿,转头淡声问:“你叫什么?” 董赋回道:“董某名赋。” 庄怀菁心下一惊,抬头盯着他,董赋面微露疑色,她慢慢转回头,应了声好。 竟是董赋! 她葱白的指尖微攥着罗裙,又缓缓松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这间书房分两室,内室议事,外室可见客人,摆一红木圆桌,上面有鱼戏莲叶青瓷的茶壶。 程常宣慢慢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过来坐下,问道:“怎么突然过来。” 庄怀菁虽避着他,但也不是怯弱之人,迟疑了会儿后,上前几步道:“您未回来前,我曾去求过太子殿下,那时只见过他一面,他说父亲的事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程常宣知道:“太子向来是那个德行,往后求谁也不用求他。” 庄怀菁顿了会儿,又道:“今日我让人送还令牌给您时,被他遇上了,他让人前来传话,大抵是嫌我以前烦了,所以提前传话让我别去找他,我心中觉着不对劲,他有和您说了什么吗?” 她也不敢把事情说得太详细,怕惹程常宣去查。 “他只是替父皇宣了旨,旁的并未多说,”程常宣实话实说,“你要是问我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庶妹的事,本来打算帮你瞒住,但没来得及,你回去之后再问问庄相爷。” 庄怀菁柳叶细眉紧紧蹙起,面容白皙透红,双眸有丝淡淡焦虑,她问道:“与月儿有关?” 程常宣顿了顿,不想瞒庄怀菁。 “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些不好,不过你也别担心。别人如何说我不知道,只有庄相爷才最明白事情的经过,他没法说话,最好把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帮你们。” 他的语气凝重,庄怀菁心跳得厉害。 程常宣说:“这次与两个月前的证据不一样,是敦亲王亲自查的,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又一向与我不对付,我若主动插手,必会有多番阻碍,你暂且放心,我会做得隐蔽一些。”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问道:“他查出了什么?” “相府窝藏前朝余孽。”程常宣迟疑道,“你回去仔细问问庄相爷。” “什么!”庄怀菁大惊,“怎么可能?”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庄相爷倒是……”程常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忙岔开话题道,“你回去问清庄相爷,之后把事告诉我就行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成拳,心里乱成一团杂乱的思绪,虽还不知是真是假,但她也知道程常宣不会无缘无故骗她。 她小口微张,要再说些什么时,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程常宣看出她的奇怪,问道:“想起什么了?” 庄怀菁慢慢摇了摇头。 方才听到二皇子说出了事,一时之间太过慌乱,竟没想通过来。 敦亲王是太子的人,那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没可能连二皇子都知道了,太子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要对她说的,或许不止那几句话。 程常宣道:“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多谢殿下。”庄怀菁垂眸,轻咬着唇,“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闲着无事,刚好可以带你逛逛。” “朝廷的官员应当正等着殿下,”庄怀菁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常宣不勉强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摸着后脑勺道:“你带一个侍卫引路,放心,一切有我在。” 庄怀菁低头应他一声。 程常宣出来指了一个侍卫和宫女,让他们带庄怀菁四处走走。 二皇子对她一直都很好,庄怀菁没法否认。 她轻轻揉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程常宣跟在她后边,见她转头,忙要跟上前,庄怀菁摇了摇头,他便叹了声气,随她去了。 庄怀菁抿了抿嘴,他是个受宠的皇子,没必要为庄家做事。 万管家查董赋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到,现如今董赋亲自和她谈事,庄怀菁自不会错过。 二皇子府的亭子建了许多,按数命名,侍卫听她的话,将她领到了湖边的十一四角亭,董赋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过来,他抱拳道:“庄大小姐,请坐。” 庄怀菁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来,她的长发柔顺,削肩细腰,归筑站在她身后,庄怀菁轻轻放下玉手中的团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湖水中鲤鱼四处游动,一时静一时动,湖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柔曼的枝条垂进平静的水面。 他拱手问道:“您这丫鬟可否避让?”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庄怀菁说,“不需避着。”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谨慎,若是被人传出二皇子身边的人单独见她,不知道旁人又会说出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董某便直说了。”董赋开口道,“董某在二皇子账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知道您在他心中地位,斗胆一问,殿下方才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庄怀菁不动声色观察他,庄丞相能做到丞相一职,手下的势力不会太少,即便被太子拔了不少暗桩,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幕僚都查不到。 这董赋面相看着不精神,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 她顿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猜得到。” 董赋叹了一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他从布衣袖口中拿出两封信,呈给庄怀菁。 “顾及您的心情,他或许不会详细说太多,董某这有几封信,您可大致看一眼。” 庄怀菁接了过来,纤柔玉手白皙,慢慢打开。 这信似乎才写没多久,还有淡淡的毛笔墨味,掺杂一些纸张本来的香气,她柳眉轻皱,只觉香气太过,微微屏住了呼吸。 庄怀菁往下一看,倏然大惊。 “您应当也知道,这一次相爷恐怕在劫难逃,”董赋叹声道,“嘉朝律法严苛,即便相爷现在得了恩准回府养病,可等敦亲王回来之后,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这是哪来的消息?”庄怀菁手攥紧信角,“太子性情刚正,愿保父亲出来便是说明他无罪,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敦亲王去玢州查案的事?” 庄怀菁心中掀起巨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给了她去那间宅子的信物,便相当于给她辩解的机会。 不可急躁。 董赋跪了下来道:“大小姐现在该想的,不是董某从何处来的消息,而是该怎么救人。二皇子殿下怜您是弱女子,想要相助,可您若真想救相爷,现下只有一个法子。” 庄怀菁抿嘴,没有说话。 “陛下对二皇子虽有宠爱,但从小只教他习武领兵,治国之术很少提及,他甚至从未让二皇子有过争皇位的想法,以至于现在二皇子一听到旁人所说便是拒绝。” 她心中隐隐有想法,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董赋低头又道:“您若是劝上一劝,他必定会好好考虑,若是二皇子成了太子,大理寺便到了他手上,庄相爷这事可不是普通小事,如果能一劳永逸,岂不乐哉?” 他想让庄怀菁劝二皇子与太子争位。 “荒唐。”庄怀菁道,“你作为二皇子的人,岂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被人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想二皇子?” “二皇子自幼长在陛下跟前,得龙气庇佑,见识多广,难道大小姐觉得他不配?” 他这话着实是像在为二皇子打抱不平,庄怀菁望着他,紧紧皱眉深思。 陶临风曾告诉她董赋与前朝有些关联,现下董赋又刻意让她挑拨二皇子与太子,他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大小姐可得想明白了,”董赋道,“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你便是觉得救不了相爷,也得好好想想庄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想想那些无辜下人,这种罪责要是下来,后果如何您比谁都要清楚。” 皇帝现在不动庄家,不代表庄家以后没事。 庄怀菁沉默,仍然没说话,她绣鞋面上绣海棠花色,罗裙的裙摆边绣波澜水纹。 董赋心觉她在动摇,便又道:“以二皇子殿下对您的情意,届时他是太子,您便是太子妃,庄相爷是国舅爷,谁又敢说声在背后说声不是?” 他句句都像肺腑之词,仿佛只要庄怀菁劝了二皇子,那这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一样。 庄怀菁愈发谨慎,即便是她都知道太子手上的权势深不可测,二皇子府邸的幕僚,不可能不了解。他如此莽撞来劝她,是为了什么? 鹬蚌相争,总有渔人得利。 她沉思了会,抬眸回道:“这位大人所言太过,二皇子龙章凤姿,又是沉稳之人,心中自有定夺,我等旁人不敢多说。” 董赋没想到她会拒绝,眼睛睁大,他抬起头道:“您就不在乎相爷的死活吗?” 他语气有种奇怪的咄咄逼人,庄怀菁静静看他,董赋一惊,忙低下头。 “父亲牢狱之中被人下毒,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如今又突然冒出敦亲王的事,我谁也不敢信。” “您实在执拗,”董赋低头劝道,“信与不信又何妨?您总该提前做个打算。” 天上的太阳依旧晒人,但亭内的凉风却宜人凉爽。 庄怀菁安静了一会儿,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倘若父亲做了,庄家愿意担这份罪,如果父亲没做,太子定会还父亲清白。” 董赋嘴巴张张合合,一瞬间竟想不出对策,最后只能道:“敦亲王不可能随意污蔑相爷,大小姐三思。” 他实在想不通,当初二皇子不在京城,庄怀菁没有任何选择,大多数人都对庄家避之不及,现下有了更好的对策,她应当没理由再拒绝。 董赋忍不住又道:“您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可保庄相爷一命,何必要……” “不必多说。”庄怀菁淡道,“这是庄家的事,犯不着连累二皇子。” 她站起身来,头突然有些晕,她往后退了一步,归筑连忙搀着她。 庄怀菁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说道:“多谢提醒,府内有急事,这洗尘宴我便只能先回去了。” 不管董赋给她看的东西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赶紧回相府一趟。 “是董某逾越了,”董赋无奈叹了声气,“庄小姐若要回府,不如先同二皇子道别,让他别掺和此事,您不想连累他,但他却实在想帮您。” 庄怀菁顿了会,应了声好。 程常宣喜好舞刀弄枪,这二皇子府着实不太像他喜欢的样子,过于清幽。微风吹进亭子里,消散热气,树叶随风摩挲。 董赋自然知道二皇子是处处挑着庄怀菁喜欢的来。他看着庄怀菁纤细的背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只好小心翼翼将石桌上的书信折好,收了信封中。 这纸张上有香,梅凝香,是皇室禁用的香料。虽说是能舒缓头疼,放松心情的香,但遇上特定的龙涎香时,会让人做出平日不该做的事。 只消那么一点点,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龙涎香极少,皇帝只赏赐给喜欢的皇子。除却太子外,便只有二皇子手上有。 二皇子不喜熏香,幸而今天庄家小姐会过来,他便提了两句,二皇子特意让人给熏上了。 与其在别的时候催他,不如直接下剂狠药,二皇子要了这庄怀菁的身子,怕是连命都要给出去,何况是去争这太子之位? 到时争个两败俱伤,朝廷乌烟瘴气,这嘉朝的命数也不久矣。 …… 但庄怀菁没去见二皇子,她让侍卫领路出府。 酉时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该来的大臣也已经在路上。 有些人来得早,想和程常宣套近乎,没想到庄怀菁一过来,他就径直去陪她,也有的人以为皇帝会过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归筑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是回去了?不用同二皇子说一声吗?” 庄怀菁的手攥紧团扇,面色微淡道:“方才已经让宫女去禀报,他知道我的难处,不会怪罪。” 董赋后边如果真的有幕后人,那他今天被她拒绝,定会有所行动。二皇子府外有相府的暗探,要是速度够快,说不定能找到他背后的人。 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归筑犹豫道:“刚才那个人说相爷在劫难逃,又说什么太子、国舅爷……” 她在庄怀菁后面听得心惊肉跳,那个人胆子也太大,实在是口无遮拦。 庄怀菁摇头道:“此番大逆不道之话,你听听便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董赋身份本就不怎么简单,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庄怀菁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希望与庄丞相无关。 归筑踌躇应了声是,她担心的只是庄怀菁。 二皇子对她家小姐的好不是一天两天,归筑倒是想看他娶庄怀菁,可万一被他发现……恐怕性命难保。 庄怀菁纤手扶着车沿,软绣鞋踩凳,回了相府的马车。 片刻之后,归筑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左右四顾,悄悄塞了团纸给马夫。马夫微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塞进袖口中,等要走的时候,又丢给了另一个人。 车轱辘在慢慢滚动,相府的侍卫跟在一旁。庄怀菁坐在马车中,她轻轻揉着额头,一边想着董赋的事,不知这次会不会查到幕后人,另一边又想赶紧回到庄家,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专门挑着这时候对庄丞相下毒,会不会是知道了敦亲王的事,想让庄丞相死无对证? 他现在声音全失,连个字都说不出来,日后当堂对质,又该如何是好? 庄怀菁头有些晕,脑子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敢慌乱,能扛庄家的只有她。 马车微微晃动,茶壶固于方形案桌中,外鎏淡色的波纹。 归筑拿帕子擦方才溅出来的墨渍,问道:“您是否要先喝口茶?”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轻轻抬起玉手,微微掀开垂下的窗幔朝外看。二皇子这里热闹,出来巷子便是大道,道路两旁不少行人来来往往,马车想快也快不了。 她慢慢放下窗幔,手放在胸口,只觉心中乱极了。 “如果父亲真的做了那些事,”庄怀菁喃喃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庄丞相从小就教她忠君爱国,她只爱琴棋书画,乐舞琴音,对此虽并不上心,但却深受影响。 上次大理寺的人搜出证据她不信,但庄丞相什么都没和她解释,现在二皇子这么说,连最可疑的董赋张口闭口都是同个意思,她若是不起疑,该是个傻子了。 归筑犹豫道:“还是等回去问问相爷再说吧,万一其中有些误会,也能做好准备。” 庄怀菁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扶额闭眼。她不是遇到事情就慌乱的人。 人情二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庄丞相的性子,确实会还。退一步说,如果庄月真是前朝余孽,那能让庄丞相做这些事的人,和他情谊应当不是一般的深厚。 庄怀菁出生那年大应朝便灭了,今朝律法严厉,庄丞相性子同样谨慎,从不让下人提及有关前朝的事,她也不清楚庄丞相从前和谁相熟。 庄月性子胆怯,一直不敢出风头,会不会是因为他私下已经把事情告知了她? 庄怀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庄丞相不愿让她查这些事,总不可能还有什么连她都不能知道的隐情,莫不是府内还藏着别的前朝余孽? 她越想越偏,委实束手无策。 马车在回庄家的路上,车门两侧的福结微微晃动,归筑见她烦闷,收了帕子团进袖口中,小声开口道:“您常说急不得,现在更不该急,再不济……方才那个人说得也可以。” “他别有用心,信不得,”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归筑,“罢了,想得太多也不好,不要让夫人发现异常。” 董赋倒确实有点脑子,嘴上说得轻轻松松,好似什么力气不废,但要真那么简单,庄家或许早就抽身出来。 现在的庄家无权无势,仅有一个丞相的名头,二皇子如果因要帮庄家而动了争夺皇位心思,往后若是成功,她又拿什么来还? 难不成还想用这副身子?庄怀菁抿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冒这份险。 二皇子与太子间的不合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早已搭上太子,他该作何想法? 马车慢慢拐进相府周边的巷子,才进巷口,没到相府,突然停了下来。 庄怀菁心中还想着事,突然听见马夫开口问:“来者何人?” 她手倏地一顿,和归筑对视了一眼,京城御林军时常巡视,城中心一带高官大户居多,更是严密查防,谁要见她? 庄怀菁微微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一辆马车堵在不远处,旁边有几个严肃的御林军,她眼皮微跳。 御林军递了一个玉佩过来。 归筑道:“呈上来。” 马夫没问出来人是谁,心觉奇怪,却还是呈回了庄怀菁道:“他说大小姐识得这东西。” 归筑伸手从马夫手上接过,瞥见外面那些御林军袖口的样式,眼睛微微瞪大。 庄怀菁静静看着这张玉佩,揉了揉额头,只道:“是位朋友,他还说了别的吗?” 马夫在外道:“那位邀您马车一见。” 庄怀菁沉思片刻,应了一声,又道:“我去去就回。” 归筑小声道:“是东宫……” 庄怀菁慢慢抬手止住她要出口的话,归筑闭了嘴。 “奴婢知错。” 归筑掀帘随庄怀菁下了马车。马车旁的御林军抱拳道:“主子想单独和您谈些事情。” 庄怀菁腰身纤细,发上玉簪子透亮,珍珠耳坠华润。她微微颔首,让归筑在外等候,独自踩凳上了马车。 程启玉手边有好些本文书,他似乎正在处理政事,见庄怀菁上来,抬起淡色的双眸,让她在一旁坐下。 他事事认真,庄怀菁每次见他,他几乎都是在处理这些事。现下又得了位好琴师,连凝水涧都不打算再去。 庄怀菁动作微顿,稍稍行了礼,她鼻尖有淡淡的香气,是太子常用的龙涎香。 马车里的东西并不多,干净整洁,他素来不喜繁乱。 程启玉不说话,收起批记的笔,庄怀菁先开了口:“殿下让臣女去今日的洗尘宴,是想要臣女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程启玉淡声问,“董赋和你说了什么?” 庄怀菁垂眸回道:“他说敦亲王快要回京,在玢州查到了一些对父亲不利的证据。” 在回来的路上她便想通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怎么可能偏偏就在她来二皇子府的时候敦亲王查案一事传了出来? 董赋包藏祸心,想借机挑起事端,私下找她,在意料之中。 太子的意思,是要她继续查董赋。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他应当早就已经清楚董赋的底细。 如果董赋和庄丞相有关系,那庄丞相有没有罪他该是最清楚的。倘若他们没有关联,为什么还要让她一而再地做无用功? 程启玉没有答话。 庄怀菁硬着头皮道:“还说了些没用的,臣女没放心上。” 他突然开口:“可知大应朝的梁王?” 庄怀菁读过不少书,知道这位大应朝的梁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据说是位敦厚的善人将军,以血死抗嘉朝将士,玢州一战后以身殉国。 她正要开口,头突然之间有些晕。马车中放冰鉴,温度适宜,庄怀菁却觉得周围热了许多,琼鼻微微冒汗,连脸蛋都红了许多。 庄怀菁手攥着罗裙,慢慢应道:“以前听过。” “梁王妃下落不明。”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擦了擦汗,连他在说什么都没险些没反应过来。 庄怀菁早就不是处子身,自然明白自己的反应。 太子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庄怀菁从二皇子府上出来,没接触过什么人,连茶水都没喝过,唯一能想到异常,只有董赋拿出信件上的香气。 他倒是好算计,难怪那时让她向二皇子辞别。 “若敦亲王所查为真,”程启玉声音淡漠,“庄丞相难逃死罪。” “殿下圣明,自有定夺,”她低着头,额上开始冒薄汗,“待臣女回府问过父亲之后,再来向禀报,既然说是他做的,那我只信他的话。” 大庭广众之下,马车外边全是东宫和相府侍卫,她要是出了丑,以后该如何见人? “让他出来见孤。”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语气。 庄怀菁雪脯微微起伏,抬手擦热汗。太子证实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这才松口让他回府,现在突然冒出这些事,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太子脾性淡漠,极少发怒,现在招惹他,不是上策。 庄怀菁不是逞强的人,便只道了声是。她扶着马车结实的车壁,缓缓起身,愈发觉得鼻尖的龙涎香烈。 皇帝下令让庄丞相不得离开相府,到时抬出圣旨,庄丞相就算想出也出不来。 太子低头翻看那些厚薄不一的文书,只是淡声道:“如果庄丞相真的做了这等事,孤绝不会饶恕他。” 第25章 第25章 庄怀菁觉得马车内的温度实在闷热,她额上冒汗,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了一句:“殿下似乎非常不喜父亲?” 她的声音微哑,听得出不舒服。 程启玉察觉了什么,他抬起头,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沉声对她道:“你过来。” 庄怀菁依言慢慢过去,太子性子冷淡,清风朗正,却也不会真狠心到对弱女子视而不见。她身子有些不稳,跌坐在程启玉面前。 他伸出手扶住她,庄怀菁却顺势倒在他温暖的怀里,程启玉一顿。 马车外的归筑在慢慢等待,她不敢发声催促。 庄怀菁身子在发薄汗。 庄丞相一事,他做了也好,没做也罢,她只想要万无一失。 冰鉴中载冰,不留热意,他的马车铺着厚实的绒毯,便是摔了一跤也不会疼。太子勤俭,在这些方面却有铺奢,样样都是最好的。 庄怀菁头靠着他的肩膀,鼻尖的龙涎香味让她紧咬嘴唇,她的手攥着太子的衣襟,指尖颤得粉白。 程启玉没说话,他只是低头,大手覆上她发热的额头,又握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她脸色染点红润,身子也软得不行,不像是正常的反应,但脉搏也不像得病或者中毒,反倒是手腕发热,心脏跳得过快了些。 庄怀菁长发乌黑,绵软的身子靠着太子。程启玉没有动,只是俊眉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她缓缓回道:“今日见董赋时,嗅见些奇怪的香气,不知有没有关系。” 程启玉的手微微一顿:“何时起的反应?” 庄怀菁垂眸低道:“刚才嗅见殿下所用熏香便有些不对。” 他想了会儿,只道:“不是什么大事,回去沐浴便可,让庄相爷来见孤。” 这条小巷除了巡视的侍卫,平日少有人来往。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她的手心发汗,回道:“陛下有圣旨,父亲不能出府。董赋居心不良,怕是一直都在想冤枉父亲,所以早早就让人在玢州做了准备。” 她也算厉害,随口便想将事情全推给了董赋。 程启玉的手搭在马车的案桌上,身体挺拔如松,坐怀不乱,御林军守住马车,他说:“拿孤的令牌让他出来,奉劝一句,你不必再乱想法子,孤只看证据。” 庄怀菁抬起头,她忍着身子的异样,双眸望他,纤白的手搂住他的脖颈。 “大理寺卿是您的人,您说什么是证据,”她身子微颤道,“什么便是证据。” 程启玉皱眉道:“荒谬。” 他大手扶起庄怀菁,又抬手给她倒了杯水,准备从怀中拿出东西。但庄怀菁身子乏力,手撑着绒毯,又倒在他身上,程启玉手上的茶杯被打翻。 归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东西摔落的响声,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相府的侍卫立马拔了刀,御林军同样严阵以待,两方人马对峙之时,庄怀菁捂紧嘴,转过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归筑心觉不对劲,她让相府的侍卫收回了刀,说道:“里边是贵人,不得胡来。”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把刀收了回去。归筑往马车里望了好几眼,见庄怀菁还没露面,她咬了咬牙道:“小姐与贵人有事相谈,不要打扰到他们。” 茶水顺着程启玉纤长的手指慢慢滴落在案桌上,文书也被打湿。 庄怀菁半个身子蜷在他怀里,额上的薄汗凝成晶透的汗珠。美人纤弱之态,是男人最爱的模样。 程启玉却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拿了颗能解百毒的药丸,重新倒了杯水,喂给庄怀菁。 这种是皇宫御赐的药,连程常宣都没有,他倒是一点不心疼。 庄怀菁养尊处优惯了,所用之物皆是上乘,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她也没觉自己吃下了稀奇之物,庄怀菁只是咳了两声,手还在发抖。 程启玉的动作一顿,把茶杯放回去,突然开口问:“二皇子为什么会把令牌给你?” 庄怀菁闭着眼睛,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太子问这个做什么,只是柔声回道:“臣女不知道。” 她素来能屈能伸,比谁都不差。 “念你身体有恙,孤可免你胡言乱语之罪,”程启玉不再问她,“下次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睫毛卷长,她低声慢道:“父亲嗓子出了问题,您便是问得再多,他也答不快,不如等我问了之后,再去东榆林巷一一告诉您?” 太子肃正严厉,无论在处事还是做人都是如此,谁也不能否认,庄怀菁同样没觉得他好说话。但他的身体,总归不会骗人。 …… 太阳快下山时,宴会正开,大臣庆贺,热闹非凡。董赋算着时间,觉得要差不多时,专门去找了一趟二皇子。 程常宣平日交友甚广,和谁都能聊得来。 董赋本以为他正慌张得不知所措,却没料到程常宣在和祁王世子聊天喝酒,他看不出什么奇怪,倒是有了丝郁闷之色……庄怀菁走之前没找他,他知道她又在避着他。明明他能帮相府,她怎么都不对他上点心? 程常宣心里在想什么董赋不知道,他皱紧眉头,发觉不对劲。 程常宣不是这种性子。 如果他真的和庄怀菁发生了什么,现在应当正慌忙无措,既得哄她顺心,又等着旁人给他想法子,绝对不可能还有心思和别人喝闷酒。 董赋转身离去。 他在二皇子府不受重视,也没引起过二皇子的怀疑,因为帮他查事的都是眼线,丫鬟蔻儿便是其中一个,昨晚也是她从库房拿龙涎香给二皇子屋内的宫女。 她姐姐想撺掇庄家姨娘谋害庄夫人,只可惜手段低下,没多久就被查了出来。庄家做事向来果决,庄怀菁尤甚。蔻儿的姐姐现在正在床上养病,靠妹妹养活。 他找到蔻儿,让她去问问程常宣身边伺候的太监。蔻儿家中得他相助,倒也尽心尽力,旁敲侧击找人问了几句,才发现庄怀菁根本没过来找二皇子。 她只是派了个下人来辞别。 董赋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万万没想到庄怀菁会如此急迫。二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她这样未免也太过无礼。 庄丞相的事再急,她也应该知道问的再清楚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直接求二皇子庇佑来得方便。 他脸色阴沉,问了好几次,把蔻儿都吓到了才作罢。董赋回屋便摔了好些东西,他向上头人保证过,今日之内必会让二皇子答应下来。 董赋本以为十拿九稳,怕引起程常宣的怀疑,刚才甚至没到这附近。 现下出了这种意外,他坐立不安,只得入夜之后悄悄找人递信。 跟庄怀菁出门的暗探自然不同于普通的侍卫,董赋小心是小心,却也没想到庄怀菁会派人跟着他。 他们的联系很谨慎,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信,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暗探险些跟丢了,将近黎明之时,才到了皇宫附近。 寅时三刻宫门开,一群宫人推着几辆载车出宫,车轮碾地发出嘎吱声,一个太监与守门的御林军说了几句话,跟在后边出来。 宫门外不远处是集市,董赋的人在一颗歪高树下等候,见那太监过来,环顾四周,上前低声说:“大人失策,并无大事发生。” 那太监年纪不大,长相柔气,颇为傲慢,听他说没成功,又略露嫌弃之色,捻兰花指接过这封信。 “人上次被舒妃罚了,还没起来,咱家闲着没事,就再帮他一次,干爹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说,“大人要是再不做些事出来,那就好自为之吧。” 董赋的人忙应是,做足了态势,心里却腹诽道只不过得了公公的宠爱,架子摆得倒不是一般大。 他们处事都是小心翼翼,如果不是传信的太监被舒妃罚了,起不来床,这小太监也不会为了讨功劳专门出来。 两人没交谈太久,小太监拿着信回了皇宫,传信的人四下张望,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他们这些人里,大多是梁王的侍卫,当年战乱时不在玢州,逃过一劫,私下却都在做着打算。 当年梁王不愿离开玢州,只下令送有孕八月的梁王妃出逃,但兵荒马乱,还没出城梁王妃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梁王死后,他们费了许多心思查梁王妃的消息,过了一年,才发现是庄丞相救了她。 但梁王妃命不长,难产而亡,只留下个女孩,也早早夭折。 庄丞相虽是出身世家,但家境贫寒,一家被梁王救济,曾在梁王帐下待过两月,后来才入仕考取状元,娶了庄夫人。 庄夫人和梁王妃先后有孕,礼佛之时互约姻亲。 他倒是好,欠梁王那么多人情,不仅连梁王最后的血脉都没保住,还想来个鱼目混珠。 庄丞相清楚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仍然潜伏在暗中,即便不足以抵抗朝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如果知道梁王妃母子死在他手中,必定会加以报复。 与此同时,他又明白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便派人私下找了一户生下女儿又不想要的人家,打点银两,瞒住身份,送进了庄府。 董大人去找庄丞相时,庄丞相虽是震惊却也心有预料,他说那个庶女便是梁王的女儿,言明利弊,想让他们归顺于他。 梁王一生无愧于天,梁王妃亦然是女中豪杰,若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们自会追随,推翻这无道的朝廷。 庄丞相想要用个假孩子做凤凰,可笑至极。 第26章 第26章 夜色深沉,屋外突然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小雨,吴老大夫现在华浓院给庄丞相扎针。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前,她手中梳篦慢慢梳发,柳眉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与庄丞相在书房谈了大半天,从书房出来后便一直是这幅表情。 “小姐,该歇息了。”丫鬟掀开珠帘,归筑端水进来道,“快要到亥时了。” 庄怀菁在太子的马车中弄出声响,归筑提心吊胆在外等候,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时,没过多久,庄怀菁便下了马车。 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的妆粉淡了许多,归筑没敢问,赶忙扶她回了马车。 庄怀菁面容本就精致,涂的脂粉薄,在场的都是大男人,没人看出她的不一样。 回了马车之后,太子倒没再为难她,御林军退开给他们让行。 归筑轻轻把热水面盆放在盆架上,拿条干净的巾帕,回头看一眼,见庄怀菁正想得入神,没听见她在说话,便又问了好几声。 她家小姐已经累了一天,该是时候歇下了。 庄怀菁摇头道:“我还不累。” 暗探刚才回来向她禀报今天查到的事,他没看见信中所写内容,但听见了那小太监说干爹,舒妃,责罚。 仅这些就够了,宫中的太监宫女诸多,来回一趟根本不认识谁是谁。 他们又联系了宫中的探子,一经查探,发现那小太监是柳贵妃殿内管事公公的干儿子。 柳贵妃在庄丞相一事上掺和得着实是多,先是派人在大理寺附近观察,又与庄丞相中毒一事牵扯,现在宫内的人又和董赋有所联系,若说全是意外,不太可能。 庄怀菁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秀眉蹙得愈发紧,她将梳篦轻轻放在梳妆镜台上,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细雨声,叹了声气,心觉今日应当是睡不着了。 庄丞相开始依旧什么也不愿意和她说,只是告诉她不用再查,不会有事。 他还不知道敦亲王的事。 如果不是她跪下来低头说出在董赋那里看见的信,他或许从没打算告诉她那些事。 庄丞相欠梁王一家人情,为报此恩,他在战场上派人偷偷救下梁王妃。 庄怀菁那时候快要出生,稳婆说庄夫人胎位不正,恐怕胎儿不太好,他便把梁王妃藏了起来,快马赶回京。 后来庄夫人平安生产,他松了口气,陪了庄夫人几天后,又回了玢州。 没成想梁王妃忧心过重,一个月后染了风寒。战事未完,她身子劳累,快要临产,庄丞相只得派大夫连夜看着她,他又让人瞒着梁王的事,但街坊讨论始终不决。 她挺着肚子在院内走动,偏有人闲时乱说小话,梁王妃听到梁王的消息后悲从中来,受了刺激,没熬过来,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染了热病,本以为活不长,但有个医女心善,不吃不喝看了一天一夜,竟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梁王对他有恩,他也不想这刚出生的孩子卷进上一辈的恩怨,便自作主张,带回了庄家。和庄夫人商议过后,养在了孙姨娘膝下。 之前不告诉庄怀菁,不过是怕她将事情说出去。他想保全梁王最后的血脉,即使要了他的命,他也绝对不会把人供出去。 董赋只是旁人的一颗棋子,他们追随梁王,处心积虑想要谋反。他本意是想招安,却没料他们根本不领情。 庄怀菁沉默了许久,倒没想到庄丞相真会做这种事,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 庄丞相对庄月不亲近,难道也是为了保她性命?她的想法一闪而过,却没怎么放心上。她思量片刻,想开口问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太子既然知道董赋,那他必然明白董赋的身份,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甚至还要让她去查这种事? 但庄丞相那时已疲倦至极,手上的笔也有些拿不住,凉风吹起湿气,天上已经飘起了细雨,庄夫人又刚好派人来书房找庄丞相,庄怀菁便住了嘴,不再相问。 她拿了庄丞相写的东西回屋,再次看过之后,心中仍然有丝不对的怪异。她说不上来,又觉是自己想多了,思量片刻后,便让归筑拿来火炭盆,点火烧得干干净净。 …… 天还未亮,庄怀菁便出了府。 她昨夜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头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身子都比往常要舒爽不少。 太子那药丸药效极好,她至今没有半分异样。 原本打算问清庄丞相,却又想到他身子尚未痊愈,便咬牙舍了这条路,带着归筑,径直出了府。 太子想要做什么,没人比他自己要清楚。 城东一带的御林军巡视严密,清晨时四处都是井然有序。归筑留在别的地方,庄怀菁拿了那块玉佩,进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太子刚刚起身没多久,小厮犹豫片刻,把她领到了他的寝室。 室内有几个太监捧着托盘,里边放着许多东西,有个太监正在帮他更衣。 太子看了她一眼,有些讶然。 庄怀菁向他行礼,沉默会儿后,她没开口,只是迈步上前,轻轻拿起红布托盘中的环佩,为他佩上。太监愣了愣,他抬头看太子,见太子并无反应,便恭敬退至一旁。 “殿下今日可有外出的事?”她站在太子面前,轻轻系上,“您前段日子查父亲的事,现下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总该歇几天。” 程启玉淡声道:“下去。” 庄怀菁动作微微一顿,知道说的不是她。 她轻声说道:“先等等。” 她拿起另一块淡白玉衣饰,太监低头行礼,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程启玉看着她,他开口道:“做什么?” 庄怀菁合手系玉扣,发出轻响,她垂眸道:“从前是臣女不明白您与父亲的事,多番查探,实在无礼。” 程启玉衣衫得体,宽肩窄腰,处处透着太子的淡然矜贵。可衣衫底下却全都是有力的肌肉,就算是一整夜未睡,也极少见疲惫之态。 她约摸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作为庄家的大小姐,庄怀菁自是以那事为耻;可作为一个女人,她确实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失态。即便她有下一个男人,怕是也永远忘不了太子那样的猛烈。 程启玉按住她的手:“庄丞相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并不要紧,”庄怀菁低头道,“重要的是他为殿下做些什么,殿下得皇上宠爱,但到底才回京几年,根基不稳,若是有父亲相助,您会轻松许多。” 程启玉淡道:“他如果真的做了那些事,孤也保不住他,你求错人了。” “殿下实在说笑,”庄怀菁抬眸望他,“朝中能保得住父亲的人,没有几个,您自然也是行的。” 屋内宽敞,檀棕色的帷幔垂下,挡住外边的视线。 程启玉松开她的手道:“你愈发大胆。” “臣女若胆子再不大些,又怎么得殿下喜欢。”她转身在玉石中挑些雅致的,觉着都不像太子喜欢的,便放了下来,“臣女派出去的暗号探昨晚追查到人,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从前都没踪迹,偏这几次换了露面人。” 太子不喜她的那些行为,却几乎次次都让她得逞,她从前便想了多种原因,现下再仔细想想,怕都敌不过一种解释。 他到底是个男人。 庄怀菁睫毛微颤,又轻声道:“臣女终归是比不上您足智多谋,只查到了柳贵妃身边的苏公公,那个小太监叫他干爹,您觉得是柳贵妃做的吗?柳家得皇上庇佑,再怎么也应当不会和叛贼勾结,臣女有些想不通。” 他开口道:“不是她。” 庄怀菁愣了会儿,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了,她纤白的手微微攥紧罗裙,心中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太子果然偏好弱势女子,越是柔弱依附于他,越合他喜好。 庄怀菁手腕上又带了那个碧绿镯子,她道:“您既然知道不是柳贵妃,那为什么不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这些违逆之人藏在皇宫里,甚至还做了皇子的幕僚,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之根本,陷皇帝与二皇子于危险之中,他为什么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程启玉只道:“孤只看证据,如果有证据,自会将他们捉拿归案。” 他说了千八百遍的证据,庄丞相一案也总这么说,可那些证据又哪里是她能找得到的?没有证据他便不会有任何动静,可难道拿出了证据,他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庄怀菁倏地一愣,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好似想通了什么。 她能借太子的手能查到这些事,换句话说,太子是不是早就查明了他们的动向? “若臣女有证据证实他们心思不轨,可否功过相抵,饶过父亲一命?” “是功是过,父皇来定,孤只负责查探明了,”程启玉把太监重新叫了进来,他眸色淡淡,“辰时父皇召见,庄小姐既然知道做什么,便不需再见孤。” 庄怀菁心跳得快极了,她来这之前想不出任何对策。 论拳头比不过他,用软的又怕他不吃,心里焦躁不安,甚至还想拿他们间的事来威胁太子。 她福礼道:“殿下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 太监进来替他整理衣襟,程启玉只是淡声告诉她:“往后勿要再私下见孤。” “是。”庄怀菁呼口气道,“臣女必定谨记在心。” 程启玉又再次开了口:“少见二皇子和陶临风,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 第27章 第27章 程启玉从皇宫出来之后,又回了东宫,派人私下召见了两个人。 陶临风才从玢州回来不久,他路中遇见了刺客,个个都是高手,他的人损了不少,手上还绑着麻布。 太监领陶临风去书房,他在书房门前遇见了刑部尚书苏禄,陶临风说道:“苏大人,许久未见。” 苏禄讶然回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难为二皇子能查到我,”陶临风指着自己的伤笑道,“如果不是带的人多,怕是再也回不来。” 刑部尚书苏禄年近三十五,正是壮年,他说:“二皇子看着无害,但性子锱铢必较,倒也在预料之中。” 陶临风道:“也幸好二皇子向皇上求了旨意,没为难到大人家女儿。” 苏禄望着陶临风,叹了声气道:“柳贵妃和内人相交,我也实属无奈。小女对你念念不忘,整日想让我找你过去,你无父无母,入我苏家如何?” 陶临风摇头道:“陶某尚无娶妻想法,谢大人厚爱。” 他去过几次苏家,和苏家的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苏禄对他多有赏识,但也不想着难他,摇头说道:“也罢,强求不得。” 陶临风笑道:“殿下正等着,陶某先行一步。” 书房议事之处,帷幔挂起,垂在柱子旁,案桌上有些本奏章,已经批阅完毕。太子爱书,书房内摆放有许多古籍。 程启玉手上拿本奏章,另一只手把玩腰间玉佩,见陶临风进来,开口便问道:“城西如何?” 陶临风收回脸上的笑意,微拱手道:“为防意外,陶某已经提前布置好人手,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不急,”程启玉抬眸淡道,“再等五天。” 她查不了那么快。 陶临风淡声说:“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当下实为最佳时期,您若是做成了此事,不仅陛下会给予封号赏赐,便连民间的威望也会再升上许多,殿下何苦再等?” “你已经等了二十年,”程启玉放下手中的奏章,眸眼微淡,“怎么?难道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陶临风低头说:“如果殿下别有用意,那这几天,不需要等。” 陶临风一家含冤而死,只余下他一人,他所做一切,只为证实一家的冤屈。皇帝忌讳前朝之事,二皇子同样不管,只有太子答应帮他。 便是改朝换代,他也要做个洗脱一家的冤屈。 “无故推翻前朝的案件,”程启玉淡声说,“必定会引起争议,这五天也只不过是撬个角,你当知道的。” “您大可直接免了庄相爷的罪,”陶临风沉声说,“殿下想让怀菁立功,又不想旁人发觉有您插过手的痕迹,陶某当真不知您为何要这些!” 程启玉没回他。 陶临风并不知道太子和庄怀菁有何瓜葛,太子对谁都冷淡,偏对她上心三分。 他查过几次,都是无疾而终,被太子的人发现。 陶家忠良,被梁王冤枉斩杀,陶临风从太子口中得知庄怀菁身份时,她那年十五。他身负血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难违心中所想,只得不管这事。 陶临风只道:“望您记住您的话,还陶某一家清白。” “你受了伤,太过显眼,若是可以,这些天尽量少出来。”他淡淡说,“如果她去找你,不见。你想做的事,自会达成。” 陶临风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程启玉则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发现今天的佩玉似乎很得太子心,他在手中把玩了许多次。 太子往日冷淡,处事严格,倒不常见他有什么外露的偏好。会留心的人悄悄把事情记下,心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 庄怀菁回府时,庄丞相和庄夫人都已经醒了,她径直去了华浓院,庄鸿轩一大清早就跑去了他们院子,趴在庄丞相腿上说自己多么勇敢地陪伴母亲。 庄夫人靠着床围说:“以后就算来陪我也不能落下学业,我问过夫子,说你缺了好多课,到时都要补上。” 庄鸿轩皱巴着脸,奶声奶气说自己不想看见夫子,庄丞相摸着庄鸿轩的头,笑了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庄怀菁在屋外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提的事。窝藏前朝余孽一事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谁都知道这些的严重性。 “菁儿,”庄夫人叫了她一声,“你大清早去哪了?找人叫你都不在。” “菁姐姐!”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在此时和庄丞相提起,庄夫人的病才好一点,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再闹出意外。 她踏进门道:“您也知道那些铺子的杂事多,昨晚我便心思不宁,干脆出去看一趟,去了之后才发觉是我想多了,没什么事,刚才已经交代万管家去看着一些东西。” 庄丞相的喉咙依旧没什么好转,只能在四处备些笔墨,方便他有事问询。 “吃早膳了吗?”庄夫人问,“厨房还有点粥,要不要再做一些?” 庄怀菁在八仙圆凳上坐下:“回来的时候吃过了。” “街边的东西不干净,”庄夫人说,“你别贪吃。” “不是,”庄怀菁无奈,“方才听见母亲说夫子的事,轩儿在我屋里还有几幅练好的字,虽说近些日子没怎么说,但也略有长进。”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找了纸笔,写道:“许久未见轩儿的字。” 庄鸿轩垫着脚认字,慢慢念出来,然后抬头说:“我自己去拿过来。” 他兴冲冲跑了出去,惹得在场人发笑,庄夫人捂嘴笑够了,说道:“你们父女要是有事,不用顾及我和轩儿。” 庄夫人病重这些时日一直是庄怀菁在抗,她心中欣慰又无奈,却也没有法子,她的腿还没好全,身体也刚好上一些,不想耽误他们谈事。 庄怀菁笑道:“倒也不是母亲听不得,只是怕您身子不好,听了得不偿失。” 话是那么说,但她和庄丞相还是去了书房谈事。 该谈的没有多少,只是让庄丞相把知道的尽量都写出来。庄丞相看着她,叹了口气,仿佛早有预料。 庄怀菁垂眸,什么都没说。 他要还人情保庄月,庄怀菁也不想庄家背上不好的名声。 庄月尚不知自己身份,只知自己是从外抱来的,庄怀菁也没和她说,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她着实是有一家长女的风范,临危不惧又泰然自若,出了这档子事后,连眼眸都沉稳了许多。 只可惜下巴尖了些,又瘦了,虽不失美人娇弱之态,但难免会惹亲近人心疼。 庄夫人觉得此事过后,该向皇帝求个赏赐,给她重新议亲。她年纪轻轻做到这步,往后做了当家主母,更是让人放心。 庄怀菁听她这话后,只是笑了笑。 她身子不干净,到处都被太子留过痕迹,议亲一事得从长计议。 事情交给万管家派人去查,上次差点惊动二皇子,不可能再继续查董赋,这次便转了个方向,查那些中途转信的人。 二皇子,柳贵妃……这些人现在的她谁都惹不起,绝不能让人有所察觉。 他们没多久时间,庄怀菁也不确定自己能在敦亲王回京之前查到,她是走过捷径的人,最明白那条路有多快。 太子不贪图女色,他身边几乎没有女子,便连丫鬟宫女在旁伺候,也是战战兢兢。 而她已经成了这么多次。 庄怀菁手抚屋外一朵开得正艳的胭脂点雪,心想何必呢?脸面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做些牺牲又何妨? 第28章 第28章 庄怀菁下午的时候,突然说要去庄子那边的看看,庄夫人正在喝药,让她随便派个管家去就行了,不消亲自出门。 庄丞相顿了顿,写道:“出过这种事,总得去看一眼。” 庄怀菁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只是去安安庄子里的心,很快就回来,母亲不用担心,我多带些侍卫。” 他们两个都没意见,庄夫人也没再多说。 庄丞相叹声气,又写道:“菁儿,找万管家要一队听话侍卫。” 庄怀菁点了点头。 自庄丞相回府之后,京中送礼相看的人便又多了些,就算他身体有疾,最后若是能翻案,皇帝肯定得做些补偿。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何况是一个站得起来的。 而庄府依旧中规中矩,闭紧大门不开,出府的小厮都挑着大清早出去,和外边的人搭话也不敢说府内的情况。 太子说过让她不要再私下去见他,庄怀菁自然记得。 但他上次给她的玉佩,却一直没有收回过。 入夜许久之后,街道上已经没多少人,巡视的御林军换了一批。最近开始慢慢转凉,连树上的叶片也在慢慢脱落。 府宅偏门少有人来往,太子从马车上下来,守门的小厮忙上前道:“殿下,那位来了。” 太子眼眸微抬,望向府宅内。 府外的几颗大柳树枝条细长,月亮隐藏在乌云之中,透出淡淡的光辉。 小厮不敢多说,只是提着灯笼继续道:“她说有事忘了和您说。” 厅堂内简易,挂着几幅字画,清雅淡然,并不豪奢,庄怀菁站在一幅画前面,望着底下熟悉的印章。 她倒是很少见到外人悬挂孙太傅的画。 孙太傅是教过皇帝的,自是博学多才,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千金难求。但他的画技却只是一般,照他的话来说,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他走得早,大概没想到有人会喜欢他的画。要是知道了,定是得在她和孙珩面前装模作样吹嘘一番。 一小厮过来行礼道:“大小姐,殿下回来了,他让您过去一趟。” 庄怀菁攥紧衣襟,慢慢转过身子,她披件斗篷衣,发上只有几支金钗,碧石耳坠轻轻摇动。 她心中叹了口气,跟着小厮离开。 庄夫人嫁进庄府,几年未曾有孕,庄老夫人自是不满。虽说怀她时老夫人已经不在,但庄夫人那时确实欣喜,就连生了轩儿,也没那时高兴。 她平时略有强势,却也宠庄怀菁与庄鸿轩,庄丞相更加,几乎事事都依着他们姐弟。 庄怀菁不想家破人亡。 小厮手里拎着灯笼,夜里的风微凉,太子正在书房等她。 庄怀菁轻轻推门进去,见太子背正靠着扶手椅上,手搭在椅旁,闭眼小憩。 太子手上的事情只多不少,他向来要求严谨,不能缺漏,时常以身作则,疲倦些正常的。 她解开斗篷衣,顺手搭在下边一侧的扶手椅,又慢慢上前,抬手轻轻为太子按额边穴位。 太子双眸倏地睁开,他看了一眼庄怀菁,又慢慢合上眼道:“孤早上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案桌有一些还未收起来的书籍,鸡翅木笔架上挂毛笔,墨洗干净,庄怀菁柔声道:“臣女只是忘了问殿下件事。” 他淡淡开口道:“说。” 庄怀菁手腕上有些香露味,淡雅悠然,她轻声问道:“柳贵妃宫中那位公公,是谁的人?” “你既然已经知道柳贵妃宫中的人是谁,往下查便行,”他闭眸说,“与孤何关?” 庄怀菁倒也没继续问,她的手缓缓往下,白皙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轻轻停在他的喉结处,又继续往下,帮他揉按肩膀。 灯光随风轻轻晃动,蜡烛在灯罩中安静地燃烧,书房外有小厮守着,斑驳的树影印在窗上。 程启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睁开淡色的眸眼看庄怀菁,面上却没有什么任何表情。 庄怀菁轻道:“殿下知道的,只不过说一声而已。” 敦亲王回京不过几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大部分证据,没人做得到。既然太子什么都知道,她也何必花费那么多功夫查两句话的时间? 他淡声说:“孤该说的已经说了,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臣女有自知之明,”庄怀菁垂眸道,“天色已晚,您该歇了。” “荒唐。”他低声训斥,“趁天还没亮,没人发现,回去。” 庄怀菁看着太子。 他面庞清隽俊朗,性子肃正严厉,身上有和二皇子不一样的矜贵。 二皇子是因养在皇帝身边,深得宠爱,加上柳贵妃专宠,自己在行军打仗也颇有见解,所以有不少人支持。 但太子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便没见过他,也定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也不明白从前是在哪长大。 她回太子说道:“相府的马车,下午去了奂宁的庄子,明天晚上才回得来。” 万管家挑了一队死侍,送庄府的马车去奂宁一带,只要庄丞相在府中,她去哪都无所谓。 程启玉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你倒是做足了安排。” 庄怀菁低头,柔顺的长发垂下,她轻道:“听闻殿下招了一位琴师,不知现在何处?” 她上次在书房看见的梧桐木古琴不知放哪儿去了,想必是赏赐下去了。如果是她遇见那般好技艺的人,应当也是直接把好琴赏过去。 庄怀菁的手劲不大,一轻一重。 程启玉看着她,奇怪道:“孤何时招过琴师?” 庄怀菁的手顿了顿,没想过程启玉会这么回她,她慢慢说道:“臣女去静安寺时,偶然遇过殿下的人,曾听见过悠扬的琴声。” 程启玉只道:“不在这里。” 庄怀菁在他耳边问道:“那殿下现在可否告诉臣女,到底是谁想要陷害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一样。 程启玉淡淡转过头来,庄怀菁微微上前,闭了眼。 书房有供于午歇用的罗汉床,庄怀菁昏头晕脑的时候,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魏字。 庄怀菁认识几个姓魏的大人,但在皇宫里,她只记得一个魏公公,上次来庄府宣旨时,她还打点了几百两。 第二天寅时,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庄怀菁身穿件单薄的里衣,披着太子的外衫,坐在窗前。 黑夜中零星光芒微弱,书房外边还有虫鸣,树影微微晃动。 她单手撑着头,心里想事。如果知道了人,查起来便有了方向,可要是皇帝身边伺候的魏公公真的别有用心,那就有些难办了。 魏公公虽说是四处倒的墙头草,但与他交好的大臣不在少数,皇帝身边的人,总比旁人要知道得多一些。 庄家的人在宫外,如果不小心走露消息,危及皇帝性命,到时可就不是揭发叛贼那么简单,万一惹火上身,恐怕会招来大祸。 庄怀菁的长发有些汗湿,披在背上,纤白的玉指倒了杯茶,她轻抿了一口,又在心中叹了声气。 太子只要证据,那她便查这些证据。 …… 庄怀菁趴在案桌上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太子寝殿的床上,身子清爽,檀色床幔垂下,丫鬟在一旁伺候。 这些丫鬟得了太子吩咐,不敢掉以轻心。上次有人提了一句,第二天就吃错了药,变成了傻子。 庄怀菁撑手坐起来,她或许是睡得久了,她头有些晕,只得抬手轻轻揉着额头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鬟见她醒了,便上前用蝴蝶金钩挂起床幔,又让人备梳洗的水,回道:“刚好巳时一刻,小姐可要吃些东西?” 庄怀菁一惊,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又道:“药在哪?” 后边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盛一碗汤药,她恭敬问道:“药有些凉了,小姐要不要再等等,让膳房再熬一剂过来。” “不必。”庄怀菁摇头接过,一口饮尽,“拿笔墨与纸来。” 庄怀菁虽然下决心做了这些事,但并不想和太子有太多牵扯,孩子一事上更加避讳,太子恐怕也不想第一个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丫鬟给她更衣,庄怀菁起身时忽觉困累之意,旁边丫鬟忙搀扶住她。 庄怀菁轻轻摆了摆手,扶额示意自己没事,她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让丫鬟们先下去。 昨天那茶约摸是用来安神的,她身子特殊,一沾安神的药便会疲累,能睡大半天,叫都叫不醒。 太子书房里怎么放这种茶?她还以为是醒神所用。 庄怀菁没仔细想这事,只是写了信,让府宅中的人传信给庄家铺子,再传给万管家。他是庄丞相的心腹,脑子最机灵,一点就明白。 第29章 第29章 天色有些阴沉,凉风从四处慢慢吹来,几片落叶从枝杈中飘落。庄怀菁没忍住身子的倦意,写了那封信后,又睡了过去。 窗边的帷幔放下,遮住外面的光亮,丫鬟轻轻退了出去。 庄怀菁鼻息轻浅,玉手搭在外面,微微蜷起的指尖透有淡淡的微粉,琼鼻精致。她睡得深,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到。 床榻边的薄被微微下陷,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一身白衣愈显谪仙之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淡红脸颊滑过,描摹她的面庞。 庄怀菁未施粉黛,眉目精致,眼眶两旁微粉嵌红。她昨夜哭得实在是过于厉害了些,当真惹人怜。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些话本看来的,说得他都红了眼,忍不住加重手上的力气。 那不是她该说的话,即使他确实爱听。 她只需要好好讨好他,届时,察觉叛贼一事会加在她身上,找到证据一事也只会是她的功劳。 前朝梁王永埋地底,庄家庶女做他亲女,相府冤屈推于叛贼,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大小姐。 仅此而已。 他的指尖覆在她莹润的唇上,上面有淡淡的牙印,带了点血痕,倒不深,抹些口脂便可遮盖住。 男人最缠不得,她总学不会适可而止。 一个暗探走进来,隔着帷幔跪在地上禀报道:“已经处理好二皇子跟去奂宁的人,二皇子以为是庄家所做。” 程启玉收回手,转过头,淡声问:“敦亲王在何处?” 暗探回道:“他快马加鞭,以他的速度,到京城应该只要一天时间。” 他没有压低声音,庄怀菁有些不安稳,睡梦中被吵到一样,她皱眉闭眼嗯了一声,程启玉轻抚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哄她入睡。 他的气息碰到她巧致的耳垂,声音低沉许多。 “累了几天,好好歇息。” 暗探耳朵灵,听见了些不该听见的,也不懂原因,只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庄怀菁的鼻息慢慢平稳,程启玉轻轻与她十指相握,抬头淡道:“二皇子派人出了京,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如果是去刺杀敦亲王,让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动弹不得,也说得过去。” 程常宣从见到庄怀菁起便一直缠着她,从不管旁人的看法,也从不理庄怀菁的拒绝。连她出城都要派人跟着,被利用一番,不算过分。 他要嫁祸二皇子。 暗探明白他的意思,抱拳应道:“是。” “下去。”程启玉淡淡说,“不要让孤失望。” “奴才遵旨。” 暗探退了出去,室内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安静。 宽敞的寝卧之中有面书墙,放了许多古籍,博古架上摆盆石玉瓶,雅致清幽。 程启玉帮她掖好被角,静静看着她,又慢慢俯下高大身子,两人额头相触,他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 庄怀菁什么都不知道,她睡得安稳,睫毛纤长微卷,肤色凝脂莹白,他们两人的呼吸慢慢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她方才喝的药,并不是什么避子汤,只不过是改了药方的安神药,味道相近。庄怀菁每次回府都会让亲近的丫鬟提前熬好药,喝惯了,大概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动些手脚。 早上沐浴之时才帮她清了身子,没必要再喝那药。 …… 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树影随风轻动,印在刻云纹窗子上,榆木灯燃起淡淡的烛灯。 她从床上坐起来,手抚着头,额头微微发晕,还没完全清醒。 旁边的丫鬟忙迎上前道:“大小姐,您睡了一天,庄府派人过来,正在侧门等候。” 她缓缓应了一声,声音微哑,又慢慢放下手,让丫鬟替她更衣。 “有谁来过?”庄怀菁抬眸问,“太子殿下回来了?” “尚未,天色虽然晚了,但殿下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应该还在东宫中处理政事。”丫鬟从木架子上拿她的衣服,“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外,没见人进来过,小姐是梦见了什么吗?” 庄怀菁垂下头,并未开口,她心想自己真是太过疲倦,想得太多。 衣服挂在黄花梨木衣架子上,熨帖干净,她揉着额头,让丫鬟帮她更换衣裳。 丫鬟们小心翼翼,也没敢多问,她们不太敢弄疼她,虽然庄怀菁身上的痕迹跟她们没有关系。 这间府宅伺候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最清楚太子私底下的冷酷。 庄怀菁昨夜想求的事多,胆子便大了许多,或许是受昨天的影响,今天睡着时一直梦见有人在她身边,拥她入睡。 这里是太子的卧寝,处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有所反应正常。庄怀菁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天,皱了皱眉,没时间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这个点儿,府上的马车应该早就回去了。 她坐在一旁,丫鬟替她梳起发,又为她戴上质地极好的金钗,之后轻轻给她抹了口脂,遮住朱唇上的印记。 有个丫鬟拿了一盒清凉药膏过来,犹豫着呈给庄怀菁道:“殿下早上说要赐给您的东西……是用来遮伤痕的,奴婢给忘了,望大小姐饶恕。” 庄怀菁面色红润,睫毛纤长,她轻抚莹润的唇,慢慢接了过来。太子不想让她暴露他们的关系,她明白。 晚上为讨他的答案,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倒没料到太子竟然真听得进去,男子果然都爱这些事。 庄怀菁收进袖口之中,颔首道:“多谢殿下。” 时间紧迫,庄怀菁穿上斗篷衣,带上白色帽帷,匆匆往外面赶,小厮提着灯笼引她出去。 天色黑沉沉,风有些湿凉,最近总有要下雨的征兆。她已经好几日未睡个安稳,没想到会在这里睡一天,委实是乱了她的计划。 庄府的马车在外等候,两个侍卫和个丫鬟,他们见到庄怀菁出来后,上前行礼道了声大小姐,丫鬟搀扶她上了马车。 万管家给她的,是相府培养的死士,这丫鬟也是。生得虽一般,但武功很高,平时很少出现,她小声问:“管家等了您大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庄怀菁道,“万叔现在在哪?” 庄怀菁早上写信给万管家,让他午时过来接她,她也没想到自己因为一杯安神茶睡到了现在。 “他见您许久没出来,又听人说您在歇息,便没再打扰。” 庄怀菁叹了声气,马夫驾车离去,随后绕过两条小巷后,进了一条交叉的街道,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到了一间铺子的后门。 这间铺子是间药材铺,后门种棵高过围墙的柿子树,木门普普通通,有三层藏裂纹的石台阶,不过也算干净。 庄怀菁绕的是偏僻的小路,万管家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后门等候,见她下马车,把她请进了后院。 “大小姐,”万管家提着灯笼边走边说,“府上的马车回去了,老奴告诉相爷和夫人要和您商议些事,得晚些再回去。” 灯笼的光照亮前面的小路,后院的大树飒飒作响,庄怀菁点了点头,她纤手攥紧衣襟,问道:“查到了什么?” 纵使她用的手段上不了台面,但若是能揪出些证据,倒也不枉她花了一夜的功夫。 丫鬟推开门,他们进了一间书屋,简简单单,还有点药材的淡淡香味,屋里烛灯因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万管家让庄怀菁先坐下,又把灯笼放下,从书柜中翻出几封皱巴巴的信。 “还没那么快,老奴不敢有太大动静,又觉他们能在皇上面前插人,别的宫中恐怕也不会干净,让宫中的探子先查了查皇宫里的几位妃嫔。” 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轻摘下帽帷,放在一旁。她接过万管家给的这几封信,一一打开,慢慢看了一遍,精致的眉眼越皱越紧。 她开口道:“未免太多了些。” 这里面记的是一些宫中的宫女和太监,柳贵妃身边的,舒妃宫里的,德妃相近的,好似人人都包藏祸心一样。 皇宫中最忌讳与前朝相关的事与人,但嘉朝才成立十八年,投诚的官员里都有很多是前朝的,宫里面的太监宫女自然也有不少。 单凭这些,不足以论定。 万管家道了一句:“这些也不全是,这些只是找到相关联多的,还得再筛选,但若是一一查明,确实费时,那些给董赋递信的人倒是好找,只不过都涉及不深。” 庄怀菁沉思片刻,又道:“万叔,我们在宫里的手不能伸太长,否则就算是洗脱了冤屈,帝王心中的猜疑恐怕也会加重。” 万管家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想?” “离敦亲王回京的日子不远,时间太短,”庄怀菁的手轻轻敲了敲榆木方桌,“太子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太多,他愿意给我们指路,说明他愿保父亲,但前提是,父亲能证明他确实对太子有用。他只要证据,我们若是给他证据,你觉如何?” “太子若是不认又怎么办?”万管家说,“他性情当真严正,便是老奴都惧他三分。” “敌在明我在暗,”庄怀菁道,“父亲没回府前,他们盯着我;现在父亲回了府,他们定是想先看住父亲,母亲屋中早早派人保护,膳食看得紧,他们也没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跑到一国之相府中行刺。他们如果想谋反,倒了父亲一个并不会有太大作用,陛下那个位置,才是他们看重的,但太子绝不会让他们做那种事。” 太子既然连魏公公都说了出来,没道理会不认那些证据。 第30章 第30章 庄怀菁走后没多久,程启玉便从外面回了东榆林巷的那间府宅。 那几个丫鬟确实没有说谎,程启玉还在东宫,只不过不是处理政务。 他从东宫中拿回一把小钥匙,精致巧妙,上面的纹路清晰,后边却隐隐刻着一个看不清的字,就算仔细辨认,也只能模模糊糊能看个轮廓。 庄怀菁若见了这小玩意,大约会觉得纹路熟悉,与庄丞相给她的那个玉盒相似。 陶临风消息确实灵通,四处查询之下,找到了当初的一个伺候过梁王妃的贴身丫鬟。 钥匙几年未见光,被人藏在箱子底,保存过于完好,一眼便能认出上面的标志,他便让工匠做了些手脚,另造了一把。 程启玉没打算现在把这东西给庄怀菁,只是带回府收好。 那玉盒装的东西对她而言,只能算个纪念……是一对黄金打造的长命锁。 虽说常见,但也有特殊。 梁王乃皇帝的弟弟,梁王妃身怀有孕,绵延子嗣有功,前朝皇帝便赐了这东西。 程启玉把这钥匙放进木匣中,锁上之后,放回书房的书架上。 紫檀木书架旁有个画匣,与东宫里那个相近,同样是用小锁紧紧锁住,谁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画,但都不敢碰。 …… 庄怀菁趁着浓重的夜色回了府,庄夫人睡得早,但庄丞相还没睡,府内厅堂的烛灯驱散黑影,他在等她。 厅堂正门前摆两株半人高的常青树,来通传的小厮和她的丫鬟留在外边,庄怀菁微微提裙,跨过门限,朝庄丞相行了礼。 她面色正常,没说自己去做了什么,庄丞相也没问。他朝她招手,让她过去,递给她一张早已写好字的纸,信里边是他认识的梁王旧部。 梁王纯善敦厚,待人极好,爱护百姓,却和大应朝皇帝一样错信了小人,因此出了不少事端,手下人虽常有劝说,但耐不住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或许是大应朝气数已尽,没有任何人撑得起来,谁也没有办法挽回。 他手上这些,是从梁王底下叛逃出来后又进了嘉朝的官员,一家连带几十口,如果不是庄怀菁难做,庄丞相也不想平白拖累了人。 庄丞相看着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 她小时候一丁点大,他抱都不敢抱,生怕摔着了出事。现在出落得水灵,性子通透,京中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她。 庄夫人与梁王妃一家有些渊源,她眼睛像庄夫人,说她不是庄家的人,谁也不会信。 “汪大人也曾是吗?”庄怀菁抬头看他,“当初二皇子还是从他那得的消息。” 上次二皇子回京遇刺,汪御史运气不好,当场丢了性命。她倒没往别的方面想,只随便问了一句二皇子。 庄丞相点头,汪御史与他是酒中好友,两人时常喝得大醉。梁王对汪御史有知遇之恩,他虽做到御史之位,但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梁王。 当初梁王妃下落不明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经常和庄丞相说想找到梁王妃和她的孩子,虽不能替他们做些什么,但衣食无忧总能保证,可惜人不知道在哪,当初恩情也难以还上。 汪御史倒是聪明,知道他那时候在玢州,又见他府上有年岁相同的孩子,便起了疑心,私下派人去查。 如果不是他暗中制止,他这老友差点就要被皇帝发现。 二皇子对庄怀菁有心思,为人大方,和谁都谈得来,汪御史与庄家交好,二皇子会问他些庄家的情况,并不稀奇。虽有些意外汪御史把事情说了出来,但也还好,他以为那个孩子是庄月。 庄怀菁顿了会儿,问道:“万管家应当和您说了魏公公的事,您觉得他如何?” 庄丞相摇摇头,魏公公是伺候过先帝,他从未听过魏公公和梁王有联系。 庄怀菁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皇宫内部守卫森严,我们在外也不敢有太大动静。” 庄丞相抬手轻轻倒了杯茶水,用手指沾水,在桌上慢慢写道:“等。” 等时机一到,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庄怀菁起身看了看,又望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庄丞相比她想象中要淡然得多。 她直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父亲不必再瞒着我,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凉风从外面吹进来,蜡烛的灯光微微摇晃,庄丞相径直摇了头,又写了一句:“福祸难求,看命。” 庄怀菁叹了口气,她知道经天牢一狱回来后,庄丞相便没了做官的心思,倒没想现在能说出看命这种话。 这种紧急关头,命这一字,信不得。 她说道:“也罢,只是这些大臣安分守己,恐怕了解不多,我从前都没想过还会有这种事。” 庄丞相没有反应。 那些人早已经失了理智,只想借梁王的名头起义,搅得天下大乱,从中获利,百姓的安乐,自然不放在心上。 …… 真证据不一定引人信,假证据未必没人信,半真半假掺在一起,才是最合适。 太子要证据,他们便给他证据。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晶莹的露水透出叶片清晰的脉络,扫地的小厮拿着扫帚打扫落叶,庄怀菁昨天睡了一天,晚上浅眠,才刚起来,便接到了密报。 敦亲王受伏,身受重伤,现在下落不明。 垂下的珠帘圆润有光泽,薄纱帷幔遮住视线,窗牖旁照进淡淡的光线。密探跪在珠帘后,向她禀报这件事。 庄怀菁坐在床上,长发搭在细肩上,愣了一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敦亲王怎么会突然遇刺? 他现下与相府联系最大,如今无缘无故被人刺杀,最大的嫌疑只会指向庄府。 庄怀菁心中倏地一惊,相府的人的确不可能对敦亲王下手,但不代表旁人不会,尤其是二皇子,他当初说过要帮她。 她手微微攥成拳,追问密探这事是何人所做。 密探回道:“属下奉命查报敦亲王位置,昨天早上,敦亲王离京路程已经不远,不到两天定能回京,没想到中途突然出现几个黑衣刺客,属下没来得及救他,也没找到他在哪,知二皇子与您的事,便先特意去查他的人,发觉这两天他们果真有出京的痕迹。” 庄怀菁呼吸一紧,太子会不会觉得相府这时候都可以脚踏两条船,两边都撒网,往后也不值得信任? “让人备马车,我要出府。” 密探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庄怀菁是不想敦亲王这么快回京,但她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纤细玉足踩在刻云纹紫檀木脚踏,她坐在床榻边,让归筑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太子不好凌虐,但他力气却大极了,庄怀菁每次更衣,都不得不避着自己院子里的其他丫鬟。 “大小姐今天又出去?”归筑为她更衣,“是出什么事了?” 庄怀菁抿唇道:“一些小事,若母亲派人过来找我,你便说我昨夜回得太晚,正在歇息。” 归筑见她脸色有异,没再继续问,只是边帮她系好腰间的系带边道:“昨天夫人见您没按时回来,说要您早上去请安。” “让泉云先去和父亲说一说,”庄怀菁道,“让他多陪母亲,我尽量快些回来。” 如果她没记错,太子今天休沐,不用去大理寺。庄怀菁早早上马车从后巷门离开庄府,她带了太子给的玉佩。 天上的太阳才露出半个头,清晨的风有些凉,庄怀菁跪坐在马车上,揉了揉额头。 她的手掀开马车窗幔,隔着薄纱往外看,街道两旁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子,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庄怀菁的心跳有些快速,她一方面觉得太子并不会在意这件事,毕竟这是旁人所做,她控制不了;另一方面又怕他对二皇子过于不喜,若是认为他们之间有勾结,得不偿失。 她抬手轻捂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事与相府无关,只要和太子说个明白,他知道相府的态度,自然不会怪罪。 庄怀菁心里想着事,头次想尽快见到太子,她抿着唇,手紧紧攥住罗裙,马车轴慢慢转动,停在了府宅前面。 守门的小厮在打瞌睡,见有马车来了,连忙拍了拍脸,清醒过来,马夫挺稳后,先跳下马车,把四角圆凳放稳当,庄怀菁纤手扶车沿慢慢下了马车。她带着白色帽帷,遮住精致的脸庞,通体矜贵之气。 小厮怔愣片刻,心想庄家小姐不是才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过来了? 庄怀菁敛眉递了玉佩,求见太子。 第31章 第31章 太阳慢慢升起,透过雕花窗牖照进屋子,庄怀菁随小厮来太子卧寝,小厮推开门,请她进去。 檀色床幔用金钩挂起,垂下细长的红色流苏。太子似乎刚醒,他坐在床上,曲起条腿,手搭在膝盖,双眸透出淡然。 庄怀菁垂下眸,她穿着藕绯色罗裙,耳坠圆润的珍珠,软垫绣鞋绣莲花,上前行礼,跪下道:“敦亲王一事,非臣女所做。” “昨天半夜才出的事,”他开口,“你消息倒是灵通。” 他果然已经收到消息。 庄怀菁现在倒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她想得明白,既然已经进了这,说明太子并不在意这件事。 她缓下心思,斟词酌句道:“相府的人从未插手此事,我等有自知之明,不会随意坏事,望殿下明鉴。” 程启玉没有回她,只是淡声道:“过来。” 庄怀菁抬起头,又慢慢站起身,走到床榻面前。她身子站得纤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眉目精致,望着太子。 太子的中衣衣襟有些散乱,微微露出宽厚的胸膛,他面容俊朗,眸子颜色微淡,只是浑身太过肃正,总让人有一种莫名害怕。 程启玉开口问:“庄丞相说了什么?” 庄怀菁一惊,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说:“父亲并未说。” 她只不过回了句话,他是怎么听出来的。 庄怀菁早上的时候确实因为敦亲王的事想得多,但她这么急赶着过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庄丞相的话。 事事突然,没给人准备的机会,庄丞相好似已经没了过多的希望。 或者说,有人不想给他这个希望。 程启玉道:“庄小姐,你该了解孤性子。” 她坐在床榻边,身子微微前倾,白皙的双手搂住他的脖颈,靠着他的肩膀,庄怀菁轻道:“殿下前夜那般厉害,怀菁只是喜欢得紧,所以才想过来。” 她方才还那般气势不足,现在说话大胆过头,微微的颤声中好似有淡淡的羞怯,含水的双眸抬头望人时,别有一种感觉。 清晨的温度有淡淡的凉意,男人初醒的身体,比谁都藏不住事。 程启玉没理自己的反应,只是用手挑起她的下巴,道:“孤不喜欢别人说谎。” 佳人在怀,他面上不做反应,确实如柳下惠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声音里甚至还夹杂些严厉的质问之气,旁人如果见到他这种模样,恐怕会被吓退几步。 庄怀菁的手缓缓往下,嫩粉的指尖轻轻抵住个东西,又渐渐向下,她垂眸说:“殿下果真看得明白,怀菁只想和殿下做些交易。” 程启玉看了一眼,只是说了一句手起来。 “我这身子与殿下合得来,何不日日相约,做些让您高兴的事?”庄怀菁并没有移开自己的手,“殿下也知道父亲中的毒,大理寺现在还没给个交代,还有几天便是十五,您可否先网开一面,饶过父亲一命?” 程启玉手微顿,她想先判庄丞相无罪,再呈上那些证据。 庄怀菁确实是那么想的。 如果宫中真有那些叛贼,那庄丞相这桩案件肯定还会再往后推上一推,但他已经没有在朝为官的心思,加上庄月一事确实为真,这样拖下去,对他无益。 她头先倒想等一等,事情迟早会结束,但敦亲王一事实在突然,她忽然就变了想法。 庄丞相正如日中天时,猛然间被抓进天牢,等他终于回府,相府上下都欣喜万分,随后又出了敦亲王的事。 他们现在都没敢让庄夫人知道敦亲王查到证据正在回京的事。 现在能利用梁王魏公公做个遮掩,但万一中途又突生变故,收养前朝恩人之女的事提前爆了出来,皇帝半点不信庄丞相,到了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 庄怀菁头埋在他肩窝中,娇弱身子往他怀里缩,她没有比求未来皇帝还要稳妥的法子。 她的身子很温暖,纤细柔弱,百依百顺之时,很容易让人欺负的快感。 程启玉纹丝不动,却也没推开她,只是问道:“孤曾听闻,庄大小姐幼时与孙家大公子交好。” 庄怀菁身子一僵,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孤曾偶得孙太傅一幅字,确实不同一般,但劲力太足,颇有压迫之力,不太像他性子,后才发觉并非是他所写,乃是他嫡子的字,只是被人盖了章。” 庄怀菁微愣,她还记得这幅字,是五六年前的事。孙家夫人去世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继室生了个儿子后,身体亏损,半个月后在睡梦中就去了。 孙府有两个庶女,都已经嫁出去,她在孙家年纪最小,学东西很快,孙太傅喜欢她,很少罚她。 孙珩那时还是个少年,正在写字,孙太傅在一旁看他,摸着长长的胡子说好字,只是锋芒太露。 她才十一岁多,趴在扶手椅后面,踮脚看孙珩的字,心觉孙珩写得很好,还和太傅打赌说,要是盖了章,肯定没人认得出这是谁的字。 孙太傅性子有些较真,还真就盖了章让旁人鉴别,后来自然是孙太傅赢。她素来向着孙珩,还因此偷偷哭了一顿。 孙珩好笑又好气,从孙太傅手中要了那副字,挂在给庄怀菁准备的休息小院中,一挂便是几年。 再后来……后来孙珩出了事,孙太傅也没了,那些字画就都不见了人影,庄怀菁也没再找到那副“赝品”,估摸是被孙家人卖了。 “印章是孙太傅盖的,本是玩笑,孙珩后来的字要比那时好上许多,他向来勤而聪颖,”庄怀菁挑着词说,“没想到会有人转出去,殿下是觉不合心意?相府有几幅太傅的字,您若不合心意,我和您换换?” 万一传阅出去,太傅和孙珩的名声必会受损。 她话中的维护之意太强,谁都听得出来。 程启玉顿了顿,淡道:“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余下几日,你让宫里的探子挑拨那个送信的小太监,从柳贵妃的管事公公那里拿两封最近的信,之后派人去逢君茶楼查天字楼香室里的人,拘住他小儿子,让他写封信,说毒要发作,之后传进宫中,会有动静。” 他说得快,庄怀菁险些没回过神,她一只手撑在锦被上,另一手按太子的大手,问道:“什么?” 程启玉声音淡淡:“魏公公原名纪玮,是读过书的山匪出身,十八年前曾立山为王起义,占了几座城,后被齐将军底下人破,阴差阳错进宫做太监,又到了先祖帝身边。期间利用各大官员的邀约与梁王旧部联系,想要以复国之名重立新朝廷。” 他少见地说了这些话,庄怀菁一时之间太过震惊,竟忘了这是什么场合,紧紧攥住他的手。 “还有呢?” 程启玉看了她一眼,又道:“董赋乃梁王密探,表面曾伺候过大应朝皇帝,实则劝其回京,十年前与纪玮相识,得他指导,进了二皇子帐下,先是打探消息,后孤回京,又转为挑拨关系。” 庄怀菁万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脑子在发热,却还未被喜悦冲昏头脑,只是问:“殿下先前不愿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又想说了?” 她此处过来,本是没抱半点希望,猛然被他这么一说,还有些发蒙。 “孙太傅字画卓越,非常人能比,孤甚为欣赏,既然那副字确实是他嫡子所写,孤也不想留,你拿回去。”程启玉淡道,“至于其他的事情,孤已经说得够清楚。” 第32章 第32章 庄怀菁捧着孙珩的字回了庄府,收回自己书房中,让人立即招来了万管家,把太子说的话吩咐下去,又让他趁着敦亲王回不来,尽快把事情布置好。 万管家领命下去。 庄怀菁去看了庄夫人,说自己睡过头。她想得明白,如果等敦亲王回京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那他那些指证庄丞相的证据,也可全都推给魏公公。 两个多月前从庄府搜出的证据已经被证实伪造,连那个心腹都是被人用钱财收买。 这些都是十五案审时该结的,只要先结了这些案,把庄丞相摘出来,到时再呈上庄府查的发现,其余种种烦杂的事都将迎刃而解。 敦亲王遇刺失踪的事不到一天传了出来,旁人不知他去玢州查案,只以为这位逍遥王爷在外惹了什么大仇家。 某些知情人心里却敲起警钟,一查事情大理寺的动静,瞬间头都痛了。 二皇子的幕僚接二连三求见,以为是他所做,纷纷道句殿下三思,就连董赋也上门说了句:“殿下何必做这种多余事,您只要坐了那个位置,敦亲王他必定不敢开口。” 程常宣坐在扶手椅上,一脸茫然,自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前天是让人出去过,但他只是想保护庄怀菁,被相府的人发现后就回来了。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去动查案的人,还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前些日让幕僚寻个救相府的法子,都说让他别插手最好,如果被皇帝和太子发现有皇子的手脚,到时圣颜发怒,连累的不止是庄家。 程常宣这几天被柳家的侍卫守着,连门都不能出,一踏出去这些严肃又没脸的就要禀报给柳贵妃,做事束手束脚,还不敢给庄怀菁添麻烦,哪有闲工派人去刺杀? 他想着等庄怀菁找借口来找自己,邀他出去商议对策,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人,才让人去跟着,没别的想法。 结果太子让人过来问了几遍,话里话外都透着二皇子你快承认吧我们都知道这句话,又问他敦亲王下落,气得程常宣差点把人打了一顿。 八月十五本是中秋佳节,庄丞相早上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庄家只派了几个下人跟着,庄怀菁站在相府大门前,看着他们慢慢远去。 一辆马车从偏侧巷口驶出,停了过来,万管家在里面等候,庄怀菁上了马车,她今日穿得素净,微白的面容平添柔弱之姿。 万管家道:“相爷的事午时就会结束,老奴查了,敦亲王还是没有着落,这几日也派人在几个城门守住,只要一有消息,他们会立即来禀报。” 庄怀菁应了一声,她不急,只是怕敦亲王回来过早,会耽误今天的案审。她提心吊胆小半天,见庄丞相平安无事出来时,眼眶湿润。 庄丞相无罪释放的事传得快,一出来便有好几个恭贺的,他摆手摇头,回了相府的马车。 庄怀菁没随他回去,万管家跟她下了马车,捧着东西,让守门的侍卫通传。庄丞相的事才审完,约摸是料她无事,所以太子召见了她。 万管家和她走在曲折的回廊中,他道:“大小姐莫怕,其余事由老奴来说,您不必担心。” 薄面纱遮住庄怀菁的脸庞,她双眸平和,摇头道:“万叔,我来就行。” 侍卫领他们到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屋室,有人去禀报,出来之后领他们进去,又退在门外。 这间屋子熏着淡淡的香,地板干净,两侧摆檀香木的方桌扶椅,用金钩挂起的帷幔靠在柱旁,庄怀菁和万管家跪下行礼。 太子头也没抬,继续翻看今天的案卷。 云纹案桌上摆一杯茶,已经凉了,却也没换,他道了句平身。 庄怀菁开口道:“殿下想要的证据,臣女已经找到,万叔。” 太子停下手中动作,抬起了头,万管家上前,把东西放在案桌上。 庄怀菁道:“里面查有一些人的身份与住处,同时还有证人所在,京中最大的茶楼是他们为谋利建造,用官权徇私枉法。” 程启玉看她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装了许多信件,整齐分开标记。 这么短时间,倒是难为他们准备这么多。 “他们曾派人下玢州,伪造许多虚假的证据,所谓的证人在某段时日十分有钱,赌场的老板可以证明。父亲当年与先祖帝在玢州征战,他们便想了恶毒的法子,不仅想借当年渣战乱失踪的梁王妃,让庄府蒙上窝藏前朝余孽的罪名,更是想让陛下背负冤枉忠臣的罪名。” 庄怀菁道:“其他的余种种竟然不少,臣女还查到有人同皇宫联系,这才赶紧过来通传与殿下,为避免打草惊蛇,臣女并没有派人将其捉拿,只是让人看住,望殿下尽快受理。” 程启玉应了声是吗,随后一一打开,他微微挑了眉,发觉里面写的要比他想象得要细许多,竟连小面摊的小贩都查到了,还盗出了两份信。 他看了有半刻钟之久,随后沉声开口道:“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程启玉这话的语气淡,问得却颇有压势。 他手上的东西比庄怀菁要掌握得多,她自然没有慌张,冷静道:“臣女不敢有所欺瞒。” 程启玉微抬手收起来,合上信封,又整齐放在一旁,淡声说道:“既然如此,便回去等消息吧。” 庄怀菁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纤细的背部都有些汗湿。太子想要的,果然只是庄家给出的证据,真假并无所求。 “多谢殿下。” 她的话里编造的不少,太子应该听得出,但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查的那些人,有好些个小偷小摸惯了,一笔意外之财定是有。那些人里万一真是以前伺候过梁王妃的,见过庄丞相的可能性便很大,到时若是指证,也只要咬紧庄丞相是因为在玢州随军打过仗,所以很多人认识他。 万管家没见过他们两人间的相处,见庄怀菁这样不怕太子,太子也没太难为,几句话便过去了,心中有种莫名的异样,只觉他们之间关系比他想象得要好许多。 他来之前,以为太子会把事情全都问一遍。 他还没想出个条理,庄怀菁便突然开口:“万叔,我还有些小事想问太子殿下,你先出去吧。” 万管家愣了会儿,应声下去。 程启玉抬头看了庄怀菁一眼,又继续把东西都放进盒中,合上之后,站起身把这盒子放在了后面的书架上,程启玉从中抽出一本书说:“你要问什么?” 他动作忽然顿了顿,有力的劲腰突然被一双手环住,她的额头抵住他宽厚的背,听见庄怀菁道:“希望殿下能护父亲平安。”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个月内事情便会结束,之后庄丞相呈递辞呈,庄府会举家离京,庄怀菁只想这一个月平安度过。 程启玉转过来,庄怀菁望着他,慢慢摘下面纱。 他显然料到她要做什么,开口说道:“这里是大理寺。” “嗯。”她轻轻咬着嘴唇应了一声,静静仰头看着他,“只是想让殿下高兴一点,难道不行吗?” 他回道:“不需要。” 背后的书墙有许多案卷,有些已经很老旧,还有些是刚出来没多久的。庄怀菁意外在里面瞥见几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在当日庄丞相写给她的那些官员名单中见过。 “殿下总这样口是心非,”庄怀菁敛下心思,轻声道,“您这身体憋不得,若是到时憋坏了,该不好了。” 那些人几年前就已经入土为安,现在家中亲属在朝当官,太子这怎么有这些东西?他放着有什么用? 程启玉猛然把她抵在放有文书的案桌旁,他的大手撑着案桌,另一手拿着本书,颇为强势,庄怀菁慢慢垂眸,脖颈白皙。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有人见庄家的大小姐前往大理寺求见太子,说了什么事并不知道,但太子那天似乎异常动怒,听说还打碎了个茶杯。 太子素来是个淡性子,极少有能让他如此情绪外露的事,庄家小姐出来时垂着眸,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训斥厉害。 不知内情的人想了半天,没敢去问;有知道点内情的,以为庄家小姐又是送礼求情,说错了话触怒太子。 敦亲王还没回来,就算他查得再清楚,只要没有证据,连太子自己都不会认。 那天之后,京中暗潮涌动,加派了许多侍卫,尤其是二皇子府和相府,被盯得密不透风。 明眼人瞧得出这是要有事的前奏,怕被连累,马车都绕过那附近。 第33章 第33章 天色微暗,皇宫地上铺着青石板,宫墙漆红,树叶因风摩挲作响。皇宫养心殿前的一条道上,魏公公手上搭白色拂子,领着几个小太监。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檀色托盘,上面铺红布,盛碗热气腾腾的药。 刑部尚书苏禄从养心殿出来没多久,两人恰好遇见。魏公公朝他行了个礼,苏禄回了一个。 “这可使不得,”魏公公忙道,“苏大人往后可别这样了,您乃国之栋梁,奴才受不住。” 这魏公公向来是谁得皇帝宠爱就与谁交好,虽然朝中大多数人都看不起,但经不起耳边风好吹,也顾着面子奉承。 “公公日日为陛下操劳,我等自愧不如,”苏禄笑说,“这药是陛下的?这几日见陛下神色厌厌,劳烦公公多宽慰几句。” 魏公公叹气道:“陛下正在为庄相爷那事心烦,前两天是十五中秋佳宴,十六休沐,结果十七相爷的折子就上来了,您说能不难吗?” 苏禄思量片刻,上前半步道:“苏某愿闻其详。” “相爷嗓子不好,这也怪不得陛下,太子殿下没看住,谁也没法说。现在赏赐已经下去,相爷之位也回了,他现在要是离京,旁人岂不是以为是陛下逼着走的?”魏公公唉了一声,“也罢,奴才只是一介太监,替皇上分忧的事,还得靠苏大人你们来。” 他说话虽然爱透些皇帝的口风,但该适可而止时从不多说,苏禄也懂得分寸,并没有多问,低声说道:“多谢公公,苏某就不打扰公公给陛下送药。” 魏公公笑着道:“苏大人客气了。” 等苏禄走后,魏公公才转头叫了声这端药小太监:“小黎子,走吧,陛下该喝药了。” 小黎子细着声音应了是,魏公公领着他往前走。天色黑得快,才没一会儿就要看不见路,凉风吹进人的脖子里,有丝阴森森的恐怖,小黎子打了个冷颤。 魏公公说:“这两天陛下有恙,又不好让皇子们知道,你们这些能近身伺候的,可得小心着点,要是泄露出去,就是死罪一条。” 照宫外的传信,这毒也该出些效果了。 敦亲王无缘无故失了踪影,他们的人去找也没找到,白白让庄丞相平了罪责,着实可恨。 不过现在也好,庄丞相想离京远走,若是皇帝安抚不当,到时百姓的议论免不了,昏庸无道的天子,又怎如前朝爱民如子的梁王? 届时再让二皇子进宫,皇帝毒发身亡,到时柳贵妃一派与太子相争,再死几个重要的大臣,嫁祸四起,朝廷内乱,好戏有得来看。 他们只需静静等待,趁机反起,坐收渔翁之利。他做了太监,不代表他一家断子绝孙,这皇位还是他们的。 魏公公语气高兴了许多,他一边教导这些太监要细心谨慎,一边往养心殿走,越走越觉得奇怪,往日这时候,宫灯应当早就亮了起来,为何现在不见一盏灯? 他脚步停了下来,耳朵细细听周围的声音。 小太监们以为又有什么事,问道:“公公怎么了?” 魏公公若无其事,搭着拂子继续往前走,斥责了一句这些小太监的一惊一乍。 “最近天凉了,但仍有虫鸣之声,往后需得再谨慎一些,别等吵着陛下了,才匆匆跑出来,等掉了脑袋,谁都救不了。” 太监们忙忙应了句是。 “魏公公伺候陛下当真用心,观察这般细致,果真别有心得。” 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把小太监都吓了一跳,魏公公看向前方,却面不改色,朝眼前人行礼道:“赵统领今天不是应该在宫外当值吗?怎么会来这里?” 眼前的赵统领是太子心腹,平日领兵在外,除了特殊时期,不可能允许进宫。魏公公低着头,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陛下近日身体不好,我们怀疑有人下毒,”赵统领抬手拿出圣旨,让人带御医出来,“望御医好好查查这药。” 这个叫小黎子的太监一时手抖,没拿稳托盆,药就要往下洒,旁边一个侍卫早有准备,瞬间就接住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小太监跪地乱喊,“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赵统领派人拿住他,又让御医上前看看这药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魏公公大声道:“赵统领的意思是怀疑奴才给陛下下毒?何其荒唐?奴才就算没有骨气担当,但对陛下也是一片赤忱,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下此狠手!” 赵统领让人擒住魏公公,侍卫提起灯笼,几个御医上前,从背来的药箱中拿出银针,又闻色试味。 魏公公喊得厉害,声音尖细,赵统领只道:“如果没有里面加东西,公公何必如此慌张?” “如果赵统领冤枉了人,到时如何还奴才清白?”魏公公恨恨道,“奴才可不是赵统领身有官职,往后若是失了陛下的信任,你让奴才怎么活?” 那些药里面自然是没毒的。 魏公公还不至于蠢到亲自动手。 他小心翼翼十八年,未曾露过马脚,凡事都不会亲自动手,宫中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两三个,根本不可能暴露。 魏公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赵统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是哪里来的圣旨? 赵统领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问御医:“如何?” 御医讨论了一会儿,站起来行礼道:“启禀赵统领,微臣方才与诸位御医都仔细查过,药味半甘湿苦,确实是从前太医院开给陛下的药方,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会儿,魏公公听出他话中有话,心下大惊,突然想起路上遇见的苏禄。这些药平日都经他手,自然会小心谨慎,回宫的路上他只和苏禄搭了话。 御医道:“微臣在里边尝出了生马附子的味道,此药是慢性毒,若每日服用,约摸七年左右,便会、便会失了性命。” 皇帝登基已经有五年。 “血口喷人!”魏公公挣扎道,“庸医之辈,药物混合,怎可能尝得出药材之味!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他是一张会哄人的好嘴,说话最懂看人脸色,得皇帝喜欢。 御医气得脸涨红:“微臣十年前便得先祖帝赐号金舌,魏公公当初还在先皇身边,亲耳所闻!” 赵统领让人把消息送到皇帝那里,又说道:“魏公公还是歇歇吧,我已经派人去搜魏公公的住处,若是搜到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魏公公自求多福。” 魏公公见挣扎无用,便也冷了性子说道:“赵统领若要陷害,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赵统领淡声道:“魏公公当真不亏匪汉出身,过了这么多年竟也一点没变。” 他说的这话让魏公公血液瞬间凝固下来,魏公公猛然看赵统领一眼,脸色变了几变。 “十几年前的老事,我早就改过,赵统领翻出这些旧账难不成就想冤枉我?” 他倒是聪明,知道这些事要是真动手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即便他身份是那样又如何?谁又能说他背地里做过什么? “奉圣上谕旨捉拿叛贼归案,”赵统领道,“未料中途竟查出魏公公意图谋害皇上,证据确凿,立即关入天牢。” 魏公公没有慌张,只是冷笑道:“赵统领,这事,我记下了。” …… 赵统领从皇宫回到东宫时,已经是深夜,他前去寝殿朝太子禀报情况。 厚重的帷幔被放下来,遮住外面的视线,透过床幔也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影子,太子刚刚醒来,坐在床上听他汇报。 赵统领跪在地上低头道:“已全部捉拿归案,魏公公在皇上的汤药中下毒,属下怀疑他是那个设计给庄相爷下毒的……” 太子突然打断他的话,淡声道:“手别乱动。” 赵统领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他朝里面看了眼,看见的只有垂下来的帷幔,寝殿内燃的宫灯不多,屋内有些暗淡,他又低下头,不敢多事。 “知道了,”太子说,“看紧一点,别让人跑了,没那么简单。” “是。” 赵统领没敢久待,说完之后退了出去,今天捉拿魏公公一事实属多余,他们手上的那些证据便可直接将他抓捕归案。 以魏公公的性子,若是普通官员,不一定会停下搭话,太子特意吩咐刑部尚书做些手脚,还请了圣旨,他们也只能照做。 寝殿的门轻轻关上,几个侍卫守在门外,等赵统领走远之后,太子才再次开口,对旁边的人道:“你私自跑来,若是被旁人发现,休得怪孤。” 第34章 第34章 床帷缱绻,室内一片暗淡,庄怀菁睡在靠床里边,听见赵统领说起庄丞相时,睡意骤醒,要撑床起来时,又被太子按住了手。 庄丞相被下毒一事至今未找到凶手,那名心腹抵死不认,大理寺也没给出交代,她一听赵统领这话便醒了神。 时至今日,敦亲王的下落终于被查到,他跌入山林被樵夫所救,养伤数日才有了重新动弹的力气,期间一直不敢和外人联系,现在正在秘密回京的路上。 今天晚上外面很乱,但在东宫寝殿中的庄怀菁并没有多大感受,她提前让人递了玉佩,避过旁人,偶遇了回东宫的太子。 这里安安静静,好像没人经过,最多只有她忍不住时的呛声。太子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力气大得如同蛮牛。 期间来过好几个官员禀报此事,太子随口应了几句,让他们看紧人,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 京中的戒防暗中增加了许多,太子手里掌握的东西远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对方的暗线毫无遮拦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太子睡了下来,与她相对,手搭着她身子,庄怀菁手微微蜷起,又轻轻开口说道:“父亲昨日递辞呈的事,殿下应当已经知道了。” 他随口应了她一声,热气喷洒在她耳边。男人的声音低哑,很稳重成熟,仿若有磁性一般,能让人从心尖发颤。 太子的声音其实和孙珩有点像,只不过孙珩多了三分少年气,他又肃正过头,听起来便不太像了。 庄怀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孙珩,她垂眸道:“怀菁知道殿下想用父亲,但他性子倔,恐怕强求不来,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前两天十五中秋团圆日,庄丞相回府没多久,皇帝的赏赐便过来了,良田千亩,白银万两,赐封爵位,又让他在府中好好养伤,暂时不必操劳。 皇帝的性子比不过先祖帝强硬,此番错案他打算小事化无,他终究不太信庄丞相,却也并没多说。 庄丞相颓然,十五写完了辞呈后告诉庄夫人。他这话突然,庄夫人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生了通气,最后也不知道庄丞相怎么劝的,她也依了他。 折子十七日大早便传了上去,太子应该早就知道。 她今天来这,只不过是想求个安稳。敦亲王还没到京城,魏公公的事才刚开始行动,一切都未尘埃落定。 程启玉没回她的话,只是另外问道:“庄丞相要做什么?” 庄怀菁闭着眼睛,长发搭在枕头上,说:“庄家祖辈曾在豫州庐江住过一段时间,父亲想举家搬过去看看……殿下明鉴,并非是他不想帮您,只是他那身体,在朝中待不了多久。您是未来的天子,旁人自会尽心辅佐,倒也不用因他废过多心思。” 她声音低,像是在为太子考虑,但明里暗里都在说替庄丞相求情。 床榻外燃的灯又暗了一些,窗子外透出淡淡的光芒,约摸是快要天亮了。 庄怀菁求太子时说过庄家往后为太子所用,没透半点不同的口风,也没提起过任何相关事。那时情况危急,庄怀菁自然懂得什么该说,一句不提,瞒着太子是最好的。 他已经先给庄丞相澄清了罪责,庄丞相也昨天也呈递奏折,她要是再不来说清楚,就该惹怒太子了。 “庄丞相倒是好打算。”太子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明日御林军会张贴告示,庄家的功劳孤不会隐瞒,其余都看父皇旨意,孤不会再多管。” 皇帝对庄家已经多有赏赐,明早告示一贴,应当还会赐予更多,只是不知道他拟的圣旨如何。 庄丞相不想再待在京城情有可原,他想保住庄月,又想护住庄家,离开是最好的法子,时机虽不太对,却也只能如此。 但其余世家或许会以为帝王寒了忠臣的心,他如果要是执意要走,别说是世家,就连百姓可能都多有微词。 所以明日皇帝对庄家的赏赐,绝对是不小。她不在乎这些赏赐,庄府该有的从不缺,但那代表皇帝的态度。 庄怀菁大着胆子,柔白的手抚上他的脸,问他道:“那殿下以前答应的事,还会当真吗?” 他缓缓睁开眼,朦胧的深夜在他的双眸中披上一层淡淡的暗色。庄怀菁与他对视,看不清他眼中的意思。 她为了救庄家,付出的已经太多。庄怀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有舍有得,她也没必要自怨自艾。 离了京城之后,没人会知道她和太子的事。庄夫人不想她到时一人留在京城,受委屈都回不了娘家,现在已经让人在豫州庐江物色适龄公子。 发生了这么多,庄怀菁也没从前那么矜傲,新婚之夜她自有法子,等到时嫁为人妇,二皇子也不会再继续缠着她。 庄怀菁心中叹了一声,只能随遇而安。 太子久久没有回话,庄怀菁在等他开口。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孤应下的事,从不反悔。” 庄怀菁得了他这句保证,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 第二天早上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色微亮,太子已经不在身边。宫女在一旁伺候她更衣,安静无话,红木圆桌上摆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 庄怀菁润泽的唇有些肿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她并未多说,只是在等宫女替她更完衣后赶回相府了解具体的情况。 虽然太子对那些官员回应没怎么放心上,但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 幸好庄丞相下天牢那段时日她时常外出,没人怀疑,还以为她是在忙什么事。 她坐在红木圆桌旁,捏了捏耳垂,轻动珍珠坠子,随后抬手拿起那碗药,正准备喝时,眼睛忽然瞥到旁边一侧放的古琴,庄怀菁忽然愣了愣。 那是她前些日子在东榆林巷的府宅中看见的,还以为太子已经送了人。 庄怀菁开口问:“这把古琴怎么在这?” 宫女互相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回道:“这琴已经放回来好些日子,怎么了大小姐?” 庄怀菁摇摇头,慢慢喝下那碗温热的药。 “太子可请过琴师回来?” 宫女疑惑了会儿,如实回道:“殿下若是想要听曲了,会去凝水涧,倒没什么琴师来过府上……若您是说谁弹过这琴的话,那应该只有太子殿下。” 庄怀菁放下那碗药,面上不显讶然,心下却稍稍惊了惊。上次在静安寺遇见的那个琴师,难不成就是太子? 她听过太子嗜好舞乐之类,颇有自己的见解,连皇帝都有了些不满,倒是没听过太子会自己弹。 她轻声说道:“那把琴瞧着不错,所以问了问,不必告诉太子。” 宫女应了声是。 庄怀菁从偏门出去,上了回庄府的马车。回府的时候,她微微掀开帘,看见路上来来回回的御林军,拿刀穿甲,肃穆严立。 道路两旁的小贩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气氛有些紧张,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官府从好多地方压了人出来,听说皇宫现在到处都是侍卫,皇帝暴怒。 “这怎么回事?不会是又有什么人犯事了吧?”“大晚上抓了好多人,我婆娘都吓得以为杀人了。”“不会是和庄相爷有关吧?他不久前才放出的天牢,现在不会是又有了别的事吧?” 庄怀菁皱了皱眉。 旁边有人说:“可别乱说,是相府立了大功,没看见相府都没人被抓吗?告示刚贴出来,连二皇子府上都出事了。” 庄怀菁看了那人一眼,放下了窗幔,手搭在腿上。 第35章 第35章 庄怀菁回到自己院子时,庄夫人刚好派人来叫她过去。归筑替她添了件衣裳,说道:“您都不知道昨晚府外闹得多乱,听说御林军拿着圣旨便闯进大臣家中,直接就把人抓了。” 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台前,小指蘸取些口脂,轻轻抹在唇上,遮住微肿。她昨天听见有官员提起御林军有圣旨,没想他们是直接闯进那些大臣家。 她轻轻说道:“这事还不清楚,得先去找父亲商量。” 太子说过不会反悔,她还是信的。 红木圆桌上的茶具拿到一旁小几,庄丞相正在磨墨,他倒是苦中作乐,不能说话,便开始练字。庄夫人打趣了一句,说他要继承孙太傅的风范。 庄怀菁走在门口,恰好听见,脚步一顿。庄丞相在儿女面前性子很好,三天两头叫着来玩。他被人陷害是真,手上又有些不干净也是真,现在捡回条命,也算是好了。 “父亲,母亲,”庄怀菁迈步进来,“今天的事听说了吗?” 庄夫人坐在床上,见她来了,笑着朝她招招手道:“太皇太后给我递了信,说你们父女俩有大功,跟太子举发了许多人。你父亲写起来费事,你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太皇太后派人给庄夫人下过药,虽不致命但也损了她的身子,庄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已经进了底下的庄子。 庄怀菁望了一眼庄丞相,他点点头,让她随便说一说。 丫鬟搬来小凳放在床榻旁边,庄怀菁坐下来,她的手腕白皙,戴洁透的白玉,放在腿上,对庄夫人道:“当初父亲那事蹊跷,万管家查事时候突然发觉有人跟踪,他心觉不对,便小心留意,派人去跟踪,又回来禀报我……” 她饱读诗书,又拜于孙太傅名下,说起这些不存在的事时,就如同真的一样。 庄夫人听得绕脑袋,只叹气摇头道:“苦了你,都怪我这身子,要不然你就轻松些了。” 庄怀菁微微笑了笑,只道:“现在就等太子殿下处理,母亲也不用再想这些。” 庄夫人拉过她的手,回忆起以前,对她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还有些不足之症,体弱多病,你父亲怕我刚生产的身子受不住,都没怎么让我看你。现在才过了没多久,竟已经能抗起一个相府。” 庄怀菁无奈笑道:“都过去十几年了。” 庄丞相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她们母女二人,又低下了头。 庄怀菁自幼体弱,怕冷又怕热,整天拿补药当饭吃,一张小脸透白,走两步就喘。虽然庄夫人和庄丞相其实都没太多时间陪她,但待她却都是疼爱的,吃穿不亏待。 她身子从小用药养到大,小的时候常常让人抱着,走不了远路。本以为就这样了。但到了孙珩身边两三年后,病莫名其妙就好了。 大概是因他喝的药都是救命的药,所以才缓了她的痛苦。 “确实已经有十几年了,”庄夫人唉了一声,摆手又让丫鬟都下去,关上门后,“你父亲欠梁王许多,现在他的部下做这种事,我心中又怒又不安。” 怒的是他们恩将仇报,不安的事梁王泉下有知会怪责他们。 “母亲,”庄怀菁有些无奈,“庄月如今好好的,他若是知道,感激父亲还来不及。” 梁王旧部借刀杀人,想要相府破败,如果不是皇帝念着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相府其他人也早就入了天牢,再无翻身之地。 以命换命,谁也怨不得谁。 庄夫人说:“你父亲同我写你知道月儿的事,无妨。月儿的身世没和她提过,只说是从外面抱来的,等去豫州安定下来,再给她找户好人家,平安过一辈子,也不用卷进这些事。” 如果没有当初梁王的提拔,以庄丞相的身份,不一定能娶得上庄夫人。庄夫人也念着这点,默许了庄丞相抱回庄月。 庄怀菁点头道:“她性子胆小,这样做也好。” “这事记得藏好了,”庄夫人打了个哈欠道,“谁也信不得,要是传了出去,要掉脑袋。” 庄夫人还不知道敦亲王离京去过玢州,以为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庄丞相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告诉她也不过是平添麻烦,就算庄月是前朝的公主也同样,如今已是嘉朝,律法严苛。 “母亲要是还没睡醒就先睡会儿,”庄怀菁转头问庄丞相,“轩儿是不是还没起?” 庄丞相点头。 庄怀菁对庄夫人说:“待会再让人把他叫起来吃饭,要不然得饿着了。” “让他再睡会儿,他正是年纪小长身子的时候。”庄夫人看了眼庄丞相,“相爷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大清早又起来练字,也不嫌累。” 庄丞相捂耳朵不听,庄夫人拿他没办法,转了话说:“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今天应当会让人送来赏赐,你父亲在天牢中毒至今还没有水落石出,他或许还会让太子严查。” 太子的人已经有了头绪。 庄怀菁没敢在她面前提昨天听赵统领说过的话,便仔细斟酌回道:“陛下慷慨,前几天赏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等下人出去看看再说,想这些也没用,不如先好好歇一段时间。” “歇也歇不了,你父亲执意回去,我也拦他不得,”庄夫人瞪了庄丞相一眼,“只能随他前去。” 庄怀菁忍俊不禁,自庄丞相回来之后,庄夫人身子好了许多,连性子也恢复了一些。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一家人少有的平静,最后庄鸿轩都过来。他揉眼睛打哈欠,丫鬟喂他吃东西,他乖乖张口,吃了下去。 庄鸿轩陪着庄夫人,庄怀菁有事问庄丞相,和他一起到了书房。 庄丞相坐在书房主位,案桌上摆纸墨,底下还有个烧着的小炭盆。庄怀菁在一侧坐下,窗牖两侧摆青植,因为照料不当,叶片有些微黄。 “有一事我藏在心中已久,一直不敢问,”庄怀菁皱着眉,手搭在案桌上,“父亲,您还记得陶家吗?” 庄丞相为官数十载,遇见的人太多,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除了陶临风外,没记起有什么姓陶的,摇了摇头。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陶家与庄家有世仇,她没有办法时硬着头皮求他几次相助,他都应了,没曾想庄丞相竟真没了印象。 官场之中的尔虞我诈庄怀菁知道一些,庄丞相做事有自己的风格,她也不可能管得了。 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庄丞相的手段,他定是倾向于斩草除根,若是害了陶临风,她于心着实难安。 可这种事哪里拖得?万一到时候两边都出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庄丞相说不出话到底是麻烦了些,他写出来,问庄怀菁怎么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紧,没提陶临风,只是开口道:“有人同我说您在大应朝为官时,有位姓陶的官员因您误信他人,一家含冤而死……” 庄丞相有些诧异,不知她从哪听的,他手点着案桌,想了想,还是没记得自己身边有过什么陶姓的官员。 一家死于冤狱的……庄丞相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瞪大,看着庄怀菁。 庄怀菁也没隐瞒是谁说的,回道:“是那位。” 庄丞相嘴唇颤抖,庄怀菁看见他慢慢点了头,又立即摇了头。 她不明所以,正巧这时小厮来报,说皇宫来了位公公,带了圣旨,庄怀菁便朝外说了句知道了。 庄丞相闭了眼,呼出口气,在纸上写道:“往后再说。” 第36章 第36章 正如庄家所预料,皇帝此次果真大手笔,相府的院子摆满了用红绸布捆的箱子,贴着喜字,庄怀菁脚步微顿。 泉云领着庄鸿轩出来,他小跑到庄怀菁旁边,看着眼前的仗势,有些好奇。庄夫人腿脚有疾,便没出来。 来宣旨的公太监见庄丞相和庄怀菁出来,顿时喜笑颜开,他上前行礼道:“相爷,庄小姐,恭贺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庄怀菁转头与庄丞相对视了一眼,皆有疑惑,问道:“这位公公何出此言?” 那太监笑而不语,转过身,让后边的一个小太监上前,小太监手里捧一个长条木匣。太监双手恭敬捧出里边的明黄圣旨,在场众人跪了下来。 无人再出声,周围一片安静,屋檐上的脊兽獬豸威风凛凛,红柱高立,横杆上的纹理清晰。 庄怀菁低着头,面庞白皙,纤细的肩膀搭乌黑的长发,心脏突然跳得快速。庄丞相要走,皇帝会不会念着名声特意留下他? 那个太监清了清嗓子,声音尖细,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庄丞相在位数年,励精图治,鞠躬尽瘁,误被小人冤枉,坚贞不屈,朕深感真情,特赐封号宣平,授予一等侯爵之位。长女庄怀菁,温婉贤淑,德才兼备,品貌端正,为父申冤,立下大功,现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赐庄丞相为一等宣平侯,立庄怀菁为太子妃。 确实是大赏赐。 在场的庄府人都没预料会有后面一条,庄怀菁呼吸一屏,她小口微张,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封爵给庄丞相好说,为什么会庄怀菁赐婚? 这太监笑眯眯合起圣旨,交到庄丞相手上,抬手扶起他。 “这可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皇恩浩荡,圣上荣宠,庄家以后可就是皇亲国戚了。陛下还托奴才带句话,您现在余毒未清,上朝一事不着急,在府内安心养着就行。” 皇帝先封了一个虚职,又让庄丞相好好歇息,摆明了是要夺他手上的权力。 庄丞相没做过多表示,拱手谢礼,要张口时,这个太监又忙制止说:“相爷身子不好,奴才都知道,您不必多说。” 他又弯腰扶起一旁的庄怀菁,庄鸿轩随她起来,这太监眉笑眼开说道:“大小姐以后就是准太子妃娘娘了,太子说您查叛贼有功,证据确凿,所以大理寺才能那么快破案,陛下还称了一句奇女子也。” 庄怀菁敛下眉,倒也没敢露出不好的脸色。她心中仍然如波涛的浪卷,激起层层巨浪,现在都没平静下来。 皇帝要夺势,又要保全名声,确实没有比赐婚要更合适的打算。 她是庄家的大小姐,德行品貌自然挑不出毛病,为救庄丞相又向太子举发罪贼,立了大功,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到时庄丞相不仅是宣平侯,还是未来的国丈,就算手上的权力被夺了,但这份恩宠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 没人挑得出毛病,庄家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庄怀菁手攥着庄鸿轩的手,庄鸿轩抬头,奶声叫了句姐姐,她回过神,才忙松了力气。 皇帝如果赐婚,必会问及太子,他那里怎么会松口? 不应该的,难不成他还想从庄家得些什么了?他知道庄月的事,拿这事要挟便行,何必多此一举? 要是事事顺利,那太子妃,可就是一国的皇后,开不得玩笑,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回道:“谢圣上恩典,怀菁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可有说什么?” 庄怀菁没那么天真,太子没可能会喜欢她,最多的最多,他也只是好她的这副柔媚的身子。 她次次都忍着心中的羞辱感,对他说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床榻之上更是迎合居多,说的下流之语,怕是青楼的女子,都要逊色她几分。 男人的喜好一直都放在表面,太子在那方面折腾的力度一向磨人。 庄怀菁攥了拳头。 “这奴才倒没听见。”那宣旨太监说,“魏公公在宫中藏匿那么多年,还想给陛下下毒,亏了小姐太子才有头绪,他定是十分欣喜这门亲。” 太子性子淡漠,旁的心思不知道,但欣喜二字绝对谈不上。他不常去皇宫,宫中的太监对他也不可能了解太多,只捡着好听的话说。 她让人打点一番,送这些人出去。 庄怀菁的手在颤抖,先不论皇帝是怎么想的,太子又是怎么想的,更大的事还在前头。 太子与她有过亲昵,成婚前两个月皇宫会派嬷嬷来教导礼仪,如果查出她早已经没了干净身子,这当如何是好? 她要是遮遮掩掩,迟早会被发现异常,要是随她们任由她们检查,事情也一定会暴露。 她丢不起那个脸。 宽敞的院子两侧种着花花草草,现在换季,花匠也才换上新的应季花。 庄怀菁抬头道:“父亲……” 庄丞相看了一眼院子里放的东西,摇了摇头,让她回去再说。 皇帝赐婚属实是突然,在此之前他根本没透过要给太子选妃的口风。如果庄怀菁与太子没发生过别的,她自是没现在这样慌乱。 庄鸿轩年纪小,听不懂那太监说的话,天真问道:“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庄怀菁轻轻咬了咬唇,她到底不是慌张的人,深呼了口气,抿唇道:“没事。” 小厮跑过来问:“小姐,这些东西该放哪儿?” 庄怀菁抿嘴开口道:“先收进库房,不得动里面东西。” 庄夫人听到这事时,惊得话都要说不出,她明显是高兴的,拉着庄怀菁的手说了半天。 床帏挂起,窗牖打开一半,微凉的风慢慢透进来,丫鬟拿了碗药过来,提醒庄夫人该喝药了。 庄夫人让她先放下。 “你性子好,会管家,别人家夫人和我说起你时,都是赞不绝口,”庄夫人抹眼泪同她说,“要不是二皇子,你早就觅得良婿,如今也算不错。” 她和皇帝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庄丞相的事有些影响,但他们还是互相了解的。 早逝的德仁皇后是她手帕交,太子性子冷,她不好亲近,但这一次如果没有他,庄丞相还不一定回得来。 庄怀菁勉强笑了笑,只道:“即是陛下御赐,自然是好的。” 庄夫人不知道她和太子的事,以为她是太过紧张。 “太子虽是性子冷,但他洁身自好,你不用担心,我再劝劝你父亲,让他留在京城。”庄夫人眼眶微红,“好歹给你做个靠山,不要让别人欺负了。” “母亲先喝药,这事不急,圣旨才刚下来。” 庄怀菁知道庄夫人是为她好,便没提起别的,和庄夫人随便说了会话,又去看了庄丞相。 庄丞相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安心,不会出事。 庄怀菁心道这哪里是嘴上说说的没事,如果闹大了,整个庄家都要受辱。 她不知道太子有什么打算,想了许久都没想通,今天的事让她始料未及,震惊之下,连陶临风的事都忘了追问。 …… 这件事着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仅是庄家被惊了惊,连想要看戏的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庄怀菁去求太子时,被拒在东宫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以为庄家再也翻不了身。 庄家的门槛被踏了遍,都是来送礼套近乎的。 庄丞相和庄夫人身体都不好,见不了外人,庄怀菁也没打算见他们,让万管家看着来就行。 经皇帝这一圣旨,庄府举家离京的想法不得不暂时搁置。礼部挑了三个月后的黄道吉日来问庄家,语气不容置疑,皇帝已经打定了注意。 她找着机会想去见太子,但太子这几天都歇在大理寺,庄怀菁好几日都没机会见过他。 太子忙于处置魏公公及其党羽,敦亲王回了京,又呈递上在玢州找的证据,没人知道他查了什么,只是听说他查的是魏公公专门为了陷害人而布下的局。 御林军在魏公公宫外的屋里查出让庄丞相中毒的药,发觉他不仅设计庄丞相,还打算将别的大臣也拉下水。他们顺着魏公公一直往下查,查到了不少前朝造成的冤假错案,只为升官加爵。 前朝的冤假案件自然不如现在的惹人讨论,但太子让人继续往下查。 二皇子府虽被揪出前朝探子,可他平日安分守己,只是罚了些银钱了事。 但他听说皇帝指婚一事后,去了皇宫好几次,次次都是沉着脸回府。 第37章 第37章 九月已经开始变凉,树上的叶片边缘发黄,魏公公的事持续了半个月,听说大理寺的人忙得脚不着地,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又匆匆找下一个犯人。 闺阁的窗幔换上厚重些的,遮住外面的阳光,帷幔放下,夜灯暗淡。天还没亮,庄怀菁就醒了。 她撑手慢慢坐了起来,双手环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柔软的床榻铺着锦缎,干净顺滑,庄家大小姐用的东西,自然样样顶尖。 庄怀菁看着淡淡的黑暗,叹了声气,想起了昨天的事。 太子忙于处理政事,没时间见她,倒是太皇太后召她进了宫。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面容满是褶皱,拄着拐杖都不太站得起来。她倒没提别的,只是沙哑着声音说:“乖孩子,好好照顾你母亲。” 庄夫人身子现在还没好,有她的原因在,庄怀菁顿了顿,颔首应她,那些事情,终究不会说给看庄夫人听。 她没在太皇太后殿内待太久,随后去向皇帝请了安。皇帝面相和善,算是个好说话的,但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才早早有了退位的想法。 如果不是走了庄丞相这一遭,庄怀菁恐怕一直以为他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父亲一事是朕疏忽,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今日本不该是朕见你,但德仁去得太早,旁人没那么权利替她。太子娶妻一事朕烦恼很久,他做事严厉,不留余地,你尚未婚嫁,处事得当,倒也可以在某些事上劝劝。” 庄怀菁垂下好看的眸眼,回了一句臣女知道。 德仁皇后是太子生母,去得早,庄怀菁没见过她,只依稀听庄夫人说过,是个外柔内刚的。 圣旨已下,皇帝金口玉言,若所言所做太过,只会落个抗旨的罪名,庄怀菁便是再不想要这门亲事,也不会拿到明面上说。 皇帝不打算让庄丞相手上有实权,庄丞相现在也想隐退在外人视线中,做个闲散侯爷,刚好合他心意。 他本来还有不少事要吩咐,话还没说完,便攥拳捂嘴咳嗽了一通,旁边伺候的太监连忙拿出粒褐色药丸喂他。 庄怀菁突然想起坊间传言,说魏公公给皇帝下了五年的毒。她没露异样,只是斟酌道了句注意龙体。 皇帝喝水咽药,脸色都白了许多,他摆了摆手,又说道:“半个月后有园林秋赏,你与太子不怎么相熟,恰好能联络感情。” 每隔一年的十月上旬都会有场秋赏,枫叶红林,妙不可言。地方离京城不远,庄怀菁是喜爱雅致的人,秋赏时亦会有不少名家前往,她自然也去过不少次。 太子似乎也爱好这些,但他有自己的别院,庄怀菁没见过他。 她低声应了下来,心里却只想等太子明日闲下来时,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庄怀菁来了趟皇宫,得了许多赏赐,出宫之时,不巧遇到了二皇子。 他笔直的身体站在宫门,板着硬朗的面孔,一句话没说,看着她的马车离去。 庄怀菁素来避他,现在出了赐婚这个事,更加什么都不想说。 淡淡的光亮透过窗牖照进屋内,庄怀菁的手揉了揉额头。 再过半个月,宫中的教引嬷嬷就要过来了。 嘉朝在这方面的律令严正,庄家没法插手,唯有太子能做些手脚。 今日太子休沐,庄怀菁心有打算。 她的手微微掀开床帐,让外面的丫鬟进来为她梳洗更衣。再过些时日,她就出不了相府了,必须要尽快做好打算。 嘉朝女子嫁人的前两个月,不允许见外人,也不能随意出府。 礼部定下三个月的婚期,就是想让她出不了相府,庄丞相也离不开京城。 成婚前男女不宜相见,即是怕做出越距的事,又是怕别人胡乱说闲话。 皇帝让她去园林秋赏,只不过因为在外人面前,她与太子的关系委实算不上好。 日后要是闹出一对冤家,只会白白让人看笑话。 …… 庄怀菁大清早就出了相府,暗探传消息回来,太子晚上回了东榆林巷,现在还没离府。街道外的御林军仍然在巡逻,城门紧闭,每个出城的人都要严密检查。 皇帝突如其来赐婚,她的身份更加敏感,现在出来都得转两三趟,以防别人发现她与太子私底下有联系。 她倒也想光明正大给东宫递上拜帖,但太子政事繁忙,一向不喜别人打扰,应当是不会见她。 她从前被拒了那么多次,现在自然也不想掉面子。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马车,她纤手扶着车沿,微微提裙。轻盈的薄纱遮住她精致的面庞,一双明眸如潺潺清水,清透淡然。 旁边的柳树枝条随风飘动,庄丞相案审前几日庄怀菁找过他好几次,抛下种种,她至今不愿回想。 那些本该是嫁人时才看的图册,她颤着手翻了好几本,相府里归筑给她备的药膏都快要抹完,只剩一个玉瓶。 府宅内的小厮正在扫地上的落叶,铺着的青石板整齐,他们见了庄怀菁便行礼问安,也不敢抬头。 庄怀菁莲步轻移,衣袂随风轻动,心里想着该问太子什么……是该问他为什么会松口这事,还是告诉他教导嬷嬷那里会过不了? 回廊曲折绕路,小厮推开刻云纹的隔扇门,庄怀菁轻轻咬唇,呼了口气走进去。等走进之后,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只看见屏风围起,太子宽大的衣裤搭在上面。 他正在沐浴。 太子昨夜回得很晚,没时间,领路的小厮知道他们的关系,便没怎么说。 庄怀菁心怦怦跳得厉害,没想到会赶在这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谈事情。 太子听见声响,突然开了口:“过来伺候。” 庄怀菁听他的语气,知道他认错人了,以为自己是伺候的小厮,便站在原地道:“臣女冒犯,不知殿下正在沐浴,望殿下海涵。” “是你?”太子声音淡淡,“过来。” 他的口吻不容人反驳,太子一向独断,说一不二。庄怀菁沉默片刻,手攥紧了袖口,最后还是绕过屏风,走了上去。 浴桶有一人大,旁边放桶热水,瓜瓢浮在上边,庄怀菁站在屏风旁,没走太近。 太子微微闭着眼,也没看她,淡问:“来这做什么?” 他双手搭在浴桶上,手臂有力,背脊宽厚,净透的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滴落,水中波澜微起。 旁边的黄花梨木架子搭着干净的巾帕,浴桶中热气腾腾。 庄怀菁垂下头,视线避过他身体。她到底是女子,面前强壮的男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魄力,无论是力量还是气势,都没几个人比得上,很容易让人心生臣服之感。 从前别有目的,她自然不会多想,但现在庄家已经平安,她心觉便稍有抵触。 庄怀菁喜欢温和些的男子,吟诗作对,琴瑟和鸣,她从前便想过很多次。便是不那么温和也好,至少能举案齐眉。 无论是哪样,都不会是太子这般强势的,让她都不敢仔细看他。 对她来说,如果逃不了皇帝的赐婚,那她宁愿选二皇子,他虽没什么大的志向,但总比太子要好上许多。 “殿下为何会允那份圣旨?”她低声开口问,“庄家已经没有值得利用的人。” 庄丞相现在无事可做,教轩儿练字倒是教得勤快;庄夫人连入狱的庄丞相都救不了,更别提帮他。 程启玉睁开了眼,转过头,上下看她好几眼,奇怪问道:“不是你自己求的吗?” 庄怀菁愣怔许久,险些没听懂他的意思。 第38章 第38章 天上的太阳慢慢升上来,房门掩住,小厮守在外面,听不见屋里面的声音。屏风镶嵌玉石,其上作画栩栩如生,庄怀菁站在一旁,竟不知道该张口说什么。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庄怀菁皱着眉,开口问:“殿下这是何意?我何曾求过?” 他的话实在太匪夷所思。 太子淡漠看着她,她身长玉立,里边穿着衣服多加了两件,双手的手指纤细如葱,他回过头,淡淡说道:“让外面的人进来伺候。” 庄怀菁站在旁边看着太子,她没有动静,皱眉问道:“臣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这些时日忙于庄丞相的事,根本见不了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进皇宫跟他求过这种事。 太子抬头看她一眼,只道:“昨日太皇太后没和你说?” 庄怀菁愣怔,和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 太皇太后身体不怎么好,平日吃斋念佛,极少管这些事,就算想管,也没有精力去管。 她摇头道:“太皇太后并未说别的,只让臣女照顾母亲。” 庄怀菁忽然一顿,她想起太皇太后最后看她的神情。她那时正要去见皇帝,太皇太后轻轻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至今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秀眉紧紧蹙起,难不成太皇太后那时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去见父皇,突然说起了你,父皇便动了心思,孤以为是你的人求的,”太子并不想多说,“你要保庄相爷,求孤多次,父皇要稳住人心,孤便允了。” 屏风围着这个地方,微暖的水汽四散,帷幔挂起,干净的巾帕搭在一旁。 庄怀菁愕然,没想到是太皇太后先提事。 “昨日之前,我从未求见过太皇太后。”庄怀菁裙摆微动,“宫里面也不可能有人对她说这些话,无缘无故,她怎么会突然说这种事?” 太子淡说:“她知道庄丞相无罪。” 难道是为了补偿母亲?这补偿做得也太过了些。 庄怀菁手指攥着罗裙,骨节微白,她开口说道:“先不论是谁提的这件事,旁人不知殿下与臣女发生过什么,殿下却还是最清楚的。” 圣旨已经下了,再追究是谁说的也没用。 “教导嬷嬷一事你不用管,你早就习过宫中礼仪,”他微闭着眼睛,“没人会为难你。” 庄怀菁皱眉道:“可这未免太过荒唐。” 太子缓缓睁开了眼,脸庞清隽,眼眸的颜色淡淡,修长手指轻轻点着浴桶边沿。他慢慢从水里站起来,透亮的水珠缓缓流下,高大的身子露在庄怀菁面前。 庄怀菁直直看着他,愣了两愣后,她忙退后了一步,视线避开。 太子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唯一一处不同的,还大得出奇。 “二皇子也就算了,”太子说,“你我以后为夫妻,有什么可回避的?” 庄怀菁避让二皇子的事不少人知道,她也没打算瞒着,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殿下说笑。” 庄怀菁有些尴尬,她心中依旧震惊于皇帝的圣旨,他倒是已经接受了。 “去外面等着。”他淡淡开口道:“你应当想知道庄丞相的毒,是否有解药。” 庄怀菁猛然抬头望他,她惊道:“魏公公招了?” 庄丞相的毒御医说解不了,家中的老大夫也是同样的说法。能保住一命已经是积了德,庄丞相也没抱多大希望。 太子素来不喜欢说多余的话。他抬手扯下花梨木架子上搭着的巾帕,看了眼庄怀菁,拧眉淡道:“你莫不是想伺候孤?” 庄怀菁心下一惊,行礼退下。 她没出这间屋子,只是站在红木圆桌旁,背着屏风等候。庄怀菁的脸有些微热,她抬手摸了摸,虽说从前做过不少让人看不起的事,但不代表她是个不要脸面的。 太子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 庄怀菁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转过头,看见他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白色亵裤,手里搭着的里衫袖口沾了一片水,又被随意扔回木架子上。 她垂下头,没敢再看他。 太子随手拿一件淡白色的外衫披上,身形高大,身上的肃正之气依旧还在。他坐在罗汉床旁边,抬手倒茶,喝了一口。 庄怀菁上前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微微转开眼。他的亵裤薄薄,沾上水珠后便有些透了,贴在腿上,隐约能看见里面结实强壮的肌肉。 太子此人虽有不合年纪的成熟,但身体却还是年轻的,庄怀菁从没否认过这点。 “庄丞相中的是一种西域毒,色味俱稀,连宫中颇有威望的老太医也没看出来。”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魏公公没招,从他房间中搜出许多种毒,都没有解药。” 庄怀菁心怦怦跳得厉害,她斟酌着开口,说道:“殿下方才那样问我,也就是这解药找到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但这毒要是不解,庄丞相活不过三年。” 庄怀菁脸色微变,听他不慌张的语气,又突然醒悟过来,她张开口问道:“殿下既然查出来了,想必是有些法子。” 太子披着衣衫,双眸看着她,淡声说道:“明日会有太医专门上前为他请脉,他会告诉庄丞相怎么做。” 庄怀菁皱了皱眉,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父皇圣旨已下,孤也不会难为你,”太子道,“父皇身体不好,你昨天应该看见了,孤需要一个嫡长子,你若是做得好,庄家往后在京中不会出半点事。” 庄怀菁微微一顿,垂眸应了声是。 皇帝身体不好,常念叨着抱孙子,念完太子便念二皇子,如果不是二皇子很得皇帝宠爱,柳贵妃为他求的婚事根本不可能取消。 嘉朝成婚的皇子只有一个三皇子,去年才成的。母妃出身低下,娶回来的也只是个县令之女。听说两人恩爱有佳,早就相识,只不过现在底下还没有儿女。 …… 庄怀菁本意是想来问清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可能,他们或许可以商量着退亲,没曾想在最后应了他一句嫡长子的事。 马车在回去的路上,丫鬟困得睁不开眼睛,点着头打瞌睡。庄怀菁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她低着头,看不清垂下的眸眼。 在凝水涧的那一次,庄怀菁没有喝药,她觉得没那么巧。那时候为救庄丞相,她与太子有过次欢好,没多久后,她身子便开始不舒服。 她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又惊又怕,什么都不敢做,连归筑也没告诉。 庄怀菁想喝些药把孩子掉了,但她心里过不去那关,一个开始做母亲的总会有各种奇怪的想法。 可她还是个未出阁女子,身怀有孕一事传了出去,受损的不会只有她。庄怀菁没想多久便放弃了,咬着牙请来了可信的大夫。 她让大夫无论查出什么都不要声张,那大夫以为有什么重症,把脉时脸色严肃,就差把看家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诊了好几次后,确信没有错,便满脸疑惑告诉她,她只是最近的压力过大,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最好喝些药缓解一下。 庄怀菁那时已经做好了不要孩子的准备,没想到这孩子根本就没存在过。 虽说值得庆幸,但也有种怪怪的感觉。 之后她每回都会让归筑熬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药是好药,倒不会伤身子,但短时间内,会很难有孕。 这短时间到底是多长,庄怀菁不清楚,太子说他会护着庄家,她便应下了。 第39章 第39章 庄怀菁回了府,也没和府中人说别的。第二天早上辰时,果真来了位老御医。 这位老御医姓张,身量不高,但医术高明,从前是先祖帝身边的御用太医,见识颇广,少有他不认识的药物。 六年前致仕回府后,也没闲着,开了家济世救民的药堂,以前还能请出诊,现在人老了,千金都难请动。 庄丞相从前随先祖帝征战时,张御医跟在先祖帝旁治病,他们时不时都会见面,算得上是老相识。 张御医同样是嗜酒之人,两人还约过酒馆斗酒。 他的手指隔着层布,搭在庄丞相的手上,替庄丞相诊完脉之后,摸着长长的胡子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一旁的庄怀菁心骤然缩紧,以为庄丞相要不好,太子说过庄丞相的毒要是不解,活不过三年。 张御医慢慢收回把脉的手,拿出药箱里的诊具,摆出一排干净银针,开口说:“庄相,看来你以后得戒酒了。” 庄丞相叹气摇头。 庄怀菁站在庄丞相后面,开口问道:“张御医,父亲这毒能解开吗?他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动笔写写。” 要是解不开,便只有三年来活,轩儿现在才六岁大,哪离得开父亲? 张御医拿出几根银针,让庄丞相把两边的袖子挽上去,又吩咐下人准备蜡烛,随后对庄怀菁说:“解不解得开我倒说不准,但缓一缓还是行的。如果当初被下毒的饭菜还在,说不定能更好些。” 庄怀菁眼睛一亮,回他道:“我听说大理寺查魏公公那个案件查到了不少药瓶子,其中就有父亲中的毒。” “太子前段日子给了我,不着急,”张御医摇头问庄丞相,“我就是想问问庄相吃了多少,要是吃得太多,现在能活着就已经是运气,治好就有点难说了。” 庄丞相拇指和食指相合,做了个小圈,示意自己只吃了一小口。 张御医看见了,点了点头。他拿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在庄丞相手上找穴位,捏着银针慢慢扎进去。 “得亏我这眼睛还没花,要不然看都看不清。你这毒是埋身子的,要是不仔细些,都看不出来,太医院那些毛头小儿没见过,他们肯定没和你说别的。” 庄怀菁问过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治不了,至少嗓子是肯定保不住,活命倒还可以活。 庄丞相的手臂上扎了一排针,张御医让他们等一等,然后站起来,去面盆架边的洗水盆净手,再用上面的巾帕擦干净。 他放回帕子,捶了捶酸痛的老腰,旁边的小药童慢慢扶他坐回去。 庄怀菁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抬手敬给他道:“有劳张御医。”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摆手说,“大小姐可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我受不起。庄相的事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庄怀菁眉眼弯弯,笑得好看道:“您救父亲一命,便是对庄家有恩,没什么受不起的。” 张御医倒也再没拘泥,受了她这杯温茶。他喝完之后,便开始拔针。 光亮的银针细尖部有淡淡的黑色光泽,每拔一根都差不多,张御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等银针都拔下后,他才道:“我便说这东西不简单,你要是再多吃那么一点,或许就已经不在人世。往后饮食戒辣戒酸,味道重的不能吃,尤其得戒酒,你这几日是不是又喝了酒?” 庄怀菁看了眼庄丞相,庄丞相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子,没太敢看她。 她皱眉道:“父亲当真喝了?大夫吩咐过要您戒酒,是谁给您带的?” 庄丞相假装没听见,庄怀菁看了眼后边的小厮,小厮吓得头冒汗,支支吾吾道:“以前相爷书房里就藏了酒,不是我们给的。您和夫人只吩咐不许给相爷酒,没说不能让他……” 庄怀菁的眉越皱越紧,小厮赶紧住了嘴,不敢再狡辩。 张御医收起银针,讶然道:“庄相胆子也太大了,这毒严重点的话,能要命,我可没骗你。” “多谢张御医,”庄怀菁道,“往后必定让人多看着父亲。” 张御医提了一句可千万别再喝酒,随后拿笔写了个方子,对庄怀菁说:“先照这个方子熬药,熬十天,每日早午晚饭后喝,十天之后我再看效果,如果这几天肚子不太舒服,不要担心,是正常的。” 庄怀菁点了头。 “太子殿下既然找了我,我便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张御医看了一眼庄怀菁说,“活命没事,毒先清着,若是无事,我得先去向太子殿下禀报了。” 庄怀菁让人看好庄丞相,亲自出去送他。这张御医医术确实高明,一眼便看出庄怀菁有些体虚。 他临出门前对庄怀菁说:“大小姐这几个月是不是喝了一些不入流的药?最好还是停了,往后切记不要再喝,要是伤了身子,治也治不回来以前的好。” 庄怀菁顿了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她喝过避子汤,只是颔首应他:“我往后会注意一些,多谢太医提点。” “现在养养倒不是难事,在安神药的方子里加上半两百年人参,一两柏子仁,睡前熬来喝,约摸就可以了。如若怕苦,也可加味小紫仁。” 庄怀菁是喝安神药就睡半天的身子,近来睡得不好,熬剂安神药也刚好。 …… 张御医从相府出来后便去了东宫,太子殿下来了雅致,正在亭台水榭中弹奏琴乐。 太监领着张御医过来,他手便停了动静。 张御医被小药童搀扶着,他向太子行礼。太子让旁边太监扶他起来,问道:“庄相爷的病怎么样?” 张太医说了句谢太子,又回道:“他中毒不深,还有得救。庄相运气也是真不错,就吃了一口饭,要是剂量再大点或者再多吃那么一口,便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人。” 太子颔首,他的手指修长,按住琴弦,开口淡道:“确实。” 张御医又说:“庄家大小姐身子有些体虚,殿下说的那方子的确适合她,我便直接和她说了。” 他去之前太子便就直接提了句庄怀菁体虚,提了个方子,让他和庄怀菁说。他们是快成婚的夫妻,张御医也没多嘴问太子怎么知道。 太子出生时身体寒毒,出宫养身,张御医奉命私下为他医病。他以前是见过不少次庄怀菁,不过她那时才几岁大,身体也不太好。 到了庄府后,发觉庄怀菁身子虽好了些,但眉眼间又莫名有种淡淡的虚弱气,也不知道误喝了什么东西。 人参偏阳,可以驱驱寒,补阳气。 张御医让自己身边的小药童上前,拱手对太子说:“这是我的小孙子,在家排行最小,不爱读书,但医药天赋高,我已经离宫好几年,陛下哪儿也说不到话,不知殿下可否帮忙引荐入太医院,让他进去向诸太医学学。” 得太子引荐进的太医院,比他一个离开许久的御医要好许多。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这小童。 他半大的岁数,可能还不到十岁,人看着机灵,手有磨茧,是个能吃苦的。不过胆子有些小,攥着张御医的袖子不愿放。 “孤会给大医院御史写封信,皇宫内院多有忌讳,”他拔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若是做不到守口如瓶,便最好不要进去。” 张御医忙谢恩道:“殿下放心,这孩子有点好,就是不爱说闲话,定做得到您要求的。” 他拉了拉那小药童,那孩子也赶紧向太子谢恩。 第40章 第40章 庄丞相偷喝酒的事被庄夫人知道了,庄夫人瞪视他一眼,让人把书房里藏着的酒都翻了出来,严命小厮看好他,不许再动任何酒。 庄鸿轩读书的地方搬到了他书房,既是让他看着庄鸿轩习字,又是让庄鸿轩监督他。一对父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难得安静。 没两天后,宫中便派人来相府下了聘礼,隆重庄严,摆满了一整条街道,不少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上次随圣旨来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后的礼单罗列长长一条,太监一样接一样高声宣读,没一件是重样的。 纵使庄怀菁见过大世面,也觉着这手笔实在大了些。 皇帝对太子有歉疚,她倒是知道,当年太子生母躲避大应朝追兵,携太子逃亡,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回来之后没多久就便染病去了。 为防有人害太子,他便把太子养在皇宫外,无人知其去向。 皇帝登基之后便追封她为德仁皇后,宫中也只有这一个皇后,柳贵妃虽孕有一子,颇得宠爱,但也知趣没肖想过那个位置。 庄怀菁倒没想他对还未过门的儿媳也这样大方,心中诧异,却又有种庆幸,当初没去求二皇子,是正确的。 皇帝首选的继承人是太子,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庄家给她的嫁妆同样是花了心思的,庄夫人为她议亲时便开始准备,什么好东西都往里面塞一份,铺子和庄子也拿了最挣钱的两家给她。 庄怀菁在一家中是最得宠的,现如今要做太子妃,庄夫人自不可能让她被看扁。 女子出嫁要做女红,绣嫁衣,如果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要绣被褥,自己带过夫家。 庄怀菁用不着,宫中的嬷嬷为她量了身子,又拿平时的绣鞋比对,一一记下在纸上,等全都测完之后,退了下去。 但庄夫人还是要她绣了条喜帕,红布喜帕。 她提醒说:“要花开正艳,叶片深绿,系在喜轿上,往后多为太子开枝散叶。你要嫁进去,我们也帮不了太多,有个孩子傍身最好。” 庄怀菁抿了嘴,点头应下。 太子是强势的人,庄怀菁同样矜傲,但她求他,实在太是多次,以至于她现在都没有法子反对他的话。 皇帝命不久矣,他想要个嫡长子,庄怀菁便是对他心有抵触,也答应了。 庄夫人坐在床上,让丫鬟拿个刻如意纹的木匣过来,又让里边的人都出去。窗幔遮住光线,她打开上面的锁扣,露出几本没怎么翻过的书。 庄夫人还没开口,庄怀菁脑子里便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你养在深闺,必是什么都不懂,当初我也是出嫁时母亲才说的,”庄夫人给她看了一眼之后,合上木匣,把它放到庄怀菁怀里,“男女之道,夫妻之礼,这些东西里面都写有,这是常事,勿要羞怯。” 庄怀菁收了下来,也不知怎么回她,最后微红着脸,点了点头。庄夫人若是知道自己与太子的越距,恐怕会气得半死。 庄夫人叹了口气,“太子此人我也不是很了解,回来的小厮也说不清楚。但他脾气倔,你日后能少惹他便少惹他,宫中的人总是多几分心思,他养在宫外,你不必在意太多东西。” 庄丞相以前不想她卷进这些皇族中,庄夫人也是同意的。进宫便意味着如履薄冰,不得放松,庄家出了位太子妃自然是好事,她也放心庄怀菁,但宫中的事情到底不好说。 庄怀菁宽慰她回道:“我知道的。” 庄夫人实在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庄怀菁都要出嫁了,她低声道:“太子不好女色,但他也没近过男色,这点你不用担心。唯有一点,若他不歇在你房中,你也不要忧虑,伤了身子。” 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庄怀菁说,一开闸便停不下来。庄怀菁没觉着烦,应她之后又笑着说:“母亲还不放心我吗?” 庄家落魄之时只有她一个人扛,做起当家主母,自然容易上手。 旁的世家也知道庄家的情况,想来想去,发觉京城的诸多贵女中,当真也只有她最合适这个位置。 聪慧有加,进退得当,太子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有了她,说不定还可以劝劝。 …… 秋雨阵阵,落叶随风飘零,吹来的凉风让人多加了几件衣裳,庄丞相腿疼得厉害,躺回去歇息了。 庄怀菁穿件月白襦裙,里面带了点绒,舒服贴身。她坐在房里绣庄夫人说的喜帕,指尖捏着针,轻轻穿过布料,又用榴齿轻咬,结了线后,又收回去。 一条帕子不难绣,庄怀菁以前不太绣这些,但作为女子,自然是学过一段时日。她随后把东西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轻轻揉了揉腰,扶着小几站起来,要出去走一走。 归筑抬手掀开珠帘,拿把油纸伞随她出去,她说道:“奴婢听出府的小厮说,魏公公的案子快要结了,闹得好厉害,牵扯进来的人好多,还有些是您去求过的人,活该。要是他们救了相爷,您也就不会派人去查那些东西。” 庄怀菁摇头,除了太子,谁也救不了庄丞相。私藏梁王亲子的事是真,就算推翻了那些证据,也还有个即将回京的敦亲王。 她轻轻开口道:“那些大人手上不干净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着。” 回廊曲折,剔透的雨滴从屋瓦上落下来,连成一条长直的线,庄怀菁受过那样的委屈,归筑这个做丫鬟的自然是看不惯那些人。 她不想说,归筑便转了话题道:“敦亲王那事也麻烦,听说他出去查东西,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回来的路上被二皇子的人拦截,差点连命都没了,敦亲王现在正想要皇上给个公道。” 庄怀菁拢了拢外衫,心中确实有些对不住二皇子,庄丞相要她少与皇宫的人接触,她便一直避着他。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被皇帝指了婚。 庄怀菁开口道:“日后勿要再说这些事。” 这些现下最热门的事,不止是她,连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归筑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拿着油纸伞,应了声是。 秋雨滴答落下,前面走廊走过来一穿黑衣的硬朗男人,几个小厮满头是汗地在他旁边说话,又伸手拦他,被他皱眉说了几句话后又忙收回手。 庄怀菁微微一愣,停了步子。 “二皇子?” 程常宣也见了她,他走过来,小厮跟在他后面,拦都拦不快。 他咳了一声,身体站得直,手背在身后,说道:“有些事想找庄相爷问问,没想到迷了路,真是好巧,好巧。” 庄怀菁皱眉,下意识退了一步问:“你怎么会在这?”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程常宣拧了眉问:“这儿来不得吗?没人同我说。” 归筑站在庄怀菁前面,行礼道:“这是相府女眷住的地方。” 小厮也连忙说:“奴才说了好几遍,是二皇子他执意不听,还说要砍奴才们的手。” 程常宣恍然大悟样,摸头一笑,歉疚说道:“是我的错,我没听清。” 庄怀菁沉默片刻,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又垂眸道:“今日雨势连绵,父亲身体有疾,应当起不来。二皇子改日再过来吧。” 她朝二皇子行了个礼,往回走,程常宣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慢慢降了下来,他开口问她:“敦亲王的事,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知道不可能是庄怀菁做的,但和她脱不了干系。 庄怀菁的脚步一顿,心中有稍许疑惑,大理寺的人查出是二皇子做的,虽无直接证据,但他府上的人在那天出京,也算间接证明了,他怎么还问这种话? 她转过头问:“二皇子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程常宣突然摸着鼻子笑了笑,“听人说今年秋赏你也去,注意安全,别往人少的地方走。” 第41章 第41章 程常宣突如其来闯进庄家本就无礼,见她转身要走,就说了那句话,之后又闭了嘴,什么都没再多说。 凉亭外的风夹着雨,落在叶片上,又顺着脉络往滴落。 他时常随军出征,长得高大,黑衣更显气势凌冽,但庄怀菁没旁人那种感觉,程常宣在她面前摆不起气势。 就好比刚才,他在她面前永远凶不起来。 程常宣到了旁侧的凉亭,在等相府的人把庄丞相找来,看他的样子,是不等到人不罢休。 他是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小厮得罪不起,焦头烂额,想了半天后,还是决定去把庄怀菁找来。 京中人都知道庄丞相的病,一般都不会挑着下雨天过来,因为他实在起不了床。 小厮找了过来,庄怀菁没有办法,中途又折了回来,让归筑去吩咐小厮,不得把事情说出去。 程常宣不想难为她,他坐在石凳上,没打算走,只是想见庄丞相。 庄怀菁过来,她站在回廊口,说他一句:“二皇子找父亲做什么?” “……你父亲为了保命,好算计,我那时候不知道敦亲王在哪。”他良久后才说,“定是他和太子达成了协议,所以太子才允了你。” 敦亲王辈分大他一辈,说起话来却是不一般的气人,偏偏太子还在一旁冷淡着脸,看他笑话,当真以为他没脾性一般。 庄月一事是汪御史酒后同他所说,汪御史酒醒后那般惊怕,不可能作假。庄家连保全都难,为什么到了太子手里,却成了最无辜的? 再说父皇早早便知他的心意,怎么可能把庄怀菁许配给不怎么熟络的太子? 如果没有庄丞相的手脚,他不信。 既然想和他拼个一二,那便看谁的命足够长。 庄怀菁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多谢二皇子,你不用待我这样好。” 要保庄丞相的人是她。 程常宣却没再说话,他性子犟,认定了庄怀菁,从没打算放手。皇帝从小告诉就告诉他,他有一个哥哥,太子那位置是他的,程常宣认了。 他不与太子争皇位,却也不想白受太子的污蔑。 她低低叹了一声气,轻声道:“二皇子,何必呢?” 别说她现在已经有皇帝的赐婚,就算没有,她的身子也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了。即便他不知道,他们也已经不可能。 二皇子抬头看了她许久,她真不想让他留在这,他抿着嘴站起身来道:“我可以不找庄相爷,但他做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 庄怀菁是他的长女,相府里的人谁都没她好,庄丞相倒是厉害,直接拿庄怀菁做筹码。说不定就是他联合太子和敦亲王,想要陷害他。 “二皇子慎言,”庄怀菁皱眉道,“庄家死里逃生,并不想因无证的话再入冤狱。” 他和她擦肩而过,低沉着声音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们这些皇子有牵扯,没关系,我会杀了他。” 他这话带着肃然的杀气,庄怀菁眼睛微微打了一些,等转过头时,他已经大步迈出很远。 庄怀菁顿在原地,又让人立即去追他。二皇子的语气,是认真的。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小厮拦不住,二皇子闯相府的事虽然没传出去,但庄丞相和庄夫人都知道。 他从前就经常来庄府做客,但往日都是拘谨有礼,少有会直接闯进来的不当举动。 庄夫人问庄怀菁发生了什么,庄怀菁只是轻咬嘴唇,摇头道:“他想见父亲,我劝了劝,说父亲起不来,他就走了。” 她藏在袖口底下的手在微微颤抖,程常宣的话称得上大逆不道,如果传出去,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太子眼里是容不了沙子的,但二皇子的性情同样较真。 庄怀菁只觉得头疼,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在皇帝面前提起她。如果没有这个赐婚,庄家或许已经在准备去豫州,哪里会多出这些麻烦事? 最稳妥的法子本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终究与她无关。 但二皇子对她有心思的事京城皆知,就连敦亲王一事没什么太大的证据旁人都说是他做的,太子若死在二皇子手中,到时传的消息,岂非是觊觎皇嫂? 届时不仅是二皇子的名声,连带她还有庄家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庄怀菁再次觉得难以处理,没敢派人和太子通传,只让小厮偷偷跑去二皇子,和他说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 二皇子倒好,没什么表态,只是剪了府里的西南花,让小厮快些带回去,免得花谢了。 …… 时间过去好几天,庄怀菁依旧没得到二皇子的回复,她派去的人都不是府上小厮,也没人怀疑过。 张御医又来了一次,开了一剂药方,让庄丞相再服用些时日。 他仔细看一眼庄怀菁,见她面色白里透红,说她的气色变好了许多,不过还得继续再补补。 庄怀菁微微点了点头,她从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虽说二皇子说的话让她悬着颗心,但她每晚睡之前都会喝碗安神的药,一睡便沉睡整整一夜,气色自然会好起来。 她只是觉着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不过因这药甜了许多,她便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 张御医给她把了一脉,皱了眉,随后告诉她:“我是大夫,只管治病,其余的事与我无关。你从前喝到药对旁人或许无事,但你却不行,寒邪入侵对女子的身子最为不好,每日喝的安神药不能停,往后饮食也得往暖身子的吃。” 他的话说得突然,让庄怀菁惊了惊,她知道有些后果,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庄怀菁身子自小不太好,到大了才慢慢好起来,时间过得久了,也就没再在意。 归筑有些担心,替她应下说:“奴婢日后会多加注意,吩咐厨房做些补的。” 张御医摸着胡子,点头之后,又叹了口气。 庄怀菁凝眉问道:“是落下病根了吗?” 张御医摇了摇头。 他医术了得,又是太子推过来给庄丞相治病的,庄怀菁没怀疑过他会骗她。这种事也猜疑不起来,说到底不过是喝药补补身子而已。 女子如若要有孕,喝过避子汤总不好,清清身子的寒气是必须的。安神药中加上那些东西,安睡过一夜之后,腹部便会暖上许多。 张御医把话藏心里,没说出来。他一把年纪,经历过的风雨不少,懂得缄口如瓶这几个字怎么写。 太子避退下人,说庄怀菁喝过避子汤药时,张御医震惊了许久。 他语气淡淡,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庄家这位小姐当初有多得太子宠爱,只要见过便知道,如今变化这么多,张御医完全不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张御医了解太子的偏占欲,要是真出了事,他不可能这么平心静气,太子不是能忍的。张御医稍转念头,就立即猜到庄怀菁喝药的理由是因为他。 着实有些荒唐,他们尚未成婚,发生事情的时候,或许连皇帝的赐婚圣旨都没有。 庄怀菁娴静淡雅,他倒没觉得是庄怀菁先做的手脚,觉着是太子强迫于人。 那也的确是太子可能做的事。 张御医拱手,只说:“太子吩咐我过来,那我便会竭尽全力替庄丞相医病,但大小姐身子有恙,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庄怀菁开口说:“过几日便会去城外枫林,照往段时间推测,大概会在那里住三天,母亲腿还在养,父亲的事就麻烦了,望张御医多看着她,如若可以,请给我几粒安神药用于路上。” 第42章 第42章 秋赏之日转眼就到,庄丞相和庄夫人身体皆不好,两个都没来,庄怀菁身份有些特殊,皇帝特地允她与太子同辆车架。 别家女子与夫婿成婚前几乎不会见面,他们二人这样算是违了常礼,但在乎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想看热闹。 庄丞相从太子手中死里逃生,但庄怀菁求助于他时的拒绝也同样为真。庄家大小姐矜傲贵气,失了面子,就算嘴上一句话都不说,心中终归会有气,也不知两人会说什么。 车架大而宽敞,到底是有皇家气派,有两个太监在里面伺候,归筑坐在一旁。庄怀菁穿着一袭淡白色罗裙,耳坠珍珠,手腕带白玉镯子,腰间有一红色的香囊。 她前段时间向张御医要了几颗安神药,派人送去给了程常宣,想让他知道安心定神。 程常宣说的那些话戾气太重,她可以信敦亲王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但她不想程常宣做出太过分的事。 那是在冒险。 庄怀菁身子坐得正直,纤白的手搭在细腿上,玉指微蜷。她抬头看了眼太子,他半屈着腿,身体靠着结实的马车壁,正在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也省了她的尴尬。 皇帝的心思庄怀菁知道,但她和太子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那般亲近,头次要这样交流,倒也实在不习惯。 庄怀菁看着他,心里在想别的事。二皇子要对他下手,他如果没有半点准备,当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连她也要责罚? 庄怀菁不在乎嫁给谁,但也不想引起兄弟阋墙,背上狐媚的称号。 可这要让她怎么开得了口?太子与二皇子本就不合,若是被他将计就计,害了程常宣怎么办? 太子突然睁开眼,淡声开口问:“孤脸上有什么?” 庄怀菁一惊,她的手撑住马车上的绒毯,心跳得厉害,她低声道:“臣女冒犯。” 她还以为太子快要睡着了。 太监跪坐在车门两侧,低头顺目,不敢听也不敢说,车门镂刻一字如意纹,细致精巧。这是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怠慢不得。 车壁两旁的流苏随马车在微微摇晃,窗幔深蓝,遮住外面过于明亮的阳光。程启玉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拿过釉色瓷茶杯,慢慢倒了杯茶,又推给庄怀菁。 “喝吧。” 庄怀菁微愣,抬头看他,不明所以。她身形曼妙,耳坠轻轻晃动,脖颈白皙精致,披在肩上的长发乌黑,只是眸中有些不解。 “若是渴了,自己倒便行。” 淡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起了波澜,庄怀菁硬着头皮端起来,红唇轻轻抿了一口。 程启玉看着她唇上的润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壶盖,又淡声开口:“前几日下了场秋雨,听说二皇子闯了庄府。” 马车经过地上的坑洼地,摇晃几下。他的话说得突然,庄怀菁一时紧张,没拿稳手上的茶杯,茶杯摔在马车案桌上,茶水微微溅湿她的罗裙,杯子在桌上转了两圈。 归筑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身子的茶水,又把顺着桌面往下流的那些茶水擦掉。庄怀菁起身后退了一些,纤细的手腕突然被大手握住,太子把她拉到他身边。 庄怀菁身子不太稳,倒在马车绒毯上,绣花鞋蹭着地,手肘不小心靠到他的腿。他双手又扶住她细腰,庄怀菁身子一僵,差点软了身子。 程启玉大手扶她坐起来,皱眉道:“毛躁,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两个太监一个捡茶杯,一个用袖子擦掉案桌上的水渍,归筑手里的帕子都快湿透,案桌上摆的两盘糕点放到暗架。 “多谢殿下。” “如果出去被人看见,”太子紧紧皱眉看着庄怀菁,“成何体统?” 他最注重这些寻常事,刻板过头。庄怀菁忍着没说话,要不是他突然说起二皇子,她也不会手抖没拿稳。 外面的马夫听见声音,朝里面问了一句:“殿下,发生何事?” 暖阳和煦,凉风习习吹拂道路两边的树叶,马车门外有两个侍卫一同驾车,四匹大马高大,铁印马蹄落地,发出声响。 后面跟着其他世家的马车,连成一长排,皇帝的在最前头。 “无事,”程启玉抬头说,“还有多久到?” 马夫恭敬回道:“约摸一个时辰。” 程启玉应了一声,没再回他。 庄怀菁有些窘迫,她抬手捏了捏微红的耳畔,坐在太子旁边,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上次庄怀菁一时疏忽在董赋那里中了药,太子那时用的还是龙涎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太监把茶水都收拾干净,但绒毯上还是有些被水沾湿的痕迹,她没法坐回来,便坐在这,又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些。 庄怀菁对太子终究有些抵触,在任何方面都是,方才他手扶她腰,只是一瞬便让她想起那些连气都要喘不出来的晚上。 好在出了这点小乱子,太子没再问她程常宣闯相府的事。她松了口气,庄怀菁知道府上有太子的人,但庄丞相并不做表示,她也不想得罪太子。 这一个时辰对庄怀菁来说颇为难熬,太子坐在她身边,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她,她不敢有半分松懈。马车里面安安静静,似乎都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庄怀菁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打量她什么,他的视线并不惹人嫌恶,只是让她无处可逃,连白皙的手心都开始冒热汗。 马车中的温度似乎热了许多,蒸得她面红耳赤,庄怀菁手背摸了摸脸,呼出口热气,她委实忍不住,抬起头,恰与他眸子相视,她开口问了他一句:“殿下想做什么?” 他倒没有别的动静,只淡声道:“父皇让你明日同孤一起游小湖山。” 他们此次是去一处皇家园林,名蜀沐,来自先祖帝的一句蜀中沐光。 小湖山是一座高山,枫林最盛,离他们去的蜀沐不近,有些距离,景色虽然优美,但路途崎岖不平,山中多有山洞。能游赏的地方专门由官兵围出,其余地方少见人影。 庄怀菁忽然想起程常宣的话,他让她少往远处走,她忽然一惊,难不成他是想在小湖山下手? 那地方崎岖难走,如果失踪,恐怕得找上大半天,到时再出点意外,人可能都救不回来。 她耐住心思问道:“旁人可知此事?” 他上下看她一眼,似乎在疑惑没人和她说这件事,说道:“他在家宴上开的口,有心人如果想知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即是家宴,二皇子也肯定去了。庄怀菁踌躇了会,咬唇道:“我身子最近颇有不适,或许是吃坏了东西,应当走不得远路,殿下不如同我在园林中四处走走?” 蜀沐园林中侍卫随处可见,想要行刺也得掂量着办。小湖山人多眼杂,不知里面人来路,万一真的出了大事,谁也顶不住。 程启玉抬了抬眼皮,淡然说道:“孤从未去过那里,现在有机会自然要过去。你身子若是实在不好,也不必强求,孤一人去便行。” 如果二皇子早有安排,那太子这就是去送死,庄怀菁手攥紧罗裙,对他道:“去还是能去的,只是有些走不远,陛下有了口谕,臣女自当遵循,只望殿下不要怪罪臣女体弱。” 他没怎么在意地应声:“随你。” 庄怀菁心想二皇子若真是为了她,那他的人见她在,应当会收敛几分。就算他是别有目的,只要多带些侍卫,不走小道,应该也不会出事。 …… 秋赏散心舒意,离京距离不怎么远,闲来无事,是个好去处。他们的马车停下来时,后面还有不少人没到。 庄怀菁的手扶着车沿,她的腿有些酸,慢慢踩凳下了马车,归筑在一旁搀着。 刚才发生小意外,太子在前,归筑没法开口冒犯,下了马车之后,才小声对庄怀菁说:“大小姐,先去换身衣裳。” 淡白色的罗裙边上有淡淡的茶渍,一走近便看得清楚,庄怀菁点头应了声,朝马车中的太子行礼道:“臣女先行告退。” 相府的马车还在后头,归筑让人把东西搬进屋内,等候在一旁的宫女领她们进去。 程启玉唔了一声,他看着庄怀菁刚才坐的地方,那里有个红色香囊,他抬手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两眼,也没叫住庄怀菁。 二皇子的马车随后也到了,他是独自一人,没让宫女太监在里面伺候。见到太子后,他没行礼,甩袖离去。 太子身边的太监低声说:“二皇子太意气用事,成不了大事。” 太子没有理他。 第43章 第43章 庄怀菁换件衣衫,没再出去,因为二皇子来院中找她。 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让她明天别出去,庄怀菁对他没那方面的感觉,她也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刻福纹窗牖打开,庄怀菁站在窗前,没要宫女进屋。归筑在门外守着,她让下人去路上找庄怀菁的香囊,那香囊不见踪影,她找了半天没找到,不知道掉哪了。 二皇子坐在围墙碧瓦上,双手按着碧瓦。 “明天早上,我会随太子出去,”庄怀菁轻声告诉他,“望殿下收手。” 他皱眉开口:“……都说了让你别出去。” “二皇子觉得做那些事有用吗?你是宫中的人,应当知道太子身边时时都有暗卫,”庄怀菁说道,“便是能近他身,也不定能伤及他。” 别人看太子,只会觉着他处事厉害,别有手段,从不会往别处想。 他力气大得惊人,又狠又重,从来没有过放手。庄怀菁只有双手紧紧搂住他脖颈,才能让自己缓解那种夺去性命的刺激。 毫无疑问,太子习过武,但没人知道。 他不在意道:“那也没关系,就当给他一个教训。”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粉白指尖紧攥住袖口的衣料,话说得重了些。 “你不觉自己是会招惹麻烦,也请为我想一想,二皇子口口声声说想帮我,但你确定是在帮我吗?还是说你其实是自己对那个位置在意?” 二皇子沉默,许久之后,他低着头:“你真的想嫁给他?” 庄怀菁沉默着,这种事情由不得她不愿,皇命难违。 “你要是不想,我可以……” 无论他能做什么都不行,这些话是不能在这说的。庄怀菁打断他的话:“殿下慎言,我自然是愿意的。” 二皇子抬起头看她,庄怀菁转头避过。 “殿下,我不想惹事。” 庄怀菁的话让他心里闷得发慌,她总是冷静过头,全是他一头闷挑,最近她心意好不容易有了些波动,无缘无故又出了赐婚这种事。 他咳了声开口:“太子狠毒过头,不适合你。” 庄怀菁没说话。 他声音低了些说:“太子是最会算计人心的,你如果嫁给他,迟早有一日会后悔。” 庄怀菁抿着嘴,依旧没理他。 他深呼出一口气,问她:“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二皇子沉默了会,突然一笑。 他摸了摸头,开口道:“你若是做我皇嫂也好,也算进了一家门的一家人,要是太子对你不好,你再告诉我就行,明天安心玩吧,没人动你们。” 当庄怀菁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白皙的双手紧紧按住窗沿。 她着实不想害他。庄怀菁没那么容易心软,但心肠也硬不到那种程度。二皇子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一直想帮她,从庄丞相入狱到现在。 她不是强求之人,不愿让不相干的人掺和太多,庄怀菁叹了口气,只道他走了也好,不用再为她烦心。 院墙边上放把扫帚,有人偷偷小跑出去。 一个扫地的太监突然跟院内的总管公公说要去给朋友送件东西。好些个人出去帮庄怀菁找香囊,总管公公正缺人手,不让他走。这扫地太监赶紧塞了些银钱,说了几句好话,又求着说实在是急事,总管公公这才允了他。 他两手空空,在园中转来转去,最后到了太子的别院。 晚上皇帝召集众人聚宴,二皇子派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感染风寒,没出席。众人心思各异,偷偷看了眼庄怀菁,庄怀菁娴静如兰。 她素来避着二皇子,倒也没有人暗地里说她。 而太子面容淡漠,修长的手指轻点食案。 …… 第二天大清早,天空没有太大的太阳,凉风吹来时正好,归筑给庄怀菁多添了两件衣服。 昨日的香囊掉在路边,被一个宫女捡到,干干净净,还了回来。 里边是个护身符,庄夫人为她求的,归筑打开看了一眼,她认的字不多,也没觉得这张护身符和以前那张有区别。她收起来后,又放了回去。 “山中凉,得多穿些,要不然回来就伤风发热。”她拿起螺黛,要给庄怀菁描眉,又叹气道,“小姐喜欢风雅的,太子那样肃正古板的人,怕是许多闺房乐趣都没了。” 琉璃铜镜透出柔美的人影,庄怀菁看着自己,摇头轻道:“只不过是赏红叶,不必画。” 小湖山是座山,幽静深凉,接近半山腰处满片深红。这里是皇家的地盘,能进来的人只有少数,山路崎岖,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过来。 太子自小养在宫外,前几年随皇帝来过秋赏,但他手上有事,一直没停过,也没机会来这些地方。 皇帝让他们二人一起来这,自然不会是为了赏枫叶如此简单,但熟络感情也属不可能,她和太子间本就不单纯。 枫林红叶添景致,落叶被风吹拂,缓缓从树杈间飘落,地上同样铺满了落叶,丫鬟和侍卫跟在身后。枫林边界之处有守卫把手,只要不走得太偏,一般都不会出事。 太子喜好很广,不仅好乐舞,同时也嗜写字作画。一到了处能歇脚的地方,他便让人摆纸研墨,庄怀菁腿脚走得也累,歇歇正好。 她坐在旁边的横杆,拿巾帕轻轻擦额上的汗,靠着亭柱,看太子的侧脸。 太子总是很认真,做什么事都一样,她以前喜欢这种认真,但见识他在床上也那样后,心中便怕了,再也不想靠近。 那时候的他,简直是个疯子。 静安寺里那个弹琴的琴师是不是他,庄怀菁不敢问。她总觉不可能,因为她实在喜欢那次听见的琴音,至今仍然觉着余音绕梁,犹如在耳侧,心痒痒得厉害,想向人讨教。 可太子这性子,实在不像能奏出那种琴音的人。 庄怀菁刚才看过他的画,觉得有些许的熟悉,随后便想起了孙太傅,但他画的要比孙太傅的要好很多,倒是有些像孙珩的风格。 他喜爱孙太傅的字,看过孙珩的画也说得过去。庄怀菁也喜欢孙珩作的画,他从前爱画山水,爱画花草,但最爱画她。 她和太子有许多相似的爱好,琴乐曲舞,琴棋书画,庄怀菁爱得不行,其中最擅长的是舞乐。 如果没出庄丞相的事,她对赐婚一事或许没那么反感,她是相府嫡长女,婚事本就不可能简单。 庄怀菁看着太子骨节匀称的手,心里在想敦亲王被刺杀的事。庄月的事是真的,庄丞相和庄夫人都知道,为了保她,庄丞相放弃十几年的官场,只想远离朝廷搬往豫州。 二皇子不认是他派的人,那背后又是谁在动手?是陶临风?还是另有其人? 太子让大理寺的人查一宗前朝的贪污罪旧案,她隐隐有猜测,心中那或许跟陶临风一家有关。 她已经很久没敢找他,庄丞相无罪,他心里会想什么,庄怀菁猜不到。 在她问过那件事后没多久,庄丞相就同她说太子不可能再让事情查到他身上,会有顶罪的人,她那时心中便更觉对不住陶临风,如果他再次帮了她…… “庄小姐?庄小姐?” 太子声音淡淡,在叫她。 庄怀菁回过神,忙起身道:“殿下有什么事?” 他慢慢放下笔,让旁边的太监把画收起来。石圆桌摆画,侍卫围在外边,画墨微湿,太监端墨洗上前,先仔细清笔。 “孤有事想单独和你谈谈。” 凉亭旁种满了红叶枫树,若是不小心走了小道,很容易迷路。庄怀菁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让归筑留在原地。 太子单手背于身后,走了出去。 他的背脊宽厚挺拔,有一种严正肃立感,让人心觉惧怕,不敢靠得太近。那双大手的手心很热,被握住便逃不了。 太子一直往前走,在一条曲折的小道上停了下来,这里地势偏低,往上能看见他们刚才所在的凉亭,庄怀菁跟在他身后,停在一旁。 “孤虽不喜二皇子,但你若与他情意相投,那这婚事,孤可求父皇退了。” 他这话突然,庄怀菁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什么?” “他昨日不来聚宴,”太子淡声摇摇头,“你今天话也不多,孤从不强迫于人。” 庄怀菁心怦怦跳,十分吃惊,她的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讶然之余,又觉得这是个机会。 退婚一事庄家不可能亲口提出来,如果是太子不想要这婚事,那便方便许多。 庄怀菁正要开口之时,突然发现暗中有亮光在闪,一把尖锐的箭瞄准太子,直直往这边射过来。 第44章 第44章 地上铺了一层似火的红叶,踩在上面软踏踏,庄怀菁一句殿下小心还没出口,他便突然伸手揽住她,侧身躲过两支利箭,庄怀菁一时不稳,身子跌在他怀里。 地上直直插着两支锋利的箭,力劲极大,一支从庄怀菁后边过来。她眼眸微微睁大,几把利箭又再次从四处射过来,太子揽着她的细腰,迅速后退几步。 上边的侍卫发觉异常,大喊有刺客,拔刀下来。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有埋伏。” 他话才说完,黑衣刺客手里拿着锐利的剑,蒙住脸,从密林四处跳了出来,沉默无声,拦杀侍卫,太子的暗卫从暗处出来拦截。 庄怀菁昨天因二皇子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做什么?他难道还想对太子下手? 这群刺客显然是挑准了时机,见太子离了侍卫便立即下手。 太子带的暗卫并不多,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阻了支援的侍卫,只有四个暗卫在他们身边,援手根本过不来。 她心脏跳得快极了,又惊又怕,还是头次遇到这种场景。 庄怀菁是矜贵的世家小姐,不需要学武艺,如果不是今日同太子来小湖山,他有自己的侍卫,不需要另带,庄怀菁带的侍卫也不会少。 太子搂住她的腰,根本没办法反击,只能一味后退,他夺过一个刺客手上的剑,刺穿他胸膛,将其狠狠踹出去。 庄怀菁只看见地上多了一具尸体,胸前的血窟窿狰狞又可怖。 刺客人数太多,武功不凡,几个暗卫只能勉强护住太子和她,庄怀菁手在发抖,脸色苍白一片。 太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剑上的血顺着纹路慢慢滴在地上,同火红的枫叶沦为一体,他低声对她道:“抱紧孤。” 庄怀菁看见剑尖的血在往下落,她微颤的身子抱紧他的劲腰,把头死死埋在他胸膛。太子身体微微一僵,他低头看了眼她,搂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一个人的剑刺向他们,太子抬手抵住,又后退一步。 庄怀菁什么也不敢看,浓重的血味在她鼻尖蔓延。暗卫砍下一个人的胳膊,转头道:“殿下顺路往后走,那里有我们的人。” 太子是果决之人,他没在这儿多耽搁,扶着庄怀菁后退。那群刺客数量不见少,又有人立即要追了上来,根本拦不住。 庄怀菁双腿没有多大力气,绕过一个山石拐角后便差点摔了一跤,太子单手扶住她的肩膀,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脸色有些惨白,眼眶微红,被吓坏了,抱着太子不愿松手。太子任由她的动作,庄怀菁听见树叶被踩踏的声音,瞬时又搂紧了些,她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太子面色突然一凛,径直将剑往后一刺,一个穿黑衣的刺客倒了下来。又有一人随行而上,太子将庄怀菁扑倒在地,又转身踢那刺客的膝盖,把剑狠狠扔了过去,径中他胸膛。 “此地不宜久留,”太子说,“还能走吗?” 庄怀菁身子微颤,他也没等她回话,搀起她后继续往前走。小湖山四处种满枫树,如果错走了道,很容易迷路。 当他们发觉到不对劲时,为时未晚,四处种着一样的树,山路崎岖,下有个斜坡,已经分不清方向。庄怀菁被颗隐藏在枫叶中的石头绊了一跤,太子搀扶住她。 “孤从前没来过这,不清楚这里的路,”太子同她说,“你可记得?”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手攥紧太子的袖口,已经缓过来了点。 太子看了眼她的手,只说没事。 庄怀菁见过杖责奴才,打得鲜血淋漓,但她从没见过真刀实剑的刺杀。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今天没有太阳,庄怀菁手心冒汗。 今天的事不像是二皇子做的,他不会骗人。 如果不是他,那背后的人又是谁。 庄怀菁问:“现在是不是要找回去的路?” 太子手上已经没有剑,但鲜血依旧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流,落在红叶上,他淡然道:“孤不知道刺客何时会过来。” 太子性子着实是淡,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慌张。 “不如找找山洞,这里山洞虽多,猛兽却不多,”庄怀菁嘴唇微白,“去年陛下才让清了一波,如果找个歇脚的地方,问题不大……”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便踉跄一步,突然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额头冒豆大的汗珠。他手上的血还在流,庄怀菁撩起他的袖子时,才发现他的小臂和背上被砍了一刀,现在正在往外冒血。 庄怀菁虽是头次遇这种事,慌乱了些,但她说到底还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太子的伤需要包扎,但她没有药,刺客或许还会再追上来。 “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 “先走,”太子扶着旁边的树站起身来,用叶片覆上血迹,“死的那两个没太多时间处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周边的山石堆成块,庄怀菁只能上前扶着他,太子手臂搭在她手上,慢慢往前走。 他紧紧攥着庄怀菁的手腕,异常用力,手臂上青筋突起,但他脸上却只是苍白了少许,清隽俊秀的脸看不出异常。 庄怀菁顿了顿,如果他没有护着自己,或许也就不会受这伤。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低头看她,应了一声。 这里的实在有些难走,庄怀菁不时往后面看是否有人追上来,她用自己的手帕缠住太子的手,不让血滴下来。 天气开始转凉,空气中夹杂着水汽,快要下起雨,庄怀菁额上开始冒起了薄汗。 太子失踪,皇帝定会派人前来寻找,她只是想他的人什么时候到,会不会和那些刺客掺和在一起。 太子的脚步忽然趔趄了一下,庄怀菁赶紧停下来撑住。他喘出来气都是烫的,要是再怎么走下来,那群刺客没找到他们,反倒太子会先出事。 于情于理,庄怀菁都不能让他出任何事,庄家搭在他身上,他对她也有救命之恩。 太子突然开口说:“前面。” 前面有个长满枯萎的杂草小山洞,庄怀菁朝后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看着四周,谨慎扶他进去。 这个山洞并不大,但里面有些曲折,也还算干净,庄怀菁看见有蛇褪下的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她从前被咬过,看见这东西便头皮发麻。 太子倒不在乎,他快要站不住,撑着力气才没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庄怀菁身上。庄怀菁慢慢扶他坐下,又赶紧说:“我识得一些止血草药,但是路上一直没看见。” 她方才一直在看地上,但现在这时日子,就算还长着,也该枯了。 “无事。”他闭着眼睛,坐在块小腿高的石头上,全身有些无力,靠着她的身子,“孤怀中有金疮药。” 庄怀菁心中一愣,出门在外,又有侍卫把守,他怎么会随身带这种药?她没问出来,现在只能照他说的做。 天已经有些晚了,庄怀菁有些看不清他的伤口,只能侧坐在地上,轻轻往他手臂上洒,又拿块帕子勉强替他包住。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一点点钻进心中最深的地方,额边的头发被汗湿,贴在微红的脸颊上,有种别样的妩媚。 太子是极能忍的性子,手紧紧攥成拳,疼到这种程度也没吭声。 “殿下可知这事是谁做的?” 这帮人明显是针对太子预谋而来,太子性子肃正,不容沙子,与不少人都有过节,他总该记得一些。 太子没有回她,他紧闭眼睛,脸色苍白靠墙壁,好似什么也听不进去。庄怀菁心觉不对,抬头摸他额头上,心道遭了,太子是烧了。 第45章 第45章 这里是荒郊野岭,没有大夫也没有药,天已经快要黑了,没多久就会变凉,庄怀菁被他这一烧弄得心惊肉跳。 她叫了他好几声,太子没有任何反应,凉风慢慢吹过,枯草随之轻动。庄怀菁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分不清是有人过来还是夜风吹过,咬唇住了嘴,只得扶住太子再往里走一些。 太子高大,现在没什么意识,自然不是她能搀得起的,他的身体倒在她怀里,庄怀菁手心湿凉,沾了一手的血。 她这才想起太子后背还有伤。 或许是因为庄怀菁用了力气弄到他伤口,程启玉清醒几分,他反攥住庄怀菁的手,以为她要走。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抬眸看他,觉得这样实在不行,要是被发现,一定出事。她轻轻扶起他,轻声让他起来,心觉不能被人发现,旁边有个拐角,她扶起他,要到那边去。 程启玉听她的话,撑手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旁边时,他没了力气,高大的身体倒了下去,庄怀菁连忙扶他,结果随他摔在地上,疼出了眼泪。 她慢慢靠着后面的石壁,轻咬住唇,忍住眼泪。太子后背的血还没止住,要再这么流下去,迟早出大事。 程启玉迷茫抬头看了眼她,庄怀菁赶紧扶他过来些,他倒在她怀里,庄怀菁不得以微屈起条腿,不让他再摔一次。 她不是犹豫的人,只是心里转了念头,便咬了牙。庄怀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金疮药的瓶子在她手中,她另一手慢慢解他的衣衫。 三个多月前,她为了救庄丞相,做了同样的事。太子性情冷漠,愿意再次见她,只是因她是相府的大小姐,那件事着实荒唐。 现如今他对她依旧无意,她也并不想卷进皇家的争斗。 他的背脊宽厚,半边衣衫打开,伤口有淡淡的血腥味,庄怀菁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手轻轻摸索,听见他呼吸变了些后,便试探着往伤口倒下金疮药。 程启玉好似疼得厉害,他的手攥紧她的罗裙,庄怀菁身子微僵,手微抖,药便倒得多了些。 程启玉清醒了,他缓缓抬起头,庄怀菁的脸颊旁有他呼吸的湿热,她微微转头避过。寂静的深夜里,庄怀菁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些夜晚。 他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淡声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当真要闹?” 庄怀菁顿了顿,轻声回:“望殿下慎言。” 程启玉的下巴搭着她的肩膀,漆黑的夜色中,谁也看不清谁,触觉带来的感觉慢慢变大了。 温热得腻人。 他开口:“散些药在地上,避东西。” 庄怀菁微顿,照他说的做,之后把小玉瓶合上,先放进袖口中,又抬手帮太子穿回衣物。她摸找半天,依旧摸不着腰饰的扣,反倒是触及了别的东西。她愣了愣,收回手,没有办法,只能先放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慢慢变凉,程启玉身体本就烧着,身子虚,她不能推开太子,只能帮他拢住衣衫,继续任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亲密无间,或许根本不久,只是她刻意忘记了。太子是男人,庄怀菁以前便知道,现在她也感受得到。 庄怀菁耳畔微红,转过头,并不想理会太多,他身体那么热,很正常。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应当没人发现这个地方,她松了口气,照太子现在的状况,如果被人发现,他们必死无疑。 程启玉似乎又睡着了,他高大的身体缩在庄怀菁怀里,庄怀菁僵着身子,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一阵寒气慢慢从蔓延到洞内。 他往日那样严正,谁见了都不敢惹,她以前觉着他像故人,后来才发觉自己想得离谱。纵使庄怀菁怵他,这时也不得不想法子给他添暖意。 庄怀菁出门时归筑给她多加了两件,现在倒没觉着冷,太子受伤失血,身体发冷又发热说得过去,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太好受的。 如果太子出了事而自己却活得好好的,以皇帝那般宠太子来看,相府怕是得因她遭殃。 庄怀菁呼出一口浊气,手放在腰间的系带上,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慢慢脱下两件外搭的,披在太子身上。 她的手要系回系带时,太子突然醒了过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在问她在做什么。 庄怀菁吓了一跳,她低头看他,想要低声与他解释清楚,但她看不见他,便不小心蹭及他的面庞。 庄怀菁心跳得更快,她和太子以前,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意外,就好像回到了那些夜里。 程启玉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他的呼吸好烫。她的眼睛蓦地睁大,手推着他,他闷哼一声后,又连忙收了回来。他神智好像有些不清醒,庄怀菁不想闹出动静,只是小声让他不要乱来。 有的话是不会有用,特别是在两个人都有些想法的时候。 这是寂静的山洞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可以被放大。庄怀菁以为没人会找到这,但她还是听见了别人的说话声。 有人因为下雨发现了这个地方,想进来避一避雨,另一人说避什么避,要赶紧回去和主子禀报,皇宫侍卫要搜山。 他们匆匆扫了一眼刚才庄怀菁他们待的地方,没看见人,也没发觉异常,径直走了出去,连刚才庄怀菁撒药的地方都没看见。 庄怀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 庄怀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太子曲腿坐在地上,他背后搭件衣衫,怀里有一人。 地上铺着他的血衫,庄怀菁身子搭着衣物,脚上有一只绣花鞋,另一只昨日掉了下来,到衣衫脚旁边。 程启玉开口道:“此事便当做没发生过。” 庄怀菁小脸俏丽,靠着他,她轻轻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干渴,她昨夜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另一只手受了刀伤,背上也一样,昨夜给他上药时疼得厉害,现在身体恢复了意识,却又像没有一点感觉样,就像那伤并不严重。 “孤昨日不太清醒……”程启玉说,“你若觉难受,便说吧。” “没有。”她闭上眼睛,“多谢殿下关心。” 庄怀菁累了半晚,不太想说话,只问道:“殿下觉得皇上的人什么时候回到。” 他顿了顿,实话说:“不知。” 她的一缕长发落到程启玉的手里,还有些昨夜的汗湿,庄怀菁忍得厉害,闷出了许多汗。 太子大概记起自己昨日救了他的事,所以才有了些歉疚。庄怀菁呼出一口气,太子的性子确实是这样,从前若不是求过他好几次,他待她或许没那么冷漠,他不喜心机过重的人。 庄怀菁只是有些怕,可怕的不是他的话,而是她自己。 第46章 第46章 庄丞相平安无事,庄家现在安分守己,太子发热成那样,意识定是没怎么清醒,她也没那个心思,到最后会半推半就成了此事,连她自己也觉得难堪。 庄怀菁闭了眼,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她的身体想他。她以前就知道太子是男人,对她虽多有微词,但他的身体不会骗人。 但她没多想自己是个女人,以为那种酥而麻的滋味,自己并不怎么喜欢。 清晨的风依旧有些凉飕飕,昨天晚上便凉得让人发抖。庄怀菁和他的衣物都解了下来,披在两人身上,庄怀菁靠着他,只露出张润红的小脸。 庄怀菁手撑在他胸膛前,柔软的身子坐在地上,单手攥住衣襟,她垂眸开口道:“昨夜下了雨,所以他们找不来,现在应当也快到了。” 程启玉低着头,修长的手搭在膝盖上,手臂上还有刀伤。 他撕了衣衫一角,给手臂倒上金疮药,包扎起来,又往后背的伤口倒了些。 庄怀菁犹豫片刻,没出声帮忙,转过了头。 程启玉抬手穿上中衣,也不怕疼样,他只道:“是孤疏忽,孤查到这几日会有人埋伏,后来发现人都撤了,便以为他们放弃了。” 庄怀菁心下一顿,太子的人远比她想象得厉害,竟连二皇子的动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难怪会带些药。 她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微微避他,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道:“或许是另外一波人。” 程启玉站了起来,弯腰捡起一旁的肚兜,庄怀菁身体一僵,耳畔红了许多,只转过头不说话。 程启玉沉声问她:“会穿吗?” 庄怀菁赶紧点了头,他却皱了眉道:“浪费时间。” 山洞外滴着雨水,枯草打落在地,她明白太子在想什么,庄怀菁次次都是让人伺候,等她自己摸索着穿完,恐怕确实得过一段时间。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昨夜那么冷,即使她穿得多都觉着凉意袭人,两人又做了那种事,最后只能依偎取暖。她的衣衫全都解下,盖住他们二人。 太子胸膛是热的,让她觉得暖洋洋,一觉醒来的时候都觉着睡得香。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庄怀菁微惊,抬头看他,见他脸上的认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忙说道:“我自己来,不需殿下。” “你当真会?” 庄怀菁低下头,这些事她从没做过。只能颤颤松开攥住衣襟的手,衣衫慢慢掉落在地。 程启玉的手越过她的肩膀,为她穿上这件粉白的肚兜,又捡起其他衣物,庄怀菁睫毛一直在颤。太子或许是因为自幼养在宫外,会自己动手,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只会让人伺候。 他昨夜一直抱住她,她那时连手都抬不起来,这里又没有热水,庄怀菁便只能由着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不能一直待在这,”程启玉半跪在地上,帮她系好罗带,“与其等侍卫过来找,不如先找到侍卫。” 他明明是个男子,竟也会做这些事,束腰力度刚好,衣服经他整理过之后没有多余的褶皱,没花多少时间。程启玉捡起旁边的鞋,轻轻握住她的罗袜,给她穿上。 她强忍着赧意,才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羞态,脸却烫了。 太子虽说性子严正冷淡,但得人支持也并不纯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万事认真,常能察觉到不同细节之处,有时只是随口一声问话,便能让人受宠若惊。 他帮她扶好发饰,将碎发别入耳后。程启玉带血的外衫已经脏了,他随意拍打几下,想把上面的灰尘拍掉,后来一顿,望了眼庄怀菁。 “这衣服不能要,火折子有吗?” 庄怀菁愣了愣,想通之后,瞬间脸便涨红起来。昨天有人进这个山洞,因赶着时间没进这最里面。 可即便人没过来,庄怀菁也被刺激一番,不小心弄脏了太子的衣服。 她微微转过头没敢看他,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只说道:“没有。” 程启玉点头,把衣服搭在手上,也没说什么。庄怀菁腰上还系着那个香囊,程启玉扶起她,让她坐在石头上,往外走了几步,地上的红叶落得愈发多,一到洞口便有种阴冷感。 也难怪昨天他们只是随便看了两眼,这洞口小,深更半夜,如果不往里面多走走,只会以为是个容不了人的小洞口。 庄怀菁倒也知道自己身子,没给他添乱,她握住庄夫人给她的香囊,只希望侍卫能早些找来。 靠外的洞内岩壁有些湿冷,壁上缠了些枝条,一条长蛇顺着枝条慢慢游近,程启玉回过头,眼睛突然一缩。 “别动!” 庄怀菁抬起头,肩膀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嘶疼一声。 程启玉大步跨过来,握住蛇的七寸,将这条蛇狠狠摔在墙上,蛇从上边掉了下来,挣扎了片刻,不再动弹。 庄怀菁脸吓得苍白,她看了一眼逃走的蛇,心脏快要炸裂般。那蛇没毒,庄怀菁认得,但她的手依旧颤得厉害,连呼吸都加快了几分。 她还没张口说话,太子便俯身下来,他的手环住她的肩膀,温热覆在方才的伤口。 庄怀菁呆滞在原地,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一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让她手足无措。 他将蛇牙残留的东西吸出来后,吐在地上,连续几次,随后又从怀里拿了颗药,让她立即吃下去。 太子的表情让庄怀菁有些怵,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却还是吃了下去。 庄怀菁上次中了董赋的计,倒在他马车之中,也是吃了这种药,能解百毒,珍贵无比,只可惜一个不在乎,一个不知道。 程启玉问道:“现在如何?如果有事哪里不舒服,最好快说,不要藏着。” 庄怀菁微微抬手捂住脖子,她的手在抖,呼吸也还有些乱,低头回他道:“那蛇无毒,殿下不必担心。”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和孙珩发生过的事,他那时也是慌张过头。 庄怀菁心想自己想得真多,她和太子一起失踪,如果她出了事,对太子总归不太好。约摸是刚刚亲近过,所以身子还有些敏感,觉得他比往日要顾着人。 程启玉顿了顿,对庄怀菁说:“你在衣服倒些药,里边有驱虫的药草,现在能走吗?” 庄怀菁咬唇点了点头,她不想留在这地方,光是想起方才的意外便觉得不舒服。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绵绵细雨,地上到处是湿的,洞口前还有几个昨天留下的脚印。庄怀菁避过泥泞慢慢走,程启玉拉住她的手,要背她。 他神情不容人反驳,但他后背还有伤,庄怀菁知道不能拖累人,便也没再娇气。 她身子走路时不太好受,程启玉扶住她,走走停停,脚步不快,看四处是否有人。 庄怀菁心里想别的事,张御医让她别喝那种药,说她现在身子亏,若再喝下去,以后会出问题。 她小时候吃多了苦,所以从不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不如尽快回别院沐浴,至少不能让太子的东西留下来。 他突然开口:“肚子饿吗?” 庄怀菁回过神,摇摇头,他刚才给她喂了药,不知道喂的什么药,现在没觉着怎么饿。 程启玉颔首,不再多说。 他的手受了伤,脸色却和以往没什么变化,沉着稳重。 他们沿着条路一直往前走,石山曲折,路石挡道,庄怀菁腿有些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小湖山枫树极多,连石头上都落了红叶,程启玉动作忽然一顿,他把庄怀菁拉到胸前,单手护住她,躲到山石后。 第47章 第47章 现在还是早上,没有阳光照进来,周边一片寂静,庄怀菁突然被他护在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敢没说话。 外面有动静,庄怀菁抬头看他,程启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动。她心思一转,也明白有事发生,她的秀眉紧蹙,难不成昨天那帮人追来了? 这附近都是从枝杈间落下的红叶,踩上去便会有点动静。庄怀菁安安静静不敢动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突然之间,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庄怀菁还以为有危险,手微微攥住他的衣角,心下有些害怕。 她着实没见过昨天那种血腥的场面。 庄怀菁倒不是胆小的人,只是养得太好。 程启玉的手微微攥紧了些,庄怀菁双眸望他,稍稍疑惑。他慢慢抱紧她,头缓缓低下,下巴贴着她的细肩,好似伤口的疼痛开始发作。 庄怀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会儿后,又不敢开口,只得抱住他的劲腰,轻轻抚摸,哄着他忍忍就过去了。 她一边听外面的声音,一边又得顾着太子。 庄怀菁不知道她抱着的这个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太喜欢她的眼神,里边全是他,充满信任。 她小时候瘦瘦小小,长得漂亮,笑眸弯弯,但谁看都以为她活不长。庄夫人能给的就给,庄丞相十分宠爱,但她最喜欢他。 陶临风脑子里只记得家仇……陶姓一氏死于非命,仅剩几个老奴抚养他。 孙太傅把他接近府中养了半年,只是因为孙太傅与陶家有些渊源,孙夫人姓陶。 陶临风那样冷淡的性子,和谁都不说话,和她相处不到半年,竟也敞了心扉,时常和她书信来往起来。 他半点都不知道。 后来她身子慢慢好了,也开始抽条长个。小姑娘玉质玲珑,见了的人都会夸上一句,软和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清香,学着掌事没多久,性子也开始慢慢收敛起,只在他面前不一样。 没人教她不能过于亲近男子,没人告诉她男人都是虎狼,庄家只是让她离皇宫的人远一些。 她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兄长,他那时也只是把她当做最喜欢的妹妹。做事亲近了一些,也只是普通的兄妹情谊,算不得别的。 傻姑娘,现在不一样。 等外面的声音慢慢消失之后,庄怀菁心里才松了口气,她在太子耳边说:“殿下若是疼得厉害,不如先休息会儿,刚才或许是山中的野物,不用担心。” 程启玉抱着她,没松手,他脚步踉跄,身子好像有些脱力。庄怀菁没大力气扶他,摔到地上,地上铺了好几层的枯叶发出声响。 幸而不是昨天那样的山洞,软地要软上许多。她只能勉强撑着地,给他做个支撑。 庄怀菁扶着他,他撑手坐起来,靠着石头,慢慢点头,只道:“是孤失礼。” 他们在堆叠的高大山石之后,旁边还有棵枫树遮挡人影,很难被人发现,如果等侍卫找来,或许又耗去半天时间。 “殿下是为救我受伤,”庄怀菁轻道,“我自有些责任。” 不仅是因为他昨天救了他一命,还是因为她深夜没耐住,依顺了他。庄怀菁没脸想昨夜,只是转了话问:“殿下好些了吗?” 她心中有些奇怪,照理来说,皇宫的侍卫早就应该搜山过来,为什么现在还不见人。 “人应该快到了,”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再等一会儿。” 四处寂静无声,这里宽敞,离得远了,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庄怀菁抬起头问:“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枫树上的红叶依旧不时随风飘下,有片落在程启玉手边,他捡了起来,低头看了两眼,只淡道:“孤也是方才才想到,不是侍卫不过来,而是人来了,人手不够。” 庄怀菁一惊,猜到他想说什么,难以置信,她说道:“难道是出事了?刺客不止是来了这?” 程启玉颔首告诉她:“或许是父皇那里出了点事。现在已经这个时辰,也快了。” 庄怀菁端坐在他面前,虽有些狼狈但依旧不减身上的贵气,白皙的双手相握,放在腿上,她稍作思考,便又抬头问:“难道是魏公公的人?” 程启玉闭目养息,说道:“说不准,他的人确实不少。” 庄怀菁难免又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太子或许几年前就在查魏公公,因为涉案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短短几月根本不可能一一查清。 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是太子来做,效果如何她不敢保证,但这至少会是他在做帝王前一项大的功绩。现在事情归功于相府,即便她是府上的人,也觉得占了大便宜。 市井之中多有议论,至今还没停歇下来。 太子就和庄丞相有了协定,但庄丞相一直没和她透露,庄怀菁便以为可有可无,保命都难。现在想来,太子对她……算是早有提醒,让她不必做那种事,可惜她不知道。 他在休息,庄怀菁也不想多话,住了嘴,一会儿之后打了个喷嚏。 程启玉突然睁开了眼,淡道:“冷?” 庄怀菁摇头,只是鼻子不太舒服。凉风中夹杂水汽,吹拂到人脸上,虽说是山林之中,但空气觉着让她有些难受。 他向庄怀菁招手,又道:“这里避风,昨夜也没淋雨,过来。” 庄怀菁摇头道:“我没事,殿下先休息吧。” 他的手指慢慢指着旁边一处,看着她道:“听说你幼时身子不好,现在是全好了?” 程启玉不像是在问她,庄怀菁与他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想和他闹,她心想太子未免太过强势,荒郊野岭,坐哪不一样?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事? 这块地方确实干燥,石头腹中有横向拉宽的一小洞,并不深,庄怀菁坐在红叶铺的地毯上,仰头便能望见天色,毕竟这石头算起来也不怎么大。 程启玉手里还搭着那件脏衣服,烧不掉,也不能找个地方就丢了。如果随意扔了,被有心人发现,恐怕会传出些话不对口的事。 他把它丢到庄怀菁手上,开口说:“你是被孤连累,如果因此得了热病,并不划算。” 庄怀菁手里拿着那件衣服,看着上面的痕迹,脸红了起来。丢也不是,放也不是,她没敢往身上披,想了想,起身到太子身边,为他盖住腿,道:“殿下若因为这点小事感染风寒,才是最不划算的。” 程启玉静静看着她,庄怀菁说完那话之后,坐在一旁,手轻轻抱住膝盖,不太敢看他。 第48章 第48章 庄怀菁双手抱膝,身子微蜷,双眸盯着地上的红叶,心想侍卫究竟什么时候到。今天没出太阳,山风拂过来,确实有些凉人,但她没脸用太子的衣服。 山石上的落叶不时飘下来,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有种别样的寂静。她肤色白皙,处处生得精致,就连蹙眉的样子,也让人心颤得发抖。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倒也没法怪谁。太子不近人情,却也还是好的。他素来克己守礼,偶尔的那点小差池,也只是被她钻了空子。 他已经许久没去凝水涧,张妈妈心惊胆战派人来问了一回,只怕是得罪了太子,日后会不好过,庄怀菁告诉她没事,只是太子府上来了位琴师。 这位琴师是不是太子自己,庄怀菁不敢问,她实在喜欢得紧。 他和孙珩的风格很像,便是她心偏向孙珩,也不得不说一句,那个琴师要略胜一筹。 庄怀菁轻轻抿嘴,乌黑的长发披在细肩上,从前孙珩擅弹琴,她最喜欢听,一直想让他教。但他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干什么去了,庄怀菁也不问。等最后他无奈答应的时候,她又不太好意思了。 他教得认真,当真是手把手教她,他们亲近惯了,无人的时候很少拘谨。他的腿是热的,庄怀菁坐在上面,觉得耳后的呼吸都在烫人。 孙珩那双大手骨节分明,指尖精致,覆在她柔白的手上,好似可以握在手心打量。孙珩宠她,庄怀菁也爱和他在一起。 现在想来,他们其实算是过线,她那时已经十四,嘉朝经历战争才十几年,人丁不旺,女子十三岁便可在官府记录成婚。 但他们没有那种避嫌,庄怀菁觉得他是最好的哥哥,比谁都好。有次他沐浴的时候,她去找他玩,小厮出去放衣服,恰好不在,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他有个浴池子,热气腾上云雾缭绕,看不清人影,地上有些湿,庄怀菁只看见他的背脊,兴冲冲跑上前,有话想和他说,脚底突然打滑,径直摔了水池子中。 她不会水,被呛了好几口水,幸好他发现得快,搂住她的腰抱在怀里。她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要抬头时,又被他单手按在宽厚的胸膛前,眼前一颗净透的水珠慢慢流下。 浴池子是大理石的,洁白牢固,有上去的台阶,一层层干净。他在她耳边温声说道:“闭眼睛,别说话。” 庄怀菁听见他的话,也立马猜到了原因,微红的脸,闭上了眼。小厮要拿衣服进来,孙珩说了句出去,小厮愣了片刻,往里面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这才没进来。 孙珩抱着庄怀菁,让她的腿轻轻抬起来,又一步步走上来。却依旧不允许她睁眼,水声哗啦作响。 她浑身被水湿浸,单薄的衣服有些透,贴着曼妙的身子,水顺着罗裙边角一直往下掉,地毯都沾了水。 她或许是吃得补药多,身子长高,腰线盈盈,早早便开始发肉,拥雪成峰。庄怀菁在外已经有美人的称呼,肤质凝透,睫毛纤长。 如果是别的男人,她或许会觉得尴尬,但孙珩不一样,她只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便觉得心安。 酸枝木圆桌旁摆四个圆凳,刻双鱼纹路,光润圆滑,帷幔用铜制横钩挂在红柱旁,右边有七扇镶嵌玉心长围屏,黄花梨木架子上挂着衣物。他把她放在床上,轻轻拍了拍肩膀,让她继续闭着眼。 庄怀菁知道他现在一件衣服都没穿,她不是胡乱闹腾的性子,知道怎么样让人不难堪,应他一声,闭着眼转头。 孙珩去围屏后随意披了两件衣服,出来后才让她睁开眼,他颇为无奈,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好说:“以后走路小心些,都是大姑娘了。” 幸好那时候天气还好,闷热得不会让人感觉发冷,只是庄怀菁脸红了一点,心觉以后不能再这么毛毛躁躁。 孙府没多少人,庶女已经出嫁,只剩下孙太傅和孙珩,偌大的孙府空旷旷,她在那也有处别院,布置用心,倒也不用湿着身子回相府。 庄怀菁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她的下巴靠着膝盖,闭上眼,呼出口气。 天不容人,也是他的命,强求不得。 程启玉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慢慢抬头,开口问她:“想什么?” 庄怀菁缓缓睁了眼,摇摇头,她还没开口,突然就听见了狗叫,夹杂一些其他声音。她倏地一愣,与程启玉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 她慢慢搀扶太子起来,程启玉一手撑住石头,另一手臂上绑着撕下的衣衫,上面还有些血迹,他沉声说道:“先别着急,这时候进山,应该是自己人。” 庄怀菁没敢说话,点头应他。 他们在这里等候,庄怀菁提着一颗心,手攥住程启玉的衣袖,连呼吸都慢了一些。程启玉的手搭在她的小手上,让她不要过多紧张。 庄怀菁咬了咬唇,还是放松不下来。如果来的是刺客,被他们发现,必死无疑。 幸而他们运气是好的,也正如程启玉预料那样,来的确实是皇宫里的一队侍卫。 …… 庄怀菁下了山后,才听人说皇帝那里出了事,有刺客下毒,随后又放火烧了皇帝寝宫,闹得人仰马翻。 既要灭火又要派人进山寻太子庄怀菁,还得抓刺客,御林军统领急得如火上蚂蚁。 他先派一半侍卫搜山去找太子,灭完火之后,最后又派人护住皇帝,让剩下的人继续去找太子,这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庄怀菁身子没什么伤,太医诊脉后也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她累得手脚都不想动弹,坐在马车上,背靠着结实的马车壁,闭眼歇息。 太医正在外面帮太子治伤,小湖山的落脚处架有一个亭子,道路宽敞,右后侧有处水井。 庄怀菁听太医问程启玉身体,又听见外面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最后困得不行,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加了张绒毯,归筑坐在马车旁泪眼朦胧,见她醒来就扑过来哭着喊小姐。 归筑运气好,躲在凉亭里没出去,那些刺客没关注她,她捡回条命,但也吓得不轻。她一直在院子里等庄怀菁的消息,时时怕她出了事,连闭眼睛都不敢。 现在看她完好无损,哭得连气都喘不匀,手上的巾帕都哭湿透了。庄怀菁无奈,说了好几声没事。 侍卫早就传了消息回来,归筑已经让宫女备好热水。庄怀菁在外一天一夜,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土,脏得不行。 归筑抹了眼泪,给她披了件斗篷衣,扶她下马车。程常宣在外面等她,他手里拎一包祛风寒的药,他勉强朝她一笑,没有上前,只是让侍卫交给她,转身离去。 庄怀菁有些奇怪,归筑低声同她说:“听说刺客好像和柳贵妃有些关系,二皇子听您出事的时候也出找您了,但是被御林军带了回来。” 庄怀菁心中一惊,问道:“可是真的?柳贵妃怎么会做这种事?” 归筑眼眶哭得红,搀着庄怀菁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 青石板地铺得整齐,地上有几片红叶,道路两旁种品种各异的秋菊,相隔不远便有红叶枫树,她们后面跟着一行宫女。 庄怀菁葱白的玉指拢住斗篷衣,微微皱眉,也没闲心想那么多。 她和太子昨天有过一夜,身子现在还没清理,张御医说她不能喝药,她也不敢作践身子。 庄怀菁只觉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心中暗暗懊恼,都那种时候了,怎么还会顺了太子? 后面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手里拿个香囊,叫住庄怀菁道:“庄大小姐,您的东西掉马车里了。” 第49章 第49章 庄怀菁这香囊掉了好几次,她自己都觉着怪了,归筑接过后向太监道了声谢,又对庄怀菁说:“夫人求的这平安符或许当真能保些平安,所以保佑小姐能回来。” 庄怀菁倒没多说,只道:“要是回去的时候不见这东西,母亲肯定得说我,还是先收回妆奁中。” 庄夫人求神拜佛久了,最信这些佛礼。庄丞相回来这些日子里,她还特意请了让人请了几位大师回来。 归筑应道:“是。” 庄怀菁回院后吃了两口饭便直接沐浴,只留归筑伺候。 她的肌质白皙,纤细的身子柔若无骨般,眸如星子,只是褪下衣服时,归筑惊了惊,望向庄怀菁。 庄怀菁未做太大表示,开口轻声说了句没事。 浴桶中洒满了绯红的花瓣,清香宜人,木架子旁边有张方几,摆放几种不同的小瓶。 画小童骑牛花枝木屏风共有九扇,飘逸的纱幔自上垂下,圆润的珠帘在内。白净玉足慢慢踏进浴桶中,纤白的手指扶住浴桶边沿,庄怀菁慢慢坐下去,浊气呼出,觉得浑身都舒服起来。 淡淡水声从里边溢出,归筑把脏衣服抱出去让宫女清洗,接了盒东西后,又转了进来。 她把木盒放在小几上,拿出里边的小玉瓶,往浴桶中倒了几滴,这是世家小姐常用的香肌油。 归筑没多看她身子的那些痕迹,拿了帕子过来替她净身子。 “小姐这怎么了?”她皱眉看着庄怀菁的肩膀问,“是被什么给咬了?都有些肿了,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庄怀菁手捧抔水,轻轻浇覆,对她道:“是被蛇咬了,但不用紧,御医说涂些清凉药,很快就能消。” “蛇?”归筑脸色都变了,“奴婢这就去找清凉药。” “不用,”庄怀菁摇头,“我方才拿回来了,和我说说这两天传的的消息。” 归筑袖子挽起,犹豫半分后,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柳贵妃,这些都是私下话。真假难辨,奴婢是听外面的太监悄悄说的。” “连底下太监都知道?”她微微讶然,“二皇子说了什么?” 这事是谁传的?也太快了些。 庄怀菁慢慢靠住浴桶壁,微抬起柔荑,放在归筑手中。归筑替她揉按手指,说道:“二皇子没说,就是旁人说得有鼻有眼,让人半信半疑。” 庄怀菁轻轻说道:“或许别有内情,二皇子似乎并不知道这种事。我倒没想到会有人趁这时候出手,也没带侍卫。” 她缓缓闭上眼睛,让归筑替她舒缓劳累,庄怀菁回来时没见到太子,也没问他去做什么。 皇帝和太子同时遇刺,这时间挑得巧了些,刚好是二皇子想动手的日子,也幸好他的人撤了,否则这事就真和他脱不了干系。 “昨天夜里下了场雨,奴婢都快要急死了,”归筑叹声说,“那些人明摆着是要刺杀太子,如果他没和您单独说话,也不用遭那些罪。” 庄怀菁的手慢慢收回来,放入水中,睁开眼,摇头轻道:“他救了我一命,又喂我吃了颗药,我身子现在还好好的,大抵也是因为他那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以后不能再说。” 归筑也没敢细问她到底发生,得亏庄怀菁和太子是未婚夫妇,皇帝也有意让他们二人培养感情,加上连皇帝都出了事,所以没人敢在面上说。 换做别家的小姐,就算好好回来,和外男度过一夜,也免不了旁人的议论声。 “相爷和夫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奴婢刚才派人回京去通报,他们现在或许还忧心着,”归筑给她身子抹些花露,“竟然敢同时对陛下和太子下手,这可不是死罪难逃?” “贵妃禁足刚出,这次是舒妃陪陛下过来,”庄怀菁思量片刻,“倒也有些原因。” 但不太像,柳贵妃在宫中荣宠多年,就算有很多拿不出手的小心思,但这种大事上还是能端得住的。 二皇子想要刺杀太子,她作为母亲,或许会帮他,但二皇子都撤了人,她怎么还可能继续做这种事?就不怕失败后连累二皇子吗? 归筑摇头说:“奴婢其实也不大清楚,二皇子是因为中途被御林军带回来,奴婢才觉着有些可能。” 他那反应却是和以前不太像,若不是贵妃做的,应当早就来和她解释。庄怀菁也是刚回来,什么都摸不透。 宫女站在外面,手里托盘放碗热滚的药,朝里道:“大小姐,药房熬的伤寒药好了。” 归筑哎了一声,把手中的帕子搭在浴桶边,擦了擦手,撩开珠帘,出去把药拿进来。她把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用药勺搅和两下,准备等药温了再给庄怀菁喝。 庄怀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母亲给我一瓶擦头发的竹香露,我让人收拾带了过来,你去箱子里找找,看能找到吗?” 归筑不疑有他,应了声是,出去找这瓶竹香露。庄怀菁在荒郊野岭外待了一天,肯定觉着身子有些不干净。 昨夜还下了场雨,她坐在殿门外都觉得凉,大小姐和太子还在深林中,恐怕淋了雨。 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庄怀菁一个人,她见归筑出去后,松了口气。太子昨夜的东西全留在她身子中,现在还没清理,她自是怕的。 归筑在这儿,庄怀菁不太好做其他事,只能先支开她。 庄怀菁的手伸进水中,花瓣在水面上轻轻漂浮,遮住她的动作,过了片刻,她另一只手突然紧紧攥住浴桶边,耳畔突然红得厉害。 她头次做这种事,不知道没有用。 归筑这时掀帘走进来,她疑惑开口道:“小姐,奴婢刚才回想了会,我们好像没带什么竹香露。”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好似认真想了想,和她道:“你找找下面那层妆奁,应当有的,如果没有,就去放衣服的箱子里找找。”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听见归筑疑惑一句是吗,又走了出去之后,庄怀菁才松了口气。 屏风精巧,纱幔单薄,过了许久后,她捧起几片花瓣,微合起手,慢慢低下头,竟不知自己现在是难堪还是羞怯。 她突然想见太子……做女人的想。 …… 程启玉刚刚沐浴完,他手上有伤,背后有伤,只让太监帮他擦了身子。有人对皇帝下毒,虽没得逞,但皇帝又要交他来处理,他寻了个理由,让随行的官员顶上。 皇帝身体中毒已深,程启玉不想费心思救,便是血缘最亲近的父子,也有跨不过的横沟。 他坐在书房中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前的案桌摆了两沓文书,中间有张崭新的平安符。太监端来炭盆,弓腰退了下去。 程启玉把这张平安符丢进炭盆里,一会就冒了火,变成一小堆灰烬,他慢慢收回视线。 谁也想不到庄怀菁身上的平安符,是做了手脚的。 程启玉背慢慢靠着扶手椅,闭上眼睛。他的手和背虽是受了刀伤,但并没有庄怀菁想得那么重,昨天发的烧也算不上是发热。 庄怀菁做事是最果决的,只要动了心思,不久就会做,很少犹豫。平安符上有淡淡的熏香,但不会影响太深,只是会让她在特定的时候有些感觉。 他中药,她解药,但她不知道,仅此而已。 既然是她来招惹他,那这些算计又算得了什么?她说喜欢强势的男人,这倒是最简单的。 程启玉缓缓睁开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案桌。魏公公还在天牢,庄丞相变成了哑巴,陶临风会避她,没人会再提起梁王这件事。 第50章 第50章 庄怀菁大抵也想不到,在山洞的那夜,太子并不是因受伤发的热,他早就吃了药,而金疮药中含了其他东西,上药后便起了反应。 她腰间的那张平安符,被他换过了,上面有淡淡的香味,佩戴时间久了会影响人的感觉。 谁也不会察觉到奇怪。 秋赏遇刺一事让随行前来的世家都谨慎起来,上次魏公公的事才过去没多久。 庄怀菁亦然,他们本来应该快要启程回京,发生这件事后又留了一天,她在院内休息,有几家世家小姐看望她。 庄丞相的事虽然影响颇大,但庄怀菁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日后如果能登基,她就是皇后,没人想要得罪。 庄怀菁处事是圆滑的,她倒没摆什么架子,心中知道该做什么,不会与旁人交恶。她们在旁说些近期发生的事,庄怀菁不时颔首,又和聊了闲事,不骄不躁,让人不得不在心底赞句到底是相府小姐。 柳贵妃一事旁人也听说了,但不敢再庄怀菁面前多说,她和二皇子终归有些交情。 她们说了一会儿后,相约去园中游湖,庄怀菁摇头笑了笑,以身子不适给拒了。她是身子娇贵,在外受苦一天,累些正常,旁人也不好强迫于她。 今日没出太阳,但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吹来的凉风适宜,正好适合外出游玩。 归筑端碗人参汤进屋,宫女帮她轻掀幔帐,庄怀菁在躺椅上沉睡,打开的书本落在她胸前,是本春秋繁露。她双手搭着书,薄纱被遮住窈窕的身子。 归筑轻轻把药碗放在一旁,没叫醒她。 庄怀菁却听见了声响,慢慢睁开了双眸。她轻轻揉了揉眼睛,撑坐起来,书滑到她腿上,庄怀菁问归筑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刚末时。”归筑说,“让药房给熬了人参汤,补补身子。” 庄怀菁打了个哈欠,眼眸中有淡淡的水雾,软底绣花鞋整齐摆在躺椅下。 她说道:“不急,先放着。我从小湖山回来有一天,还是觉得困倦。” 归筑回头道:“不如出去走走?” 庄怀菁摇摇头,道:“我倒是想出去逛逛。” “游湖风太大,小姐还是别去。如果真想去逛,不如去御花园走走。今天好多家小姐都去外边游湖,奴婢刚听说她们私下搞了个秋赏斗诗会,不少世家的公子也去了,御花园现在没什么人。” “皇上和太子遇刺没多久,他们怎么有闲心做这些事。” 庄怀菁摇摇头,收了书,她起身,归筑过来帮她穿上绣花鞋。 归筑抬头道:“小姐吃些东西再出去,再睡就要糊涂了。” 庄怀菁微微点头,不太想说话,躺椅上铺软绵的绒毯,单薄的薄纱被搭在一旁。光亮透过窗牖照入屋内,玉白花瓶立在香樟木花几上,几株秋菊摆放在屋内,有淡淡的香气。 “再涂涂清凉膏,”归筑拿过一旁的清凉膏,“消肿快,别人都在说小姐福大命大,回来一点伤都没受,奴婢也没说您被蛇给咬了。” 红木圆桌上的人参汤还在冒热气,帘幔轻轻垂下,四处干净,外边有宫女守着。庄怀菁轻轻揉了揉额头,觉得麻烦。 归筑站在庄怀菁面前,拿干净帕子沾药膏,帮她抹涂。庄怀菁微微偏过头,让她方便一些。 她的面容精致,眉目天生俏艳,耳畔即便没有耳坠子,也是白里透粉的可爱,她与太子身份相配,站在一起也犹如璧人。 归筑的动作十分轻,生怕弄红她柔嫩的细肩。 幸好这次没咬到脖颈太上,要不然被人看见了,又得问上几句。 “待会儿随意去走走就行,不用带太多人,”庄怀菁轻声说,“身子总觉得累。” 庄怀菁是喝了安神药所以才会疲倦,但她昨天已经睡了大半天,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两步。 “这里有处假山,二皇子府似乎是仿这边建的,是处奇景,不如去那边转转?”归筑转身拿人参汤,药勺搅了搅,“汤暖了,小姐先喝。” 庄怀菁抬起纤白的手,接过这碗,一口饮尽。她喝得太快,咳了两声,归筑忙把干净帕子给她擦嘴边的药迹。 她把空碗给归筑,轻轻摆手说:“不打紧,喝得太快呛到了。” …… 归筑说的假山离他们这个院子不远不近,庄怀菁以前来过,形状各异,精致夺人,其中有许多条小道,假山之中还能穿行而过。 庄怀菁只带了归筑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想太多人。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得,只能自己放在心里。 假山石林立精美,她的脚步突然一停,庄怀菁往前望。高荡起伏的琴音悠扬悦耳,铮铮之鸣在心尖跳动,空气中漾起丝丝涟漪。 那个地方离太子别院很近,太子不喜外人来往,便很少有人靠近打扰。 归筑有些惊奇道:“这是上次在静安寺听过的?” 庄怀菁耳朵灵敏,听得出来。她思量片刻,让归筑回院中帮她拿件外衫,说她觉得有些冷。 归筑迟疑道:“但小姐你一个人……” 庄怀菁轻道:“我在这等你。” 归筑只好小跑回去,庄怀菁莲步安静,绕了几处后到前边,只想在暗中偷偷看一眼。她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脚步便停在一旁。 是二皇子和太子。 程常宣沉声说:“太子殿下好兴致,看来你手上的伤并不重。” 程启玉的手按在琴弦上,琴音停了下来,他微微抬起手,旁边太监端干净帕子上来,他慢慢净手,淡声道:“孤记得父皇让你禁足。” 庄怀菁一愣,倒没听说二皇子被禁足的事。她的手捏紧帕子,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程常宣站在他面前道:“是你派人刺杀父皇嫁祸母妃,又自己导了苦肉戏!” 程启玉只道:“不是。” “母妃或许有些做错的地方,但父皇待你有目共睹,”程常宣放下狠话,“若被我抓了把柄,我饶不了你。” 程启玉面色倒没怎么变,只是转头对旁边伺候的太监道:“把二皇子方才说的话告诉父皇,他自有定论,若是还有时间,去庄家小姐那里也说一声。” 这太监应是,程常宣沉脸道了句随你,甩袖离去。 庄怀菁心怦怦跳,心觉自己或许是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她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太子突然出声,脚步顿了顿,他让另个太监下去盯着药房的药。 她没敢弄出声,想着等太监下去后再离开,程启玉忽然开口道:“出来。” 庄怀菁手倏地攥紧帕子,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后背发凉,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 程启玉的指尖轻抚琴弦,发出铮地一声。 “孤不想说两遍。” 假山石下的小草已经有些枯萎,倒是落了几片红叶。庄怀菁只得硬着头皮从假山石旁走出来。 前面是一处不算宽阔,但盛在雅致,种着几株高大的红叶枫。程启玉坐在树下,古琴放于圆正的石桌,八角凉亭子干净,红柱支起,台阶四层。 庄怀菁低头朝他行了个礼道:“恭请殿下圣安。” 太子身着一袭白衣,腰间缠玉,眉目端正,有正人君子之气,犹如谪仙入世,衣衫袖口下藏绑布。 “是你?”他淡声问,“这里不许外人进来,听见了什么?”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落叶吹至道路两边,庄怀菁倒没有慌乱,在心中慢慢斟词酌句,轻声道:“臣女方才听见有琴音弹奏,刚刚过来,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早知道就先和归筑回去,不用面对这种场景。庄怀菁攥着帕子,程常宣说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她能听的。 他抬头看她一眼,告诉她:“二皇子污蔑孤刺杀父皇,又假意自害,逃脱嫌疑。” 庄怀菁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只听出他语气不太好,或许是因为二皇子的话。这些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思虑片刻,轻应声臣女不明白。 他手抚琴弦,突然开口道:“你不是想见孤吗?” 太子的琴是梧桐木所做,精致高雅,琴音也不同一般。 庄怀菁明白他是说上一次在书房问起琴师的事,沉默片刻,便回道:“殿下当时说那位琴师不在。” “哦?”程启玉说,“孤不记得了。” 红叶随风慢慢飘下,随风轻动,一片落在干净的台阶上,红得似火,庄怀菁心想他肯定是记得的,她那时还真以为琴师不在他府宅中。 程启玉看着她道:“听闻庄大小姐琴艺高超,不知和孤相比,谁高一筹。” 他们两人喜好相近,庄怀菁又没和他比过,当然较不出谁胜一筹。 她微微敛眉,并不想因此得罪太子,便恭维一句道:“自然是殿下,臣女技艺浅薄,还需向殿下讨教几分。” 他抬头道:“前天连累庄小姐同孤受罪,孤还未向你赔礼。此琴乃百年前孟枭子所制,琴身完好,鹿筋做弦,若你赢了孤,这琴便赠与你。” 庄怀菁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道:“当真?” 程启玉的手轻轻一挑,琴弦微动,说道:“当真。” 孟枭子琴技高超,同时也是制琴的高手,颇有风格,庄怀菁从前便想要一把做珍藏,找了许久,最后只找到把赝品,失落很久。 庄怀菁素来就喜爱这些东西,从小就爱得不行。周围的人中少有和她是同喜好的,便连孙珩也是,他其实不太喜欢弹琴。 第51章 第51章 庄怀菁敢应太子这一声,琴技自是了的。她上前了几步,走上台阶,微微行礼道:“不知殿下要比什么?” 太子并没有起来的打算,端坐得当,他抚琴轻奏,只慢慢抬头道:“平沙落雁可会?” 古琴发出清雅铮铮声,庄怀菁靠近时再听,葱白指尖微动,愈发觉得心痒难耐。凉风习习,吹起衣袂衣角,飘然若仙,庄怀菁轻轻颔首应他,回道:“自然。” 程启玉拿起茶壶,倒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没做别的动作,也不打算起身让她。 庄怀菁愣了愣,稍稍有些不解:“殿下要做什么?” 程启玉说道:“孤不会这曲,庄小姐赢了,这琴归你。” 梧桐木琴身上雕花鸟鱼纹,清新雅致,琴弦铮铮声悦耳,穿透人心般。 庄怀菁在原地站了许久,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殿下是真的不会还是不想比?” 程启玉微抬眼皮,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露出一些白布绑带。庄怀菁一怔,迟疑片刻,退后一步道:“殿下如若不想比也罢,这琴我便……收下了。” 庄怀菁犹豫了会后,还是应了一声,收下了。她心想他应该是为上次卷她进入刺杀一事赔礼,比不比又有什么?往后总有机会。 她实在太过喜欢。 他抬头,慢慢开口道:“过来。” 太子有事要对她说,庄怀菁蹙眉道:“殿下直说就是。” 他没回答,抬眼看着庄怀菁,手慢慢放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放在她的手旁,意思很明显。 庄怀菁疑声道:“殿下?” 他依旧一言不发,她稍微踌躇,见他不像是在想和开玩笑,便咬了唇,轻轻抬手,葱白的玉指放在他手心。 程启玉轻轻握住她柔白的手指,缓缓把她拉到身边,庄怀菁僵住身子,坐到他怀里。 他的手很大,身体处处有劲,肌肉结实,檀香淡淡,萦绕四周。 “庄小姐出门,为什么没带一个丫鬟?” 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有种淡淡的磁性,悦耳宜人。庄怀菁不敢看他,她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手心,软底绣花鞋踩地,把心跳的速度压慢些,回道:“臣女觉得冷了,让人回去拿衣服。” 她是不愿意得罪太子的,她若晚些来也罢,偏偏二皇子说了那些话。 程启玉问:“喜欢吗?” 庄怀菁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微微低下头,再次问她:“从前那些事,你喜欢吗?” 庄怀菁猛地醒悟,手指立即从他手心缩了回来,她偏过头不敢看他,双手紧紧交握。凉亭横杆漆红,台阶两旁有几株杂草,假山石林立,差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她没想到太子会问出这些问题,往前她大着胆子做的这些事,他皆不太喜欢,只是男人本性使然,所以才让她得逞那么多次。 难不成是二皇子的话让他心中不好受,他便有些气着了?庄怀菁再次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心中懊恼,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程启玉没得到她的回答,大手抬起,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 庄怀菁没法违背他,便只能由他动作。以后一定得避着太子,免得招惹麻烦,庄怀菁现在只能等归筑来找她。 他的指尖缓缓往上,停在她莹润的粉唇,又开了口:“从前吃的东西,味道如何?” 他这话着实突然,庄怀菁脸倏地涨红,顿时觉得连骨头都软了三分,整个人都红了起来,抬眸看他清眸时,又赶紧低下了头,交握的手攥得更加紧。 当初在凝水涧时,太子醉了酒,有些半梦半醒,她摘下面纱之后,便……便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以前种种事出有因,庄怀菁有自己的处事方法,纵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可即便再次重来,她也可能会再做一次,得太子开口,属实难得。 但她现在并不需要做这些事,庄丞相完好无损回到相府,庄月一事也撇清了责任,敦亲王与二皇子有隙一事她没有办法说,她也不知道幕后人是谁。 她强忍着羞赧,开口道:“殿下若没有要事吩咐,恕臣女先行告退,这把古琴臣女稍后会让婢女来拿,多谢殿下厚赠。” 庄怀菁站起身来,脚却因为太子的话发软,手扶住圆桌边沿,又跌坐回来。 程启玉看她一眼,手扶住她腰,扶她站起来,道:“你心思藏得倒好,一次两次用的都是这种简单手段,以后若是遇见二皇子,不得与他闲谈。” 明明是他先说的话,现在倒是又来倒打一耙,庄怀菁攥着罗裙回他道:“二皇子是皇子,臣女身份低微,他若遇上臣女,臣女自然不可能假装没看见。” 程启玉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便没再答她这事,只另起句话道:“上次说退婚一事,孤想与你谈谈。” 小湖山遇刺之前,他说过这事,庄怀菁那时欣喜,未料中途突生意外,回来之时没什么机会见他,退婚那事便抛到了脑后。 庄怀菁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他这么说,又停了脚步。 “您同陛下说了?” 程启玉往假山石外看了一眼,庄怀菁顺他的视线回头,道路口空无一人,她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过一会儿,庄怀菁听见了归筑叫她的声音。 归筑手里搭着衣衫,在外面喊她:“大小姐,大小姐……” 程启玉顿了一会儿,只道:“今夜有烟火盛宴,父皇没禁,明日午时回宫,你若想听这些事,今晚出来找孤,如若不想,便不用再来。” “殿下只消告诉臣女必须是否答应便行,何必要特地冒险晚上出来说此事?” 程启玉慢慢站起身,他的个头高大,气势逼人,压迫在人身上时,会让人不敢直视,庄怀菁觉得自己同样不敢直视他,但她的原因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太过敏感,快要站不直般,只得后退半步,低头敛眉。 小湖山遇刺时太子护她颇多次,他意外辱她,太子那时有愧,敬她几分,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又变回了原先那样。 二皇子说的那些话难道对他真有那么大的刺激? 庄怀菁只听皇帝为护太子安全,把他养在宫外,太子早年没回过一次宫,他莫不是心中有恨? 可当初她听父亲和别人说过,皇帝数次召太子回皇宫,皆被太子回的书信所拒,怎么想也不太像。 他抬手慢慢放在她的细肩处,那里有被蛇咬过的微肿,现在还涂着药膏。他走近一步,修长的手指顺着月白衣襟往下,庄怀菁心跳得快极了。 “闲时漫漫,假山石林中,鱼水……鸳鸯乐。”程启玉微微低了头,热气抚她滴血的耳垂,温濡缠绕,“庄小姐,你若是再信二皇子的话,孤绝饶不了你。” 庄怀菁心颤了几分,太子仿佛猜透她心里所想,她在听见二皇子说话的那一瞬间便信了大半。 …… 归筑在周边找庄怀菁,没看见她在哪,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发现她从一处假山路口走了出来,长身玉立,怀里抱把精致的古琴。 她赶紧跑上前道:“大小姐您去哪了?奴婢都快急死了,这琴……” “我方才听这琴音实在精妙,不由自主便去寻了人,”庄怀菁和她说,“倒没想见到了太子。” 归筑大惊:“难道那日在静安寺的人是太子?” “……太子倒是惜琴之人,见我通琴艺,便将此琴赠与我,”庄怀菁手轻扶琴弦,长发遮住耳边的润红,低头开口,“听说今夜会放烟花,我许久未见,不如出来……看看。” 第52章 第52章 庄怀菁抱琴回了院子,让归筑端水拿棉布进屋中。她坐在圆凳上,让宫女把红木圆桌都擦了一遍,又铺上一张新绵布,才把手上的古琴放上去。 归筑端水上来,放在花梨木面盆架子上,棉布干净柔软。 庄怀菁轻轻沾水,纤白的双手拧净,又拿干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才开始擦拭琴身。 归筑知道她这性子,每次得把好琴都高兴得不得了,便让宫女下去备些桂花糕过来,等她饿了再吃。 琴头刻一个小小的枭字,庄怀菁从前在太子府上看见过这把琴,只隐约觉得好,不敢细看,倒没猜到竟是她想要已久的。 归筑在一旁站着,问道:“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发了帖子出来,说邀您晚上一起出去。” 庄怀菁讶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归筑道:“我们刚出去没多久,她家丫鬟就过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刑部尚书家小姐姓苏,名叫落谷,是个开朗性子,在外人面前端得住性子,但在熟人面前总藏不住事,早上才来过一次。 世家小姐中也是有圈子的,她们身份高贵,年纪相仿,又没有不合之处,自然玩得到一起,以前经常邀着一起去外游湖赏花。 苏落谷和陶临风似乎有些认识,走的时候悄声问了一句他在哪儿,她还惊讶了许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庄怀菁想了想,便颔首道:“去说一声,我晚上会出去。” 归筑应是下去。 太子在假山石林中说了几句话,庄怀菁心尖发颤,羞恼不行,还未曾回他,太子便退后离去,他只留下一句话。 “父皇会出席今日盛宴。” 庄怀菁昨天深夜喝了安神药,身子疲惫小半天,但太医为她把了脉,也开过药,出来赏烟花倒不是问题。 她是经了赐婚的未来太子妃,如果不想落人口舌,就得出来一次。 至于太子说过的话,庄怀菁不敢多想。 他约摸也就是随便一说,因为看出她信了二皇子的话,便对她也有了些不喜。 太子与二皇子不知因何原因交恶许久,庄怀菁一方面觉着自己去得太不巧,听见了二皇子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还不错,因为她得了把好琴。 她重新拿那干棉布擦了擦,又拿轻漆微微补了补。 这把古琴的琴身极好,没有什么损坏之处,太子从前定是极为爱惜的。她心中有些夺人所好的感觉,但又觉这是太子赠的,算不得。 归筑帮她拧帕子,见她认真过头,也说不得她,宫女端着糕点,轻轻掀帘进来。 …… 夜幕很快降临,今天一天没太阳,天上也没有多少星星。皇帝遇刺,园林之中的御林军加了许多,今年的晚宴因此换了处地方,在湖心的大画舫上。 往些年都是在大殿中举行,子时正点在大殿前边点烟火,今年换了地方,烟火也搬上了另艘画舫,倒是麻烦了些。 如果要在这里等,待会宴会结束后,也只能在画舫上走走,哪也去不了,不如从前可以四处走走逛逛。 庄怀菁同贵女们坐在一起,苏家小姐悄悄缠她问了好几遍陶临风。她问了几句,才发觉陶临风曾经去过苏家。 他是太子的人,刑部尚书是正一品官,两者有联系,庄怀菁也猜了个大概。她从前便知太子底下的势力不一般,倒没想到连刑部尚书都是他的人。 庄怀菁心中忽然打起鼓来,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惹怒了太子。他既然送了她一把好琴,应当不是在生气吧。 苏家小姐叫了她几声,庄怀菁回过神来,倒没有多说别的,只告诉她陶临风近日有事,或许不在京城。 苏家小姐有些失落,只叹他事务太忙,总不去看她。 画舫四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灯笼随风飘动,御林军在四处严阵把守,旁边连着小画舫,用于送人来回。 这是出事以来,庄怀菁第一次见皇帝,他身体和以前,没有加重的感觉,刺客的刺杀对他好像没有影响。 他旁边坐着的是舒妃,虽有些年轻貌美,但比不得柳贵妃年轻时。她膝下有个公主,年纪太小,没带出来,让乳母在宫中照顾。 二皇子没过来,庄怀菁隐隐猜到是因为禁足。刺杀一事和柳贵妃有没有关系不知道,现在还在查,但二皇子想要刺杀太子的事,皇帝恐怕是知道了。 庄怀菁心中想着事,纤白的手轻轻拿起小酒杯,小酌了几口,微抿沾酒的嘴唇。她现在仍然不敢望太子,生怕自己眼中会露出让人发觉的异样。 太子今天说那话的时候,她身子骨酥了三分,手心冒热汗,连胸腔都热得惊人,同谁都不敢说。 他在床榻之上很少说话,光是蛮牛的力气就已经足够让庄怀菁指尖发软。 归筑见庄怀菁脸色醺红,忙上前小声道:“小姐酒量本就不好,这些酒还是少沾些。” 庄怀菁捂嘴轻咳了几声,旁边两位小姐笑着让她少喝些,她无奈摆手,只说自己喝得快了些。 皇帝知道自己在场让人不自在,聚宴闲聊一会之后,便说身体累了,舒妃搀扶他到画舫中的房间歇息。 子时正点准备烟火,现在还有两个时辰,这些世家公子哥和小姐们对玩乐一事素来上心,便接着下午的斗诗会。 庄怀菁没参与,她脑子有些淡淡的醉意。便寻了个理由,先行回去了。 红灯笼中的烛光印地,带来阵阵凉意。这是回去的画舫。 精致的画舫打破湖水的平静,慢慢摇动,庄怀菁跪坐在绒毯上,她手撑着案几,闭眼小憩,只觉自己方才想事情太深,不小心喝得多了些。 归筑同样在打哈欠,庄怀菁今日睡的时间太长,现下没什么睡意,归筑却是一天没歇息,来回跑了两趟。 画舫轻轻摇动,归筑实在忍不住,睡了过去。庄怀菁听见她睡觉的呼声,缓缓睁开了眼,倒没叫醒她。 除了潺潺的水声之外,画舫四周都安安静静,外面有御林军看守护送,庄怀菁轻轻趴在案桌上面,只是没由来地想起了太子的话。 “……喜欢吗?味道如何?” 她的耳畔倏地红得厉害,只道这种话他竟也说得出来,庄怀菁纤长的五指抓紧手臂。 她做惯了矜贵的大小姐,娴静雅致,世家之中,属她为典范,没人会让她取悦男子,也没那个必要。 今天皇帝半点没提退亲一事,庄怀菁心中也隐隐猜想到这事没成。换一句话说,她终归是要嫁给太子的。 庄怀菁慢慢直起身子,她的腰身纤细,盈盈一握,窈窕美好。她微微掀开画舫上的窗幔,望向外面漆深的黑暗,沿湖两岸点着灯。 她的身子没法否认太子所说的喜欢,时至今日,她也依旧想再次尝尝太子带来的快活。 单纯作为一个女人。 但庄怀菁有羞耻之心,实在不想承认。 她放下窗幔,靠着画舫壁,轻轻倒杯茶,抿口解酒。 开宴没多久便有人有事找太子,他早早就离了宴席,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庄怀菁白白得了一把好琴,自然不想怀疑他。 他和二皇子倒不亏是兄弟,他怀疑二皇子刺杀敦亲王保庄家,二皇子疑心他刺杀皇帝陷害柳贵妃,两个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画舫轻轻停靠在岸边,归筑也揉着眼睛醒了。 庄怀菁出来的时候,岸上站着个公公,拂子搭在手肘,后边抬个轿子,见她和归筑出来便道:“今日子时有烟火,太子殿下让奴才们来问一句,大小姐是否得空。” 第53章 第53章 庄怀菁最后还是去了。她倒没让困倦的归筑陪着,只是带了两个随行的宫女,上了轿子。 今夜风凉,更深露重,庄怀菁披件白绒斗篷衣,头戴翡玉石簪,桃红步摇轻轻摇动。 她心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庄怀菁对太子无意,他们也未成婚,她也不可能再喝那伤身子的药。 程启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庄怀菁,凉亭上挂几盏红灯笼,灯火明明,驱散漆深的黑暗,周边有好些个御林军。 宫女恭敬等在凉亭外边,庄怀菁轻提罗裙,抬脚上台阶。石凳上铺小绒毯,石桌上放两盏灯,中间有棋盘残局,庄怀菁脚步停下来,不知他要干什么。 太子喜爱文雅,除却公务之外,接触的东西好似都是琴棋书画类,少见他舞刀弄枪,但他身怀高武艺,却又是真的。 庄怀菁问:“子时方有烟火,殿下现在邀臣女前来,是要做什么?” 现在四处都是安安静静,有些院子连灯都没点。 “孤知你聪慧,多有精通之处,”他抬起头,让她在一旁坐下,“这局死局,你有几种法子解得开?” 灯光照着他的面庞,他的眼睛让庄怀菁愣了许久,只觉异常熟悉,见太子俊朗的样貌之后,她又回过神来,心道自己最近该去给孙珩上香了,要不然总是想起他。 庄怀菁慢慢在他对侧坐下,低头看着这局棋,倒不算难,方法不少,她都知道。孙太傅精通颇多,孙珩兴趣极广,她跟着他们父子俩,自然是厉害。 “黑子围攻,白子寸步难行,”玉指从棋笥中拿了一粒出来,轻点棋盘,“有三种法子能解。” 她向程启玉一一说明,认认真真却又不显摆,乌黑长直的长发披在她的细肩上,步摇轻动,即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肌肤又白又柔,愈显姿态。 程启玉不知听没听进去,问她道:“确定是三?” 夜色深黑,只有这处小亭子点着灯,不少人都去了湖心画舫赏烟火,就算中途有人回来,也是直接回院中休息,没什么会来这。 庄怀菁有些不明所以,说道:“臣女愚钝,只知三种,殿下是还有别的法子?” 她虽说有傲气,但是习礼尊师,知道人外有人,不太会因对方是谁而做出不同态度。 微风清凉,庄怀菁拢了拢斗篷衣,觉得有些凉了,程启玉问她:“你刚才神色有变,是想起了什么?” 庄怀菁一顿,抬手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笥,回他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顿了顿,淡声问:“谁?” “……孙家哥哥。”庄怀菁开口道,“只是胡乱想起,没什么原因。” 她不可能在太子面前说他和一个逝世之人眉眼像。 程启玉的手指轻敲石桌,说道:“孙珩?” 他爱孙太傅的字画,肯定是知道孙珩的,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庄怀菁柔白的手轻轻搭在腿上,点头应他。 “你与他关系极好,若没有二皇子,恐怕会婚配,可惜了。” 庄怀菁白皙的面容有些讶然,檀口轻张,榴齿微露,奇怪他会问这个问题。 “孙家哥哥是端方君子,读圣贤书,又待我如亲妹妹,婚配一事自是不可能,殿下多虑。”庄怀菁说,“我们不合适。” 孙珩端方有礼,节制过头犹如圣人,让人不敢多加冒犯,庄怀菁在他面前没那么拘谨,有部分原因在此,她觉得他是哥哥。 他事事宠她,即使她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代表他们会有那种可能。庄怀菁没法想象孙珩做她夫君的样子,会做一辈子兄妹还差不多。 孙珩那种性子,定是不太想和她做夫妻间的房礼。 庄怀菁以为他是怕自己与孙珩有过多接触,会坏了皇家的名声,本想解释几句,话到口头就变了句不合适,她和孙珩那样好,实在不想撇清两人的关系。 程启玉的手停了下来,他点了点,没再多问。宫女端了串刚洗干净的紫葡萄上来,净透圆亮。 庄怀菁倒没心思吃,她现在还有些醉意,经风一吹才散了些。程启玉朝外看了一眼,朝她伸出只大手,道:“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庄小姐无事,可否陪孤走走。” 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 漆黑的夜色之色,他的眼眸深邃,同白天时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庄怀菁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望着太子的手,心跳加快,玉手放在腿上,紧紧交握,仿佛只要她一伸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庄怀菁心想不过是一次而已,又不会出事,再说太子也不一定会做别的事,或许真的是走走,她委实紧张过头。 吹来的阵阵凉风并没有缓解庄怀菁身子的热意,她轻轻搭着太子的手,应出一声是。宫女留在原地,太子扶起庄怀菁后便收回来了手。 庄怀菁的脚是软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心颤得发热,指尖的软意传到头脑,近乎折磨般摧残她的理智。 她心想要不然算了吧,就算这里没什么人会说闲话,她这样未免也太大胆了些,一时欢乐得不到任何东西,根本不像良家的女子。 但她停不下步子。 太子提着灯笼,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是能赏烟火的大道,以前时不时会有人经过回去,没人看得出其中的秘密。 走过一个拐角之后,灯笼忽然灭了,庄怀菁停在原地,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望着黑暗中走近的高大人影,心尖如同被人拨动般,颤得让她害怕。 她的下巴搭着太子坚实的肩膀,柔白的双手手心正在发汗,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就这样被抱进一处假山之中。 子时的烟火准时点燃,微微照亮假山一觉,灯笼放在一旁,太子坐在一处山石上,斗篷衣轻动。 庄怀菁和太子回来的时候,子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烟火放得依旧火热。她的白绒斗篷衣干干净净,只是衣角沾了些灰。 “明日得早起,臣女便先走一步,”庄怀菁的手一片湿,“殿下读书见解颇深,臣女今日才知,多谢赐教。” 宫女听他们的话,以为他们聊了读书的事,也没往别处想,因为没人会那么大胆。 程启玉手里提着灯笼,颔首道:“害庄小姐错过了烟火,是孤的错。” 庄怀菁唇色比来时红了许多,但若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她今日涂的口脂几乎全都没了。 她垂下眸眼,微微行礼离开。 夜色愈发浓重,等烟火结束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回来。 第54章 第54章 庄怀菁回屋后净了手,用干帕子擦手,又让宫女把面盆架上的水倒出去,她脱了衣衫,并没有沐浴,早早便睡了。 红木圆桌上的古琴精致古朴,柔软的纱幔放了下来,遮住里面的人,锦被微暖,没有宫女守夜,屋外漆黑一片,零星几颗,屋内只留两盏灯。 庄怀菁柔白的手轻轻抚着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太子呼出的热气。 她颤着睫毛同他小声说不能闹出痕迹,要不然她的人会怀疑,他也应了,只是搂住她的腰,让她香汗不止。如果没有死死咬住唇,她恐怕会被刺激得叫出来。 月亮隐藏在浓重的黑云之下,没透出半点光亮,假山石处处构造都不同,精妙无比。 结束的时候,庄怀菁浑身无力,他轻啄她的汗珠,庄怀菁头次明白什么叫耳鬓厮磨的缱绻。 庄怀菁根本没注意到烟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听着太子的心跳,凉风不时从四处传来,他们运气好,没什么人经过。 她只记得太子轻声问她:“下次,还出来吗?” 庄怀菁额上全是汗珠,良久之后,才轻轻应了他。 他的大手轻抚她后背,在她耳边说让她休息会,热气淡淡,让她听出少见的温柔。 黑夜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庄怀菁自诩冷静,也不得不因此乱了些阵脚。 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太子和她做这些事,莫不是想和她培养感情? 男女间的那种事确实很容易让她产生感觉,她再怎么身份高贵,也只是个女子,只亲近接触过太子这一个男人。 难道他是发现了这一点? 这、这怎么可能?又何必呢?他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何苦要提前做这么多?她又不会再乱怀疑他,庄怀菁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她想他是太子,应当完全没必要,他们之间不需要感情,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是男人。 庄怀菁躲进被子里,微蜷缩住身子,没有睡意。她心中唾弃自己沉迷于这种不合礼仪的事,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地想起太子,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 庄怀菁第二天起得迟了,归筑大清早过来看她的时候,纱幔依旧垂落置地,里边人影躺在床上,脚踏刻着光滑的云纹,掺杂几个干净的福字。 归筑知道她最近受累了,只是悄悄掀开纱幔往里看了一眼,见她半个淡绯的脸颊藏在锦衾中,也没叫醒她,转身打开旁边的榆木灯罩,轻轻吹灭了灯,庄怀菁微微睁开了眼。 皇帝和太子遇刺一事仍旧没有着落,事情好像是柳贵妃做的,又好像不是,庄怀菁只能肯定不是二皇子做的。 而太子……她怕了他那天的威胁,也不敢胡乱怀疑。 午时回程,庄怀菁与太子依旧是一趟马车,归筑搀扶她从大门出来,青石板地落着火红的红叶,被风吹动。 庄怀菁远远便望见太子在和别的官员交谈,他脸色肃正漠然,俊朗中透着浑厚的成熟,只是一眼,便知道他和那些尚带青涩的男子不一样。 太子往她这里瞥了淡淡的一眼,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攥紧斗篷衣,乌黑长直的头发遮住耳畔透出的红润。 回去的时候,太监拿了本书,对庄怀菁说:“太子殿下想和庄小姐继续讨论昨天的这本书。” 归筑皱了眉,和庄怀菁对视一眼,只小声在她耳边道:“大小姐,您还没吃过东西。” 太监在旁有些犹豫,庄怀菁对归筑摇了摇头,只低声说道:“不要得罪太子。” 在旁人眼中,她是典雅娴静的,太子同样刚正不阿,两人因为庄丞相的事存了很大矛盾,遇刺一事或许缓和了些,皇帝便又让他们二人再处处。 他们两人的关系确实是麻烦,不少人都在想如果当初被赐婚的人是二皇子的话,肯定会好上很多,至少关系不会僵得这么难看。 归筑扶庄怀菁上马车,自己要上去的时候,被御林军拦了下来,说是怕刺客,若非庄怀菁让她下去看着行礼,她怕是要和人吵起来。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马车上的小几旁,微掀窗幔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已经快准备完毕,午时也快到了,庄怀菁慢慢放下窗幔,打开太监方才送的那本书,吃了块小小的糕点。 “恭请太子殿下圣安。” 庄怀菁听见外面侍卫的声音,她抬起双眸看向马车的车门,没一会儿后,太子掀开的帘幔,高大的身体弯腰进来。 庄怀菁用帕子擦了擦嘴,垂眸朝他请了个安。马夫从外拉住车门,帘幔遮住透过镂空车门的光亮,今天有些凉快,不闷热。 太子坐在一旁问她:“没吃饭?” 庄怀菁犹豫了会,点头道:“今天起得迟了,又得备着东西,便来不及吃,只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马车慢慢往前走,旁边有御林军随行保护安全,庄怀菁看见太子突然俯身过来,他的大手按住她纤细的肩膀,她的视线看着他,又微微转开头,脖颈白皙修长。 他倒没做别的,只是解开她的斗篷衣,看她的伤口是否涂了药。庄怀菁攥紧罗裙,任他检查。 “往后还是早起些吃饭,”程启玉和她说,“糕点不顶事。” 庄怀菁轻轻嗯了一声后,他的大手按住她的后颈,鼻息让她的脸颊发热,庄怀菁缓缓转回头,看他英俊的脸庞,耳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急速而又大声,难以控制。 马车的轱辘轴在慢慢转动,发出声响,昨天晚上子时烟火结束后,还有不少人在斗诗会,没比出谁输谁赢,倒是累得睁不开眼睛,现在躺在马车上呼呼大睡。 她慢慢抬起柔白的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脖颈,身子微微前倾,细腰上搭着太子的大手,她的宽袖顺着白皙的手腕下落了一些。 太子总是能让她尝到接近死亡的极限是什么滋味,下一秒便又让她活在无尽的欢愉之中。 明明他们并没有做太多事,但马车的温度却无缘无故上升了好多。庄怀菁嘴唇莹润,靠在他怀里,同昨晚很像。 程启玉拿块糕点喂给她,她轻轻咬了一口,抬起微红的眉眼,仰头望着太子,细细咀嚼,慢慢咽了下去。 没人知道马车中发生了什么,庄怀菁也不可能冒险做太过的事,她好歹要为庄家的名声考虑。 秋赏的地方离京城并不是很远,用不着在外过夜,当然也不是很近,有些时辰来熬。 庄怀菁没吃什么饭,只能吃马车上的桂花糕充饥,她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寻常桂花糕的甜味太浓,她不是很喜欢,太子马车上的却刚刚好。 但吃得太多还是容易腻,只能用马车上的茶水来解渴,太子倒也没难为她,只是说了一句:“糕点已经冷了,别多吃。你要是回府,庄夫人应当帮你做好了饭菜,回去再吃。” 庄怀菁点了头。 刚才太监拿过来的那本书,除了庄怀菁刚开始翻那几页之后,没再被翻开过。 第55章 第55章 等庄怀菁回到庄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万管家领着小厮丫鬟在外面等候,府上挂着两个红色大灯笼。 晚上天凉,万管家身上的衣服也加多了些,他见她回来,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夫人已经猜到您这时候到家,府内刚热好饭。” 庄怀菁颔首道:“有劳万叔了。” 她在马车里吃了糕点和茶水,但和太子一起耗的精力实在过多,没顶用。 有太子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 他们做的事不可能太多,皇帝允他们二人相处,是看他们两个关系表面僵,外人都知道有些难调和。 但如果庄怀菁下马车时发饰或衣衫乱了,被人看见,闲话或许就要传出去,庄怀菁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太子的手劲十分大,她的身子娇,只是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痕迹,所以她那晚才会让他别碰她其他地方。 她羞于让归筑知道这件事。庄丞相进天牢,无人能帮他们,她使出那种法子,实在是无奈中的无奈。 但现在不一样,她和太子甚至还有婚约。 庄怀菁微微拢了拢斗篷衣,她胸前的衣襟比上马车之前,还是微微乱了一些,只是看不出而已。 男人的手那样大,便是不用力气,也让她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庄怀菁提裙迈进相府大门,归筑搀着她,小声说:“当真不知那些护卫在想什么,听说连陛下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没进马车,只留了两个贴身服侍的。” “遇刺的事还没找到是谁,定是得谨慎些,”庄怀菁松开罗裙道,“连我都要怕了那些人。” 庄怀菁受太子连累,在什么都没有的荒郊野岭待了一宿,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幸而平安无事。 归筑叹声道:“回了相府奴婢才敢多说,这事都得怪太子,如果不是他……” “便是府内也不得乱说话,小心被人抓了把柄,”庄怀菁摇头打断她的话,“你往后记清楚。” 庄夫人和庄丞相在等她开饭,今天庄月和庄苑也来了,一家团圆。 赵姨娘禁足刚出没多久,没敢在庄丞相和庄夫人面前逛,孙姨娘清净惯了,也没有过来。 庄怀菁一进家门,庄鸿轩就突突跑过来保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叫了声菁姐姐。他的眼睛亮亮,庄怀菁笑了笑,让后面的下人拿了个装红叶的木匣上来。 “京城没这种红叶,让人专门捡了好的给你。”庄怀菁弯腰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可漂亮了。” 这个木匣不怎么大,里面装的是枫树红叶,没什么重量,庄鸿轩以前就收到过几次,觉得红叶好看,他一手抱着木匣,另一手拉着庄怀菁就往里面走。 “父亲,母亲。” 庄怀菁拉着庄鸿轩,又对庄月和庄苑点点头,她们起来叫了声姐姐,庄怀菁让她们坐下。圆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已经摆好碗筷,庄夫人让庄鸿轩回她身边。 归筑帮庄怀菁解了斗篷衣,泉云过来帮庄怀菁布菜盛汤。 庄丞相抱起庄鸿轩,把那个木匣放在桌上,按住他的手,让他吃完饭再玩。 庄夫人在旁问:“你那天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见消息时都没反应过来,快要被吓死了。” 庄鸿轩手被庄丞相按着,也没有小脾气,奶声插话说:“母亲的药都吓得掉地上了。” 屋内热热闹闹,庄家已经很久没这样,庄怀菁坐下,无奈说:“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我没出什么事,母亲放心。” 庄怀菁舟车劳顿半天,加上又才经历过那种事,庄夫人也没一直追问,只摇头叹气道:“早知道就不去了,偏偏陛下要你和太子处一处关系。” 她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说完那句话后便让开饭。 庄月和庄苑坐在一旁,叫了那声姐姐后就没再开口,在旁小心翼翼。 庄月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知自己父母救过庄丞相,但她也没敢在别人面前傲,孙姨娘对她影响太深。 庄苑知道自己母亲做过的事,也没敢大口出气,只硬着头皮端坐一旁,小口吃饭。 府内两个庶女都是安静的性子,庄夫人也省了操心。 她的腿好上了一些,能走动,但是费力气,一用力膝盖又疼得厉害,得让人搀着,张御医帮她看了看,开了几副膏药贴,先在屋里放着。 庄怀菁已经定亲,庄月和庄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庄夫人也不厚此薄彼,让两个姨娘在提亲的人中挑。 庄家现在有个庄怀菁,地位开始水涨船高,皇帝夺了庄丞相的权,但也给了位未来能吹耳边风的太子妃。 陆老侍郎三儿子的嫡幼子,给事中的庶长子等等,都是有些身份的,她们这是嫁过去做正妻,自然比从前的要好上许多。 这些事和庄怀菁没有关系。 等吃完这顿饭后,庄月和庄苑就告辞离去,庄丞相看着庄鸿轩,不让他玩闹过头。 庄夫人私下跟她聊在小湖山发生的事,庄怀菁那时候失踪,着实把庄夫人吓得不轻。 庄怀菁半遮半掩,说了一通糊弄过去,很多事情是不太能说的,她转了话头,谈及底下这两个妹妹婚嫁。 庄夫人倒没觉有什么好谈的,庄月和庄苑性子都有些弱,她早早便告诉她们,若不想日后受了欺负,必须要找个身份性子都拿捏得住的而庄怀菁不一样,她只要做好太子妃就行了。 …… 庄怀菁吃了饭后就回去歇息,让人备水沐浴洗尘。 庄夫人大清早就让人把她的院子打扫了一遍,院子前种的花有些枯萎了,便也让人换了新的。 她是府内最得宠的,用的东西样样顶好,连丫鬟都配得多,庄丞相入狱那段日子分了些到庄夫人那里,现在又送了回来。 淡色的帷幔垂在地上,嵌玉屏风遮住视线,庄怀菁让归筑在外等着,她一路疲倦,想一个人歇一会。 太子没在她身上留下红痕,归筑以为她的确是因为今天应付太子过于疲倦,便退了出去,在外边梳理库房传上来的单子。 庄怀菁身子浸在热水中,一手微曲,搭在浴桶边沿,头侧靠在上面,另一手在水中,微闭着眼睛歇息。浴桶中水光透亮,人影身躯曼妙。 现在距离大婚的日子还有段时间,算起来有一个月再加上大半个月,皇宫中的绣娘正在赶制她的嫁衣。 庄怀菁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水声微响,荡漾出淡淡的波纹,她转过身子,捧水轻轻浇在自己脖颈上,水珠晶莹剔透。 太子名声在外,肃立严正,眼里容不了半颗沙子,旁人怕他敬他,生怕得罪了他。 但她的感觉却不太一样,庄怀菁觉得她面前的太子,更像一个男人,纯粹的,高大而又威猛,有劲而又蛮横。 她对男女间的感情素来淡,不会过多强求,顺其自然是最好。如同她和孙珩那般亲近,在她意识到自己心思有些奇怪的时候,她也没露出任何让他怀疑的地方。 他们做不来夫妻,庄怀菁也不想孙珩做她丈夫。他没那种想法,她便也早早息了心思。 争来抢来的,心中终归有些难平之处,若没有情投意合,庄怀菁是不太可能太过投入。 但太子不一样,他让她不得不投入,全身心的,根本控制不住,残暴地让她失去理智,沉沦。 她着实没有办法描述那种美妙,犹如烟火在脑中乍现,便是她现在再次想起,也咬紧了唇。 庄怀菁觉得自己好似飘飘然停在半空中,太子是个高大的男人,她时刻都记得清楚,他让她这样矜持的人,一次又一次,向他伸出微颤的手。 第56章 第56章 大理寺的人查了两天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那帮刺客刺杀失败之后,咬毒自尽,没留下一个活口,但他们用的佩剑及衣服布料却有出处。 大理寺顺着线索往下查,居然还真查到了可疑的人,但他们晚到了一步,人早就没了性命。 人虽没了,但购买账簿还在,上面指向的柳家,恰是柳贵妃的母家。这事尚有疑点,大理寺呈禀上去时舒妃也在,还十分惊讶,跟皇帝说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皇帝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事情到底如何至今未有真相,太子似乎也不着急,他忙于别的事。 二皇子在出事前天调动过人,这事知道的没几个,被皇帝压了下来。 在太子回宫之前,他到底是最受宠的,派御林军带他回来,禁足不许外出,都是为了压下那件事。 庄怀菁回来之后,隐隐约约想了明白。虽说此事因她而起,她也希望二皇子无罪,但对于太子来说,事情好像的确有失公平。 也难怪他当初对她说了那种话,恐怕是因为早就想明白了。 太子现在似乎已经忘了他自己的话,那时候说的应该能是句气话,什么饶不了她,根本不像太子的性子。庄怀菁也不好说出来,免得提醒他,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有政务要忙,庄怀菁却无事可做。大婚前一月不得外出,还剩些日子,又恰好珠宝铺要对账本,她在家中闷得无事,就去了一趟。 庄家底下有很多间铺子,这间珠宝铺是庄夫人给她的嫁妆,赚钱不少,她以前也约过人来挑首饰。 她离京这几日,庄夫人又陆陆续续往她的嫁妆里添了许多东西,皇宫送来的聘礼庄夫人也全部加了进去。 归筑同庄怀菁一起出来,她的屋子出了事,要办些东西。 庄怀菁在乡下庄子的那两个贴身丫鬟身子染病,还托人照顾着,现在回不来,庄夫人就又给挑了几个。 铺子里的张管家是管事的,矮小胖实,脸常带笑,十分讨喜。他听说她要过来,连忙把东西都准备好,呈递给她。 他跪下来行礼道:“大小姐,上次的事是老奴疏忽,夫人已经找过老奴。” 从前庄夫人管得紧,张管家没敢做手脚。但庄怀菁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出过点小纰漏,张管家给解释过去了,庄怀菁那时忙着庄丞相的事,也没来得及管。 她坐在案桌前,面前有好几本大的账本,庄怀菁抬手翻看了一本。 “张管家起来吧,”庄怀菁低头翻书,“下次若是再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翻过去。” 张管家擦额头上的汗:“是是。” 他觉得庄怀菁和庄夫人果真是对母女,强硬的时候都让人有些怕。 “今年有座玉石矿塌了,有几件玉石制品价格便高了些,其他先收回库内,有贵人前头定了,其余用鎏金首饰摆上……” 他小心翼翼和她说铺内情况,其中账目都对得上,庄怀菁倒没为难他。 她抿了口茶,柔白的手合上账本,抬头让小厮带一本回去,张管家微惊,忙道:“大小姐,这些铺子内的事,怎么可以让外人看见?” “张管家,”庄怀菁淡声问,“你在说什么?” 张管家忙跪下来道:“老奴失礼,大小姐恕罪。” 这间铺子以后都是庄怀菁的,她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你若是尽心尽力,不会有难为你的人,”庄怀菁扶着桌沿站起来,“往后最好多注意些。” 大街之上行人来来往往,商贩走卒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庄怀菁往外看了一眼,道:“今日人多,我便不再久留,母亲给了你机会,便是认同你不会再犯错。” 她出铺子门时,见外面这样热闹,想起归筑有东西要买,心想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去茶楼喝口茶,顺便看看这边生意。 她记得前边不远处就有所茶楼,以前没去过。 张管家听她要来这里,亲自送她过去,忙套近乎,和她说道:“这间茶楼看着朴素简单,里边却还算雅致,幔帐分帘,阁楼分割,以梅兰竹菊喻名,里边有雅间,小姐进梅房,刚好可以看到铺子正门。” 看他这样,便猜得到最近生意很好,庄怀菁点头道谢。 这间雅间分两屋,用珠帘幔帐隔开。一是小厅,中间摆红木的圆桌,有四个圆凳,靠墙边的案桌上摆有烹茶的用具,干净整洁,有一扇半支起的雕花窗牖,光亮照进屋内。 另间用珠帘幔帐隔开,掀帘进去,才能看见里面摆两对黄花梨木桌椅,不留灰尘,有张用于休息的床榻,被褥干净。 小厮在雅间外守着,庄怀菁在小厅坐下,归筑习惯性用帕子四处擦了擦,又进里间摸了摸被褥,讶然道:“这儿倒是干净,看着也不比旁的茶楼差,怎么从前都没听过。” 她是丫鬟,伺候得用心,又爱干净,出来时常常会这样。 “约摸是外边看着一般,便少有人进来,”庄怀菁纤手轻轻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轻抿一口,“你说有想用的东西,给你一个时辰去买齐全,我有些累了,在这等你。” 她还不打算回相府,等归筑回来后,庄怀菁还要去趟琴铺,她约了人,是个卖琴的老板,准备问些事。 太子所赠的那把琴很得她喜欢,她虽是有法子养琴,但还是想问问别人。 归筑行礼道:“多谢小姐,奴婢尽快回来。” 庄怀菁笑道:“不着急,今日出来得早,回去也没事,我再这歇一会儿。” 归筑犹豫了会,便道:“那奴婢再去置办几件衣服,可能会费些时间。” 庄怀菁颔首道:“还有时间。” 归筑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遭了耗子,咬坏许多东西,根本用不了。 旁的用品府上倒有,但胭脂水粉这些得自己置办,女人天性爱美,她又是庄怀菁身边的丫鬟,这些都缺不了。 归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相府那么多间屋子,偏偏就她遭了殃。 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用这种法子。 归筑打开门,轻轻迈步出去,又掩上门往外走,她要买不少东西。 庄怀菁环顾一眼这间小厅,虽然不怎么大,但盛在干净雅致,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虽不知出于那位之手,但此人颇有造诣。 庄怀菁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茶杯的茶水轻轻荡漾,波纹淡淡,碰到杯壁。 她走了几步,停在这些字画面前,正准备凑近看几眼时,外面守着的小厮突然敲了门,朝里道:“大小姐,您约的琴师来了。” 第57章 第57章 雅间内只有庄怀菁一人,归筑才出去不久。 红木圆桌上未喝完的茶正在冒热气,茶壶底下垫着竹木垫,垫面刻展枝梅,庄怀菁的手攥紧了帕子,她朝外轻道:“进来吧。” 守门的相府小厮推开雅间的门,请这位琴师进来。相府内都知道庄怀菁得了把好琴,正宝贝得厉害,生怕磕着碰着,时不时和旁边丫鬟小厮说几句。 她今天约了琴铺老板,想问他怎么养琴好,不过她是不是把人约到了这里,小厮就不清楚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视线,他带个普通面具,下巴光滑,穿着一袭浅色的白布衫,干净整洁,腰间没佩玉。他抱一把琴,手指修长,看着便像琴艺极好的。 京城人才济济,瑶琴雅致,附庸风雅之辈稍有些自命不凡,如他这样讨生活的不少,都不太愿意以面见人。 庄怀菁低垂着眸眼,轻咬着唇,不敢看他,轻轻关上门。琴被轻轻放在一旁的案桌上,发出一声微响,面具摘下来后,露出男人俊朗的面庞。 雅间内溢满茶香,淡香宜人,沁人心脾。放茶具的案桌上还有几包茶叶,标着名字,庄怀菁没有看他,将旁边的东西看了个遍。 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庄怀菁手心发热汗,心骤然缩成一团,紧张又害怕。小厮守在外边,她的声音只要稍大点,便会传出去。 那天马车之后,他们便约了这个地方。 太子虽回京只有几年,但对京城各处都有了解。 庄怀菁绞着帕子,依旧不敢有太大的动静,程启玉把琴放下之后,低低叫了一声庄小姐,随后进了里间。庄怀菁呼出热气,挪着步子,跟在他后面。 程启玉坐在扶手椅上,他的身体挺直,白衫干净,庄怀菁轻掀幔帐,走了进来。木制地板整洁,角落摆净雅盆景,他双眸静静望着她,招手让她过去。 庄怀菁脸如蒸红的虾子,连身子都在发热。她慢慢走到太子面前,两只皙白的手不知往哪放。 太子的大手径直环住她的腰,庄怀菁站在他面前,手微颤,轻轻按住他肩膀。 程启玉抬头问:“想做什么?” 庄怀菁指尖都像软了一样,她转过头,珍珠耳饰微动,耳畔烧红,哪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殿下想做什么,我便想做什么。” 窗牖外人来人往,这里算清净,支起了窗户也没有太过吵闹的声音。瑶琴古朴,同样是把不错的。 庄怀菁说完那句话后,在太子面前站了许久,太子坐在椅子上,同刚才姿势一样。她上身的衣裳乱了,其他却还算完好。 佳人双眸含水,轻咬嘴唇,指尖颤得粉白。她不亏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身材窈窕,就算是现在这样,也能当个画中美人,轻妩而媚柔。 上方挂的四个大字是平心静气,庄怀菁没看进去,太子让她低下头。 现在已经入秋,天气不如前段时间炎热,凉风倒是舒适,从窗户外吹进来。良久之后,程启玉扶着庄怀菁慢慢从里间出来,他已经给她理好衣服。 程启玉扶她坐下,在她耳边道:“庄小姐以后会是个好母亲。” 热气抚她脸颊,庄怀菁脸越来越红,好像热得厉害,明明现在天气正适宜。 她双手攥紧胸前的衣襟,只随便应他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耳畔的酥红隐藏在乌黑的长发下。 庄怀菁没想到会有和太子如此亲近的日子,即便是皇帝赐了婚,她脑子里的第一想法也只是抗拒。 她和太子迟早是要成亲的,庄怀菁想,做些越距的事也无妨。连太子那般性子都不觉有异,她更用不着多想。 程启玉转身拿过面具,他的背脊宽厚,劲腰精瘦。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但比起前两天晚上不时出现的梦境,身子舒服了许多,却又莫名多了种寂寞的虚空,痒得难受。 尽不了兴。 她真的好想他那些时候的、的……庄怀菁咬唇,两只绣花鞋绣兰草,合得紧紧。 他在案桌前端坐,把面具放在一旁,修长的手指轻抚琴,慢慢拨动琴弦,一曲平沙落雁娓娓动听,庄怀菁抬头看他俊俏的脸,心脏漏跳一拍,皙白的手又攥得更加紧了些。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信了他那句不会。 程启玉只弹了一半便慢慢按住琴弦,收回了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抬手带上面具,抱琴站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明明还是一个人,面具却平白无故遮了他的严正,如同雅致君子。 但庄怀菁没法忘记刚才的冲击。 他走到她身后,弯腰低头,在她耳边道:“成婚之后,望你早日为皇家添子嗣。” 庄怀菁咳了一声,头微微避开,她的眼眶因方才的事红了许多,低声说道:“母亲今日要去姨妈家,姨妈在父亲下狱时偷偷帮我们递过药,她和轩儿打算去住一日。” 相府占地很大,在临近后门处有一大片竹林,庄怀菁以前喜欢那儿的环境,便让人在里面建了竹屋。 她好几年未去,竹屋也有些荒废,现在除了几个下人过去打扫外,平常都不会有人过去。 深夜时竹叶摩挲声有些可怕,庄夫人信神佛,府中下人跟着她,对这些鬼怪之事很是忌讳。 庄怀菁和庄丞相都觉着夏日清凉,便也没砍,留到了现在。 程启玉轻声道:“听闻庄小姐院内有间浴屋,里边有大池子,如若是那里,庄小姐恐怕要欢喜得多。” 庄怀菁有些结巴了,这种闺阁中的事不可能传出去,他是怎么知道这种隐蔽的事?相府那么大,他莫不是都摸清楚了? “那便、在那吧。” 他只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出去之前和庄怀菁一同喝了一口茶,让庄怀菁的衣服都沾了水。 小厮规规矩矩送他出去,也没发现正在饮茶的庄怀菁有什么怪异。她的手搭在红木圆桌上,拿着杯子的手有点抖。 归筑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急急忙忙跑回来,拿着帕子擦汗。小厮见她这么晚回来,还多问了一句:“归筑姑娘,你去哪了?” “本来是去买东西,”她头上冒热汗,“没想到遇见小偷了,刚好有衙卫经过,抓了半天才把人送到官府,时间就耽误了。” 归筑推门进去,见庄怀菁已经睡着了。她双手搭在红木圆桌上,头枕着手臂,双眸紧闭,红唇莹润。 许是等得久,所以有些累了。若不是那些衙卫要她作证,可能还耽误不了这么长时间,归筑擦干额头上的汗,叫醒庄怀菁。 “小姐,我们该走了。” 庄怀菁缓缓睁开眼,双眼含水般,眼眶有丝淡淡的红,似乎刚睡着没多久,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这是去哪置办衣服了?” 归筑叹气道:“奴婢什么都没买,这些日子走了霉运,做事都不顺畅。小姐要去琴铺问事情,奴婢便先赶回来了。” “琴铺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不用再去。”庄怀菁揉了揉额头,“我也累了,先回相府吧。” 归筑有些歉疚,倒没想自己会耽误这么久。 …… 太子在回东宫的马车上,他单手搭在马车上的案桌,撑着头。修长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鼻尖的女子香气似乎还在,清香诱人。她自小在他身边长大,转眼之间,处处都已经不一样。 性子变了些,身子也变了。 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转进一个无人小巷时,马夫朝他说:“陶先生说今晚有事见您。” 程启玉的手搭在膝盖上,淡淡道:“孤累了,今晚不见人,让他明日午时来东宫。” 第58章 第58章 相府内开始张灯结彩,挂满红绸缎布,风吹拂时轻轻飘起,十分喜庆。 万管家在指挥小厮把灯笼挂得整齐,时上时下,要求得严。 他一直跟着庄丞相,孤家寡人一个。以前有个十岁的儿子,和夫人回娘家时被山匪杀了,自此再也没娶妻。 庄怀菁是他看大的,见她已经要成婚,很是欣慰,四处都盯着,生怕出意外。 庄怀菁站在回廊,后面跟着归筑和别的几个丫鬟,她看他挽袖子想要自己上去,笑道:“万叔,你喝口茶歇会儿,这些活交给他们做就行。” “大小姐回来了?”万管家转过头,放下袖子走过去,“夫人去了宁国公夫人那里,相爷闲来无事,也跟着去了。” 庄夫人带着庄鸿轩出去宁国公府,庄丞相怕她膝盖疼,跟着也去了。 庄怀菁心想庄丞相既然都去了,那他们晚上肯定会回来,应当无事。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洋洋,天色微亮,庄怀菁回了自己院子。她的院子里也是大片红,绸缎布喜庆干净,绕着横柱,花匠在给花浇水。 “大小姐,”泉云见她回来,从走廊走下来行礼,“方才月姑娘和苑姑娘过来送礼,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和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才走没多久。” 泉云是她院中的丫鬟,因为要安抚那时的庄夫人,所以才去了庄夫人的院子。 庄怀菁纤手交握,颔首道:“母亲前几日给的湘花膏我用不完,你差人拿两盒送过去,就当谢礼。” 湘花膏是用于涂抹的,每日涂一次,能令肤色白皙,遮伤养身,千金难求的贵重之物。庄怀菁一向不缺这种东西,她肤质好,用得也少。 泉云行礼应了声是。 “我今天出去,有些累了,想先睡一觉,”庄怀菁回到屋子里,纤手轻轻解开斗篷衣,“等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归筑上前拿过她的衣服,挂在黄花梨木衣架子上。 她眼眶依旧微微发红,薄唇莹润,脸色绯红,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腰身纤细。 底下丫鬟真以为她是出去累着了,替她脱了罗袜和外衣,抬手放下金钩上挂起的幔帐,遮住微亮阳光,小声退了出去。 隔扇门关起来,发出声响,两个丫鬟守在外间,等她醒来之后唤人伺候。 庄怀菁确实是有点累了,但她睡不着。帐顶垂福结流苏,寓意保安康,她的手缓缓抬起来,等放到胸前的柔软后,才发觉自己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她亲眼看着太子做那种事,羞耻而又刺激,深深刻在她脑海里,这辈子或许都忘不掉。 若是晚上便也罢了,谁也看不见谁,可这大天亮的,他怎么还让她低头往下看? 庄怀菁慢慢闭上眼睛,不想回想起那个画面,但她实在是忘不了。 她全身都要酥了。 庄怀菁微微侧过身子,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襟,胸口发烫,像烧着了一样,脑子晕得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太子样貌出众,清隽俊朗,京中少有男子比得上他的沉稳,这谁都得承认,以至于庄怀菁现在想起他方才那副模样,都觉得那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太子。 无论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太子都好像在她身边,吐着温热的气息,凑近耳边告诉她,她日后会是一个好母亲,能亲自喂养他们的孩子。 庄怀菁的身子慢慢蜷成一团,躲进被子里,淡蓝的衾被下有细小的起伏,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衣襟,指尖微粉,脸热得冒薄汗。 她开始想别的东西,太子怎么会知道她院子里的情况,难道还会有人专门禀报给他?归筑屋子里出了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不可能,他们那时才刚去秋赏,还没有发生后面的事。 庄怀菁有些乱,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是这样的人,庄家大小姐的矜贵依旧还在,但太子拨开了表层,将她带了出来。 实在怪不得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委实是太子他无师自通得过于厉害,他好似用劲过头,莽汉一般,偏偏又没怎么伤到人,便连她从前难以忍耐的哭喊,也听得出淡淡的欢愉。 她喉咙微动,睡不着,却还是让自己紧闭着眼,在等待夜晚的降临。 …… 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庄夫人果然回了府,还给庄怀菁带了酥子蜜饯,听见她在睡觉后也没让丫鬟打扰,让丫鬟径直收起来。 她慢慢坐起身,叫外边的丫鬟进来伺候。归筑进来见她出了好多汗,连忙问道:“小姐热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额边的碎发贴着白皙的脸,好像从水里捞出来样,单薄的里衣都有些透了,归筑拿帕子给她擦汗。 “睡觉时做了噩梦,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睡进了被子里,”庄怀菁的声音有点哑,“难怪一直觉得热。” 这些天倒不热,甚至还有些凉,府内的被褥都换上了厚一些的,就怕夜里起风。但庄怀菁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也确实会热出一身的汗。 归筑坐在床榻边,扶住她,又道:“小姐先去沐浴,奴婢这就让人备热水。” 庄怀菁手轻轻抓住床单,开口道:“前段日子一直忙,没时间用后屋的浴池子,日后若是去了东宫,也用不了了。正巧现在有时间,让人去点灯吧。” 归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绝不会想到她家小姐有那种心思,她只是应道:“奴婢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她站起身来,又转头让丫鬟等下把床单和被褥都给换了。 幔帐被轻轻挂起,房间内的榆木灯发亮,庄怀菁粉唇微抿,她拢了拢衣衫,最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庄怀菁起身时,差点没站住,旁边的丫鬟忙扶着她,问她怎么了。 “梦中费了太多力气,”她坐在床榻边,搭着丫鬟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虚脱了。” 后屋的浴池子由一条密闭的长廊连着庄怀菁的闺房,面向西处有隔扇门,除了用水时,一般都紧锁。 从外到里一层层纱幔轻飘飘垂下,单薄飘逸,浴池子边摆四座七扇嵌玉屏风,池中冒热气,红艳的花瓣泡在其中,遮住水下的曼妙,露出半个细肩。 归筑跪在岸边,替她按摩肩膀,旁边有几个丫鬟放置衣物,说道:“清凉膏倒是管用,现在都没见什么疤痕。” 庄怀菁道:“御医给的东西终究是好的,当初我还以为父亲的病治不好了,没想到现在居然隐隐开始好转起来。” “可惜去不了豫州,”归筑摇头道,“太子实非良配,小姐身子这般娇气,哪受得住他。” 泉云在旁笑道:“瞧你这话说得,太子又不是猛兽,指不定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待小姐极好呢。” 庄怀菁和太子的事只有归筑知道,泉云那时候不在。她娇柔的身子沾片花瓣,轻轻叹了口气,对归筑说道:“总教不会你,这种话我听听没事,要是被太子听见了,砍你的头。” 归筑没敢再乱说。 庄怀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屋内的丫鬟说道:“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待待,许久都没清净过,还得听你们说这些。” 她的丫鬟已经素来听话,没多问庄怀菁什么,收好东西之后,只道:“奴婢们在门外等候,小姐要是有事情,叫我们进来就行。” 第59章 第59章 四座嵌玉屏风遮挡四周,两座之间开的缝隙对着连向卧寝的小门,小门微微合上,丫鬟在外等候。 庄怀菁被水沾湿的头发贴着柔软的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皇子能偷偷跑进相府,太子武功高强,或许也是可以的,庄怀菁闭着眼,热气蒸红她的脸颊。 她想起当初让万管家在四周加派人手,相府人多,他也可能根本进不来。 若是来不了……也罢了。 庄怀菁觉得自己太过荒谬,却又实在忘不了太子给的欢愉,日后他们成了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沉迷于此事。 太子没有亲近过女色,她无比确信,他们头次的时候并没有多久,他几乎是立马就交了身。 庄怀菁是有眼力见的人,脸红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看过几本见不得人的书,明白男人初次就是那样,心中甚至觉得还好。 她不想在那种事上耽搁,巴不得太子一直都那样,只一会儿功夫就交待了。 庄怀菁缓缓睁了眼,她抬起纤白的手,水珠从指尖滴落,胸口轻轻起伏。 后来就变了,明明才过了没多久,男人本性着实是让人看不透。 她那时候想求他,本打算曲意迎合学那些娇俏的姑娘们,没想到根本不用特意学,太子的蛮力让她身子随了他。 庄怀菁正想得认真,后边一双大手慢慢按住她的细肩,她一惊,抬起头,透过云雾缭绕的热气,看清太子清隽的眉眼。 屋子外头的大门现在应当正锁着,还有人在外看守,他穿月白衣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没多说,手进了水,安静的屋子内响起淡淡的水声,庄怀菁咬紧唇闭了眼,睫毛颤动。 屋子上方的横梁少了许多灰尘,明明开门引水进屋前还堆了一些,这种事少有人关注,毕竟几个月才清一次。 浴池墙壁上有暗阁,用来放干净的衣服,案桌上摆了说不出名字的香贵膏,小几上摆座观赏用的珊瑚盆景。 太子下了水。 庄怀菁没有办法形容太子带给她的感觉。 凶猛的,强悍的,成熟的男人。 她靠着池壁,咬住嘴唇,没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声响,纤长微卷的睫毛上沾了水,水珠落在浴池子的花瓣上。 庄夫人回来了,突然有事要见庄怀菁,派了丫鬟过来通传,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庄怀菁浑噩得听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会进来的,她想。 有小门加帘幔的遮挡,里面和外面其实都听不太清声音,丫鬟以为只有她在,如果有事情,定是要进来向她禀报。 归筑轻轻推开小门,发出一声轻响,进来行礼道:“小姐,夫人让您待会去见她,宁国公夫人给了东西。” 光滑的大理石上铺着干净的绒毯,庄怀菁坐在上面,背对着归筑梳理头发。葱白指尖拿着桃木梳篦,往下梳头发,背脊的蝴蝶骨透着柔媚,庄怀菁的双腿垂进水中。 她轻轻回了一声嗯,便让归筑出去。 归筑也不知道怎么,只是听她这声随意应答便觉得有些红了脸,行礼先退了出去。 庄怀菁回头看她一眼,眸中水润,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她的身子遮挡住水下的太子,他的眸色淡淡,庄怀菁闷红着脸,再次慢慢下了水。 归筑中途又进来了一次,问她好了吗?这种泡澡是不能花太长时间的,她怕庄怀菁给忘了。 庄怀菁也只是抬起微颤的手,装作打哈欠,捂住嘴说:“我再休息会儿,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再进来。” 归筑也只好再次退出来,提醒一句说:“小姐泡得够久了。” 她出去之后,庄怀菁才轻咬唇声道:“勿要那般、那般……” 太子高大的身影慢慢从水里站起来,环住她的背脊。 …… 庄怀菁许是真泡得久了,起来的时候连腿都是软的。 丫鬟进来伺候,发现旁边的巾帕有些湿了,以为是方才庄怀菁拿来用,便又换了条干净的。 庄怀菁只是接过巾帕,自己随便擦了擦,也没抹什么香油,怕别人发现她身子那处的微微肿起,便先穿上了衣物,没让人察觉到奇怪,问归筑说:“姨妈给我什么东西?” 归筑给她擦头发,说:“夫人的人没说,不过我问了问,好像是座送子观音。” 太子还在这间屋子里,归筑的声音没有压低,他肯定听得见。庄怀菁脸突然一红,声音含糊道:“姨妈也真是的,现在什么都没开始,怎么给这种东西?” “已经不早了,”泉云把案桌旁的东西收了收,“夫人当初早就为您去求过了,只是怕您脸皮子薄,所以才没说。” 庄怀菁脸愈发烫,无奈说道:“母亲急迫了。” “大小姐若能尽早为殿下诞下皇子,这太子妃的位置便稳住了,”泉云手里拿着瓷瓶,收紧木匣,叹声道,“皇家那些事您不让我们说,但谁也看得出乱,相爷当初让您离二皇子远一些,没想到后头还会有个太子。” 案桌上的瓶瓶罐罐多,互相碰触发出清亮的声响,庄怀菁倒没心思仔细想她的话,她的脸颊绯红,想的是方才的事。 还以为母亲在宁国公府住下了,没想到今晚又回来了。 水是从外引进来的,水温没有太大变化,热气蒸得人身子微微汗湿,庄怀菁也没在这里久留,穿上件外衫,走出密闭的回廊,回了自己屋子。 榆木灯照亮四周,驱散黑暗,梁上人影藏进黑暗中,丫鬟开了大门锁,进来打扫,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门没关严实,风吹了进来。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庄怀菁头发湿了,不好去见庄夫人,便让人回禀,说明天再去。她坐在梳妆镜台前,雕花窗牖微微打开,清凉的风吹拂进来。 丫鬟给她换上了新的被褥,归筑去铺床榻,灯光微亮,外面也没有什么月光,窗外种着丛花,现在只剩下硬绿的叶片。 庄怀菁的长发垂在细腰,微微湿了外衫,屋内的丫鬟进进出出,给她准备吃的晚饭。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便只捏了块桂花糕放嘴里,细细咀嚼。 泉云瞧她身影道:“大小姐越发好看,即便奴婢看惯了,都觉得有些惊艳。” 庄怀菁笑道:“你离开不久,嘴倒是甜了。” “大小姐天生丽质,”归筑也说了句,“方才您应奴婢,奴婢觉得脸都要热了。” 屋子里都是她的丫鬟,说说笑笑倒也欢快,庄怀菁转过头,看了一眼梳妆镜台中的自己,倒不觉有什么变化,若说真有,也只是眉眼开了一些,寻常人也不会特意这样看她。 外头来了个庄夫人院里的丫鬟,领着人把两座送子观音像送了过来。观音抱子,面容和蔼,怀中有个小孩可爱,栩栩如生。 看着观音像,庄怀菁有些无奈,她前些日子喝过避子汤药,张御医现在还让她喝养身子的药,这事不是求就能求来的。 第60章 第60章 庄怀菁是被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吵醒的,雨珠打落叶片,地上一片泥泞,天色微微亮,外面的丫鬟察觉她醒来,进来行礼问:“小姐可要起了?” 庄怀菁应了一声,让丫鬟过来服侍。庄夫人送来的那两座送子观音摆了起来,她信这些东西,庄怀菁倒也没怎么在乎放哪里。 庄丞相那老毛病治了许久也没见成效,张御医也只是开了舒缓疼痛的药,庄家这两位长辈的确是感情好,连身子状况都差不多。 庄怀菁要去向庄夫人请安,只随意让丫鬟梳了个简单的发,戴上圆润珠钗,插上支垂金叶步摇,换上衣物后,去了庄夫人院子里。 庄丞相现在依旧不能说话,但脸色比起先前好上了许多,庄鸿轩也起了个大早,揉着眼睛在庄夫人床前打哈欠。床旁花梨木小几摆碗药,幔帐高高挂起。 庄怀菁进门便道:“轩儿今日起得真早。” 庄鸿轩转过头,叫了声姐姐,张开手要她抱。庄怀菁无奈,玉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笑着说:“你最近长个了,姐姐可抱不起。” 她在一旁坐下,对庄夫人说:“母亲送的东西我已经摆上了,姨妈怎么给我送这种东西?” “这可是好东西,”庄夫人坐在床上,在帮庄丞相按腿,“你姨妈以前嫁过去,生了三个女儿,婆婆都有些不高兴了,最后咬咬牙去求了这观音,没想到真生了你表弟,要不是她女儿年纪还不到,她肯定是要留给你表妹们。” “这也太早了些,”庄怀菁摇头道,“日后我再去还个谢礼,母亲怎么也去求了?” 庄丞相躺在床上,疼得没力气。庄夫人停了手,让丫鬟拿药上来,给他重新贴一副发热的膏药。 庄怀菁见多庄丞相这样子,倒也知道自己不好做什么,让丫鬟去端热水来。 “你挑人去送了礼便行,”庄夫人叹气说,“我替你还了对金镯子,给你表弟的。你日后嫁过去,第一要事便是绵延子嗣,男孩女孩都好,总得有个傍身的,免得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三宫六院,你还得体贴大度,最后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庄夫人嫁进庄家五年未曾有身孕,最知道这膝下没个孩子是什么感觉。 她出身比庄丞相好许多,算是低嫁,老太太起初对她是敬的。 但五年实在太长,庄丞相又不纳妾,老太太最后忍不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庄夫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庄家绝嗣,退了一步,挑了赵姨娘和孙姨娘。 只可惜庄丞相那时升官,事务太忙,脚不着地,回来的几次也待在庄夫人那里,后来更是直接去了玢州。 老太太也没办法管他,这是发家的时机,但府中没有孩子一直是她的遗憾,临走之前,嘴里还念叨着要个胖孙子,只可惜庄家依旧没人怀上孩子。 她当怀庄怀菁时受过些惊吓,外头战乱,庄丞相一个不会武的在外,她整日提心吊胆。后来又被苟合的小厮丫鬟吓了一跳,动了胎气,她都没敢和庄丞相说这些。 有大夫私下跟她说,胎儿恐怕不太好,生下来看命,活下来也看命,要是一个命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就算老太太人不在了,她那时候也是真心想为自己争口气,胆子大,也不怕害了自己性命。 后来孩子出世,她晕了过去,醒来时便看见庄丞相在她身边。 孩子活得好好的,让奶娘带着,她喜极而泣,惊了身子,把庄丞相吓了一跳,幸好大夫就在旁边,他怕她受了刺激,便先不让她见孩子。 庄怀菁倒不知道这些事,庄夫人性子要强,很少和她提起。 “我记得了,”她应庄夫人一声,“母亲不用担心。” 庄夫人叹口气,让里边下人都先下去,随后才同她说:“太子我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待妻子是不是好性子,你日后若是受了欺负,也不要藏心里,我们不去豫州,一直在这待着。” 丫鬟端了热水上来,放在面盆架子上,拧了干净的帕子过来,庄夫人朝她招手,接了过去。 庄怀菁知她总是忧心自己,心中稍稍叹了口气,笑着应下道:“我性子母亲也了解,伤不着自己,届时再看其他是怎么做,太子总归不会亏待了庄家。” 她倒没那么单纯,与太子的那些私下事上不了台面,也不可能用那些事来要挟太子做些什么,毕竟她自己也在里面。 庄怀菁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实在想得厉害。 …… 庄怀菁在浴池子里那次着实是饱足,连指尖都不太想动,心中只要一想起太子,便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夜晚与荒唐。 她是待嫁之身,外出的活动逐渐开始减少,宫里的人捧着装嫁衣的木盒过来,让她试穿。红袍鲜艳,宽袖边绣精致鸳鸯,掐腰合身。 宫中的嬷嬷见此很是满意,庄怀菁穿着也舒适,她模样是极好的,这般正红一称,越发精致,倒有些惹人怜爱的媚。她道了谢,让人去库房支点银两赏赐。 这是大喜的赏赐,嬷嬷便喜笑颜开收下了,恭贺几句后,又多嘴提了句,让她那日先吃些东西垫肚子。 府内上下都喜庆着,逢人便是张笑脸,喜事爽人,连庄夫人和庄丞相的病都好上了不少,独庄怀菁自己没由来地慌了。 庄怀菁嫁出去后便会住在东宫,往后回府也要先递上帖子,终于有了一种好似实质的分离感。 但她总归是冷静矜贵的,同谁都没说过,见她的人都私下道一句有气派,撑得起家,便连最亲近的丫鬟都觉着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 离礼部定下的日子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和太子私下又见了一面。 庄怀菁极少有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见了太子的信,脸又烫又热,本应该直接拒绝,却又想着最后一次,便和他约在庄家的藏书阁中。 这里清净,一排排书架上的书林立,遮挡外边的视线,里面案桌干净,书上积了些淡淡的灰尘,两旁种银心吊兰,精致典雅,只是叶片有些枯了。里面除了打扫的小厮外,平时一般不会有人来。 庄怀菁让丫鬟在外面等候,她要进来看书,如果没有吩咐,不得进来打扰。丫鬟们倒也知道她喜静的性子,应声守在门外。 太子是怎么样进的庄府庄怀菁不清楚,她觉着他若真想来,庄府也拦不了。淡淡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牖照了进来,庄怀菁脸颊绯红,耳畔也红得不行,她坐在结实的石桌之上,紧紧环着太子的劲腰。 “方才想什么?”太子站在她面前,单手搂住她,另一手轻轻帮她把撩起的罗裙放回下来,“不舒服?” 外面有些冷意,但他们这里却是暖和,尤其是身子,庄怀菁额上还出了些薄汗。 她的头埋在他肩部,轻声道:“往后不能天天见着家里人,嫁去东宫,我有些怕了。” 太子的动作顿了顿,又问:“怕什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约摸是心中想念,虽是不远,但一想到以后离家,总怕不能时时见到他们。” 旁边的文竹盆景精致,笔墨纸砚摆放到旁边。这儿是个隐蔽的地方,因为少人来藏书阁,这处便几乎是庄怀菁的地方,从小到大都来这清闲。 太子的大手轻拍她的背脊,没用多大的力气,他微微弯腰,嗅见她头发的香味,只轻声在她微红的耳畔开口,告诉她:“错了,以后东宫才是你的家。” 第61章 第61章 离皇帝和太子遇刺一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大理寺那边终于出了消息。不是众人所猜的柳贵妃,御林军把舒妃拿下了。 皇帝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已经许久未临幸后宫。舒妃底下只有一个公主,她还年轻,不甘于此,与四皇子母妃勾结,意图谋夺太子之位,陷害柳贵妃与二皇子,一箭双雕。 只可惜太子活得好好的,二皇子也只是被禁了足。 柳贵妃先前才自请一个月禁足,没过多久宫门又重新锁上,现在才再次下钥。但二皇子的禁足还没解,谁也看不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庄怀菁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松了口气,虽说皇帝还没撤回旨意,但二皇子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罪罚,她到底不想连累他。 婚期越来越近,还有五六天,相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安排官员坐的位置,就是在摆放屋中的摆设,庄丞相不能说话,但他往原地一站,小厮和丫鬟连休息都不太敢。 庄鸿轩后知后觉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哭闹了起来,抱着庄怀菁不愿让她嫁。 庄夫人训了他一顿,说这话以后不能说,要不然掉脑袋,他才抹着眼泪抽泣不说话。 庄怀菁哄他小半天,笑道:“我以后常回来看看,离得又不远。” 庄鸿轩依旧呜呜哭个不停,庄怀菁好笑不已。 深秋渐渐转凉,落在地上的树叶微微发黄,庄怀菁回屋时,归筑在帮她整理用得少的东西,等日后再看要不要拿去东宫。 庄怀菁在红木圆桌上看见太子先前给的玉佩,装在盒子里,她那时忘了还回去。桌上还有庄夫人上次给她带的平安符,从秋赏回来后,她怕掉了,就没带过。 她拿起庄丞相以前给她的玉盒,打量了会儿,让归筑帮她收好。庄怀菁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她没有钥匙,这盒子看着宝贵,她也不想弄坏了。 泉云掀开帘子,手里有个檀色托盘,上面放盘水晶糕。庄怀菁前天在庄夫人那里吃了块,觉得合胃口,这几天便都让丫鬟备着。 “这点心这么甜,奴婢还以为小姐不喜欢,”泉云把这盘水晶糕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夫人都觉着甜不想吃,但相爷爱吃,一直摆着。” 庄怀菁撩袖轻捏一块,放进口中。她小时候吃过一块,当初只记得甜腻极了,喝了好多水,前几日闻着香,吃了一次,竟也觉得还好,合她胃口。 她道:“父亲爱吃这东西,我小时候觉得甜过头,一直理解不了,没想到过了十多年,突然就觉着好吃了。” 一块解不了馋,庄怀菁又抬手拿了块,软甜可口,她也只吃了两块便摆手让泉云拿下去,这东西好吃,但不能吃太多。 她素来克制惯了。 “小姐要是真馋了,再吃几块也不妨事的。” 归筑回头道:“您好歹是相爷的女儿,总有些随他。” 庄怀菁倒了杯茶水,轻抿几口后才道:“轩儿也是随父亲,爱吃甜的,但他年纪小,不敢让他吃太多。” 门外的丫鬟小跑进来,说有人送了贺礼,庄怀菁抬头看这丫鬟,她说道:“来的小厮在外面,说主人姓陶。” 庄怀菁手一顿,是陶临风。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抿抿嘴,又想起父亲和他的事,她还没跟他说过自己知道。 “磨墨备纸,让他等等,我写些东西过去。” 庄怀菁扶着小几站起来,头微微晕,又坐了回去,泉云忙问:“小姐怎么了?” 光亮透过窗牖的麻纸,茶杯中余下的茶还有些热气,庄怀菁的指尖微白,方才只觉眼前黑了一下,她揉了揉额头,摆手道:“无事,起得急了些。” “要不要让吴老大夫过来一趟,”泉云过来扶她,“还有几天就是婚期,别出了差池。” 庄怀菁无奈道:“许是前几天晚上没睡好,休息会儿就行了,不必担心。” 她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那时是身子不好,大夫也只说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陶临风的小厮还等在外面,庄怀菁在书房中,临下笔时住了手,心觉戳穿之后,恐怕再也挽回不了,最后还是叹口气,向他致了歉。 庄丞相说过这事不用担心,太子心中有数,她也有私心,不想让那些事影响现在,可家仇二字终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翻过页的,她不想失了陶临风这个兄长。 庄怀菁召见了陶临风的小厮,他接过信后,抱拳离开。 陶临风后来只回了一句安好。 府内处处都是一片大红之色,庄丞相和庄夫人试了大婚当天要穿的衣服,依然觉着有瑕疵,又让裁缝加紧时间改了改。 他们在这事上十分用心思,相府现在已经收了许多贺礼,庄丞相说不了话,不能同客人交谈,只能让庄夫人来。 她的腿疾现在已经快好了,倒也不怕那天出意外。 但庄怀菁发觉自己愈发不对劲,她开始爱吃甜的,胸口中时常有种淡淡的恶心感,又不是很严重,只有深夜醒来之时,那种感觉才会特别明显。 有的时候,甚至有了呕吐之意。 她心里隐隐有些慌张的猜测,又觉不可能,浴池子的那次意外太子亲手弄了出来,还让她脸直红,近来独有的一次亲近,是半个月前在藏书阁。 那次他们都知道时间还剩不久,心照不宣,要了一时的欢愉。 虽说也留了,但很显然没有这么快。 又一个晚上醒来之后,庄怀菁坐在床上,靠着床栏,纤白玉手紧紧攥住衣襟,也不敢同谁说。 她小日子一向很准,前几天就该来了。丫鬟觉得她是过于紧张,所以往后推迟,归筑甚至还担心她会在大婚那日来红,样样都事先准备齐活。 房内挂着红绸缎,喜庆艳人,嫁衣礼袍和凤冠玉钗都放在一旁,只待后日穿上。大婚第一日东宫歇息,第二日进宫觐见,第三日归宁。 事事都有安排,怎么会突然在此时出了意外?庄怀菁坐在床上,紧紧咬唇,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当如何才是好? 万一她真的有了,那要不要留?如果她只是吃得不好,胃腹恶心也不是不可能。 庄怀菁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明明她前段日子才喝过避子汤药,她慢慢放下手,抚住肚子,心跳异常剧烈。 她那晚几乎没睡,以为要自己一个人撑,没成想第二天太子下午便递了封白信。庄怀菁知道他准备来一趟,心中松了口气,虽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事,但她怕得不行。 她现在周围都是嬷嬷丫鬟,除了晚上在闺房安睡外,根本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庄怀菁也只能等。 那天晚上,整个相府的灯都亮着,白天有得来忙,庄怀菁便撤了守夜的丫鬟,让她们晚上好好休息。 闺阁之中燃着淡淡的灯,窗牖打开,屋内只有庄怀菁,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被褥,望着眼前的太子,眼眶微涩,上前搂住他的腰。 嫁入东宫后有孕,是好事;提前有了孩子,坏事一桩。 太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似乎只是怕庄怀菁今天晚上太紧张,所以才来陪陪她;也可能是因为他昨夜根本没睡着,今天的政务同样没处理几件,便遵从了本心。 他坐在床榻边,幔帐遮挡住他们的身影,庄怀菁整个柔软的身子都在他怀里,有淡淡的女子香,太子手放在她后背,护着她,问道:“怎么?” 庄怀菁穿的里衣有些乱了,她肤色白皙,琼鼻微红,美人如美玉,便是慌乱也没有瑕疵,她声音里夹杂着微淡的哭意:“我好像有了。” 第62章 第62章 榆木灯罩透着亮光,幔帐垂下,太子握住庄怀菁纤细的手腕,给她把脉。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他把被子向上提了一些,盖住她的身子。 他沉声道:“一个月。” 经他这么一说,庄怀菁心中彻底乱了,她忙抬头问:“如何是好?” “十个月与九个月并无区别,不必担心。” 等孩子十个月出世时,恰是她嫁给太子九个月后,孩子早产一月,很是常见。 庄怀菁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心中依旧乱。她是庄家的大小姐,私下与太子做那档子事已经让她觉得又羞又怕,现在竟连孩子都有了,她实在接受不了。 她攥住太子的衣衫,咬住唇,不知道说什么话。庄怀菁胆子不小,她只是从没预想到会在关键时刻出这种事。 太子的手环住她的腰,藏在被褥下,看不出很用力,但庄怀菁肯定拿不开那只大手。 他只是微微思考,便开口和她说:“保下来,若你生的男孩,登基之后,立为太子;若生的女孩,赐封号嘉禾,封地禾县。” 太子之位,国号为嘉,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极大的赏赐,他的话如平地惊雷,着实是让慌乱中的庄怀菁惊了惊。 她怕的只是旁人的眼光,这些日后的事她还未想过。 庄怀菁心中有猜想时,第一反应是不想要,这孩子出现得不是时候。可她害怕会出事,现在这样,即便要不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最稳妥的法子是去东宫,喝药掉了,她以为太子也是这样想。 “这几日不要乱想,”太子开口,“完婚之后便无事。” 庄怀菁知道是这个理,可她实在是没办法静下来,孩子一事并不是小事,提前怀上了,他们日后要费很多心思来熬。 太子的面庞在暗淡灯光下,眉目俊朗,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他又说了一句:“不要想别的。” 她轻轻咬唇,应了一声,柔软的身子还在太子怀里,他身上的温热让人很舒心。 庄怀菁要起来之时,太子的双手突然抱住她,他在她耳边说:“先前说过你会是个好母亲,别忘了明日多吃些,天色已晚,好好歇息。” 她小口微张,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太子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低下了头,咬了一口小嘴,又在她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无人察觉到那份喜悦的心思。 她第一次癸水是他发现,脏了他一件白衣,从那时到现在,过去了才不到五年。 他把她当成一个黏人的妹妹,万般宠她,从不知自己已经过了线。 庄怀菁很敏感,直觉和身子都一样,他从前便发现了,但她从这些敏感,从不在他身上。她眼睛里全是信任,便连意外同他共浴,也只是微红脸颊,仅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可他不一样,他只想紧紧锁住她的双手,扣在床头,让她哭喊,挣扎,慢慢成为他的所有物。 她掉水那次,颤抖的睫毛沾了水,粉唇莹润,浑身都湿透了,却也依旧听他的话。她坐在床榻边,小手白皙,按着床榻,甜糯的声音一直催他。 她还单纯,不知道那时候的男人,听不得那种声音。 他那时摸她的头,她额上头发贴在一起,身子被湿衣服称出了曼妙,面庞纯洁,亲近他时不带抵触,他先前甚至看过两次她的身子。 庄怀菁的身份不能暴露,只有庄丞相死了,世上才没人会对她提起那件事。 他做事向来如此,但她想救庄丞相。 太子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跟她说:“孤很快过来迎亲。” 等庄怀菁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走了,窗牖也被关了起来。 庄怀菁轻轻抬手捂住额头,愣在原地,随后耳朵一热,也不知道他这动作什么意思。被他弄了这么一出,庄怀菁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太子都说了没事,她再担心也只是瞎担心。 她不知道太子回去之后并没有休息,他睡不着,在书房坐了一宿,已经在想孩子出生后叫什么。 …… 大婚当天,庄怀菁半夜便被折腾起来,丫鬟给她穿了嫁衣,戴上金冠玉钗,她面容白皙精致,涂了些粉,口脂抿唇,螺黛描眉,翡翠玉耳坠子透亮,微微摇动。 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台前,腰身纤细,两只皙白的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冠上金流苏垂在她细肩,红绸嫁衣绣工精美,袖口两只蝴蝶追逐,金线昳丽。 她先前已经吃了许多东西,现在又觉得肚子空空,归筑看出来了,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几块糕点,低声说:“这凤冠霞帔重得很,小姐轿上再吃。” 庄怀菁带着红盖头,微微点了头。 成婚的仪式十分复杂,拜别父母,三叩三跪,弟妹惜别,赠言新妇,出新门,不落地,敲锣打鼓,喜庆奏乐。 地上铺整齐的红毯丫鬟和喜嬷嬷搀着庄怀菁,送出了庄府,皇家的迎亲队伍等在门外,太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清隽端正,几个礼部官员跟在后面,壮观热闹。 宽大的辇轿四处红绸,庄怀菁弟弟尚小,背不起她,程启玉乃太子,也不必照凡间习俗前去背她,庄怀菁便只能由喜婆背着过去。 喜嬷嬷蹲下来时,太子下了马,旁边众人有些惊愕。他亲自把庄怀菁背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喜嬷嬷赶紧站起来,庄怀菁搂着他的脖颈,脸似乎被红盖头映得发红,耳边的锣鼓喧天。 别人以为太子和庄府早有商量,庄家的人也以为旁边官员请他这么做。 庄怀菁轻声在他耳边说:“多谢殿下。” 她的手纤白,娇娇嫩嫩,身子也没什么重量,但太子知道自己背着两个人,每走一步都稳当。要上辇轿的时候,太子才突然开口:“别忘了把喜帕系上。” 庄怀菁不知道他是哪里知道她绣了喜帕,这事府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脸在发热,想不了太多,轻应一声。 庄家的人在相府门口看着她离开,浩大的迎亲队伍往回走,举匾上写着大大的喜字,周边镀金。 等到了东宫之时,还有许多步礼仪要走。宽大的正殿门前同样铺红毯,长长一段,需要他们牵着红绣球两个人一起走。 庄怀菁如果走完这一段路,身子肯定有些受不住,好在太子派了宫女在旁边扶她,她才没费多少力气。 新人仪式繁繁杂杂,祭祖跪天样样麻烦,庄怀菁倒还好,只做了必须做的,便进了太子寝宫正殿。 有几位儿孙满堂的老夫人带着孙女侄女过来恭贺她,朝她行礼道:“恭请太子妃金安。” 庄怀菁这时才有了一些嫁给太子的实质感。 太子的寝殿很宽敞,帷幔精致。庄怀菁手握着手,想起了从前。她低声下气求他,太子只让她自重,兜兜转转,竟会有这么一天。 床榻上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中间有张白喜帕,庄怀菁入眼之处皆捆着红布。她其实有些饿了,幸而早上归筑递了几块糕点给她,她在辇轿上吃了。 太子不同于旁人,闹洞房一事是绝对不可以的,等世家各位夫人来朝她请完安后,天已经黑了。 旁边宫女好像得了太子吩咐,入夜之后,便上前帮她先解了头上凤冠霞帔,又盛了碗热汤,整理床铺,让她歇息。 她站在一旁,刚喝完汤,穿着红色里衣,人白如美玉,额上微微汗湿,绣花鞋上鸳鸯相对。归筑扶着她,显然被惊到了,她说:“太子殿下尚未回来,怎么能、怎么能……”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宫女手里捧着新被褥,微微福身行礼道:“姑娘莫急,殿下吩咐说娘娘身子弱,不必照凡礼来。” 第63章 第63章 这些宫女的话让归筑一惊,她倒不知道太子是怜香惜玉的,大小姐在他手上惨成什么样她最知道。庄怀菁只是按了按她的手,轻声说:“我累了,不必纠结这些小事。” 庄怀菁与太子私下偷偷来往的事,没一个人知道。她今日没带泉云过来,是因为泉云不知道她为救庄丞相苟合太子,早已经失了处子之身。 宫女铺整齐新被褥,依旧是红锦缎,方才那些桂圆红枣装回进几个盘子里,放在红木圆桌上。归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扶庄怀菁过去坐下。 庄怀菁方才喝了碗汤,肚子正暖和,宫女为她摆上又端了碗煮好的热汤圆,让她吃着垫肚子。 归筑拿出帕子为庄怀菁擦额上的汗,心想这东宫的宫女未免也太尽责了些,不是汤药就是汤圆,难道太子专门吩咐过?这不太像太子的性子,都说他古板,哪有功夫做这种事?怎么大小姐也不觉怪异。 庄怀菁没看出归筑在想什么,太子今天背她的时候,在她手中塞了颗药,和她上次在山洞中吃的一样。 这小小粒药实在顶用,她虽有疲倦,但身子也还好。应当是宫中御医配的药,也不知太子有多少,说不定能为父亲讨来一颗。 太子的事比她要多,等宴完宾客之后,他还得进宫一趟见皇帝。烛台大红烛慢慢燃烧,红柱泣泪,脚踏雕刻蝙蝠与多子葡萄,圆润光滑。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一旁宫女见她有些困倦,便上前轻声:“殿下说娘娘若是累了,可以先歇着,不用等他。” 归筑知道庄怀菁半夜就起来梳洗,现在定是累的,也道:“既然太子殿下说了,小姐也不必强撑着,容易坏身子。” 庄怀菁也确实累得不行,今天累的不止是身子,她怕腹中孩子出事,时刻提心吊胆,着实是疲惫,便随了这她们的话。 归筑脱了她的鞋袜,宫女端来面盆给她泡玉足。新婚夜的大红烛不能灭,等庄怀菁泡完之后,宫女抬手放下床前的红幔帐,遮住烛光的光亮,小声对庄怀菁道:“这几日天凉,娘娘别掀了被子。” 庄怀菁闭上眸,轻轻点头。大抵也没谁像她这样,天色才刚黑,新婚丈夫还没回屋,她便早早睡下……若是被人知道了,定要说一句不知分寸,恃宠而骄。 不知分寸的事她做得太多,恃宠而骄却也不一定算得上,她倒不觉太子很宠她,只不过男人在意的那几点她都有,所以才不一样。 寝殿内安安静静,庄怀菁身子乏,没多久就睡着了,她鼻息轻浅,双眸合上。 殿内的宫女轻手轻脚,把明日要穿的衣服备上。 …… 约摸真是累着了,又没人来吵她,等庄怀菁再次醒来之时,已经到了深夜。 旁边的男人微微侧躺,大手搂住她的腰,埋在她颈间,大红蜡烛已经没了半截,其他宫灯都熄了,殿内的宫女都不在。 他身上没有酒气,没喝多少酒。庄怀菁初醒来时心中惊了惊,后来才想起他们已经成婚。 她睡得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绣红牡丹幔帐垂下,烛光昏暗,看不清人影。 庄怀菁颈间热意浓,她的心跳得快,也不敢动,怕吵醒他,只能由他这样。外面似乎在刮风,现在已经是深秋,叶片掉了一地,没过几日或者就转冬。 她心想这样也好,或许刚好能藏住肚子。 庄怀菁没敢乱动吵醒太子,她的手轻轻抬起,擦过太子的手背,放在平坦的腹部,才放下去,太子的手便突然动了动,握住她的手后,又与她十指紧扣。 他的气息依旧平缓,庄怀菁却觉脖间烫了火样,锦缎之下的身子也热了热,她长发搭在枕头上,太子倒没压住。 她怀孕了。 庄怀菁也知道孕期前三月不能行房,便也只是咬唇,轻轻蹭着他的手,舒缓一些。淡淡的昏暗之中,男人慢慢睁了眼。 他突然开口问:“难受吗?” 庄怀菁知道他是醒的,只红脸轻道:“有些。” 方才不小心碰到,太子受的折磨不比她少。 “忍一忍,不可以。” 庄怀菁的玉颈留下男人的温热,他轻掀被子起了床,红木圆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但他拿起之后,一饮而尽。 她微微坐起来,手撑在锦缎上,长发垂在柔软的胸前,隔着幔帐看太子的身影,床头挂一个福字香囊。 他们两个在这上面居然很了解对方……如果真的开了闸,谁也不会轻易停下。太子偏爱她求饶的哭泣,她也喜欢他那股子力。 庄怀菁想了想,对他道:“不若分床而眠?” 如果因为这种事伤了孩子,连她都会觉得羞愧,她尚无怀了孩子的感觉,只是身子偶有不适才会察觉到腹中胎儿的存在。 太子拿茶杯的手突然顿了顿,他慢慢放下茶杯,发出了淡声轻响。他转身回去,抬手掀开幔帐,庄怀菁望不清他神色。 “殿下?” 他身材高大,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只告诉她:“往后叫夫君。” 风从缝隙吹进屋内,烛台上的大红烛灯光轻轻摇来晃去,红锦缎面柔滑贴身,他说完那句话后,庄怀菁便立即察觉到他的想法。 良久之后,庄怀菁坐在床榻边,气息有些不匀,她手里拿着帕子,放在腿上,嘴唇朱红而莹润,不敢望面前的男人,只垂下眸,耳畔涨得红。 “日后便也这样来吧。”男人站在床前,系紧大带说,“孤让御医过来保胎,一个月后便宣布消息。” 庄怀菁顿时觉得手都疼起来,小口张张合合,似是觉得不太行,等看见太子的脸后,脸又红了红,攥紧帕子转过了头。 “今天喝的鸡汤味道如何?”他开口道,“里面虽然加了安胎的草药,但让人控制了量,应当吃不出药味。” 庄怀菁不知道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还不错,汤圆味道也行。” 太子按住她的后颈,微微低下头,在她唇边留了个轻印,他察觉到庄怀菁都气息明显不稳了些。 “你的丫鬟来了东宫,如果你身子没有痕迹,日后有孕,她必起疑心。” 庄怀菁喉咙微动,轻道:“听殿下的。” “叫夫君。” 庄怀菁耳边越来越红,只嗫嚅道:“……听夫君的。” 她想要又不想要的分床没有实现,但程启玉日后没再碰她也是真。东宫没有良娣美人,他也不想纳,虽是没圆房,但她受的苦可算是不少。 大婚第一日是休沐的,嘉朝对此规定不严,甚至想要新婚夫妇早日有个孩子。庄怀菁的里衣被揉成一团,丢在床尾,柔软的身子趴在太子怀里,纤长的睫毛如画扇,微微闭起。 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清晨突然就开始转凉,庄怀菁被太子搂了一夜,没感觉温度有变化,倒是身子暖洋洋,很舒服。 他的胸膛很宽厚温暖,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躺的。她的小脸藏在锦缎中,长发乌黑,还在熟睡,太子也没打算叫醒她,让她慢慢睡醒。 床头有个红福字香囊,里面装着两截缠绕的头发,庄怀菁不知道,她昨天看见了,还以为是喜婆放的。 程启玉知道她昨天累,从皇宫回来便见幔帐关着,剪发之时也没吵醒她。 他的手一直搭着庄怀菁的后背,搂她紧紧。 宫女守在门外等梳洗,归筑本准备向宫女问些事,哪知个个守口如瓶,谨言慎行,倒显得她毛手毛脚了些,她心想不问就不问,反正大小姐也不关心太子的事。 第64章 第64章 等庄怀菁醒来之时,已经是辰时,她手搭在太子身上,锦衾盖住她的香脊,被褥中暖和。 太子问她:“要起了吗?” 庄怀菁点了点头,她纤白的手慢慢撑着锦被,坐了起来。 今天转凉,殿内有些冷,庄怀菁双手捂住柔软的胸口,想去床脚拿衣服,身子经凉气一碰,下意识颤了颤,又被太子拉了回去。 她的手按住太子结实的胸膛,又收了回来,道:“殿下恕罪。” 太子听她这声殿下,也没多说,他曲腿坐起来,拿被褥盖住她的身子,道:“你有孕在身,不得乱动。” 红绸缎布红艳如火,独她纤细的身子白净,带有些许咬痕,腰身如细柳,太子拿过自己的里衣,为她披上。狭小的空间只有两个人,纵使亲近过许多次,也难免会多出一些不一样的窘迫。 太子上身未着衣物,庄怀菁同样。他靠离她很近,她看见他那东西,有些不敢松开双手,庄怀菁面色绯红,只轻声道:“还是让宫女……” 他抬了眸眼,看着她道:“最后一次。” 庄怀菁脸很红,还是应了他。她手轻轻拿开,太子的手环过她的后背,从后按住肩膀,俯身下来,与她极其亲近。他的呼吸黏热,烧到庄怀菁心底。 她咳了咳,耳畔好似在滴血一般,双手按住太子的肩膀,指尖粉白。 他说新婚之夜,总得留些痕迹,可明明已经够了。 庄怀菁慢慢呼出热气,本想随他,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兴致被他挑了起来,贝齿咬着唇,抬手轻轻抱住他的头,太子的里衣披在她身上。 她唇上咬出了淡淡的牙印,喊他道:“……殿下……” “叫什么?” 垂下的幔帐遮住床榻上的荒唐,太子相貌堂堂,庄怀菁亦是玉色仙姿,便是落入凡尘,两人这般也太诞谬了些,不像是正经世家出来的。 “……夫君……夫君……” 柔软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媚气,断断续续,稍微有些欢愉的哭腔,幸而她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 屋子里叫了次水,庄怀菁的丫鬟都红了脸,这都快要日上三竿,太子和小姐怎么还有闲心温存?旁边的宫女却是木头人般,没有什么异样。 凉风微冷,当宫女端着梳洗的热水进去时,庄怀菁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前,只是头发有些湿,太子拿着巾帕轻轻帮她擦头,问她昨日有没有累着了。 丫鬟都惊了惊,最后没敢出声。 “准备些清淡的膳食。”太子站得笔直,转过头,“带些蜜枣上来。” 宫女应声下去,验喜嬷嬷在外面等候,有宫女折了混着泥泞与落红的大白帕子,交于这嬷嬷。 庄怀菁早在几月之前便将身子给了太子,这落红自然不是从太子寝宫出来的,但太子不许人进去,任何人也不敢违抗他。 宫女先端了碗药汤过来,行礼道:“殿下,娘娘。” 太子轻轻将手中的巾帕放在奁前,接过这碗药尝了一口,随后对庄怀菁说:“有一点味苦,不能浪费。” 庄怀菁点了点头,接过之后,一饮而尽。 她心想自己又不挑这种,他没必要尝一口,毕竟昨晚他让她咽的那些东西,她也全吃下去了。 宫女接回碗,弯腰退下去。太子拿起旁边的桃木梳子,轻轻帮她梳理头发。她的脖颈修长,完美的弧线一直往下,起伏有度。 太子让人都退了出去,他看着鎏金铜镜中的庄怀菁,微微弯弯腰,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道:“你当真是娇贵的大小姐,连孤都来伺候你。” 庄怀菁红脸道:“殿下不也一样?” 只不过是伺候的法子不同。 “强词夺理。”太子放下桃木梳,双手为她编发,“该叫孤什么?” 庄怀菁仰头看他,说了句夫君。他低头轻碰她的嘴唇,又拿起妆奁上的捻金线素缂丝,捆着头发开口道:“不要乱动,安静一些。” 明明是他先说的话,却又偏偏不许她开口。太子的手倒是比庄怀菁巧得多,她不会梳髻,连穿衣这等小事都被伺候惯了,不习惯自己动手,太子却像是很熟悉。 他养在宫外,再怎么样也应该是锦衣玉食,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学这种女儿家的事?庄怀菁倒没问出来,她心觉自己与太子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太子帮她梳好发髻之后,簪入金步摇,又插银镀金花丝,挑了粉珍珠坠子,轻轻帮她戴上。 庄怀菁心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还没来得细想,便被太子抱了起来,被惊了一下,吓得搂住他的脖颈。 太子坐在紫檀木圆凳上,庄怀菁依偎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额头与她相抵,又说了句不要动,庄怀菁手放在他肩膀上,没敢乱动。 他拿起精致的螺黛,轻轻帮她画眉,太子神情认真,眼中只有她,庄怀菁轻轻咬唇,竟有些莫名受不住,微红了脸颊。 太子瞧她眉眼精致,并不需要描太多,将手上螺黛放回妆奁匣子中。他的手环住她,气息吐在她脸颊上,庄怀菁眸眼微抬,与他对视,心中的温热涌上来。 “今天早上你要是再多叫两声,”他轻声说,“我怕是要死在你身上。” 庄怀菁想他自己爱听,关她什么事? 他好像看出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越,让人听在耳中心痒痒,终于有了些少年气。 “心肝儿。” 她好似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音,一怦一怦,快要跳出来样。 …… 刚进东宫的太子妃很得宠,连不近身伺候的宫女都发现了。太子亲自为她梳发髻,描柳眉,他素来少话,和太子妃一起时,却是他说得多些。 第二天进宫觐见,庄怀菁与太子一同进宫面圣,给皇帝治病的御医拎着药箱出来,他旁边跟一个小童,庄怀菁从前在张御医身边见过。 她倒没放心上,只以为张御医把他送进了太医院。 皇帝见他们二人关系好,只是点点头,对庄怀菁说:“日后多劝着他。” 劝他什么? 庄怀菁敛眉深思,有些想不通。后宫不得干政,旁的东西她应当也劝不了。 归宁那日,庄怀菁早早便醒了,太子同她一起回相府,马车载了许多东西。太子和庄丞相去了书房,庄夫人与庄怀菁母女二人在闺中说些私房话。 庄夫人同她说:“夫妻之道乃常礼,我给你的图册子记得放好了。” 庄怀菁穿着绯红衣裳,纤细的手腕戴玉镯,手放在腿上,微微攥紧罗裙,红着脸点头道:“放好了。” 庄夫人给的那些图册,她和太子从皇宫回来便一起看了。许是长辈守礼些,这图册虽说画得好,但也有些隐晦,于她而言,总觉不如太子好。 “我知你性子是不会主动,但也莫要羞怯。”庄夫人和她说,“男子所爱就那几种,矜持过头也要不得,几日新鲜便会过,只消适当迎合些。” 庄怀菁的脸被她说得通红,只点了头。若是被庄夫人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怕是气出病来。 新婚夫妇之间总有一种旁人打不破的缱绻,庄夫人见了之后松口气。旁人却是惊讶,先前还以为他们不合,没想到他们竟也能说得上话。 东宫中的下人最有体会,太子很排斥接触到太子妃的人,连她的丫鬟也不能靠得太近,几乎事事皆要亲力亲为。 有次太子妃起得迟了,太子殿下不在,有个宫女手艺十分巧,会梳发髻,得娘娘的夸奖。 太子知道之后,倒没多少说,但第二天,那宫女手就染了疾,不得再在前伺候。 但庄怀菁还没有察觉到,她只是觉得太子和她在一起时,实在过于亲密,外人在场之时,竟也不避讳,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第65章 第65章 太子成婚之前几乎整天整夜都待在大理寺中,他尽职尽守,说一不二,只看证据,不受任何人贿赂。 若有人犯险,指不定第二天就要进天牢转一圈,出不出得来都说不准。但凡要入他眼的案件,旁人都不敢做太多手脚。 底下官员皆是苦不堪言,每次休沐完,要回去的那天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可他成婚之后,竟像变了个人一样,会按时离开。只要到点,他便会放下手中的文书,甚至不用侍卫提醒。 太子性子也比往常好上许多,从前众人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他也从不会说多余的话。结果成婚还没半个月,他竟也会问起别人家事,诸如新婚后的事宜。 起初谁也不知道他要问这些事,老的或者才进大理寺没多久的官员都被召见过,吓得冷汗直冒,当场抖了好几位不干净的官员。后来才发现,他要问的是些夫妻间事。 一堆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说自己新婚没两天的窘态,就是说自己婆娘越变越凶,长吁短叹,也是令人有些想笑。 太子却只是端坐正位,不时颔首。 也难怪他问这些事。太子曾掌管庄丞相违逆一事,差点阴差阳错,把自己岳丈给害了。现在约摸是尝到了新婚的乐趣,想着法子给庄家小姐赔罪。 前段日子也是这样,因看管不慎,魏公公差一些潜逃出狱,抓他归案的赵统领受到报复中了一箭,至今还在修养,太子数罪并罚,下令十日后问斩,也算让庄家出了口气。 庄怀菁倒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想什么,她身子已经开始慢慢起些反应,见不得大鱼大肉的油腻,清汤小菜又素净过头,太子便看得紧了些。 东宫的事其实不少,当初因凝水涧被罚的李正富放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庄怀菁便成了太子妃。 他管太子的私事,诸如衣衫吃食用度等等,太子让他去伺候庄怀菁,将事情告知她,让庄怀菁了解这些事。 她以为太子只是新婚初期,浓情蜜意,所以两人有些分不开,便没放心上。但庄怀菁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快要忍不住,他甚至想要时时和她待在一起。 外头的温度逐渐降低,刮起了风,天气瞬间就冷了下来。屋内燃起了炭盆,庄怀菁在刺绣,她眯了会眼睛,再次醒来之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她捂嘴轻打哈欠,屋内暖意宜人,没有多少寒意,有太监过来回禀道:“太子殿下在大理寺有事绊住了,娘娘可要先用膳?” 庄怀菁轻轻应了一声,让他下去吩咐布膳,太子总和她亲近,这几日甚至有了变本加厉,他连喂饭都想帮她。她又不是没手没脚的,自然是不好意思。 从前那般清冷的人,居然这般黏人,连庄怀菁都觉他变化实在多了些。 红木圆桌上摆些鸡汤和其他小菜,鸡汤中有补药,庄怀菁这几日吃的都是这些。以前摆了一桌,她看着便差点吐了,太子就立即让人换上了。 她尚未拿起筷箸,外头便传来通报声,太子回来了。 他披着黑色大氅,身形高大,面庞俊朗,一看便知道才回来便往寝宫赶,庄怀菁起身朝他行礼。 殿内并不冷,反倒暖过头,她穿得不多,但衣服料子厚,也能防寒。 太子却皱了眉,他解下大氅系带,旁边太监接过。他大步走上前,握住庄怀菁的手,发觉没有凉意这才展了眉,道:“现在开始转凉,你多穿一些。” “我暖和得厉害,殿下不必担心。”庄怀菁莞尔,他才是从外面回来的,怎么担心她这一天都不出门的。 太子手并不冷,他从出大理寺时便一直捧着汤婆子,旁边官员看得一惊一乍,现在这种时候还未算最冷,他倒什么都给备上了。 “你身子弱,以后小心一些。”他坐在紫檀木圆凳上,轻轻拉着庄怀菁的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孤在大理寺,怕你饿了,便提前让人回来通知你,没想到正好赶上。” “殿下回来便好。”庄怀菁脸微微红,丫鬟和宫女都在,私下这样倒无所谓,但要是人前,她脸皮子还是薄的。 太子埋在她颈间,嗅了一口她身子淡淡的香气,呼出一口气。旁边的丫鬟虽见过好几次,但脸也红了,心觉太子怎么这般孟浪,她们家小姐娴雅如兰,肯定觉着羞得不行。 庄怀菁确实羞,但也有些享受,他们同房许久,但实质性的事却是很少做,她也怕伤了孩子。 太子很多时候喜欢自己动手,不想借外人的手,譬如庄怀菁早晨穿衣梳发,都是他一人所做,只有偶尔几天有事,丫鬟们才得以来照顾她。 不过有时候也有些难堪之处,太子总喜欢弄她,那处便慢慢大了一些。归筑今天特意来说,她的衣服小了,要改大些。 太子以前同她说过,这很正常,但她还是觉得手脚没出地方放,总怕是太子弄大的。 他夹菜在白瓷碗碟中,开口说:“听太史局说几天后可能要下场雨,现在快入冬,那时地滑,你记得不要随便出去。” 庄怀菁讶然说:“是吗?有点可惜了,平阳王妃今天还想邀我去聚一聚。” 太子的手没有停顿,他好似才知道这事,也有些惊讶,跟她说:“如果是平阳王妃,那你别去了,她是有事相求,她底下侄子错手杀人,应该是想借你的口像孤求情。” 平阳王妃确实是有事相求,但听过太子的威严,也不敢冒险触怒他,所以想了折中的法子,来找庄怀菁。 屋内帷幔挂在红柱旁,庄怀菁叹气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可惜了,她同我说家中请了位好琴师,我心痒痒,差点给答应了。” “你若真想听,孤弹便是,外边人心思各异,有一就有二,到时天天求着你,定是烦的。” 他话说完,便又让庄怀菁搂住他的脖颈,空出手拿起碗筷,夹了块珍珠肉丸喂她。太子喜欢做这些事,庄怀菁就算再羞赧,也没法当面拒绝他。 殿内燃的宫灯明亮,她咬了那颗珍珠丸子,吃了两口饭,忽然觉着饱了,没了胃口。太子又拿起鸡汤喂她,她红唇抿几口,光是一顿饭花了小半天时间。 厨房备的饭刚好够他们二人吃,每次都没有剩下的。庄怀菁吃得精细,细嚼慢咽,太子却是将她吃不完的饭菜混了混,鸡汤泡着饭,扒拉便下了肚。 庄怀菁看得脸红,手悄悄攥住他的肩膀,又不敢提醒那是她吃过的。太子自己都不介意,她说出来就好像变味了样。 她吃完饭后要去消食,要不然喉咙中会一直有种恶心感。太子和她去后花园,后面跟着几个丫鬟,他走了会儿后,道:“快到冬日,这里过于萧条,现在不是来的时候。” 东宫宅邸清幽,还有湖水流过,夏日清凉。现在树上的叶子却落了大半,即便东宫太监每日早起打扫,地上的落叶也没见停,四处飘。 庄怀菁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抬眸温声笑道:“殿下都在身边,哪里有不是时候?” 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风有一些侵略性的冷,钻进脖子里,太子的手攥她更紧些,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用黑绒大氅护住她。 “小姑娘家,别油嘴滑舌,”他手挽进她膝盖弯,抱起她,“该回去了,别冻着。” 庄怀菁问他:“殿下今日可有空?若是没有政事,不如为我奏琴一曲?” 她念了好久。 第66章 第66章 自成婚后,太子便很少在东宫处理政事,倒是和庄怀菁一起看过东宫的账本,把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 琴摆在书房中,这把琴本是太子送给庄怀菁的,随她一起来了东宫。 太子坐在案桌前面,他琴艺很好,只是轻轻撩拨几下琴弦,便让人听出淡淡的韵味。庄怀菁躺在贵妃榻上,单手微微撑起头,双眸静静望他,听他的琴音,有些入了神。 她轻轻抚着平坦的肚子,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孩子出世之后,是像她,还是像太子?亦或者是两个都像? 轩儿出世的时候,她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只记得小孩皱皱巴巴,整张脸都是红的,看不出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她那时还想弟弟可怜,日后要多疼他些,没想到他现在慢慢长开后,眉眼间也渐渐看得出一些庄丞相的影子。 庄怀菁精致的眸眼微微垂着,心里想着事,连太子停了下来都没发现。 “你要孤抚琴,却又不认真听,是在想些什么?” 太子背手而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庄怀菁微微抬起了头,看见他抬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下去。 紫檀木贵妃榻铺着绒毯,攒金镂空铜炉从库房找了出来,放进些燃着的碳火。 她坐起身来,纤细的身子前倾了些,轻轻搂住他的腰,抬头问道:“殿下希望孩子像谁?” “嗯?” 她又叫他殿下。 庄怀菁红着脸道:“夫君希望孩子像谁。” 太子轻抚她柔顺的长发,看她如水的双眸,心觉像谁都好,他只想要个男孩,立为太子,丢给太傅,日后便不必再折腾他们两个。 但这个回答明显不是庄怀菁想听的,他沉声道:“鼻子像你,眉毛像孤,这样最好。” 庄怀菁笑了笑,只摇头道:“这般详细,怕是难做到。” 东宫中知道庄怀菁有孕的,只有太子和一个御医,她逐渐有了做母亲的欣喜,平日却不能和人谈起这种事,心中总是有些闷。 太子轻道:“若是觉着在东宫闷了,不如替孤做件中衣,等孩子稳定一些后,孤再陪你出去逛一逛。” 她刚想说话,不知怎么回事,耳畔突然微微红了许多,她抬头看一眼太子,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现在是说正事。” 铜炉中的碳火在慢慢燃烧,不时会发出啪啦的声音,地上铺的绒毯很厚,底下还有地暖,太子在天转凉时便让太监弄上了。 他开口道:“来一次?” 庄怀菁脸色绯红,真不知道他们方才明明还在谈正事,他怎么莫名其妙又、又这样!她今天早上已经帮过他一次,天天这样下去,哪成样子? 太子的手却慢慢抚过她莹润的嘴唇,停在她喉咙处,和她道:“不如打个赌?你赢了,听你的;你输了,听孤的。” 他话中有话,比起庄怀菁从前,可谓不分上下。 天慢慢黑了,外面挂的风吹在人身上,有种刺骨的寒冷,不少人都加了衣服,有太监在隔扇门外禀告,说侍卫有事求见。 太子淡淡应了一声,让人进去。侍卫事情显然很急,否则也不会这时候来找太子。书房一旁的黄花梨木案桌有隔板,挡住下方。 侍卫进去的时候没看见庄怀菁,他也没听人说太子妃在,只以为她在别的院子,便跪在地上禀报道:“皇宫传来消息,柳贵妃去求了陛下,陛下心软,把二皇子的禁足解了。” 太子的双手搭在扶手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点着扶手,他闭着双眼,样貌出尘,如谪仙入世般,一句话未说,心中似乎在想对策。 二皇子的禁足没人敢提,提了的皇帝也只是当做没听见,柳贵妃此前也求过几次情,都没有什么结果。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松了口。 太子手慢慢攥住椅子扶手,微微摩挲了许久,遒实的手臂微微露青筋,浑身的气势压得侍卫不敢说话。 谁都知道二皇子和太子的关系,东宫的侍卫更是知道在舒妃刺杀之前,二皇子曾调遣过人。 世人都知皇帝偏宠太子,但他一直养在膝下的这位二皇子,他的宠爱也不见少。太子虽不在乎这些虚的,但那个位置,太子还是要的。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睁了眼道:“父皇老了,不想他受苦而已,也罢,下去吧。” 侍卫抬头,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等见到太子冷淡的眼神后,身子后背冒冷汗,抱拳道:“属下遵旨。” 太子的手依旧攥着椅子的扶手,他微微往后靠,闭着双眸一动不动,要不是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摩挲扶手,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 庄怀菁从前便知太子那方面要求大,若非腹中有了孩子,新婚那夜,她恐怕连床都起不来。 晚上的事太子和庄怀菁都心照不宣,或许是尴尬了些,谁也没有多提。庄怀菁仓促喝了口茶水,太子在旁看着她的脸,她只能轻轻咽了下去,连漱口也不敢。 宫女从外边端来热水,放在来面盆架,换上干净的帕子后,退了出去。屋内四处都暖和,连窗外的风都变得有些柔和下来。 太子站了起来,他走到面盆架旁边,拿过帕子,浸了水,又拧干净。庄怀菁双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半年前的她担得上娴雅二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上太子,人便像变了样,整日沉浸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便是两人再怎么样契合……也实在要节制着些。 太子站在她面前,道:“抬起头。” 庄怀菁贝齿轻轻咬着唇,慢慢抬起了头。太子皱了皱眉,让她松开,庄怀菁听了话。 他才捏着她的下巴,拿温热的帕子,轻轻给她擦脸,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尴尬。 庄怀菁轻声问:“你……明日几时出去?” 太子仔细轻拭她的脸道:“和往常一样。” 庄怀菁腹中胎儿月份太小,即看不出存在,也容易出事。她安胎药喝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身子差,在喝补药养身子。 “殿下从前为什么不愿住在东宫?”庄怀菁找话说,“纵使城西的宅子也不错,但总比不得住在这舒适。” 她下意识叫了殿下,太子知道她尴尬,这次也没纠正她。 “盯着的人太多,孤嫌麻烦。怎么?是觉得东宫住得不舒服?”太子想了想,“搬出去也行,先等几日。” 她若住得不舒服,他也不想待着。 庄怀菁说:“不用,只是有些好奇。” “孤倒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查到的那间宅子?”太子帮她拂去头发上的东西,似乎只是纯粹发问,“那地方隐蔽,孤住里宅,外宅同普通人家无异,从没人查到过。” “偶然之下得知,也说不太清。” 那次确实是意外,若是太子自己露了个面,她的人也不敢确认。 “嗯。” 他们说完这话之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灯光微微摇晃,庄怀菁咳了一声,打破平静道:“我有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太子点了头,只提醒道:“二皇子禁足解了,你这些天最好别出去,要是你出去,他到时定会来找你麻烦,对你不利。” 庄怀菁心想太子应该没怎么仔细查过她和二皇子,二皇子虽说有些莽撞,但害她的事从没做过。 柳贵妃与上次刺杀无关,照他的性子,确实会和她解释一番,不利二字,却是谈不上的。 但她也不会傻到在太子面前说二皇子好话,这种话说了也没用,他们间的隔阂一直都在。 她只是点了头,道:“我记下了。” 第67章 第67章 太子那日和庄怀菁赌的条件见不得人,看谁先认输。 是庄怀菁先开的口,太子一直在忍。她认输的那一刹那,太子那东西弄了她一脸,庄怀菁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愕然。 她有些尴尬,纵使从前和太子闹成那样,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两人心中都有异样,最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子提醒她不要出去,庄怀菁身怀有孕,胎儿还不稳,她也不想随意惹事。 她的丫鬟倒是能得个准许出去置办东西,回来之后便同她说外面的新鲜事。 二皇子禁足解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与这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皇帝的赐婚。 庄怀菁一支玉簪挽发,步摇轻垂,容貌清丽。或许是这大半个月太过于清净,她的面容柔和了许多,还带些被滋润过的媚。 新婚燕尔,夫妻间的事,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能问,要不然羞人脸。她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针线,仔细给中衣的衣领处绣字。 太子名启玉,她便绣玉这字。 庄怀菁其实不太擅女红,做不出太精致的,这件中衣还是别人事先裁好,送上来的。 太子想要,她便给他做一件。 归筑站在一旁给庄怀菁理丝线,说:“陛下给二皇子赐婚了,是刑部尚书的女儿,上次还和您见过,问了陶公子的事。” 庄怀菁讶然道:“竟是她?她先前问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和临师兄有些瓜葛。” 她从没见陶临风身边有个女子,更没有女子在庄怀菁面前提过他。所以她当初听苏家小姐问及相关之事时,心中还十分惊讶,以为他们有那种可能。 归筑低声说:“小姐不知道,二皇子上次回京之时陛下便有了赐婚的念头,还是柳贵妃亲自求的,本来都要成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这事没再提过。”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慢慢一顿,忽然觉得怪异。 刑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曾经在家中见过几次陶临风,而陶临风是太子的人,换句直白的话说,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如果刑部尚书是站在太子这边,那柳贵妃为什么会去求圣旨让他女儿嫁给二皇子?难道是因为柳贵妃什么也不知道? 可即便柳贵妃不知道,那刑部尚书总该清楚自己的立场,他为什么会愿意把嫡女嫁给二皇子? 难不成他们是想用这件事在二皇子埋人?可太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旁的姑娘有心上人,二皇子又妨碍不到他。 庄怀菁看了眼归筑,微微皱了眉,轻轻把手中的衣服放下,又让旁边的宫女把东西收在一旁,随后开口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先下去。” 宫女行礼应是,庄怀菁在东宫这段时日经常这样,若是无事可做的时候,能睡小半天。她有自己贴身的丫鬟,太子讨厌与太子妃接触过多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宫女也不敢太过亲近。 淡淡的亮光透过窗牖麻纸照进来,下午的太阳不是很大,但风也停了,庄怀菁皱眉问归筑道:“你怎么知道以前有赐婚的事?难不成外头也有人议论?” 这种事隐蔽,不可能传得满天都是。 归筑跪在地上道:“奴婢今日出去,遇见了二皇子。” 庄怀菁怔愣,搭在细肩上的长发微微一动,瞬间想了个明白,问道:“这件事是他同你说的?还说了什么?” 二皇子虽说有些执拗,但他也不是坏心的人,她已经成婚,是他皇嫂,他怎么还想见她? “二皇子没说什么,”归筑迟疑道,“但他想邀小姐见上一面,他说相爷的毒,或许不是魏公公动的手。” 庄怀菁微惊,她站了起来,手按住罗汉床的小几,淡粉的指尖变得粉白。 大理寺在魏公公屋子里庄丞相中的毒,不是他还会是谁? 庄怀菁稍稍冷静下来,只道:“我们身份有别,若是私下相见,恐惹争议。” 归筑也知道是这个理,回道:“奴婢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但他告诉奴婢,这件事同太子殿下有关,您若不去也罢,需得提防。” 庄怀菁更加震惊,太子因庄丞相中毒的事惹过麻烦,这事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二皇子出来没多久,身形明显消瘦,人也沉稳了些。他没再继续和归筑说,似乎觉得这件事只有庄怀菁能知道,归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咬牙道:“太子殿下不许奴婢们太近您,事事亲劳,又不许你出门,奴婢怕其中有隐情,他或许是要害小姐!” 不可能,庄怀菁心中反驳,她手攥紧,慢慢坐回罗汉床上。太子如果要害她,机会多得是,没理由把她囚在东宫。 她不过是因为腹中有孩子,不便外出。 庄怀菁脑子倏地一通,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她不愿意外出,是因为孩子,还是太子说的那些话? 屋内安安静静,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归筑也不敢再开口,庄怀菁抿了抿唇,呼出口气,问她一句:“他约我何时相见?” 太子事事皆帮她,丫鬟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她浸在这份新婚的喜悦羞赧中,也没怎么注意旁的事。 无缘无故,二皇子不会说出那种话,父亲中的毒,太子做的事,她都想问个明白。 比起太子,归筑更信任二皇子,至少他从不做对庄怀菁有害的事。 她小声回道:“后天末时迎宾楼,他会在那里等您,大小姐若去不了,不如找万管家派人去看看。” 庄怀菁却只是点头道:“我会赴约。” ……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太子尚未回宫,又被事情绊住了。庄怀菁吃完饭,借口自己上次落了只耳环在书房,披件厚实的白绒斗篷衣,小脸白皙,要去书房挑本书来看。 太监提着宫灯在前边走,灯光驱散淡淡的黑暗,走廊的地板干净,凉风吹拂树枝间残余的落叶,发出飒飒响声。 太子爱书,寝殿内就有间小书房,另一间大书房是用来处理政事的,但他也不忌讳她去,上次她去的时候,太子还让她坐在案桌上,环住她的腰,弄乱了她的上衣。 书房的侍卫脸色肃穆,严阵以待,见是她来了,抱拳朝她行礼道:“恭请太子妃金安。” 风轻轻吹动庄怀菁发上的步摇,她轻轻颔首,温声道:“我有东西落在里面,想趁殿下回来之前找到。” 书房的这些侍卫都是耳聪目明之辈,从前庄怀菁断续而柔媚的低吟他们还是能听到一些,知道太子殿下颇为宠爱她,相视一眼之后退开回道:“殿下吩咐外人不许入内,但娘娘一人还是行的。” 庄怀菁点头,让后边下人在外等候,接过太监手中的宫灯。侍卫领她进去后,将四周的灯都点上,漆黑的书房慢慢变得亮堂起来,侍卫退了出去。 她把宫灯放在一边,走上前,看太子的藏书。 庄怀菁有一次去大理寺,在太子屋中瞥见过不少大臣的案卷,是跟梁王有些关联的,有旧有新,她不知道太子要那些有什么用。 庄丞相和梁王间的确有牵扯,庄月的身份现在还藏得死死的。 她想不明白太子和庄丞相中毒一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张御医说庄丞相要是再多吃一口,谁也救不回来,这是撞了运气,如果太子出手,应当不会让这种可能存在。 她的视线慢慢从书墙扫过,揉了揉额头,觉得书太多了,找也难找到。旁边有个不起眼的画匣子,上了锁,庄怀菁一扫而过,没注意到。 第68章 第68章 庄怀菁一一扫视望着书墙上的书,上面有不少隐秘的卷宗……太子确实信她,允她进来,也不怕她拿了几本出去。 她的手放在胸前,攥着帕子,往后轻轻退了一步,心想自己着实急躁了。二皇子虽不会刻意说谎骗她,但他要是受旁人蛊惑,这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心中叹口气,庄丞相中毒一事一直是梗在她心中的刺。他平日虽不话痨,但以前休沐在家中时,总爱逗他们姐弟,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着便难受。 她抬头往上再看了一眼,心想还是出去算了,但庄怀菁还没转身,突然就在上方发现了一本熟悉的游记。 是庄丞相以前常挂嘴边的。 倒不是这本书有多出名,只是这书籍老旧的模样和庄丞相那本十分相似,庄怀菁当初以为有线索,看了许久,甚为熟悉,上面甚至还有同样的细刀痕。 世上怎可能有两本长得如此像的书? 她皱了眉,上前一些,扶着书架微微踮起脚尖,想拿下来看看。 那本书一直待在庄丞相的书房里,后来被她拿到自己屋子,她见庄夫人情绪不对,便又转到庄夫人手上,就算再怎么丢,也不可能出现在东宫。 然而那本书放得有点高,庄怀菁够不到,反而不小心碰到个小匣子。那东西没放稳,径直往下掉。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突然从别处伸出,帮她挡住,盒边棱角擦破那人的手,划出条血痕。 木匣落地,发出一声大响,庄怀菁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太子光滑的下巴。他身上还披着深灰大氅,浑身有淡淡的凉意,似乎才刚刚回来。 庄怀菁心被惊得快要跳出来,她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我只是有东西掉书房……” 太子相貌俊朗,谪仙如玉,强烈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没问她来做什么,只是淡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庄怀菁愣了愣,她只不过是拿本书,哪想得到上面还放着东西,再说这不过是被砸一下,哪里谈得上危险二字。 太子宽厚的手背红了一条,在慢慢冒红血珠,他的手修长好看,这条血痕愈显狰狞,他竟也不在意,见她没回答,便再次问她:“为什么?” 小木匣摔进黑暗的角落中,铜锁牢固,也没摔坏。 庄怀菁明显感觉到太子动了真火,她心觉这不过是件小事,寻常时候的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何必要因为这个生气? 但她理亏,没好意思说那些话,更不敢说自己有些怀疑他。庄怀菁轻轻咽了口水,转了心思,垂着眸眼,轻轻上前,环住他精瘦的腰,开口道:“殿下是在生我的气?可我也没想到。” 她语气明显放低了许多,柔弱顺从,那双眸眼便是看不见,也有种盈泪的泫然欲泣。她在男人面前总有自己的一套,明明没刻意去观察,犹如天生的柔媚,大胆出格。 他从没教过她这些东西,庄家自诩世家之首,怎能让她学了别的不入流? 太子单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发丝有淡淡的香气,清香诱人,又抚慰人心,他只压下心中的暴戾,低声对她道:“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 庄怀菁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件事翻过去了。她松了口气,回道:“我闲来无事,想起上次丢了耳坠子,便来找找,殿下的手……疼吗?” 太子连看都没看自己的手,说道:“无碍。” 但有没有事又不是他说了算,她轻轻握住太子的手,让他等着,拿手上的帕子给他的手背包扎,让下人去请大夫。 庄怀菁对他轻声说:“殿下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童,伤不到自己。” 太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你身怀有孕,比那些孩童要娇弱许多。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孤日后就不准你再出去。” 庄怀菁没听出他的意思,心想哪可能再出这种事,只随便应了几声。 太子没追究,庄怀菁进书房找东西一事轻而易举翻过,但他在场,她没敢再拿那本书,只是看了一眼,等着御医过来。 等再次回过神去找时,发现已经没了那本书存在过的痕迹。 她硬着头皮去问太子,太子疑惑打量她,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神情不像作假,庄怀菁心中本就不安,也没脸继续往下问。 但她的猜疑越来越强,她不可能记错。 …… 他们刚睡下没多久,外面突然飘起了小雨,庄怀菁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不着,或许是心中想的东西过多,她胸口的恶心感越来越强。 庄怀菁手按住床沿,捂住胸口往痰盂中吐,她脸色苍白,难受异常,太子倒了杯水过来,皱眉坐在床榻边,喂给她喝。 庄怀菁只喝了一口便急急推开,俯身吐了出来。 太子把水杯放在一旁小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眉紧紧皱着,知道孕期会不好受,但没想到庄怀菁会难受成这样。 殿内宫灯只点了几盏,昏暗的环境只看得见轮廓,他没招人进来伺候,只是让庄怀菁躺在他怀里,喂她吃了酸梅干,给她按额上的穴道,舒缓痛苦。 庄怀菁睫毛微颤,手指微微蜷缩,嘴唇白得厉害,但是脉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太子的手缠着白布,他低声同她道:“是不是你那个丫鬟做了什么?孤听人说你和她单独谈了半刻钟。” 庄怀菁心中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回他。 “孤的人查到她很久以前便和外人有联系,”太子轻声告诉她,“即便是贴身伺候几年的,你也不要太过相信。” 庄怀菁迷迷糊糊,衣襟微散,说不出辩解之词。太子的手轻抚按她太阳穴,方才的话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也没解释是怎么查到的,只是转了话,低声哄着她睡觉。 太子惯来精于算计,便是偶然发生的小事,放他手里,也能利用极致。 归筑从小养在相府,自然没和外人接触过,她也没那个机会,庄丞相对庄怀菁身边的人都挑得仔细。 她比庄怀菁大好几岁,事事以庄怀菁为主,愿同程常宣传话,不过是察觉到他对庄怀菁强烈的占有欲,觉得怕了。 他只不过是不许她们眼前伺候,有什么好怕的?菁儿召见他又不拦着,狗奴才不会讨主子欢心,主子不见,与他何关? 太子轻抚庄怀菁的身子,当成精致的宝玉一般,他手上的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庄怀菁舒服。 他对她所有的重力都用在床榻的温存,最喜欢的事是将东西留在她温热的身子里,瞧她哭红了脸,紧紧攥着床褥。 他们的身子无比契合,天生一对。他讨厌她心里信别人胜过于他,即便是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行。 锦被斜斜扯过,盖住她的身体,宽敞的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无人进来打扰。庄怀菁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唇有些干燥,他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轻轻喂她。 庄怀菁的喉咙微微动,咽下他渡过来的水。 她好乖,全都喝下去了。 太子的头慢慢抬起来,手轻轻停在她腹部,有一瞬间闪过某种想法,转瞬即逝。 除了他之外,世上不该再有占据她心神的东西。 但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轻轻与庄怀菁十指相握,他抬起她纤白的玉手,在指骨处留下轻轻一吻。 都说这几天会下雨,霜寒地冻,她如果真要出去,他不会拦着,到时去接她便是。 第69章 第69章 庄怀菁一觉睡到天亮,她嫁进东宫这些晚上,睡得都不差,便是不时有恶心难受,最后也会安睡过去。太子功劳属实不少,她难受时,他不会在旁看着,时常轻声哄她,又给她揉按穴位,让她舒服。 她和太子早有亲近,彼此熟悉,并无旁人那种生疏之感。 现在临近冬日,天亮得愈发晚,但太子总会等她醒来,为她弄好一切,再去处理政务。幸而庄怀菁平日起得也早,不会让他等太久。 檀色帷幔微微垂下,宫女端来热水和帕子,又端了碗粥放在红木圆桌上,退了下去。庄怀菁隐隐记得他说归筑的事,但那时着实疲倦,一觉过后便全都忘了。 “殿下昨日同我说了什么?”她坐在床榻边,玉足精致,没有穿鞋袜,踩着铺绒毛毯的雕花纹脚踏,“我昨日难受极了,也没什么印象。” 太子为她换下出过汗的里衣,放在一旁,他让庄怀菁抬手,为她穿上衣服,系好系带。若非她昨日太过难受,太子不愿闹大动静吵醒她,照他性子,这衣服早就换下了。 “她养在相府多年,你应当十分信她,孤偶然得知,不便多说,”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秀发,别到耳后,“最好留几分心,孤怀疑她被人收买了。” 庄怀菁一怔,摇头道:“她自幼长在相府,跟在我身边很久,性子虽有一些莽撞,但在外人面前守口如瓶,不会出这种事。” 太子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对加解释,只道:“你多注意些,不要被骗了。” 庄怀菁笑了笑,说道:“不会的。”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庄怀菁虽不至于对归筑生疑,但心中也开始想是不是归筑出去时与别人相见,恰好被他的人发现了。 那他会不会查到昨天二皇子与归筑见过一面?她仔细看他表情,不觉有异,庄怀菁心想今日出去的事还是不必同他说,万一被他发现什么,又该难说。 她只想去问个理由,二皇子禁足那么久,怎么知道庄丞相那件事是谁做的? 大理寺查到了魏公公,二皇子又为什么觉着他们不可信? 太子半跪在地上,为她穿鞋袜,随口问她:“你为孤做的那件中衣,做到哪一步?” 他不拘于小礼,做这些事也同寻常一样,不觉有怪,庄怀菁脸却是微微红了红,低声道:“殿下以后若是要出去,便不必顾着我,让外边宫女进来伺候便行。” “不打紧。”他的手握住她的脚,“魏公公的事已经过去,近来清闲许多。” 外边还在刮风,但屋子里很暖和,便是穿件里衣也不觉得冷。庄怀菁顿了顿,二皇子要和她说的也是这事,她问了一句:“魏公公现在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感染风寒,咳嗽厉害,活不了。” 庄丞相入狱时也生过一场大病,中途甚至还下了雨。她的手微微攥着锦衾,心想当时他们应该有过协定,太子或许早就派了御医救他。 太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站起来,拧干热帕子给她擦脸,上次她脸上全是男人的东西,他也是这样帮她擦掉的。 她那张脸本就俏丽,沾染了情与色时,尤为惹人怜,直想当场在地上弄她,但她肯定不喜欢这样。 他说:“魏公公狡辩得厉害,什么都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恐怕还治不了他的罪。” 太子挽起她的腿弯,抱了起来,庄怀菁搂在他的脖颈,轻声问:“那梁王旧部怎么样了?” 梁王对庄丞相有恩,他的那些部下大多都进了天牢,救是肯定救不回来,她也只是问问。除了皇帝,没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赦免。 太子脚步顿了顿,同她道:“照律法来办,你也不用太高看那些人,除了几个是真有心的,其余都只是想跟魏公公享福做官,梁王不过是个噱头。” 庄怀菁心中藏了许多想法,她沉默了会,不想多说,便转了话问:“殿下书房的那盒子放了什么,是新的?要不然怎么如此锋利?” 太子颔首,将她放在梳妆镜台前道:“前段日子新做的,里面放了东西,怕被别人偷,便锁上了。” 里面放把小钥匙,若有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 庄怀菁生了些许好奇,心觉莫不是虎符之类?那皇帝当真是宠他,二皇子当初领虎符调兵,回来时便要上交。他倒好,府内已经有了一个。 太子见她神情便知她想得歪了,也没多说,只是提醒了一句:“外面天冷,少出去走,待在殿内暖和。” 庄怀菁点头,他每次都这样说,她也已经习惯了。 他的手在帮她弄头发,轻道:“你昨天吐得厉害,今天想吃些什么,孤帮你带。” 琉璃铜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亲昵相依,他们成婚不过大半月,却又像恩爱多年的老夫妻。 “榛子糖不错,”庄怀菁想了想,“再带些水晶糕。” …… 太子早上出去的时候,四处都打了霜,庄怀菁吃了进贡的酸橘,压住喉咙中的恶心。她怀孕差不多两个月,现在还没显怀,也没人想过她腹中会有孩子。 冷风吹得人手冷,庄怀菁让侍卫备车,说是想出去逛一逛,她好像是心血来潮,侍卫犹豫了一会儿,没拦着,立即下去做了。 庄怀菁看向归筑说:“殿下日理万机,这些杂事管得不严。” 不是太子不让她出去,只是她自己不想出去。 归筑话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说,明明前段时间侍卫看得那么紧,今天怎么突然变了? 东宫的马车很是奢华,太子在旁的方面要求不多,但很注重平常的小事。庄怀菁的手肘搭在马车小几上,撑着头,心中想事。 她调了马车的事太子以后肯定会知道,瞒不住,心血来潮出来一趟总比许久决定的好。希望二皇子做事能隐秘一些,别让太子的人发现。 庄怀菁想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和太子成婚这么多天,他待她一直很好,好到她都觉得有些过了,让她觉得脸红发烫,不安分的心脏为他跳动不停。 喜欢是什么滋味她先前尝过,但这一次好像比从前要浓很多,她的身子渴求他大手的抚慰,心尖只要想到就会颤抖。 他明明粗暴,却又温柔过头。二皇子说太子与庄丞相中毒一事有关,她不太信,他如果真的要庄丞相的命,又何必派张御医去相府? 归筑看着庄怀菁,犹豫开口道:“奴婢发誓没骗您。” 太子寝殿有许多侍卫,从前连她出门都要查上一查,宫女更是很少提及外边的事,有时候还让她也少说些。 庄怀菁摇了摇头,只道:“我今日只是出来吃点东西,没别的事,不要想多。” 地上到处是湿的,街边也没几个小商贩,铺子倒是开着,但来往的人急于往家中赶,也没往里边走。 庄怀菁的言下之意归筑听得懂,她犹豫回道:“奴婢明白。” 帮二皇子传话,归筑心中也是有些慌乱的,庄怀菁已经嫁给太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同二皇子见面总归是不好的,可她看见太子那眼神,也实在是怕了。 迎宾楼离东宫不远,庄怀菁并没有直接去,她先去名下的铺子走了走,又拿了两匹布。等到迎宾楼时,已经是末时。 庄怀菁对随行的侍卫说:“我进去坐会儿,不用跟着。” 侍卫抱拳应了是。 归筑看了眼他们,扶着庄怀菁,抬脚迈进迎宾楼。 第70章 第70章 庄怀菁进了迎宾楼,归筑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小二过来,谄笑着将庄怀菁领至一间屋子后,低声道:“二皇子在里头。” 归筑要随她进去,庄怀菁让她在外室等候。 她掀帘慢慢走进,程常宣抬起头,见她进来,便开口道:“你来了。” 屋内挂着清雅的字画,红木圆桌上摆热茶,紫檀木圆凳刻精致云纹,铺带绒的小毯。庄怀菁并未走近,站在一旁径直开口问:“二皇子托我丫鬟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看着她,随后低下了头。 “你既已嫁给太子,我自不会毁你名声。”他抬手倒杯茶,“但有些事,我也不想你瞒在鼓里,坐吧。” 程常宣不会害她,他们认识已经许多年。 庄怀菁摇摇头,只道:“您说便是。” 程常宣看她一眼,她披件白绒斗篷衣,遮住窈窕的身形,翡翠耳坠精致,脸色绯红,比起从前的纤瘦,长了些肉,可见她在东宫,过得很好。 他们许久未见,禁足这些时日,他哪也不能去。她现在已经完婚,是过了祖宗眼,进了玉牒的皇嫂。 程常宣低了头,道:“洗尘宴那日,宫中传来敦亲王的事,大理寺后来查清,只说是魏公公设计陷害,而庄丞相收养前朝遗孤之事,没传出来,也没几个人知道,想来也被归到了陷害之中。” 庄怀菁沉默不语,庄丞相收养梁王亲女一事为真,庄月现在正准备议亲,孙姨娘还在为她准备嫁妆。 程常宣看她不说话,突然明白了,他笑了笑。 “你知道的,对吧?”他喃喃说,“起初我也以为是敦亲王入了魏公公陷阱,毕竟魏公公甚至还给父皇下了毒,算计狠毒,后来才发现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敦亲王查到的应该是真的。” 二皇子比旁人要先知道庄月的事,他能想通这一层,庄怀菁不觉意外,但她没接他的话,只问:“您说太子与父亲中的毒有关,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摇头,指着一旁的扶手椅让她坐下,道:“不急,听我说。” 庄怀菁不愿离他近很正常,她一直都是避着他,很少有例外,但站久了总会累。 庄怀菁抿了抿唇,慢慢扶着桌沿在旁边坐下。她眸色微淡,有淡淡的疏远,二皇子不曾亏待她,所以她也不会给他念头。 “很多人都以为刺杀敦亲王一事是我为你做的,”他又道,“确实像,因为我当时若是想得到,也会这么做,但可惜这不是我做的。” 他许久以前便跟庄怀菁说过,庄怀菁知道不是他做的。 程常宣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深呼口气道:“可敦亲王受刺一事是真的,总有一个人动了手,不是我,不是庄家,我想不到还会有谁做这件事。直到你嫁给了太子,我才隐隐有了想法,猜想会不会是他出的手。” 庄怀菁一惊,开口道:“你想说是太子做的?不可能。” 她先前也在想究竟是谁在帮庄家,绞尽脑汁也没想个明白。绝不可能是太子,那时候的他已经给了她提示,要是做这件事,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我当时也觉得不可能,这位太子殿下大公无私,出了名的刚正。”程常宣说,“我想不到他怎么会为庄丞相对敦亲王下手,敦亲王甚至还是他的人。” 他这些话让庄怀菁越想越奇怪,她冷静下来,只问道:“你的意思是指不仅父亲的毒是他下的,连敦亲王都是他动的手?他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害人是他,救人也是他?” 庄丞相中的毒是剧毒,如果毒是他下的,他想要庄丞相的命,那又何必要再派人去刺杀敦亲王? 敦亲王掌握庄丞相窝藏前朝遗孤的证据,让他回不了京也就代表太子在帮庄家,这未免太自相矛盾。 程常宣老实告诉她:“我不知道原因,但这些事,肯定是他的做的。你当初去奂宁的庄子,我派人跟着,后来被你的人发觉行踪,他们便回来了,也就是那日,敦亲王遇袭。” 庄怀菁眼皮一跳,心中这时才有了一些波动。 去奂宁那次她记得,马车里的人不是她,她去了太子那间宅子,为了让太子透露消息给她。 敦亲王遇刺的事确实是在那几天发生的。 因为查到二皇子的人出过京,所以大理寺才会对二皇子旁敲侧击,可他的人是跟着她,她从来没听过。 她回相府时,也没有谁跟她说过发现有人跟踪,万管家没必要拿这种事瞒她,最大的可能是相府的暗卫并没有察觉。 她的手微微攥紧罗裙,看二皇子的神情,似乎还以为发现他行踪的人是相府暗卫。 庄怀菁没敢问,只能继续听程常宣说。 “我那时正在禁足,底下的人大多被外面看住,只有几个能调动的心腹,我让他们小心查。太子身边的侍卫太多,我不可能直接查他,大理寺是他的,短时间内我的人也进不去,想了想还是去查魏公公那段时日的行踪。” 太子身边的侍卫一向多,暗卫也不少。也不全是,她忽然想起在小湖山遇险的事,他那时只带了四个暗卫。 庄怀菁稍稍有些乱了,心中又立即否认,那次只是意外,她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二皇子专门提了出来。 程常宣的手搭在案桌上,继续说:“巧的是,父皇那个月忙于处理政务,总不休息,魏公公作为服侍的大总管,也没时间闲着,独有的几个动静,还是我府上董赋传的消息。他们一直想撺掇我与太子争位,而庄丞相只不过是手上确实不干净,附带解决的。” 庄怀菁坐得有些久了,胸口有淡淡的恶心之意,她没带压呕意的酸果,也不敢喝水,只是咬住唇忍下。 程常宣没看出来,只同她道:“我便让人查了天牢送饭的牢头,发现那日送饭的人不是他,他坏了肚子,由另一人派送。大理寺也查到了这点,他们查了另一人,那人也是给牢中送饭,是个普通人,放下饭就走了,出事被叫到大理寺时被吓得两股战战,力证饭菜没被人碰过,他进天牢之前还偷吃了一口,大理寺也未发觉怪异。” 两个送饭的,没出过事,进天牢之前饭菜还是好好的,没有被人下毒。偏偏不久之后,庄丞相因为吃了这饭菜,生命垂危。 “殿下仅凭这些沾不了边的事便想说太子殿下意图毒害我父亲?”庄怀菁皱眉开口,“便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程常宣顿了顿,道:“我算了时间,又让侍卫查探,发觉牢头送饭至庄丞相中毒被发现,少了一刻钟的记录。庄丞相中的毒烈,耽搁片刻便会丧命,换言而之,庄丞相在那一刻钟内并未吃饭,他或许是在和别人交谈。能进天牢,又能不留痕迹出来的人只有那几个人,里边恰有太子。” “殿下这些话全都是猜测,若拿不出实质的证据,那我该先走了。”庄怀菁站起来,她喉咙中的恶心之意愈发重,“多谢殿下相约。” 她转身要离去,只觉二皇子的话荒谬至极,她原本还以为会有证据。 程常宣看着她的背影,又开了口:“太子养在宫外,回宫时,给你父亲治病的张御医早已不在皇宫,他们能相识我就已经觉得怪异。太医院正与我私下认识很久,若不是他来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张御医的小孙子居然还得了太子的引荐信,轻而易举入了大医院。” 庄怀菁的脚步一顿,她微微转过头。 皇帝下令整治过太医院,不是谁随便就能进的,她当初在宫中看见那个小童时,还以为是张御医举荐。 第71章 第71章 庄怀菁垂下眸眼,她是信二皇子的,但太子是她夫婿,他们已经成婚,连孩子都有了。 这间小屋子暖和,燃上了碳火,她轻声对程常宣说:“知您心中总想着我,怕我吃了旁人的亏,但太子已经是我夫婿,我若是连他都不信,日后恐怕谁也信不了了。” 程常宣沉默了会儿,只道:“我不会再往下查,依你便是。” 庄怀菁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回他,抬手掀开帘幔,走了出去。归筑见她出来,忙走过来,本想问她几句,见她脸色不好看,又赶紧扶着她问:“大小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庄怀菁摇摇头,没说话,捂住嘴干呕两声,里面的程常宣听见了,下意识起身想要出去看看,最后又慢慢坐了回去,饮尽一杯茶。 归筑被庄怀菁这样吓坏了,忙扶她回马车,庄怀菁捂住胸口,摆手道:“不要紧。” 外面的风冷得让人直缩进衣领里,庄怀菁回马车的时候,发觉侍卫突然多了一圈,旁边停着另一辆马车,她脚步缓缓停下来,猜到太子在马车里面。 她对二皇子说的那些话听着大气,但心中未尝没有郁郁之气。她做惯了庄家大小姐,懂得进退二字怎么写,家事不得让外人掺和。 归筑在旁小声道:“大小姐,怎么办?” 庄怀菁拍了拍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侍卫搬来圆脚凳,纤白的手扶住马车沿,上了马车,归筑被拦在下面。 她回头道:“我与殿下先行回去。” 归筑欲言又止,心中后悔,早知道便不帮二皇子传消息了,太子发现了大小姐与他见面,怪罪起来怎么办? 庄怀菁一进去便被抱了满怀,她坐在太子腿上,手搭着他宽厚的肩膀,垂眸敛眉,只道:“张御医给父亲治病,母亲前些天传来消息,说是余毒快清了。” 太子嗯了一声。 庄怀菁又开始干呕起来,她双手捂嘴,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柔软的身子无力靠在太子身上,胸口起伏,太子帮她轻轻顺着背。 他的唇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拿了块还热乎的榛子糖,喂给她吃。 庄怀菁并没有拒绝,轻轻咬了一口,压下呕意,她的脸被风吹了,有些凉,太子手是暖的,抬起来捂热她的脸。 “我想回去问父亲些事。”庄怀菁闭着眼,两人间的蜜意明显降了下来,“若是有人害他,我死也不会原谅。” 太子的手心热得烫人,他开口道:“二皇子同你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去见二皇子,想必也知道二皇子对她说的话,可他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波动,是本来就想让她知道那些话吗? 庄怀菁缓缓睁开眼,对他道:“殿下怎么会这么觉得?二皇子能说什么话?我只信父亲的话。” 她谁的话都不敢信。 太子颔首道:“那便去相府吧。” 他浑身清风朗正,不像二皇子口中处处算计的人,庄怀菁的手缓缓抬起来,她轻抚他的脸。 庄丞相不是犟气的人,审时度势的自保他还是会的,庄月的事抹不开,投靠太子是为上上策。 一来有把柄在太子手,太子用他会放心,二来也能保住庄月的身份,不被发现。 太子何苦对庄丞相下毒?他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做这种事也没有半点利处。 庄怀菁开口问:“夫君会不会对我说谎?” 太子俯身下来,温热的气息让庄怀菁闭了眼,她搂住他的脖颈,任他索取,良久之后,太子抵住她的额头,问她:“你觉得呢。” 庄怀菁微微转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的身体不会。 “前段日子为求证据,冒犯过殿下,现在只想捧颗真心问一句,”庄怀菁慢慢撑手,坐在他面前,“刺杀敦亲王的人,到底是谁派过去的?” 太子看着她的双眸,道了一句孤。 庄怀菁身子微颤,倒没想他真的答了她。敦亲王是他的人,他愿意帮庄丞相,庄怀菁心中自不会有异样,但那时候的他怎么会帮庄家? 她低着头,手紧紧攥住斗篷衣,又问道:“二皇子同我说了父亲中毒的事,斗胆问殿下……” “孤。” 太子身形高大,相貌俊朗,行为端正得体,似乎并不觉自己所做有错。 庄怀菁没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她的手劲不大,但瞧她的模样,也看得出气着了。 太子低下头的,脸被打得发红,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握住她纤白的手,说了一句:“手要疼了,记得同孤说。” …… 庄怀菁突然之间回相府,连太子也来了,把府上的人都惊到了,忙到处准备,庄怀菁却只是:“我来找父亲有事,他在哪?” 庄丞相不用处理政务的好处便是能整日待在屋中,他现在还在书房教庄鸿轩,庄怀菁径直去找他时还让他惊了惊,当看见后面的太子时,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忙站起来行礼。 庄怀菁归宁那日,太子和他在书房说话,吩咐了些事,倒没想到才没过多久,他居然又来了。 庄鸿轩许久未见庄怀菁,见到她便眼睛一亮,要跑过来抱她的腿,太子伸手扶着庄怀菁后退了一步,道:“你姐姐身子虚。” 他的语气淡淡,显然不是很想让庄鸿轩碰到庄怀菁。庄鸿轩有些委屈,但又记得家里人吩咐不能惹他。 庄怀菁笑了笑,伸过手来牵庄鸿轩的手,说道:“轩儿长高了一些,先出去找母亲,我与父亲有事相谈。” 庄鸿轩听了她的话,被丫鬟领下去。太子扶她坐到旁边的扶手椅上,动作轻缓,庄丞相看在眼里,却只是叹口气。 世事难料。 庄怀菁道:“殿下出去等我,我很快就出去。” 太子颔首,低下头,与她脸颊相碰,亲昵熟络,仿佛做过很多遍。庄丞相还在一旁看着,太子却没半点异常。 他说:“问完便回去,天黑路不好走。” 庄怀菁点了头。 庄丞相去拿了纸和笔,他的神色比起以往要好上许多,张御医说毒快清完了不是骗她。庄怀菁小脸有了淡淡的苍白,今日在外面走得久了,她身子确实有些难受。 “父亲是府上的命,”庄怀菁看着庄丞相,手搭在方桌上,“母亲,我,轩儿都不能没了父亲,若是有人要对父亲下手,我便是没了性命,也不想和人虚与委蛇。” 庄丞相叹了口气,只在纸上写道:“有些事不知道是好的,太子上次便同我说过你日后会来,应当也是想问的清楚。” 第72章 第72章 庄怀菁看着庄丞相的字,又抬眸看他。庄丞相叹声气,摇摇头,低头写着一大段。 屋内还摆着庄鸿轩的小桌子,上面的书翻了几页,镇纸压住白纸,上面有小孩稚气的字。庄丞相怕冷,书房内早就摆了镂空雕云纹铜炉子,热乎得冒汗。 “敦亲王一事我比你们要早些知道,他若回京,庄家只有死路一条,谁也保不住。梁王的人盯着天牢,我若是还在里面待着,许多事会因此束手束脚,他问我愿不愿意提前出来,我想你们在外难做,便应下了。” 庄怀菁起身慢慢上前,拿过他这张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她抬头又问:“所以父亲自己吃了这毒?” “是。” “父亲当初对我说的那句很快回来,指的也是这个?” 庄丞相再次摇了摇头,对她写道:“若无敦亲王的事,我可能要迟些出来,太子查的东西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但我觉得不行,我想早些出来见你们。” 庄怀菁手里捧着纸,再一次想起从前想过的问题,太子为什么要把如此大的功劳推给庄家?这些全是他做的,至少得费好几年的功夫。 她轻声问:“我与太子殿下的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庄丞相的笔没动,他看着庄怀菁,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回来后不久。” 的确,她那时私下去探监,庄丞相还再三让她谨记,不能招惹太子。 “如此想来,便是太子殿下为救父亲才动的手?”庄怀菁说,“还是在您同意的情况下?” 庄丞相点了头,又提笔往下。她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不吃这药,坏了嗓子,以太子的性子,他必死无疑。 “菁儿,有舍有得,比起在天牢虚无度日,我倒不如回家看你们。如今也是好的,朝中约摸没我这般清闲的人,不必忧心政务,也不用参加党争。” 屋子内安安静静,听不见太多声音,外面有小厮过来催,是太子叫过来的。庄怀菁回了一句,只说再等等。 庄丞相说的原因或有真有假,但仔细看来,真的居多,可他在朝中也是被称为老狐狸的人,庄怀菁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信和不信,好像也并没有太大区别,连庄丞相都不介意此事,她若放在心上,倒显心胸狭隘,容不得恩人一样。 “父亲都不当回事,我……自然也不会多想。” 庄怀菁垂下眸,庄丞相说谎之时手指会不时蜷起,朝中人以为他这是和腿疾一样的毛病,没什么人放心上。 但她见多了庄夫人不许他喝酒时庄丞相编的谎言,什么同僚升官喜事,亦或者是约谈政事,无论是哪种借口,他都会有这种反应。 太子或许了解庄丞相,但他绝不会知道这些细节之处,连庄丞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吃酒都会被庄怀菁戳穿。 她缓缓低了头,几个月前他出事回来,她喜极而泣,心中全然是道不清的喜悦,倒没怎么注意过他这动作,没想到今天还会看见。 他确实没有对太子记仇,假的应当是太子下毒的理由,但不管怎么想,庄丞相说的话都是最有根据的,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夫妻间不留隔夜的仇,你和太子好好过,不用担心别的杂事,”庄丞相写,“太子会护你平安,有他在,庄家也会平安无事。” 只有他护得住庄家。 庄怀菁慢慢把手中的纸放回桌子上,她轻声说:“是我性子容易较真,往后得改一改。” 父亲中毒一事已经发生,多追究无意,保得庄家安稳才是她该做的。庄怀菁心中呼了口气,心觉太子即便是骗她,但他终归是保了庄家,她方才一时气怒过头,倒有些对不住他。 才过没多久,太子又派人来催,庄怀菁点了头,说这就出去。 她朝庄丞相行礼道:“我便先行告退。” 庄丞相点了头,庄怀菁退了出去,他把方才写的东西丢进铜炉子里,看着它们一把烧尽后,才离开了书房。 …… 庄夫人与太子正在闲聊,她抱着庄鸿轩,问庄怀菁在东宫过得怎么样,庄怀菁恰巧走进来,只道:“母亲不如问我。” 太子抬起头,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上前,轻轻扶着庄怀菁的手臂,道:“天快黑了,我们也该走了,菁儿最近身子虚,劳累不得。” 他动作言语皆是自然亲近,庄夫人看得出小两口的契合,现在虽带有一种莫名的奇怪,但被她归到了新婚燕尔,夫妇尚未熟悉。 她心中松口气,开口问:“既然天快黑了,不如留下来吃个饭,让厨房多摆双碗筷。” 庄怀菁摇头道:“下次再回来,这几天累得慌,母亲与轩儿多吃一些。” 嫁为人妇的女子少回娘家才是好的,要不然在外人眼里,便是过得不好。她和太子并没有久留,闲话几句后便离开了,庄丞相和庄夫人亲自出门送人。 而归筑,被留在了相府里,是太子提出来的。 庄怀菁看了眼他,只同庄夫人道归筑天性活泼,不适合宫内的生活。 归筑帮二皇子传了消息,留在东宫恐怕会惹太子不喜,还不如让她回家中待着,也逃过一劫。 归筑哭得泪眼婆娑,后悔得厉害。 上了马车之后,庄怀菁靠着马车壁,一句话不说,太子先开了口,问:“庄丞相同你说了什么?” 庄怀菁抬眸看他,脖颈围了一圈上好白绒,暖和舒适,她的手纤长如玉,因为在外边和庄夫人寒暄了会,有些淡淡的凉意。 “殿下为何不先同我说明白你是为了救父亲?白受了我这巴掌。” 太子握住她的手,微低着头,温热的手心帮她暖指尖,他道:“你不是说只信庄丞相吗?” 但父亲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庄怀菁心想他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可她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骗过的。 “殿下若是疼的话,罚我便是。”她低下头,“是我鲁莽,误会了殿下的好心。” 便是他做事手段狠了些,但庄家还好好的,这是事实。 “不必,将你的丫鬟送回相府,算是孤对你不好,”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便是你不同意,孤也是要这么做的,挑拨离间,东宫容不下这等人。” 庄怀菁沉默不语,她今天才得知庄丞相的事,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芥蒂。 “那是最稳妥的法子,”太子将她抱进怀里,“你也不用太生气,张御医医术了得,庄丞相的病不会有大碍。” 庄他的怀抱温暖,是庄怀菁最贪恋的温度。她靠着他宽厚的胸膛,突然想起二皇子最后对她说的话。 太子平日极少帮人,她最为了解,他并不针对任何一人,只是性子如此。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帮张御医的孙子写引荐信? 因为他帮庄丞相治病?没可能的,这件事还不至于让他亲自写信。庄怀菁嘴微微张,最后还是把话藏在了肚子里,她不想从太子这里得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孤先前写了些孩子名字,男孩女孩都有,明日让人送给你瞧瞧,挑些做小名。” 她的手搂住太子的腰,衣物摩挲,轻声同他道:“我有一些怕。” 怕他一直在骗她。 太子顿了顿,问道:“怕什么?”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说道:“母亲生我时脉象不太好,有些难产的迹象,我怕自己也熬不过来。” 太子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发,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到时让太医院的太医都陪着你,神仙也抢不走。” 第73章 第73章 庄怀菁的身子反应愈发大,一天吃不下多少东西,她倒打算没和太子说过这事,只留下两个知道事的宫女,自个在殿内休息,极少出去。 但太子观察得细致,不用旁人禀报,自己便发现她在消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提前请来了御医。 寝殿内的檀色帷幔垂下,太子坐在床榻边沿,扶着庄怀菁的细肩,问眼前的太医:“如何?” 这韦太医是他的人,早早知道庄怀菁孕了快两月。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跪在地上,说了太子要的话:“恭喜殿下,娘娘这是喜脉的脉像,只是稍稍有些弱,再过些时日便能确认。” 太子搂庄怀菁的力气大了一些:“当真?那便再过些日子再向上报,太子妃近些日子食不能安,也不能寐,可有法子能解?” 庄怀菁有气无力地靠着他宽厚的胸膛,都要被他逗乐了,一句当真说得语气平平,倒是后边问得急切了,就好像有了孩子,也不如她重要样。 韦太医道:“女子有孕皆是这样,等微臣开味方子,让宫女熬上,早晚喝一次,过两日就会减轻。” 太子皱眉道:“若是有方子便早说,藏着捂着,倒显孤会夺了一样。” 他这话颇有些刻薄,韦太医连忙磕头请罪,他哪知太子要这些种方子? 韦太医先前给庄怀菁请过次脉,那时脉象很稳,为避免闲人起疑心,韦太医便只来了那么一次,开了安胎的药方,庄怀菁这样也是正常不过,他哪里想得到要在这方面上心? 庄怀菁的手指纤白,握住太子护她腹部的手,同他笑道:“这又不是大病,不需动怒。” 韦太医的头低得更下,不敢抬起,他先前便听过太子妃受宠,却不知道她在太子面前也敢说这些随意话。 太子那种性子,当真不是女子喜好的。 “即使喜脉,便是天大的喜事,”太子脸色舒缓一些,反握住她的手,“孤高兴还来不及,怎么生怒?” 他沉思了片刻,又道:“脉象虽说是弱了些,但你这反应也能说明不少事,来人,赏韦太医玉如意一柄,白银千两。” 韦太医忙道:“谢殿下恩典,微臣定当竭心尽力,保得太子妃与小皇孙安康。” 太医光明正大来了东宫,加上有人传庄怀菁的食寝不安的反应,众人也慢慢琢磨出些什么。 太子未娶妻前,几乎整日整夜待在大理寺,娶妻之后,每日踩点到按时走,这夫妻两个之间定是十分恩爱。只是没想到太子这般龙精虎猛,成婚才短短一个月,太子妃这肚子就揣上了孩子,也是有福气的人。 谁都知道这两位是如仙玉姿,品性上佳,太子严正肃立容不了沙子,庄怀菁在世家贵女中也是出了名的,没人想过他们在此这前会有苟且,因为他们性子实在不像那种人。 宫里来了不少的赏赐,补药珠宝,样样都有,庄夫人特地递了拜贴进东宫。 外面天寒地冻,庄怀菁身子又不太受得住,便没怎么出去,躺在床上歇息。庄夫人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心疼得厉害。 庄夫人要朝庄怀菁行礼,庄怀菁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来,笑着让宫女扶她起来,说:“母亲要折煞女儿了,这里没外人,不用行那些虚礼。” 庄夫人坐在床榻前的紫檀木圆凳上,对她说:“这是东宫,不比家里,纵使是虚礼也不能废。” 庄怀菁微微无奈,却也没说继续说这个,同她寒暄道:“前几天才见母亲,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 宫女端杯热茶上来,庄夫人接过,喝了几口暖身子,叹气道:“你父亲腿疾又犯了,轩儿陪着,来不了。若是那时知道你有了小外孙,我肯定得和你多说几句。” “许是身子太弱,我总觉难受,忍不住想吐,”庄怀菁手搭在锦衾上,“不过喝了药后,好上一些了。” 庄夫人叹口气道:“你出嫁前我一直在怕你会同我以前一样,几年后才会有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你现在是太子妃,以后要入主中宫,这要是像我,该怎么活?幸好你是好福气的。” 庄怀菁没敢说自己出嫁前就有了孩子,她脸微微红,道:“母亲现在也好,儿女双全,迟些也无所谓。” “你可不能迟,”庄夫人把茶杯给旁边宫女,让人退下去些,随后才低声说,“你姨妈和我送的送子观音摆上了吗?我进来都没看见。” 庄怀菁手微微蜷起,捂口咳了一声,告诉她摆上了,还跟她说太子让人新建了佛堂,已经在供奉。 是太子亲自带着她去摆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要个儿子,还是想提醒她在浴池子那晚的荒唐,说不定两者都有。 庄夫人放下心来,同她道:“这嫡长子肯定是从你腹中出来的。” 庄怀菁有些无奈了,她揉了揉额头,问道:“若是女孩母亲就不喜欢了吗?” 她生的孩子庄夫人自然是喜欢,但这后宫诡谲多变,庄怀菁日后是要做皇后的,有嫡长子在膝下,便是失了太子的宠爱,也不用太过担心,总归动不了位置。 “不管生男孩还是女孩,首先都得养好身子。”庄夫人说,“记得多走走,有孕的女子不能躺太久。现在虽是天寒地冻,但屋里暖和,在屋里走几圈就行。” 现在一天天冷下来,庄怀菁在殿内待久了,还真没什么感觉,她应了庄夫人声,随后道:“母亲这几天也少出来,我听人说会下雪,摔了又该坏身子。” 她说完话后,宫女突然进来请安,说韦太医到了。 韦太医每日都来请脉,小心翼翼,十分谨慎,见庄夫人在这,不敢说多说错,怕引起她怀疑。 宫女端来药,庄怀菁喝了那些药后,身子的难受果然缓了许多,人一放松就想歇息,庄怀菁累了,庄夫人也不便久留,嘱咐几句后就回去了。 庄怀菁怀的这胎虽说表面折磨了些,但脉象却十分好,旁人要几个月才能稳下胎气,她却只是一个多月,韦太医还特意问她是不是吃过什么药。 她除了平日太医开的那些安胎药外,什么药也不敢吃,成婚前倒是吃过一颗太子私下递过来的药,或许是那药的作用。 那个药丸庄怀菁吃过好几次,心中虽觉药效极好,药丸珍贵,但却不知道珍贵到哪一步……这药异常难制,药材稀少,是皇帝现在用来活命的。 魏公公给他下的药照着剂量来,只要稍重一些便能要命,若没这药,皇帝现在不一定活着。 太子仅得一瓶,旁人手上甚至没有,好几颗都当做无味的糖样喂给了她,也不怕以后自己遭罪。 等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了一段时间的小雪,太子还没回来,约摸是在商议什么事。 皇帝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些,将近年关,事事繁杂。 她已经许久没出去,这几天一直待在殿内休息,有精神了便起来走两步,走累了就吃些东西,觉着手冷了后又回床上歇息。 今天这场雪是今年的初雪,庄怀菁躺得骨头懒了,便叫来宫女为她更衣,想去殿外看看。 漆黑的晚上比白天要凉许多,宫女怕她冷着了,给她随意挽了发,穿了好几层衣裳,披上厚重的斗篷衣。 庄怀菁只是想出门看看雪,顺便等太子回来。 照往常来看,太子就算再怎么迟,这时候也该回宫往这边走。 庄怀菁出门一会儿便看见有太监提灯笼过来,后面跟着太子。她只是想上前接他,没想到地湿路滑,才迈出一步便摔了一跤。 第74章 第74章 庄怀菁这一摔把旁边人都吓到了,她身子往前倒,膝盖直接磕地上,当场嘶疼一声。 寝殿外的地板光滑坚硬,冷得透人心,凉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旁边的宫女更是一惊,手忙脚乱搀着她起来。 她紧皱着秀眉,咬唇轻呼气,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滑倒了,膝盖疼得厉害,一动脸就白,太子面色铁青,大步上前抱住她,进了殿内。 他厉声道:“宣太医!” 旁边的太监赶紧应是。 庄怀菁实在疼,脸都有些白了,太子稳步将她放在床榻之上,脱了她的鞋袜,看她膝盖上的衣物都渗了血迹,眼眸倏地一缩,又立即转头,让人拿药过来。 他剪开庄怀菁的衣物,拿干净的帕子浸水,拧干后给她擦掉上边血迹。 宫女拿来应急的药,太子沉着脸,挑出一釉色瓷瓶,一言不发给庄怀菁上药,不敢太过用力。庄怀菁背后垫着枕头,咬唇靠床,她身子娇,四处都是嫩白的,这一跤当真是摔到了。 殿内忙成一团,换水的换水,拿药的拿药,没人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惹怒了太子。 明明殿内有不少人,氛围却冷清吓人,庄怀菁看太子的脸色都觉怵得慌,耳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后背隐隐发凉,忍疼开口道:“我没事。” 太子没回她。 几个太医和医女拎着药箱跑过来,听太监说太子妃摔了一跤,吓得魂都没了,放下手中的活就赶过来。 这好好的,怎么会摔了? 太医背着药箱刚踏进门,太子就让人过来。他挪了位置,坐在庄怀菁身边,扶住她的背,问太医:“可有大碍?” 太医的药箱都没放下,哪知道有没有事? 他们只能先硬着头皮给庄怀菁诊脉,又看了她的伤口,发觉已经上了药,便让医女拿白纱布给她包扎,对太子道:“娘娘身子无碍,胎气虽惊到了些,但也还算好,得喝药补补,这几日先别碰水,等伤口结疤后再碰。” 庄怀菁腹中的孩子没出事,也算是好事一件。屋内的宫灯发亮,医女小心翼翼帮庄怀菁包扎,方才伺候的宫女跪在一旁,身子颤抖。 庄怀菁抬手牵了牵太子微颤的手,抬头和他说:“只是有点疼,孩子和我都没事。” 这怎么能说没事?太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万一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太医看出他在想什么,忙道:“娘娘这伤看着虽吓人,但并未伤到根骨,殿下不必担心,养养便好了。” 太子皱眉道:“孤怎么能不担心?天寒地冻,庄丞相有先例在身,若是治不好,岂不是废了身子?” 庄丞相的腿疾谁都知道,刮风下雨就疼得厉害,有时候要是严重,连床都起不来,什么事也不能做。 太医擦额上的汗,心想太子妃这么年轻,又没出去遭过什么苦,太子未免想得太多。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太子妃腹中的胎儿,那才几个月,太子妃跌了跤,孩子也会受些罪。 庄怀菁也觉他想过了,无奈道:“没那么严重,父亲是以前操劳过度,又不好好调养这才坏了身子,我刚只是想出去接殿下,不小心滑了一跤。” 太医也忙应了句:“殿下放心。” 太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以后不许再这样。” 方才被她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庄怀菁自知理亏,只朝他一笑,应他道:“我下次会注意些。” 她往外看了眼,让刚才伺候的宫女下去,太子沉默着,没说一句话,显然还想罚她们照看不利。 “我累了,想歇息。”庄怀菁叹声说,“人太多我睡不着。” 太子沉着脸,让人滚出去,宫女额上都冒了汗,赶忙谢恩。 …… 庄怀菁要休息,寝殿内的人很快退了出去。 殿外的寒风吹过枝杈间,发出呜呜的凄厉声,榆木宫灯灯罩描细纹,幔帐绣云海纹。太子脱下外衫,挂在花梨木架子上,抬手放下幔帐,遮住光亮,上了床榻。 “怎么如此不小心?”他微掀开被子,都不敢碰她的伤口,只是轻轻搂住她的腰,“下雪的天怎么能出去?” “本是躺得久了,你又没回来,算着时间也快到了,便想出去接你,没想到一时脚滑。”庄怀菁膝盖疼,不太敢动,“幸好孩子没事。” “以后不用等我。”他的头埋在她脖颈间,大手禁锢住她,“大抵是天冷了,父皇这几日病情重了些,去了一趟宫里,所以回得迟了。” 庄怀菁脖颈都是他的热气,痒痒的,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听得出他的害怕,她想不过是摔一跤,怎么到太子这儿,就变得生离死别了? 她不想再谈今天的事,便道:“父皇的病情有御医看着,不会有事的。” 太子声音很淡:“他自找的,费不着为他担心。” 庄怀菁顿了顿,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种话,只问:“夫君从前不在宫内长大,那你以前是住在哪?离京城远吗?似乎都没人说过这些事。” 没人知道真相,但倒是有各种各样的谣言传来传去,庄怀菁也有些好奇。 “或许算远吧。”太子闭着眼说。 庄怀菁问:“殿下是出去治病吗?” “先祖帝膝下有好几个皇子,父皇只是其中之一,当年嘉朝才刚立,父皇得了宠爱,便惹来了灾祸,不少人都盯着孤,父皇怕危险,便不让孤在宫中留着。” 庄怀菁倒是听过这件事,先祖帝励精图治,后宫虽纳有妃子,但极少涉足,膝下只有未当皇帝前生的几个皇子。 当年的大皇子是侧妃所生,皇帝年纪虽小一些,却是正统的嫡系,两人面上关系过得去,但私下却是你死我活。 太子生母出身世家,身份高贵,早早诞下长孙,先祖帝对皇帝便又偏爱几分。那时还没成立嘉朝,正在打仗,到处是兵荒马乱,大皇子嫉恨,趁机设下毒计,追围先皇后。 先皇后因此还去过灵佛寺避难,她刚生下孩子没多久,身体又一直不太好,回来之后便病了许久,后来没两年便去了。 旁人皆知皇帝宠爱太子,但皇帝和太子间关系并不像别人想象得那么好,庄怀菁听庄夫人说过一些。 嘉朝初立,先皇后回来后没多久,卧病床榻,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却以侧妃礼仪纳了现在的柳贵妃。 柳贵妃出身亦是不凡,柳家当初也是一大世家,对皇帝是助力。 先皇后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逝世,谁也不知道。 但皇帝对先皇后还是有些情意的,否则也不会立她儿子做太子,空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之位。 可这所谓的情意值多少,没人猜得到。 她的手轻轻与太子十指相扣,同他说道:“听闻夫君的名字,是皇后娘娘取的,寓意极好,可见她定是十分喜爱你。” 太子缓缓睁开眼,轻声道:“也不一定,母后是世家女子的典范,与父皇门当户对,两人倒琴瑟和鸣过一段时间,但她眼中只有母家,从没有父皇,孤当年不在皇宫,原因许多,他不想见到孤,也是其中之一。” “母亲同我说起过先皇后,我想即便是她那样的人,有了孩子也会高兴,”庄怀菁同他说,“我有了殿下的孩子,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他说:“你是喜欢孤,所以连带着才会喜欢孩子。” 庄怀菁没怎么听出这两句话的意思,便也应了他。 太子的手微微攥得紧了些,他笑了笑,说道:“孤也是喜欢你,所以很喜欢这孩子。” 第75章 第75章 庄怀菁被太子的话弄得脸躁,却也没法说他什么,晚上发生的事纯属意外,但太子反应却实在过了头,便是庄怀菁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太子昨夜回来得晚了一些,早上便准备晚去个时辰。第二天大清早,太医又过来请脉,见了太子和庄怀菁便行礼。 太子坐在紫檀木圆凳上,手里拿碗清甜的热粥,白勺干净玲珑,他正在喂庄怀菁。碗中米粒白满,有淡淡的甜香。 她先前不爱吃甜的,怀了身孕后却突然喜欢上了,好似小时候没吃够,长大了便爱个不停。不过太医说吃得过多不好,太子便让人减了分量,换上些补身的。 庄怀菁知道自己腿摔着了,这几日不能出去见风,但太医给她诊了脉后,却支吾了一下,说她身子虚,若不是有十足的要紧事,近几个月最好还是在殿内养身。 可她喝了那么久的补药,身子比起旁人还是要康健些的,只不过是摔了一下,哪可能摔出什么要静养几个月的毛病? 庄怀菁正皱眉要反驳,太子却颔首开口道:“孤知道了。” “殿下?”庄怀菁讶然抬头。 “孤知你身子自幼不好,现在怀了孩子,日后要鬼门关走一回,”太子轻声对她道,“你乖一些,好不好?” 他态度放得低,庄怀菁也没好说别的,她心想自己这几日也是养着,出不出去倒也没什么区别。往后要是想出去了,再和太子说声便行。 她想是那么想,但太子却好像认定了太医的话,让人好好服侍她,却偏偏不许她出外面。 庄怀菁不是爱拘泥于小事的人,太子也确实是为了她好,怪不得他。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感觉,就好像被拘禁了般,浑身被束缚着。 没什么外人会来,太子说她需要静养;她也出不去,还是因为要静养。 太子这般实在让她感觉奇怪,但最后也被她归进他是头次当父亲,紧张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所以看得紧了些。 只是她闷得慌。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庄怀菁还在为太子坐中衣,觉得手累了,便把东西给宫女,让她放到一旁。 殿内热得闷躁,庄怀菁便让人开了会儿窗,她腿伤到了,除了太子回来会扶她走一走外,其他时候都没怎么动,她也不太想动,因为实在疼。 轻盈的雪花慢慢从天上飘落,落在干枯枝丫间的积雪之上,银装素裹,白得好看,庄怀菁忽然想起了以前。 说起来她第一次堆雪人,还是孙珩教的。 她小时候身子是真弱,这种日子是不能出门的,府里的丫鬟和嬷嬷个个都都盯得紧,生怕她出了差池。 后来身子慢慢好上一些,能出去了,又找不到同龄人玩,便只能去找孙珩。 世上找不出有谁比孙珩要宠她,他那时手受了伤,伤口还用白布包着,结果拗不过她,带出去她堆了个大雪人。 她回家之后便发起了高烧,烧了两天,那次之后,孙珩就再也没让她在雪下玩过,不管她怎么闹腾他,他都是温和摸摸她的头,什么都不答应。 她那时应该是十岁多一些,性子在他面前慢慢放开。他是兄长,她是妹妹,没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风慢慢吹进殿内,闷气终于散去了一些,宫女上前劝道:“娘娘,这风凉,不能吹太久,殿下说……” 他说外面太干太冷,不适合出去。不过太子是去城南赈灾难民,没那么早回来,也发现不了什么。 庄怀菁颔首:“关上吧。”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自然得多注意些。 皇帝的病一天天加重,政事便压在太子身上,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庄怀菁也不能让他一直陪着自己。她叹口气,宫女也不知道她在叹什么。 庄怀菁尚未猜到太子是在刻意阻止她与外人接触,毕竟他们就算再怎么亲近,也没达到那种地步。 她的腿养了半个月后才好,那些天里正好太子要赈灾,纵使每日会回来,但她也实在是闲得无事做,跟绣娘绣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 太子就好像了解她在想什么事,等手上的事情过后,他回得极早。他从前便会在东宫处理政务,在书房还是在卧寝,都差不多。 紫檀木案桌摆在床榻右下一旁,宫灯早早点上,透过窗牖的麻纸能看到昏暗的天色。 他面容当真俊俏,几位皇子相貌都与皇帝有些相似,他的眼睛同皇帝也像,但性情却更像先祖帝一些。 太子做事一丝不苟,批奏折时的肃然模样,同他在床上那些荒唐模样一点都不像。他可是连她养腿伤那几天,都问她要了几次的人。 便是庄怀菁在看着书,也忍不住瞥他两眼。 这要是一两天也就算了,但他天天这样陪着她,庄怀菁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 “殿下若是觉得在书房处理政事好的话,那去书房便行,”庄怀菁忍不住道,“我这里不用担心,出不了差错的。” 太子手中的笔一顿,放回笔架上,随后才道:“太医让你静养,孤不好让外人来陪你,这些事孤迟早要处理,不如回房陪你一起。”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庄怀菁就算想怀疑他,也怀疑不起来。 她叹口气道:“我听说你最近的事特别多,也不好多打扰你,幸好孩子现在安分,倒没怎么闹我。” 太子合上正在看的那本奏折,站了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拿过去,坐在床榻面前的小凳上。 庄怀菁接过这杯温热的水,双手轻轻捧着,喝了几口。 “今日太医院一起说父皇的病,”太子说,“最坏的设想,熬不过开春。” 庄怀菁稍稍惊讶了下,皇帝的身子是不太好,但怎么会坏到这一步?她又抿了口温热的水,问道:“可有法子治?陛下身子不好,今年的年宴恐怕得大办不起来。” “也没事,今年也只是宫里自己人聚一聚,不需要太过铺张。”太子又说,“父皇还想见你一次,被孤推了,这种日子出去就是活受罪。” 皇帝身体不好,恐怕是等不到抱皇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有孕的儿媳只有庄怀菁,他自然想见见,不过太子给拒了,理由是庄怀菁身体不好。 “陛下是想看着你妻儿成群,盼着你好。”庄怀菁摇头说,“我去一趟也无妨。” 上次太医把庄怀菁有孕的消息传进宫,皇帝赐赏之后没两天,又要召见她。 庄怀菁那时膝盖刚伤,没去,等过了半个月,他又召见了一次,庄怀菁接了旨,太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她进宫见皇帝。 皇帝约摸是真的喜欢孩子,虽是精神不振,却也同她说了好些话,让她注意些东西,大抵是以前从什么地方听过,所以说得也有条理。 第76章 第76章 今年年宴还是得办的,除了皇子和公主外,一些近臣也会来。庄怀菁作为太子妃,本是要主管此事,因她身怀有孕,且月份不大,此事便交到了礼部。 天愈发冷,四处挂上了红灯笼,颇为喜庆,纷纷扬扬的雪从洁白的天空慢慢飘落,太子依旧不许庄怀菁随意出去。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怕了上次的事,宫女伺候时战战兢兢,生怕庄怀菁磕着碰着。 庄怀菁膝盖已经好了,她是不喜人太拘着的,偏偏太子又是一副她一出去必定要出点事的样子,还搬出太医的话,让她想辩解都没法子。 不过他时常陪着她,庄怀菁和他一起,倒也再有什么闷躁。 庄怀菁虽察觉到太子与皇帝的有隙,但也没在此事上谈论太多,因为太子并不放在心上。 她以为太子对皇帝是有恨,但庄怀菁后来慢慢发现不太对。 太子很少在她面前掩饰,无论是欲还是别的情绪……他对皇帝,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 如果较真一些……或许还掺杂些漠然的利用,利用皇帝对德仁皇后的愧疚。德仁皇后去世时太子年纪尚小,不记事,记不得母后什么样,加之又是养在宫外,与皇帝见面不多,自然也谈不上感情深厚。 他的手段确实是多,底下皇子都比不上,也难怪才回来几年,就把这储君之位坐稳了,庄怀菁佩服他这点。 可这却实在是……有些薄情了些。 他从小离宫,庄怀菁无法评价太多,她只是在想太子对旁人这样,对她会不会也是如此?她是极为冷静的人,稍稍转了心思后,放出去的心也微微收了一些。 但太子没给她收心的机会。 怀中的胎儿已经三个月,她有时吃不下东西,他便寻了很多能补身子味道又好的,让她坐在他怀里。虽是嫁入东宫,但却如同在家中一样,太子的照顾甚至比她的丫鬟还周到。 庄怀菁有时都红了脸,他一个大男人,做起这些事来,属实太熟练了些。 等庄怀菁坐在他怀中吃饱后,他的额头又靠在她的肩窝上,轻抱着她笑。宽厚的胸腔微微震动,直把庄怀菁弄得面红耳赤。 她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太子以前是很少笑的,便是刚伺候的小太监也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心情十分好,那他一定是才从太子妃殿内出来。 他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狠毒让她发现,冷漠让她看见,如蜜般的柔情,庄怀菁自然也忽视不掉,脸红闷热,从没人给过她这种感觉。 她对外是怀了两个多月,但知内情的人知道三个月已经过去。皇家的年宴还有几天,礼部已安排妥当。 她这胎是虽是头胎,但脉象,胎位都稳得很,只需慢慢等七个月后,安排一场意外。 期间有大臣为了讨好太子,想送个侍寝的女子,以望飞黄腾达。 那名女子扮作婢女倒酒,故意绊倒,洒了太子衣衫,本是想做泪眸可怜,度一夜春风,结果因弄湿太子妃做的衣衫,被杖责三十大板,命都差点没了,那大臣还得擦着汗谢罪。 庄怀菁倒没听过这种事,太子每日按时回东宫,身上不沾脂粉味,又因她有孕闻不得酒味,他连酒都很少喝,常以茶代酒,清心寡欲。 要不是几乎每天都帮他解决那档子事,庄怀菁或许就信了他这模样。 旁人不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只以为他不喜贿赂一事,提着尾巴,日后也没敢再做这种些事。 皇帝的病日益加重,但他没让任何一个嫔妃侍疾,只让太子和一些官员进出,最得宠的柳贵妃都被拦在养心殿外,二皇子倒是被召见一次。 他们间说了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太子倒是知道,却只是淡然不语,什么都没说。 他的路已经铺平。 皇帝在年宴的时候出来了一阵,没多久就又回去了,底下的人心思各异,猜他还有多久时日来活。 庄怀菁坐在太子身边,明显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在太子和二皇子身上转,其他皇子性情不是莽撞就是没主见,如果真的要争,也只有二皇子有那个可能。 但二皇子没做反应,他的婚事明年二月初办,人也沉稳了许多。出宫之时见到庄怀菁后,不会再向从前一样说不清话,道了句皇嫂后,径直离开。 程常宣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皇帝教他什么他便学什么,舞刀弄枪倒是喜欢,治国政要他却是很少看的。 皇帝不让他同太子争,他也没那个兴致。 庄怀菁攥住宫女的手,心中叹口气,却也没回头,太子在前边等她。 …… 朝中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庄丞相这等久未入朝的人都有了察觉,他写了封信给庄怀菁,让她在东宫安心养胎,不要随意出去。 庄怀菁天天被太子的人看着,最多只能在院内走几步,别的地方哪儿去不了,便回信应他一句。 皇帝熬过了开春,面色瞧起来也好了许多,正当大家都松口气的时候,宫内的暗探连夜向外传出消息。 皇帝驾崩。 他这去得实在是突然,纵使旁人早有准备,却也觉得太快了些,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京师戒严,御林军四处巡逻,狂风呼啸,飘在天上的雪落在人脖颈中,凉飕飕冷得可怕。 那天晚上得到消息的人,没几个睡得着。庄怀菁却睡得熟,等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经不在她身边,宫女过来伺候她更衣,同她说了这件事。 皇帝那几天是回光返照,他自己也了解自己的身子,嘱咐了太子不少事,哪个大臣能重用,哪个大臣该少用,一一告知明细,后又静静看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长大了,有孩子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只道:“谢父皇。” 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在大朝会宣读圣旨,昭告天下,传位太子,不日登基,封二皇子为秦王,赐封地衮州,大赦天下,其余合行事宜,由太子与大臣商定。 太子叩首接旨,他面色稳重,成熟知礼,昨夜几乎大半夜未睡,可他却看不出半点疲倦,威严之态,让人不敢直视。 内阁大臣与太子共同主持丧事,国丧三年,禁礼乐,举国皆哀,登基大典择一个月内吉日举行。 庄怀菁在东宫住了才不到四个月,便又住进了巍峨的皇宫,一切恍如一场梦。 柳太妃因皇帝的死悲痛欲绝,浑浑噩噩,锁在宫中不愿出门,便连二皇子孤寂地站在殿门外,她也没见他。 庄怀菁和太子说了这件事,太子摇摇头,说道:“她倒聪明。” 柳太妃先前找人算计过太子,又时常在皇帝耳边编排,如今太子做了皇帝,她为防牵累二皇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见。 后宫事务到了庄怀菁手上,庄夫人先前说她做得当家主母,倒是没错。 太子处理皇帝后事,主外;她掌管后宫杂事,有老嬷嬷辅助,主内,相得益彰。 太皇太后送走儿子之后,又送走了孙子,终于撑不下去,病倒了,半个太医院都在她的寝殿内。庄夫人往日最得太皇太后宠爱,在家中辗转不安,最后请旨进宫侍疾,太子允了她。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事宜繁杂,礼部上奏,大臣上折,太子时常半夜才归,那时庄怀菁已经睡下。 她微蜷着手,小腹已经开始有些显怀,宫灯微亮。太子坐在床榻边看她,他俯身碰了碰她柔软的嘴唇,又起身出去,召集大臣商议。 登基之日过后,即便是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也奈何不得。 他是皇帝,是真是假,他说了算。 第77章 第77章 登基事宜是忙碌的,太子惯常喜欢和她黏在一起,但两人这半月见面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一是时间太晚,庄怀菁已经歇息,二来是太子有事与大臣商议。 庄怀菁暂居仁明宫,先皇登基以来从未封后,这里便从没进过人。 太皇太后发病呓语,庄夫人还在宫内侍疾,庄怀菁去看过她们两次,没多久就又被宫里的事叫了回去。 太子拨给她的老嬷嬷是宫中的老人,皇帝身边待过,在柳贵妃尚未被赐金印时,宫内的杂事一直由她管。 因这段时日特殊,太子也没刻意让她待在殿内,但还是握住她的手,不时嘱咐几句,外边天冷,不要随便出去。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印在落雪的地上,平静淡然。 仁明宫内铺着绒毯,月白的帷幔垂挂一旁,圆润的珠帘雅致,镂空鎏金的铜火炉中燃着碳火,暖和得厉害。庄怀菁刚吃完饭,正准备在殿内走走消食,有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行礼道:“太皇太后那边来了人,要请您过去。” 庄怀菁听她的语气不对,皱眉问道:“有什么事?” “太皇太后似乎要不行了。”宫女小声说。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平日深居简出,身子突然经这一病,确实难熬。庄怀菁抿唇,让宫女伺候她更衣。 “请太子殿下回来。” 雪下午便停了,但接连几天都在下,就算每天都有打扫,地上也积了不少。庄怀菁披着白绒斗篷衣,遮挡冷风带来的寒冷,曲折的回廊外寒风吹打干枯的树枝。 太皇太后居的长乐宫,是处僻静的好地方,她时常礼佛,长乐宫内还设了佛堂,平日请高僧诵经祈福。 殿内烛火通明,庄怀菁一进来便闻到浓重而又苦涩的药味,殿内好似死一般地沉寂,太皇太后床榻前跪了一群太医,庄夫人坐在床上,端着药喂太皇太后,见她来了之后,便道:“菁儿,过来。” 宫女替庄怀菁解下厚重的斗篷衣,她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小腹大了多少。庄怀菁把手里的汤婆子给宫女,上前叫了一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颤颤睁开眼,她眼神浑浊,手往上抬,庄怀菁赶忙握住她枯瘦的手,道:“菁儿在这儿。” “好……不好?”太皇太后的声音嘶哑,她在问庄怀菁,但庄怀菁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庄夫人陪她许久,懂她的话,忙道:“她问你和太子过得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们很好。”庄怀菁也忙回道,“太子殿下待会就过来,我们很好。” 仿佛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安心,她说了两遍很好。她和太子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向皇上提了一句来的,如今太子登基,太皇太后大抵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乱点鸳鸯谱。 庄怀菁的话好像让她松了口气,她闭上眼睛,沙哑的声音缓慢道:“好……好……” 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音,太子过来了,庄怀菁转过头,殿内的人朝他请安。太子抬手免礼,对庄怀菁点了点头,他上前叫了声太皇太后。 太子虽不在太皇太后长大,但他们关系却比皇帝好得多,大抵是曾孙不在宫中长大,太皇太后心软,便宠了些,不时召他进宫。 她缓缓招招手,让太子过来些。 太子走过来,站在庄怀菁旁边,他道:“一切安好。” 前朝没出事,后宫也安稳。 殿内的烛光微微晃动,庄夫人眼睛酸涩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别忧心这些,先好好养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再说别的。她面容爬满了皱纹,脑子已经有些模糊,说话也不清楚。 庄怀菁握住她的手,倏然发觉不对,心下一跳,让为首的太医起来把脉。 太医连忙起身给太皇太后把脉,又抬手试了她的呼吸,最后跪了下来,磕头道:“太皇太后去了!” 庄夫人捂嘴痛哭了起来,她自幼得太皇太后宠爱,同她关系极好,便连侍疾也是自己请指过来。 …… 太皇太后去了一事是大事,但她岁数太高,是喜丧,倒不是皇帝那样英年早逝。殿内的宫女太监哭成一团,伺候老嬷嬷的也在抹眼泪。 太子让总管太监下去安排,事情太多,庄怀菁和太子还没说两句话,便又有太监过来找太子,他走之前,对庄怀菁说了句好好休息。 庄夫人哭得太难受,长乐宫又太乱,庄怀菁今晚便没回仁明宫,在长乐宫侧殿陪她。 “太皇太后从前待我极好,”她坐在床边,拿干净的手帕抹着泪,“虽知总有这天,但心中实在难受。” 庄夫人失去个亲人,确实不好受,她往日在儿女面前端着,可这不是件小事。 庄怀菁也不知怎么哄庄夫人,她从小便知庄夫人敬爱太皇太后,时常与她一同礼佛,此次大冷天进宫,也只是想去照顾她。 天色已经晚了,侧殿的烛火没点多少,旁边设了张床和软榻,庄怀菁坐在软榻上,只道:“太皇太后知道我们过得好,她定没有遗憾的。” 她以前性子自来熟,时常跟庄夫人进宫,和太皇太后自然是亲昵的,中间虽出过太皇太后对庄夫人下药一事,但人现在都去了,这种事也没必要再记心里。 庄夫人不是脸皮厚的,也没在庄怀菁面前哭多久,宫女端来了安神的药,她便喝了干净。 “她昨日睡得迷迷糊糊,还同我说太子向她求了恩,让她在皇帝面前说你和他的亲事,”庄夫人眼眶是红的,“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人就没了。” 她这话说得随意,听者却有心。庄怀菁手里还捧着暖手的汤婆子,她微微抬起头,轻声问:“母亲的意思是,我的婚事是太子向太皇太后求的恩典?” 庄夫人的手帕擦掉泪痕,也恢复了些从前的冷静样,只是谁都看得出她的伤痛。 她是外强中干的,从小便被人宠到大,遇到最大事也只不过是庄老夫人让庄丞相纳妾,后来庄丞相出事后,便什么也做不了。 “太皇太后昨夜睡不着,拉着我说了些私下话,”庄夫人说,“起初陛下是想给你指婚,但指的是二皇子,太子那时找她,太皇太后不知怎么就应下了。” 那时皇帝要补偿庄家,赐婚虽说难以预料,但也不难想到。 “太皇太后在父皇面前提了一嘴,父皇便想着赐婚了。” 庄怀菁的指尖轻轻摩挲手中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秀眉紧紧皱起。 第78章 第78章 庄夫人所说与太子的大相径庭,当庄怀菁再问仔细些时,庄夫人又摇了头,反倒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庄怀菁的手抱住汤婆子,对她道:“太子殿下从未对我说过此事。” 她问过的,但太子说是庄家向太皇太后求的,他只是随口应下而已。 太皇太后性命垂危,没可能对庄夫人说假话。 “太子那性子,想来也不是说这种事的人,”庄夫人不知道庄怀菁曾经去问过,“太皇太后也是疼你,一直怕你们合不来。” 庄怀菁沉默了会,又问了句:“太皇太后可还说了些别的?” “她人有些糊涂了,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庄夫人说,“她年纪太大了。” 庄怀菁知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什么,那时庄丞相的罪证确凿,她大抵只是不想庄夫人掺和进此事,所以下了些药,没想到庄夫人的病是心病,她那药倒弄得庄夫人的病越来越重。 庄怀菁同她道:“许是记错了东西。” 庄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说:“或许是记起了德仁皇后,当初太皇太后以前对我和德仁皇后是最好,陛下的婚还是她定的,只是可惜两人并不怎么好,她心中有愧。” 庄怀菁听庄夫人说起过那些事,她与德仁皇后是手帕交。 烛光随吹进来的风轻轻摇动,帷幔轻轻垂下,庄怀菁的贴身宫女轻推开门,端来安胎的药汤。 太子拨给她的宫女叫文海,是个谨慎之人,平时少话,做事利落,有些手脚功夫。 托盘上方放潜荷白瓷碗,其中的药汤正在冒腾腾而上的热气,小碟上放蜜饯,她行礼道:“娘娘,时间晚了,该歇息了。” 庄怀菁颔首接过汤药,玉手拿白勺,都喝了下去。庄夫人眼眶还是红的,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是先回去歇息,不用在这里陪我。” 庄夫人倒也知道轻重,庄怀菁虽是她女儿,但肚子里那个可是未来的皇子,怠慢不得。 庄怀菁朝她笑了笑,说道:“不要紧,午间时太累,睡了一觉,现在倒是精神起来。您与太皇太后感情好,我也不想您太伤心。” “太皇太后心是软的,现在随皇帝去了,两人路上个伴。”庄夫人一提起她眼睛又红了,“我今天晚上为她念经,还她的恩情。” 庄夫人这性子改不了,庄怀菁也没好继续再问她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夹在风里慢慢落下,庄夫人一整夜要为太皇太后祈福,庄怀菁是熬不了的,只能披上厚实的斗篷衣,准备回去。 庄怀菁一路上都有些出神,心想怎么可能? 太子那时候和她关系只是纯粹的交易,便是说得融洽些,也只是做了几夜的朋友,难道他那时便十分满意她?满意到太子妃之位都给她? 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对她说谎?骗她与不骗她,都没有任何区别,庄家不可能抗旨。 太子很少说这些谎话,但太皇太后在那种时候,更加没可能骗庄夫人,那这两人的说法为什么完全不一样? 庄怀菁心思有些乱,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纤细的指尖都有白了。 她想起在东宫书房中那本不翼而飞的书,或许那就是从相府拿出来的,所以他才藏了起来,不让她发现。 那只是本普通的游记,是从前游玢州的人所写,庄怀菁房里有印本,她以前也看过,知道里边没写什么,最多只是一些见闻。 …… 往日太子回宫之时,庄怀菁早已经睡下,但她今日听到庄夫人说的话,想了许久,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 她坐在床榻上,双手抱膝,眉毛紧紧蹙起,贝齿咬着唇,心中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骗她。 难道是抹不开面子?这不太像是太子性子,他做事极少在乎这些东西。 庄怀菁下巴靠着膝盖,上次的伤已经好了,太子每日给她抹雪肌膏,伤口就像没存在过样。 她眉间皱得紧,心想赐婚之前太子待她的态度没有太大变化,没道理会因专门为她去求太皇太后赐婚。 绣云海纹的幔帐外站着高大的人影,大手慢慢掀开幔帐,庄怀菁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见太子站在她面前。 他的脸庞隐入黑暗之中,只依稀看得清一些轮廓,太子开口问:“在想什么?” 庄怀菁听得出他的疲倦,登基事宜安排繁杂,祭祖祭天等等要一一过目,其余政事也要他处理,每日回来已经算是抽了空。 她抿了抿唇,把想法压到心底,只道:“在想殿下。” 太子愣了愣,好像笑了笑,他坐在床榻边,想要同她说些话,庄怀菁便抱住他,额头靠着他肩窝。 她柔软的身子有淡淡的香气,怀了身孕之后,腰和胸都长了些肉,四处都是让人爱不释手的软。 他微微一愣,单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光滑的下巴靠在她细肩上,蹭了下她纤白的脖颈,问道:“因为太皇太后的事难过?太皇太后年事高,受病痛折磨已久,去了也是好事。” 庄怀菁的长发披在身后,她闭着眼睛,没有回话,只是静静抱他。太子很能给人安全感,有他在,好似什么也不用担心,他都能解决。 他说过不会骗自己,连庄丞相的毒是他下的都认了,旁余的事,他会不会告诉她? 她深深呼了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道:“殿下应当累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有得来忙。” 太子是最能察觉她情绪的人,他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心中怪得很。但庄怀菁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过的,她顿了顿,摇了摇头,同他道:“只是觉着时间过得快,没想到转眼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她极少有这种伤春悲秋的想法,太子以为是太皇太后的事刺激了她,便轻轻拍了怕她的背,对她说:“孤陪你一起,就不快了。” 庄怀菁的手微微攥紧他的衣衫,他的这些话总能哄得她脸红,但这是真的吗?可若不是真的,他骗她有什么用? “是我想得有些多了,”她叹了一声,“我想出去散散心,顺便回东宫拿些东西,上次帮孩子做的小衣裳,全留在寝殿里了。” 宫中这几日沉闷异常,加上天寒地冻,庄怀菁为了孩子,也不敢走得太远。 太子颔首道:“过几天孤和你一起回去。” 庄怀菁似有无奈,她坐了起来,柔顺的长发垂在细肩,温暖的双手握住太子的手,和他说:“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这几日的劳累我都知道,殿下就算不怜惜自己的身子,也该为我想想,我是最怕殿下出事的。” 见他摇头,庄怀菁又皱眉开口:“难道殿下不喜欢我吗?都不许我出去了。”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庄怀菁微微避让,不敢与他对视,他却没再拒绝,抽出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小心些。” 太皇太后去世这晚没几个人睡得好,庄怀菁躺在太子怀里,以为自己也会睡不着,但等她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天凉。 她心中叹口气,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太子。 庄怀菁漱洗过后,去找了庄夫人。庄夫人守了一夜,眼睛依旧是红的,她让宫女先扶庄夫人回侧殿休息,随后才出了宫。 冰寒的冷风呼啸吹过,庄怀菁拢了拢厚实的斗篷衣,让宫女去拿从前做的衣服。她绕过曲折的回廊,去了书房。 第79章 第79章 地上都是软白的雪,干枯的枝杈上绕过寒冷的凉风,发出飒飒声,湖心中的假山石戴上白帽,太子的书房依旧有侍卫把守,他们似乎没想到庄怀菁会出现在这。 庄怀菁披厚实的白绒斗篷衣,衣襟绣花荷,系带随风微飘,嘴唇被风吹得微白,侍卫抱拳朝她行礼:“恭请太子妃圣安。” 她微微颔首,开口道:“我有事进去。” 侍卫一顿,互相对视了一眼,上次庄怀菁进去,太子不知道为什么发了次怒,虽没下令阻止太子妃,但他们也不敢直接放她进去。 庄怀菁开口道:“太子殿下在宫中操办事宜,我只是替太子殿下找些东西,不会为难你们。” 侍卫没得拦她的命令,犹豫半晌后,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进去。 庄怀菁手里拿个雕缠枝纹暖炉,回头对后边宫女说:“在此等候。” 宫女们站在她身后,福礼应是。 红柱高高立起,隔扇门中雕刻福纹,阳光的光亮透过封闭的麻纸,庄怀菁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有些地方并没看明白,现在倒是看得清楚。 她静静站在里边,看着整齐的书墙和一旁的案卷,揉了揉额头。太子知道她来过,若有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该是早就收起来,她也找不到。 这次过来,不过是想随意看看,虽然也有点侥幸心理,想看他有没有忘记收起来的,但也抱多大希望。 庄怀菁的视线慢慢扫过,上前了几步,她犹然记得太子那日护她的情景,他怕她伤到的表情不是假的,平日所做的种种更加是自然,就好像刻在骨子里头,即便有人提出,他也不觉稀奇。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中的暖炉放在一旁的方桌上,并非是她故意怀疑太子,只是所有事情都太巧了。 太子监审庄丞相叛逆罪责,太子对庄丞相下毒,太子知道魏公公的事,太子特意去求太皇太后……为什么他样样都掺和了?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庄怀菁心中难以控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没由来的她想庄丞相入狱一事,是不是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庄丞相和她说过,是太子帮了他,那太子到底是从一开始就帮他,还是在她求了太子后帮他? 他是为了借庄丞相引出魏公公,还是为了她的这副貌美皮囊处心积虑?庄怀菁不知道,她也想不明白。 她是冷静的,知道查清真相并没有做用,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算事情真是他做的,庄怀菁也没有任何法子指责他。 人总有老去的时候,太子喜欢的若是她这副皮囊,往后各色美人进宫……庄怀菁没往下想。 她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想起庄夫人说有孩子傍身的话,薄唇抿起。 书房中摆的都是一些小东西,太子在平日的用品上要求高,但对别的而言,却不怎么重视。 庄怀菁又看见了上次摔下来的盒子,它摆在书墙的架子上,没从前放得那么高。她拿下来,仔细看了两眼,又慢慢放了回去。 架子上的书换了些新的,庄怀菁虽非过目不忘,但有个印象却也不难,大抵还有别的书是从庄丞相书房中拿出来的,怕被她发现,所以换上了。 庄怀菁慢慢走过,葱白的指尖抚着书架,停在旁边的一个画匣上,画匣上了锁扣,紧紧锁住,她突然想起太子在外面的那间府宅也有个类似的画匣。 太子琴棋书画皆精通,书房里摆个画匣子并不奇怪,她伸手弄了下铜锁,心想这大抵是孙太傅的画作作,毕竟他看起来很欣赏孙太傅的画。 庄怀菁没想到自己只是虚虚一弄,这把精致的铜锁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她愣了愣,发觉并没有上锁,她想或许是太子上次看过之后忘了锁。 铜锁安静躺在地上,窗牖边的银心吊兰微微蔫巴,庄怀菁捡起这把铜锁,拿在手心。她朝外看了一眼,又慢慢转回头,打开里边画卷。 出乎她意料的事,里边的画卷并不是孙太傅的画,也并没有画什么东西,只是提了几句晦涩难懂诗,看上面的墨迹,似乎还是最近的。 庄怀菁把画放了回去,准备要合上这画匣子时,又突然犹豫了会。太子放在书房的东西,总不可能是随便放的,她把手上的铜锁放在书架旁,拿出了最下面的画卷。 …… 侍卫拿着刀,肃立在一旁,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庄怀菁的手背放在微热的脸上,迈出门槛,开口对他们道:“东西我拿好了,不必对太子殿下提起。” 侍卫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却也没敢多问,应了声是。宫女上前扶她,庄怀菁只道:“殿内的衣裳应当拿好了,宫中还有事情要做,回去吧。” 她咽了口水,心觉太子当真是不要脸面! 什么袅娉婀娜,遗香犹存,画得同真的样,他也不扣紧锁些,若是被旁人发现,这、这岂不是羞死个人! 亏自己还以为他只是年纪刚到,偏好那档子事,其余皆是正直有礼……当真、当真是色中胚子,怎么也没人发现过? 宫女见她整张脸都是红的,忙问道:“娘娘可是发烧了?怎的脸如此闷红?可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庄怀菁握紧手中的小暖炉,忍下羞愤,对她道:“无事,只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难怪当初看母亲送的图册子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原来是自己也弄过那下流玩意!庄怀菁觉着自己耳畔都要滴血了,来这的目的都忘了大半。 宫女看她面容精致,洁白的贝齿咬莹润的唇,纤长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似把小画扇,顿时脸也红了些。 这位太子妃出嫁前便有第一美人的称呼,美目盼兮,柔手如酥,从前太子吩咐过不许冒犯,也没什么人敢仔细瞧她,如今一看,也难怪太子会那样吩咐。 “回宫,”庄怀菁红着脸说,“我要亲自问太子殿下一些事。” 画匣子中的那些画有些是刚画不久,另一些却是有些时日,里边还画了她及笄时的图。发上的玉钗金步摇,颈上嵌玉石的璎珞,她不会看错,竟、竟是以那种姿态出现在他怀中! 庄怀菁坐在马车上,越想越觉得羞怯,指尖都蜷缩起来,只觉太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下作的东西。 道貌岸然,装模作样! 马车轴慢慢转动,庄怀菁纤细的手腕带着玉石,她轻抚着肚子,心想便是日后没了太子的宠爱也罢,她的孩子必须要她来教,若是太子教了些不该教的,孩子定是会被他带坏。 男孩也就算了,女孩那叫什么话?他这叫什么当父亲的?她看得时候,手颤得厉害,差点没拿住画。 马车的窗幔随马车轻轻摇动,红色穗子垂流苏,宫女在旁道:“娘娘可要喝杯水清清热?” 庄怀菁摇摇头,放下手,道:“只是觉着有些闷。” 她先前没打算去问太子,现在倒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见的她,又是怎么对她动的心思,居然能作出那种画! 庄怀菁及笄那时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夫人,二皇子也递了拜贴,但里面绝对没有刚回京不久的太子。 她的手肘搭在马车的方桌上,纤手轻轻撑头,琼鼻冒薄汗,又恼又羞。她可以接受和太子做那些事,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太子那么早便有那种想法。 那他从前的拒绝算什么?难道就是想耍她玩吗?最后还诱着她陪他一起干那档子事,庄怀菁咬着唇,另一只攥紧了罗裙,心中觉得不像话。 第80章 第80章 崇政殿刚刚结束一场讨论,礼部官员领着折子下去办事。他们心思各异,心道太子倒不愧是先皇帝钦定的,若是二皇子或是其他皇子来,恐怕做不到他这样冷静。 皇帝和太皇太后都驾鹤西去,百官素服,早晚哀礼,禁嫁娶作乐,样样巨细,他一一过目,查漏补缺,没有大臣敢懈怠。 太监恭敬端壶冒热气的茶水过来,云纹波起的案桌放喝尽的茶杯,两侧横摆几沓奏折,都已批阅。 哥窑白茶壶有缠枝绕鱼纹,太监给太子续上热茶,道:“现在快到午时,您该用膳休息了。” “不急。”他手里拿着奏折,没抬头,“太子妃回来了吗?” 太监回道:“尚未回来。” 太子点了点头,让这太监下去。内殿只有他一人,侍卫和太监守在门外。 他手里拿着奏折,发觉自己有些烦躁,看不下去。程启玉合了起来,丢在一边,他的后背微微靠着椅背,双手搭在紫檀木扶手椅的扶手上,闭眼小憩。右手的食指微微曲起,轻轻点着扶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他从不想在庄怀菁面前掩饰自己,除了那个身份,他不会告诉她。 她的性子,是忍不了那种事的。 穿着深蓝蟒衣的老太监推开门,拂子搭在手肘上,恭敬走进来,这是皇帝留给太子的赵总管,掌管皇帝身边的其他事宜。 “殿下,离登基之日还有五天,”赵总管朝他行礼,“先皇有过吩咐,让您不要忘了祭拜德仁皇后。” 程启玉睁开眼,开口道:“孤自然不会忘记。” 赵总管是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好评价什么。皇后早逝,母家衰败,现在也找不出几个能用的人。 太子年幼时随皇后奔波,底子极差,张御医都不敢保证能护住他性命。 而柳家盛极一时,当年的柳侧妃又刚好有了身孕,若生的是男孩,眼中肯定容不了太子,所以皇帝才把他送出去。 但身为皇帝心腹的赵总管也知道,皇帝确实是要护着太子,但最开始的时候,他也的确不太想见太子。 说到底只不过是为情所伤牵连太子,后来想通之后,倒是想接他回来,但那时候二皇子刚出生,若接太子回去,柳家必定有异动。 那时的皇帝还是皇子,后院中最有权势的只有柳氏一族,正受先祖帝重用,他们如果起了心思,太子性命必定危急。 他便按下了心思,只是把二皇子接到他身边,由他来教导。若非他这十几年来的引导,二皇子现在或许没这么平静。 等皇帝登基之后,他便又起了接太子回来的心思,他发信催太子,但太子不愿回来,如此往来,便耽误了几年。 别人不知道皇帝也是去看过这位殿下的,可太子不在孙太傅府中,只能这样错过。 外面有侍卫求见,程启玉的头微微一抬,让人进来。赵总管退至一旁,侍卫抱拳道:“太子妃有事求见。” “回来了,让她进来,”他转头说,“赵总管,旁的事宜你来安排便是,先退下吧。” 赵总管行礼退了下去,他听宫人说过太子与太子妃新婚不久,如胶似漆,现在看来,倒果真如此。 他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们不要像皇帝和德仁皇后。 …… 庄怀菁进崇政殿时,恰好遇上赵总管,赵总管向她行礼道了句太子妃安好,庄怀菁从前和他见过几面,也算脸熟,回了一句赵总管。 她从东宫回来,脸热了一路,越想越觉得太子脸皮厚,东宫中有那种画,城东那个画匣说不定也是了,他作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难不成还在回想那些场景? 内殿两旁摆椅凳,还没收起来,太子待大臣虽是严苛,但也不得不说他十分敬人,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太监抬手为她掀开厚重的布帘,庄怀菁手中拿暖炉,走了进去。 她径直开口问:“殿下书房里的那些‘好东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锁住?” 程启玉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庄怀菁没有走近,她看着他清隽出尘的脸,自己的脸也越发烫起来。那般孟浪的东西,居然是出自他手,着实羞死人。 “孤猜你回东宫,或许是要去趟书房的,便让人把锁给开了,放心,不会有人偷看。”程启玉开口,“孤极喜欢那些,心想你或许也会喜欢。” 庄怀菁脸倏地红了,他私下画没人发现也便算了,现在被她发现了,怎么还敢当着她的面说极喜欢? “殿下为何不同我说清楚便弄这些东西?上面有我许久前的……画像,你又是何时认识我的?” 庄怀菁都没太好意思回想那些东西。 程启玉再次朝她招了招手,说道:“孤有些累,不想大声说话,你过来些。” 庄怀菁皱了眉,却没有和他争这些。她自然知道他是疲倦的,昨夜睡得那么晚,第二天醒来时他又早早离开,肯定疲倦。 殿内的红柱直立,干净的帷幔垂在一旁,庄怀菁走到案桌面前,呼出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与他对视,问他一句:“从前及笄礼时虽邀了不少人,但殿下应当是没去过的,为什么有我那时的画?” “孤去了,你没发现而已。”程启玉伸出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庄丞相中途接见过人,你可还记得?” 庄怀菁完全没有印象,她及笄那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庄丞相倒是出去过,可他也没说是去见太子。 “你别离孤那么远,”程启玉没有收回手,“过来。” 庄怀菁现在一见到他便浑身发热,也不敢离他近,只道:“殿下说便是,我听得见。” 程启玉收回了手,却没说话,他只是撑着扶手椅站起身,把庄怀菁抱了起来,庄怀菁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暖炉摔在地上,撞到案桌一角才停了下来,她忙搂住他的脖颈。 他却没带她去哪儿,只是坐回了扶手椅上,案桌上有打开的奏折,上边有朱笔批阅的痕迹。 程启玉的身体是高大的,单是站在人面前便会给人压迫感。可被他抱在怀里时又不太一样,至少庄怀菁只感觉到亲昵。 她要抬起头时,他的头轻轻靠在她的细肩上,嘴唇好像在贴着她耳朵,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孤累了,不想大声说话。” 可也没必要这么小声啊!庄怀菁耳畔好似被他含在口中,更加红了,她只能故作冷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同他道:“殿下此番不合礼仪。” 程启玉轻轻应她:“好,不合。” 庄怀菁的手抵住他的胸膛,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只呼出口气道:“你还没同我说为什么要画那些东西。” “孤从前便告诉你不许胡来,你不听话,不顺着你,你便是要哭了的可怜模样,孤也没法子,便画着解闷。”他好像真的累了,说话都是轻的,“又不能告诉你庄丞相不会有事,最后只能让你快活些,这样就没那么多担心了。” 胡说!她及笄时,庄丞相可没出事,庄怀菁不信他这番话,她咬唇说:“与其让我快……倒不如直接同我说个明白,这样就没日后那些麻烦事了。” “那可不行,瞧你那副模样,说明白也是要哭。”程启玉的手搂住她的腰,下巴靠她细肩,“孤第一次见你是在京城西迩湖,那时便觉得喜欢,但你肯定不记得了。本打算求父皇赐婚,没想到后来庄丞相出事,证据确凿,孤只能先揽下那件事,等后续变化。” 庄怀菁经常和别家小姐约着游玩,他若是见过她,不足为奇。 “可你也不能……那样啊。” 她那时都不认识他。 他叹口气,压在她肩膀上,问:“孤哪样了?不过是画几幅画而已。” 第81章 第81章 太子的话让庄怀菁扶额,这哪是几幅画的事?若她还在家中,被庄夫人发现她看这种东西,罚跪祠堂都是小事。 庄怀菁脸皮没他那么厚,只是道:“殿下以后不许再画这种东西。” 程启玉无奈道:“好,不画,到时让人拿给你处理,孤的画外面都没见过,到你手上,是不是就要烧了?” 庄怀菁脸一红,这东西留着又没用。 “殿下就算极喜欢,也得想想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点头道:“孤确实不想让人看见你那样,你随意处置吧。” 反正他私藏还有很多。 庄怀菁看不清他的脸色,以为他的心思断了,她心中松了口气。 他们闹了这一通,庄怀菁再大的气也没了,她仔细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道:“殿下上次为什么要收起父亲那本书……你不用骗我,我记得清。” “一些无关小事,只是怕你想多,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能总想那些东西。”他直起身子,搂住她的背,内殿中的茶水已经变得温热,程启玉端起来喝了一口,“午时快到了,下午还有政事要处理,陪孤睡一下,睡醒后再起来吃饭。” 庄怀菁叹口气道:“你如果累了,那我便不问了。” 若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庄怀菁也并不是要事事都弄明白。 她又说:“先前我不知道就算了,以后不许这样,我是最受不得亲近人骗我的。” 太子以前的话总是真假难辨,她那时不喜欢他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不行。 “没骗你,你出去一趟也累了,先去睡会儿。” 程启玉没等她回话,挽起她的腿弯,抱起庄怀菁,进旁边的侧室。 庄怀菁只能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进了用于休息的侧殿。她枕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歇息,他困了,庄怀菁便没打扰,等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还没问他对太皇太后说过什么话。 但程启玉鼻息平缓轻浅,双眸紧闭,已经睡着了。她看着他疲倦的脸,微叹,心想算了,再怎么问他,恐怕也是刚才那个解释,她虽没印象见过他,但太子偶然之下见她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心意,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庄怀菁叹了口气,手肘微微撑在床榻上,将程启玉的手从枕头上拿下来,轻轻抱在自己怀里,随后又靠近他一些,闭上眼睛小憩。 她的身子要比程启玉的暖和些,也贴合他的胸膛。 凤袍霞帔要量身,不得有丝毫尺寸不对,严密不苟,她有身孕,身形丰腴了些,老嬷嬷说她肚子显怀快,或许是双胎龙凤之像,连庄夫人也有那种想法,庄怀菁也没好意思反驳。 程启玉缓缓睁开眼,他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臂,也没说别的,只是又闭上眼睛,另只手搭上她的腰,同她靠近些。 在外人看来,她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但宫里已经在准备与她差不多同月份或大一月的女子,倒不用担心孩子出生后没奶娘。 他的姑娘,全身上下都是属于他的。 …… 太皇太后丧礼在皇帝登基前照朝中礼仪办好,庄夫人出了宫,出宫之前,她嘱咐庄怀菁:“大事莫要沾,小事做通透。” 庄怀菁应是。 朝中众人都知庄丞相现在是闲职,庄夫人虽有诰命,但管不了朝中事宜,庄鸿轩年岁尚小,等入朝做官之时,恐怕是十几二年后。 太子妃出身显赫,虽没有外戚撑腰,但太子甚为宠爱,她又身怀有孕,做皇后实乃最佳人选。 登基大典事事繁杂,庄怀菁从天还没亮便早早起来,嬷嬷宫女已经等候许久,端热水,托盘中放金簪步摇,凤冠大礼袍。 诸大官员面北而跪,经朝露殿,议政殿后,由礼部尚书宣政议责言论,御林军护送金龙车。 自太和殿入诏,内阁学士着朝服捧诏书,读祭拜祖宗之词,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后,金銮殿龙椅宣旨,更年号建武,追谥先帝与太皇太后,大赦天下。 封后大礼同日下午举行,祭祖拜宗,仁明宫迎礼出殿,由内阁学士宣读立后圣旨,皇帝协皇后接受群臣朝拜,汉白玉刻龙啸飞天,群臣皆跪,声势浩大。 庄怀菁自有孕来便一直被太子养着身子,封后大礼虽是累了些,但被他搀着,也撑了下来。 登基当晚有群臣宫宴,庄丞相的腿疾又犯了,没法来,皇帝赐下九道菜做宴,以彰示对庄家宠爱。 庄怀菁有孕不得久留,轻轻扶着肚子,先行回了仁明宫。 她在宫宴上看见了二皇子,他和她对视一眼,敬了酒杯,贺她为后,只是那一会儿,他便又转回了头。 月色正亮,天上飘起几颗洁白的小雪,庄怀菁穿件烟蓝常衣,袖口绣鸾鸟金凤边,斗篷衣厚实,她停在曲折的回廊中,朝外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慨叹。 大半年之前,她还在为父亲的事奔波劳走,四处求人,能帮她的人,没人伸出援手。 唯一有一个二皇子,身在西南回不来。 没想到过了半年之后,父亲已经从牢狱中出来,犯了病也能在家中养病,母亲和轩儿都在。 宫女在后低声道:“娘娘,外边天寒,还是早些回去好。” 庄怀菁点了点头,她身子已经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新皇登基第一天有大朝会,诸臣跪拜,第二天小朝会,与内阁的大臣们商议政事,这几天程启玉都会很忙,庄怀菁也不想他担忧。 她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程启玉,但他一句没骗你,让她觉得没必要再问。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过去,她再多加追究,总归没有意思,不如珍惜现在,朝前看看。 庄怀菁往回宫的方向走,遇见两个太监提着灯,领着一个太医和小童,好像在说些话,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恰好遇上庄怀菁,忙行礼道:“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这是去干哪?”庄怀菁问他们。 太医回禀道:“柳太妃突然伤风咳嗽了,让微臣去一趟。” 今天是太子登基之日,她这病生得倒巧。 太医后面那个小童脸长得圆,庄怀菁记得他是张御医的小孙子。张御医一直在给庄丞相养病,庄丞相的身体也已经好了,虽是还说不出话,但也没太大影响。 庄怀菁长身玉立,面色柔和,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一些,问道:“可是张家的?” 那小童叫张贡,在宫中学过规矩,从前跟着张御医去庄府,他年纪尚小,才十岁,记得有个好看的姐姐,今天做了皇后。 他手里抱着药箱,有些紧张,朝庄怀菁行礼,拘谨小声道:“是张家的。” “不必多礼,你爷爷当初救过父亲的命,医术了得,”庄怀菁手抱暖炉,笑了笑,“我还没亲自谢过他。” 张贡知道自己爷爷医术很好,但经她夸奖还是忍不住腼腆红了脸,连忙道:“谢皇后娘娘夸奖。” 张贡本就是程启玉引荐进太医院的,现在庄怀菁又眼熟他,皇帝皇后都对他有些印象,以后便是随便做个太医,旁人恐怕也比不了。 随行的太医虽是得了院正的命令带张贡,但他也是张御医带出来的,事事照顾得多些。他心想下次赵太医给皇后娘娘请脉时,让赵太医带上张贡,以后说不定能做个皇后娘娘的眼前红人。 太监还要领人去柳太妃那里,见他们聊了起来,有些为难,但对方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他们也不敢打断。 天寒雪下,不时有寒风吹过,庄怀菁倒也无意久留他们,道:“你们若有事,便先去做吧。” 第82章 第82章 庄怀菁回到仁明宫内时,肩上落了些白雪,宫女忙帮她解下斗篷衣,塞给她一个新的暖炉。 她抬手轻轻打了个哈欠,倒不觉得冷,只是困极了。宫女已经帮他整理好床铺,用热炉子暖过。这间仁明宫属实是华丽舒适,以前虽没住过人,但用具和木料都很干净。 皇后娘娘得宠,伺候的人也跟着享福,虽有宫人想着谄媚讨好,但新皇素来不喜这种行为,也没几个敢触他霉头。 庄怀菁因怀着孩子,身子总是容易疲倦,程启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许久。近些日子事情繁忙,她又要随嬷嬷做事,想不累都难。 程启玉今日喝了酒,身上有酒气,她不想这味道,所以他沐浴一番后又漱了口。 太监服侍他更衣,外袍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干净的明黄色里衣料子贴身。他长得高大,孔武有力,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漠然。 明天有小朝会,与大臣议事,卯时便要起身更衣漱洗,或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天色已经很深,弯月悬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映在青石板地上,寒冷的风吹落枝杈间的白雪。 程启玉抬起手,让太监出去,修长的手指掀开幔帐,见她睡在靠里的一边,专门给他留了给位置。 穹顶坠着红福字玛瑙流苏,幔帐两边的金钩冰凉,床榻边微微下陷,锦衾被掀开一角。庄怀菁睡得正好,长发落在枕头上,她被这动作吵醒了些,睁开朦胧双眼,意识有些模糊见到人是他后,又安心闭上了眼睛,靠他近些。 她是下意识的动作,程启玉却又被逗得无声笑了笑,盖上大床被,抱她紧些。 他喜欢庄怀菁依赖他的样子。 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拜过祖宗,世人见证,上过玉牒,谁也拆不开他们。 幔帐遮住夜明灯透出的柔和光芒,程启玉望她微微皱起的眉眼,抬手轻轻帮她舒展了几分。 程常宣和她今天的敬酒,他都看在眼里,虽知他们是守礼法的,但心里总归是醋了些,他想程常宣身上有婚约,日子也定好了,以后也有王妃,该是守些本分,别盯着庄怀菁。 从前他便看程常宣追着她跑,以那时的身份和性子,不能说得太多,如今倒是好了些。 男人身形高大,愈发显得怀中的女人娇弱,但他们又好像天生一对样,契合如一体,谁也分不开。他们要忙的事情太多,他虽是很想要她,但也必须得考虑她的身子,压制住自己。 程启玉在那方面的要求很强烈,特别是她在自己身边时,若是真弄了,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停的。 庄怀菁要是哭了,那事情更加不能控制,他爱死了那娇柔的泣声,那时非得哄着她再来次,最后也只会狠狠让她哭得更大声些。 可他就是那样的人,以前便是装得再好,那也只是装的。 程启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闭了眼睛,他心想还有四个月,孩子就出世了。 幔帐轻轻垂落,雕云纹脚踏上摆着两双鞋,床榻上的两人早已经习惯彼此的存在,安然的一夜没有梦境。 …… 许是皇后娘娘的肚子大了些,怕生产时出什么意外,皇帝便让太医院的御医隔些时候便来诊脉,还给仁明宫加了不少伺候的人。 后宫现在只有皇后,又怀有身孕,便是再怎么添伺候的人也不足为奇。 旁人只道帝后情深,庄怀菁却越发觉得那里哪里怪怪的,宫内人多眼杂,处处都是人,她早就知道这些,从前进宫时谨言慎行,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那时她是陪庄夫人去见太皇太后,没那么多规矩。 但现在守着她的人实在是多了些,庄怀菁只是随便找找,便能指出几个,几乎到哪都能看见。 庄怀菁性子喜静,偶尔会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只要她摆手让宫女太监退下去,他们就瑟瑟发抖跪下,求她饶命,仿佛只要一走,性命就没了一样,她倒也无意要别人性命,只得作罢。 她在查后宫支出账簿时,老嬷嬷在旁陪她,不时和她说些后宫中的事,又给她说些别人少听的隐晦事,如同宫女与宫女间的稀奇事,庄怀菁起初听着当乐子,后来才发觉老嬷嬷并非是随口一说,只是换着法子不离开。 除了大晚上要睡觉外,她的身边都有人,就好像她是个金贵易碎的瓷器,人人都怕摔着。 也不大对,即便是睡觉的时候,旁边也有个程启玉。 先前在东宫摔了一跤,程启玉吓得让她在殿寝殿内养病,即便想出去也不行,她那时知道自己理亏,也没和他多争论。 但现在孩子月份已经稳了,太医都说她身子好,偏他不一样,总要一堆人跟着她,便是自己怀着头胎,又比别人知道的月份大一月,但程启玉关心也过了头。 新皇下了命令,不得让她一个人待着。庄怀菁问了他几次,他都没松口,还诱着她帮了他几次。 他缠人得紧,又不愿意找别的宫女,还有好几个月,加上没事便弯眼看着她,庄怀菁都不好意思看他,一来二去,便很少拒绝他的这些事。 他这人喜爱琴音舞乐,书画又精通,习高雅之术,明明是清风朗月之人。但他对那种事的兴趣,却大得出奇。 庄怀菁是最注重礼仪的庄夫人看大的,纵使小时候不常在她身边,却也受过影响,现在不知怎么被他带成了这样,都没怎么想拒绝的事。 有次差点把她心都吓出来。 那次他们在养心殿休息,他搂在她的腰,让她坐下,头轻轻靠着她身子,闭着眼。程常宣突然过来,请求再次前往西南。 程启玉没答应,庄怀菁知道西南那边他早就派人过去,程常宣去不去都没事。 程常宣跪在地上请旨,新皇只说柳太妃身子有恙,让他早日完婚冲喜。 他身上的婚事是先皇病中所赐,柳太妃也没有异议,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要不然即便是新皇,也解不得。 程常宣身有担当,也不是逃避之人,知道别家姑娘亲事已绑他身上,只是低头应下。 刑部尚书虽是程启玉的人,但把女儿嫁给程常宣,却也放心。程常宣不擅政事,不喜读书,爱好舞刀弄枪,但为人方面揪不出错。 他是先皇宠爱的皇子之一,虽有皇子的傲气,但待人平和,从不把自己当受宠的皇子,底下幕僚为他尽心尽力,也不是没有原因。 若庄怀菁嫁给他,平日或许说不到一起,可是以程常宣的性子,定会为她做许多,算来也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两人差得太过,她已经是他的皇嫂。 若非有围屏挡着,谁也看不清谁,庄怀菁心想以后都不敢再见程常宣,偏偏在这时程启玉还来句轻点,庄怀菁脸都要滴血,低头看他,才发觉他含着笑意,正在看自己。 这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程常宣没再说话,庄怀菁没敢猜外面的他在想什么,她自己都觉得羞得难以见人。 庄怀菁知道程启玉是因为她以前那句愿意为他诱二皇子的话在醋,他不想让她见程常宣,最后她也只能顺着他,避了程常宣许久。 程启玉说出那种话,她脸皮再厚,也不敢在程常宣面前露面。 幸而后宫重地,闲人不得随意入内,他已经封王,进出后宫见柳太妃也不像从前那样方便。 仁明宫的太监和宫女一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程启玉好像很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庄怀菁那时想了想,心觉他到底是个要当父亲的人,第一次肯定紧张了些,便没再提这件事。 他初登基,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趁着大赦天下,陶临风呈表上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求了恩典,呈上证据,求新皇还陶家清白。 庄怀菁知道他这事拖了许久,格外关注了些。程启玉早就答应还他一家清白,虽距前朝时间有些二十多年,但这宗案子的不到半个月便查清了。 有人在朝贪污灾民救资,数额巨大,造成许多人饥寒交迫而死。前朝皇帝将此事交给梁王处理,哪知别人早有准备,伪造证据,趁机陷害,任吏部侍郎的陶临风父亲便成了替死鬼。 梁王拿到证据后怒不可遏,陶家一家五十九口人,全部斩首,独有一个年幼的陶临风被陶家送了出去,逃过此劫。 庄怀菁听到这个结果后,沉默了许久,殿内的帷幔绣银线花,罗汉床上摆桃仁等干果,宫女微掀珠帘,进来行礼禀报:“娘娘,赵太医来了。” 第83章 第83章 今天出了太阳,外头有些暖和,庄怀菁心不在焉应了声那宫女,道:“让他进来吧。” 太史局说今日才入春,雨水或许会多起来,程启玉前天回来时便和她提了一句,让她记得带伞。 庄怀菁腹中的孩子已经大了,出不了远门,太医隔两天便会来请脉,庄怀菁也已经习惯。 她只是在想陶临风的事。程启玉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同庄怀菁说过,陶临风的家仇与她父亲有关,她那时与太子还不熟络,却也知道太子不会骗他。 庄怀菁知道这种事,没再敢随意和陶临风来往,他对她那么好,她也拉不下脸让他救庄丞相。 但庄丞相那时生命有危,她实在没有办法,求他的时候只觉整个人都对不住他。 庄丞相也记得陶家被冤枉而死的事,现在罪责全在前朝梁王身上,不知道陶临风会想什么。 梁王是有错的,但看庄丞相那样子,他应当也有些责任。 庄怀菁没法评论别的,她心中叹口气。 圆润的珠帘轻轻掀开,赵太医拎个药箱子,随宫女进来,他后面跟着个小童,是前几日见过的张贡,是张御医的小孙子,性子有些腼腆。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他们跪下来朝庄怀菁行礼,庄怀菁坐在罗汉床上,手搭着上边小几,开口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赵太医和这小童谢礼起身。 庄怀菁纤白的手腕上有个白玉手镯,暖玉养人,袖子也是暖金线所织,轻薄精贵,据说这种线织出来的衣服最暖身子,不用一件件穿许多。 新皇宠爱皇后,在她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得到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她。赵太医得了请脉的机会,旁人也觉他是得宠的,都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庄怀菁身子被宫中的珍贵药养了这么久,自然比从前好了许多,就算是濒死之人这样养也能活命,她只是身子差些,好得更是快些。 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康健,但是不一样,别人以为六个月,但她现在已经是七个月,没过几月就要生了,药得慢慢停,赵太医必须要小心翼翼,不能让人发现异常。 她的手搭在脉枕上,赵太医仔细帮她诊脉,随后又恭敬抱拳道:“娘娘脉象圆润平稳,接下来几月,只要好好养身子便是。” 庄怀菁收回了手,点头道:“嬷嬷最近总让我四处走走,说是几个月后好生养,不用那么累。” 赵太医回道:“确实是,不过娘娘也别太累着自己,若是觉着不舒服了,需赶紧歇息。” 庄怀菁颔首,说是记下了。 她看向站在他后边的张贡,让他上前点,问道:“我听太医院的人说学医你天赋极高,年纪小小,认识好多药材,还能给人看病,可是真的?” 这半个月小张贡一直跟着赵太医,他人长得清秀,很得人喜欢,诊脉之后没什么事,庄怀菁喜欢问他些事解闷。 小张贡还是很拘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庄怀菁,他点头回道:“认识一些。” 庄怀菁手扶住肚子,笑着问:“是跟张御医学的?当真聪明。” 小张贡比庄鸿轩大四岁,但性子没庄鸿轩活泼。他脸有些红,小声道:“自己看书的。” 赵太医接过话恭敬道:“张御医说这孩子天赋好,微臣起初还有些不信,后来发觉他悟性的确很好,自己看书便能懂不少东西,太医院的太医都觉他前途无限,都在教他,现在跟着外出的太医学些东西。” 太医院中有些人是张御医的学生,但也有不是的。小张贡是新皇引荐信推过去的,太医院的人就算有别的不好心思,也不敢发在他身上,倒不如先和他搞好关系,日后如果出了事,也好商量。 张御医要程启玉这封信,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庄怀菁略有讶然,道:“难怪年纪才这么小张御医便许他进宫,我听说太医院里有许多外边的没有医书。” 小张贡脸闷红,又回她道:“回娘娘,是有好多没见过的书,不过爷爷说我不能一直看书。” 宫女端了盘新鲜枇杷过来,庄怀菁让他们带回去,她道:“陛下忙于春日祭礼,我近几日闷躁了些,这孩子倒讨我喜欢,比轩儿要省心得多。” 他们忙行礼谢恩,得皇后赏赐的可不是件小事,虽说她赏的是小东西,但陛下可是大手笔。 赵太医对她道:“张贡年纪虽小,但也懂些调理之术,人也不毛躁,娘娘已经有六个月身孕,再过些时候就得停补药,倒不如平日召他伺候,也可解解闷气。” 新皇顾念皇后身子,时常都让太医过来诊脉,但又不能让别的太医发觉她有孕几月的事。小张贡倒是懂得些调理,又不会看出太多。 庄怀菁听出他的意思,想了片刻后,回道:“日后再看看吧,陛下过几日就忙完了,到时要是见宫里多了人,又得多问。” 等晚上天黑的时候,程启玉从崇政殿回了仁明宫,内殿刚好摆上晚饭。她吃不了太荤腥的东西,御膳房便加了去腥味的,蒸鱼和鸡汤的味道都很淡。 “朕回得倒是巧,”程启玉腰佩环玉,慢慢走进来,“看着天色便想该吃些东西了,便先让他们停了,让御膳房传膳。” 里边的宫女太监朝他行礼,庄怀菁扶着肚子也要站起来,他说了句免礼,大步走过来,扶住庄怀菁,让她坐下。 “你不用行礼,”他按住她的肩膀,“总不听话。” 庄怀菁抬手按住他的手,无奈道:“礼总不能废。” 他每日都会回来陪她,就好像还在东宫一样。庄怀菁让他坐下,又让宫女添了碗筷,然后说:“我派去的太监说你们还在商议政事,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就让小厨房送了饭菜。” “朕路上遇见了,朕想着回来同你一起用膳,便让人给那些大臣送过去了。”当她的赏赐。 庄怀菁无奈道:“我赏了些东西后,你接着又会赏不少,我现在都不敢赏太多。” “你是皇后,不会随便赏人,朕再赏些也不多。” 程启玉没让宫女布菜,反而让殿内的人都下去,抬手帮庄怀菁盛了碗汤。他向来喜欢事事亲为,庄怀菁先前还觉得不习惯,现在日子久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听说今天有大臣的折子递到你这了?”他喂庄怀菁喝汤,“不用管,丢了。” 庄怀菁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碗,轻轻放回红木圆桌上,开口道:“我现在怀着身孕,自然是管不了你的。我看大臣的折子上写我不许选秀,要不然就打你一顿,还要带着孩子回娘家,所以你禁止别人谈这件事,陛下先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程启玉倒没想那个大臣写了这些,只道:“父皇和太皇太后才走几个月,他们不提些好的,脑子只想那种事,日后若是有大事发生定是撑不起来,你看看便过,不用多想,没人敢议论。” 庄怀菁倒也知道是这个理,或许是天开始变暖了,她今日起床时胸口有些闷,没多久就见了这份折子,惊了几惊,倒把闷气惊走了。 她是没说过这话的,换而言之……程启玉不知在什么时候和大臣说了这些话。 他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三天前朝会说的,长耳朵的应该都听见了,想传的也随意传了,朕管不了别人的口。” 庄怀菁心想他是不是不知道现在宫里别人怎么想他们?宫人已经开始怕她。 第84章 第84章 殿内的宫灯明亮,红木圆桌上的饭菜冒热气,后宫不敢谈论前朝事,庄怀菁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是特意派人出去查了之后才弄明白缘由。 国丧期间是不许婚嫁的,程常宣情况特殊些,那时先皇便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礼部择日前是得了他的许可。 还有便是选秀一事,先皇驾崩后第一个春季有一场小的选秀,以充盈后宫。多多诞下皇子才是大臣希望看到的,不至于天灾人祸出事后,连个备选的都没有。 太子回宫时许久,不近女色,等有了太子妃后,或许是尝到了情与爱的味道,格外宠爱太子妃。 大臣本以为他变了一些,没想到等有人提起选秀,他只是淡淡一句不可便堵了别人的话。 但朝中的言臣哪是那样容易就退缩的?程启玉面容淡漠,只望下看了一眼。 底下大臣以皇后绵延子嗣有功为由,不应冲撞,再说先帝与太皇太后一同离去,实属特殊,国丧期间应当少兴大事争辩起来。 新皇不是什么底子都没有的,底下人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打起来了,他自然“好心”打断,议起别的事。 下朝之前,大理寺卿力参几个官员贪污受贿,互赠妾室以方便日后接触,证据确凿。巧的是,这几名官员就是方才那几个争着要开春选秀。 新皇查阅之后,抬起头,当场将那些人打下天牢。 这出戏来得惊人,没人意料得到,也没人想过程启玉会早有准备,这么直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再多说。至于后面那些话,不过是他随意的说辞。 他宠爱皇后,旁人都有眼睛,但这样把所有事推到皇后身上,也不知道这宠爱有几分是真的。 新皇或许是在借这事立威,但又不想被旁人记上冒犯祖宗的名声,所以才说出这种话,皇后倒是背了锅。 先皇帝总共有六个皇子,新皇的后宫中好歹还怀着个,而二皇子对成婚没什么大的兴趣,别的皇子更加,膝下没一个孩子。 某些官员心想新皇还年轻,日子还长,也没必要在这时惹盛怒。折子递来庄怀菁这里,不过是某些老顽固不死心,想让她劝劝。 庄怀菁与他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但他在登基不久便做出这种事,实在不明智。 立威是立了,但某些老狐狸的尾巴恐怕藏得更深了,只可惜先皇的几个皇子都不成器,要么就是不喜欢被政事束缚,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有一个程启玉,当真算是天赐般。 他给庄怀菁盛了汤,见她不喝,便又给她夹了块干净的鱼肉,道:“这事你不要管,没必要,要是心中时常郁结闷气,不止你会伤到,孩子也会不好。” 他对这孩子是期待的,庄怀菁叹了口气,也不想影响了孩子。她知道自己最近情绪焦虑,容易受人影响,赵太医说她这是正常的,想开了便行。 程启玉放下手中的筷箸,握住她的双手道:“要是实在觉得闷,不如陪朕去崇政殿?那里有休息小室,朕和他们谈完之后就去陪你,不会有人发现。” 他的语气不是和庄怀菁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所以庄怀菁有些无奈了,心想如果她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朝廷怕是气数不长。 “这倒不用,”庄怀菁抽出手,拿出帕子给他额上的汗,“我一天见你好几次,别人还不及我见你见得多,崇政殿是议政要地,我过去就不像话了。” 他应当是赶着回来的,额上还有些薄汗。 “不会有人发现。”他倒没拒绝她,“你进去先歇息会儿,朕后面再去陪你。” 程启玉在她的事上一向没什么原则,庄怀菁都不太记得他当初是怎么拒绝她的,这男人太会装,可谁叫她喜欢呢? 庄怀菁无奈对他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便道:“张御医家有个小孙子,你不如让他来陪我这说说话,我看他的时候经常想起轩儿,他是最黏我这个姐姐,现在好久都没见他,要不然叫轩儿来也行。” 她也只是试着提提,他向来不太喜欢她和别人接触过多,庄怀菁自己也喜静,所以没管这些。 本以为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可他这次却想了想,回道:“鸿轩年纪太小,性子又跳,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若是冲撞了会出事。张家那小子不爱说话,但有些医术,每日都进宫,让他来陪陪你。” 庄怀菁微微惊讶,给他擦汗的动作都停了。 程启玉抬头问:“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陛下会答应。”他以前那性子她也有察觉,所以这次只是随便说说。 程启玉应了一声,把她的手拿下来,重新拿起碗筷,让她好好吃饭。榆木宫灯驱散暗光,帷幔上绣淡色银花,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却是十分温馨。 他其实也没想答应,至少没打算让她见庄鸿轩。庄鸿轩是庄家的人,虽与她做了那么多年姐弟,但两人终究不是亲的,不易牵扯过多。 张御医那孙子倒没事,程启玉知道他胆小不敢随意说话,也不用怕他冲撞庄怀菁。等他忙完这阵后就清闲了,到时孩子也快出生,先让奶娘带着,他带她出去宫外散散心。 新皇登基初期总是有许多事要做,幸而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先皇便让他掌管过许多大事,做起来倒是顺手。 …… 程启玉在大理寺时,手上有不少官员犯事的证据,春日的祭礼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此事。一一捉拿虽是可以,但不必要,朝堂之术,只可制衡。 庄怀菁不管这些朝政事,庄丞相不想沾,轩儿年纪尚小,做得太早总会有意外出现。 时间慢慢过了两个多月,小张贡随赵太医来仁明宫的次数多了,倒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拘谨,有时还能庄怀菁说两句话。 但程启玉一过来,他便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庄怀菁不知道张御医去求太子的引荐信时把他也带上了。 小张贡见过程启玉淡漠的样子,他觉得那时的太子,让人有种别样的恐怖。 这天程启玉来的时候,他也立马住了嘴,庄怀菁手搭在罗汉床小几上,另一手撑着腰,对程启玉开玩笑说:“陛下该多笑笑,小孩子都怕了你。” 程启玉现在的事慢慢闲下来,没以前那么忙,也抽得出时间来陪她。他没放心上,只是让小张贡下去,然后给她倒杯热水,说:“你不怕就行。” 小张贡听他这话时还偷偷回头望了眼,他没想到太子还会这样说话。 张御医虽不嗜酒,但也喝酒,喝到兴致时还会他说以前的事。张御医说太子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他去治过病,太子性子随先祖帝,是个外热内冷的,但是太子好像挺喜欢庄丞相家的女儿,时时抱着,还捏人家的脸。 难怪他们现在关系这么好,原来是小时候认识,小张贡没有多想,随宫女下去。 “你这几日身子辛苦,朕刚让厨房做了些水晶糕。” 程启玉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扶住她的腰,在殿内走走。 “吃得有些腻了,”庄怀菁撑着腰说,“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陛下起得名字都好听,以前心中选了一个,现在再看,都觉得好。” 孩子明面上八个月,但现在已经有九个月,还有一个月便要出世,太医院的一些太医都已经忙活起来。 程启玉强调说:“孩子月份大了,你记得事事要小心,要是出门,一定要让宫女扶着,不要走太远……” 庄怀菁这些天听多了他的话,一模一样,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心中无奈,心想他实在是担心过头了。 第85章 第85章 虽说庄怀菁身子养得很好,但这事马虎不得,新皇比谁都要紧张,连带着旁人都不敢放松。皇后娘娘这要是出了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朝中现在没人敢提选秀的事,也没人再把折子往庄怀菁这里送,程启玉说过那样的话,谁也不敢随意造次,都觉皇后也劝不了他。 他从前便是不近女色,一时半会恐怕也改不了。 庄怀菁现在也乐于不管,别人的话再怎么样,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庄夫人虽是重礼之人,但也没在这事上多说。 还有半个月时,小张贡这天和往常一样来仁明宫,他向庄怀菁请了安,庄怀菁赐座,宫女给他搬张紫檀木圆凳。 他们也没聊什么,小张贡知道皇后这胎快生了,赵太医让他说些哄皇后娘娘的话,他又不怎么会,便只能干巴巴说句娘娘得天庇佑。 庄怀菁也不是想听他说这些话,她见他便想起家中的轩儿,不免有些亲切。庄夫人说她出嫁那日庄鸿轩晚上哭了好久,哄都哄不住,他以前便黏着她,出嫁一事自然打击。 “我弟弟过了今年应当就七岁了,”庄怀菁后面坐在罗汉床上,枕着大靠枕,“和你差三岁,不过不爱读书,总得有人看着,要不然就跑神。” 帷幔垂在两侧,小张贡腰板挺得很直,说话声音却不大。 “我也不爱读书,只是爱读医书。” 宫女在旁伺候,给庄怀菁倒了杯热水,拿颗药丸,提醒她该吃药了。庄怀菁接过这杯热水,喝了下去。 这是赵太医另外开的药,说是半个月后孩子出世会容易些,吃了后不会出太大的事。 “你是学医的,自然要多些医书,他却什么都不想,以前性子跳得很,现在父亲压着他,总算是学了些东西。”庄怀菁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过这还是不太够的,他还得自己学学。” 小张贡脸微微发红,知道皇后娘娘想家了,他小声说话:“娘娘如果想弟弟了,可以让庄夫人带他进来。” “他性子活泼,陛下总怕冲撞了我,”庄怀菁摇头道,“以后等孩子出生再来也没事。” 小张贡点了点头。 “太医院都说你是天赋佳的,要是学得好些,说不定能做一代名医。”庄怀菁笑说,“当初父亲的毒别的太医都说只能养,解不了内毒,幸好有你爷爷在。” “爷爷很厉害,以前还帮陛下治过病。”小张贡确实很敬佩张御医,“他说那时陛下身体很差,都是他给治回来的,陛下以前在孙府的时候,还让他给娘娘看过病。” 陛下在孙府的时候……庄怀菁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他什么时候去过孙府?还让张御医给她治过病? 这里伺候的宫女都不知道有这种事,小张贡年纪小,又一心沉迷医书,也没想通程启玉是隐瞒身份,更容换貌待在孙府,只继续回道:“爷爷说娘娘小时候身子弱,陛下很喜欢娘娘,所以让爷爷给娘娘熬了药丸,他还说娘娘不爱吃甜的和苦的,他费心思才调的味道。” “张御医为我熬过药?”她又淡淡问了一句。 小时候孙珩经常给她吃东西,什么都有,张贡说的药丸,她也有印象。 小张贡不知道她为什么又问了一句,但他隐隐察觉她的语气不太对,也没敢再说。 庄怀菁纤白的手指紧紧按住罗汉床的小几,胸口起伏,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她忍住这疼意,开口问:“张御医还说过什么?” 小张贡连忙跪下来,紧闭着嘴,没敢再多说,他心觉自己惹怒了皇后娘娘,吓得有些颤抖。 “他是怎么说的!”庄怀菁指甲发白,“如有说错,让陛下砍你们的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 庄怀菁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透不过气来,她呼出的气越来越重,只有咬住唇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张贡吓得话都有些结巴:“爷爷、爷爷说,相府小姐和陛下的关系很好,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相府日后肯定是煊赫……” 庄怀菁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她的嘴唇咬破了血迹,旁边的宫女发现了,突然慌张喊起来。 “宣太医,宣太医!” 小张贡抬起头,他是学医的,见庄怀菁冒大汗,手紧紧捂住肚子,脸色白得不对劲,心觉不对,忙道:“皇后娘娘要生了!” 庄怀菁心中涌上一种巨大的被欺骗感,她面前这个小太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随口一说,只是随口一说。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小腹的剧痛让她疼得呛声,旁边的宫女忙扶着她,跑得快的太监已经去太医院请太医,侧殿内住的稳婆也已经赶过来。 …… 太医院的小童说错话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气急攻心,孩子要生了。 新皇当时正在崇政殿看大臣争议派何人接致仕的吏部侍郎之位,他眼神淡淡,听见这个消息后脸色却倏地大变,站起了身,当即离开。 仁明宫的殿门垂下厚实的门帘,五个稳婆在里面一同接生,痛苦的叫声从内殿传出来,宫女端着带血的帕子出去,又端回干净的热水,脚步急切。 太医院的太医在殿内商议,又赶忙让人下去拿药,小张贡跪在殿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瑟瑟发抖跪在地上,都快哭了。 赵太医让他先在旁边待着,别引起皇帝注意,庄怀菁虽是早了些时日生产,但孩子也算足月,只要孩子出世就没事了,以皇后娘娘的性子,不会怪罪他。 床榻之上,稳婆扶着庄怀菁,让她靠住自己,她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额边的头发也被打湿。庄怀菁双手紧紧攥着枕边的,便连身子都在颤抖着,她嘴里咬着干净白布,胸口剧烈起伏着。 “娘娘用点力,”稳婆拿帕子匆匆给她擦额上的汗,“娘娘再多用些力。” 庄怀菁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一个稳婆端来助产的汤药,拿掉白布,喂给她喝:“娘娘别睡过去,用些力气。” 接生的稳婆面上露出一些担忧,她抬头往上和别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别的稳婆忙催着庄怀菁别睡,用些力气。 程启玉赶来的时候宫女正端着血水出来,他脸色黑沉,大步走近殿内,赵太医正在交代太监去熬药:“为防意外,拿这方子下去,让人用三鲜花的粉末加黄芷,小火细抄,赶紧去!” 他见程启玉过来,忙行礼道:“陛下不用担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慢慢等待便行。” “张贡人呢?”程启玉漠声开口,“他说了什么?” 赵太医抬手擦头上的汗,正要说几句话时,稳婆突然跑出来,急忙行礼道:“娘娘有些没力气了!” 程启玉脸色倏然一变,大步走进去,也没再管张贡。庄怀菁刚刚喝了药,稍稍清醒一些,她浑身都是汗,头发贴着苍白的脸颊,殿内一股血腥味。 殿内的人显然没料到程启玉会进来,忙要行礼,他开口说不必多礼,追进来的稳婆道:“产房污秽地,陛下莫要进来。” “菁儿如何?” 他根本没听进去,稳婆又不敢顶撞,迟疑了会道:“还得再等等。” 庄怀菁听到他叫自己,缓缓抬起了头,程启玉见她看自己,忙过去,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道:“我在这,我在这,不要急,很快就过去了。” 他连自称都忘记了,倒不知道是谁急。 她看着他,纤长微卷的睫毛沾了汗水,微微颤抖,嘴唇还带着让人心疼的血迹,庄怀菁轻声开口道:“孙珩是吗?” 程启玉突然看她。 庄怀菁双眸含泪,喊了大声:“孙珩是吗!” 骗子。 第86章 第86章 孙太傅有个身子不好的儿子,叫孙珩,体虚多病,博学多才,朝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他极少出府,旁人偶尔见过两面,确实是如玉君子,但长得和太子不像。 珩也,玉也。 但宫内的人却没几个清楚这种事的,宫女和稳婆看皇帝和皇后间的氛围有些不对,也没敢插嘴,但庄怀菁情况有些危急,稳婆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忙道:“娘娘,有事以后再说,快用些力气。” 程启玉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几口,他没有回她这句话,道:“以后再说。” 庄怀菁的手有些冰凉,她微微闭了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若他不是孙珩,该是直接摇头解释了。 “不关张贡的事,不得牵罪于他……” 她突然咬住唇,似乎在忍住痛苦的疼意,香汗湿了她全身。 “你好好的,”他赶紧回她,“我不牵罪他。” 一阵疼意从腹部传来,庄怀菁的手倏地抓住程启玉的手,她痛苦叫起来,呼着气,脸色苍白,泪水伴着汗水。 程启玉的面色没有太大变化,但扶住庄怀菁的稳婆却看见他的手在抖,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这时候显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只能冒着危险说:“陛下先出去吧,有我们在,娘娘不会出事的。” “她这么疼,会抓伤自己,当我不在便可,”庄怀菁在他的手上攥出了红痕,她平时没什么力气,现在该是疼成什么样?他吻着庄怀菁的手指,“等孩子出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不骗你,什么都告诉你。” 庄怀菁疼得太厉害,说不出任何话,淋漓的大汗从额头滑下,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昏了一会儿。 幸而庄怀菁没有昏迷太久时间,稳婆早就备好了药,她醒来之时稳婆让她快些用力,不用睡过去。 她的眼睛睁不开,口中的白布换了块干净的,有个人拿手帕给她擦汗,那个人太过焦急,让她脸有些不舒服。 庄怀菁咬着白布,用了好多力气,但孩子还是没出来,外边的天色凉爽偏冷,她却冒了许久汗。帷幔高高挂起,屋内的热水一直在换,宫女进进出出,太医在外守着,让人熬药。 稳婆忙催她用力,庄怀菁好疼,疼得要死样,床单上起了好多的褶皱,外边的太医额上也冒起了冷汗。 这几个稳婆都是接生了二三十多年,什么样的难处都遇见过,太医先前也诊断过,庄怀菁这胎是没问题的,没可能孩子到现在还没出来。 稳婆又端来药喂她,庄怀菁的眼眶微红,嘴唇颤抖着,肚子的疼痛让她承受不住,喝下的药让她慢慢有了几分力气。 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庄怀菁头脑有些眩晕,耳边稳婆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难产……”“……怎么会……”“……昏了……”“……快拿药过来……快……” 庄怀菁生的这胎实在凶险,一整个仁明宫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她出点事。 新皇在仁明宫待着,没进半口水,他怕她睡着,一直同她说话,停都没停过。旁人皆知他是话是不多的,只有在皇后面前才会见多说两句,现在见他这乱了心的模样,众人心内更加紧张起来,要是庄怀菁出了事,他们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稳婆接生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庄怀菁就算平安生下孩子,也会有血崩之态。女子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一走,若是当真失血过多,这辈子就要留在鬼门关了。 她们心中焦急,不敢同程启玉说,只好赶紧让外边的御医想法子。时间拖得越晚,事态越严重,新皇这脾气不是别人想象那么好的。 御医商议出个药方子,让宫女下去熬药。与此同时,宫外也开始慢慢得了消息。 庄夫人得知庄怀菁要生了的消息时,坐都快要坐不住,她这还没到十个月,那小童说了什么话,她怎么突然被刺激到了? 张御医更加,他家小孙子最近经常被庄怀菁召见,不用想便知道惹怒她的那个小童是谁。 几滴雨从天上飘落,慢慢连绵成一大片,皇宫笼罩在朦胧的雨雾当中,宫灯早早点起,门窗紧闭,晚上的时候孩子才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庄怀菁酸软的身体全都是汗,昏了过去,虽是有些虚脱无力,但太医的药还是有用的。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但哭声十分响亮,稳婆和太医都检查过了,他身体很康健,这让人松口气,可皇后没醒,众人这口气也没敢完全松。 方才抱大皇子去见新皇时,他正在帮皇后娘娘擦身子,大皇子在他身后,他也不转头,只是让稳婆抱下去给奶娘看着,别饿着了。 稳婆只得应是,也不敢再去找程启玉。 说来也怪,程启玉明明是个男子,照顾起人来却很是周到,旁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他高大背影让人有种瘆得慌。 幸而前面有庄怀菁的话,张贡逃过一劫,但程启玉不容许他再待在宫内。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出宫的时候抱着书抽泣,人都打嗝了。 张御医去接的他,问了事情经过之后,叹了口气,只安慰道不关他事,皇后母子平安便好。 皇后诞下皇长子,孩子平安无事,乃新皇登基以来的头等大喜事,连相府都来了许多贺喜的人。 庄丞相原先是罪臣,之后翻罪封侯,嫡长女嫁了太子,成了皇后没多久,诞下皇帝嫡长子,这当真是一路繁华。 也难怪当初皇帝架空他的权利,若他现在还在丞相之位,恐怕真的要外戚干政。 庄怀菁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梦中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身子,力气十分轻,没有方才的不适感,身子的黏腻全都被擦干净,清爽舒服。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种想法……程启玉骗她,他一直在骗她,他没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等庄怀菁慢慢想起发生过什么事后,她的意识慢慢清醒,睁眼的时候,外边阴沉沉一片,殿内也没点灯,只有夜明珠柔和的亮光。 她面前的紫檀木圆凳上坐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眉眼。室内安安静静,没有别的人,他们的视线对上,他朝外叫了声太医,声音沙哑。 几个太医在外面待了很久,听见他召唤后,赶紧从外面小跑进来,朝他们行了个礼。 为了安稳着想,他们都给庄怀菁诊了遍脉,随后才向程启玉道:“娘娘身子安康,醒了便好,但她受不得大刺激,近日外面下雨吹风,勿要出去染了风寒。” 程启玉点了头,让他们下去熬药。 等他们下去之后,他的手撑住床榻边沿,好像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开了一样。 “是个男孩,小小一个,身体很康健,没有事。” “要吃点什么?”他的语气平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庄怀菁静静看他熟悉又陌生的容貌,慢慢转过头,闭上眼睛。他看着庄家陷入险情,默认她对他的勾引,可笑的是她给了他一颗真心。 程启玉开口说:“我没罚张贡,让他直接回家了。” “庄夫人派人来递过信,明天来看你。” 室内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空得有些吓人。 “孙太傅的事……” 庄怀菁缓缓睁开了眼,淡声开口道:“我累了,想休息。” 从前的少女有很多心思,她不敢跟庄丞相说,不敢和庄夫人说,她只告诉过孙珩。 第87章 第87章 帝后间的关系出现了裂隙,应该说皇后单方面生了皇帝的怒。 仁明宫的人不敢多言,闭紧嘴巴小心翼翼。新皇依旧每日会来仁明宫,但皇后不再为他留膳食,若不是有太监暗中通报,他们或许吃饭都吃不到一起。 庄怀菁惊险一回,差点连命都保不住,此次熬过来后,太医院和御膳房都先紧着她。庄夫人来看她那日没留多久,庄怀菁累着了,开始的几天都在睡觉。 新皇怕她出事,私下问了好几遍,见她每日都会醒来吃点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太医知他们感情深厚,委婉提了几句他们不能同床共枕,程启玉点头应下,让人打扫干净仁明宫西殿,也不回他的养心殿。 皇后对皇帝冷漠了许多,但对大皇子却很疼爱,大抵是自己身上掉的肉,母子连心,见不得他哭。 大皇子没出生几天便被封为了太子,赐名淳安,寓意淳透平安,皇后娘娘先前便选好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起初只有仁明宫的人知道,后来慢慢地,朝廷中的大臣也有耳闻,但仁明宫没别人的探子,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夫人特意选了一天递信进宫,到仁明宫的时候,庄怀菁正在逗小太子。屋内的窗牖微微打开,只有一点清风吹得进来,庄夫人一进来就连忙让宫女关了窗,对庄怀菁说道:“你这才出的月子,别被吹冻着了。” 庄怀菁穿件单衣,披着外袍,坐在罗汉床上,她手上抱着淳安,对庄夫人笑了笑:“太医说可以开窗透透风,母亲别急,今天怎么过来了?” 庄夫人看了一眼淳安,他脸长得圆,睡得正熟。淳安平日醒来的时候眼睛又大又黑,人一逗他就爱笑,很招人喜欢。 “你们先下去,”庄夫人对宫女说,“我有事想对娘娘说。” 宫女看了一眼庄怀菁,庄怀菁颔首,让她们下去。她的手轻轻拍着淳安的抱被,一言不发,似乎猜到庄夫人要说什么。 “你自幼聪慧,我也不多说别的,”庄夫人坐在圆凳上,“你与陛下是怎么回事?我上次来没发觉什么,回去没多久就听到你与陛下不合的消息……” 庄怀菁打断她的话,摇头道:“母亲不要信外边的谣言,我与陛下很好。” 只是没有以前那样亲近了。 庄夫人叹口气道:“当初我见你们好得快,心中虽觉奇怪,但也没问你,觉得还好,至少你不是嫁个不喜欢的。现如今出了事,你难道还不想告诉我?” 庄怀菁沉默不语,她与程启玉的荒唐事该结束了,这也算不上出事。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淳安想想,”庄夫人说,“你父亲不在朝当官,你也没个靠山,唯一的倚仗只有新皇的宠爱,万一日后宫内进了美人,抢了你的宠爱,你又当如何?” 她的声音不像庄怀菁那样柔和,吵到了淳安,他哭了起来,庄怀菁忙哄着孩子,也没回庄夫人。 庄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庄怀菁对她摇了摇头,又回去哄孩子。庄夫人只能叹口气,庄怀菁性子是犟的,做事又有自己的法子,说到底,谁也比不上她通透。 “母亲不用担心这些事,”庄怀菁岔开话题,“怎么没带轩儿进宫?许久都没见他,不知道有没有调皮。” 庄夫人看她实在不想听,也只能随她去。庄怀菁这才刚出月子,要惹她气了,又得坏身子。 淳安哭得大声,庄夫人道:“哭得这么大声,是不是饿了?要不然叫奶娘过来抱下去?” “方才奶娘抱上来时说他刚刚吃了,”庄怀菁动了动姿势,“尿布也换过了,大抵是我抱得不舒服。” 庄夫人站起来理了理抱被的边角,轻轻抱起来,边走边哄他,说:“指不定是我们吵着他了。” 光亮透过窗牖的麻纸,内殿明亮,庄怀菁看着庄夫人,心中突然叹出口气,没多说别的。这一个月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说是漠然,她不想听程启玉的解释,只想一个人待着。 淳安经常在这陪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寂寞,只可惜张御医的小孙子,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听说走的时候哭得可怜,她便让人送了许多医书摹本过去,等他以后想来,再同她说便行。 庄怀菁揉了揉肩膀,倒了两杯水,庄夫人摇头不喝,她便拿起一杯,抿了几口润喉咙,道:“我做的衣服都大了,太医说小孩子长得快,过几个月就能穿上。” 淳安哭得快,睡得也快,庄夫人哄了哄他就又睡了过去,小脸红彤彤,她越看越喜欢,抬起头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比淳安要闹腾多,非得要我哄才睡觉,奶娘请了好几个,后面都辞退了,只留了两个轮流看守。” “淳安这性子许是随他……父亲,”庄怀菁脸色淡些,不想说起程启玉,“宫里的奶娘也说他乖巧。” 庄夫人抱了小外孙,心中高兴,便和她多说了些:“你小时候和现在可不像,虽是身子不好,但总爱跑出去玩,管都管不住,那时才四五岁,好几次我都要被你气着了,你父亲还说小孩子多玩玩好,不用管太严。” 庄怀菁倒没这段印象,她以前私下性子是活泼些,但被庄夫人教导得多了,也有了世家贵女的样子,后来不知不觉,倒变成了世家女子的典范,庄夫人教得严,孙太傅也有不少功劳。 孙珩则是无条件宠她,要不是她自己有自制力,怕是要变成小霸王一个。 可就是那样好的孙珩,一句话不说,看着她耍手段,做出那种低贱下流事来勾引他。 庄怀菁没有办法忍受那种事,她微微低了头,拢了拢衣服,又抬起头伸了手,说道:“母亲要是抱累了,让我抱抱。” 庄夫人倒没觉累,抱着淳安坐下道:“轩儿本来也想同我一起进宫来着,他听说自己有了个外甥,觉得稀奇,但我怕他闯祸,也就没有带过来。” 庄怀菁手收回来,搭在小几,道:“他才是最爱闹腾的,肯定想过来看看,以后我再召他进宫看看淳安。” …… 庄夫人在这里待到了傍晚,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她说要回去,庄怀菁也没久留她,穿好厚衣服出去送她。 中午的时候程启玉过来了一趟,两人没像外面传的那样差,但也不怎么好。 庄怀菁朝他行过礼,眉色淡淡,其余的话不再多说,他问一句,她应一句,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 庄夫人也是头次看见程启玉那么多话,一顿午饭在他们的对话中度过,庄夫人先还怕庄怀菁会因此吃亏,倒没想到庄怀菁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她来一趟也放心了,但回去的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让庄怀菁宽些心,这时候伤身子不是好事,会留一辈子的病根。庄怀菁让她不用担心,宫里的太医看得紧,她不会出事。 庄夫人来的这天让庄怀菁心情好了许多,还夸奖了两个扫地的太监。 皇宫内皇子和母亲是分开养的,但程启玉知道她疼孩子,没敢让人直接抱走,一直养在她这里。所以淳安虽有奶娘,庄怀菁也喂过他。 她胀得厉害,有时候都觉得疼,医女说过她是以前补得太好,所以现在东西太足了,挤了倒是好受些。 庄怀菁回去的时候,淳安在哭,他哭声响亮,嬷嬷正哄着,她说:“殿下或许是饿了,娘娘可要叫奶娘过来?” “不用,”庄怀菁轻轻抱过淳安,慢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我来就行。” 淳安当真是饿了,到她怀里后,哭声就小了许多,但抽抽搭搭地,也怪可怜。 第88章 第88章 庄怀菁这一个多月都没出去过,才回来一会儿便有人端来冒热气的姜汤,她摇摇头,让宫女放在桌上。 大抵真是父子,淳安虽还是小小一个,但已经看得出有点像程启玉,不过香香软软,要听话些。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封为太子,日后要是太过调皮,那就得管得严些。 庄怀菁低头轻拍着抱被,看他有没有被呛着,别人紧着她,她先紧着淳安。 她是早了些月份生的孩子,但外面没多少人谈论这个,旁人只想知道她与新皇闹了什么矛盾,那个小童又说了什么,倒没怎么关注她是什么时候生的。 有个宫女掀开珠帘走进来,隔着垂下的帷幔行礼道:“陛下来了。” 庄怀菁微微一顿,抬头应她一声,朝外道:“让他等等,别进来。” 她与程启玉间漠然许久,但对一个皇帝发脾气,显然不是理智的。庄怀菁很累,心觉相敬如宾便好了,她不想花过多心思。 庄怀菁低头看淳安,见他闭着眼睛,还以为他是要睡着了,她微微抱开些,想要把他给旁边嬷嬷,他又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或许饿了。”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庄怀菁抬起头,见程启玉站在帷幔前,应该是听见了孩子声音刚进来。 庄怀菁敛眉不看他,又动了动姿势喂淳安,他不哭了,小喉咙在继续动。 嬷嬷知道他们二人正在吵架,也不敢上前让程启玉先出去,皇后娘娘喂过不少次孩子,皇帝也只遇见过这次。 程启玉让殿内的人都出去侯着,宫女和嬷嬷不敢不从。他慢慢走近,站在庄怀菁面前,自上而下看她。 她生了孩子后身形丰腴了些,别有一番妩媚从骨子里透出来,他开口问:“听人说你难受?” “是旁人误传。” 她的声音淡淡,听得出态度,程启玉却没说什么,只是道:“朕可以帮你。” 这种事能怎么帮? 他素来好那种事,庄怀菁不用想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孙珩那般儒静的人,是永远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庄怀菁回他:“不必。” “朕可以告诉你全部的事……” “我累了,不想听,”她打断他,“孩子还在这,陛下不要多说吵到他。” 天色有些昏暗,殿内没点灯,也慢慢暗了下来,室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淳安喝东西的声音。 程启玉静静看她,淳安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没多久就睡下了,小嘴巴还含着东西。他让嬷嬷进来,把淳安抱了下去。 庄怀菁没拒绝,她拢了拢衣衫,遮住被他看了许久的圆润,对嬷嬷道:“让奶娘注意着些,好好照顾。” 老嬷嬷不敢猜他们间的波涛汹涌,抱好熟睡的淳安,福礼下去。 “陛下既然来了,那便用膳吧。” 庄怀菁从床榻上站起来,准备出去让宫女备膳,她从程启玉身边路过,面有淡色,他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她纤弱的背脊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只垂眸道:“还是早些出去吧,饭菜该凉了。” “我好久没抱你。” 他的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力气用得不大,但庄怀菁挣脱不了。 她也没打算挣脱,只是淡声道:“陛下自重。” “你我夫妻,何须自重?”他的身影罩住她,“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庄怀菁没再说话,也不想多说。她喜欢上太子时,心中其实是羞怯为难的,她与他的熟知来自一场荒唐,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但他不止是太子,他还是孙珩。 以前种种浮现在心中,庄怀菁的手不免攥得紧了些,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女儿家的清白都能拿来做筹码,他是如何看待那时的自己? 宫女过来,隔着帷幔问他们:“陛下娘娘可要用晚食?” “先不用。”程启玉开了口,“朕与皇后有话说。” 庄怀菁没开口,宫女犹豫了一会儿,行礼下去。 “菁儿,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瞒着你,庄丞相的事并非我所做,我和他都在等机会,没有想过逼迫你。” 她没理他。 他的手搂得紧了些,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总以为我雅致高洁,不懂情爱,也从未对我起过那种心思,可我没那么好,你那时才十四,我实在怕我会借别的事伤到你。” 庄怀菁身子微颤,程启玉低下头,见她正在流泪,心顿时乱了,他挽起她的腿弯,坐在内殿圆桌的石凳旁,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急急忙忙哄她:“别哭了,这时候哭多了伤眼睛,菁儿听话。” 可他越是这么说,庄怀菁哭得就越凶,她没有出声,只是眼泪不停。 程启玉专门问过太医,知道月子时不能惹怒她,他这一个月来没敢和她多说别的,就怕让她气坏了身子。 庄怀菁坐在他腿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浓浓的委屈从心底涌上来,她实在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明黄色手帕,擦掉她满脸的泪水,又道:“你打我就好了,上次我给庄丞相下毒,你不是打了我一巴掌吗?我不疼的,菁儿别哭了,会坏眼睛,都是我的错。” 程启玉握住她的手,往他脸上放,似乎真的想要她打他一顿泄气。 庄怀菁抽回了手,她微微仰起头看他,手放在他胸膛上,双眸被泪水遮住,却也还能看得出他和孙珩不像,除了那双眼睛,还有他的声音。 当年她便觉得他的声音格外熟悉,只不过他是太子,她从没多想,后来和他熟悉了之后,也渐渐忘了这份熟悉。 她想既然他是孙珩,为什么又一次次要她的身子,他最疼她了,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程启玉看着她的眼睛,不会回答,他只是按住她的后颈,俯下了头。 庄怀菁的呼吸被他夺走,泪珠慢慢从眼角滑落,她的睫毛在颤抖着,双手抵他的胸膛,慢慢搂住他的脖颈。 昏暗又安静的环境笼罩住他们,他们好像是一体的,谁也分不开。 后来他们上了床榻,绣银线花朵的幔帐被放了下来,他们好像融入了黑暗之中。 太医说过他们最好三个月后再行房,要不然会伤她身子,他没敢做,只是帮她缓解了难受。 庄怀菁的手臂搭在眼睛上,紧咬着嘴唇,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和孩子不一样,但她不想看见任何场面,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外面布置的饭菜已经开始慢慢凉,新皇才刚吩咐过先不用,宫女也没敢进殿内打扰。程启玉把口中的东西渡给了她,她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咽了下去。 庄怀菁闭上眼睛,心中的那份屈辱一直抹不去,她在孙珩面前做了好多不堪事,往昔心跳不停的刺激通通都摆在了眼前一样。 她这几天确实很累,身心俱疲,程启玉好像知道一样,他没闹她太久,只是搂住她,让她在他怀里睡一觉。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没宫女进来点灯,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程启玉的头靠在她的颈窝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甜丝丝。 他不想让她受半点苦,她打他骂他都好,苦苦憋在心里,日后伤的只有她,他最怕伤她。 庄怀菁不知道他今日站在帷幔旁看她的心情,她柔和的表情没有对他,对着怀中小小的孩子,让他喝她的东西……程启玉的手攥得紧紧,他嫉妒得发疯,他最讨厌别人碰她,就连他们的儿子也不行。 第89章 第89章 庄怀菁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四处寂静无声,屋内黑漆漆,除了从窗牖透进来的月光外,没有一丝光亮。 锦衾盖住他们,庄怀菁好久没睡这么安稳。 耳边的呼吸声同样平缓安静,他的手把她搂在怀里,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安神香,庄怀菁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些安神香睡得好,还是因为他在她的身边。 她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泪痕,已经干了,方才是鼻尖太酸,没忍住,失了态,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还有些许窘态。 当初庄家难到只有她一个人来撑,她都咬牙挺了下来,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情绪崩溃了。 胸前的衣服系带已经散了,她不想闹太大的动静,只能先拢上。程启玉的眉皱得很紧,好像在做什么噩梦,她的手一动,他便倏地惊醒,紧紧抱住她。 庄怀菁静了静,开口道:“松开。” “你醒……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困倦,没有听进她的话,似乎已经疲惫了很长时间。庄怀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没有回他。而他好像还没完全醒,只是将锦衾往她身上扯,帮她盖好被子,又继续睡了下去。 他的怀抱温热,胸膛是属于男人的宽厚,呼吸显示他在沉睡,庄怀菁呼出口气,没想理他。她的肚子有些饿了,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庄怀菁轻轻拿开他的手,微微掀开锦被,她坐在床榻边,脚踩在铺绒毯的脚踏上,抬手轻轻系身侧的系带。 她要站起来时,一双大手突然从后抱住她,庄怀菁顿了顿,纤白的手继续系上系带。 男人遒劲的肌肉让人无法逃走,他低声说:“不要走。” 她听见后面的心跳声,大得好像要跳出来,庄怀菁不想理,随意道:“我去吃些东西。” 庄怀菁的话就好像是个借口,后边的人也以为她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我帮你拿。” 她想自己走走,便道:“不用。” “菁儿,”程启玉的声音带了点祈求,“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走了。” 这是她的床,该走的人也是他,庄怀菁只是饿了。 她皱眉道:“我只想吃点东西。” 他的话回得快:“那我帮你拿过来。” 庄怀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也不想和他重复这段对话,径直要站起来,却又被他箍在原地,动弹不得。 “放手。”莫名其妙。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不要我了。”程启玉的下巴搭在她肩上,语气很低,“再好好睡一会儿吧,吃的我去拿。” 和他扯了小半天,庄怀菁不太想再多说,只道:“陛下若是要走,我不会拦着,松开。” 她的语气有些冷漠,冷到有些伤人,庄怀菁好似已经完全不在乎他,程启玉还想再说什么时,她道:“滚。” 他身子僵硬如铁,慢慢松开了手,被褥间还残留着暖意,他的双眸看着庄怀菁站起来,黑不见底。 庄怀菁从黄花梨木衣架子上拿件外衣,披在身上,值夜的宫女看见她出来,纷纷行了礼,她抬起手说免礼,又让她们端些饭菜上来。 内殿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宫女都知道里边有新皇,但是没人敢多问,去厨房吩咐。 新皇这一个月歇在仁明宫西殿,皇后娘娘不搭理他,旁的宫女就动了心思,以为能借这个机会得次宠爱。 哪知新皇在皇后面前不敢动作太过,对旁人却是毫无怜悯之心,大半夜的,一群宫女太监围在外边,看着新皇面无表情,让侍卫堵住那个宫女嘴行刑,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伺候的时候,却又看见新皇同平常一样,在皇后面前说些不着边的闲话,皇后随口搭理,谁都看得出不认真,偏他半点不介意,还不时夹点菜进她碗里。 那双手昨天还沾过血。 截然不同的两面让人心生害怕,旁人只察觉到帝王的喜怒不定,皇后对底下宫人十分好,有的人甚至怕皇后会触怒皇帝,届时命都可能保不住。 但庄怀菁什么都没感觉到,或者说她这一个月来,根本没怎么关注过程启玉。 厨房知道庄怀菁没用饭,特意留了一些,庄怀菁吃得也不多,一碗饭肚子便饱了,宫女便上前来收拾碗筷。 庄怀菁轻轻打了个哈欠,没打算回主殿,西殿程启玉住着,东殿是淳安和奶娘与嬷嬷。 天还是黑的,殿内点着明亮的宫灯,她让宫女去收拾东殿,宫女吓得立即跪了下来,求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庄怀菁愣了愣,片刻后便想明白程启玉有过吩咐,她知道他素来深谋远虑,猜得到旁人的下一步,倒没想到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现在心情平静了许多,也没为难宫女,只道:“若他以后有吩咐,来跟我说一声,你们是谁宫里的,应当记清楚。” 仁明宫内殿有美人榻,铺狐狸绒,暖和舒适,凑合一夜,倒也无妨,她现在还不想与他同床共眠。 庄怀菁回到内殿时,屋内点起了两盏灯,程启玉坐在床榻边,静静等着她。她的脚步顿了顿,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他就好像是在等负心丈夫回家的妻子。 两个宫女顶着程启玉的视线,硬头皮给庄怀菁抱了床锦被,整理美人榻,等出去的时候一摸额头,发现一头的汗,只希望程启玉不要记住她们的脸。 他问:“做什么?” 庄怀菁坐在美人榻上,手按着柔软的锦被,摇头道:“无事,陛下睡吧,明日虽不用早朝,但还是早些睡吧。” 程启玉的头慢慢低下,久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庄怀菁并不想猜他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在拿刀往他心口捅,便是知道,恐怕也无所谓。 美人榻是紫檀木所致,结实牢固,锦被软和干净,庄怀菁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侧躺着,看着窗牖外慢慢透进来的月光,没有睡意。 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掀开锦被,也躺上了榻。美人榻本就不大,刚刚好能容下他们两个。 庄怀菁一句话都没说,柔软的身子好似嵌在他怀里,她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动,任由他抱着。本以为他是安分的,但一只大手却慢慢地,慢慢地钻进她衣服里,庄怀菁身子一僵。 庄怀菁的贴身宫女文海第二日进来时,发现美人榻莫名其妙摆了床被褥,上面倒没睡人。 她心想大抵是皇后娘娘不愿与陛下睡在一起,便让他睡了这地方,陛下对娘娘是什么想法他们也都知道,他约摸是半夜趁皇后娘娘睡着后,又悄悄跑上了床。 她隔着幔帐请安,里面的人没动静,她声音大了一些,他们还是没醒。她怕出了什么事,上前微打开幔帐朝里看了一眼,她脸刷地一红,忙放下来。 这个宫女自幼在宫内长大,什么样的事都见过,但着实是没想到床榻间的场景那般荒唐,一时间难以抉择,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们,里面却传来了程启玉的声音,他开口道:“把东西放好,都下去。” 她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让宫女把帕子热水都放下,然后退了下去。 程启玉把庄怀菁散开的衣服拢好,他只是把她抱在怀里中,准备再睡一会儿。 第90章 第90章 皇帝和皇后开始睡同一张床,仁明宫的宫人都松了口气,以为他们终于开始和好了,但过了一阵后才发现,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差了些。 倒不是指皇帝也开始冷落皇后,而是皇后那边,变得更加冷漠。 她平日管理后宫事宜,无事时便逗逗小太子,偶尔还招庄夫人和庄鸿轩进宫,看似清闲了许多,但没留一点时间给皇帝。 仁明宫的小厨房改了用膳时间,期间不许人出去,皇后在书房处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皇帝也不行,庄夫人也没想到他们会变成这样,明里暗里提了几句,让庄怀菁掌握分寸。 这时候庄怀菁总低着头,手轻轻摇木摇篮,逗淳安,当做没听懂她的意思。后来说得久了,庄夫人也看出她的态度,叹了口气,没再多提,每次过来都给她稍点爱吃的糕点。 时间慢慢过去了几个月,皇后和皇帝的关系依旧没有和好,若非皇帝依旧每晚过来,她们都快要以为皇后要失宠了。 这一天下午,庄夫人又带着庄鸿轩进宫。庄鸿轩长高了一些,他趴在摇篮边上,拿着拨浪鼓,看着小淳安,奶声奶气说:“弟弟好看。” 太子样貌本就清隽不凡,淳安像他,几个月的孩子脸嫩嫩白白,确实讨人喜欢。一把长命锁放在他身上,他带着庄怀菁做的小帽子,嘴巴粉粉。 庄夫人道:“不能叫弟弟,乱了辈分,叫太子殿下。” 庄鸿轩点头颔首道:“太子殿下好看。” 庄怀菁笑了笑道:“一家人叫什么都行,前段日子总是下雨,父亲最近还好吗?” 近些天开始热起来,庄怀菁要是不出仁明宫,穿的衣服也单薄了些,她生了孩子后丰腴一些,现在又慢慢开始瘦回来。 庄夫人摇头道:“还是那个样子,老毛病了,他禁了大半年的酒,昨天又被我发现在偷偷喝,气得我让他抄了十遍清心经。” 庄鸿轩抢话说:“是我看着父亲抄的。” 他的语气颇有自豪,庄丞相从前一直监督他练字,现在还不容易有了机会看着人,他眼睛都没眨。 庄怀菁噗嗤笑了一声,说道:“父亲遇见你这机灵鬼,也没办法偷懒了。” 庄夫人也想起了庄丞相还在抄书的事,说道:“我们待会就得回去了,你想吃些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庄怀菁想了想,说道:“府内的粉蒸肉许久没吃了,母亲下次过来,帮我带一份吧。” “好,”庄夫人说,“寻常刚生下孩子吃得多,都会丰满些,偏你瘦了,可别挑食。” 庄怀菁摇摇篮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她吃的其实不少。 …… 一个宫女在帮庄怀菁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庄怀菁从相府带来的玉盒,锁头倒是好好的,但精致的盒面却有了浅浅的裂缝。 庄怀菁也不知道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便随手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 有太监过来禀报,朝她道:“启禀娘娘,陛下今晚要处理朝政,许是不过来了。” 在场的宫女心下一惊,以为皇后要失宠了,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后,却发现庄怀菁好像先松了口气,随后才平静应了一声,让人摸不着头脑。 太监虽是这么说,但晚上的时候,皇帝还是来了,他不喜欢殿内有宫女伺候,所以里边一般都不会有人。 男人的力气很大,禁锢住她的腰。 “孙珩是会做这种事的,”他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很空,“他早就想了。” 他力气好大,庄怀菁咬紧嘴唇,将欢愉的呼声咽进喉咙里,她觉得他就像个疯子。 自太医说他们可以同房起,庄怀菁便开始了这样的晚上,明明他和孙珩是同一个人,但他一直在贬低孙珩,说孙珩的坏话,孙珩从前的儒雅在他口中变成了虚伪,孙珩对她的宠爱变成了精心的设计。 当事情结束之后,他又紧紧抱着她,有时候甚至会靠着她的肩膀,身体发抖,庄怀菁汗湿的身体不好受,每次想抬手回抱他时,又心想何必呢,他都不在乎。 他也瘦了好多,庄怀菁感受得到。她觉得他们好像在互相折磨,明明她对他是有情的。 今天和往常一样,她靠着他宽厚的胸膛,锦被盖住他们的身体。 庄怀菁指尖酸软,安安静静不说话,室内有些凉,他把被子往上扯了些,遮住她的肩膀。 这个突然动作,让她忽然想起了庄夫人和庄丞相。 庄怀菁有记忆来,这两人便十分恩爱,庄夫人从前性子强势,说一不二,庄丞相那时已经是个丞相,在外面也是人都骂一句的老狐狸,但在府内犯了错,也和他们一样,逃不过被罚一顿。 “今天有人说你的玉盒子被摔坏了,”他开口,“我刚才看了一眼,里面东西没摔出来,也正好,钥匙在我那。” 盒子梁王妃留给她的,即便谁也不知道,但坏了总归留不久。 “父亲说是云游高僧所给,陛下为什么会有?” 他亲了一口她的后颈,说道:“我让他给你的,是我自己找高僧求的,本来是打算做个惊喜,留给孩子,没想到你那时会生那么大的气。” 庄怀菁轻声道:“陛下应该知道我气什么。” 这是他们首次谈这件事,时隔几月。 “嗯。”他说,“我不该骗你,还骗这么久。” 他何止骗得久,还眼睁睁看她做那些事。 庄怀菁闭了眼,道:“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大事,望陛下早日告诉我。” 程启玉沉默了,只告诉她:“不会再有了。” 梁王那件事是之前发生的,和以后没有关系。 “……你这几个月,为什么不来看淳安?”庄怀菁呼出口气,“他还那么小,便是你我不合,你也该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的,他一出生我们关系便差了,我便……有些不太喜他,”他说,“以后不会了。” 庄怀菁轻道:“他是从我腹中出来的,为了生他我受了很多苦,陛下若是对我有意,那对他也好些吧。” 程启玉的手搂紧她,与她又靠近了些,道:“我对你是有意的,以后,也会喜欢他。” 庄怀菁听得出他的勉强,他这几个月对淳安一直很冷淡,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 她先前还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后来才发现他其实真的不怎么在意,也因此,她便对淳安心疼了许多。 她说:“不知道你对鸿轩熟不熟,我今日见了他,总觉得还是有父母宠爱的孩子幸福一些。” “我知道。”程启玉还没反应过来。 “父母恩爱的,更加好。” 程启玉的心跳忽然加快,他也不管庄怀菁的松口不是因为他,连忙回道:“便是为了孩子,我们也当恩爱些。朝中大臣也常说什么帝后和谐才是天下大好,我觉得这话极好。” 庄怀菁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程启玉愣愣望着她,随后才慢慢说:“你瘦了些。” 幔帐合拢,遮住里面的场景,漆黑的黑暗中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他不是看出她瘦了,而是手下的腰细了。 “……陛下这几日没好好吃饭。”庄怀菁身子微微前倾,搂住他的腰,“以后若是没事,来仁明宫吃饭吧。” 程启玉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一样,他赶忙应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程启玉派人送来了钥匙,庄怀菁打开这玉盒,拿出一把做工精致长命锁,样式倒是有些老,但里面刻着福字,寓意有福之人。 她左右看了两眼,心中有一种亲切感,倒觉合她喜好,便把这块长命锁给了淳安。 第91章 第91章 庄怀菁冷了程启玉几个月,如今有了转和的迹象,众人自是都松了口气。 陛下性子本就淡,前段日子越变越少话,处事的手段也严厉许多,容不得任何人犯错,谁也不敢触霉头,一言一行都是谨慎又小心。 庄怀菁刚看完宫内支出的账本,从书房回了内殿歇息,午时的天气闷热,殿内凉快得多,她让宫女抱来淳安。 程启玉的那把长命锁打造精致,黄金样式好看,但有些沉,不适合带,庄怀菁便收回盒子里,等淳安大些再给他。 这东西确实有些年份,程启玉从前也常去寺庙,所以庄怀菁也信了程启玉是向高僧求的。 先前礼部还打造了一个银玉的,庄夫人也送了个刻字的,庄怀菁没收起来,都放在一旁。 庄夫人信神佛之类,和庄怀菁说过这种东西最好是上了岁数的长辈送,压得住命,但程启玉好不容易给孩子送了个东西,庄怀菁便没和庄夫人说这是他给的。 淳安身量长大了一些,已经有五个月大,眼神单纯懵懂,一逗就笑,庄怀菁摸了摸他的下巴,他又咯咯笑了笑,庄怀菁被逗乐了,心觉这孩子以后的性子应当比他父亲的好。 “陛下早上走的时候,又去看小殿下了,”嬷嬷道,“他还抱了抱,让人好好照顾小殿下。” 庄怀菁颔首点头,自那日说开之后,程启玉也经常去看淳安,她倒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不过淳安这么招人喜欢,又是他亲生的孩子,他就算有些不喜,熟悉之后肯定也会喜欢上。 摇篮旁边的拨浪鼓面光滑,两条缠线坠着圆珠,庄怀菁拿起来哄他,他嘴里咬着小手指笑,庄怀菁轻轻拿开他的手,说了句不能吃,他又挥着手笑。 这孩子什么也不怕,庄怀菁觉着以后要是不找个严些的太傅,他都要成小霸王了,反正她自己是舍不得严的。庄怀菁把拨浪鼓给旁边嬷嬷,抱起他,在殿内走了走。 庄怀菁说:“淳安又重了些。” 嬷嬷跟在她后面,给淳安拨浪鼓,道:“小殿下最近吃睡都很好,陛下时不时去一趟,伺候的人都不敢懈怠,他最近还学会翻身了。” 淳安拿着缠线旁的圆珠,小手乱动。 “先前还以为他是个乖巧的,”庄怀菁笑道,“没想到现在这么闹腾,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我。” 庄夫人说庄怀菁小时候是不让人省心的,天天想着玩,说都说不了,后来年纪大了,才慢慢变了样子。 嬷嬷道:“随了娘娘好,陛下宠爱娘娘,小殿下要是像娘娘,陛下肯定会更疼爱些。” 殿内的三角内弯香几摆珊瑚盆景,屋内尖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她们才说到程启玉,就有宫女进来行礼禀道:“娘娘,养心殿的太监刚来传了信,陛下一刻钟后过来。” 庄怀菁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他们俩闹别扭的日子里,程启玉一直在处理政务,他是有手段的,做事干净利落,某些老臣颇为欣慰,认为他有先祖帝风范。 覃河前段日子发了水患,派了治水的钦差大臣过去,听说今天刚回来,好像已经解决了,最近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他应当是清闲些了。 嬷嬷在后头问:“要不要把小殿下抱下去?” 皇后和皇帝最近好上了一些,两个人独处时间该多一些,孩子在旁边待着总归不好。这嬷嬷是伺候庄怀菁的,自然希望他们二人关系好。 庄怀菁摇头道:“不用,得让他们父子俩处处。” …… 程启玉过来的时候,内殿只有庄怀菁一个人,她正在摇着摇篮哄淳安睡觉,小孩子睡得多,总是没一会就困了,明明刚才还精神着。 他开口道:“睡了吗?” 庄怀菁抬起头,看他走过来,颔首道:“你来得不巧,刚刚睡下。” 窗牖上的麻纸干净,光亮微暖,午后清闲宁静,淳安一只小手攥着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正在熟睡,程启玉停在摇篮面前,静静看了会淳安,又看了会庄怀菁,说道:“他鼻子像你,很好看。” 淳安小脸粉扑扑,很是康健,睫毛卷卷长长,盖着小薄被,睡得很香,庄怀菁慢慢把手指抽出来,道:“嬷嬷也是这么说的,这孩子性子活泼,原先以为性子随陛下,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越能越能闹腾。” 他们两个虽然说了和好,但庄怀菁面子上还是有些抹不开,只能和他说这些话,像从前的甜蜜,却没太敢再做。 程启玉道:“这几天清闲下来,宫里那些事做起来也累,今晚民间有烟火宴庆,祈祷来年春天和今年一样风调雨顺,不如出去走走?” 这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传统,也不是年年都有,当年春季雨水多官府才会设。 庄怀菁以为他是想加深两个人的独处,心想今晚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殿内一时无言,程启玉慢慢走到她面前,手放在她后颈上,微弯腰亲她白皙的脸颊。 庄怀菁摇摇篮的手停了下来,她微微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见他眸子的淡色,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后,上前蹭了一下他微白的嘴唇。他身子高大,即便瘦了,也不见旁人那种弱气,倒是清俊了不少。 程启玉身子站直,让外面的嬷嬷把淳安抱回东殿,道:“朕与皇后有事商议。” 他们二人要独处,嬷嬷自然心中高兴,轻轻抱起淳安,行礼下去。淳安睡得太熟,都没睁眼。 他们什么事都没有,他要说的,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正经话。床榻的幔帐用蝴蝶金钩挂起,月门前的帷幔放了下来。 他在罗汉床边坐下,庄怀菁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坐在有力的腿上,与他如同交颈的鸳鸯。男人的气息让庄怀菁没法忽视,当想起他是孙珩时,庄怀菁的身子又热得软了几分。他紧紧抱着她,嗅她身上的味道,鼻息烫她颈下的美人骨。 他低声问:“你的推拿之术那里学的?” 程启玉在说以前的事。 庄怀菁靠着他的肩窝,微微顿了一会,同他说:“父亲身子不好,母亲找医女学,我随意学的。” “那时难受吗?” “……嗯,”她轻声说,“但也还好,想着为了父亲,就没那样难受了。” 程启玉轻拍她的背,“你近日心口不适,许是我气得你想起了以前事。我也学了那东西,有些揉按的技巧,把你伺候回来,以后就不难受了。” 庄怀菁贝齿轻咬住唇,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学那种东西,就是句下流话,青天白日地,外面还有宫女,她没那个胆子跟他胡来。 “你那时还缠着我再来一次,”他似乎也看出她不想来,“声音娇娇媚媚,也不知从哪学的,我实在爱得紧,没忍住。” 庄怀菁没学过,只是耐不住他那般大的蛮劲,咬着唇也忍不住,又见他爱听,所以才动了心思。 她本来还有些芥蒂,不敢想以前的事,经他这么一说,倒又像真的什么都过去了一样。 “我当真是对不住你。” 他的声音很低,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想说一句事情都过去,但还没开口,却被他突然抱了起来,她吓得惊呼一声。 等过了个时辰后,庄怀菁换了件衣衫,被换下的里衣有淡淡的香气,衣服被水浸湿了,床榻褶皱一片。庄怀菁身子的薄汗也被擦干净,她坐在梳妆镜台前,面色通红。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程启玉站在她身后,仿佛没听懂,他轻轻拿起桃花木梳篦,梳手中的一缕秀发,说道:“今日不知内侍拿的香胰是什么味的,手好香。” 第92章 第92章 琉璃铜镜上刻缠枝花纹,妆奁中的首饰精致,摆放在干净红布中。 庄怀菁知道他能说,句句话都是含了深意,一直同她说下去,只会让人脸越来越红,她便没接他的话,岔开了话题问:“你前些日子给我的那块长命锁是向谁求的?不像是最近流行的样式。” “我认得静安寺的空无大师,”他的手为她挽发,“这是前朝的样式,经几个大师开光,本是赠与王室亲族,后来到了他手上。” 那个玉盒是皇帝赐给梁王的,有人倒知道他得了把长命锁,但长什么样,用什么装的,这就不清楚了,没有人会特意关注这种事,与其记下这种事,还不如查老皇帝和梁王说过什么话。 庄夫人和梁王妃虽有些关系,但只是一般亲近,梁王妃不可能随便就拿圣上赏赐的东西出来给旁人看。 也是因此,庄丞相才敢把东西给庄怀菁。 程启玉本是不想把钥匙给她的,她的身份有他来藏,这些前朝旧物自然眼不见为妙,后来被她来冷了那么久,心神都不太对,好不容易找到同她说话的理由,一时也没想太多。 庄怀菁道:“难怪看着有些年头,我倒挺喜欢,虽是以前的旧物,但经过空无大师的开光,以后也能带。” 他低下头,吻她的头发,说道:“你喜欢就好。” 算来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给外孙也刚刚合适。 程启玉为她攒上玉簪子,又插上三叶蝴蝶金钗,旁边有朵拇指大的精致绒花,他对着镜子微微比划了一下,攒在金钗旁。 “好看吗?” 庄怀菁抬起纤白的手,看了几眼,觉得好看,撩起耳边的碎发,转过身道:“我记得你以前经常为我梳发,嫁入东宫时我还疑惑,你为什么梳得这么好,原来已经梳过几年。” 她在尝试接受孙珩的身份,便自己提了话,程启玉是不想让她尴尬的,便道:“当初梳得不好,现在比以前要好许多,你那时玉雪可爱,见我便黏我,我在孙府一直是一个人,学的东西很多,没有休息的时间,你倒是会让人舒心,连太傅都喜欢你。” 或许是庄怀菁小时候身子弱,所以孙太傅对她很好。 太监的声音在帷幔外响起,说出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程启玉应了一声,对她道:“刚才顾着伺候你,帮你换了身衣服,我待会得去马车换一套。” 庄怀菁脸一红,他自然是没学过什么推拿之术,恐怕连书都没怎么看过,那双手带着粗糙的茧,没有用力,偏偏磨得人贝齿咬唇。后来还问她淳安是怎么吃东西,他做父亲的想学学,让她教教他。 当真是没脸没皮。 他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心肝儿,以后少生些气,要是看我不顺眼,折腾我就行了。” 庄怀菁微微抬头,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 他们这次出来是游玩,没同别的官员说,但暗卫带了不少,他在马车中换衣服,倒没让庄怀菁帮忙。 现在天热,穿的没以前多,庄怀菁看了他几眼。他刚脱下衣服,便发觉她的视线,抬头看她,慢慢凑近,让羞红了脸的她在宽厚的肩膀轻咬了口,才拿起旁边准备好的衣服。 “定了一个雅间,在明月茶坊,”他用湿帕子擦了擦手,“看得远些。” 庄怀菁点头同他说:“我以前和别的小姐去过不少次,知道那儿是不错的。” “那里经常有不同琴师弹琴,”程启玉问,“好听吗?” 庄怀菁从前愿去那间茶楼,确实是因为那个原因,她喜欢这些雅致的,别人也知道她爱这些。她想了想,回道:“都不及你的好。” 程启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指,道:“回去就弹给你听,你倒是许久未给我舞一回,东宫的舞台子还没人跳过,我们便搬进了皇宫。” 庄怀菁道:“你要是想看,回去可以跳一回,只是有段日子没练,生了淳安后也没怎么再跳,怕是有些生疏。” 她腰肢纤细,身子柔软,程启玉是知道的。他会抚琴,所以她从前学了新舞便跳给他看,还扭过次脚,疼得要用冰敷,望着他的时候眼眶红红。 “别伤了就行。”他要学的东西太多,琴倒是不怎么爱,因她喜欢,还得教她,便弹得多些。她倒好,自己学到了,就没怎么再缠他。 庄怀菁对那件事显然也有印象,有些不太好意思,道:“那次之后母亲让我歇了许久,都没时间再去找你。” 马车在茶楼偏门停了下来,程启玉先下来,又回过头,庄怀菁从马车里面出来,他扶着她纤细的手臂,搀她下来。 有两个人专门在门口等他们,见他们过来,便行礼道:“少爷,夫人。” 程启玉颔首,让他们领路上去,庄怀菁提裙上去,他小心翼翼护着她道:“今日茶楼没人过来,你也不用担心别人看见。” 庄怀菁摇头道:“我们只是出来一趟,待不久。” “没事。”程启玉对她说,“你我身份特殊,总得小心一些。” 庄怀菁想了想,心觉也是,他是皇帝,她是皇后,要是出点事,恐怕朝廷都得动荡半个月。 民间的节庆总比宫内要热闹得多,一家好几口人都会出来四处逛逛,若是有些闲钱,还会出来置办件衣服。 程启玉挑的这地方好,透过支起的窗牖,能看见巷口卖馄饨的,晚上的天色要是好,还能看见满天繁星。 自从他登基后,他们便很少有在这外面独处的机会。傍晚才到,屋内的榆木灯光点亮,紫檀木圆桌上摆了庄怀菁爱吃的菜,伺候的小厮提起食盒出去。 庄怀菁坐在圆桌旁,看着程启玉,觉着他变了许多,她从前不喜他太过拘着自己,有时又也觉他亲近过了度,让她羞得不敢看旁人的视线。 现在他极其顾着她,虽还是喜欢和她亲近,却不会让旁人在场。 庄怀菁说:“陛下倒是有些变了。” 程启玉笑了笑,拿起筷箸,给她夹了粉蒸肉,道:“只是想通了些事,上次听人说你想吃这个,虽不是相府上里做的,但出自京城有名的酒楼,味道不会太差。” 他变没变,只有他自己知道。 庄怀菁挽袖,抬手给他夹了些肉菜,堆在白色碗碟中,竹节纹箸圆长,她同他道:“你多吃些,陛下性子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但要是身体垮了,那我就不高兴了。” 程启玉微愣,看着她问:“莫不是那种时候不如以前舒服?” 他这要是那种荒唐话也罢,可庄怀菁听得出他是认真的,她咳了一声,又夹了菜给他,说没这回事。 程启玉慢慢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耳垂,庄怀菁的手一抖,筷箸掉在圆桌上。 “可是你的耳朵好热,为什么?”他沉思片刻,收回手,“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庄怀菁差点问出来,但她觉得她要是问出来,回答她的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话。 “陛下还是不要乱猜,我只是觉着陛下瘦了许多,所以才让你多吃些,没别的的意思,”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她,庄怀菁脸越来越红,“你不吃便算了,以后不给你夹了。” 程启玉收回视线,倒没再看她,拿起碗筷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倒没怎么快,但庄怀菁莫名觉着他吃得多了些。 她低下头,夹着菜轻吃了口,心想难道他真的那么厉害,这都听得出来? 第93章 第93章 他们这顿饭在平静中吃完了,庄怀菁不时偷偷看他,扒了口饭,觉得他有些想歪了。她倒也不是难受,只是他身上的肉掉了些,她手上的感觉没那么舒服了。 茶楼雅间内挂着字画,内分三室,左边是暂时休息的卧寝,中间是小厅,可以吃茶用饭,右边是特意留出来商议事的,都用垂下的帷幔隔开。临街的窗牖在靠右一侧,一层薄纱隐住外边的视线。 “你要是感觉哪里不对,”程启玉坐了下来,搂住她的身子,让她也坐下,“同我说便行。” 庄怀菁转过头,轻轻捂唇咳了一声道:“这倒没有……” 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心想为什么不趁机同他说说,这样也让自己以后舒坦些。 “若是真有的话,”她脑子里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陛下晚上的次数,能否少一些?” 他顿了顿,忽然说:“我从前好像来过一次这种盛宴,很久以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太傅带我出来的,我最多也就七八岁。” 庄怀菁抬手捏他的脸,说道:“你在岔开话题。” 她的手劲不大,怕他疼,因为他确实瘦了些,几个月没吃好睡好,谁都好不到哪去,得亏他的底子好。 “你说的没什么好讨论,干脆还是不说吧。”程启玉直言,“不过说起太傅,我倒是想为淳安挑个好的。” 他觉着孩子得早些教,等大了定性,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庄怀菁讶然道:“现在未免太早了些。” 屋内的灯驱散黑暗,方桌上摆圆茶壶,外面慢慢热闹起来,就算是他们这里,也听得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虽说庄怀菁想过以后要为淳安找个严一些的太傅,但也是想一想,淳安若是要有太傅,至少得七岁以后。 “不早,提前挑好而已。”他说,“若是他能学好东西,日后便是我不在了,他也能自己一个人撑。” 程启玉两三岁便跟着孙太傅,并不觉这有什么异常,孙太傅平日对人很宽和,但教人十分严厉,他学东西快,孙太傅要他学的越多。 后来庄怀菁去孙府,孙太傅十分喜欢她,又见他能自己学东西,才慢慢变好了一些。 孙太傅和梁王有些交情,知道庄丞相做过的事,把庄怀菁放他身边,恐怕也是想让他日后念着这点兄妹情意,遇事放她一命。 只可惜他心思不纯,把她拐到了床上。 “看完烟火之后回城东一趟,”程启玉说,“明日休沐,不如在那间宅子休息,书房里里还有些我的画,你应该是没找到的,带你去看看。” 他突然提起那些画,庄怀菁愣了愣,道:“我还以为上次全都没了,怎么城东还有这些东西?剩下都给我,不能留,太不像话了。” 程启玉画技是好的,风格尤为细腻,擅长画人和景,地点选在什么假山凉亭,什么扶桌按椅,都是些不正经的,偏还画得极其用心,忽略某些场面,当真是幅好画。 他沉默片刻,道:“……我也觉得不能留,所以让你去烧了。” 程启玉似乎有些后悔在她面前提这些事。 庄怀菁盯着他:“你难道还想再画?” 程启玉摇摇头,就算想画也不敢在她面前直说,他转移了话题,道:“城东那边让人辟了处……” 他话还没说完,外边的烟火突然在夜空中绽放,夜空被点亮。盛宴分为三次时辰点,酉时一刻,戌时一刻,亥时一刻,现在已经是酉时。 程启玉没再继续说,只望着外面道:“时间倒是刚刚好,我出去拿些东西,在这等我。” 庄怀菁站起来,也没问他去拿什么,只轻声道:“你早些回来。” 他对她一笑,道:“我很快回来。” 雅间的门被轻轻关上,庄怀菁慢慢走到窗前,抬起纤白的手,微微掀开薄纱,底下是个小巷,平日人不多,今天日子特殊,时不时都会有人经过。 庄怀菁站了一会儿,没看见程启玉出去,以为他是走了另一条路。她的手背贴着脸,有些淡淡的凉意,她觉着自己真是太容易心软了,这才没多久,怎么由了他一次又一次? “这就想我了?”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庄怀菁愣怔了片刻,问道:“你不是出去了吗?” “是出去了,不过是在楼底下等人送东西。”他身子挺直,手里多了个精致的小妆奁,“特意让人给你做的。” 程启玉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方桌上。是一对精致的流苏耳坠,圆润的珠子下坠着金色的流线,漂亮精美。 庄怀菁的脸有些烫,手扶住窗沿,男人走到她身旁,捏着她的耳垂,为她换下耳边的翡翠坠子。 他的大手手心很热,烧到她全身,她的手攥着自己的袖口,没话找话,随口道:“去年秋赏的烟火是子时开始,我那天好像睡着了,都没什么看过的印象。” 他的动作一顿,问了一句是吗?他的表情很熟悉,庄怀菁突然想起当初的事,脸倏地涨红,她忙后退步,靠着及腰高的窗墙,转过头不看他。 他却没有做别的出格事,只是慢慢上前一步,宽厚的胸膛正对她的侧脸,靠得很近,抬手关窗。 庄怀菁垂着眸,也没敢乱动,和他的身体快要贴上了,她心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连那种事都忘记了。 程启玉说:“当真忘了?还是想再来一次?” 庄怀菁喉咙微动,咽了口水,这可来不了,她没带换的衣服。庄怀菁抬头,想说句方才想岔了,他却按着她的脖颈,低下头来。 她往后一靠,他欺身而上。左边的卧寝干净,挂着字画,是为他们备的,庄怀菁纤长的睫毛颤动着。 夫妻间不必要太多理由,情到意到时,过些火正常。窗外的声音络绎不绝,说话声,叫卖声,好像在耳边,又好像远在天涯,听不清楚。 他抱着她去左边的屋子,每走一步,庄怀菁的唇便咬得更紧。像今天这种赏烟火的机会并不多,宫内怕走水,除非是必要的日子,其余时候都不会放,庄怀菁错过了两次。 程启玉坐在床榻上,帮她重新穿上诃子,系带灵活,为她弄了弄微散的头发,又遮住肩边被咬出的红痕,说道:“幸而有我在,要是你一个人出来,到时连怎么穿衣裳都不会。” 庄怀菁穿上外衫,双手拢了拢衣襟,心想他要是不和她出来,她的衣服也不会落地上,还是在对面的屋子,着实尴尬。 “你这样子,难不成是在怪我?”他低头在她嘴角留下温热,“我肯定是不认的,你拐着弯想要,我若是不满足你,你又得怪我不解风情,再说了,我什么都没做。” 庄怀菁脸还是红的,耳边垂着流苏坠子,她转过头,实在不想理他。 下流话一堆,谁都比不上。 外面现在才是热闹的时候,程启玉觉得自己好像又惹她生气,对她道:“城东那边辟了个浴池子,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过去洗洗?” 庄怀菁身子全是黏腻的汗,也不想再在外面待着。 程启玉见她点头,突然一笑道:“说来淳安还是那种时候有的,巧得很,刚好庄夫人她们给了送子观音。” 第94章 第94章 庄怀菁他们离开的时候,在一家绸缎店遇见了苏家小姐,现在的秦王妃,她梳着妇人发髻,身边跟着人。 侍卫手上锋利的刀架着绸缎老板的脖子,老板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喊了好几声王妃恕罪,闹出了一点小乱子,路边也堵了会儿。 有官兵过来拿人,围观的人也不敢久留,立马走了。 庄怀菁透过马车的窗幔远远看了一眼,认得那是苏家的铺子,许是那绸缎老板做了手脚,被苏家小姐发现了,以儆效尤。 说来她已经许久没听过二皇子的消息,当初她怀有身孕,和二皇子间的关系谁都知道。虽然她从未回应过,但在旁人眼中也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那趟婚事由柳太妃主持。 程常宣性子是好的,他自幼养在皇帝膝下,所有的皇子,只他最得宠,知道许多腌臜事,但自己很少接触。 他崇拜武将,便是出去打仗也不嫌累,只是不通晓政事,一提起便觉头疼。 皇室中能养出他这种人,实属难得。 他从前经常出宫,堵她堵得勤,说话却又说不清,不时还在她面前出丑,搞得两人都尴尬,庄怀菁也不知他喜欢自己什么,为了躲他,窝在家里好几回。 程启玉却不一样,庄怀菁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孙太傅教他的,是治国经略,闲时说的笑话,是历代帝王所犯的错。 她当初还觉得孙太傅胆子大,没想过其中深意。 程启玉微微闭着眼,枕在她腿上,听她叹了口气,搂住她腰的手动了动,问:“看见什么了?” 庄怀菁低下头,她的手轻抚他的头发,说:“秦王妃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 “不消担心,会有人护着她,”他随口回她,“秦王与她还算好,柳太妃大抵知道他的性子,这些日子安静许多,倒是在催他们生孩子。” 先皇后宫中除了柳太妃外,另外几个妃子膝下也有儿子,但大多数的位分都很低,唯一一个的家族有些实力的妃子,为了太子之位,和舒妃牵连在一起,进了冷宫已算是逃过条命。 经那一事,柳太妃约摸也知道先皇是什么意思,不再动不该有的心思。 庄怀菁轻戳他的脸颊,等他睁了眼,再和他说:“当初为了求你,我说可以为你诱引秦王,没想到刚刚好是惹怒你的话,时间过得那么快,还以为过去了很久,竟然是去年才发生的。” “确实是快,当年你还那么小一个,”他鼻尖都是她的香味,“转眼就大了,我有段时日没反应过来,当初还以为你对陶临风有意思。” 庄怀菁愣了愣,问道:“怎么会想这个?” “当年你和他有书信来往,我一直没发现,”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放在手中把玩,“若非那时我要用他,多嘴问了一句,恐怕还一直不知道。” 庄怀菁皱眉道:“难怪后来他慢慢少了和我的来信,原来是因为你?” 程启玉沉默了会儿,才道:“也不全是,他居所本就不定,那时我应他平反一事,他便答应为我所用,到处走的地方得多了些,你的信也递不到他手上……是不高兴了吗?” “有些,”庄怀菁叹口气,“可父亲和他那事,也是绕不开的圈子,想多了只是平添烦恼,他或许还不想回我。” 马车两边都是行走的人,热热闹闹,小孩大人在赏烟花。 他们在往城东的方向走,渐渐到了城东的住宅一带,这里比外面要安静得多。马车轴心慢慢转动,铁蹄踏地声在寂静的的夜晚中十分响亮。 “那便不想他,”他和她十指相扣,慢慢坐了起来,“这事是跨不过去的。” 他只字未提是自己把事情告诉陶临风。 “他可知你身份?”庄怀菁问,“你在孙家的事倒没什么,好歹教你的是太傅,但你容貌又不一样,怕是会惹麻烦。” “不知,你不用担心。”程启玉摇头说,“太傅虽已经致仕,但拜访的人多,我自幼身体弱,谁都怕我出事,张御医为我治病时,给了易容的面具。” 孙府中伺候的下人都是皇帝身边的,从不会随意向外招小厮丫鬟,他在府中不常易容,只有出去的时候才会变化一番。随后她来了,一直缠着他,他白日便时常陪她。 有几次还差点被她发现了,还有一次,她直接跌进他的池子里,他心跳得快了三分,一方面怕被她发现,惹她生气,另一方面又怕这娇滴滴被水给淹着了,伸手抱她起来。 她是听话的,叫她闭眼便闭眼,双手抱着他,整个人贴他身上。 庄怀菁叹气道:“虽知先皇这是为保你性命,但我总觉得他做事不对。你当初到太傅那里时才那么点大,若是让我把淳安两三岁就放在别人家中,随后又宠着另外一个孩子,我想想便心疼,为人父母,哪舍得孩子那么小就离开。” 马车门前挂着淡淡的琉璃灯,照亮马车内,流苏随马车轻轻摇晃,程启玉的手搭在膝盖上,握住她纤白的手。 “父皇和母后关系不太好,同我们不一样,旁人都说父皇宠爱我,但太傅从前对我说过,若我比别人差,太子之位不一定属于我,”他似乎不怎么在意,又说了句,“他只是想挑最好的。” 程启玉没她那种想法,他天性凉薄,能通透世事,看得出老皇帝的愧疚,却又不想回应。他许多时候都喜爱杀戮,甚至喜欢看着别人自相残杀,要不是她早早出现,他现在或许就是另一个样。 既然她觉得心疼,他自然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庄怀菁知道他平日是不怎么想这些事,但还是摇头道:“陛下待你肯定不一样,他召我入宫时虽什么都不说,但看得出极疼你。”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马夫朝里道:“少爷,夫人,到了。” 程启玉说:“知道了。” 马夫停稳后跳下马车,从后面拿张四方脚凳过来放下。程启玉推开马车门,回头朝庄怀菁伸手,道:“人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没用,你日后多疼我些便是了。” 庄怀菁的手搭在他宽厚的大手上,若有所思。 她反握住他的手,抬头问他:“你想要我怎样疼你?” 程启玉想了想。 庄怀菁第二天要回宫时,根本抬不起手,她想男人的话果然是信不得的,就算是疼他,也绝不能在床榻上疼。 难怪他在明月茶楼雅间时只来了一次,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程启玉坐在床榻边,把她抱在怀里,手里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脸上的泪痕,他道:“男子与女子身体不同,这我还是知道的,但你这般体弱,我实在怕你以后出事。” 庄怀菁声音微哑,道:“你不许说话。” “我不说也是事实,”他絮絮叨叨,“你日后要不要同我学些武艺?练练身子就好了,我五岁得了场病,之后太傅就找来了一位老将军,教我习武,学得久了后,我身子便比常人要好上许多。” “但你以前照样还是生病。”庄怀菁觉得这人话真是多,像从前样少些话不好吗? 她转过头,都不想看他,只道:“肯定练不好。” 程启玉微微发愣,随后笑了出来,笑声清亮。庄怀菁也不傻,立即猜到了,她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想听。 他慢慢摆正她的脸,让她对着自己。 “心肝儿,你莫不是到现在还以为我那时是真病?” 庄怀菁听这话,顿时又气了。 第95章 第95章 从前皇帝惹怒皇后,皇后脸色依旧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放心上。 她对陛下恭顺,只是性子冷了些,但也担得起一国之后的担子,便是最严苛的礼部老官员过来,也挑不出任何错。 皇帝的反应反而要大一些,他甚至变得更加暴力,整个仁明宫都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 他们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几天,这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出了问题,不过还好,这次和上次不太一样。 皇后这次应当没上次气得厉害,至少陛下看她的时候,眼中一直带着笑意,与那晚惩戒宫女的时相比,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内殿中的地板干净,光滑的木摇篮摆在上边,帷幔挂起,宫女守在月洞门外,安安静静。 淳安手里拿块暖玉,笑脸粉嘟嘟,双手乱挥,要给庄怀菁。这暖玉是程启玉特地派人制的,大小适宜,既不会让小孩子吞咽下去,也不是太重砸到人,拿久了还养人。 庄怀菁把他抱在怀里,跟他玩了一会儿,他咯咯笑,小手没拿稳,暖玉丢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旁边伺候的嬷嬷赶紧捡起来,发觉没有裂痕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灰放回罗汉床的小几上。 “陛下给的东西太过珍贵,小殿下这种年纪,摔坏了不值当,”这块暖玉质地极好,嬷嬷见过不少好东西,都觉得心疼,“这东西可不是经摔的。” 庄怀菁倒觉得还好,摔坏了也不打紧。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从小见的好东西就多,庄夫人给她置办的嫁妆也是成堆的宝,随便挑出来一件都是精致珍贵,便是她也想让淳安玩些好东西。 她继续逗淳安,又抬头同嬷嬷说:“既然是陛下所赐,若是不用,他心中肯定不悦,就算是摔碎了,也是他亲生儿子摔的,怪不得别人,嬷嬷不用担心。” 当初庄丞相入狱,急需银子打点,但因为主审的人是太子,没几个人敢动手脚,连狱卒都不太敢帮外面的人递东西。 当时庄丞相犯的错是大罪,若要救他,耗费定不少,她早已经做好散尽家财的准备。 她那时候心急如焚,现在回看却松口气。庄丞相身子得养,珍奇药材耗的费用都不少,庄夫人腿还摔伤了,也得让人小心伺候着。 先皇吩咐过不许动庄家的东西,庄家的财物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庄夫人给她留的那份嫁妆也没动。 庄怀菁想起从前,顿时又有些气了。他倒是好,什么都不说,念他身份特殊可以不追究。但他前天回来的时候,还以那种语气对她说话,实在恼人,这几天她是打定注意不理他,他自己过日子去吧。 外面的太阳躲进乌云之中,没有刺眼的阳光,淡淡的光亮透过麻纸照进窗牖内,窗棂刻盘旋纹路,相互交叉,老嬷嬷在宫中也是个人精,只听庄怀菁的话便知她还在同皇帝赌气。 她看了眼外面的宫女,上前低声道:“老奴在宫中待了许多年,看得出娘娘心中纯善,望娘娘莫要怪老奴多嘴多舌……陛下现在宠爱您,但不代表以后也是,帝王恩宠难得,您先前是相府家小姐,他是审理庄相爷案的主审人,听说您以前去东宫,他还拒绝了您好几回,你们本就因那件事有隙,若是日后不合,恐怕就再也扭转不回来。” 就算庄怀菁和程启玉关系再好,在旁人眼里也有层隔阂,庄家大小姐是矜傲的,哪受得了那种感觉?他们不成怨侣已经是极限。 庄怀菁先前还没怎么想这些事,现在经老嬷嬷一说,顿时咬了牙,心觉她这气还等生得久些。 他让她别生闷气,折腾他就行,嘴上说得好听,但庄怀菁知道那男人的折腾意味什么……最后受苦的肯定是她。 “多谢嬷嬷的肺腑之言,”庄怀菁让淳安坐在她腿上,抬头说,“但这事没那么简单,你也说了帝王恩宠难得,我和他之间是有不太好的地方,如果我同旁人一样以色事人,色衰之时怕就是失宠之日,倒不如先冷他几天,日后在他心中总归不一样。” 老嬷嬷眼睛一亮,倒觉得庄怀菁说的是个好法子。 她是宫里老人,知道先皇的后宫中妃子长相都是好的,即便不是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别有番滋味,最后能爬到妃位,却只有柳贵妃和舒妃,这两位十分得宠,不时还会使小性子,但先皇心中只有德仁皇后。 后宫中最后结局好的没几个,就连柳太妃都不能直接出京。不如像庄怀菁这样冒下险,反正皇帝每天都会来这,也没别的人敢自荐枕席。 老嬷嬷是怎么想的庄怀菁不想知道,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且准备多冷他几天。 嬷嬷心放了下来,又问:“今天天气暖和,又没有大太阳晒,娘娘可要出去逛逛?” 太医说孩子娇贵,不能吹凉风和热风,要是外面有大太阳,也不能出去。若是要抱出去走几圈,最好挑个温度适宜的,今天这样便不错。 庄怀菁摇头道:“不必,待会就也快到饭点,现在出去太晚。” 老嬷嬷心想也是,点了头,上前给庄怀菁倒了杯温水,道:“娘娘说得也是,陛下到时候也该来了,不如先吃了饭,让他再陪你出去。” 水珠滴落溅起一阵淡淡的波纹,碰到杯壁后,又慢慢消失。庄怀菁愣了一会儿后,微微皱眉想了会,才道:“那我们还是先去后园子走走吧,淳安都没怎么出去过,又刚刚吃饱,等陛下来了直接上菜就行,不用叫我。” 她这次必须得冷着他,要不然他以后还会拿以前的话来让她脸红。 那些事是秘密,谁也不能说,她原本以为事情隐晦难堪,偶尔提起几次都要在脑子里先过一遍。明明是不该谈、掀开就能揭过的事,他偏要帮她回忆起来,搞得她现在都觉得那些没什么大不了,往后要是不小心对人提起,暴露他身份怎么办? 仁明宫的占地很大,里面便有个后花园,到底是皇后,总归不能太过破落。 宫里搬进一个秋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娇弱些的女子和孩子都能坐,也不知道是为谁备的,现在正放在仁明宫的小花园中。园中种着各色花,牡丹色艳,茉莉花香,点缀在假山石间。 庄怀菁抱着淳安朝后花园走,身后跟四个宫女和老嬷嬷。淳安对外面的场景感到新鲜,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看不同的景色。 她一进后花园,便看见熟悉的高大背影,庄怀菁脚步停了下来。程启玉站在秋千边上,听见行礼声后,回头看她。 庄怀菁微愣,他不去主殿,跑来这里做什么? 第96章 第96章 后花园的微风吹拂在人脸上,温度适宜,许是程启玉最近去看淳安的次数多了,在淳安面前得了个熟脸,淳安见他就挥手咯咯笑。 他见了熟人都会笑。 程启玉朝他们走去,他伸手,从庄怀菁怀里抱起淳安,自然开口道:“猜到你会出来走走,就在这里等你。” 淳安又在咬手指,庄怀菁上前把他的手拿下来,说句不能咬。程启玉握住她的手,却转头对淳安说:“母后说不能咬就不能咬,你不听话她就会生气。” 庄怀菁的手抽不出来,只能让宫女们先退到旁边,随后才道:“松手,刚才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话?” 程启玉道:“我不松。” 刚成婚那段日子他们比这要亲近得多,他还经常给她喂饭,吃她剩下的东西。她那段日子为了不剩饭,吃得倒是比现在要多,程启玉想了想,心觉可以再试试那种法子。 就算她不想随他习武,吃得多些也好。 淳安的眼睛带着懵懂,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的小手被两个人握着,拿不出来。庄怀菁也不知道他想一出是一出,只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我正在生你气?” “没忘,”程启玉笑了笑,“这不是来哄你了吗?” 他的头转向旁边的秋千,同庄怀菁道:“你小时候去孙府玩,府中上下你都摸透了。我后来让人为你做了秋千,你喜欢得紧,缠着我给你画了几幅画。” 程启玉擅长书画,庄怀菁小时很喜欢让他画自己,因为他画得比旁人好看。她本来是想带回庄家,但又觉得不合于礼,便放在了孙府,以前还能去他书房看看,等出事后再去翻找,什么都没找到。 后来才发现是孙太傅收起来了,他差人送回给庄怀菁时,写了封信,只让她不用为孙珩的事伤心,旁的什么都没说。庄怀菁那时候不知道内情,哭了半晚才睡过去。 庄怀菁叹气道:“太傅把画都送回给我,你知道吗?” “当初不能把事情告诉你,又想让你心中好受些,便请他送给你当个念想。”他想了想,“不过我听说你烧了。” 庄怀菁把手抽了出来,把淳安抱在怀里,又转过头,让伺候的嬷嬷把他抱回东殿,吩咐道:“记得抱他四处走走,他才刚吃饱没多久。” 程启玉也吩咐了句:“好生照料。” 庄怀菁似乎是有事要和程启玉谈,让远远站着的宫女都退出后花园。 秋千的麻绳牢固,架在园中的空旷地,两边都是芬芳的话,整齐对称。 庄怀菁今天一直在殿内,穿得不繁琐,但也不怎么轻便,程启玉站在旁边扶她,她微微提起裙摆,坐上这个秋千。 程启玉问:“怎么样?” 庄怀菁双手握住麻绳,动作没太大,脚尖轻点地,抬头和他说:“感觉还不错。” “当初为什么把画烧了?”程启玉轻轻推她,“是不想看见我的东西吗?” “没全烧,留了很多,太傅的亲笔字迹,我也留了下来。”庄怀菁呼出口气,“母亲是极严的,不许我同别的男子来往太密,她当初只知你疼我,以为你我之间属于兄妹关系,要是被她发现那些画,便是你去了,她也会生顿气,或许不再许我留你的东西;再则我有私心,想让你在地下收到有我的画,所以便烧了一些。” 她那时才十四岁,不太能接受孙珩的离去,泪眼汪汪,心中想了许多事。 程启玉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身体笔挺,站在她身后,从后抱住她,双手垂在她胸前,道:“如果那时候就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会怎么办?” 庄怀菁想了想,老实告诉他说:“会生气。” “就猜到你会这样。” 但程启玉也不可能告诉她,他才知道她的身份不久,旁的事都不太了解,连魏公公的身份都不知道。也幸好他在孙府时,魏公公还没去伺候先皇,而先皇登基之后,也没让任何宫人接触有关他的事。 他要的是一网打尽,把有可能暴露她身份的人,都打入天牢。 “但你还是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庄怀菁说,“你骗我那么久,我更气……” 她的话突然一停,脸倏地涨红,咬牙对他说:“现在正在说正事!” “又没人看见,”程启玉的手很大,手里的东西很软和,“便是看见了,也以为我是在和你说体己话,倒是你,别反应那么大,要不然突然来人禀报的话,会注意到。” 庄怀菁的手微微攥紧秋千绳,心想自己就不该心软同他说话。她忽略程启玉的手,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好耐住脸上的闷红,问道:“你当初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有件大事,是前朝的,”程启玉也没瞒她,“前朝覆灭不久,四处有他们的人在,不足为奇,虽一直有人在追查此事,但时间长了,心思难免会松懈。” 魏公公那件事牵连很大,天牢几乎抓满了人,几个臣子也因此受牵连,更有甚者,自己就是同党乱贼。 “所以你早就知道父亲的事?”庄怀菁的身子轻轻靠着他,“庄月的事也是?” 程启玉想了想,觉得自己多说多错,便道:“她都已经嫁人,谈论臣子的妻子,不是一个君主该做的事。” 庄月在先皇驾崩之前嫁了出去,庄苑现在待字闺中,她年纪小些,现在又是府上唯一的女儿,婚事倒不着急。 “果然你是早就知道了,是父亲和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查到的?”庄怀菁手一顿,深吸一口气,“你的手,拿出来。” 他开口道:“你不生我气,我便什么听你的。” 庄怀菁说:“我不生气。” 他笑了笑,在她耳边说:“可我觉得,你还在生气。” 庄怀菁咬着唇开口:“我以后都不想同你说话,整日油嘴滑舌,你是不是去哄过别人?” “除了你之外,没哄过别人,”程启玉的掌心很热,好像能直直烫到人的心底,他低低哄她,“旁人都没你好,若我早些时日查完魏公公的事,一定会早早求个赐婚的圣旨,让旁人不敢缠着你。” 粗麻绳磨着纤白的手掌,庄怀菁靠着他的身体,呼吸微微重了些。 他从前就是个中好手,除却第一次的时候的生硬外,从未让她真正难受过。 庄怀菁从小到大未有出格之处,庄夫人对她的影响很大,便是对孙珩,她也是藏着心思,从未多说。 但被他勾起的心思实在是太浓了,烈得让她晚上睡不着觉,便是闭着眼睛,耳边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想起与他的欢愉。 等过了会儿后,她喉咙微动,才轻轻开口说:“太皇太后说这赐婚的圣旨就是你求的。” “是我求的。” 庄怀菁顿时觉得他以前的话都不能信了,她没好气说:“我当初也是傻,竟全信了你那些假话。” “是我厉害,”他帮她拢了拢衣襟,整理了下,“你不傻,迷得我团团转,都分不清方向,我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前段日子还同我说你早就想那样了。”庄怀菁看他说,“难不成又是骗我?” “不是,只是想想,又没做过。”程启玉想了会儿后才开口,“算不得。” 庄怀菁指尖还在发软,额上冒薄汗,看他一眼,都不想回他。 这种事情都算不得,还有什么事能算? 程启玉慢慢扶起她,从庄怀菁的袖口中拿出帕子给她擦汗,道:“以后吃完饭再出来,再这样饿得没力气,心疼的又是我。” 第97章 第97章 虽然程启玉对某些荒唐事一直有很高的兴趣,但他一直很谨慎,避着让庄怀菁怀孕,为此还让太医院制了些对身子无害的药。 庄怀菁难产一事着实吓得他三魂不见七魄,当时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最后还是出了岔子,他没杀张贡,已经是把心里的暴躁压制在最底端。 过了两年之后,庄怀菁身子又不舒服,胸口有淡淡的恶心之意,吃不了太多东西,吃了就想吐。 这时又是一年春季,是最重要的日子,程启玉勤于朝政,事事过目,大臣中有贪污之辈,见他这样,也只能小心翼翼夹紧尾巴。 庄怀菁和他不一定能时时见上面,有时他晚上回来,累得不行,她倒不会闹他,只是轻轻帮他捶背,捏肩。 但遇到事情不忙的那天,他们还是会来一次,他一直都很喜欢和庄怀菁找刺激,说些不能让人听见的荤话,同他样貌一点都不像。 “菁儿,心肝儿,舒服吗?再来一次好不好?”他失控时总喜欢紧紧抱着她,俯在她耳边说这些话,但他的动作却不似嘴上那般能哄人,她还没说话,他就仿佛蛮牛一样顶人,好几次都让她脸红呛声。 她是怀过孩子的人,心中有些猜测,颇为惴惴不安。她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会不会被他们影响了? 庄怀菁叫来太医诊脉。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跑过来,仔细诊过之后,忙恭贺她,说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但胎气有些不太稳,当场把她吓了跳。 她半个月前没想到自己有了孩子,还和程启玉来了次刺激的,因为第二天早上不用早朝,他们还在锦被中温存了好一会儿。 太医是太医院的,医术不低,诊得出原因。皇帝和皇后间关系很好,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隐晦说了句头三个月最好节制一些,要不然对孩子不好,提醒他们注意房事。 庄怀菁做了好几年皇后,也学了些程启玉的厚脸皮,她面容没有改变,忍住心中羞意,只淡淡应了声知道。 皇后身怀有孕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后宫,国丧三年还没出,她这就要有两个孩子。 太监来向程启玉禀报的时候,他脸上愕然,手上的朱笔都掉到了紫檀木桌上,墨水沾在桌上,随后滚到地上。 宫人还以为他是高兴得拿不住笔,连忙道了几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程启玉站起身来,大步离开崇政殿,去了仁明宫。太监抬头就不见他人影,连忙跟上去。 淳安在仁明宫看庄怀菁,坐在庄怀菁身边。他已经两岁多,也会奶声奶气说话,能走能跑。他坐在罗汉床上,拿小几上的绿豆糕吃。 “嬷嬷说,我要有小弟弟了。”他一句话分成两句话,嘴巴里还含着绿豆糕。 庄怀菁同他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要不然噎着。” 淳安咽了下去,她给他倒了杯温水,问:“以后不能这样,要有当哥哥的样子,记得了吗?” 他点了点头,坐得端正起来,小腿垂在罗汉床边,有模有样。他是太子,要学的东西很多,程启玉虽然没为他请太傅,但伺候他的嬷嬷却都要教着些。 宫女端上安胎的药,还热乎着,庄怀菁接过来,拿药碗中的釉色勺搅了搅,散了些热气后,才喝了几口。 这味道熟悉,当年怀淳安的时候喝了不少。她叹口气,以前早早有了感觉,提前做了准备,淳安的胎气平稳,胎位虽有些小问题,但问题不大,结果因为程启玉的事,一时气急攻心,身子力气都快没了,淳安还没出生。 淳安没听过这种事,还以为这是件容易事。 外面传来行礼的声音,庄怀菁视线往外看了一眼,淳安也听见了,习惯性要爬下罗汉床。他头往下看,脚也在往下探,半个小身体挂在上边。 庄怀菁逗乐了,伸手把他抱下去,旁边嬷嬷过来扶他。 淳安眼睛和程启玉长得像,但他的眸子里要单纯些。 庄怀菁很宠他,他也很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平日总跑来找庄怀菁,但程启玉从他学说话开始就教他不能太黏人,他听得久了,也刻在脑子里,没觉得奇怪。 程启玉大步走进来,淳安刚刚站稳,叫了声父皇。程启玉应了一声,摸了摸淳安的头,让嬷嬷带他下去。 庄怀菁拿了几块绿豆糕给淳安,对他说:“先回去睡一觉,晚饭的时候过来,不能赖床。” 淳安是贪吃的,手里拿两块,嘴里塞一块,含糊说了告退,嬷嬷抱着他行礼下去。 程启玉坐在罗汉床旁边,让庄怀菁把手伸出来。庄怀菁伸手放在小几上,他微撩起庄怀菁的袖子,手指搭在上面,片刻之后皱了眉,又帮庄怀菁放下袖子。 他问:“太医每半个月就会来请平安脉,怎么到现在才查出来?” 庄怀菁微微低头,又喝了口安胎药,没敢说自己觉得麻烦,只让宫女去说自己身子好,不用过来。 程启玉静静看着庄怀菁,见她低头不语,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说道:“不要觉得麻烦,平安脉还是要请的。” 庄怀菁知道他对上自己向来没有原则,心中也松了口气,她也不是故意让太医不过来,只是觉着身子真的不错。 他让殿内的人都下去,然后起身,站在她面前,伸手抱她,庄怀菁顺势搂住他的腰。 程启玉沉默了会,道:“你上次出了问题,这孩子还是别要的好。” 他不太想要,一来是觉得有淳安就够了,二来是怕她身子又坏一次。 “还是要吧,”庄怀菁轻声说,“孩子现在都没事,说不定是老天想留给我们。” “……要不得。” 庄怀菁顿了会,道:“等过了国丧后,大臣为你选秀的心思就该又动上了……你先别说话,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我,那些大臣也不敢拿事情烦你,但他们肯定会把奏折递到我这,指不定还得说我一句有的没的。” “他们不敢。” “这哪有什么不敢,”庄怀菁叹口气,“说不定还会闹到母亲哪里,说我善妒,我膝下只有淳安一个,到时他们说上几句,我也没法子反驳,只能自己生闷气,又不好意思告诉你。” 程启玉的手轻轻抚她的头发,道:“多罚几个就不会有人再多说。” 庄怀菁无奈道:“这样背后说的人才更多,你我都不听见,或许说得更难听,我可听不了那些话。” “你的身子真的不合适。”程启玉低头,“万一真的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不会,上次那么惊险都没事,怎么可能还会出别的事?”庄怀菁说,“到时我天天陪着你,你看着我,肯定不会出事。” 程启玉没说话,还是不想答应她。 “淳安一个男孩子,你给他个妹妹,凑个好字,”庄怀菁叹气,“连太医都没说别的,你太担心了,你或许觉得这孩子没什么大不了,但那时我对你肯定会有隔阂,倒不如一直和和美美。” 她真的想要这孩子。 “你以后不能离开我的视线,”程启玉沉默了会后,开了口,“太医和稳婆都要早早安排,宫女和太监换上一波稳重的,淳安日后也不许常来看你。” 庄怀菁见他松了口,连忙应了一声,心想以后再召淳安就行。这两年来她和程启玉经常出些小事,但他一直顺着她,连朝中的大臣都看出了风头,劝不了的事,都递来她这里,让她帮忙劝劝。 当初先皇让她多劝着他,没想到竟真的成了现实。 程启玉低声说:“你要好好的,不能出事。” 第98章 第98章 孙珩五岁的时候知道自己不叫孙珩,每日为他授课的孙太傅也不是他父亲。 现在坐着龙椅那个,是他爷爷,极有可能继承帝位的,是他父亲。 孙珩七岁的时候,孙太傅对他说:“他共有三位儿子,你是嫡长子,二少爷小你两岁,背后有柳氏一族,三少爷小你四岁,母妃根基浅,二位少爷尚未开蒙,若他们比你聪明,你父亲不会选你做继承人。” 孙珩年纪虽小,但听得懂孙太傅的意思,他心中并不介意,只是太傅要他做,所以他才去做。 他素来话少,年纪虽小,但诸多课业压在他身上。孙珩已经开始接触政斗博弈论,摸世家关系,与此同时,琴棋书画等闲情逸致,他也不能缺。 “老夫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人,是什么都不晓的木头人,珩儿,你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想。 但他没问,只是点头。 孙珩天赋极高,学东西很快,他学得越快,孙太傅为他加的课业越多。 孙太傅摸他的头说:“你不能松懈。” 孙珩那时已经学会对他温温一笑,开口回他:“珩儿知道。” 他是天生的帝王料,薄情冷漠,小小年纪,能看着人惨死在眼前,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第二天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教他的老将军说他有祖帝风范,孙太傅也摸着长胡子点头,只是眼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十一岁的时候,孙太傅牵回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粉嫩可爱,小脸圆圆,但唇色微白,身子有些不太好。她是庄丞相家的女儿,叫庄怀菁,自来熟,见了他便缠他。 孙珩不喜欢人太闹腾,甚至厌恶像她那样被养得很好的孩子。 他不知道太傅为什么会带她回来,却也没想问,带上了易容的面具见她。最开始的前几天,他几乎没对她说过话,她性子敏感,好像也察觉了什么,没再烦他。 两个人的交集并不多,他也没把她放心上。 孙太傅很喜欢她,要什么给什么,平日也没再像以前那么严厉。庄怀菁也是不同的,除了学业上稍稍紧了些外,她在孙家没吃过苦。 那时候是深秋,树上的枯叶已经掉得差不多,风透过衣服隙吹进身子,让人觉得有些凉意浓浓。 孙珩从房间内出来,准备同太傅说一声,他身子已经好了,不打算再喝补药。他披着黑色大氅,身形挺直,小小的少年已经有了未来的模样。 他走在回廊中,在拐角之处和人撞上了。孙珩跟驰骋沙场的老将军学武,虽被撞了一下,但也只是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来人却跌坐在了地上,嫩白的小手被地上石子磨出了血。 是庄怀菁。 丞相府里娇着养大的女儿,身子四处都嫩的,地上冷硬,她的眼睛立马就红了。他的视线淡淡看她,并没有男人对女人的怜惜。 孙珩没打算扶她,心想这点小伤就抹眼泪,当真不知人间的疾苦。 她放下手,抬起头,眼眶红红问:“你是谁?” 他没易容,她认不出来。孙珩摇头不说话,要径直走过时,庄怀菁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不像寻常孩子那样哭得撕心裂肺,只是小声地啜泣,想来是被家里护了那么久,经不得半点难,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去哪了。 孙珩被她哭得头疼,心觉到时太傅问起来,她肯定会说遇见了自己,太傅不允许他这张脸被外人看见。 他停下了脚步,转回头。 “不许哭。” 她啜泣道:“我……没……哭……” 孙珩知道她身子弱,在地上坐不得,要是伤风了,太傅迟早会问到他这里,他只觉麻烦,却还是上前去扶她。 她也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见他过来,伸手就要他抱,也不怕遇见了坏人。她的眼睛很漂亮,含着泪,像琥珀一样,让人很难拒绝,他顿了一下,弯腰抱起她。 “哭什么?” 她的身子很轻很软和,孙珩没抱过这样的小女孩,手也不知道用多少力,只能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手好疼。”庄怀菁委屈巴巴,“我写字睡着醒来,瑜姐姐不见了,我找不到她,迷路了。” 她才来几天,对孙府不是很熟悉,自己的贴身丫鬟又不在身边,便出来找人。 孙珩也听明白了。孙太傅把她当女儿养,专门在府上给她辟了间屋子,丫鬟大抵是出去做事,所以没守着她。 秋风萧瑟,她穿得不多,连件绒衣都没披,孙珩犹豫了一会,把她放下来,把大氅脱下,盖住她的身子,再把她抱起来。 “你是谁呀?”她的眼眶虽红,但眼睛很亮,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小脸,“是孙珩哥哥的朋友吗?” “……是,”他开口,“你不能和别人说看见了我,太傅也不能。” 庄怀菁点了点头,又道:“你真好看,比别人好看。” 童言无忌,孙珩也没放心上,也没再理她。庄家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她,话说了一路上,声音娇娇软软,也不嫌累。 庄怀菁本来就是刚睡醒,又有些困了,靠着他又睡着了。香香软软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他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这姑娘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手掌的血痕沾了细碎的灰尘,身子被大氅裹住,看不出来。孙珩送她回小院,她的丫鬟焦急在门口走来走去,许是在等人找庄怀菁回去。 他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看了一眼熟睡的庄怀菁,又不好叫醒她。她的身量比同龄人要小一些,也没什么重量,孙珩去旁边的院子,又叫来府内丫鬟伺候。 府中丫鬟是皇帝的人,见他怀里抱庄家大小姐,心中陡然一惊,孙珩前几日对庄怀菁爱答不理,现在又突然抱她过来,忙道:“庄相爷和庄夫人都很宠这位小姐,您若是不喜她,让奴婢抱着便是。” 孙珩皱了眉,他是为了不让太傅发现才抱她回来,但不代表他能接受丫鬟的质疑,少年的声音淡淡。 “无事。” 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庄怀菁,她迷糊着醒来,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以为是在自己院子里,她蹭了蹭他的脸颊,软软说道:“谢谢哥哥。” 孙珩愣了愣,他还没被人这样亲近过。 丫鬟见她这样,吓了一跳。孙珩不喜欢人亲近,她从他怀里抱回庄怀菁,忙道:“奴婢送庄小姐过去。” 孙珩的怀里空了空,他顿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 庄怀菁手磨了血,跑出去那天被孙太傅知道,他心疼得把自己最喜欢那把琴给了她,为了哄她。 要不是孙太傅一向洁身自好,不在外面招花惹草,庄家又十分疼庄怀菁,孙珩都要以为她才是孙太傅老年得的亲女儿。 太医开的药是补他根基,最后还是没停。 没隔两天,庄怀菁又来了孙府,手上还缠着白布,娇贵极了。孙珩要去找孙太傅,恰好遇上她,突然想起那天软和的香味。 他和她本来就没什么来往,小女孩忘性大,见了他虽然没什么亲近,但也还是礼貌地朝他问好。 她确实招人喜欢。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克制自己。孙珩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庄怀菁眸中有些疑惑,牵着她的相府丫鬟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孙家少爷要做什么。 庄怀菁的贴身丫鬟道:“孙少爷,小姐来找太傅。” 孙珩点头说:“父亲不在,我带她去书房,你去备些糕点。” 庄怀菁有些怵他,他们十天前才见了面,但他那几天并不怎么喜欢她,相府的丫鬟皱眉道:“奴婢送小姐过去便行。” 孙珩没再多说,朝庄怀菁伸出手,庄怀菁抬头看他表情,犹豫了一会儿,见他人看着很好的样子,便慢慢把手放他手心上。 “瑜姐姐,我去书房了。” 她是和谁都能熟的性子,开始便很喜欢孙家这位哥哥。 第99章 第99章 许是庄丞相和庄夫人都没多少时间陪她,所以庄怀菁有些黏人。她那时忘性大,并不记得她和孙珩之间还有这种小插曲。 孙珩有自己的书房,庄怀菁经常在他的书房读书。 孙珩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好玩,想捏捏她柔软的手,但庄家的这位小姐确实和孙太傅说的一样,惹人喜欢。 不过也有不少缺点。 挑食,爱睡觉,黏人等等的毛病,她都有。孙珩知道有部分是因为她身子原因,但还是觉得不好,皱着眉要求她以后改掉。 每到这种时候,庄怀菁总会伸手要他抱她,试图不做那些不喜欢的事,孙珩抱着她,捏她的脸说不行。 他说话很少用重的语气,旁人听起来都会有种别样温雅,便是谁看都以为是个好相处的,庄怀菁求了半天,只能点头答应。 孙珩不知道过了不久后,最依着她这些小性子的人是他自己。 孙太傅这段日子不常在府中,她最听他的话。孙珩好像找到了为人师的乐趣,对她越好,骨子里的恶趣味就越浓,心想如果以后告诉她,他都是在骗她的,她到时一定会哭得满脸通红。 孙珩自己心里不痛快,便也想让别人不痛快。 …… 孙太傅总是喜欢往家里带小孩,没过多久,他又带了个孩子回孙家,叫陶临风。 陶临风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孙珩只是同他照了个面,旁的也不问。他面上看着温雅如玉,但很少把旁的事放在心上,现在唯一的乐趣,是和庄怀菁待在一起。 庄怀菁和家中庶女玩不到一块,出了外面,便总想着和别人玩,从前府上只有一个孙珩,她便一直找他,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陶临风,她自然是高兴,觉得又多了一个玩伴。 但陶临风开始并没怎么搭理庄怀菁,还给她下了面子,这傻姑娘没感受到,孙珩看在眼里,眸色却深了许多。 不爽。 孙珩很喜欢抱着她,庄怀菁也喜欢被他抱着。她手里拿着笔,坐在他腿上……孙珩正在手把手教她写字,庄怀菁的眼睛盯着纸,一笔一划地写字。 “菁儿,今天是不是去了后院?”孙珩突然问她,“又跑去见别人?” “临师兄没理我,”庄怀菁还在拿笔写字,“我觉得他好厉害啊,会的东西好多,昨天我去找他,看见有人在叫他……” “以后少去,”孙珩打断她的话,“那是父亲的客人,不得怠慢。” 孙珩长手长脚,怀抱很暖和。他还不能很好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庄怀菁不知道他心中不悦,却听出他语气不对,只是乖乖点头。 他不许她去,但她可以悄悄去。 庄怀菁素来听他的话,孙珩也没起什么怀疑,他看了会她的字,道:“你写得不错。” “真的吗?”庄怀菁有些惊喜,“太傅说我还得再练。” 孙珩抽出毛笔,架在砚台上,抱起她,说:“太傅骗你的。” 庄怀菁还没被他这样夸过,搂住他的脖颈,要是有尾巴,得翘上去。孙珩把她放到新摆进书房的梳妆镜台前,让她坐到圆凳上,拿起梳篦。 书房里摆这东西是不太对的,但这是孙珩的书房,孙珩吩咐了,底下小厮也只能照做。 “昨日出去的时候,见到摊贩卖缠花,很好看,有些大,不适合你,便让他做了小的,我早上才收到。” 孙珩帮她梳了双髻后,从妆奁中拿出精致的木匣,放在镜台前,打开拿出里边的两朵蕊心微黄缠花,约摸有拇指大小,细细比量,帮她戴在两边。 这是他最近的乐子,说不清原因,依旧只是觉得好玩。庄怀菁脸颊微圆,睫毛纤长,是个美人坯子,以后若是长开了,不知会嫁给何人。 孙太傅有次见他这样,震惊得差点合不上下巴。 他宠庄怀菁是因她父亲的原因,但孙珩这样,未免太过了些。 孙太傅生怕自己养歪了未来的太子殿下,找了机会旁敲侧击,隐晦告诉他,这些事不需要他来做。 孙珩不明白孙太傅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只是找件闲事来事。 …… 陶临风在孙家待了三四个月,孙珩与他见得不多,两人相安无事。 某一天傍晚,庄怀菁的贴身丫鬟找来孙珩这里,问她家小姐在不在他那里,孙珩抬起淡淡的眸眼。 庄怀菁下午的时候就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她已经熟了孙家的地方,哪都能走,孙珩自己有事做,也不会常常看着她。 他站起身来,往后院走。 孙太傅有闲情逸致,他常画府中的场景,偶尔还会假装是别人画的,问庄怀菁和孙珩画得怎么样。他的画实在一般,比不上他的字,但孙府四处设得巧妙,院落间的青石板干净,是他自己设计,请人造的。 陶临风和庄怀菁年纪相差几岁,照理来说是不喜欢和她这种年岁的孩子玩,但庄怀菁总是来找他,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也变好了。 她今天要回去时没注意门槛,摔了一跤,小孩子跌跌撞撞很正常,偏她疼得要哭了样。 陶临风看着无奈,背她回去。 “太娇气了。” 庄怀菁声音带着困意回:“没有。” 庄怀菁在他那里玩了半天,身子也累,开始还撑得住,后来忍不住,眼睛闭起来,头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她没回话,呼吸又轻又缓,陶临风也猜到她睡了,小心翼翼往上托了托,让前面提灯的小厮走快些。 他们没走两步,就看见了前面的孙珩。孙珩站在原地,昏暗之中,他的表情看不清,倒是后面庄怀菁的丫鬟看见人,连忙过去。 陶临风见过她,知道她是庄怀菁的丫鬟,他小声说了一句:“她睡着了。” 庄怀菁的丫鬟点了点头,轻手轻脚把她抱在怀里,朝他道了声谢。陶临风说了句没事,然后朝孙珩抱拳道:“孙少爷。” 孙珩还是个少年,心中有种压制不住的怒气,他慢慢回过神来,心想自己这是在气什么? 他皱眉淡声同他道:“菁儿身子弱,你不要让她在外面玩到现在。” 孙珩的语气明显有种怪罪之意,陶临风没怎么见他,但也听庄怀菁说过他脾气很好,倒没想他一出口便是这种话。 天色已晚,庄怀菁的丫鬟也不敢久留,只道:“小姐累了,我先送她回去。” 陶临风住在孙家是为了避难,也不会去惹孙珩,他看孙珩一眼,转身离去。 …… 孙珩当晚没睡着觉,他心中出现了些奇怪的情绪,很不像他。诚然庄怀菁性子不错,让他心中想折腾她的想法淡了许多,但也没可能影响那么严重。 他脑子里想不通,便又想到陶临风背她回来的场景,陡然明白了些。 孙珩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对孙家也有归属感,对孙家的感情比宫中要深厚很多,陶临风平白无故在家中待了那么久,就好像有人占了他的地盘样,心里有层疙瘩。 他慢慢坐起来,心想明日去找太傅,让他把陶临风赶出去。 但片刻之后他又睡回床上,心想不行,他要是去跟太傅说,太傅一定觉得他心胸狭隘,要他学些容人之术。 还不如让陶临风自己离开。 第二天庄怀菁又过来了,她听昨晚丫鬟说孙珩好像生气了,一进孙府就跑过去找他。 庄怀菁站在门口,朝他房里望了几眼,红木圆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孙珩掀帘出来,看见外面探出的小脑袋,同她对视了一眼。 庄怀菁像往常一样,小声叫了一句珩哥哥。 她的一声珩哥哥,让孙珩一愣,终于想明白自己昨天的异常。 他是普通人,总归不能免俗,养条猫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相处了那么久的人。这些时日对她那般照顾,心中恐怕也产生了些影响。 算来算去,没想到自己是把她当成了妹妹。 他在孙家待了十几年,见得最多的是丫鬟和小厮外,其次是太傅和将军,庄怀菁比他小几岁,又很黏人,一直追着他叫哥哥,大抵是日子久了,所以生了感情。 若是妹妹,好像也不错,他想了想,她哭和她笑,他都挺喜欢。 “珩哥哥,生气了吗?”她小心翼翼,从门后面走出来,双手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自庄怀菁上次被自己牵进书房后,她就再没有过这种拘谨,孙珩朝她招招手,让她进屋里,庄怀菁眼睛一亮,知道他没生气,跑进去抱住他说:“是我错了,不该骗你。” “知道错了就好。”孙珩叹了口气,他揉揉她的头,“吃饭了吗?” 庄怀菁其实已经吃过了,但她还是摇头,说没有。她知道孙珩最宠她,但昨天她骗了他,他一定觉得很生气,和他吃顿早饭就好了。 孙珩让外边小厮多加了个碗,自己给她盛了碗粥,把她拉在怀里,喂她喝粥。庄怀菁已经学过两年礼仪,但她年纪尚小,又被宠惯了,也没觉得孙珩喂她有什么怪。 但她喝下粥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里面好甜,放了好多糖。” 孙珩没让小厮放糖,自己尝了一口,发觉确实是甜了一点,但这也只能叫清甜,他摇摇头道:“不能挑食。” 庄怀菁只能继续喝,喝了一半肚子就撑了,喝不下去,红着脸和他坦白说:“珩哥哥,我饱了,其实我在家里面吃过了。” 孙珩就知道她刚才没说真话,他拧了拧她的小鼻子,道:“要是真吃过了就别撑着自己。” 她吃不下,孙珩又不能浪费,一口喝了下去。 他正在长身体,吃得多。 第100章 第100章 陶临风在孙家待了大半年,他走之后,庄怀菁眼泪汪汪,在孙珩怀里哭了小半天。孙珩轻声哄她,心疼极了,庄怀菁最后也哭累了,睡了过去。 孙珩轻拍她的背,心想让陶临风离开果然是对的。 先前为了防止太傅怀疑,他过了两个月后才去同太傅说事,皱眉说自己出去时不小心,脸被陶临风看见了,太傅那时正在喝茶,手上的茶杯都掉在了地上。 孙太傅问他为什么如此不小心,孙珩摇头没回话,孙太傅也算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肯定又是出去给庄怀菁置办东西了,只能叹气说我知道了。 孙珩在孙太傅那里说完话后,又让小厮悄悄去后院做了场戏,说陶少爷一直留在孙府,太傅心中都有些不满了。 陶临风骨子里是傲的,自己先行请辞,太傅因着孙珩的事,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让他小心为上。 孙珩让庄怀菁睡在罗汉床上,打开旁边折叠整齐的薄毯子,盖在她身子上,去外边等张御医。 张御医是他亲生父亲派来的太医,医术高明,他身体已好,不会再随意生病,但因为幼时底子太差,这些年药没怎么停。 庄怀菁身也是弱的,她此前已经生过好几次病,有次整整低烧了两天,幸好没事。 没过多久,张御医来了孙府,庄怀菁睡得迷迷糊糊,靠在孙珩怀里被诊了一脉,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张御医给孙珩治病多年,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孙珩一直是一个人,不喜欢别人靠近,没想到还会宠起人来。 他在这边一直是谨言慎行的,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庄家出了喜事,庄夫人最近查出有了身孕,胎气有些不稳,正在静养,没怎么见外人。 庄怀菁知道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甚是好奇,来孙珩这儿时经常笑嘻嘻同他说起此事,但偶尔还会抱怨一下见不到母亲。 庄夫人嫁进庄家好几年才有了庄怀菁,现在又怀了一个,自是欣喜。庄丞相更加,在她有孕那几月,连酒都戒了,生怕对孩子不利。 孙珩心中想得多,以为庄丞相和庄夫人都在忽略庄怀菁,顿时觉得心中不舒服,却也没法跟庄怀菁说明,只让庄怀菁以后多来些孙府。 …… 庄怀菁一天天长大,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为她的容貌作诗写词,说她是京中美人之首。 她身形匀称,白皙的脸蛋红润。因为补得很好,身子发肉比以旁人要早些,倒是软绵绵,平日不敢碰,一碰就有些胀。 孙珩听过这回事,他与庄怀菁相处已久,对容貌极少在意,经那些话一传,倒是好好地看了她一回。 庄怀菁身子比以前好很多,和不少贵女都有往来,她是丞相府的,拜在孙太傅门下,外人都巴着她。 庄夫人对她要求严,她的礼仪举止都挑不出错,矜贵娴静,不过在孙珩面前,还是会活泼许多。 她后知后觉发觉他在看她,疑惑问他要做什么,孙珩坐在书房里看书,朝她招手,庄怀菁听话过去。 他个子已经很高,面庞清隽,旁人都说工部尚书的长子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庄怀菁别的不知,只知道尚书家儿子的琴艺不如孙珩。 她喜好这些事,总会忍不住做些对比,发觉孙珩的才是最得她心意的。 孙珩放下手中的书,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手揽住她的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问道:“外边吃有人说你是京中美人首位,确实水嫩。” 庄怀菁听别人说倒没什么,但话从孙珩口中出来,又有些奇怪的不好意思,她那时已经有了少女心思,只是还没意识到。 孙珩待她一直都不错,近些年来的性子也越变越好,宠她宠到连孙太傅都说他多了个妹妹。 庄怀菁道:“外边人胡乱说的,我都没放心上。” “你还有两年及笄,到时庄家的门槛可能都要被踏破,”孙珩让她坐自己腿上,“二皇子又堵你了。” 庄怀菁像小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男女间的拘谨,但耳畔不知怎么有点红。在她心中,孙珩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太宠她了,他几乎事事都帮她做过。 她以前掉水里,还是他帮忙换的衣服,皱着眉让她日后小心。他自然都没有那种心思,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宠爱。 她听他说起二皇子,顿时眉眼就皱了。庄怀菁十一岁的时候和二皇子在宫内见了一面,之后他就开始找她,还不时送她东西,庄夫人和庄丞相都有过吩咐,庄怀菁也不敢离他太近。 但他堵人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好多人都知道了。 “少见面就行。”孙珩鼻尖一直有淡淡的香气,很好闻,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头闻了闻她手上的香味,皱了眉,“菁儿,让丫鬟少熏些香,又忘记和她们说了?” 那天的香气有些浓,孙珩不喜欢,现在鼻子中还有那种味道。 小小年纪用什么香,以前小小个时明明是软软的奶香味,现在怎么突然变了种淡淡的香? 定是丫鬟用了香,他昨天还提醒了。 庄怀菁疑惑收回手,嗅了嗅后说:“没什么味道啊。” “不许撒谎,”他轻敲她的头,把旁边放着的画匣给她,“前天你的月下起舞图,画好了。” 庄怀菁手捂住被他敲的地方,委屈想自己根本就没熏香,就只有那一次,结果他天天都说让丫鬟注意些。 孙珩看了她一眼,她放下手,边打开画匣边嘟囔说:“我没有撒谎……好看。” 庄怀菁眼睛一亮,立马把事情忘了。 “不过不能带回去,”孙珩笑了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天天缠着我弹琴给你听,要是以后再扭脚,我就不为你伴乐了。” 庄怀菁以前扭过脚,还肿了,他都不想让她再学这些了。 她说:“可我喜欢听你抚琴,谁都没有你弹得好听。” 他声音很温和,带着笑意问:“真的?” 庄怀菁使劲点了点头。 孙珩手撑着书案,笑道:“你喜欢便弹给你听。” 他越看庄怀菁,便越觉她合自己心意。孙珩得人夸奖的机会很少,听得最多的赞美之词,出自庄怀菁嘴里。 她觉得他是最厉害的。 孙珩心想,若他母亲能给他生个妹妹,他定是会宠上天。当初想欺负她的想法已经消失得无影踪,只巴不得再多宠她一些。 …… 庄怀菁十四岁那年,差一点发现了孙珩的长相,但他让她闭了眼睛,庄怀菁便什么都没看见。 这件小插曲很平常,庄怀菁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才想起自己碰到了他没有穿衣服的身体,半夜都没睡着觉。 过了不久,孙太傅要出去会好友,带上了孙珩,她在府上的事太多,便和孙太傅他们一起出去散心。 那个时候,她和孙珩出去了一趟,被他背回来,脸色有些苍白,侍女连忙带她回去。之后倒没什么,甚至还和平常一样。 那天晚上,孙珩躺在床上,手碰着自己的嘴唇,她的肌肤滑腻细致,他那时没忍住,孟浪了一下,她没发现。 孙珩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宠庄怀菁让他觉着心里高兴,她又很得自己心意,所以样样东西都给了她。 但今天看见她被蛇咬了,吓得他心脏猛然一缩,呼吸但好像停了几息……不像是兄长对妹妹的紧张。 孙珩慢慢闭上眼睛,突然想到了庄怀菁那时的模样。 她眸中含泪,泫然欲泣,他也是一时慌张,没看出那蛇没毒,等发觉之后,又觉自己乱过头。庄怀菁在他怀中小声啜泣,双眸水润,害怕地用双手抱他,他轻拍着她的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让她别怕。 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的动作,但他一种很酥麻的感觉,孙珩那时便有了轻微的反应,只是实在怕庄怀菁伤着了,便赶紧背她回去。 她从小在他身边长大,难道自己还会像伪君子一样对她有非分之想?孙珩躺在床榻之上,漆黑的深夜里安安静静,闭着眼。 孙珩去年做过梦,是庄怀菁,虽说醒来之时身体反应还很明显,但他没放在心上。他身边只有庄怀菁一个女孩子,梦见她很正常。 他没想到隔了一年之后,会将梦境再次清晰化,并且不止一次。 孙珩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单纯地把她当做妹妹。 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有些口干舌燥。尤其是她靠近的时候,孙珩的心跳在加速,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身体僵硬,害怕自己在她面前出来丑。 孙珩的心静不下来,为庄怀菁抚琴的时候,甚至弹错了两次,她充满疑惑的视线望向他时,他觉得脸都没了。 他在她心中一直是完美无缺的,从不会犯错,孙珩知道。 他只能告诉庄怀菁,自己走神了。 孙珩开始察觉自己的心思,但庄怀菁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她眼眸亮晶晶地叫他珩哥哥,没有掺杂任何心思。 他头次有了挫败感。 孙珩觉得自己很奇怪,自己好像变得不像自己,他不太想让庄怀菁的眼睛看外人,会让他心中不舒服,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丫鬟。 他们在那里没待多久,孙太傅很会看人,单看孙珩和庄怀菁的相处就察觉出了问题。 孙珩对外是他继室所出,他发妻虽早逝,但以前曾得过梁王妃的帮忙,得以多活两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让庄怀菁来孙府是含了别的心思,想让孙珩日后护着她,但他也不想让她影响孙珩太多。 于是孙太傅和他坦白。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庄府,但没有一个是好心的。他们在暗,踪迹一直很隐蔽,我和庄相爷都不想她身份暴露,便是身份暴露后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她,日后京中必定指指点点,总得有人护住她。” …… 庄怀菁再次来孙府时,孙珩正在琴房抚琴,修长的指尖轻轻拨琴弦。 “珩哥哥?”庄怀菁觉得奇怪,“怎么了?” 孙珩抬头看她,庄怀菁被养得很好,庄家确实把她当成了嫡长女,吃穿用度不输人,矜贵傲然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庄怀菁一向黏他,依旧像当初那个小女孩样,她甚至不怎么记得最开始自己对她的不友好,只以为他性子使然。 孙太傅说问他要不要帮她,若是不想帮,也希望他以后遇见这种事时,能放便放。 可他是最宠她的人,怎可能不帮她?皇帝登基以来便召他回去,他一一婉拒,只说要再等等,为的也是她。 孙珩并不想让庄怀菁发现自己的身份,事实上也不能,被不认识的人看见长相倒不是很要紧,但孙太傅一开始就告诉他,皇帝曾下令,若是谁发现他在孙府,格杀勿论。 他低着头,拨动琴弦,问了庄怀菁一个问题。 “你母亲和你父亲待你如何?” 庄怀菁微微疑惑,回道:“很好。” 孙珩应了一声,如果庄家的人对她不好,她也不太可能是现在这样,又问:“我待你怎样?” 庄怀菁想了想,认真回答:“很好很好。” “可喜欢我?”他好似随口一问,心却要跳出来。 庄怀菁眉眼弯弯道:“最喜欢了。” 孙珩一刹那间要压不住嘴角的笑,等看见她清澈的双眸之后,心又倏地掉进了谷底,好似被冻结了样。她的喜欢,和他想要的不一样。 他想要男女之情,她只给他兄长的孺慕。孙珩手微微攥紧,心中产生了一种想法。 那便让这位兄长去死吧。 孙珩慢慢抬头,问她:“我若不在了,你会伤心吗?” 庄怀菁听得懂他的意思,皱眉道:“珩哥哥,你不许说这种话。” 孙珩沉默一会儿,无奈笑道:“傻姑娘,说个笑话而已。” 一个月后,孙家长子患重病,药石无效,病逝。 第101章 第101章 建武五年秋,程淳安六岁,仍然住在仁明宫东殿,弟弟和妹妹快要三岁,也住在东殿。 这两个孩子很是调皮,要不是走不远,整个皇宫都要被他们逛个遍。 偏偏谁也说不得,一说就哭,两个人可怜巴巴,一哭就没人想怪他们,嬷嬷不敢说皇子公主,母后又是个心软的,最后成了两个小霸王。 程淳安是长兄,一直很照顾这两个弟弟妹妹,当初母后生他们时没遭多少罪,父皇十分欣喜,大赏后宫。这天的天气晴朗,程淳安正在念书,素来待他很不错的程启玉私下召见他,说交给他一个任务。 他有些茫然。 程启玉说他小小年纪,能力不凡,读书论策都比同龄人厉害,管教年幼的弟弟妹妹一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交托。 这位帝王已经当了好几年皇帝,处事越发圆滑,说话也愈发厉害。 他抿口茶,只是三言两语便让程淳安心生滂湃。 程淳安还很单纯,被很少夸奖人的父皇说得有些飘飘然,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胆子千斤重,连肩膀都挺直了几分。 程启玉看出他听进去了,便对他温温一笑,道:“你当真是最得父皇和母后心的孩子,坤安和嘉禾都太黏母后,若是他们都像你小时候一般听话,多找你舅舅玩,或者多看看书,朕倒是会十分欣慰。” 程淳安的重点全在夸奖上面,他满脸斗志,觉得自己不再是六岁,肩负重担,他朝程启玉行礼,放话道:“淳安日后定带着弟弟与妹妹好好念书,修身养性。” 庄怀菁发现自己大儿子最近十分在乎弟弟妹妹的学习,一起床就去找他们两个,把他们摇醒,叫他们起来认字,给他们念书。 两个小孩子揉着眼睛,一脸困意,嬷嬷在旁伺候,心想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就叫两个弟弟妹妹起来,这不是诚心折腾人吗? 程淳安一腔热意,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视线,他识字早,启蒙书上的字大多都认识,读一个字,就让坤安和嘉禾念,小团子们茫然无措,他愈发觉得任重而道远。 庄怀菁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热情,在内殿同程启玉抱怨说:“我发觉孩子们都不怎么黏我了,自己念书读书,比谁都勤奋。” 程启玉似乎才知道这件事,还惊讶了一会儿,道:“我倒不知道他们这样爱学东西,不过小孩子玩成一团也好,日后淳安继位,也可以让弟弟妹妹帮着些。” …… 建武十一年冬,程淳安十二岁,已经搬入东宫,弟弟妹妹八岁多,还差半个月九岁,依旧住在仁明殿。 程淳安宠了弟弟妹妹六年,这两小孩子都黏他,有时为了争他对谁好一点,还打过架。 那天是傍晚,他正准备回东宫,听见这件事的时候,转了方向。当他过去的时候,嘉禾哭了半天,坤安倔强不掉眼泪,见他两个人都哄,竟然都不理他了。程淳安知道这事自己劝不了,还得母后来。 他牵着两个臭脸的孩子,往庄怀菁的宫殿走,等宫人通报之后,他们才进了寝殿。 母后早就睡了,让他们进去的是父皇。 父皇似乎也准备睡了,今年没闹饥荒,父皇平日也不怎么忙,他穿着中衣,曲起条腿坐在床上,打着哈欠,问他们怎么了? 程淳安说:“坤安和嘉禾吵架了,问他们为什么也不说,我便想让母后来劝劝。” “你母后睡着了,坤安,嘉禾,出了什么事?”父皇声音慵懒舒适,看着他们,“母后要是知道你们兄妹三个不合,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她身子弱,你们就不为她想想吗?” 庄怀菁身子确实一直在养着,御医时不时就来一趟,但也没有以前那么差。 程淳安太年轻,顿时觉得自己带弟弟和妹妹过来不妥当,他道:“是淳安思虑不周,望父皇恕罪。” 坤安和嘉禾见自己最喜欢的哥哥道歉,也瘪着嘴说:“是我们错了,不关哥哥事。” 他们最好的一点,就是服软快,也不会强撑着不认错。 “都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下去吧,”程启玉同他们说,“淳安,你是兄长,最得坤安和嘉禾敬重,记得要做好榜样。” 程淳安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觉着程启玉说得对,自己好歹要年长几岁,怎么连弟弟和妹妹吵架都劝不好? 他带着坤安和嘉禾出去,准备好好谈谈。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程启玉才低头说:“这些孩子也闹腾得厉害,都会打架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过。” 庄怀菁睡在旁边,不想理他,这男人哄她来一次。 “怎么又不理我了?”程启玉睡回被中,搂住她什么都没穿的身子,“不是很舒服吗?” 庄怀菁不理他的动作,说:“我困了。” 程启玉抬手让她的身子正对自己,大手轻搂她的腰,说道:“现在太早了,不如再来一回?” “休想。”庄怀菁回得干脆。 程启玉叹口气道:“你今天没怎么出去动,大冬天冷得慌,早睡些也好。” 他说完后还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轻捏她的鼻子,让她好好睡,要是乱动招他,待会就罚她。 庄怀菁兴致正高,自然没有睡意,她只是在闹小脾气,现在听他这么说,倒也犟了起来,心想不动就不动。 一会儿后,锦被微鼓,程启玉在里面,搂紧她的腰。 他们半夜的时候叫了次水,程启玉抱她下了水,同她说话,庄怀菁才得了乐子,全身无力,只哼声应他。 …… 建武十六年春,程淳安十五岁,差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已经在朝中做事。他性子比他父亲要温和很多,做事虽说随了程启玉,但又不像程启玉那样说一不二,事事都好像有回旋的余地。 崇政殿议政室,里边只有两个人。 程淳安道:“刑部侍郎得了风声,知道自己受贿放过犯人一事暴露,来求儿臣网开一面,说他是被人冤枉的。” “你是如何做的?”程启玉的朱笔未停,还在批折子。 程淳安低头笑道“儿臣故作为难,说您处事不容置喙,只看证据,他心中慌乱,回去一天后又来东宫,愿以家财相赠,只求保得一命。儿臣迟疑之下,收了,问他还做过些什么亏心事,说出来好有对策,他犹豫许久,说自己帮过不少富家子。” 程启玉朱笔微停,道:“你胆子倒是大了,敢议论父皇。” “儿臣不敢。” 程淳安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世上能令他动气的事也没几件,一是他不在乎事,二是母后哄得好。 程淳安年幼时还经常被程启玉骗得团团转,没去黏母后,还把弟弟妹妹的事往身上揽,当爹又当娘,还自觉肩上胆子重,可谓一把辛酸泪。 “刑部侍郎之事你好好处理,能牵出大鱼也不错,”程启玉说,“你母后许久未见你,去见见他吧。” 程淳安愣了愣,没想到父皇会主动让自己去看母后,他平日总巴不得他们兄妹几个离远点,整日都在琢磨让他们学东西,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缠着母后。 程启玉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程淳安心中突然明白了,母后这是又生父皇气了,父皇没哄回来。 他去仁明宫的时候,坤安和嘉禾都在。他们已经搬出仁明宫,住在别的殿内,离仁明宫虽不远,但也有段路走。 两个调皮捣蛋鬼,一到母后和他身边,就装得和谁都要乖巧,见他进来就蜜声叫哥哥。当年他很照顾弟弟妹妹,所以他们几个孩子间关系很好。 庄怀菁正坐上位,金簪挽发,笑着道:“你倒是许久没过来。” 她依旧是美人,面上没有皱痕,身形丰腴些,软软和和,嘉禾最爱抱着母后撒娇,只可惜父皇总不许。 父皇说:“一个个年纪都大了,过几年就要娶妻嫁人,再缠着母后像什么样?” 程淳安行礼道:“父皇说您想我了,我也觉得很久没来仁明宫,便突然过来了。” 嘉禾拧眉说:“太子哥哥好久好久都没来了。” 坤安也委屈说:“我去东宫,太子哥哥又不在。” 嘉禾怒了:“你跑出去竟然不叫上我?” 这两兄妹一向不让人省心,程淳安无奈道:“我以后有空过来看看。” 庄怀菁听他提起程启玉,脸突然一红,没让人发现,手臂搭着旁边的紫檀木椅,只道:“你父皇就是折腾你们,不过你来了也好,今夜便留在这吃饭吧,一家人聚一聚。” 前几天晚上很凉爽,他们二人出去走了走,没带人,他抱了她一路。路上还有宫人依稀看见他们的影子,以为是有脏东西,还吓得求佛祖饶命,她吓得半死,让他松开,他也不松开,回来后自然就气了。 程淳安尚未经人事,也不太了解父皇和母后间的那种事,只以为父皇和母后是矜贵禁欲的。他已经定下了太子妃,是内阁陆辅臣的孙女,和他年岁差不多。 宫女进来通报道:“陛下说一会儿过来。” 庄怀菁心想他倒是厉害,知道她不会在儿子女儿面前随意生气,他就先让他们过来探探风,自己随后才过来。 程淳安道:“许久没和父皇母后一起用饭,父皇来得刚好,可以早些开饭,儿臣倒是十分想念仁明宫的味道。” 他在打圆场,庄怀菁听他这话,叹了口气,心也软了。程淳安出生的时候要了她半条命,所以程启玉对他不亲近,后来被她说了两句才慢慢接受。 “以后你常过来,母后让御膳房给你备着饭菜。”庄怀菁叹气说,“你们两个也是,别总缠着哥哥,让他坐会儿。” 外面传来脚步声,修长的手掀开帷幔,程启玉走进来,开口道:“怎么叹气了?在说些什么?” 庄怀菁抬头。 “父皇。”三个孩子都行了礼。 程启玉站到庄怀菁旁边,大手按着她的细肩,对他们道:“今天不必多礼,你母后想你们,日后有空,多来仁明宫转转。” 程启玉身形高大,男人的成熟气息越发强烈,单看着他就会让人心颤颤。 庄怀菁心想这男人当真是道貌岸然,明面上让孩子以后多来仁明宫,背地里肯定给他们加功课,想来也没时间。 第102章 第102章 庄夫人名陆荟。 她母亲得太皇太后宠爱,连带她也经常和太皇太后见面。她父亲是前朝的异姓王延王,身份高贵,膝下只她一个女儿,自小宠溺。 庄丞相出身却不是很好,庄家只能算个落魄的末等世家,没钱没权,若无梁王相助,他连考科举的银钱都凑不出来。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暴雨中,但庄夫人并无印象。她的奴仆围了一堆,与庄丞相隔些距离。庄丞相手里护着新买的书,眼睛却看直了,只觉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 这场雨停后,庄夫人被簇拥着离开,庄丞相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像她那样的贵女,家世不俗,庄家配不上。 他那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后来跟随梁王出席了场老尚书的寿宴,才知道那是延王家的郡主,颇得端王母亲宠爱。 端王也是个异姓王,将军出身,手上的兵力雄厚,为人严谨认真,得百姓敬重,连皇帝都要忌惮几分,与延王交情很好。 梁王有容人之态,又喜交朋友,和谁都能说得上话,端王比他岁数大一圈,两人依旧有话来谈。 他和庄夫人相识于尚书府的桃树下,桃花盛开,庄夫人身边空无一人,手里捏枝桃花,没让丫鬟小厮跟着。粉嫩的桃花纷纷落下,她微微抬起双眸,两人的视线撞上。 庄丞相样貌自然是好的,心中也有些谋略,看着同毛头小子不一样,成熟稳重。他的脚钉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想走也走不了。 庄夫人在下人面前有些脾气,看见庄丞相后,脸却莫名微红,后退一步,虚虚行礼离开,走之前,她手上那株桃花掉在了地上。 庄丞相慢慢上前,捡了起来。 那一年,庄丞相刚刚考上状元。 庄夫人喜爱礼佛,十分守礼制,因为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稍微有点强势,这些都是庄丞相听人说的。她平日身边都是下人,就算想见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 庄丞相家中贫寒,只有一辆老马车。有次两人在小巷中相遇,她好像是去找梁王妃,庄丞相脑子一热,将已经枯了的桃枝赠回给她。 这桃枝他一直放在马车中,上朝或回家的路上都会看一眼。起初是想种在院子里,又觉着这样唐突了陆家小姐,最后便歇了心思。 他现在的举止算得上孟浪,所以提着颗心。 庄丞相心觉庄夫人不记得他,只是觉得她那时一直看着这株桃花,定是十分喜欢的。 他没想到庄夫人收下了,马车还传了一句是状元郎吗? 是庄夫人的声音。 庄丞相那天晚上根本没睡着觉,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在床上滚来滚去,甚至还因为没注意到床沿,掉下了床榻,头撞出了一个包,但他脸上笑开了花。 …… 庄丞相虽是状元,但并不受重用,当今皇帝不爱政事,用人也只看个人的喜好,偏向用世家大族,便是再有能力,不得他喜欢,也翻不了身。 没过多久,端王找上他。 端王知道庄丞相是有野心的,他的实力也配得上他的野心,只可惜出身太低,虽不是寒门,但也差不多算是。 庄丞相知道如今的时局是什么,便是端王不反,也会有别人反,大应朝看着光鲜,实则千疮百孔,帝王昏庸,皇室无人,根本救不回来,所以他应了端王的话,追随端王。 他未曾料到,延王竟然是同端王一道的,议事的地方,甚至还在延王府。 庄丞相同庄夫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十分拘着自己,却不时偷看庄夫人,庄夫人常被看得脸红,郎有情妾有意,庄夫人也到了出嫁之年,他大着胆子,便向延王求娶了庄夫人。 延王微惊,庄丞相那时还不是丞相,只是个小小的官,但他得端王器重,日后前途无量。延王想了想,觉得庄夫人嫁他不亏,但是延王怕庄夫人会被他欺负。 庄夫人身份高贵,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脾气傲得很。他贫家小户出身的,心思如果不正,万一还有点脾气,庄夫人哪压得住? 但延王耐不住庄夫人的请求,庄夫人最后还是下嫁了。 庄丞相爱喝酒,但酒后误事少,庄老夫人都管不了他,庄夫人进庄府没多久,却是牢牢捏住了他。 一天只能沾一点,于嗜酒之人而言,定是心烦意乱。而他是真心喜欢庄夫人,又因身份悬殊,一直提心,被她管着,倒没觉烦,反而偷生一种窃喜,心想她是喜欢自己的。 前朝这事纷纭动荡,庄丞相娶了延王亲女,又得端王相助,一路高升,几年之后,做到了丞相之位。 那时庄丞相和庄夫人成亲,也已经有几年,端王第二子的儿媳都诞下了嫡长孙,庄夫人的肚子依旧没什么动静。庄丞相是个痴情种子,没想过纳妾的事,但庄老夫人却有些急了。 庄家老夫人对庄夫人一向很好,知道她身份高,嫁到他们家是委屈了,所以从不像别家婆婆一样为难她,对她如同亲女一样,但子嗣一事,着实不能耽误。 她明里暗里提示了庄夫人几句,后来更是直接了些,招了好几个看起来好生养的婢女。庄夫人虽是延王之女,可膝下没有儿女,也没有什么底气,但庄丞相没松口,这事便不了了之。 时间慢慢过去,庄夫人肚子依旧没什么动静,庄老夫人身子越来越差,招庄夫人到床前,求她让庄丞相留个种。 庄夫人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能生育,手紧紧拧着帕子,妥协了。庄老夫人房里出了个赵氏,她自己挑了个孙氏,看着都是好生养的。 庄丞相回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多了两门妾室,他知道母亲和妻子的难处,什么都没提,只是从没去这两门妾室屋里,偶尔还会偷喝点小酒让庄夫人生气。 庄夫人自然不想和别人分享丈夫。 庄老夫人知道这夫妻俩感情深,但要孩子的心情实在迫切,与庄夫人的关系也淡了些。她明面上不再提及,但时不时还给庄夫人求些孕子药。 庄夫人那般傲气的人,自是觉得憋屈,可她没有办法说,依旧和以往一样孝敬。 庄老夫人身子很差,没撑过一年,临死之前要庄夫人给庄家留个种,男孩女孩都行。 庄夫人眼中含泪,应下了。 那时大应朝已经开始有乱的迹象,但庄府很安静,被护得很好。 庄丞相几次才能回一趟家,每次回来都风尘仆仆,连母亲的丧事都差点错过,红着眼在庄夫人怀里哭了。庄夫人想说那种事,也挑不着时间来说。她想着再推些时间吧,等事情都结束,再让姨娘来侍寝。 时间过了好几个月,庄丞相一直在忙,庄夫人知道他在忙什么,整日替他提心吊胆。她身子有些不适,恶心想吐,但她没放心上,也没曾想这是她盼了五年的孩子。 庄夫人没找大夫诊脉,就这样拖了一个月,直到她不小心晕过去,才发觉了这件大喜事,她委实是欣喜极了,又莫名觉得难受,很想要庄老夫人再活几个月。 庄夫人心中堵的那口气一直没怎么出去,最后掩面而泣。 庄丞相亦然高兴,从外面赶回来。他们间有孩子,他同样要乐疯了,嘱咐家中下人好生照料她。那时的时局很乱,庄丞相没有多少时间陪庄夫人,但他经常会写信回来报平安。 …… 庄夫人难产的时候,庄丞相其实不知道,但他那时在回家的路上,怀里抱着个刚出生没两天的婴儿。 他为还梁王的知遇之恩,救下梁王妃,但梁王妃早产加难产,命给了阎王,只留下一个孱弱的女儿和一把长命锁。 庄丞相有这个魄力跟随端王,但也实在不忍心梁王绝后。他藏着这个孩子,没人发现,准备回府和庄夫人商量孩子的去处,没想到刚踏入府上,万管家就和他说夫人昨日动了胎气,孩子现在还没生下来。 他心中一缩,把事情告诉了万管家,让万管家严守秘密,又赶往产房。 庄丞相来迟了一步,庄夫人盼了几年的孩子虚弱地哭了几声之后,终归还是没有留下来。 他眼睛又红了,庄丞相知道庄夫人有多期待这孩子的出世,也知道她承受不住失去孩子的悲伤。庄丞相是冷静的,他一向护着庄夫人,瞬间便起了想法,拿了钱给稳婆,让她瞒住消息,和万管家手上的孩子换一换。 他在家中待了好几天,一直陪着她,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被她发现异常,又说是因为前线出事。 庄夫人没怀疑他,她生下个一个孩子,纵使是女孩,也让她觉得惊喜,甚至已经在考虑以后为她请些什么老师。 庄丞相快要走的那天晚上,让奶娘抱来这个虚弱的小婴儿见庄夫人,后面还跟着医女,一步不离,生怕大小姐出事。 庄夫人起不来床,只是靠着枕头看了眼,笑得合不拢嘴,说:“孩子日后定是个大美人,相爷从前为她取名菁字,也就是庄菁,好听。” 庄丞相牵着庄夫人的手,笑道:“不如叫庄怀菁?既念着以前的事,日后又过得好,我觉得这个名字更加适合女孩。” 庄夫人想了想,没想明白他的意思,但心觉庄怀菁听起来是不错,便依了他。 …… 庄丞相很快离开,过了两个月后回来,抱回一个女孩,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庄丞相为她取名庄月,把事情同庄夫人说明白后,准备把她养在孙姨娘膝下。 庄夫人刚出月子没多久,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梁王妃会逃得远远的,未曾想会出事。庄夫人以前受过梁王妃的恩,自然愿意帮这孩子。 庄丞相带着几个心腹,抱着孩子去了孙姨娘院中,吩咐过事情后,又留下这个心腹,让他们这几天先帮衬些,之后又回了庄夫人那里,看她和他们两个月大的女儿。 时局过了将近两年才慢慢稳定下来,端王成了皇帝,庄丞相依旧是庄丞相。 庄苑能活到现在,并且还能作为相府的女儿,靠的是庄夫人。庄丞相从不去妾室屋中,赵姨娘肚子那孩子是谁和偷来的,谁也不知道。 她学了孙姨娘,快要生了再说,又说庄丞相临幸过她,只是醉了不记得。庄丞相那段日子是有喝酒,但他醉得安静,不会做任何事,庄夫人最清楚。 赵姨娘是庄老夫人推上来的人,照理来说庄夫人应该对她十分不喜,庄夫人也确实不喜欢她。但在某些方面,孙姨娘就好像庄老夫人的存在一样。 庄老夫人让庄丞相纳妾,在自己面前说没有孩子便是没有品德的话,庄夫人记得住,她心中还是有些憋着的,即使她自己知道不对。 她想庄老夫人活着,抱一下她的菁儿也好,然而不可能了。 庄夫人本意是想让赵姨娘生完孩子后,让她和孩子一起滚出庄家,是死是活谁也管不着,后来才发觉,庄苑的父亲,是常来找她的表弟亲女儿。 延王离京去外修养伤重的身子,她在京中最亲的只有这个表弟,陆家也就这一个男孩。庄夫人有些犹豫了。庄丞相了解她,他得延王相助,只道:“养一个庶女,不费钱,你表弟母亲年事已高,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庄夫人抬头道:“你这也太大方了些,养了这么多个女儿。” “你是主母,她们都要叫你母亲,叫别人姨娘,也没多大的事。” 庄夫人道:“我有菁儿就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知道自己难有孕,也没多说。 庄丞相也不怎么在乎传宗接代的事,他觉得自己做过的事,都是要断子绝孙的。 两个人的想法不同,但都没抱希望会有下一个孩子。庄丞相更加,他没想到,七八年后,他和庄夫人,真的会有一个亲生孩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