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
大队长突然被双~
地头无鬼不生灾,生柴添火烟雾来。
幸福,其实不需要太多的金钱,更需要一个健康的灵魂。
2012年8月,从最后那个星期三开始,过来还算风平浪尽,差不多似一潭死水的我们会海县公安局,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一种看不见却明显能感受到的,紧张干燥的气氛在扩散。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已是人心惶惶,让一些人身子发干发紧。
因为我们治安大队的大队长陈元成,突然被东湖市纪委来弄去双~了。
一个小小的治安大队长,被市纪委来弄走,他明显不够级别呀!
看来暴露出来的问题,应该只是冰山一角,那么,他身后一定还隐藏着,够得上级别的某个或某些大人物。不管敏锐还是迟钝的人都会联想到,此事非同寻常。
春潮暗涌,一些人慌张,一些人忌讳,应该是有理由的。
在我们会海县公安局200多号民警中,陈元成的确算一个比较跳扎也有能力的角色,能当治安大队长本身就不那么简单。当然在我们会海县一中,1980届高36班毕业的同学当中,他这个副科级等外品小官,实在算不上什么角儿。
当年从36班一起步入社会的50多位同学,到2012年底,已有8人斩获了县市两级政府部门的正副局长之位,2人爬上了副县长的宝座,1人谋得了县政法委书记之位,拚进了县常委行列;弄到了地师级别的官员也已有两位,胡晓华坐上了省民政厅副厅长的位置,陈爱民更是走进了北京首脑机关,当上了能源开发司副司长。
可是不光说官场地位,要说有权有钱又强势,亦有点名气的,陈元成绝对算得上是我们班一个大哥级人物。比如最近我们班同学聚会搞活动,所需一切开支,好几方水呢,两次都是他,不让别人讲什么虚情假意地豪领了。
在老同学面前,他比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还大气些,他真的是新近冒出来的一个小土豪,仗义疏财,让老同学佩服。
那天晚上,黄昆仑突然给我打来了询问电话:“老兄,陈元成出了什么事?”
黄昆仑是我们高36班的同学,一个吹牛说大话脸不红的角儿,现在正好在县委宣传部当副部长。真是物尽其才,他能将一根稻草说成金条,一堆垃圾说成国宝,当然比我混得活泛又美妙,成了我们班开展活动理所当然的召集人。
我们同学之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他理探得最清楚,信息也相当灵通。也难为他那么用心上劲,为这个社会,也为我们同学之间,尽着润滑油的职责。当然,其组织才能与奉献精神也是为我们老同学所公认的。
可我这个人历来不好管闲事,也不爱出什么风头,虽然在县公安局办公室做主任,统管着县里的一个重大信息中心,但我接受严格的纪律约束,保守国家机密,不敢妄言一二。
陈元成出了什么事,当时我确实不明了情况。他会有什么事呢?
于是我反问道:“没有吧,陈元成,他活得那么滋润,能出什么鸟事?”
他大声说:“他滋润个吊,你还为他瞒什么卵,全县人民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晓得,他今天已被市纪委,带到东湖市双~了!”
我还以为他出了车祸,或者是被老百姓围攻,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呢。原来是被市纪委找茬了,谁让他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弄进去了是活该。
我笑了笑说:“不会吧,局里今天没有一点动静呢。”
他仍然追问道:“你别扯乱淡罗,他到底栽在了什么事上?”
我知道陈元成的事太多了,至少可以装一箩匡。早年在刑侦大队,他一个人就敢抓嫖抓赌办黑案;当年在派出所,他敢私放贩毒犯收黑钱,他们辖区的案子,差不多都被他那一档兄弟,办了牟私利的业务;到治安大队任职后,他更是胆大妄为,办黄店,罩赌~,在特行入干股,与治安部门相关的事,差不多雁过拔毛……
可是他到底是因哪一桩案子被市纪委逮住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我知道的这些破事。我突然意识到市纪委捉他,他级别不够啊,事情看来不简单。
祸从口出,这时,千万不能跟这个多嘴婆说任何麻烦事。
我只得拢而统之地说:“他应该是踩着地雷了吧。”
“踩什么卵地雷,日坏了的,你讲摆话!”他骂了我一句,十分不满地挂断了电话。
我哼了一声,心想你才日坏了,告诉你是一头嘴巴喳喳喳的老猪婆呢。
但我从他这里听到陈元成终于倒霉了的消息,心里竟然有了做贼得手般地高兴。说真心话,他在那条为非作歹的道上,一天走到黑,不倒霉天理难容!
当然作为老同学,他落难了,我却说这种兴灾乐祸的风凉话,不大应该,好像是我在他背后暗箭伤人似的。
天地良心,绝对不是老同学我害了他!我犯不着做搓死跳蚤,也搓破了被单的蠢事。得罪谁,对我都没有益处。
我与陈元成并无任何过节,我们是在同一个公安机关里混饭吃的老同学,但我们从没有在一起真正共过事,没有任何竞争关系与利害冲突,也没有因为别的什么事红过脸,更不是什么分赃不均,我便怀恨在心,要秘行告发。
我与他是相互敬畏,不那么亲近的两条线。表现出这一份兴灾乐祸,便是我对他的行事处世态度,大不认同而已。
平时他为人高调,飞扬跋扈,唯利是图。不管吃得吃不得,红吃白吃一概乱吃,人生没有底线,做人没有原则。在我眼里他坏事做尽,实属恶人。但是他照样活得十分滋润,混是如鱼得水。
我不认同他的人格,不认同他的处世态度,不认同他的办事手段,不认同他的交往圈子,因而与他只是在同一个机关共事的同学而已。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怎么不认同,再怎么反感,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间,这是实事。他的人生与我没有交集,没有利害关系,只是一组平行线,这也是实事。
我也只是在心里对他有一种看法,一种判断,用不着在他背后去下黑手。铲除腐败,那不是我的职责,我也不想吃人饭拉狗屎,不耻不屑暗中作祟,背后放冷箭。
直到现在,我的处世态度是裤子能当枕头,百事不用忧愁,世之清浊,与我没什么太多相干。我只是一个拿着微薄工资、当着小小主任,写着狗屁文章,做着服务全局的对这个世界有点无奈的老警察。
当年,我亦曾愤世嫉俗,疾恶如仇,以天下为担当,笃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钉子碰得太多,差点死无葬身之地,无奈才不得不退守了心灵。
太多的人,不愿意守住司法底线,就算我能捡石头打天,又有什么用。沧海横流,当年朱大总理都奈何不了谁,何况一钱不值的我呢。
我反不了腐败,斗不了黑恶,也治不了小~氓。
他们有权有势有地位,而我势单力薄,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基层老民警。我用不着狂妄,也用不着自贬,我不想邀功,更不想当英雄。我只想简简单单、平平安安活着。
我不想苟延残喘,不想行尸走肉。面对世界无为力的我,也想过离开公安机关,却没有走成。我为什么一直呆在,让自己万般无奈的会海县公安局?
路到尽头会转弯,并不是我没有离开的机会。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意气风发的我,便在《人民日报》、《人民公安报》、《中国检察日报》、《法制日报》、《农民日报》等30多家报刊杂志上,发表了近百篇各类文章。
特别是在湖南省公安内部刊物上,一段时间内几乎期期有我犀利的政论文,参加省市论文比赛,两次斩获一等奖。
以我之勤奋、才智、个性,可以说是某些领导心目中比较理想的秘书人才。只是我不想放弃身上的配枪,于是放弃了一切可以提高自身地位的机会。
我无怨无悔,因为比之名利,我更需要一把手枪相伴,做我的随身特护。
为什么我那么需要手枪?说穿了不是我如何爱它,当年走进公安机关,可以说是为了满足那份心灵的荣耀与向往,现在更是我对当下现实的一种认知。因为我对现实社会,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我只不过是在寻求一份可怜的自保。
你是一个人民警察,你都没有安全感?这不是笑话么?
是不是你心理有问题,还是你身上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你坏事做多了,怕人家找你收债?或者……
如果你也这样猜想,那我恳求你不必要那么费脑筋,更不用乱猜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是你对我黄念农根本不了解!
你不知道这个社会弱肉强食,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无奈么?
我无能为力改变这个世界的一根毫毛,但我想保护自己,仅此而已,这就是我们做小警察的悲哀。
警察应该惩恶扬善,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当年体育虽然是我的强项,但我并没有三头六臂。赤手空拳的我,如果真想降妖除魔多一点作为,有时可能连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了。
我不想把自己的软弱展示给别人,这些年来我混得灰头土脸,对社会展示唯不足道的自己,我认为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比如湖南老同学王跃文的书,一本《国画》,光别人盗版至少达500万册;而我写的《狗眼看世界》,在一些书店连5本也销不脱。我不认为两书的差距有那么大,但现实摆在那里,就那么残酷!不服不行。
名利乃身外之物,我原本无名无利,我不可能让自己气死。看得开是一回事,别人不这样认同,又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心理问题,面对铁的实事,我认,也想得开。跟着大树得乘凉,跟着太阳得沾光,我一棵深埋泥土的小石头,一棵路边常被别人踩踏的小草,不抱惊世与参天的奢望。
我之所以没有什么安全感,那是因为我成长之路走得屈辱。
我出身卑微,祖父因一句“互助合作人多话,单干农民独乐歌”而戴上了反革~分子的帽子。我们自然成了为世人唾弃的坏分子孙,屡遭他人踩踏欺侮。从小对枪的强烈依恋与向往,是对自由与自卫的特别期待。
进了警察队伍之后,想要当一名真正能除暴安良的人民警察,手上没有能打狗的烧火棍,那是要吃大亏的。经历了那些人生挫折之后,我对枪更加深了一份依赖。
我爱枪,并不代表我要做正义的化身,要摆平身边的一切是非曲直。历史的变革我理解,人世的炎凉我也明白。超然大度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句话,陈元成出事与我无关,用不着我在他背后做什么手脚,更不必持枪防范什么不择。那他又是怎么倒霉的呢?
万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陈元成倒霉有他自己的定数。
局内充满诡秘与猜忌
8月底以来,我们局里硝烟迷漫,充满了猜忌与火药味。
大难终于来临,莫说有人可能借南风纵大火,趁船翻打劫,仅陈元成出事,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也难怪,陈元成被限制在东湖市里面,他身上毕竟背着那么多见不得光亮的事,这些事,不可能与别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嘴巴长在他的身上,他要怎么说,他会怎么说,我们局里面的人,鸟办法也没有。
他要是敌不住追究,说出点什么事来,一些人吃不完真的得兜着走。
要是他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都交待出来了,搬倒葫芦洒了油,那就烂宽了!一大档人得跟着他倒大霉。看守所有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了。
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动静来才好。人心慌慌,烧香拜佛也没什么卵用,那就只能做了猪头不怕砍刀,做了火将军不怕烟子熏。只能担惊受怕,如惊弓之鸟地忍受着。
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自由荣辱、前途光明与否,万钧一发,现在都系在了陈元成的身上,心里万分期盼菩萨保佑他,经得住各种考验。
在惴惴不安中不断有消息传了过来。
我归纳了一下,大体上有那么几件事与他相关:
一、陈元成等人,利用国家修建包茂高速公路,掌管批炸药之权力,强行收受了各工段岩场的巨款,被对方告发;东湖市纪委,已经双规了沿路公安机关分管火工的局领导,及治安大队长多人。
也就是说,东湖市公安系统有一批人出事了,陈元成牵连在其中。
二、会海县城周边赌~猖盛,县公安局一大批领导与中层干部参与其中,由陈元成负责统管协调及分赃,被知情人举报;东湖市纪委与市公安局,正在经办此案。
这个案子要是被上面做实了,地地确确有一大批领导要倒霉。
三、现任公安局长刘强生,与县委书记宋德平有过节,宋书记亲自到市纪委告刘强生的状,揭发他在县公安局擅自卖官,充当黑恶保护伞;陈元成只是市纪委想突破的一个口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海县公安局,肯定已经摊上了一件大事。
权衡三个传闻,如果只是第一件事,那么陈元成被市纪委双规,与我们局里治安大队以外的人关系不大。
如果是第二件事,那就有点麻烦,从领导到民警,有一大批人在那一根线上串着。
如果是第三件事,一个县委书记要扳倒一个县公安局长,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若真如此,有可能树倒猢狲散,我们县公安局将会发生一场不小的地震。
我想三个板本都有可能,黑老鸹洗不成大白鹅,这些案件应该是铁板上钉钉了,我们公安局已经面临着一场浴火重生的大变局。只看市纪委那一帮子弟兄,有没有这个能耐,或者敢不敢下这个狠手了。
是鸡都长个爪子,哪个山头没有歪脖子树?
陈元成被双规一案,与局长刘强生搞黑恶扯上了关系,然而刘局长依然是县政府副县长、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在县里统领着我们公安局全体民警,纠结着呢。
这样以来,局里的民警与领导之间,碰个面都显得有些尴尬,民警与民警之间,连多话都不敢讲一句。但事情一直在发酵,弄得大家都像得了瘟疫般难受,怕传染,怕误伤,怕躺着中枪啊。
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特殊群体当中,揭露内部黑恶,由内部自己人说出来的话,万一泄秘,有人可能开黑枪报复,它可真的与荣辱,甚至生死相关啦。
虽然我现在说这事,早已事过境迁,但我却把这些陈年旧账翻弄出来,也许它还沾着禽流感或埃博拉病毒,它们一旦放毒发威,现在的我,同样还要担相当大的风险。
我不得不慎重宣布,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相关情节,各位千万别生拉硬拽地往自己或他人身上套。
作为办公室主任,我虽然不是刘强生真正的左膀右臂,但是我与他在工作上的关系,说句良心话,确实还是比较融洽的。
他从来没有在工作上为难过我,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讲过我一句重话,地地确确还比较支持与欣赏我。我对他更没有形成任何威胁。在他手下工作愉快,与他在一起,可以说是相敬如宾的君子之交。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我要赴北京或到长沙去开会、去送文稿。只要是相关部门邀请我这个所谓文化人参加的,刘局长一律放行,来回车费、住宿费,上面让回本单位报销的一切正常开支,他都给我批准报销了。
我参加的有些是与公安工作无关的文化活动,他二话没说地支持了我。我也没有为难他,并没有乘机多揩公家的一滴油。
钟在庙里音在外。本人新作出来,刘局长不时找我去谈谈对作品的看法,与我谈谈当代文学,附弄风雅,以示关怀。
我从心里感激他。与私与公,从各方面来说,我都不想讲他刘局长的坏话。但这并不等于说,我就是他那个利益集团的人,是没有是非感的仆人。他对我以及我与他,其实质还是敬而远之。
他地位比我高,从没有什么事特别地有求于我,我能帮他的,也就是认真写几个稿子,完成我分内的任务,到上面争点荣誉而已。
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毕竟不是局里核心集体成员,局长怎么处世为人,那是他自己的事,与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许多东西,我们能自然规避。但现在是身不由己的“战乱时期”,夹在他们中间,我确实有些许尴尬。
工作接触中,我看到局领导们的眼里射着怀疑与阴险的绿光,我不敢跟他们多说一句空话。我真的怕说错了什么,祸从口出啊,那段时间到刘局长的办公室,成了我的畏途。
麻雀跟着夜莺飞,人家吃肉我熬眼,完全没这个必要。
在公安局不敢说什么,在我们同学当中,我还是不敢说闲话。对于他们的好奇与打听,我绝对不敢将局里最近发生的事,侃侃而谈,和盘托出。
在这里,我应该告诉大家一声的是,在会海县公安局,除了陈元成与我以外,还有局长刘强生、副局长张玉松,是我们高36班的同学。我们4人绝对不是兄弟齐心,其力断金的那一种铁关系。
烂就烂在了我与张玉松的对立上。张玉松是我们局里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在他未当官以前,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那么坏。
应该说,传言中的三件事,都与他密切相关,而他与我在工作上有过两次不愉快。在这个时候,他一直防着我,我们见面,那是典型的面和心不和,别的同学一直看不出我们之间,会有那么严重的过节,水火不相容。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凭心而论,他当年工作得不错,我出于同学真情,帮他拼命地吹,结果他成了我们公安战线上的英雄人物,也成了县里的名人。
我帮他并不求他报答什么,可也不想他猪八戒反打一耙,不顾同学情谊害人。
他认钱不认人,我们的友情彻底输给了金钱。在处理一个因土地纠纷,而引起的互殴案件上,用扁担还击打伤他人的一方,与我有点转折亲,让我了解了案件的全过程。张所长超原则地混淆实事,否论对方用锄头先挖人的实情,帮对方到市里做成了轻伤法医学鉴定。
我那个亲戚不服他颠倒黑白,找他理论,揭穿了他是收了对方的黑钱办冤假错案。他脑羞成怒地掏出手枪,用枪托在我那亲戚的肩膀上,猛砸了两家伙,并威胁说你再乱讲的话,老子就搞死你。
他这种行径太恶劣太嚣张了,本来不想管闲事的我,向局里反映了此情此节,结果却由刘强生局长亲自出面和了稀泥。土地判给我那亲戚(本来是他家的老猪圈地基),双方的伤由对方负责治好。
后来,我那个亲戚怕连累我,也就忍了,不再坚持要求重新鉴定,即赔了钱,又去坐了六个月的牢。
我看清了张玉松是一个没有丝毫道德底线的人,我心泣血,与他断绝了一切来往。
想不到过了几年之后,他这样烂的混混,竟然混到了公安局副局长位置上,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这事让我如苍蝇在喉,真如吃了大粪一般,难受了好一阵子。
我只能自我进行心理调节。我用不着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去求谁,看他的脸色做人做事。他当不当官,与我其实没多大关系,只要不坐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我无所谓。
我只想超然于事外。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让人设笼子,在我兄弟家聚赌,把我兄长抓进拘留所关了10天,罚款1000元。是我老兄不争气,我根本不要什么面子,也没求任何人。可他硬欺到了我的头上,我与张玉松的关系就这样烂完了,从此形同陌路。
陈元成被双~以来,我们局里一大群人,都像放进油锅里煎炸的蚂蚱似的,如临深渊,如处火海,惶惶不可终日。我必须超然事外,搞不好会被某些人打黑枪。我深知这群人残无人性,他们鱼死网破没关系,就怕他们疯狂挣扎,连累无辜。
我越不想理这些乱麻,可这些纷繁缠杂的事情,越是离我很近,让我不得脱身。
市纪委下来了好几波调查人员,其中两次找我调查了局里的人事任免情况。我知道斑鸠树上鸣,意在麻子地,这不是在查陈元成,而是在查刘强生了。
看来,这是县里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利之争。
我没有选边站,我确实不知道公安局里人事变动背后的故事,我又不是局党委成员,不参加人事变动会议,再说那些想要某个位子的弟兄,也没让我当过参谋,我只能告诉上面来的人,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说,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事。
我刚与纪委的人分手,张玉松就给我打来了电话:“黄念农,今天他们找你谈了什么?老同学啊,你这个时候讲话,要注意点呢!”
我心里打了一个冷颤,不好判断他是在求我,还是要威胁我。
我慢吞吞地说:“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怕什么卵?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说?”
他在那边语气变得平和地说:“再怎么说,过来是我对不起你。这个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对我落井下石。你能出来一下么?要不,我们现在到维多利亚大酒店去吃餐便饭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说过去对不起我!你她妈的杀人放火跳得高,莫低头啊。
我听他是求我的语气,心却软了下来。认真地说:“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绝对不会说我们局里任何人的半句坏话,我做人的原则是,局里的一切非我份内工作之事,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搅进任何身外事里面去。你喊吃饭的事,免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挂了他的电话。
我心里想,你也有求老子的时候啊,你莫做,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啊。
这时我的电话又响了。我以为是张玉松又打了过来,看了一下来电,是县政法委书记吴有才打过来的。
吴书记与我的关系确实不错,在同学中他常常抬举我、推崇我,见是他打进来的,我马上接了他的电话。
同学间变得官场世俗化
人与人的关系,起初确确实实十分简单。
但后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些人渐行渐远,一些人却彼此相融。
进~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就像一坛酱油深不见底。吃进去的是饭,拉出来的是屎,香臭分明,但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感觉。
就拿我这些高中同班同学来说吧,这几年来,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市侩气,越来越官场化、复杂化了,形成了一种酱糊气味。我与他们大多数人的的关系越来越淡。
每次老同学聚会,大家差不多自然而然以胡晓华、陈爱民、吴有才等几个在官场混得好的官员为中心,尽情尽性地拍他们的马屁。让他们灿若桃花,晕晕乎乎,仿佛下一个厅长、部长已在他们的屁股下,不在话下。
我们几个或没有工作、或地位低下、生活艰难的同学,总是被凉在一边,成了乖乖听课的小学生。陪着笑脸,点着头,陪衬着让他们显得更高贵,更成功,更加光彩夺目。
那一份庸俗与市侩,浮浅与宣耀,让我感觉恶心难耐。我不打牌,不喝酒,不玩女人,也不想参与他们之间吹牛皮,扯屁谈。他们津津乐道的这些东西,我却认为没意思。
对于吃喝玩乐,我越来越没有了什么兴趣,参加同学聚会,差不多总是坐在角落里。他们于是给我取了个老古董的绰号,说我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冥顽不化了。
“黄念农,你怎么像个老古董了?你怎么从不出来,参加弟兄们的娱乐活动?你搞了那么多钱,用来干什么呀?”
一般人认为,银匠不偷银,饿死一家人。公安局的人只要想要,可以在大街上扫钱,钱肯定既多又来得容易。殊不知,我等无权无职、在机关服务岗位上的老实民警,这么多年来,却连一点腐败的油星子都沾不到。
上世纪九十年代,公安经费以部门为单位,要靠民警自己创收抓钱。我在公安局办公室,没时间抓钱,也不想去办案搞罚没,又没能力向上面要钱。找不到钱,就只能领祼体工资。办公室清苦得几乎无人肯呆,而我却在这里一干就是11年。
当下社会,我不好标榜自己两袖清风,那是没本事的表现。
“我哪里有什么卵钱罗,再说,我也不喜欢赌钱打牌。”我无奈做了苍白的解释。
其实只要输赢钱财的事,我绝对不参与。就连过来大家一起去游香港澳门,在葡京大都会,人人一试手气,或几百,或几千,我也只是跟着众人看了一圈。自从穿上警服那一天起,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不参与赌博的人生戒律。
我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走过来的,但我不能因此标榜自己是另类,是圣贤。
好赌是人的天性。有人说小赌贻情,赌着的人生才有乐处。可大小之赌我一概不参与,是因为我认为,它是我人生不应该突破的底线。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我要求自己不做而已。
也不是我不想发财,我拼命写书,一年发表上百万字的网络小说,动力就是要实现人生的价值。说白了就是想要多一点钱。我因此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收获。
当下是金钱社会,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主要是看他得到了多少钱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我不伸手,是不想沾污自己的品行而已。
至于工作之外的娱乐,我一般不会推脱说没有时间。因为别人说没有时间,正是他们的双手还在牌桌上忙过不停。当别人忙于赌博的时候,我也许正在完成自己那差不多每天要上传几千字的网络小说。或者正在为局领导撰写工作报告或经验材料。
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不一样,生活方式也不可能相同。有的人,连汗毛都要别人护理得清清爽爽;而有的人贫困缭倒,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了。对于他们的追问,我也不必做什么解释。
“说你是老古董呢,你那些钱,是不是都用来堵尿眼、养小三去了?”
当下吃喝嫖赌是潮流,此时此刻又不是组织调查,我更不想、也不能辩解。这样的事,你越拒绝会越说不清楚。谁会相信一个文化人不多情呢?坊间传留下来的,差不多都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人们喜好这一口,一个成功男人,身边有几个美人,那才是他们成功的显著标志。
但我只想与自己的爱人厮守终身,终身不沾染其他任何异性异味。不是我有枊下惠坐怀不乱的定力,而是我尽一切可能,不涉足那种灯红酒绿的场合。
预防是最好的免疫剂。
可在同学聚会的场合说这话,既没有底气,又有点标新立异,我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合时宜。他们正在吹嘘玩了多少个女人呢,我不想与他们对立,也不想发生争吵,我不必把自己显现得更高尚,更另类。
“你那几本书,在网上有的点击都超过五六百万了,得了多少钱呢?”
“大作家,你一年到底有多少稿费呀?”
我摇了摇头,显得没什么出息地说:“不怕你们见笑,我的收入实在可怜,一年下来也就赚那么三五万块钱的稿费,还不够弟兄们一牌打底呢,能养得起小蜜么?”
“老兄,不是我吹牛,昨天一个晚上,我就赢了10万块,你一年辛辛苦苦地码字,只得那么一点点票子,那你还写什么卵罗?”
我已无言,但我还是说了一句:“人各有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与追求。我相信不赌就是赢。一切都只讲钱的话,农村那些种地又没什么钱的人,难道不活了么?”
赌~上有赢就有输,你不当领导,人家输10万给你,脑子进了水啊?可我不能这么说,你们是在搞权钱交易,是违法犯罪。
“其实你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我们那么多同学都当上局长、县长、厅长、司长了,你怎么不想办法也谋一个好位置呢?”
我只能尴尬地哭笑不得。孔老夫子说,黑恶时代,你混得一官半职也是耻辱。我就像阿q一样~慰。都说黄连苦,要我放下身段去求人,让他们给我一个官位,我觉得拉下面子,更比黄连苦啊。
其实,我一直想有所作为,只是不屑去投怀送抱,于是只能一直如此低能。
这时吴有才帮我打了圆场:“你们不知道老黄,他选择写作这一条发展之路,是最了不起的。当我们退休后,一个二个息息无静了,但他作家的名声会越来越响亮。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他会名利双收的。”
我只得谦虚着不好意思地说:“神马都是浮云,写作只是我的个人爱好,绝对不敢有大的期盼。期望越高,失望也可能越大,我真的不敢奢求什么名和利。我倒觉得无官一身轻,现在这样的地位,有吃有穿,我活得相当满意了。”
其实,我的内心也相当地无奈。
吴有才又说:“我想走你这条路,可我静不下心来,想写点东西也写不出来了。你选择的这条路是对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中国人谁不晓得李白杜甫,但又有几个晓得他们那个时代,谁当过县长省长?唐朝除了那个太宗李世明,有谁当过宰相、皇帝,恐怕都没有几个人晓得呢!”
明白人知道文化的价值。但我不能以写过几本书为荣,更不能引以自傲。
话题终于被吴有才从我身上,转移到了当官好,还是当文人好上面。谢谢他为我解脱,只是我不想参与这种无用又无聊的争论,坐在这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的大包厢里,我感觉十分难受与无聊。但我必须忍耐着,直到来聚会的同学酒足饭饱,尽兴曲终席散。
每次都是讲金钱权力,讲如何发财,如何快活,讲位子、票子、妹子、车子、房子五子登科。我发现当年意气风发的我们这些同学,真的老态龙钟,完全被世俗铜臭味锈蚀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般性的同学聚会,我能推就推,懒得去参加了。
见是吴有才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便问道:“吴书记,有什么事吗?”
他大声说:“大作家啊,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饭总是要吃的吧,你现在到维多利亚来一趟,吃一餐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我只好笑了笑说:“你知道我有高血压,不喝酒了,少我一个参不参加没关系。你和弟兄们多喝一杯就行了。”
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文人讲清高,在我们老同学面前,谁不知道谁几斤几两,你最好不要摆臭知识分子的架子。我请你都这么推辞,真的就见外了。
现在我请你来,真的有点事,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快点过来吧。你在哪里?我让我的司机来接你算了。”
不去不行了,我告诉他我在武陵城宾馆门口,他让我在哪里等两三分钟。
过了四五分钟左右,他的车过来了,把我拉到了维多利亚。我随他的司机上了楼,到了306室,见里面确确实实只坐了吴有才、刘强生、张玉松三位。
司机小吴把我引进门后,帮我们关好门退了出去。我只好朝他三人点了点头,微笑着走了过去。他们仨都从沙发边站了起来,点着头热切地注视着我。他们的形态,在我的眼前突然变成了三只饿差差的、正欲扑上来的大老虎。
吴有才把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说:“现在只有我们4个老同学在这里,我不想说冠冕唐皇的话。老黄,刘局长他们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在这人生关键时刻,我们做老同学的,你说应不应该帮帮他们?”
我心里想,你们做违法犯罪勾当的时候,想到过要我们老同学帮忙吗?你们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想到过会在今后遇上麻烦吗?黄花蛇服叫花子耍,我震不住你们。但对面火烧山,也与我不相干啦。
可是我没能说这些,只是认真地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脸孔,也不想推辞,轻轻地单刀直入:“怎么个帮法?”
看到我的生硬,刘强生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说:“吴书记,黄主任来了,我们先入席再慢慢说吧。”
吴有才一直捉住我的手,仿佛怕我跑掉,拉着我坐到了满桌好菜的酒桌边才松开。
服务员上来斟酒,吴有才便让她离开了包厢:“小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有事我才叫你。”
服务员走了。坐在桌子边他们一直看着我,我不得不说:“其实,他们今天找我谈的是,我们局里人事变动的问题。问我们公安局,这几年是什么时候动的干部,有那些人上来了,及其位置变化情况。
我告诉他们,我没有资格参加局党委研究人事问题的会议,人事变动的具体情况,局党委领导与政工室比我清楚的多。至于别人怎么到那个位置上的,具体情况我真的不知道。
搞民主推荐、竞争上岗时,我写了辞职报告,不想当这个指挥中心主任了。只是没有人来竟聘这个没有一点油水的职位,后来,是局党委动员我继续做下来的。
坐了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我一分钱也没有花。我对他们说的就是这些。”
他们在打量、判断。张玉松看着我问道:“他们没有找你问岩场、赌~的情况么?”
老同学关键时刻要帮忙
我微微笑了笑,不想回答他的问话,我们之间有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沉默。
外面起风了,一片落叶从窗口正好漂进了包厢内。刘强生让张玉松去拉一下窗帘,他自己在筛酒。
他们准备开始喝酒,起初我不想喝,刘强生说:“就我们4个弟兄,你不喝怎么行?再怎么也喝两杯,少喝点可以,不端杯不行。”
与领导在一起,能够被他们称兄道弟,算起来确实已不是一般的关系。但我不能睁开眼睛做美梦,出门之后,我绝对不能说是他们的兄弟。与他们是同学,我也从来不张扬,在我的心里,与张玉松这种人为伍,是我的耻辱。
吴有才给我递了一杯酒过来,我看瓶子上的商标是五粮液。不是说五粮液我才喝,是这个时候我一个人不喝,就太尴尬了。
我们4个人,关系就有这么复杂。不过我与吴有才、刘强生的关系,说实在话,应算是比较融洽的君子之交,我便不再推迟。
喝了第一口酒以后,我看了对面的张玉松一眼说:“他们就陈元成的事,问过我,还询问我知不知道治安大队收费的情况。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我不知道陈元成的事,也不知道治安大队收费的那些情况,别的我什么也没想说。
岩场的事,他们没有直接问,赌~的事他们提到了,还提到了我们县里搞赌~,名气很大的县城周边那几个村的领导曾亿万、李蛮牛、杨发财、周龙宝——这些赌~老板的名字。
我告诉他们,我与你们说的这些人,一个也没有来往,我也不了解他们开不开设赌~的情况,我不可能乱说一通的。”
吴有才、刘强生点了点头,又喊我们喝了第二口。
他们应该或已相信了我说的是真话。
接下来倒是他们自己说得多,仿佛是真菩萨面前不烧假香,尽力地向我解释他们与谁谁谁没有关系,他们没有像社会上传疯了的那样收钱,没有罩住任何哪一个赌~,他们是经得起组织上检查的。
我心里想,你们不要说得这么干净与漂亮。无风不起浪,无利不起早,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收黑钱的罗?
在乡林业站工作的我的一个表妹夫,这两年不仅输了一套房子,还欠下了60万的赌债,被高利贷逼上梁山,人跑路了,连工作、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我自己老婆的亲哥哥,输光了所有家产,把在城里的一套房子变卖了,把儿子与他自己开的两台客车变卖了,将一块35万的杉木山变卖了,又向众亲友借了30万,全输进去了,还欠赌~的高利贷25万。
他怕被砍脚筋,不得不把自己抵押给了赌~,在曾亿万手下做了两年多的马仔。
春节休假期间,我回去看老丈人,与二舅佬谈起此事。他亲口告诉我,他这个赌~的老板给公安局的领导每天1万,辖区派出所5千,老板打电话,他帮跑腿送现钱。为了收集素材,对这次谈话,我悄悄录了音。可我能用这个证据来反驳他们三个领导么?
我们县那么多单位的干部输钱了,欠债了,跑路了,谁不知道是公安局的人,支持开的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因参赌家破人亡,受害人举报了无数次,我们公安局查处过这些赌~老板么?
他们不照旧是村长、村支书、省市县人大代表么?他们不照常与你们呦五喝六、推杯把盏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多人都晓得,你们一句话,就能推脱得一干二净么?
我又不是纪委书记,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用!
但我装做相信他们的样子,不停地点头认同。这么多好菜,老子能吃的一定不客气。
我这个人既然要当作家,就绝不做瞎子,绝不当聋子,但一定要作哑巴。
做瞎子与聋子,我就收集不到写作的素材,我的思路就会枯竭;做哑巴,我才能较好地保护自己。大家知道祸从口出。我写小说都只敢用笔名,公安这些人这些事,个个心狠手黑,断他们的财路,毁他们的前途,他不给你下毒手才怪呢。
狗急跳墙是中国人的特性,我不能不防。玩花招,我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
国家反黑恶,有几个领导翻船的案子,是内部人揭发的?只有被掏了窝的雀儿才叫唤几声,他们太多的是情~、是对手、是自己搞烂了,收不了场才垮掉的。
今天他们三人都还在台上,是我的同学,更是我的直接领导,我不知道他们背后之间的关系如何,但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与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要密切的多!他们三者之间,至少有卖官买官的关系,相互关照包庇的关系,应该是利益共同体,这个时候,我绝不能够忤逆得罪他们。
他们对我表白了自己的清白之后,吴有才对我说:“大作家,这个时候该用到你的笔杆子了,你尽快写几篇,我们县公安局领导班子清正廉洁的文章,一定要想办法在《东湖日报》《湖南日报》《人民公安报》尽快发表出来。帮老刘他们在舆论上站稳脚跟。”
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想用我这个作家了,老子不是你们的救命稻草。我把你们写成包公、海瑞一样的清官,该你们倒霉时一样倒!
但我点了点头,然后说:“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文章要写,但最好的是做电视宣传,马上让我们县、市电视台做一期访谈节目,影响会好的多。要是能上省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就更好了。”
吴有才却说:“你说的这个办法当然好,只是现在县电视新闻由宋书记一手抓着,市里正在追究我们县公安局的事,也不大可能上我们的正面宣传报道。省里和中央的电视台,更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我笑了笑说:“市里、省里的电视台,宣传正面典型吧,我想想办法,应该是可以上的。”
他们惊讶地看着我,我点头笑了笑。他们差不多不相信我竟有这个能量。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我知道我吃了你们这一餐,也应该有所回报。虽然这份开支,绝不会是你们私人掏腰包,但我领这份情。
刘强生将信将疑地说:“黄主任,你尽快落实,要解决什么问题,你提出来就是了。”
吴有才也赶紧说:“老黄,写个宣传稿子对你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你一定要抓紧做好。如果要到上面去安排文章版面的话,我政法委帮你出差旅费。”
他们比哪个都急。我说:“你们放心吧,我答应了的事,就不会误你们的卯。”
他们高兴地点了头,吴有才建议吃了团圆杯,我们开始吃饭。
这时刘局长、吴书记,对我说了许多老同学一定要帮忙、将来会感激我的好话。我只能点头表示认同。可是心里却翻江倒海,除了上一任局长,你们谁又真正在关键时刻帮助过我?论才能,论公德,论修养,我那一点不如你们?
可是你们一个一个都爬上去了,30年来,我为什么还一直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我不耻于拉帮结派,搞人身投靠。
说老同学关键时刻要帮忙,那是应该的。你们不帮我,我也可以帮你们。可我知道,就算我肯帮你们的忙,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关键时刻谁也帮不了你们。
说笑话了,我用得着到你县政法委去报销什么差旅费么?听起来政法委像是你私家开设的部门。可我没有反驳他们,只是答应尽力而为。为了让他们相信,我差一点把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忠心,表达了出来。其实我根本不承认他吴书记、刘局长是我的什么知己。
离开时,刘强生让我坐他的车,要送送我。我说算了,我想走路散散步。他提了两瓶五粮液要给我,说还是送一下方便。
我说:“酒我不吃,事我办,你放心就是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领导要开车送我回过家,这一次我照例抬脚走了路。不是一定要拒绝他,我做人有我自己的原则,我一定要保持我仅有的这一点点做人的骨气。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没有占公家小便宜的习惯。莫说两瓶酒,就是两万块钱,甚至两块金砖,不应该我拿的,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再多的钱,我也没有心动过。
当年,我当派出所长时,抓住了一伙专盗棺材老木的老贼,都能判好几年的,他们每人要送我1万2万,让我放人。那时公安预审股拆了,又没有执法检查,案件送不送检察院逮捕起诉,全由所长一个人说了算。
我们所里当时也就那么两个民警,若平分赃款,收钱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我断然拒绝了来了难的当事人的家属,硬是把这十多个窃贼送进了监牢。1990年代,我若愿意收黑钱,仅这一个案件,我至少能弄10万块。
当年有人从东北、从贵州走私黄金,我们捉一次,就能收缴上百上千克。想要发财的话,只要像张玉松那样心狠手辣,分分钟就可以成百万富翁。可是我连一克黄金也没有弄进自己的腰包。直到如今,我全家亲人没有任何黄金饰物。
拿了不应该拿的钱,是会有报应的。当年局里政保股龙玉民、钱进、张源泉三人在209国道上巡逻,拦下了一辆从广东过来的小车,意外地捉到了一个盗窃某公司保险柜的犯罪分子,收缴了50万赃款。
1990年,50万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了,三人见财起义,把人放了,把钱分了,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被他们放了的犯罪分子,因再犯事,很快就被深圳市公安机关抓获,他交待出了50万在湖南会海县,被几个公安拦下没收的实事。
他被带到会海县公安局辨认,龙玉民、钱进、张源泉三人于是被抓。股长龙玉民、教导员钱进两人分别收获了无期徒刑,民警张源泉也收获了十年牢狱之灾。他们私分了的钱没了,前途没了,自由也失去了!做了不应做的事,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我以他们为戒。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整衣冠,以人为镜可端品行。说我痴也好,说我傻也行,说我是老古董也不错。我至今两袖清风,可我守住了做一个人民警察的底线。
莫说无人知,萝卜扯了坑在,衣服破了布在。佛说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我不信教,但我想守住一生清白。
刘强生要我帮助他度过这一难关,我心里有了一份纠结。
要是在平时,他不这么交待我,我都会做的。这些年来,会海县公安局获得省里部里的部门工作先进集体,哪一项不是我尽职尽责写材料,帮他们争到手的?
可这次,我是不是有违做人的原则?我会不会因站错队伍而犯错误?到底该不该做呢?
仿佛我也处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县委书记找去谈话
9月,会海县公安局在温暖的阳光里,平安走了过来。
陈元成双规案的冲击波已经衰落,市纪委的能量也没有加大,就像江南的梅雨季节,南来的暖湿气流,与北方下来的寒冷干燥气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对峙,人们在期待、惊慌、无所谓等心态里,过着自己的日子。
10月,那仿佛是一段比春天更加美好的明媚时光。
金风送爽,陈元成的消息越来越多地传了过来。一个多月来,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几乎什么也没有交待。双规期间,纪委从方方面面想突破他。可他最多只说两句话,一句是“我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另一句则是“不相信我,你们可以去调查!”
市纪委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都说树叶再稠也挡不住鹰眼,可要去调查清他的问题,需要时间和证据。
在军分区招待所里的这些日子,他能吃能睡,情绪安宁,人已养得白白胖胖了。
那些因陈元成被双规后,四处潜逃的赌~老板们,如经冬的虫子,也陆续回过神溜回来了。他们虽然不免还有些担惊受怕,却已敢在县里公开露面。
市里对陈元成案件的查处,进入到了一个残烈的寒潮阶段。
刚入9月那时,面对当前形势,我也揣摩犹豫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跑了一趟东湖,把我们局里如何维护一方平安的新闻节目,在电视台推出来了。
接着又跑了两趟省城,在《湖南公安内参》、《湖南法制报》、《三湘都市报》把关于我们局党委,以勤廉促工作创优秀的典型材料,改变标题发了出来。
推磨绕圈子,为刘强生们唱赞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认为,宣传公安队伍及公安工作,是我的工作职责。虽然在我们县公安局有陈元成、张玉松这样的坏人,但平心而论,还有许许多多像我这样忠于职守,默默奉献在自己工作岗位上的好人。
我不能因为这里有几颗老鼠屎,就坏了一锅汤。
光明连着黑暗。陈元成、张玉松他们越坏,我们就越难能可贵。他们出事了,我们的奖金、工作与生活补助会全泡汤。
他们生病,让我们全体民警吃药;他们贪污,让我们大家受罚。
你说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普通民警,冤不冤枉?
领导们在心惊胆颤时,我们的民警仍在尽职尽责,段某平贩卖毒品大案,他们成功侦破了,吴某强盗窃摩托车团伙案,他们摧毁了。
我们太多的民警在默默履行自己的职责,为维护会海社会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
宣传我们真正奋斗在一线的公安民警的工作业绩,不是为哪一个人歌功颂德,我应该做。
当然我也说了假话,说是在局党委的坚强领导下,其实局领导们那时都忙于大难来时各自飞,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侦查破案工作!
柏杨说做中国人很难,每天要去揣摩别人的意思。如果他有权有势,如果他是大官,如果他有钱,而你又必须跟他接近,你就要时时刻刻琢磨他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精神浪费。他认为在中国做事容易做人更难。
不过我做人做事,倒是有点超然。我做我自己,尽量把事情做好就行了。我根本不用去揣摸我们的领导。
县公安局的许多业务,差不多是由我们指挥中心在推动。
方案是我做(领导审批),落实由我抓(领导授权),执行由我督促(代表领导),工作成绩由我总结(让领导满意)。
全市排名,我局几年来都名列前茅,工作比较主动,能让领导轻松省心,他们也不好对我横加指责。
他们被不被控告,不关我的事。他们会不会倒霉,更不关我的职责。
当然我心里是希望他们倒霉的,做了坏事应该遭受报应,可我知道,这只是弱势群体的心理。姑娘嫌嫂丑,无故得罪人。
谁好谁坏,决定权、话语权不掌握到平民百姓手里。
现实往往与其相反,做了坏事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反而还有好处。
现在权钱交易盛行,这已经混淆了是非,颠倒了黑白,让我们这个世界不那么平稳与可爱。更增添了些许仇富仇官的心态。
在现实面前,我们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贪得到钱,是他的本事;卖得到官,他们坐得也心安理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蜂蚁有君臣,虎狼有父子,黑恶有了很大的市场与势力。
只可怜我们身处这样人心恶劣的环境,披着羊皮的狼可以耀武扬威,男盗女娼的官员,可以肆无忌惮。
人品烂得臭不可闻的人,如张玉松之流照样吃香喝辣,让我这样的人,也学会了痛苦的迎合与讲假话。
身边人有许多错误与缺点,人格低下,人品恶浊,道德败坏,我只能视而不见;许多工作做得差强人意,我却把它吹上了天。
为了排名靠前,为了民调不落后,为了争取那个其实无用的先进,我们讲空话,讲假话,讲大话,讲谎话,就是不能、不敢讲真话。
扭曲,无限地扭曲;隐瞒,尽情地隐瞒。
于是我们的社会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病态。
背着领导,我们咬牙切齿骂贪官;见了领导,我们点头哈腰低三下四显媚态。我算是超脱的人,可我无法跳得出这一让自己悲凉的生存环境。
我很无奈,也十分懦弱,不可能跟他们搞窝里斗。不到逼上绝路,谁也不可能破釜沉舟,把自己的一切抛弃,去为社会铲除黑恶与不公。
敢与自己的上司争善恶曲直,不付出生命的成本很难得赢。
每个人都应该尽职尽责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党章与法律赋予我们举报、向上级反映情况的权利,但真的这样去做,不付出沉重代价是不可能的。与自己的领导过不去,不身败名裂,也会生不如死。
不能忍辱负重,就不能实现人生理想,毕竟没有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用不着超越职责,去为社会清除腐朽冲锋陷阵。
当年我血气方刚,像个角斗士,收获了刻骨铭心的教训,想一想都不寒而栗呀。如果我坚持与他们相斗争,不知身首何处,增添几许荒冢了。
最搞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陈元成被双规了94天后,竟然毫发未损地放回来了。
先前告他们状的岩场,竟然出面承认自己是诬告,他们被迫交给治安大队的那一笔款子,自愿捐献给公安局了。
当然,我没有参与也没有做什么,当时并没有被出卖的感觉。
更出奇的是,从东湖市安全归来的陈元成,竟然像是从战场上凯旋的英雄、打了胜仗的将军,从县公安局领导到治安大队的同仁,再到社会上的那些赌~老板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他洗尘接风!
让他好好地醉生梦死在了2012年的冬天里。
我心里那个透心凉呢。
我多少次冲动着,想把我那个录音资料交出去。我反转展侧,我因此长期失眠,我头昏脑胀血压升高……
但我仍有顾虑,自己50岁了,我还有没有必要这样冲动?它会不会让我的亲人身首异处,会不会让老岳丈一家家破人亡,会不会让更多的家庭妻离子散?
如果打蛇不死,我是不是会反被蛇咬?
愁也屋漏,不愁也屋漏。事情摆在那里,为社会公平的事,我伤着自己的脑筋。
不久,妻子发现了我不对劲,在她的追问下,我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这事跟她说了。
她劈头盖脸就给了我一阵臭骂:“你的记心被狗吃了,是不是?你活得又不耐烦了,是不是?你想死,你硬要拉着我们一屋人,跟你一起死啊?
你是管闲事管成习惯了,还是想出名想发疯了?
这样的事,是你应该做的吗?当年你反映黄龙潭搞赌~的事,让我们担惊受怕,你还要站出来与他们作对,你斗得赢人家吗?你知道人家背后有多少人,多大的集团吗?
你一个穷秀才还想翻天啦。我让你这就去死!”
一向也算温柔的她,如母老虎般突然发了狂,哭叫着,对着我的手臂就是一阵猛掐和狠打。她这是对家庭将失去顶梁柱的担忧啊。
我也吃了一惊,推开她有些生气地说:“我这不是与你商量吗?你不同意,我去告那门子状。对我这么凶,你碰起鬼啊!”
“就是的,就是碰起你这个砍了脑壳的鬼。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必须现在就给我死了这条心。黄念农,你是什么呀,你这样做,习老大要让位置给你坐啊?”
我笑了,习老大让位置给我坐?就算是做做这样的梦,都不靠谱啊!看来是我的脑子进水了。世之清浊与我何干?我是修练不到堂啊。
“好了,我决定放弃,彻底放弃了。”
我千保证万发誓,女人才相信了我。那天,我口无遮拦他妈的,骂过不停,好好冲了个热水澡,与女人来了一段床上八段锦,不久便也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天空依旧那么明亮,世界并没有因为谁而改变。
我在新浪读书的《公安局长》好多天没有更新了,读者一个劲地催,更有人留言说:“作者死了啊,骗我们的钱,这么多天不更新!”
“你死了就通知一声,别让我们这样久等!”
哎呀,我已经惹祸了,于是埋头写作,每天至少更新七八千字。我把现实世界抛到了脑后,进入到了我无限广阔的自由思维空间。
后来我才知道,陈元成的案子其实并没有真的完结,虽然岩场上的事已告了一段落,可赌~上的事,张玉松、刘强生等卖官买官的事,上面依然还抓着。
做了坏事,不可能那么轻松过关的。
县委宋书记见我连续在《东湖日报》《湖南日报》等报刊上,为县公安局摇旗呐喊,他有了要见我一面的想法。
那天,局里向县委汇报了赴北京截访等工作情况,刘局长让我也参加了。
会后,县常委政法委书记吴有才告诉我:“宋书记请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他有事情找你谈谈。”
看他的神色正常,我也就相信了他,直接去了书记室。
我估计是宋书记要找我的麻烦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我站在那里先喊了一声报告。
“宋书记,政法委吴书记对我说,您找我啊。”
“你就是黄念农啊,文章写得不错嘛。”
宋书记微笑着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与刘强生不和,我摸不准他这话是褒还是贬,于是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直截了当地说:“宋书记,您有什么指示,请直说。”
这次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没有直接进入他的办公室,显露出了一点傲骨与矜持。
也许他心情不错,并不计较我的无礼,而是对我笑了笑说:“你先坐下来吧,谈不上什么指示。最近看了你在《东湖日报》、《湖南日报》上的几篇文章,问了一下县委办的同志,我才知道,我们县里竟然有你这样一位真正的作家。
听说你已经写了好几本书了,是哪方面的著作呀?”
哎哟,我还以为他要批评我没有原则,这个时候帮刘强生乱搞宣传,想不到他是真的在夸我。
我当然脸红了,没那么自信地说:“都是写来玩的,主要是一些近代、现代官场小说,有点消极,不过绝不是反党反社会的作品,也不是宣传淫秽的东西。”
“其实我看过你写的《狗眼看世界》,当年只是不知道作者就是你。写得真不错,美文呢。它是我这十多年来读到的、最好的现代小说。
最近你还写了些什么作品呢?”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宋德平他看过我写的书,评价竟然会这么高,这是我绝对想不到的事。
先前那份防范的心理当即就松驰了下来,顿时对他有了一份亲切感,说话的语气自然柔和多了。
“宋书记,我最近写的作品有《紫杜鹃》《我的兄弟是县长》《公安局长》三部长篇小说。”
“出书了吗?”
“没有。我发在起点、凤凰读书、新浪读书上了。”
“哦,是网络小说啊,我看看,点击率怎么样?”
“点击率不算高,《紫杜鹃》是个民国时期剿匪的故事,点击量只有100来万点。《我的兄弟是县长》也只有200来万点。《公安局长》高些,现在已过了500万点击。”
“这么高的点击率,收入怎么样?”
“网络小说,我的书点击率算低的,那些当红小说,有上亿点击呢。作品只要与网站签了约,发了收费章节,有人订阅vip章节,就会有收入。
网站将百分之六七十的订阅收入给作者,我这几本书,今年已有几万块钱的收入。”
人家的收入上百万千万,而我今年已到账的只有区区3万多一点点,我不想讲这可怜的具体数目。
“哎呀,我们这小山沟里,真的藏着个大作家啊,能认识你,真的十分荣幸呢。”
“宋书记,你日理万机,哪能这么说啊。我一个小人物,能够得到你的召见,这才是真正的万分荣幸呢。”
我的心里有了一份激荡,拍马屁之词自然流出。这就是人性,在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面前,自然就显示出了奴性。
我那份自尊,在县委书记这顶官帽面前,差一点成了一堆狗屎。
“幸会,真是幸会,你黄念农是我们县的优秀人才嘛。你为你们公安局写的那些材料,又快又好。听说你与刘强生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是真的吗?”
站在他面前,我像一个接受主审询问的嫌疑人,一个面对考官的求职应聘人员。
我一直没有落坐,他看着我连续喊了三个“你坐”。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过来,显得那么平易近人。
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往往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能这样对待你,那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有求于你了。
我以为他要与我谈,会海县公安局里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了,还没有让我走人的意思。我只好坐在了他办公室靠门边的那一把真皮沙发上。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与刘局长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对他的盘查。不能文过饰非,不能扩大事实,不能乱说一通……
我在他的面前不必要迎合与奉承,无欲则刚,我本来就已无所求。
他看着我毫不隐瞒地说:“你不要与他混在一起去了,他的人品有问题,好多人都在告他的状。他的问题到底多大,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他并没有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明确告戒我不能做江湖之混。
可我是那种分不清青红皂白、搞人生依附、混社会的爪牙么?我知道你宋书记也在告他,可是我能怎么说呢。
你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不了解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平凡警察,这很正常。
我不得不严正地对他说:“宋书记,我不可能与谁混在一起,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立场的人。我工作30年了,没有依附于谁,现在不过是一小小的副主任科员。
就算我肯为谁效犬马之劳,对我也只有那么大的作用。
都说人不为己,天殊地灭。就算抛开原则,对我自己没有用没有利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做?跟他刘强生混,他又算得了老几?当然他也许看不上我,我一定要扛着棍棒去找打么?
公安局的问题,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除了工作,我不参与他们任何人的活动,我不耻与小人为伍,赃款我不拿,官位我不卖,有吃有穿,我活得自由自在!
在这个小山沟里,其实就如身处文化沙漠之中,我如果依附于谁,没有独立的人格与思想,哪我怎么可能成为一个作家?”
他点了点头说:“你也不要对别人说,我们谈过话。
你们公安局内部的问题比较严重,我相信你,才跟你打这个招呼。”
“感谢宋书记对我的信任与关怀,您放心,我做人有自己的底线。索拿卡要、吃喝嫖赌、贪赃枉法、作奸犯科我不做。
不是要对您说大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苦苦追寻做人的道理,我一直处于慎独状态,时时告戒自己,莫乱伸手,不入小团体,不找靠山,不搞人身依附。
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我一有时间就写点作品,不耻于庸俗的人际交往。
你看我写的书,没有找任何领导写序、提字,不找任何部门,不搞任何宣传……”
“是的,我听说了你过去的一些事情,听说为黄龙潭的开发,当年你受了些委曲,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宋书记主动向我提起了这件——我心里早已决定忘记的事件。
我意将它遗忘,可现在的县委书记想了解,我不说是对他不尊重。
我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当时县里也是想搞开发,发展经济,搞了那么一个允许黄赌毒存在的特别开发区。我把这事反映到上面去了,因此闯下了大祸。”
“当时,你是不是真的差点把县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杨应征,一枪干掉了?”
我早已不愿意提及的事,他偏要提,看来他县委书记也是平常之人,也有好奇心。
这件事他想要从我这里亲口应证。我于是理了理思路,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提纲挈领地对他讲了出来。
那是1998冬天发生的事。黄龙潭开发区已经搞得如火如荼,县里规定,除了县招商引资委员会能对其进行管理外,县里工商、税务、公安、卫生等一切部门,没有县委书记、县长、县公安局长三人的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履行任何相关职责。
领导上特别强调,除非发生了杀人案,就算是有人在里面贩毒贩枪,也得领导批准了才能进入。这是一条铁的纪律,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谁碰谁倒霉。
黄龙潭开发区,俨然成了在会海县境内的一个“外国”租界。
县里对外宣称,它是省里批准的招商引资项目,是由香港老板在经营的特别开发区。
可是里面搞的竟然是黄、赌、毒。在里面可以嫖娼、参赌、吸毒。说白了,这黄龙潭开发区就是一个大型的赌博场。围绕赌~,兴起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里面乌烟瘴气,热闹非凡,也让一群人做着春秋大梦,大发横财。
赌徒们疯涌而至,多少人从此家破人亡。
我的一个堂弟,在那里输光了家财,带回来了一身性病,成了一个瘾君子。他老婆无奈,只得喝下一瓶甲胺磷,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含恨而去。
县内各乡镇因到黄龙潭参赌、参嫖、吸毒引发的惨案,不断传到我们公安局这里。我知道,全国各地都在这样搞试验区,大胆地闯,大胆地试,一些领导穷疯了,想快速致富,他们拥有权力,敢于犯禁,突破禁区,我无能为力。
与我一样,对这一现象忧心忡忡的领导、公安民警,大有人在。
他们向上面反映情况,他们屡屡违反县里的规定,履行自己的职责。全社会在思想意识方面,现实发展与法律制约方面的矛盾与冲突不断。
那是一个利益平面化,权力力图变现的时代。
当时的治安大队长龙一峰,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刘爱民,在那天黄昏接到民众举报后,忍无可忍,于是带着治安大队的全部人马,闯了一次龙潭虎穴。
在那里玩乐的赌徒与嫖客,人山人海。赌博大厅里灯火辉煌。赌台、赌博机前全是兴奋、紧张、欢呼、痛喊、失落……拥有千奇百怪表情的赌棍。
龙一峰等民警亮明了身份,关停了正在运转的赌博机具,把赌~里的电子设备与筹码扣押了。赌徒太多,只能收缴桌面赌资,然后将他们驱散了。
老板怕抓,主动提交了他们的尚方宝剑——与县领导暗地里签定的入股与分利协议书。民警们查缴了最有力的证据,因此也闯下了大祸。
刚刚将十几台赌博电子设备搬上执法车,龙一峰他们,被赶来阻止执法行动的县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杨应征、副县长邓方文,堵截在了赌~大门口。
因为龙一峰他们违反县里的规定,没有县里三大领导的授权,这些到了现场的执法民警,被杨副书记全部关进了黄龙潭开发区的一间办公室内,失去了人生自由。
事件在继续发酸发酵,县领导以身试法,加速走向包屁赌博犯罪的深渊。
从下午六点开始,到晚上九点,龙一峰他们还被杨应征他们扣留着,让他们必须交出被扣押电脑、筹码、协议以及现场收缴的2万多元现金等物证;必须交待清楚是谁指使他们来捣乱的,谁让他们这么胆大妄为的,必须具结永不再犯的悔过书,然后等待组织处分。
对于杨应征他们的淫威,龙一峰们当然十分抵触,情况于是僵持在了那里。
此事本来与我无关,我又不到现场参加执法被非法扣押。
可我当时是县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得知发生如此严重恶劣的阻挠执法事件后,想都没有想清楚后果是什么,第一时间打电话,向东湖市公安局办公室郑主任,汇报了这一事件。
民警执法被反关,此事严重,他马上向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兼市公安局长李红铁汇报了这一情况。
晚上九点半,红铁书记的电话打到了会海县委书记严国团那里,严书记丈二和尚还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有听说黄龙潭发生了什么大事。
红铁书记的电话又打到了县公安局长曾思静那里,曾局长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搞不清哪里起了火。
严国团、曾思静两人被红铁书记训了一顿饱的,让他们赶快连夜妥善解决好黄龙潭公安民警执法被扣押事件,并将处理结果马上汇报。
这样一来,我与龙一峰他们一样,捅了马蜂窝。谁吃了豹子胆,敢坏县里的好事?
严书记、曾局长他们当机立断,把公安执法被扣押的人先放了。
他们下决心,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把这一事件,未经领导批准,就直接捅到市委领导那里去了!
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严重事件,既然市委主要领导知道了,应该是内部有人发了电报上去的。他们先查了县委机要室,县公安局机要室,把所有的电传电报翻了个遍,也不见龙一峰他们到黄龙潭执法,被县领导扣留的一纸半字。
到底是谁泄漏了县里的重大机密?
他们查不到文字后,自然就开始查人。我是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他们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的头上。
我没有发文字材料,只要我不承认,他们也不会奈我的何。
当时,公安局非局领导成员,没资格配大哥大,我是用局办公室的电话向郑主任汇报的,他们就是拼命追查,只要我不承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的头上。
但是我若不承认,肯定会连累别人倒霉。
曾局长找到我问明这一情况,我当即承认说:“是我向市局办公室郑主任,用电话汇的报。当时因为情况不太明朗,我只向他汇报说了龙一峰接到群众举报,带6民警到黄龙潭禁赌,反被县里杨副书记扣押这一情况。”
曾思静格外气盛地质问我道:“是谁授权给你,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可以越级上报?”
我心里也咚咚地跳,但我尽量平静自己的情绪说:“越什么级?我是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向市公安局在24小时内,上报辖区内发生的重特大事件与事故,是我的职责与职权范围内的事,不要任何人审批。”
他突然大声骂道:“黄念农,你妈那个疤子,你胆子比天大,敢搞老子的调子,敢撤县领导的台,你摊上大事了!”
宋书记让我选边站
自古华山一条道,我没了退路。
城砖打在脸上还说请帖到。我没那种心态,也没那种阿q精神。
听到曾思静对我开骂,便横下一条心大声回敬他道:“你算卵,老子为了公家的事,怕你们个吊!任你们怎么处理,老子不跟你这个混蛋说了!”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公安局办公室。我知道,我成了过河的卒子,能吃车马炮。虽然可以通杀,但结局只能是送死!
我心里有了一种孤独上路的悲壮。
我真的摊上大事了。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外面黑灯瞎火。不过我身上背着一支七七式手枪,为防不测,我将手枪从枪套里抽了出来,握在手上为自己壮胆,一个人快速走回了一公里外的家中。
一夜无事,可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二天正常上班。早上,我来到县公安局办公大楼前,马上发现了情况的异常。
局办公楼门前及大厅里,有大堆民警围着龙一峰等人,在热烈议论着昨天发生的事件。看见我来了,知道我昨晚与曾局长吵了嘴,捅了马蜂窝,事情还没有完结。认为我已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他们在等待着事件的进展与结果。
见我走过来了,有人喊我黄大胆,戏称我脑壳包起铁,算是给我壮胆。我一脸无所谓,微笑着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想不到曾思静早就等在了我办公室里面。
我一走进去,他脸色十分阴沉地对我说:“黄主任,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县委杨书记找你谈话。”
事情真的还没有完,落在桶里跑不了瓢,该发生的事终究会来。我也没有说什么,跟他上了楼。
我做了各种应对的心理准备,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形势并非峥嵘,只是暗潮涌动。杨书记一见到我,控制着情绪,告诉我昨天晚上,县委的常委们开了一个通宵的会议,听取了相关方面的汇报,研究了对昨天发生的这个事件的处理意见,也研究了对我所犯错误的处理意见。
我冷静地问:“杨书记,我真的犯错误了吗?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他看着我说:“看你认错的态度,认错态度不好,先调离公安,再行处理。”
我笑了笑质问他道:“我犯了那一条党纪国法?我有什么过错?杨书记,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他加大了音量,生气地说:“你目无领导,目无组织,破坏县里的经济建设!”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我大声说:“你吓唬三两岁的小孩子哟,老子破坏了县里的什么经济建设?坏了你们办赌~赚黑心钱,也是破坏经济建设?那你们就处分老子吧。
也好,老子不怕把这个问题反映到中央去,看看我们,到底是哪个杂种该倒霉!”
曾思静听见我说了重话,马上说:“黄主任,杨书记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冷静,真的把你处分了,把你放到哪个破产企业去的话,你连吃饭都成问题。”
老子不是吓大的。我哼了一声,认为他的话不值一驳。
他手里的大哥大响了,他便走出了办公室,顺手把办公室的门给我俩关上了。
里面只有我与杨应征两人,形势发生了能够查觉的变化,邪恶在颤栗。
我也想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在靠近局长办公桌边的那只沙发上坐了下来。
杨应征就坐在局长平常坐的位置上,他示意让我坐那里。他的样子显得十二分威严,满脸通红,脖筋突起。我知道,他在想如何才能制服我。不过,我看到了他内心的真正空虚、胆怯与惶恐。
我们当时水火不相融,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怕。
他一直横蛮不讲理,一味用权威加流氓匪气想压服我。哪想我一身虎胆,就是不信他那个邪,将他的每一个观点一一驳回,我根本不让他的歪理占上风。
他烂屎坑里耍花枪,站不住脚,当然吓服不了我。
他突然对我大声吼道:“你他妈的黄念农,你还想吃饭么?你赖蛤蟆也不跳上称去称一称,你有几斤几两。敢跟老子耍横,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他哪里有半点~~党县委副书记的影子?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勇气,拨出身上的手枪指着他骂道:“你他妈的杨应征老杂毛,你比土匪都不如。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为民除害,一枪蹦了你!”
他想不到我会先下手为强。
看到我冲地站了起来,想不到黑洞洞的枪口,在一米开外却对准了他自己,他要整死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时,当场就认怂了。
看到我一脸的愤怒,他吓得全身发抖,刚才还趾高气扬,这时说话连舌头都打了结:“你、你、你,千万莫、莫冲动!”
你凶吧,你他妈的也怕死啊!看到他那狼狈不堪的狗熊样,我心里涌起了一阵快感。
我开始大声数落黄龙潭开发区的黑幕。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引入的黄龙潭开发资金,根本不是什么外资,而是你们几个领导入暗股的个人合伙,是骗国家贷款的。龙一峰已经把你们合伙入股的协议书收缴了,你们只要敢动老子的一根毫毛,老子就把你们的这些丑闻,公之于众。
你们大张旗鼓宣传的所谓香港来的王老板,其实是曾局长的同乡;所谓投资1200万,完全是你们要骗银行骗国家的钱。
你们搞黄赌毒,对得起你们的职位,对得起党组织,对得起全县人民群众吗?
那么多人在里面赌博、嫖娼、吸毒,那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你们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么?老子今天先一枪打死你这个恶魔,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我也不想跟你们鱼死网破,你们硬要逼我动手啊。你们心地太黑暗,太歹毒了,我们党的天下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事到如今,老子跟你们拼了。”
“你别、别、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我们也、也不想这样。你先把枪、枪收了。”
他颤颤悠悠地打开局长办公桌上的那包芙蓉王,抽出三根,拿不稳掉了两根在地上,把还在右手上的那一支递了过来。
我看他的手抖动得利害,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真的令人哭笑不得,我左手接了他递来的香烟,右手将手枪收入了枪套。
玩硬的,来恶的,老子不怕你。他敢忙用打火机给我点烟。
曾局长桌子上的香烟,救了他的狗命。杨应征听到我说的话,知道我已掌握了他们在黄龙潭开发区的绝大部分秘密,他玩不转我,对我的态度已无法强硬了。
曾思静也听到了我与杨应征在他办公室的所有对话。
他根本就不敢到进办公室里来,怕我杀红了眼,一枪把他也结果了。
直到杨副书记低三下四求我,不要再向上面反映这一案件情况,保证我及家人绝对安全,希望化解我与他之间的误会后,曾局长才敢进入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内。
前些天刚在全体民警大会上,曾局长宣读了广西钦州原公安局长因保护赌~,被判刑下了台的通报,知道这一事件的严重性。
只要我一告到底,他们这一帮子乌龟王八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也帮着杨应征一起求我,说他们混到今天不容易,要我放他们一马。
形势完全倒转了过来,他们终于在我面前下了矮桩。
我于是顺坡下驴:“我根本就不想鱼死网破,是你们逼的。只要你们不再找我的麻烦,我绝对不想扯你们这些麻纱了。”
杨应征连连说:“好、好、好,我们保证不处理你,你也不要再向上面反映了。”
他先我溜出了曾思静的办公室。
杨副书记逃走后,曾局长格外温和地对我微笑着说:“黄主任,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误会吧?”
你他妈的当时是怎样盛气凌人训老子的?但我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对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能鱼死网破,他们就不能鱼死网破么?
我知道政客们历来心狠手辣,我若硬要断他们的前程,他们必定舍得金钟撞破盆,势单力薄的我只能退让。
紧蹦的神经放松下来后,我闻到了一股屎骚味。
我以为刚才紧张,自己下面出事了,一看裤子下面是干的。再看了看杨应征站过的地方,那两只掉在地上的烟湿露露的,那里明显有了一摊尿水。
曾思静也发觉了自己办公室内的味道不对劲,他尴尬地看着我说:“黄主任,以后火气不要这么大呀,真的出了事就麻烦了。”
“蛇要吃食,谁知青蛙要命。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呢!”
我十分放松地大笑着,离开了曾思静的办公室。
一个问题在我脑袋内缠绕,刚才我为什么不开枪?
是我怕死吗?我没有想到自己不能死的问题。我想到的是我死了以后,我的老婆孩子父母亲如何过活的问题。他们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个案子秘密全在我这里,龙一峰他们不会为我申冤的。
更重要的是贪生怕死的杨应征,没再把我往绝路上逼,他自己先认了怂。
我的枪真的响了的话,县里这伙人会更加肆无忌惮,祸国殃民。我一定会被他们杀掉,以敬效尤。我把全家人的幸福搭在他杨应征一条烂命上,不值。我于是将枪收了起来。
想做良民、顺民,我担不起多少道义,其实我也怕出事啊,只能做了一只缩头乌龟。
宋书记也知道,当年发生在我们县里的这一事件,后来不了了之了。谁也没有倒霉,谁也没有被处分。只不过我的政治前途,犹如孙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从此彻底葬送了。
他看着我问道:“后来你真的没有被处分么,事件对你没有什么影响?”
我笑了笑说:“没有,是我自己提交了辞职报告,不做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了,他们当然批准了。后来让我到三水乡当了派出所长。”
他哦了一声,也笑了。仍看着我问:“这事真的就完结了吗?”
我认真地说:“他们没有追究我什么责任,不过只要他们在,提拔我是不可能的了。我也无所谓,并没有向任何部门提出要处理他们的要求。
不过我对你说真话,我向李红铁书记写了一个专题报告。
一方面,我不想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不想让他们把国家的钱骗出来乱花了;另一方面,万一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也算对组织上有个交待。
接下来,市公安局来把黄龙潭赌!查封了。市人民银行下文,冻结了县农业银行、工商银行对黄龙潭项目的投资。我至少为国家减少了1000万的损失吧,一些人的黄龙潭发财梦做完了。”
他点了点头,对我和蔼地说:“真的可惜了。对于你们局里的情况,你如果想起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对我讲一讲,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写信告诉我。”
我听他这样一说,知道是要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了,我于是站了起来。可是他却又问起了我的籍贯、家庭、学历等情况,我简单地说了一下,便主动从他办公室告辞了。
我的心里暖洋洋的,感觉特别的轻松愉快。好久没有这样向别人坦露过自己的心声了。
我知道,宋书记就要拿下刘强生,刘强生算死定了。可是这事也用不着我为他们去操心。他们之间怎么斗争,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现在仍旧是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这一次我会完全超脱于事外。
但是我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牵涉到我自己的头上来。从原则上说,我应当站在县委书记这一边,可是我现在还在刘强生手下讨生存,要我什么顾虑也没有,这不可能。
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退休了,我没有必要涉足到他们纷争的权利斗争中去。世之清浊与我真的不相干,我应该坚守我做人的原则,那就是尽职尽责做好自己份内事。
争权夺利的事,我若参与进去,也只能是被别人利用的卒子,是给自己制造悲剧。
张玉松刘强生遭报应
我选择了做一个人民警察,坚定了人生信念,即使遭到再大的挫折,我也不想更改初衷。我决定凝聚人生的全部力量,脚踏实地,坚守下去。
哪怕此身无所作为,同行者寥寥,一路崎岖与孤独。没有云开日出,没有苦尽甘来,我也不会后悔。
派出所工作让我获得了新生。
可是在处理一起间歇性精神病人行凶杀人的案件上,我又出了差错。
在其砍倒两个村民后,我接警前往处置,他又举刀追砍我们时,我动用了枪支,警告两枪无效后,我将其一枪击倒了。
此事若是发生在今天,我可能立功了,可那是发生在1999年的春节前夕。
我将被我开枪击伤者送到医院后,枪被收缴了,人被隔离保护了起来。而伤者的不治身亡,我便限入了被审查、被控告,及长期的检讨反省之中。
关键在于对方是不是有精神病。
他能生儿育女,外出打工,杀人时应该是间歇性精病发作。对方抓住警察法规定,对精神病人行凶只能使用约束性手段,控告我越权,故意杀人。
我的人生突然掉进了无底深渊。不论结论如何,我都打算接受。
我终于成了人家案板上的死菜,静等上级调查结论及处理意见的到来。
外面的世界很精睬,外面的世界也无奈。两年后,公安部对精神病人犯罪约束行为做出了不能使用枪支的具体规定。不过上级相关部门也公正地做出了我系正常执法,不是故意杀人的结论。
我再次被安排到了县公安局办公室工作。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让我失去自由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只要自己不找死,人家再怎么弄,也弄不死你。当年退一步也成全了我自己。
当然,我之所以安然无恙,不被和谐掉,与从市里下来的黄局长坚持公道,为我据理力争,对我进行了坚决的保护分不开。
事件发生后,我没求任何人帮我,可他能主持公道,事到如今,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好人要一生平安,那不是一句简单的话。我不想栽跟头,却又栽了一个大跟头。
什么事都较真到底,世界三下五除二,那我真的就把自己给玩完了。
把自己玩完不值。我不是习老大,也不是王~~书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法制时代,党和国家不鼓励我们下面的人,破什么釜沉什么舟。
2012年行将结束,阳历年末突然又要搞个同学聚会,吴有才打电话通知我时,我手里已经端起了饭碗。我不想去,便推脱说要赶一个材料,来不了。
后来胡晓华打我的电话,说他难得从长沙回来一趟,一定要和大家见个面。我于是只得放下碗筷,去了人民路上的福临门大酒店,参加了这次紧急拼凑起来的同学聚会。
因为是临时召集的聚会,到场的同学并不多,但也聚集了20多人,在福临门大酒店二楼的大包厢里,坐了满满一屋子。
这次来的几乎都是有头有脸有职务的,除了李文雅在县人民医院做主任医师,是一个技术职称以外,地位最低的就是我了。
我虽然正二八经是省作协会员,全县唯一,但一个无权无钱的三流作家,在这山沟里实在一文不值。
人家厅长、县长、局长、书记、部长喊得朗朗上口,响响亮亮,我看这架势,自告奋勇当起了酒官。
我们同学聚会,为肆无忌惮吹牛、侃山、议国是,总会把不相干的包厢服务员赶走。这次没有谁跟我来抢酒官的位置。
能做酒官的,一般是地位最高或最低的才行。最高的,说话不容别人否定;如我这等最低的,服务态度好,眼看四路耳听八方,能随传随到。
所谓酒官,不过是来来回回围着酒桌转,能快速给大伙斟酒的服务员。
把着酒壶不用喝酒,又不用说什么屁话恭维话,我认为是一个好差事。在同学之间,也不是我做文人的要自贬,为大伙服一次服,机会难得,我也心甘情愿。
唯一不利的是我自己基本上挨不了桌子,吃不到那些可口的好菜。也罢,我在家里已经吃过半碗饭,就是不吃任何东西了,也不打紧。
桌子上三三两两、天南海北谈得十分零碎。
这里我总结了一下,有那么几个议题。
一是以胡晓华为中心,询问省里的情况,省民政厅的情况。就算吴有才是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在胡晓华面前,也只能算是一个土包子。胡晓华谈得唾沫横飞、风起云涌,他也只有附首贴耳的份。
二是年底来了,大家怎么与上级领导联络感情,给县领导送多少礼金合适。
都是同学,也不在一个部门工作,大家没有谁忌讳什么,畅所欲言。说现在就是个关系社会,与上面与领导搞好关系,比生命还重要。年底一定要到哪些领导那里,提钱拜年,必须去送个大礼才安心。
刘强生说他与县委书记宋德平的关系,之所以那么僵,应该是这两年,他没有给对方拜年送礼,被他记恨所至。人与人其实没有什么是与非,就是个关系问题。
大家说,薄某来如果要是与习老大搞好了关系,能附首称臣,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凄惨的下场。
领导那里你送了多少,也许他记不清了;你若没有去送,他肯定记得。领导记着谁的坏,谁的前程就会堪忧。雁过千里,记着芦苇荡。
三是年底大家到底能发多少钱。现在中央要求严格,八个不准,十个禁止,接二连三地下达,紧张起来了,各位还敢不敢大面积地发钱发物。
当然大家都想多得点好处,相互问问,在此正好探听对方底细。不过内部分钱分脏,事关每个人的隐私,这个话题谈点不多,也不那么热烈。
四是陈元成事件,他到底为什么被双规,在双规期间到底是怎么挨过来的,人人关切。
不过他本人嘴巴紧,不愿意在此多说。黄昆仑、李文雅、刘强生问一句,他不冷不热地回答一句。人家调侃他,他也不怒不急,不气不恼。大江大河都过来了,老山猪不怕吹海角,显得定力十足。
我是第一次亲口听他说,被带至东湖双规的事。他那坚韧不拨、坚贞不屈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战争年代的地下党。
我想,如果让他去做特工,真的是一流人才。之所以那么多人在他被解除双规后为他庆功,就是因为他保守了秘密,坚决维护了集团的利益。真的是特殊人才啊。
这次同学聚会,酒喝得并不多,话谈的却不少。
胡晓华大谈了北京、长沙的官场消息,引得大家周身热血沸腾。同学们得出的结论是,在任何一个机关单位,一定要与主要领导人保持政治上的高度一致。
在中国,人际关系,特别是与领导人的融洽关系,是比科学技术还重要得多的生产力!
胡晓华说:“会捧会献,杰出贡献。任劳任怨,永难如愿。在我们中国,哪个不知道关系的重要性?
不论官场还是民间,只要有关系,你就可以呼风唤雨,叱咤风云,风光无限,平步青云。
如果没有关系,那你只能孤立无助,事事难办,寸步难行,饿死路边无人管,病倒大街无人问。有人因此总结道,在当下中国,关系就是生产力,关系就是万金油。
我能够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如果没有省委领导的关怀,那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知道,这小子命好,毕业留在了长沙。后来在省委机关当过几年秘书,他脑袋瓜子灵活,能见风使舵,现在终于混出息了。
没有背景,靠自己寻找靠山,一个平民子弟,能混到副厅长职位,实属不易。
他语重心长地指示众同学:“各位弟兄,特别是强生局长,你们一定要与县委主要领导搞好关系,这是你们在县里混世界的根本与基础!”
黄昆仑马上接了一句:“根基不牢,地动山摇。”
刘强生却不屑地说:“我信他个吊,他现在拿老子卵奈何!大不了,大家都莫在这个世界上混了,我倒要看看他宋德平有几个脑壳,能使几板斧。”
我心里想:“老弟啊,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你死到临头了,还得块嘴巴子硬。
你真的敢对宋德平先下手为强么?现在就算你给宋德平下个矮桩,人家都不见得会原谅你,你与他扛到底,你不是要死得快么?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公安局长这个位置上的。
江湖凶险,你一身匪气,下了你的枪,脱了你的皮,你又算老几呀?何况你一身是屎!”
我想到了吴稼祥那首“小径深深溅落红,一树芬芳露底浓,宿鸟不知春已尽,犹将榴雨作桃风”的诗作。
此时用在他刘强生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死扛,不合时务嘛。
只不过我不屑在他们之前卖弄,心想你们走着瞧就是了,继续尽我的职责,斟我的酒。
只见人人都去敬胡副厅长的酒,我赶紧给他们杯里加满。我也想看看这个心高志扬的老同学,在官场是不是历练成了酒仙。
他到也豪放,可刚喝了一圈,他的电话响起来了。是杨县长打来的,问他此时在哪里,县里在武陵城大酒店订了包厢等他,问他什么时候能过去。
其实他没有海量。胡晓华打着酒咯说,马、马上来。他对大家说:“对、对不起,杨建设那边,喊我去一下,我们喝个团、团圆杯,我就过武陵城去了。”
县长找胡晓华,他要走,大家也不好留下他再喝了。当官真的好,荣耀!
我也想离开,于是乘机陪他的司机一起招呼着胡晓华下了楼。
送他上了车以后,我看见吴有才他们几个县级领导,也跟着下楼,坐车先走了。胡副厅长走了,这些势利人便做了鸟兽散。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滑稽。
我在楼下看了看周围,人民路上灯火灿烂,车来车往,却行人寥寥,我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打个冷颤,分不清了方向。
这些年,我推辞了几乎所有的应酬,没事晚上从不出来走动,没有逛街的习惯。对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确实已不再是那么熟悉了。
看看时间尚早,我决定虾米不与鱼作伴,不再上楼喝混酒吃混饭,不急不慢,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家里。
胡晓华什么时候回的长沙,我不知道;黄昆仑、陈元成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福临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人喝醉了,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恰如林中百鸟,其实并无多少交集,我也不感到孤独。
我有极其充实的精神世界,因为《市委书记》这本上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已经在我头脑里酝酿,打好了腹稿,并开始了在新浪读书的快速上传。
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傲游。
市公安局给我们全市各县区公安局,下达了开展冬季猎狐行动的指令。
要求一天一汇报,上面三天一督察,一周一排名。一年到头牵动一根缰绳,紧紧勒在了各县公安机关的脖子上。不搞行动,下面已失去了工作动力,这是不争的实事。
但具体到我们办公室,也就是个战果统计与汇报的问题。办公室不是实战部门,我的具体工作不多,我也想利用年终检查过后,比较轻松这个机会,赶快将头脑里已经成型的这本网络小说写完。
其实,就在我们这次同学聚会后的第二天晚上,张玉松便被东湖市公安局与市纪委的人来带走了。
他被带走时确实悄无声息,以至于我们县公安局的好多民警,直到一个星期他被正式逮捕之后,才知道了他的具体下落。
张玉松是因为什么事件败露被逮的?当时的传言比较多,我真的不关心。他被逮捕,我心花怒放。压在心头的那口窝囊气,终于有人帮我轻快地吐了出来。
过了半个月,刘强生流年不利,也被关进去了,他们的罪行昭彰,已是十分地明朗了。
局长之位得来不易
人生贵极是王侯,追名逐利不自由。
失去底线的追逐权力金钱,得到的不一定是权贵与显赫。物极必反,这个世界自有辨证法则。
正所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那些倒霉的官员,全栽在了超越底线的放纵与贪婪上。老百姓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时现报。
冥冥之中自有公道。
当然,宋德平扳倒刘强生,嘴巴上说是分分钟的事,但人家未曾来水先垒坝,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当然,书记手上有人,众人拾柴火焰高,取得先手,扳得倒他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强生倒霉,竟然是坏在了张玉松手上。
事情还得从一个名叫于连福的人说起。
张玉松在下面当派出所长时,于连福因参与赌博与他人发生口角,一刀子把人家给捅了。伤者被众人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流血过多而不治身亡。他怕抵命,于是连夜潜逃到了外地藏匿。
案子落在了张玉松的手里,于连福因涉嫌故意伤害他人致死罪,被紧追不放。
于连福的老头子做木材生意有些钱,花大价钱把死者的丧事处理完结后,不久便将张玉松也捋顺了。
张所长被打理舒服后,便忘记了人民警察的职责,放弃了最基本的做人原则。
为了帮助于连福逃避法律追究,张玉松在派出所搞瞒天过海,先帮他改名王复员,后帮他把户口迁入了县城,办理了新的身份证,于连福终于金蝉脱壳。
1996年,死者亲属得了12万块钱,那是笔天财,保证不告他了。
当地老百姓则一直以为,于连福已在逃他乡。
改名王复员的于连福是个聪明人,他从张玉松那里学到了钻营,七搞八搞,后来被他搞进了县林业局,做了一名吃公家饭的正式职工。
于连福隐名埋姓十多年,再也不踏回乡里半步,单位上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是个杀人在逃犯。
可是生就的眉毛长就的骨,最近这两年他的手瘾又犯了。他因此输光了家产,还欠了赌~50万的高利贷。杨百万逼他还钱,否则就要放他的脚筋。
他与人家对打,反而威胁赌~打手说:“老子现在人一个卵一条,你想怎么样都行。你只要不打死老子,老子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不信么?不怕告诉你,十多年前,李海涛就是我杀的!”
龙是龙,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人家赌~杨老大当然不是吃素的,硬是将他砍了个半死。
他不敢报案,又不能来上班,单位上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以为他欠债跑路了。
正好县里清理各单位不上班,仍在吃空饷的人,林业局便将他因欠赌债跑了路,仍在吃空饷报了上去。
清理赌~,是宋书记整治公安的切入口,当然对县内因赌博欠债跑路的人比较留意。王复员只有三合命,走到千处不满升,正好做了县委书记要求调查的典型。
宋书记在方方面面肯定有一帮人手,他们要找王复员,应该不是难事。
不多久,王复员与赌~杨老板过招被砍伤的情况,就汇报到了宋书记那里。
手下人告诉宋书记:“听杨百万说,王复员自称杀了李海涛,他可能是个在逃杀人犯呢。”
李海涛因参赌被害,当年轰动全县,案犯至今在逃,路人皆知。
王复员真的是那个杀人犯么?这还了得,县委书记大吃了一惊,下令赶快给我查清楚!
于是王复员原名于连福,真的于1996年8月16日,因赌博与人斗殴,犯下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在逃。他现正在邻县的中医院就诊。
宋书记亲自安排心腹干将,将这个隐姓埋名十多年的杀人犯,在邻县抓获归案。
于连福落入法网后,当年他怎么杀的人,怎么改的名,怎么办的身份证,给了张玉松多少钱,怎么参加的工作,在哪家赌~输了多少钱,哪家赌~是谁谁谁开的……
只要他知道的、经历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全部交待了出来。
张玉松这个公安局副局长,当年竟然是一个收受了18万巨额贿赂,帮助杀人犯逃避法律制裁的犯罪分子!
宋书记马上向市纪委杨书记汇了报,市纪委与市公安局的人马连夜出发,将张玉松不费吹灰之力逮了过去。
牵驴先拨桩,逮了张玉松,不愁拿不下刘强生。
宋书记这次稳打稳扎,步步为营。
张玉松先前死不承认,他也学陈元成坚强死顶了一把。可是到了第三天,办案人员把于连福带到了审讯现场后,他就彻底崩溃了。将收黑钱、做伪证、办冤假错案,在刘强生手上卖官,与陈元成、刘强生等领导罩赌~……像倒豆子一样,全坦白了。
张玉松认怂,宋书记稳操胜卷。
听说张玉松全交待了,刘强生成了案板上的死鱼,宋书记兴奋地赶到东湖市办案现场,去探视了张玉松,亲自检验了自己的战果。
张玉松一见到宋书记,马上双腿跪地,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宋书记,我知道的、我做了的,我全说出来了。您大人有大量,我求你救救我,放我一马呀!”
宋书记大声说:“你起来吧,你只要好好认罪伏法,党和人民政府一定会宽大处理的。”
谢谢!谢谢!张玉松用头碰地,如捣蒜泥一般。仿佛他已经得到了“宽大”,原来他真的是个软骨头,宋书记放心了。
宋书记知道刘强生收了张玉松的10万块卖官钱,收了赌~的大量份子钱后,心里的那一口恶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我对不起你刘强生了,你今天既然栽在了我的手里,就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在相关证据到手以后,刘强生被实实落落地弄了进去。
想不到过来行事为人,张狂强硬的刘局长,真的不堪一击。进去之后竟慌了神,完全没了当过公安局长的章法。
在纪委办案人员面前,刘强生的表现比张玉松还要烂泥得多,什么经济问题、生活作风问题、拉帮结派问题、给领导送礼、陪上级领导打牌赌博洗桑拿……
他背在身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竟然一股脑全抖擞出来了。
当我听说了张玉松与刘强生的故事后,心里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原来他们马屎表面光,里面一把糠。他们在我们老同学面前吹牛皮,“要看看他宋德平有几个脑壳”。
我当时还担心他们会真刀真枪地跟县委书记干一仗,怕他们鱼死网破,伤及无辜。
想不到他俩会是那么腿软的怂包,真的邪不压正,什么自保行为也没干成,自己就被关进去了。
接下来就更没有意思了,县里起龙头结蛇尾,将完全可以乘胜追击的公安腐败窝案,草草收了场。
明明与刘强生一起收受了赌~好处的,还有一大群公安局中层以上的领导,明明知道那么多人,是花钱在刘强生手上卖的官,但一句话,为了维护全县社会治安、全县政治的稳定,上面就降格处理了。
真的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让人觉得法纪也是一些当权者手上的儿戏。
县里只折莲蓬不挖藕,当然有人失望,有人心花怒放。
是局班子成员的,让出位置或到别的单位任个职务就可以了;是中层干部的,交换个工作部门就算过关了。
当然还有一些记过、警告、留党查看、撤职、降级的处分,就像隔着马靴搔了一次痒痒。
让人感觉是刘强生与宋德平两虎相斗,刘强生打了败仗似的。反腐败的正义性,党纲国法的严肃性,让人感觉亦如些许游戏。
好在我们公安局虽然没有了主要领导,但我们绝大多数民警还能凭党性、凭良心、凭公安民警的职业道德,在自己的岗位上或默默奉献,或领一份工资做一份事。
刘强生进去了以后,我们公安局确确实实紧张了一段时间。
与他案件相关的,在他手上卖官的,向他行贿送礼的,甚至陪他上过床的女民警,都被上面专案组一个一个带到东湖市内,去做了讯问笔录。似风雷滚滚,也让人兴奋、紧张。
当时这件事,对我们县公安机关的震撼,地确相当大。
心如止水的我,知道这事与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我的心仍旧不能好好地安顿下来,去认真完成我自己网络小说的上传任务。只好在网络上东点西看,胡乱浏览。
虽说难得糊涂,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县里为什么起龙头结蛇尾,轰轰烈烈的扫荡公安机关黑恶一役,却拖泥带水地息了火。
我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网上显眼的尽是些情杀案、腐败案,网评充满了对政府的调侃与仇恨,对当前社会的抱怨与批评。
失联女生屡屡被害,情夫杀死情人2岁女儿,只因为该女儿影响他们~爱……
负面新闻充斥了整个网络,我们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有人说我们公务员“满腔热血投身社会,摸爬滚打终日疲惫,低三下四谋取地位,常年奔波天天喝醉,不学无术擅长开会,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溜须拍马寻找机会,青春年华如此狼狈,苟且偷生窝囊一辈!”
说官场的坏话就更多了。“狠抓就是开会,管理就是收费,重视是写标语,落实就是动嘴,验收就是喝醉,检查就是宴会,研究就是扯皮,政绩就是神吹,汇报就是掺水,涨价就是接轨。”
“最难找的地方是有关部门,最难捉摸的话是研究研究,最神秘的机构是组织上,最难管的东西是一张嘴,最谦虚的时候是在上级面前,最冠冕堂皇的语言是工作需要,最阴险的害人理由是群众反映!”
我们的生活真的就如网络上调侃的那样“清晨起床,打拳。上午开会,打盹。中午吃饭,打嗝。下午上班,打哈。傍晚加班,打牌。晚上娱乐,放炮。深夜回家,打架”么?
政府形象如落地豆腐,沾了一地灰。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凭心而论,我不是这样的公务员,刘强生过来也不是这样的公务员。
刘强生当年走得并不比我顺利。他复读了三届,才考进了东湖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县人民医院做医生。
工作上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赃活累活抢着干,别人不上的班,他来顶。他是有心人,医院内外的好人好事一有发现,他就写出来,积极向东湖日报、会海县广播电台投稿。
因为常有豆腐块见报,他被院长发现了,让他做了院办主任。
他在医院办公室做得得心应手,很快被卫生局长发现了,于是被调去做了县卫生局的专职秘书。
他拼命写调研文章,在省市卫生部门的内刊、简报上,发了几个调研稿子。见他是个秀才,被原来的县委领导相中了,于是被调到县委政策研究室,做了县领导的秘书。
再后来,他跟着县领导调进了市公安局,当了宣教科长。
前年他被派下来当了县公安局长,又选上了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应该说他的人生走得扎实,这个位置得来不易,是他一生奋斗的结果。
如果他能珍惜,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做了地方大员,算是十分成功与荣耀的了。
可他走到了失去人生自由的这步田地,为什么?
因为他得意妄行,利令智昏,放弃了做人的底线。
这个地方千万不要进来
也许太辉煌的东西,确实太容易失色了。
刘强生是不是经不住自己的辉煌?我不知道。想必他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切身感受得到。
他有今天的落泊,谁也不应该为他找什么借口,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能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负责。
组织上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来,绝不是让他来捞油水的,而是让他来担领导责任的。
忘记了宗旨,守不住底线,妄乎所以,没有不栽跟头的。
不知有多少人,怀抱美梦,雄心勃勃,拟定了人生远大目标,设计了自己的完美人生,憧憬着美好未来。今生要挣多少钱,要当多大的官,要办多大的公司,要美女几许,尊贵如国王君主……
却没有几个人,能明明白白地认识到,活在这个世界上,要真正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与远大理想,要担多大的责任,要吃多少苦头,更应该遵守一条不可逾越的做人底线。
没有担当不能成功,没有底线更不可能获得成功。
那条底线,不论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它都实实在在摆在那里。
老百姓说,饿死不做贼,打死不告官。这其实就是穷人做人的一条底线。
为什么饿死不做贼?千百年来做贼为人不耻,做贼要被官究。长期来人们便形成了这样的道德观、羞耻观。
为什么不告官?中国三纲五常的一条伦理就是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官要民死,那也就是掐死一只蚂蚁那么回事。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在中国与官斗,绝对是自找霉头,自寻死路。打死不告官,这是血泪伴着冤屈的结论。
当官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纪违不得,法犯不得。这是官场的一条底线。
越过这条底线,古有罢官斩首,甚至除灭九族。今有老虎苍蝇一起打,反腐风暴雷声滚滚。
做人做官的底线,其实是做人做官,最低的自我道德约束。有时它犹如风中漂浮的无色束带,被缠倒了,才记起它的存在。
官场产生出来的一幕又一幕的悲剧,就是不把底线放在眼里所至。
没有约束的权力,的确就是魔鬼。
张玉松当上了派出所长以后,刘强生当上了公安局长以后,权力到了他们的手上,在他们的那一亩三分地里,便是老子天下第一。于是把最基本的为官道德与生活戒律,抛到了九宵云天外,胆大妄为,疯狂地进行权钱交易。
结果害了自己,毁了前程,也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巨大不幸。他俩让他们家的顶梁柱塌陷了啊。却已是无可奈何进班房,后悔不止。
人生底线,其实是人生悲喜剧的界线。
这边是阳光明媚,那边则是黑暗无边;这边是宽畅坦途,那边就是急浪险滩;这边是鸟语花香,那边必定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太多的人以为自己是孙悟空,本领高强,但他不知道,自己一旦逾越人生底线,收不住手脚,就会坠入悬崖,陷身恶浪与泥沼之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以致悔之晚矣。
人类社会发展到如今信息时代,其实人生的底线,好多好多都已经明确了的。比如《公务员法》第十二条就明文规定:
一、模范遵守宪法和法律;
二、按照规定的权限和程序认真履行职责,努力提高工作效率;
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接受人民监督;
四、维护国家的安全、荣誉和利益;
五、忠于职守,勤勉尽责,服从和执行上级依法作出的决定和命令;
六、保守国家秘密和工作秘密;
七、遵守纪律,恪守职业道德,模范遵守社会公德;
八、清正廉洁,公道正派。
每一句每一款都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身为国家公务员,就应该遵守它,这是勿容置疑的。
再比如公安部关于枪酒车赌的“五条禁令”,我们每一个公安民警都应该模范地遵守。
遵守它们就会避祸添福保平安。
只可惜太多的人,不肯将这些基本的职业道德规范,做为自己的人生底线去遵从。用特权开枪杀人,醉酒驾车致人死亡,整天聚赌……恣意妄为,敢越雷池,生出了祸患。
2013年的春节,张玉松、刘强生两人是在东湖市第一看守所里挨过来的。本来早就约好的新年同学聚会,因为他们的出事,我们便怎么也聚不起来了。
再好的同学情,也冲不破牢笼的禁固。
因为我在县公安局上班,在北京的陈爱民,新年给我打来了问候电话。我们同学之间,他自然问起了张玉松、刘强生的案情进展情况。
日落西山,水流东海,铁板钉钉,案子摆在那里,不可能再有逆转的可能。
他大骂张玉松、刘强生这两个角色是傻瓜,利令智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将大好前程毁在了自己的手里。也埋怨我们在这边的几个同学,为什么在必要的时候不帮帮他们。
“你在刘强生身边,应该时常提醒他一下啊。”
我只得说:“他正在得意之时,我说的话他能听进去吗?再说我一个下级去教育顶头上司,合时宜么?”
我没说的是,我与他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与交往。
他说:“这倒也是,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人性。那怕是百分之百为他好,人在位置上,对再善意的提醒,也是有忌讳的。不当和尚不知头冷,你提醒他,说明你知道了人家的短处,这样反而会惹火烧身。”
陈司长认同了每一个人有其自身的处世法则,人生能走到哪一步天地,内因是关键。是祸是福,都是自己找的。看他好像比刘强生清醒,我对他由然敬佩。
我们在电话里简单谈了一下,当前各自的生活及工作情况。
他说:“国家形势看来真要变了,中央收紧了风口,是好是坏,一时也看不清。这个时候你为人一定要谨慎。”
我说:“老同学你放心,落叶下来我怕砸伤脑壳,我是我们同学当中,最没出息的那一个,我求一份安静得了。”
他大声说:“你别自以为是,你发在新浪读书上的几本书我都看了,里面好多颓废负面的内容,国家肯定不允许意识形态方面,有问题的作品大行于世的。
网络扫黄打非,马上就要开展了,我劝你不要写这些东西了,要写就写一些正能量的作品。”
我也明确地告他:“正能量的作品,我一时还写不出来。我看到身边的人和事,绝大多数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这些现象。
我在这样一个充满浮燥、恶劣的环境里,忍辱负重讨生存,你要我写正能量小说,我怎么写得出来?”
他笑着说:“太阳每天在升起,地球每天在转动,好的东西你不要视而不见。就说我们国家,存在的问题是不少,但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发展,也越来越公平。
这个现象,难道你看不到么?
你不想我们的国家乱起来吧?你不想我们的人民流离失所吧?你写书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要实现你人生的价值吧。如果你身处的这个社会都不承认你,请问,你如何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你把正能量的书写出来,对国家有利,对你自己也有利。名利可以双收的事,你何乐而不为?
我们老乡王跃文写了《大清相国》,得到了中央领导的肯定,他现在的境遇就好多了。”
是的,王跃文当年写《国画》,被称为当代写官场小说的第一人。他当时也是不为主流社会所接受的。他能改变自己的写作方向,当然是识时务的俊杰。
我于是说:“好吧,谢谢你的提醒。网络小说我不写了,一定好好去写几本对社会有益的,又是正能量的小说。”
“做人本来就应该这样,你用不着别人做你的导师,做一点积极的事,做一点对人民有益的事,我们的人生价值才会真正实现。你到北京来的话,一定要来看我哟。”
我连声说:“好的,我下次到北京来的话,一定打电话告诉你。”
我们同学当中,还有清醒之人,与陈爱民通过电话后,我心里明亮了不少。
是啊,谁家谷仓里没有老鼠,谁家的锅底不墨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不能因为粮仓里有只老鼠,就烧毁整个粮仓吧。也不能因为棉袄里有几只虱子,就把上好的棉袄丢掉不穿吧。我们国家和人民还没有富裕到那个程度。
硬要那么做,不就是一个败家子么?
有人在灭鼠,也有人在捉虱子。打老虎拍苍蝇,都有人在认真做,而且成效明显。为什么我们不能看到光明的一面呢?
我们当然不能为黑暗歌功颂德唱赞歌,但我们可以为阳光摇旗呐喊,呼唤更多的人来热爱阳光,来创造公平,来维护正义啊。
我于是停止了颓废的网络写作,投身到了发现阳光正义的追寻中。
2013年初,湖南省公安厅有一个采风活动,我有幸受邀参加了。在省第一看守所内,我见到了因贪腐而身陷牢笼的原公安厅副厅长杨某某。
“杨厅长,不好意思,到这个地方来打扰你,也许你还认得我吧。”
他看了我一眼,我也十分真诚地看着他。他的头花全白了,是那种雪一样的白。人也苍老得不再有当年当常务副厅长的一丝风采。冰火两重天啦。
他愧疚地对我说:“不要喊我厅长了,我现在是罪人。你是……”
我们的访谈就这样开始了。
“真的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如何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你知道,我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过来的。那些年,我能牢记党的宗旨,遵守党的纪律,守住自己的人生底线。
只是我当了公专的主要领导,以及做了省厅的副厅长后,我便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现在反思,我为什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我也想通了,是因为我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出了问题。
特别是当我看到提升无望后,感觉政治上没了前途,最终沦为了金钱的奴隶。
我当时的想法是,人活一辈子,我该为自己想想后路了,应该多搞点钱,有了钱将来才好办事。
就这样,我放纵了自己,以至于越陷越深。”
“是的,放纵是魔鬼,贪婪害死人。多少原本十分优秀的领导干部,就坏在了放纵与贪婪上。你走到今天,身处高墙之内,有什么真实感触么?”
他真诚地说:“贪婪是人性的最大弱点,金钱和权力固然诱人,但金钱和权力本身,却潜伏着毁灭和危险的种子。
我经不住权力与金钱的诱惑,其实我要那么多金钱干什么!就算让我当了厅长,又有什么用?我还能走多远!哎,人啊人啦……
走到今天,我心里的感触是,自由多好!不进来多好!只要能出去,对我来说,当不当官都无所谓了。
要我对你们现在在职在位的领导们,说点感触的话,我想有那么三句。
第一句,好好珍惜自己的地位,这个地方千万不要进来了。
第二句,不义之财不要取,侥幸之心不可有,贪得无厌一定会犯大错误。
第三句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当你后悔的时候,也就晚了。
总之,自由与健康,比什么都好。但我相信,好多人根本听不进去,人不走到这一步,没有切身感受,就如火烧别人痛不上身的。”
是啊,好多领导前腐后继,依旧络绎不绝呢。
这次采风对我的影响也非常大,杨某某的“这个地方,千万不要进来了;贪得无厌,一定会犯错误;世上没有后悔药,当你后悔的时候也就晚了!”三句感悟人生的话,应该是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
他总结的“自由与健康,比什么都好”,应该成为我们人生的座右铭。能够牢记它的人,不会越过人生的底线,他才会真正的平安幸福!
从长沙出差回来以后,我顺路去东湖看守所,探视了我的原上司刘强生。
一场好戏正在拍摄中
东源市初秋的黑夜,依旧热浪滚滚。
市区到处华灯闪烁,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在这座城市最高档、最豪华的大酒店——国际大酒店内,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喜事。以本书为蓝本,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警营传奇》,已进入了紧张的拍摄制作阶段。
根据剧情的安排,今天的重头戏——市国税局原局长张进财,由颠鸾倒凤到乐极生悲、市公安局民警董杰,利用职务之便,进行敲诈的重头戏,就放在了这里的406房间,真枪实弹地重新上演了一回。
“哐当”一声,406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了。
“不许动,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正当张局长与小姐确实在如痴如醉、云里雾里、逍遥快活之时,董杰便一脚踹开房门,神兵天降般地冲了进来。
猛然听到这炸雷般哐当一声门响,想假戏真做的男演员,顿时身子一颤、神经高度紧张,真的差点被吓出了个阳萎。
听到“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这几个字,他脱口说出了一句台词:“完了,完了。”
便从那女演员身上滚落了下来!
当年的真实情形确实就是这样。
东源市里财大气粗、鼎鼎有名的国税局局长张大老板,做梦也没想到,这半夜三更的、一直受到市委市政府特殊保护的、全市第一高级别的国际大酒店,竟然也会有公安人员来查房,而且是踢开已反锁的房门,破门而入!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完了。老子肯定是被别人在背后下黑手了!”
他发现那个报称是市公安局的、手里挥舞着阴森恐怖小手枪、身着便衣、身材高大的年青人身后,真的站着管理这一片治安的、派出所的、江湖上人称梁一刀的——梁所长!
他虽然也没有着警服,可他们的警察身份已不容置疑。
他身边的小姐,顿时吓得条件反射般地连忙把被子紧裹在自己身上,惊恐得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可怜无助的小鸟。
那身材高大的年青人接着又凶恶地大喊一声“起来!”并一步跨上前去,将盖在张局长与那小姐身上的被子,一把掀落在床边的地上。
这时,一对白生生的男女,便一丝不挂、显露无余。
“兄、兄、兄弟,我、我是张进财,市、市国税局的,真是大水冲了龙、龙王庙……”
从来巧舌如簧、出口成章的张局长,此时,竟然被吓出严重的节巴来了。
“少罗索,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年青人的脸上毫无表情,继续厉声呵叱道。
显得他们大意凛然,执法如山,心如磐石,勿容置疑。正义的意志,真是他奶奶的无可动摇。
“坏大事了,祸从天降啊。”张局长知道,这件事情公开以后的严重后果。自己丢官事小,因为嫖娼被公安机关抓获,现在已马上面临着身败名裂、丢饭碗的可耻下场。
他必须抓住最后一线希望,那怕真的只是一根救命稻草,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抓住。
他便顺势滚下床来,赤条条地跪在地毯上,向梁一刀他们乞求道:“弟、弟兄,一切好、好商量,好商量。看在咱们兄弟的份上,给、给我一次,改过、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室内的灯光本来就可明可灭,梁一刀他们谁也不出声、不回答,出现了可怕的寂静。
张局长心里明白:“老子这次真的是遇到灾星了,怕莫真的是得了个该死的病,阎王也救不了自己啊!坏了,坏了,该如何是好啊?”
他的心里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紧张得快要晕厥了。
他用可怜兮兮的眼光继续乞求着高高在上的他们,身子禁不住瑟瑟地发起抖来。
被宣判死刑亦不过如此啊。
他的整个人生真正是乐极生悲!就像从天堂一下子被摔入了地狱一般!
“哦,是张局长啊,你说说,你想怎么办才好?”梁一刀熟门熟路,爽快地来了个毒蛇嘴里吐莲花。
这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才终于被打破了。
张局长发现,转机在不经意之间真实地出现了,大白肥猪一样的他,以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动作倒也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弟兄,我拿点辛苦费给你们,你们就当没有看到过这回事,我们在这里了结完算了。”他这时竟然不节巴了!
“哈哈哈……你想得美,你今天是栽在老子手里了!”那年青人却发出了古怪而又恐怖、甚至兴灾乐祸、绝对不可通融的声音。
这奇特的笑声,不能容忍对方得半点好处的恶毒语言,顿时像利刃一样穿透了张老板的心。自己的官场命运,再次出现了让他无法捉摸、毛骨耸然、差不多小便~禁的场面。
他死死地捧住了他自己的下身,带着哭腔说:“老弟,我要屙尿……”
紧张、刺激。本故事好戏连台,谨请各位尊敬的读者朋友,快乐分享。
高天明成为宁安一秘
那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中国地方经济,呈现出了新一轮残酷的博杀状态。
特别是内地各县市区经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在拼地理位置;拼政府优惠政策;拼与上级的人际关系;拼地方在国际国内的名声;拼经济人才、文秘人才、社会名人的拥有量;拼地方人民政府破坏资源的胆量。
这一轮残酷的拼斗,湖南宁安这个落后的山区小县,自然就拼出了她娘的老差距。落后就要挨打呢,特别是官员没有政绩啊,怎么办?然道真的凉拌?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他们便从提高宁安县知名度做文章,县委县政府大胆决策,决定到省城各大专院校去,招聘一批人才来宁安工作。
别看县委书记刘能满是个大老粗,可他也知道抢抓人才!抢抓机遇!
时值六月中旬,正是各大院校学生毕业分配的时候,宁安县委书记刘能满硬是骑顺毛驴,打顺风旗,亲自带领本县组织人事部门的大队人马,杀进了省城。
他们在长沙市举办了一次,也还颇有创意的人才招聘广告。
鼓动那些还未曾进入社会的学子们,到宁安县去工作,并允诺了文凭补贴、住房补贴、年度奖励等一系列优厚待遇。
消息传到了湖南师大,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高天明,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不已,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仿佛那个招聘会,简直就是特意为他来举办的。一得到消息,他马上到宁安县驻长沙办事处打听,得到的答复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他当即在办事处填写了应聘表格,询问清了招聘要求。
办事处的肖科长热情接待了他,并对他进行了初步面试。肖科长告诉他,我认为你完全合格,但要等县委刘书记最后定夺,你回学校去等候消息吧。
离开宁安县驻长沙办事处后,高天明仍然止不住心情激动,他报了做宁安县委办秘书的名,他的目标眼看就要实现了。
他回到师大宿舍,把自己过来发表了的、写好的文章找出来,做了一本高天明文字能力资料汇编,又写了一封热情扬溢的、给宁安县委刘书记的自荐信,满怀希望地把自己推荐、介绍给了宁安县委县政府。强烈希望能为家乡的发展,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高天明是宁安本地人。他想回家乡服务的急迫心情,深受肖科长赞赏。
这天,刘能满书记一来到省城办事处,他就向刘书记做了汇报,电话通知了高天明。
高天明接到肖科长的电话后,当即赶到了刘书记下蹋的皇都大酒店。因为有肖科长的介绍以及那封自荐信,刘能满对眼前这位二十来岁,清瘦高挑,脸色白净,五官端正的小伙子有了好感。
兴冲冲地来见县委书记,高天明起初表现得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就做到了回答提问不卑不亢,表现出了并非俗气的知识分子气质。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需要第一感觉的,第一次见面,你觉得对方不错,对方也会觉得你不错。高天明对眼前这位四十多岁、身形福态的刘书记比较满意,有了亲切的感受。
这次面见家乡的父母官,又在省城这样豪华的大酒店内,高天明当然紧张而又激动,不过刘书记倒显得平易近人。
他问了高天明的详细情况,学的是什么专业,现在多大了,是哪一年出生的,老家在什么地方,父母亲现在在哪里,家人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家庭有些什么成员,历史上是否有过什么问题,是否有被政府打击处理了的直系亲属……
刘书记与他像政审又像拉家常,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喝着浓郁清香的高档茶,高天明知道自己,已被神情豪放、风趣粗旷的刘书记接纳了。
当刘能满书记得知他学的是中文,又发表过不少文章,还是中共预备党员,才二十二岁时,心中很高兴,也很羡慕。
见他谈吐清楚,说话谦卑不虚妄,得知他的理想是为家乡振兴贡献一份力量,特别是得知他抱有将来要当作家的理想后,对自己的官场之路,没有威胁反而只会有好处时,刘书记十分高兴,当场拍板,决定招收高天明为他本人的秘书。
这件事关高天明前途命运的大事,就在长沙这一次小叙中敲定了。
这次交谈,刘书记也把自己介绍给了高天明:“我出生在东源市一个干部家庭,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就去当了兵,后来在部队转了干。
我转业回地方后,到市委党校进修一年,混了个党政管理专业的大专文凭。
先在人武部当军训科长、政工科长,后来混成了部长。前些年再次转业,被派到宁安县担任了县委副书记,去年升了县委书记。”
刘书记承认自己是个大老粗,说话办事不拐弯抹角,他自己就喜欢干脆豪爽的人。他给高天明的第一感觉,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他能够从一个士兵升到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本身就证明他了不起。
高天明认为,自己做了他的秘书,以后好好跟他学就是了。
因为刘书记当场拍了板,高天明毕了业,就可直接去宁安县委办报到上班。
刘书记不容怀疑地告诉他:“一切手续由县委组织部门去办理,你来上班就是了!”
怀着万分感激,高天明从刘书记的房间退了出来。他下到大街上后,禁不住心情燥动,释放地跳了几跳,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后来的事情果然很顺利。通过市计委,宁安县计委,人事局,教委很快就把高天明的分派单和档案,送到了宁安县委组织部。
高天明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就搭火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宁安县。当天就赶往县委办报了到,他渴望在社会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因此,从离校才两天的学生,迫不及待地、迅速转变成了一名在宁安县委上班的国家干部。
这个从岩罗乡考出来的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生,成了他们高平坝村人人羡慕的、第一个公家人。
村民们说他是辣椒树上长的枷子,葫芦架上结出来的西瓜,他们家的祖坟开了拆,出了破天荒的喜事。
他打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的千年铁律。有了一份让岩罗乡人羡慕的职业,有了一个让他的同窗学友们妒嫉的职位。
他成了大名鼎鼎的县委刘书记的专职秘书,栖上了凤凰枝头。
“男儿本自重横生,天子非常赐颜色。”高天明十分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好运气,抱着多看、多做、多思、少说的态度,很快就进入了工作角色。
通过一段时间的跟随和接触,高天明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刘能满的了解,更加全面生动了。他发现刘书记的性格特征十分明显,他的优点十分突出。
刘书记下基层时,和老百姓有一股天然的亲和力,从不拉架子,从不打官腔,和大家一样说朴实的语言,甚至是粗话,出口成赃。
完全是哪样的客人哪样的待,哪样的桌子上哪样的菜,与下面的人如鱼得水。
刘书记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等人上门来找他,他喜欢全县到处走,到处了解情况。对下面出现的问题,绝不护短,敢当面训人,但背后不搞手脚,下面的人基本上都服他。
他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很随和,容易接近。
当然,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在各种场合都粗话、痞话不断,说话欠缺逻辑性,思维跳跃大,文辞不通。
不管别人对与错,经常作风武断而又霸道,他的身上体现着明显的人治影子。而他最大的缺点是好酒~色,缺乏中共党员应有的起码修养。
这让高天明这个秀才,在思想上很是有些矛盾,对自己的上司不敢苟同。
高天明告诉自己,不能按理想化的标准来要求现实中的领导干部。自己要多看多思,真正了解世界的真象。
刘书记只是一个当兵出身的粗人,要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在现实生活中,不论是优秀的政治家,还是拙劣的政客,都需要表演。不能被假象蒙住了眼睛,一定要从中发现点实质性的东西来。
高天明参加工作后,父母要求他,做人做事不能说得比山高,做得比蛋小,更不要只会夸夸其谈,华而不实。
他知道自己不能做挨老百姓骂的“抛皮”、“宝石老爷”。
因为他是县委引进的人才,在住房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事务办给他分了一个单间,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大家都十分敬重他,连司机和各部门的领导都要拍他的马屁。
正是因为有一定的政治地位,高天明的工作热情十分旺盛,他遵循父母亲的教诲,认真做事,老实做人,很快赢得了县委领导的好评。
通过几篇文稿的敲定,高天明很快又发现了刘书记的另一个特点。
他平时给刘书记写文章,刘书记一般没改什么,但他最关注的是文章中的那些数据。
每一个数字他都要认真一一核实,问清其来源,一个县委书记如此关心汇报、文件、讲稿、材料中的数据,这种认真精神和态度,让高天明十分感动。
他认为就凭这一点,刘能满完全配当这个官,而且了不起。
鹤立鸡群遭同行妒忌
刘能满发现在自己身边工作的高秘书,从不乱说话,从不耍态度,让他干啥就干啥,思路好,文采棒,写的东西条理清清楚楚,那一手字更是清逸隽秀有美感。
认为这个小子是一个难得的、办事认真、头脑灵活、领导放心的好秘书。
他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自己的秘书小高。
刘书记与高秘书的工作磨合初期,就像新婚夫妇的蜜月期一样,双方都比较满意。刘能满将自己进省城招聘大学生的举动,看成是自己的成功创举,十分自得。
参加工作一个多月后,刘能满真正看清了高天明的工作能力。他在拼了命写稿。
署刘书记的名,在省委内参发表了《发展县城经济,要抓住软硬两个要素》论文。
在湖南日报上发表了《县级领导更应注重调查研究》、《宁安县委进省城招聘人才的启示》、《经济发展是两个文明建设的根本保证》、《宁安县城开发的路子》、《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工作农村五注意》多篇高水平的文章。
大报大刊上,刘书记不几天就有一个大稿问世,把个宁安县委炒得沸沸扬扬,让刘能满乐的嘴巴都合不拢,脸上笑开了花。
“高天明这小子,真的帮老子脸上贴金呢!”
刘能满满脸欢喜,他在省内的名声响当当、鼎呱呱起来,他有了飘然之感觉。
工作吹与不吹,就是大不一样啊。
难怪人家说,现在的工作,要三分实干七分吹,确实如此呢。刘书记尝到了高秘帮他吹牛的甜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个秘书选好了,对他的信任越来越多。
县委书记的生活之门,终于让高天明有了窥视的机会。
高天明没日没夜的努力发现、思考、写稿,埋头苦干,终于很快赢得了领导们的重视。县委领导都叫他小高,对他很热情,愿意和他谈思想,谈工作,愿意和他交朋友。
而刘书记则把他当了个宝贝。
一次,省委组织部王部长打电话给刘能满,问他最近出了这么多调研成果,是不是找到了一个什么高人、奇才作助手。
刘能满笑而不答,竟然说“我就不可以写东西啊?”
王部长直言不讳地说:“你那个水平,我还不知道罗?有这么高水平的写手,能不能给我推荐推荐?”
刘能满马上说:“老兄,你怎么跑到我手上来挖人呢?没有什么奇才,是我们县委一起立题,共同研究,集体执笔,挂了我的名而已。”
他将高天明看成了他的另一个脑袋,并将他据为己有,当成了他的私人工具。
王部长说:“好,你们宁安县有现在这个干劲就好。”
通了这次电话后,刘能满良心发现,觉得欠了高天明的一点什么。
一次,刘书记对高天明说:“小高,你做我的秘书,真是屈才了,你比我见到过的省委赵书记的秘书还强。我这个人是看重人才的,我是个粗人,因此才要你帮忙。
今后你还要帮我在党报、党刊上多发点东西,在酒桌上帮我多喝几杯酒,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有了刘书记的空头许愿,高天明心里也受用呢:“都说士为知已者死,领导上看重我,知人任用,就是对我人生价值的最大肯定了。”
刚刚参加工作,不知世俗为何物的高天明,听了刘书记对他的的肯定评价,心中很是畅快,他谦虚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还真是个傻得爱的小哥哥呀。
后来写文章、喝酒,高天明都认真做到了,他完完全全赢得了刘能满的信任。
就在春节来临之际,刘书记亲自开车,把高秘书连同单位分给他的那些过年物质,安全地送回到了高平坝村。
村里人见县委书记亲自为高天明开车,亲自帮他把东西提进屋里去,村民们好羡慕,高昌林夫妇好荣幸。如果儿子马马虎虎,工作干得不出色,县委书记能为他开车、当差?谁能有这份荣幸?
这便给人们留下了高秘书,是县委书记的铁杆哥们的深刻印象。
高天明鹤立鸡群,又深得县委主要领导的赏识,自然引起了县委那帮庸才的羡慕和妒忌。他们当面喊他高秘书,背后里却喊他“高马屁”、“高吹鼓”,甚至还有人叫他“刘狗腿”、“高皮调”。
县里神多庙小,每一个工作人员,几乎都是一个神或一个鬼。他们与领导的关系千丝万缕,背景错综复杂。
高天明很快从那些冷酷的眼神里,看透了玄机。
为了避免是非,他只好与他们少交往,尽量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他毕竟是刘书记面前的红人,加上又没有和谁过意不去,高天明在县委办并没有得罪什么人。但他很快发现了他们之中间的扯扯绊绊,他们有互不买账的,有恶语中伤的,有专门打听别人隐私向领导打小报告,成天算计别人的。
他们谋私事、谋私人、谋私利,就是不为人民谋福祉。
高天明不可能、也不耻与他们为伍,他把自己严格限制在独立的人格区域上,他的超脱,使他专心于对实际工作的研究上,成果也越来越多,写作的时间很少被他人打扰。
但这种自闭与清高,又被别人扣上了清高、傲气的大帽,他有些力不从心,左右为难。
当然,他知道,哪个机关里不是三十六金刚,七十二小鬼,他们个个都是不能得罪的神神子,这也是中国政府机关人满为患、藏污纳垢的现实。
争权夺利自古就有,为人民服务说上一万遍也无用。
粪堆里能爬出蛆来,肉堆里也能爬出蛆来。跟随领导到处吃喝,游山玩水看美女,搅尽脑汁写点东西,听些恭维的语言,听些教训的烦词,高天明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这样莫名其妙、风光红火地过来了。
高秘书对刘能满这个色鬼书记算是彻底了解了,他由敬佩,到不过如此,竟对他有了不满。当然到对上司彻底失望还有一段距离,但那份崇敬之心,已经没了踪影。
甚至认为他娘的刘能满,不过是一个表面光显的烂西瓜!
高天明与刘能满不能同流合污,其根原在于,他们的人生价值、人生目标、人生追求不同。这为他们的分道扬镳埋下了伏笔。
高天明有了进错了庙门的感觉,可他又无能为力改变自身的处境。
刘书记只要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政治上也没有给高秘书以任何特别的优待。一年后,他的工作热情明显下降了许多。
在同学们的眼里,高天明一毕业就成功地跨入了政界,仍然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他们羡慕得不得了。特别是他以县委书记刘能满的名义写的文章,频频见报后,大家断定,高天明如此顺利的起步,必定前途光明。
他们看到了高天明的工作环境和心志,却看不到高天明,身陷没有光亮的泥泽中的那种无奈感受。
没有伯乐,没有发现推荐贤才的领导,你纵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马,人家也不过只要你下田拉犁而已。真正能有什么用、什么机会?
高天明觉得自己已被陷入了一个沼泽之中,十分茫然无助。
良禽应该择木而栖啊。
与小姐打情骂悄,他不敢,刘书记敢;把小姐抱在大腿上,脱她的裤子,他不敢,刘书记常做。从春喝到冬,花天酒地,他不愿这样,可这却是刘书记的工作与家常便饭……
一年后的高天明有苦难言,希望在哪里,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心气太浮燥了?
他只得忍耐和等待,做一天乌龟驮一天碑,有了一份无奈和不甘。
各方面对他的评价和期望仍然都很高,认为高天明确实不错。闹学潮时,别人还在消沉,他已向党组织靠拢,先人家跨出了一大步。
别人在大学混文凭时,他扎进了图书馆,写出了大量的调研文章,有了老练的文笔。
当别人在等待分配时,他凭自己的有利条件,一举改行,谋到了实现人生愿望的好位置。
他处处表现出来的都是高人一筹,仿佛总有先见之明。就是在刘能满这个混世魔鬼、地方小诸侯的身边,他也能如鱼得水,如虎上山,施展开了拳脚。
学友们因此替他设计了前进的步子,两年提科长,三年提乡镇长,五年提乡镇党委书记,八年升副县长。
从此一路攀升而上,将来说不定能入主省委省政府,国家机关某重要职位。
每次同学聚会,高天明几乎都成了中心人物,备受同学们的关注和调侃。
但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委办秘书,特别是发现刘书记只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后,知道刘老板稗子就是稗子,它永远也长不成谷子。自己错把冯京当马凉,跟错了人,他对自己的生存环境已十分担忧。
他那原本充满信心的心灵,已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了,他相信自己深陷泥潭,正盼着有人来拉他一把。
心里没有了方向,眼前没有了光明,那是怎样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非不要这个工作一走了之,否则,高天明的命运就掌握在刘书记的手里,这是从过去到现在,中国组织人事制度铁定的现状。
他自己能一走了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