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时,如见春光》 1、第 1 章 许多年后,记者发来采访提纲,请林晚谈一谈对周衍川的看法。 她在书房沉思整晚,直到天光初明,才敲下一行字—— 【我的先生,是一位浪漫至极的理想主义者。】 十月,南江市。 路边的三角花开得鲜艳,在燃烧的烈日下迎风招摇。 林晚刚打开车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糊了一脸。 她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心想南江的夏季真是越来越长,今年连续几次降温失败,眼看十月即将结束也不见凉快。 这种天气就应该窝在家里吹空调,而不是出门与人相亲。 搭乘电梯到达位于顶层的旋转咖啡厅,林晚见到了今天的相亲对象唐先生。 男人长得还算周正,举手投足间彰显出混迹于cbd的精英范,看向她的眼神移动得异常缓慢,带着某种慢慢审视的意味,最后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林小姐本人比照片更漂亮。” “谢谢,你也不差。” 林晚跟服务生点了杯拿铁,转头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友善的赞美仿佛为对方注入一针强心剂。 没过多久,唐先生就开始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跟她讲自己的办公室在国金中心第五十七层,因为楼层太高,三不五时会被撞上玻璃幕墙的小鸟吓一跳。 国金中心位于南江寸土寸金的地段,能在里面拥有独立办公室的全是人中翘楚。 林晚猜他想听几句恭维,却没忍住提醒:“国金中心整体墙面全是玻璃,容易导致飞鸟误撞,你可以在公司装上百叶窗减少反光。” 唐先生没当回事:“说起来,林小姐在鸟类研究所工作?” “嗯,负责科普宣传。” “事业单位,很清闲吧?” “……也还好。” “不需要谦虚,这是份好工作。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女人,读完大学找份安稳的工作,接下来便等着嫁人就好。哪像我们男人,注定要在外面奋斗一辈子。” 很傲慢的口吻,配合他理所当然的神情,简直就差把“男尊女卑”四个字写在脸上。 听到这里,林晚不想跟他废话了。 她稍偏过头,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这行其实也有风险。去年我跟老师到草海保护区考察黑颈鹤,差点陷进沼泽出不来。” 唐先生的笑容逐渐消失。 林晚:“而且做动物保护也很容易在网上得罪人。来,给你看看我昨天收到的恐吓图片。” 唐先生反应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林晚把手机递到他眼皮底下。微博私信里一张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让他嘴里的咖啡变了味,连带着对林晚姣好面容的兴趣也大幅下降。 林晚不想浪费时间,等到一杯咖啡见底,便轻声开口:“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话音未落,几缕霞光恰到好处地从窗外照进来。 她今天的妆容很淡,可架不住五官轮廓长得太好,此刻半边脸浸在暖融融的夕阳余晖里,更突显出眼尾眉梢的风情。 唐先生忽然觉得,不应该计较那恶作剧般的小小照片。 他抬起手腕,刻意看向腕间那只百达翡丽:“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法餐,不如我们……” “不好意思啊。”林晚扬扬手机,“朋友约我吃晚茶。” 林晚下楼坐进车内,还没系好安全带,就收到了钟佳宁的消息: 【饿到肚子贴脊椎骨啦,快点啦!到没到?】 林晚挑了下眉,回她一句“马上,你先吃”,就设好导航前往南江最有名的玉堂春酒家。 十几分钟后,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 沿途的街灯次第亮起,为铅灰色的夜空染上一层五彩斑斓的流光。 林晚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步行穿过躁动浮华的街道,拉开茶楼的黑漆大门,一头扎进漂浮着茶点香气的人间烟火里。 玉堂春是营业将近百年的老字号,每日从开门到打烊都永远不缺食客。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服务生推着推车穿梭在大堂内,沿桌兜售刚刚做好的一笼笼点心。 林晚费了番功夫,才找到坐在角落的钟佳宁。 钟佳宁是她的中学同窗,本科毕业后进了一家外贸公司,跟公司的小妖精们斗了三年,终于练就一身“白骨精”的光鲜,但心里最爱的还是从小吃到大的传统茶点。 “不是让你先吃吗?”林晚坐下来问。 钟佳宁把手边的热水壶递过来:“一个人吃饭也太没趣了,好东西当然要留着跟你一起分享。今天相亲怎么样?” 林晚用热水烫过碗筷,顺便让身后路过的服务生上了几笼点心,才说:“别提了,他都不配让我吐槽。” 她刚夹起一块排骨,眼角余光就看见隔壁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椅背上看她。 两人的视线对上,小女孩咧开嘴笑了笑,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 林晚向来不怕生,跟谁都能聊得开。 见小女孩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笑着问:“你看姐姐做什么?想吃排骨呀?” 小女孩突然就红了脸,奶声奶气地说:“姐姐真好看。” “怎么还脸红呢,我对你做什么了?”林晚觉得这妹妹挺好玩,有心想调戏。 “你现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钟佳宁看不下去,转移话题,“上周同学聚会怎么没来?” 林晚喝了口茶,说:“观鸟去了。” “关鸟?”钟佳宁嘴里塞着半个虾饺,含糊地问,“为什么要把鸟关起来?” 林晚被她逗笑了:“不是关闭的关,是观察的观。就是选一个地点,去看那里有些什么鸟。” “那你直接说看鸟不就行了?观鸟这说法也太专业了吧。” “还是不太一样,但你这样理解也行。” 严格来说,观鸟是一项科研活动。 在不影响鸟类生活的前提下,利用设备观察它们的行为、种类与集群数量,再将观察到的情况记录下来,今后能为相关研究提供底层数据支持。 不过钟佳宁一直对动物保护不感兴趣,她便没有详细解释。 两个女人边吃边聊,快九点时,林晚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显示出“魏主任”三个字,令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魏主任是研究所宣传科的主任,林晚的顶头上司,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很和蔼的一位领导,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说话啰嗦声音又小,每回听他讲话都很费劲。 林晚点下接听,隐约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喂”,剩下的话就全被大堂里热闹的人声给掩盖了。 她捂住话筒问钟佳宁:“哪里有安静的地方?” 钟佳宁往上指:“三楼全是包间,走廊里没人吵。” 林晚冲手机回了一句“稍等”,加快脚步往楼梯走去。 钟佳宁果然没有骗她,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依稀只有包间里的欢笑声传来。 魏主任的蚊子嗓终于能听清:“林晚啊,你能不能明天抽空整理资料,周一我们开个会,把上回说的科普图鉴主题定下来?” 林晚盯着脚下的地毯花纹:“能是能,但我下周还要准备自然博物馆的展览材料,担心忙不过来。” “可以同时开工嘛,能者多劳,宣传科所有同事都很看好你啊。” “谢谢,不过宣传科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 手机那头的沉默让林晚哭笑不得。 像他们研究所这种不赚钱的单位,向来都是大家求职时会谨慎避开的雷区。毕竟工作虽然稳定,但工资实在少得可怜。 加上做的又是动物保护这种与某些人利益有冲突的行业,除非真心热爱大自然,否则一般人还真不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短暂的尴尬过后,魏主任清清嗓子:“这样吧,你先做着,最迟到年后,我保证给你再找一个搭档。” 同样的话,林晚上半年研究生毕业入职时,就听他说过。 她心里半点波澜也没有,低头沿着走廊边走边问:“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找不到我胖十斤。” “那我可信了啊。如果这次您再骗我……” 林晚不知不觉来到走廊的拐角处,前面似乎有风,送进来几许凉意,“我就直接从窗户跳下去,到医院休息两个月,谁也别想拦住我。” 话音未落,地毯上映出的一道人影,让林晚停下了脚步。 她下意识望过去,发现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靠在窗边玩手机。 窗外路灯的光晕洒落进来,将他高大匀称的身影罩在一层清辉里。 宽肩窄腰,一身黑衣黑裤,衬衫纽扣松开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与凹陷的锁骨,皮肤很白,在灯光下仿佛上了一层清雅的釉色。 哪怕不声不响,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侧目。 林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林晚的动静,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摸着良心说,长得很帅。 下颌线清晰紧致,眼尾一颗深色的泪痣,衬托出那双深情迷离的桃花眼。 但偏偏气质偏冷,有种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美色当前,林晚有些微的恍惚。 男人大概听见了她刚才说的“从窗户跳下去”和“谁也别想拦住我”,他淡淡地扫她一眼,又侧过脸看了眼身后。 然后往旁边退开几步,为她留出了发挥的空间。 林晚:“……?” 2、第 2 章 林晚活了二十几年,第一回遇见如此“周到”的陌生人。 听见她说要跳楼,就特别自觉地腾出地方。 害得她一时竟产生了“我不跳会不会显得很不给面子”的想法。 不过这种荒谬的想法只存在了不到一秒。 林晚轻咳了声:“谢谢,我跟人开玩笑呢,没有真的想不开。” 她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又过了两秒…… “稍等。”男人终于出声了,他将目光落在林晚脸上,淡声问:“你在跟我说话?” 林晚怔了怔。 他或许不是南江本地人,普通话里带着一点北方口音。 声线清洌,语调舒缓,会让人联想到加了冰块的薄荷水,在稍显闷热的夜晚显得尤为悦耳。 魏主任还在手机里问:“你遇到谁了?” “没谁,我明天整理好资料再联系您。” 林晚按下挂断,抬眼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意识到—— 男人戴着一对黑色的蓝牙耳机,而就在窗户旁边不到半米的位置,还有一扇包间的门。 也就是说…… 他一直在这儿打电话,其实根本没听见她的“跳楼威胁论”,刚才之所以往旁边让开,不过是以为自己挡了她进包间的路。 就连最初那句“稍等”,应该都是对手机那头的人说的。 这他妈,就很尴尬。 而更为尴尬的是,在这四目相对的静止画面中,男人微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渐渐流露出即将反应过来的意思。 赶在他恍然大悟之前,林晚灵机一动,唇角微勾:“没事,就想说一句,这件衬衫蛮好看,很衬你。” 说完不管对方作何反应,转身逃离现场。 到了楼下,林晚顺便把账单付了。 回去时见钟佳宁还在喝粥,便问:“等下去逛街吗?” “逛逛逛,刚好我想买双鞋。”钟佳宁瞥见她手里的收据,“你买单?不好吧,是我约你出来的。” 林晚随手把收据塞进包里:“也没多少钱。” “那下次换我请你。”钟佳宁顿了顿,问,“怎么上去那么久,你们主任唐僧转世啊。” “不是,我刚才在上面丢人了。” 钟佳宁挑眉,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林晚将事情的经过从头讲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叹:“可惜了,长得特别对我胃口。”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林晚自己长得漂亮,对异性的审美标准也很严格。 从中学情窦初开那阵算起,追过她的男生不少,但最终能得她青睐荣升为男朋友的,多年以来也只有两位。 今晚难得遇见让她一眼就看中的男人,要不是闹出那样的乌龙,原本还可以试着加个微信什么的。 钟佳宁睨她一眼:“这就是你最后调戏人家的理由?” “……” 玉堂春,三楼走廊。 周衍川接完电话,返身回到走廊尽头的包间。 刚进去,离门边最近的曹枫就转过头来:“聊完了?” “嗯。”周衍川拉开椅子坐下,侧过脸说,“他们代理了几家九轴传感器,配合新算法都合适,回头你让人直接去谈。” 曹枫打断:“不是说这个。有女孩子跟你搭讪?我可都听见了。” “我也听她夸你了,”有人接话,“说你衬衫蛮好看。” 周衍川连眼皮都懒得抬,摘掉蓝牙耳机揣回口袋:“误会,就走错路的。” 他声音听起来很冷淡,带着点惯有的疏离感。 但一双桃花眼却像含了抹水盈盈的春光,又像藏了摄人的钩子,看手机都深情得仿佛在看情人。 众人默默交换着眼神,想起刚才他们一行人进店的时候,带路的服务生眼睛就长在周衍川身上没移开过。 曹枫贼兮兮地凑过来:“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 周衍川:“不用。” “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我未婚妻提起来的。她认识一个女孩子,就比你小一岁,从小到大都是校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如果是普通美女也就算了,关键听说这女孩子还是个学霸,南江大学毕业的硕士,才貌双全啊。” 旁边的人听得怦然心动:“曹总,要么介绍给我吧。” “一边去,麻烦你看看衍川,再看看自己,从长相到智商,哪一点配跟人家争?”曹枫转头吐槽。 周衍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往后靠上椅背:“你打算转行开婚介所?” 曹枫哽了一下:“至少加个微信聊一聊,否则我没办法交待,你知道的,我家那位……” 周围几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朋友里谁都知道,曹枫的未婚妻是个娇蛮任性的姑娘。 周衍川这才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回道:“行。” 周日上午,阳光沿着百叶窗的缝隙一格格爬进来,在房间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将被窝里睡得正沉的人吵醒。 林晚揉揉眼睛,迷糊地伸手往床头柜摸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手机:“喂?” 电话是她母亲的同事的女儿打来的,说是想介绍一个男人给她认识。 林晚的困意彻底消散,她蹭的坐起来,拨了拨蓬松的长发,口齿也清楚许多:“不用了,谢谢。我最近没打算交男朋友。” “这怎么行呢?人家已经答应了,我不管,至少你们先加微信聊聊嘛。相信我,这个男人真的很绝,你只要见了面,肯定会喜欢的。那我把你的微信给他哦,就这么说定啦!拜拜!” 一气呵成的连珠炮,让人根本没机会继续拒绝。 林晚看了眼已经结束的通话,莫名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 此刻她早已睡意全无,只好掀开被单起床。 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她爸生前留下来的。 房龄虽然老了一点,但位置靠近市中心,上班和逛街都很方便,两层小楼带一个小花园,一个人住起来宽敞而惬意。 今天依旧有点热,林晚随手拿一支铅笔将长发盘起来,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的全身镜,清晰照出女人骨肉均亭的身影。 墨绿色的真丝睡裙包裹着她的身体,将每一寸曼妙的弧度都衬托得一清二楚。 林晚擦完面霜,下楼到厨房里做早餐。 把全麦吐司放进吐司炉时,她手撑着台面想了想,为什么最近总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 难道真的空窗太久,引得周围人都开始担心了? 可林晚本人对此毫无危机感。 她有一份薪水不多但真心热爱的工作,下班后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周末还能回去陪妈妈散步。 这种自由而安全的生活状态,让她非常满足。 但如果有人问她:“你想不想谈恋爱?” 林晚认为她的回答,应该是“想,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毕竟她既想要好看的皮囊,又想要有趣的灵魂。 窗外飞过两三只乌鸫,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地热闹着。 林晚想起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索性将早餐和笔记本都拿到窗边的餐桌上,打算借着晨光悠闲地在家加班。 她点开电脑端微信,用手机认证登录后,发现通讯录里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周衍川。】 大概就是她的新晋相亲对象。 林晚通过他的申请,心想这名字还挺好听。但头像和朋友圈里都没发照片,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 她不是腼腆的人,主动点开聊天窗口:【你好。】 等她吃掉一片吐司,又吃掉三颗草莓,那边才回:【你好。】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回复的速度和内容,都透着一股并不热情的、被迫营业的感觉。 很像是无奈且随意的敷衍式聊天。 林晚打开文档,把今天需要整理的资料大类列好后,才切换到微信:【周先生没有关于我的问题想了解吗?】 周衍川:【林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 林晚原本想回“我喜欢观鸟”,可即将按下发送的瞬间,却想起昨晚在玉堂春与钟佳宁的对话。 周衍川想必也是外行,她想了想,换成更直接的说法:【我喜欢看鸟。】 消息刚发出去,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又是魏主任。 林晚按下免提,心想正好先和对方提前探讨一些初步想法。 聊了没几句,电脑里又收到新消息。 研究所一位同事跟她炫耀:【今天运气爆棚,竟然看见一群鸬鹚在筑巢!】 林晚挑了下眉,手指落到键盘上刚要回复,就看见一只漆黑的乌鸫从树梢一跃而下飞进屋内,叼走她盘里吃剩的坚果不说,还去而复返想叼走牛奶吸管的包装塑料。 林晚担心它会误食包装,想也没想,便轻拍几下键盘,吓跑了这只胆大又淘气的小家伙。然后一边继续和魏主任保持手机通话,一边打字:【你拍给我看看。】 一心多用的坏处,在此刻彰显无遗。 几分钟后,林晚和魏主任打完电话,才迟钝地意识到没再收到任何消息。 她疑惑地看向对话框,当发现那里显示着周衍川的名字时,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我喜欢看鸟。】 【你拍给我看看。】 “……” 好像哪里怪怪的。 3、第 3 章 消息发送时间超过两分钟,早已无法撤回。 林晚看着屏幕上亲手打出来的两行虎狼之词,感觉自己像个为非作歹的女流氓。 她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发错了。】 为了表达歉意,还挺真诚地多问了一句:【周先生做哪行?】 介绍人不知是马虎还是希望他们慢慢培养感情,从头到尾没有透露过周衍川的任何信息。 林晚不清楚周衍川对她有多少了解,但自认从工作聊起,是最利于缓解尴尬、同时打开局面的聊天方式。 又等了几分钟,周衍川才回:【无人机。】 林晚抿抿唇角,本就稀薄的接触欲望直接跌至谷底。 无人机诚然是一项高新科技产业,可她在野外考察的时候,经常遇到某些人为了近距离拍摄更为壮观的场面,毫无节制地利用无人机驱赶鸟群。 干扰鸟类正常栖息不说,还经常在空中发生撞击,造成机毁鸟亡的惨剧。 林晚必须承认,这种屡禁不止的破坏现象,让她对玩无人机的人已经抱有了某种偏见。 于是她有些敷衍地回了句:【哦,我不太了解这行。】 所幸周衍川对她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仿佛达成某种默契,继续公式化闲聊了几句,就同时以“有工作要处理”为借口,非常成熟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林晚原以为,她和周衍川的这次接触,只不过是段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月后的某天下午,介绍人居然打来了电话,询问她和周衍川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林晚正在写新一期的科普专栏。 研究所顺应自媒体风潮,在微博开设了一个科普账号。她接手半年以来,运营得还算顺利,吸引了不少鸟类爱好者前来关注。 “我们只是普通地聊了几句,”林晚把拍摄的照片插入到文档中间,敲了下回车,“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 介绍人纳闷了:“是吗?那他怎么……” “他说我坏话了?”林晚尾音上扬。 “唔,是有点啦。” 林晚在心里嗤笑一声,亏她认为周衍川和她一样是个成熟的人,哪怕相亲初次接触就宣告失败,但至少买卖不成仁义在,被人问起也能用“我们性格不合”这种无伤大雅的话忽悠过去。 没想到…… “他说我什么?” 介绍人吞吞吐吐:“呃,他说你,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 林晚猛的拍了下桌子,吓得身后的魏主任险些原地起跳。 她歪头夹住手机,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字:“我长这么大,缺点是不少,但从来没人说过我俗。” 而且不光嫌她俗,还嫌弃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哎呀,我猜肯定是微信上没说清楚,你们中间就产生了误会。” 介绍人说,“要不然这样吧,明年五一我办婚礼,周衍川跟我未婚夫关系蛮好的,他肯定也会来参加。到时我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林晚说:“不用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但她很快转念一想,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等下,好像也可以?那就等你婚礼那天见吧。” 挂掉电话,林晚看向窗外,牙齿轻咬着嫣红的嘴唇。 俗不可耐的评价,她一定要当面还给周衍川。 随后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南江终于降了温,入了冬,过完春节又迫不及待地开始升温。 日历翻到三月。 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放在其他城市或许能用韶光淑气形容,而放在南江,却只叫人怨声载道。 回南天将整座城市变成闷热的蒸笼,空气里遍布湿漉漉的水汽,凝聚成一颗颗的水珠,再沿着墙壁与地板渗出来。 又是一个周末,林晚不想待在室内发霉,就带上设备去野外拍鸟。 春天是许多鸟类开始繁衍的季节。 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拍到一些特殊行为。 两个多小时后,前方出现了宁州山的指示牌。 繁华的都市景观被远远抛在身后,车窗两旁不断闪过连绵不绝的盎然树林,潮湿的空气中掺杂了山林间特有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林晚把车停在山脚,换上迷彩服外套,按照事先查询的观鸟路线步行上山。 宁州山不高,是南江人民闲暇时最爱的观光场所之一。 不过或许受了回南天的恶劣气候影响,今天一路都没看见什么行人。 如此安静的氛围,恰好是观鸟所需要的。 林晚心情大好,在低矮处选了一个较为平坦的位置,将三脚架立稳,再把超远摄像头安装到相机上。 一切准备就绪,她开始寻找栖息在丛林间的精灵。 观鸟是一项极其需要耐心的活动。 有时分明听见了鸟叫声,但当镜头转过去时,却只来得及看见微微颤动的空树枝。 林晚从中学时就开始观鸟,自然不会急于一时。她慢慢调整镜头方向,半小时后终于在靠近山崖的大树枝桠上,发现了一个相当简陋的鸟巢。 如果用人类世界的标准评判,这几乎可以算作危房。 可放在林晚这种专业人士眼中,却很快就能分辨出,这种简陋松散的鸟巢,十有八九是斑鸠的杰作。 她迅速拿出手机,用专门的科研软件记录下当前地点,并在后面备注了一句“疑似有斑鸠在此栖息”。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又过了一阵,一只翅膀羽毛呈深灰扇贝图案的鸟儿衔着枯枝从树林间飞来。 是城市里极其罕见的山斑鸠。 林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唯恐吓走了这只正在搭建新房的小鸟。 她手里动作不停,不停按下快门捕捉它飞翔的姿态。 意外发生在山斑鸠离鸟巢只有咫尺之遥的一刻。 突如其来的机械噪音打破了山林的宁静,一架无人机从山崖下窜了上来,沿着树林的边缘急速飞翔,张牙舞爪的螺旋桨吓得山斑鸠扑扇着翅膀仓促逃离。 “……” 无数句脏话在林晚脑海中呼啸而过。 她抬头瞪向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看见它身上搭载的摄像头后,瞬间想起之前经历过许多次的糟心事。 更气人的是,这架无人机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在她头顶不远处盘旋了起来。 嚣张得要死。 林晚想也不想,凶巴巴地朝它竖起了中指。 与此同时,山脚下。 周衍川看向手机屏幕里实时传回的画面。 4k高清画质名不虚传,将女孩白皙脸蛋上表现出的愤怒,捕捉得丝毫不差。 “我靠,她居然冲我们比中指?”在旁边操控无人机的飞手莫名其妙,“我们没得罪她吧?” 周衍川双手抱怀,低垂着眼:“你把她的鸟吓走了。” 飞手回忆了一下,想起确实有只灰不溜秋的鸟从镜头前掠过,很不服气:“我又不知道。” 他们这次出来,本来就是需要测试无人机快速变换飞行高度时的电池消耗,吓到几只鸟难道是他能控制的吗? 周衍川没有说话,高大的身影往地面投下一道长而清浅的影子。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腕,揉了下眉心。 其实当林晚出现在镜头中的第一秒,周衍川就认出了她,那个侧脸的角度和她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而且他必须承认,林晚长得很有辨识度,只要看过一眼,就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像半年前他添加林晚为好友时,也很快认出,这就是在玉堂春用戏谑的口吻与他搭话的那个女孩。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她所说的“看鸟”,还真就是特别正经的“鸟”。 飞手颤颤悠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老、老大,她好像在找我们。” “嗯?” 周衍川侧过脸,果然从开始返航的无人机镜头里,林晚正牢牢盯准无人机航行的方向。 “怎么办啊,她会跟我们吵架吗?” 飞手无端紧张了起来。 周衍川思索片刻,淡声道:“等着道歉吧。” 林晚下山只花了十几分钟。 她刚才看得很仔细,那架无人机返回的位置就是山下的停车场。 果不其然,停车场旁边的空地围着五六个男人,地上还放着刚才那架罪魁祸首的无人机。 林晚走到自己车边,把设备放进后备箱,然后“啪”一声甩上车门。 短靴在地面踩出利落的声响,当她离人群越来越近时,男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位慢慢转过了身。 林晚一怔,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很快她就想了起来,是半年前在玉堂春见过的那位。 她一时不知该佩服自己的记忆力,还是该佩服男人出众的相貌令人过目不忘。 但更多的,则是心间涌起的一阵失落。 有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伤感,好好一个神清骨秀的帅哥,为何要用这种不科学的方式影响环境生态。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走到众人面前:“能跟你们提个意见吗?” 话刚出口,其余人齐刷刷往后退开半步。 林晚皱了皱眉,视线扫过那些不敢与她对视的几位,发现这几个人长得……特别it男。 就是那种发际线堪忧、戴眼镜、穿格子衫的经典形象。 有了大家的对比,站得离她最近的男人,愈发显得英俊非凡。 他今天穿了件长款的风衣,里面搭件白色t恤,长裤裤脚扎进短靴里,整个人看起来高大挺拔。 很帅,并且还不是那种刻意彰显的帅。 就好像他随意地往那儿一站,微风与阳光便情不自禁地眷顾着他。 林晚再次惋惜,接着抬起头说:“能不能麻烦你们,以后不要近距离用无人机拍鸟?” 周衍川稍低下头,声音很轻:“抱歉,下次我们会注意。” 还挺听劝告。 林晚见状,便也笑了一下:“喜欢观鸟的话,我更推荐用望远镜或超远镜头,不用惊动它们就能欣赏到最自然的状态。” 周衍川浅浅地勾了下唇角,脖颈中间清晰得近乎凌厉的喉结也动了动。 他往后指向地上那架略显简单的模型机:“我们在测试无人机功能,这是专门为山林巡逻设计的新机型,不用这种方式测试,可能很难得到直观的数据。” 林晚愣了半拍,想从男人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但目光对上他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就只能悻悻地收了回来。 “所以……你们不是在观鸟?” “不是。” 林晚眨了眨眼,瞬间失去了指责的立场。 虽然她对无人机没什么好印象,但说到底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同样都是工作需要,她总不能强行把人家赶走。 “好吧,都是误会。”林晚故作镇定,点点头,“打扰了。” 回到车上后,林晚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男人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望向别处。 山间的风吹动他的衣摆,如同扬起一面猎猎作响的风帆。 要么,还是下车问个微信? 林晚心中的天秤刚发生偏移,又被她拨了回来。 算了吧,他看起来有点冷淡,这种性格其实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思及于此,林晚系好安全带,打算开车回城。 谁知准备启动车辆时,却发现发动机故障灯亮了起来。她皱了皱眉,又试了一遍,发现还是无法启动。 今天运气不太好。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开车下车检查。 车内复杂的部件看得她眼花缭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慢慢地回过了头。 那群人好像收拾好东西,也准备回城了。 不知名的帅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越走越近。 “车坏了?”他问。 林晚无奈地点头:“显示发动机故障,而且没办法启动。” 她有点郁闷,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走到林晚身边站定,弯下腰帮她检查,很快得出结论:“点火系统坏了,开不了。” 林晚“啊”了一声。 都这个点了,也不知道拖车公司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周衍川垂下眼眸,看向面露为难的女孩,轻声开口:“林小姐。” 熟悉的姓氏从他嘴里念出来,别有一番动听的滋味。 以至于林晚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她转过脑袋:“怎么了?” 周衍川抬起手臂,修长白净的手指向不远处的那辆越野车:“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明天再找人把车挪走。” 林晚看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想:她刚才有说过自己姓林吗? 周衍川看出她眼中的困惑,却以为她在担心安全问题。 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名片递过来:“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薄而精致的名片,清楚印出他的职位与姓名。 ——星创科技cto,周衍川。 周、衍、川。 周!衍!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惊喜来得太突然。 林晚不清楚此刻心中有没有喜悦,反正惊讶倒是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转瞬之间,她对这人皮相的欣赏荡然无存。 “原来你就是周衍川。” 林晚垂眸扫过名片,抬头打量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几秒后勾唇一笑,“果然俗不可耐。” “……” 林晚唇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君子报仇半年不晚,她今天就要亲眼看看,周衍川会作何反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衍川只怔了一秒不到。 他单手揣进口袋,视线扫过林晚写满“大仇得报”的明艳面容,好像看穿了她趾高气扬的小情绪。 沉默几秒后,倏地笑了笑。 林晚:“???” 被当面骂了还能笑得出来,这人是变态吧? 4、第 4 章 十几米开外的车边,星创科技测试部一众宅男,头顶冒出许多问号。 “老大和那个妹妹聊什么呢?” “看起来聊得还挺开心?你看她笑得多好看。” “老大刚才是不是也笑了?哎哟这气氛,不行我得拍下来,回去好让公司的姑娘们都死心。” “快住手,老大看过来了!” 周衍川略显冷淡地扫了员工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帮林晚把车前盖关好,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面轻叩了一下:“是我不对,之前不该那样说你。” 这是在道歉的意思。 可林晚总感觉有些挫败——并不是周衍川的语气不够诚恳,而是她苦心等待长达半年的反击,就像一拳头砸进棉花里一样,轻飘飘的就没了。 简直令她怀疑,周衍川可能根本不在乎被人如何评价。 对手淡然到这等地步,反而叫她无从计较。 更何况,她确实需要搭人家的顺风车。 林晚给4s店约好明天上午过来拖车,就拿上东西锁好车门,走到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边。 把设备放进后备箱时,她多留意了一眼旁边被收起来的无人机。之前离得远还不觉得,如今凑近了看,她才发现这架无人机看上去十分普通,外壳就是3d打印出来的原始涂装,连个品牌标志都没有。 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无人机。 不过她本来对这行也不了解,也没妄加评论,放好东西就准备去后座上车。 不料刚绕到车门边,就看见后座不知何时已被两个it男占领了。 迎上林晚不解的目光,他们指着副驾,非常懂事地说:“你坐老大旁边吧。” 林晚抿了下唇,只好往前一步,拉开副驾的车门。 周衍川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口露出一截肌理流畅的小臂,偏白的皮肤下有青色的筋脉延伸。 他把头探出窗外,示意其他人乘坐的另一辆车先走,然后才侧过脸问:“你回哪儿?” “东山路。不顺路的话,在市区找个地铁站让我下去就好。” 林晚嫌发髻硌后脑勺,干脆将其解开。 乌黑的长发带着被发圈勒出来的卷,蓬松在肩头披散开来,发丝间半遮半掩地露出锁骨的线条。 周衍川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 林晚穿的是件迷彩服外套,利落宽松的剪裁显得气质很飒。 这会儿把头发放下来,就平白增添了几分女性特有的柔和,加上她今天没有化妆,光滑细嫩的皮肤大大方方地迎着阳光,很像刚参加完军训的女大学生,白得晃眼,美得招摇。 “市中心?有点儿远,他俩住得比较近,我先送他们,”周衍川启动车辆,单手打转方向盘倒出停车位,“然后再送你回去。” 林晚含糊地道了声谢,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回城需要两个多小时,来时叫人心旷神怡的风景,再次重重叠叠地出现在车窗外。 然而林晚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主要是刚出发没多久就经过了一个隧道,车窗瞬时将周衍川的侧脸映衬出来,偏偏男人还凑巧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无意中碰到一起,搞得很像林晚在偷看他。 于是她干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出了隧道,阳光一下子涌入车内,在眼皮上跳跃着。 眼睛闭紧的时候,听觉就变得特别敏锐。 车里只剩舒缓的音乐声流淌,气氛有些凝固。 还好没过多久,后排的人就耐不住寂寞,开始出声了。 “老大,你认识她吗?”坐在林晚身后的人问。 “嗯。” “哇,你上哪儿认识的这么漂亮的美女?亏得曹总还费尽心思给你介绍女朋友,依我看你不如……” 周衍川语气平静:“想下车走回去?” “……” 对方听出他话里的威胁,老老实实闭了嘴。 但没过两分钟,另外一人就好奇地问:“什么介绍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来公司呢。反正有天我在公司加班,跟老大讨论测试流程的时候,看见他在跟人微信聊天。我这不刚好坐的位置凑巧嘛,就不小心看见他们的聊天内容了。” “劲爆吗?” “那简直太劲爆了。”那人音量更小,像是凑到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晚依稀听见几声“看鸟”“拍给我看”之类的话。 她悄悄咬了下腮帮,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跳出来制止他们继续八卦。 没等她想好,后排又有声音传来:“真的假的?这……这年头的女孩子,我的天啊。我一直找不到对象,是因为我不够浪吗?” 八卦传播者说:“浪也没用。后来又过了一阵,我在电梯里遇到曹总和老大,就听见曹总问‘我给你介绍的林小姐怎么样’。” 他清清嗓子,模仿着周衍川冰冷而厌恶的语气,“俗不可耐。” “鹅鹅鹅鹅鹅鹅鹅——” 后排爆发出一阵听起来不太聪明的傻笑声。 林晚觉得她被嘲讽了。 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扭头冲向后面两个笑作一团的男人:“不好意思,你们说的林小姐就是我。” 两人不约而同被按下了静音,嘴巴傻乎乎地张成o型,眼中写满震惊。 很好,气氛又凝固了。 林晚心满意足,朝他们嫣然一笑,转过身重新坐好,视线余光就瞥见周衍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心想笑个鬼,你堂堂一个cto,对员工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醒了?”周衍川明知故问,“帮个忙。” “干嘛?” 他轻声背出三个地址:“帮我查一下,送你们三个回家,走哪条路比较近。” 林晚“哦”了一声,往地图app依次输入完地址,想了想又问:“你家住哪里,要顺便帮你查了吗?” “云峰府。” 林晚指尖一顿。 她知道云峰府在哪里,南江前几年新修的别墅楼盘,开盘之初就创下历史最高单价,正儿八经的顶级豪宅小区。 而且这地方离她住的东山路很远。 她把手机拿到两人中间,划动着给他看app建议的行驶路线:“你还是别送我回家了,不然你几乎要绕半个南江。” 前面就是高速路收费站。 周衍川放缓车速,垂眸看向屏幕。 临近六点的阳光不再刺眼,温温柔柔地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底扫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的眼睛长得实在勾人,薄薄的眼皮半搭下来,也盖不过深棕色瞳孔的光,app彩色的界面映入他的眼中,像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进一片静谧的湖。 林晚盯着他右眼尾下的泪痣,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这男人的长相,真的能蛊人。 “没事。”周衍川已经看完了,轻声笑了一下,“就当给你道歉。” 上了绕城高速,沿途的风景更加单调。 道路两旁的护栏板乏味地矗立在栏杆上,隔绝了灰尘与噪音,也隔绝了人与自然的距离。 林晚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这回不需要她再刻意假装,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听见周衍川接了一个电话,像是怕吵醒她似的,声音放得很低,压出一种性感的低哑。 等她再醒来时,越野车早已开进了市区。 她依旧觉得有些困倦,懒洋洋地闭着眼不想睁开,耳朵里听见后排有人正在给周衍川指路,应该是有人快到家了。 车辆在路边停下,随即响起车门打开和互相道别的声音。 “谢谢老大,我跟他一起下了吧,正好还能搭伙吃饭。时间不早了,你先送林小姐回去。” “嗯,路上小心。”周衍川的声音在林晚身边响起。 看不见人的时候,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更加冷淡。 嗓子像被冰水里滚过一圈,带着几分疏离又矜持的调子。 很快,周衍川又按下车窗,音量提高了点,似乎在对车外的人说话:“对了,之前我和林小姐有一些误会,是我的错。曹枫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们也别随便议论她。” 两声规矩的“知道了”重叠响起。 由此可见,cto的震慑力只用在该用的时机,而且还是趁她睡着后才用,半点没有故意彰显的意思。 林晚估算着从这里到东山路要开多少分钟。 等到半途的时候,才揉揉眼睛,扮作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 她缓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语调慵懒:“好像快到了?” “有点儿塞车,估计还要十几分钟。”周衍川一边回,一边看见她稍稍舔了下嘴唇,“口渴?后面有矿泉水,自己拿。” 林晚一下午没喝水,现在是有点渴。 她想着反正马上就快到了,就懒得放低椅背去拿,但这不长不短的十几分钟,一直保持沉默也不是她的风格。 正在她思索该聊点什么的时候,路边一所中学的校门缓缓进入视野。 林晚顺势就说:“哎,路过我母校了。” “……是么?”周衍川的语气有点迟疑。 林晚:“是呀,我妈是南江大学的老师,我中学就在南大附中念的。” 说完她又想起周衍川仿佛是北方人,还贴心地介绍了一句,“哦你可能不知道,南大附中是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之一,而且学校里面修得特别漂亮。” 中间那句话她说得有点虚。 因为南大附中整体水平确实名列前茅,但偏偏南江市还有一所南江三中,升学率每年都刚好压过他们一头。 以前读书的时候,但凡有谁想diss他们,都会嘲讽的来一句“打不过三中的万年老二”,直接导致南大附中的学生提起三中就恨得牙痒。 车内安静了数秒。 直到周衍川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我知道。” 他看她一眼,“我是三中毕业的,嗯,就是你们最讨厌的那个三中。” 5、第 5 章 林晚一时无言以对。 归根结底人家也没炫耀什么,而是非常客观地说出了事实。 附中的学生就是讨厌三中没错嘛。 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扎心呢? 林晚面无表情地拍拍巴掌:“了不起,了不起。” 周衍川抬眼,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桃花眼中盛了一点点困惑,仿佛不清楚她又在气什么。 林晚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慢吞吞转过去,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后面那架无人机,是你们自己研发的吗?” 话题跳跃太大,周衍川缓了半拍才说:“是,怎么?” “没怎么。”林晚眨眨眼睛,一脸真诚,“就觉得看起来挺破的。” 本来前半句周衍川还听得很认真,估计以为她有什么真知灼见要发表。 结果听完后半句,他终于意识到林晚是开嘲讽,这才偏过头低声笑了一下:“哪儿破了?” 林晚用手机上网搜了几张无人机的图片:“你看看别人的无人机,造型多酷炫,再看看你的,就像个半成品一样,也好意思拿出来飞。” 周衍川根本没看她搜的图片。 他边打转方向盘边说:“因为它就是个半成品。” “……啊?” 周衍川见她一脸茫然,就知道以前她说“对无人机不太了解”不是在撒谎。 无人机不像有些产品,要等全部设计完成之后才进入测试环节,而是在设计开始之初,就已经同步开启测试流程。 就拿他们今天测电池消耗来说,用3d打印的基础工程机模拟出设计师想要的重量与框架大小,带到户外飞一圈,就能很快拿到相关性能的测试数据,有任何问题也能立刻反馈给设计部与硬件部做出相应调整。 所以在开发一款无人机的过程中,最先拟定的往往是会贯穿整个开发过程的测试方案。 听完周衍川的解释,林晚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她不是那种死不认错的类型,听明白后就心想,之前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她这边还在默默反省,那边周衍川竟然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你们真的很讨厌三中的学生?” 林晚几乎都快忘了这茬,被他一提又有点郁闷:“没到深仇大恨的地步,但就是不服气吧。举个例子,比如你本来已经很优秀,但偏偏身边有人比你更优秀,每次大家提起你们两个,总会习惯去夸另一个人,说你处处不如他,时间长了,谁能做到心平气和?” 周衍川皱眉,嗓音喑哑:“是么?” 不知何时降临的夜幕,将他眉间的怅然描绘得更深,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林晚一怔:“你该不会以前喜欢过我们学校的女生?然后因为你是三中的,就被人拒绝了?” 周衍川喉结滚动几下,锐利的轮廓在昏暗中反而更加明显。 他冷淡地勾了下唇:“没有。” 林晚狐疑地看他一眼,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不过面对这种人间极品,也能因为学校恩怨而拒绝,那女生对附中爱得也太深沉了吧。 转念再一想,周衍川只大她一岁,那么他喜欢的女生说不定她还认识。 会是谁呢? 林晚把学校里有印象的女生名字过了一遍,发现还挺难猜。 主要是她根本猜不出周衍川会喜欢什么类型。 明明长了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但却时常露出淡漠疏离的一面,可通过今天的接触来看,他又不是冷得不近人情的那款,有时的言谈举止简直称得上温和。 这人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 剩下的一段路程,两人没再交流。 林晚刷起朋友圈,刚点开就看见研究所一位同事的状态。 仔细浏览过内容后,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研究所前段时间救助了几只濒临垂危的小灰雁。 发现的时候,它们的父母就已经不知所踪——其实大家都清楚,十有八九是被人盗猎了。 小灰雁被安置在研究所的动保基地里治疗,眼看一天天恢复了健康,棘手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这几只失去父母的灰雁,根本不会飞。 如今已是三月,正常的候鸟都已经开始迁徙。如果继续耽误下去,等到南江一天天炎热起来,它们不仅很难繁育后代,甚至连生存都会出现问题。 研究所的全体同事,最近为这几只小家伙操碎了心。 毕竟大家救助野生鸟类的最终目的,并非让它们永远留在小小的动保基地里,而是希望让它们回归大自然。 然而根据同事刚发的消息来看,南江附近能发现的所有雁群都已经相继离开了。 被救助的灰雁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林晚咬紧嘴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几个观鸟爱好者的群里开始救助,试图寻找研究所没有发现的雁群。 信息发出去后,回复的人不少,但却始终有她想看到的消息。 周衍川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东山路路口。 他不知道林晚的具体住址,原本打算把人送到东山路就好,谁知到了之后她就一直忙着看手机,似乎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 “林小姐,到了。” 周衍川缓声提醒。 林晚仓促地抬起头,看见窗外东山路的路牌后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儿心思全在灰雁身上,也没注意语气,稍显草率地说:“谢谢,我先下了。” 说着就一边盯着手机,一边伸手去开门。 越野车刚好停在路灯下。 车门刚一打开,挥洒而入的昏黄光晕就照亮了她眼中的焦虑。 周衍川下意识叫住她:“出什么事了?” 她站到车外,弯下腰说:“工作方面的事,有几只灰雁可能赶不上今年迁徙。” 林晚其实只是礼节性地回答一下。 她没指望周衍川听见这句话后,能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花费大量精力去救几只鸟,在许多人眼里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更有甚者或许还会嘲笑一句“闲得慌”。 然而周衍川却只思考了极短的刹那,就推开另一边的车门,往林晚这边走来。 林晚神色一滞,愣愣地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越靠越近。 周衍川站到她身前,低头平静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可能……” 她想说“你可能帮不上忙”,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近,周衍川那张过分英俊的脸近在眼前,让她恍惚中换了一个说法,“你有办法吗?” “或许有。”他说,“找家店吃饭,慢慢谈。” 东山路一带,是南江市的老城区。 整条街遍布上世纪修建的西式洋房,自从近几年被炒作成网红景点后,文艺又精致的餐厅、展馆与咖啡店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林晚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把周衍川带进离他们最近的一家西餐厅。 推开门时,屋檐下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店内的服务生回过头来,看见这对俊男靓女的组合,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会在东山路出没的顾客里,装扮时髦的年轻人不少,但很少有人能像这两位一样,一露面就让人感觉像在拍偶像剧。 西餐厅正在举办周年庆活动,情侣同来能够打折。 服务生想也不想,就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玫瑰,微笑着递到林晚面前:“欢迎光临,两位想坐一楼还是二楼?” “都可以。” 林晚回了一句,没有伸手接花。 服务生以为她不好意思,转而把玫瑰朝向周衍川,还故作俏皮地表示:“看来平时都是男朋友负责拿花呢。” 周衍川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我不是她男朋友。” “……” 服务生笑容凝固的瞬间,也听见自己一颗少女心破碎的声音。 嘤嘤嘤,长得那么登对,居然不是情侣! 林晚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这小姑娘一脸悲痛是几个意思啊? 服务生把他们带到座位上,点单时还不死心地强调了一句:“今天情侣可以打八折哦!” 换作是平时,林晚或许还有心情调侃几句。 可这会儿她整颗心都挂在那几只灰雁上,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说:“就算打骨折也不是情侣。” 周衍川无声地笑了一下。 送走了一心只想磕cp的服务生,林晚端着水杯润润喉咙,就直接问:“你有什么办法?我不是质疑你,只是客观地说一下情况,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雁群,而且鸟类的排外意识通常都很强烈,让它们跟其他种类的候鸟迁徙也不可能。” 周衍川脱掉风衣,将其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你看过一部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么?讲一个小女孩驾驶滑翔机带领大雁回栖息地的故事。” 林晚点头:“看过,但我们没有滑翔机。” 周衍川“嗯”了一声:“但我有无人机。” “……用无人机教它们飞?”林晚感到不可思议,“大雁虽然智商不高,但它们也不会傻到把没有翅膀的东西当作同类。” 周衍川拿起桌边的留言本:“你以前经常看见的应该是航拍无人机?像这样有好几条机臂,展开后像蜘蛛的形状。” 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握住铅笔,在白纸上草草涂了几笔。 一架无人机的大致结构便跃然纸上。 林晚凑过去看了看,意外于他的绘图功底,挑眉说:“嗯,差不多都长这样。” 周衍川翻到新的一页,继续画给她看:“事实上无人机的种类有很多,有机翼的滑翔无人机也是其中一种,如果想模仿鸟类翅膀扇动的动作,拿现有机型改造就能完成。” 平静而轻缓的语调,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林晚卷翘的睫毛颤了几下,意识到他提出的解决方案的确有可行性。 她想了想,抬起脸来:“有一个问题,等它们学会飞了,如果能在途中遇见其他雁群最好,如果没有遇见……” 周衍川仿佛听懂她的潜台词,他放下铅笔,薄而宽大的手掌自然交叠:“行,我帮你送它们回家。” 我帮你送它们回家。 非常淡然的一句承诺,仿佛一颗石子落在林晚的心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她定定地望着周衍川的眼睛,片刻后错开视线,小声说:“你知道大雁迁徙要经过多远的距离吗?” 几千公里的旅途,从南往北,跨越整个中国。 林晚突然有点犯难:“至少要飞一个多月,你们……唔,收费方面的话,价格是怎么算的?” 哪怕她再不懂无人机,多少也能估算到这趟飞行成本必定很高,也不知道研究所今年的救助经费还剩多少。 周衍川摇了摇头,往后靠上椅背:“我的公司一般只提供产品,不提供服务。” “嗯?”林晚彻底茫然了。 周衍川继续说:“所以我不清楚该怎么收费。” 他垂眸望向林晚,神色坦然,“交给你决定吧。” 6、第 6 章 西餐厅的灯光调得稍暗,中间一架钢琴演奏出暧昧又抒情的曲调,琴声流淌四散,周围手持玫瑰的情侣在甜蜜的氛围中腻腻乎乎地谈情说爱。 林晚手撑着下巴,感到万分为难。 她最怕遇到没有明码实价的事,给少了怕占别人便宜,给多了怕研究所会把她的头打爆。 等服务生把餐品送上,林晚边切牛排边问:“你以前一次也没做过这种服务?那你的同行呢,能不能问问他们怎么收费的?” 周衍川平静地说:“都是竞争关系,不方便打听。何况你的要求比较特殊,其他人应该也没遇到过。”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斯文,斯文到有点冷冷清清的地步。 很像家教很好的少爷,养出了挑剔的口味,偶尔在街边餐厅吃一顿,心里对厨师的水平嫌弃得要死,但碍于教养不好直接表现出来,所以只能慢条斯理地吃几口,把食物咽下去时,清晰的喉结会上下滚动几次。 林晚也觉得这家店的西餐很一般,索性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周衍川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上,看着他说:“说不定这次之后,有需要还会再找你,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邻桌两位四五十岁的阿姨正盯着他们。 确切来说,是在盯着周衍川,目光像x光似的,上上下下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 窥探中还夹杂着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 特别像她以前和钟佳宁出去逛街,看中的最后一条限量款裙子在其他顾客手里,于是就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等人家嫌贵放弃之后,立刻就冲上去买下来。 林晚从两位阿姨身后的窗户里,看见了周衍川的身影。 干净的白t贴合着他的身体,胸膛那里能看出匀称结实的轮廓,往下到了腰的位置,又窄窄的收进去,是一看就知道身材很好的类型。 “……”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头皮发麻,赶紧结束话题,“那回头再说吧。” 周衍川却以为是研究所经费有限,而她囊中羞涩不好意思讲,便想说“第一次免费也行”。谁知他刚张开嘴,林晚就马上冲他使眼色。 她把手放在唇边,挡住邻桌如狼似虎的目光,小声说:“再聊下去,我怕那两个阿姨过来约你。” 周衍川这才冷淡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两个阿姨总算看清他的正脸,眼中惊喜更甚。 其中一位还很轻佻地朝他挤眉弄眼,明晃晃地表现出“我们富婆就喜欢你这种不想努力的小帅哥”的感觉。 林晚要崩溃了,莫名产生了她连累周衍川被人yy的罪恶感,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解释:“阿姨别误会,我们说的是正经服务。” 然后转过来对他说,“对不住,早知道不来这家店了。” 周衍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没事,无所谓。” 没有半分计较的意思。 林晚一时哑然。 这人是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 隐隐约约的想法在林晚脑海中逐渐成形,仿佛有无形的钩子把她心底深处的疑问拉扯了出来。 她忽然有点好奇,周衍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盏路灯时明时灭,很不尽职地照耀着家门外的小巷。 花园里枝叶繁茂的木棉树伸出几许枝桠,往院墙上点缀满艳色的花朵。 林晚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回家洗了个澡,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跟魏主任汇报用无人机帮助灰雁迁徙的计划。 严格说来,这不是宣传科该负责的工作。 魏主任马上答应由他出面和所里对应的部门沟通,以便尽快开始实施。 “对了,他们是哪家公司?”魏主任在电话里问。 林晚回忆了一下:“星创科技。” 笔记本电脑就在身边,她抱过来打开浏览器,顺手在搜索栏输入了“星创科技”四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出现。 魏主任在那边问:“我不太了解现在的新兴产业,这家公司靠谱吗?” 林晚迟疑了几秒,心里不太确定。 这几年无人机行业来势汹汹,最出名的几家无人机品牌她多少也略有耳闻,但仔细回想起来,其中似乎并没有星创的名字。 她点进公司介绍一栏,看到公司的发展历程时愣了一下。 星创成立仅仅只有两年多,去年十月她第一次见到周衍川时,他们的第一架无人机才刚问世不久。 林晚顿时有点茫然了。 虽说周衍川能住在云峰府那种地方,可一家成立不到三年、默默无闻的公司,怎么想也还处于发展初期。 “魏主任,”她想了想,语气里带上几分恳切,“服务费方面,您看看能不能……多申请一点吧。” 周一上午,研究所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这事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不管星创的实力究竟是否雄厚,目前是他们唯一能站出来帮忙的公司。 所里为此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把这次行动命名为“灰雁回家计划”,让宣传科配合记录整个过程,到时候发到微博上去。 一来可以告诉大家,鸟类研究所不是游手好闲的事业单位,他们的确有在办实事。 二来也可以借助这种宣传方式,呼吁普罗大众关爱野生动物。 魏主任当初承诺的搭档连个影子都没有,记录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林晚头上。 星创那边的配合也很果断,公司专门派设计师去动保基地学习大雁迁徙时的飞行要领。回去之后不到一周,就像周衍川事先说的那样,利用现有的滑翔无人机型改造出一架专门为迁徙准备的无人机。 灰雁学习飞行的当天,林晚带上相机去动保基地。 飞手正在设定今天的训练路线,见她来了,面上一喜:“林小姐,这么巧。”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飞手摘下头顶的鸭舌帽,指着他那张毫无记忆点的大众脸,“我们在宁州山见过的,我叫郝帅!” 林晚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秒,才终于想了起来。 这就是在回城的车上,模仿周衍川的语气八卦她的那个男生。 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居然取了这么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名字。 林晚笑了笑:“谢谢你能过来帮忙,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郝帅摆手客气:“这不是上回惹你不开心了嘛,还把你的鸟给吓跑了。为了将功赎罪,我主动跟老大申请,必须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话还挺多的。 林晚点点头,拿起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好奇地问:“你们公司的人都管周衍川叫老大?” 郝帅继续低头设置路线:“也不是全部。像其他部门的小姑娘,见了老大都会红着脸喊周总,哎你是没听见她们的声音,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 “……” “不过我要是个女的,肯定也会喜欢老大。长得又帅脑子又聪明,试问哪个女人能拒绝双重的魅力呢?” 林晚挑了下眉:“你很崇拜他?” 郝帅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她,郑重表示:“不光是我,也不光是我们公司的人。你出去问问,老大的名字在无人机研发圈子里,提起来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这么厉害?”林晚不禁感到一阵诧异,“但你们公司才成立两年吧,他就已经出名了吗?” 郝帅顿了一下,指腹摩挲着手机,声音变得有些郁闷:“星创是刚成立两年没错,但老大入行已经八年了。你别看有的大公司现在牛逼哄哄,当初可是求着我们老大去帮他们研发无人机。” 一席话里,半是骄傲,半是不忿。 林晚直觉其中必定发生过不愉快的往事,便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 八年前她还在念高三。 如果周衍川是按正常年龄入学的话,那么当时他不过是个刚进大一的学生。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晚有些愣怔。 这已不是区区学霸二字可以形容的范围。 就在她走神的时间里,基地的同事把那几只灰雁带到了空地上。 林晚退到一旁,架起相机开始捕捉训练的画面。 灰雁是大雁的其中一种,在鸟类中不算聪明,但是又有点傻乎乎的乖巧。 当它们看见无人机在前方扑闪“翅膀”前行时,先呆头呆脑地围观了一阵,很快就成群结队地跟在了它的后面。 郝帅尝试把无人机稍微升高,灰雁们也跟着扑腾了几下,可等无人机再飞到一定高度后,它们就在地面扬起脑袋,毛茸茸的翅膀拍打几下,像是不理解这个动作的意义,又像是想尝试却害怕会跌下来。 几次失败之后,林晚与同事商量一番,提醒郝帅:“你试试改变无人机的机翼方向形成气流呢?这样它们飞起来会比较省力。” 郝帅恍然大悟,转过头来:“那我再试……老大!” 林晚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望去。 周衍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基地的栏杆外面。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模样有几分冷淡,看见他们后倒是温和地笑了笑,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笑意未及眼底。 林晚走过去把大门打开:“你怎么会来?” 她还以为正式开始合作以后,周衍川不会再为这种小事出面。 “担心他处理不好,过来看看。”他简短回了一句,又远远地朝其他人点了下头。 他穿着白衬衫搭黑色长裤,纽扣一如既往解开了两颗,脖颈线条修长而流畅。宽肩窄腰的身形,加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将白衬衫穿得禁欲又勾人。 有女孩子顿时红了脸,星星眼地望着他,又不好意思过来搭话。 这人的颜值杀伤力果然太过强劲,一般的小姑娘根本扛不住。 林晚在心中感叹一句,带他到长椅边坐下。 周衍川出现以后,郝帅整个人都变得严肃了许多。 没再时不时跟大家逼逼几句,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紧无人机,非常明显的、想好好表现的样子。 林晚担心郝帅压力太大,正思考该如何转移周衍川的注意力,就听见有同事试探着问:“你是……周衍川?” 没想到研究所居然也有人认识他。 林晚感到有些意外,却看见周衍川缓慢地抬眼瞥向那人。 表情似乎与方才无异,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7、第 7 章 林晚认识刚才说话的人。 研究所的一位前辈,比她早两三年入职,工作上没有太多交集,偶尔在食堂打个照面寒暄几句,总体来说不是什么招人嫌弃的极品。 还好,周衍川流露出的不耐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短暂到只有林晚察觉了他的异样。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颔首示意:“好久不见。” 前辈还想过来跟他攀谈几句,结果周衍川根本没给人机会,直接转过身,只留了一个好看的后脑勺供人欣赏。 林晚又拍了几张照,才轻声问:“你跟他有仇?” 周衍川摇了摇头,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着,声音同样很轻:“不熟。” 与此同时,前辈与人交谈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那是我高中同学,我都不知道所里居然找到他来帮忙。以前三中谁不认识他,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 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炫耀。 林晚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为什么周衍川不想理这人。 怎么说都是二十几岁的社会人士了,私下底回忆往昔还没什么,当众把中学时的辉煌履历拿出来讲,确实有种微妙的尴尬。 就好像人生中只有那几年的成绩可以吹嘘似的。 那位前辈还在继续:“这位可是牛人,高二就拿了noi的国家一等奖,几所名校抢着要,专业随便挑,那时候可羡慕死我们了。” “noi是什么?” “奥数你总知道吧?跟那个差不多的,只不过他们搞的是信息奥赛,就编程写代码那套。” 林晚用相机挡住脸,悄悄用余光打量周衍川。 随着身后的议论越久,他眼中的寒意也就越多,当noi的经历被人提起之时,他用手肘撑着膝盖,脑袋微微低了下去,后颈被拉伸出冷冽而修长的线条,嘴角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提到了见不得光的黑历史。 这人设不对啊。 你不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林晚在心里嘀咕一句,潜意识里觉得再任由后面的人说下去,周衍川可能抛弃涵养站起来叫那人闭嘴。 于是她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回头喊:“邓老师,迁徙路线你们定好了没?” “早定好了。”姓邓的前辈总算止住了话题,“你要用?” 林晚弯起眼笑了笑:“发给我一份好不好呀。” “哎哟,我手机上没有啊,晚上发你邮件吧。” “唔,但我有认识的媒体朋友想报道‘灰雁回家计划’,她在微信上催我要路线写新闻稿呢。能不能麻烦你帮帮忙?” 漂亮女孩的请求总是叫人难以拒绝。 对方思考片刻,便答应说:“行吧,那我回一趟办公室。” “谢谢啦!”林晚笑得灿烂又真诚。 从动保基地回研究所有很远一段路程,邓老师这一走,今天多半也懒得再回来了。 等他出了基地大门,林晚才朝周衍川扬扬下巴:“换个地方看看?” 周衍川没什么情绪地扫她一眼,点了点头。 郝帅眼睁睁看着老板走到了更近的位置,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哀怨地望向林晚,没明白这妹妹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有社畜的共鸣了?谁会希望业务不熟练的时候被老板近距离监督啊! 然而林晚根本没关心郝帅的感受,她重新调整过光圈,一边拍照一边问:“研究所的经费给到了吗?” “给了。” “没有亏待你们吧?”林晚顿了顿,补充道,“别看我们是事业单位,其实每年的研究经费不多的,我担心给得太少,让你们做赔本生意。” 周衍川静了几秒,目光毫无遮拦地从她脸上扫过。 虽然明知眉目含情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愿,但被如此深情的桃花眼注视一会儿,林晚就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她按下快门,捕捉到一只胆大的灰雁腾空的画面,清清嗓子说:“看什么看,我今天特别美?” 周衍川低笑一声,遍布周身的冷冽骤然消散了许多。 再开口时,嗓音舒缓:“谢了。” 他没有明说,但林晚能猜到他在谢什么。 “……我主要怕你站起来打他,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眼神有多吓人。” 林晚是第一次见到周衍川沾染上戾气的一面,这下既然聊到了,也不打算按捺好奇心,“你很不喜欢听别人提信息奥赛?” 周衍川眼底掠过一抹自嘲的笑意,淡声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有什么好提。” “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嘛。”林晚附和了一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只大我一岁?怎么会跟邓老师是同学?” 周衍川说:“我跳过级。” “……” 打扰了。 林晚这下是真实感受到了实力的碾压。 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中学时期的“荣誉之争”早已能够轻轻放下,但身边出现一位既有母校光环又有跳级光环的人,终究让从小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成长起来的她,多多少少想感叹一句,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眼看她即将进入“小时候读书不够刻苦,长大了处处被人羞辱”的环节,一阵缓慢却有力的声响及时打断了她的反省。 林晚心神微动,透过相机镜头,看见了让人惊喜的一幕。 郝帅操作的无人机宛如带队的头雁,张开双翼飞向蓝天。 而在它的身后,数只灰雁齐齐扇动翅膀,棕白交错的羽毛在阳光下褶褶生辉,它们发出宏亮而高亢的鸣叫声,在无人机的带领下,不急不徐地展翅高飞。 基地里突然陷入了安静。 无人机与灰雁在空中组成一只井然有序的队伍,在湛蓝的天空下自由地翱翔。 动物蓬勃的生命力在刹那间完全释放出来。 郝帅张大嘴,脸上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色彩,双手微微颤抖。 他扭过头,激动又自豪:“飞起来了!” 语言仿佛会传染一般,一声叠一声的“飞起来了”很快在人群中传开。 林晚不断按下快门,心跳越来越响。 直到头顶的天空只剩下白云悠闲游走,她才缓缓放下相机,一把抓住周衍川的手腕:“你看见没有,真的做到了!” 周衍川一怔,手腕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他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笑逐颜开的女人,巴掌大的脸上洋溢着真实的喜悦,乌黑明亮的眼睛染上一层让人目眩的光。 生动而鲜艳的美貌,哪里有半分俗气的样子。 “嗯,看见了。”周衍川轻声回道,“开心了?” 林晚用力地点点头,还想跟他再说什么,思路就被郝帅发出的猛男咆哮打断。 “啊啊啊啊啊我太牛逼了!” 郝帅举起手机,四下看了看,就一路狂奔跑到他们面前,在即将撞上周衍川的瞬间凭借社畜的自我修养陡然调转方向,但又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干脆朝着林晚傻笑。 “我强不强?我帅不帅?南江第一飞手,就是我!” “……” 林晚差点被他的高音声浪给震懵,连忙松开周衍川的手腕,抽回手捂住耳朵,笑盈盈地夸他:“帅,特别帅。” 郝帅这会儿又有点害羞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谦虚道:“这才是第一步呢,今天带它们沿着基地飞一圈,过两天备用机调试好就能带它们出发了。” 林晚觉得这种it宅男的情感表达方式很好玩,忍不住弯起眉眼:“你害羞做什么,真的很帅,四舍五入你就是它们的妈妈了。” 郝帅清清嗓子,正色道:“不,我是大家的爸爸。” 林晚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和煦的春风拂过她的脸颊,阳光化作明媚的春光落入她的眼中,又在眼尾扫出一笔欢快的色彩。 周衍川安静地站在一边,淡然旁观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 手腕还维持着刚才被人握过的角度,骨节分明,白净清瘦,指尖稍稍蜷缩的姿势稍显落寞。 静了片刻,他低声说:“闹够了没?” 郝帅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控制住面部肌肉,摆出一张敬业脸:“咳,好了,我再继续观察。” 说完就特别自觉地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佯装专注地盯着屏幕显示的飞行路线。 林晚的手机凑巧震了震,她拿出来低头一看,发现是邓老师发来的迁徙路线规划。 虽然她是故意支开对方,但的确有媒体朋友问她要此次计划的资料,于是便便动动手指把规划发了出去。 周衍川在旁边说:“那我先走了。” 林晚脱口而出:“现在就走?”她扬起脸看向男人,很自然地邀请,“不等灰雁回来?” 周衍川已经在往前走,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等它们做什么,我又不是它们的爸爸。” 林晚嘴角一抽,想起件事,便跟上去问:“对了,你们以前接过这种跨省的项目吗?等正式迁徙的时候,后续的调整能跟上吧。” 一架无人机的航行时间有限,要确保灰雁安全返回北方,星创需要提供好几架无人机轮番上阵。 在南江市境内倒还好说,万一飞到中间出现什么意外,总该要有后续补充方案。 周衍川腿长,无需刻意加速也走得比较快。 两句话的功夫,基地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他没有停下来慢慢闲聊的意思,只是稍微放慢速度:“有。” “比如说?”林晚有些好奇。 周衍川打开基地的大门,在铁门发出的吱嘎声响中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逆着光,高大且极具存在感的身影挡住了林晚的视野,然后视线往远处扫了扫,就抬手指向地平线的尽头。 “看那边的高压线。” 林晚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座输电塔仿佛钢铁巨人一般,屹立在宽广无垠的原野上,电缆线长长地跨越天际,连接着它们之间遥远的距离。 她迷茫地点点头:“然后呢?” 周衍川在她身后稍低下头,呼吸清浅漫过她的耳廓:“知道为了确保电力正常供应,全国每天有多少人着着生命危险爬到高处检查电网和风力发电机么?” 林晚还真不知道,她眨眨眼,诚心请教:“有多少人?” “十万。” 林晚被如此庞大的数字震惊了。 她以前看电视时,偶尔也会看见电力工人在恶劣天气下检查线路的新闻,虽然心里对他们的勇敢感到佩服,但却从未意识到,这种与危险相伴的工作会牵连到多少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周衍川:“星创开发的第一款无人机,就是代替人工进行电力巡逻,从南往北,由东到西,今后将逐步实现全国推广。在你的标准里,算不算跨省项目?” 林晚认真地点点头,发现星创的无人机好像……并不是那种普通消费者拿来随便玩的,而是某种具有更深远的意义、对社会更有价值的产品。 尽管产品本身并没有贵贱之分,但她必须承认,通过对周衍川的了解,她心中对无人机的偏见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转变。 可有些话直白地说出来会显得矫情,于是她想了想,夸奖道:“这种项目需要跟国家电网合作吧,那你们比我想像中厉害多了。” 这句话她说得格外真诚,但落在周衍川耳中却延伸出异样的含义。 他收回手,靠在墙边,凉飕飕地扫她一眼,拖长音调问:“你该不会认为,星创的实力很一般?” 林晚神色一滞,片刻后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8、第 8 章 周衍川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他个子高高瘦瘦的,懒洋洋靠在动保基地斑驳的红墙边,就很像杂志封面的构图,拿出去能打破当年的销量记录。 虽然他这声笑得挺嘲讽,但林晚决定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 毕竟周衍川刚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林晚长这么大,认识不少英俊的男人。 可他们之中,没有哪一个能像周衍川这样,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他的眉眼长得太好看,眼尾略弯的桃花眼足够深情,眼底那颗泪痣又显得清冷,分明反差到了极致,却又产生了惊人的化学反应,反而平添出更多的吸引力。 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如果有谁敢在林晚面前小看她的工作,她可能会把对方的头打爆。 推己及人,周衍川只不过笑了一下,已经算很有礼貌了。 她还在若有所思的时候,一辆黑色宾利从停车场的方向驶来,稳稳停在了动保基地的大门外。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副驾下来:“周总,现在走吗?” “嗯。”周衍川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林晚,“先走了。” 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帮周衍川打开后排的车门,等他长腿一迈坐上去后,便轻轻关上车门,朝林晚点了下头,加快脚步绕到另一边上车。 宾利立刻启动,扬长而去,留给林晚最后的画面,是周衍川坐在车里矜贵的侧脸。 林晚回过神,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大概真的是位大佬。 傍晚回到市区后,林晚对周衍川的印象再次刷新。 当时她坐在潮汕火锅店里和钟佳宁吃晚饭,等待锅底翻滚的时间里,便跟钟佳宁聊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钟佳宁慢吞吞地往碗里加调料,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出名的无人机公司就那几家吧,德森、中盛、普蓝,这就是国内无人机三巨头了。星创的确在普通人眼里没有姓名嘛。” 林晚问:“那其中最厉害的是哪家?” “好像是德森?”钟佳宁并不是特别了解,“你记得钟展吧,就我二叔家那个堂弟,他是德森的死忠粉。” 林晚“哦”了一声,心想如今连各大手机品牌都有忠实拥趸,无人机品牌有粉丝也并不奇怪。 钟佳宁看她一眼:“你喜欢周衍川呀?” “不至于,就见过两面根本不了解,谈什么喜欢。”林晚说。 钟佳宁狡黠地眨眨眼:“那你就是馋人家身子咯?去年在玉堂春就看上人家了对不对?” “……” 林晚不想跟她说话了。 钟佳宁却来劲了,迅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钟展的学校就在附近,我把他叫过来,你有任何关于无人机的问题都可以问他。我懂的,选男朋友嘛,总要看看他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林晚想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见钟佳宁消息都发出去了,也只能随她去。 听说有火锅可以蹭,钟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店内。 “林晚姐姐晚上好。”钟展还在上大学,坐下来后推了推眼镜,“我玩无人机好几年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林晚往自己碗里夹了块牛肉,笑着说:“别听你堂姐胡说,好好吃饭吧。” 钟展一听不乐意了:“你瞧不起我的知识储备量。” “……好吧,那你知道星创吗?” “听说过,这两年刚成立的新公司。不过他们只开发民用级无人机,跟我们这种爱好者没什么关系。” 钟佳宁搭话:“民用怎么会跟你们无关?” “因为我们平时玩的航拍无人机是消费级。民用是提供给其他公司或者政府的级别,比如农业植保啊、灾区救援啊之类的。” 林晚把裹满酱料的嫩滑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想,难怪周衍川的无人机可以用来电力巡逻,原来人家从一开始的路线就和航拍无人机不一样。 钟展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一来就问星创,我对这家确实不太了解,但听说他们的飞控算法是自己研发的,技术实力应该很强。” 林晚歪过头,有点难以启齿:“飞控算法是什么?” 钟展抽抽嘴角,又推了下眼镜,镜片在灯光下折射出资深爱好者对无知小白的蔑视。 林晚笑着假装要打他:“谁都有知识盲区的嘛,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看鸟脚猜鸟名?” “别别别,我生物超级烂的。”钟展赶紧求饶,笑嘻嘻地躲到一旁解释,“你就把飞控算法理解成控制无人机运作的核心系统就行,没有它就造不出无人机。” 林晚挑了下眉:“这么说的话,难道其他公司不用研发飞控算法?” “这东西耗时耗力,开发成本特别大,一般小公司或者个人想接触无人机,直接买别人做好的就行。所以能有自己的飞控,至少说明这家公司有技术大佬。” 说到这里,钟展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比如我最喜欢的德森,他家的飞控那叫一个牛逼,简直就是艺术品。” 林晚和钟佳宁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不能再让钟展说下去了。 否则他分分钟就要站到椅子上为德森激情打call。 钟佳宁喝了口汤,转移话题:“反正我听明白了,周衍川的公司虽然初出茅庐,但来势汹汹,说明是只潜力股,你不如跟他试试。” “我真没……” 林晚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钟展仿佛被人按下暂停一样,整个人愣在那里。 几秒钟后,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直勾勾地盯着林晚。 细看之下,他眼中有惊喜交错的情绪。 林晚被他盯得发毛:“干什么。” “你们刚才,提到了周衍川?”钟展嗓音发涩,“他在星创?” 林晚问:“你认识?” 钟展梦游般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洋溢着难以置信的色彩,双手却宛如不受控制般握紧了拳,半站起身凑近:“姐姐你别骗我,周衍川真的回来了?” 林晚一怔,脑海中忽然响起郝帅说过的话——“你出去问问,老大的名字在无人机研发圈子里,提起来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钟展跌坐回椅子上,捂住额头:“我的天。” 林晚茫然地望向钟佳宁,对方也还她一个“姐妹别看我,他可能疯了”的眼神。 正在两人一头雾之际,钟展总算正常了点。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德森的飞控算法,就是周衍川开发的。” 林晚握住筷子的手一顿。 经过钟展方才的科普,她现在已经懂得飞控算法的重要性,也懂得德森这家公司在中国的无人机界,其实就是当之无愧的领军品牌。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周衍川竟然是奠定德森行业地位的关键人物。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就像在武侠小说里,某天出门无意中遇见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你以为他是个轻功都玩得够呛的新手,结果转头有人告诉你,这就是我们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 林晚被密集的信息量冲击了世界观,再回想起之前在周衍川面前表现出来的“你们小公司也挺不容易”的态度…… 周衍川没有当场跟她亮身份,简直太给她面子了。 走出火锅店,林晚好不容易拒绝了钟展“姐姐求求你,让我用你的微信跟他打个招呼”的苦苦哀求,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家。 夜色如水,糅杂了街边绚烂的霓虹灯光,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鳞次的光影。 林晚一边琢磨着周末去4s店把她那辆车开回来,一边听见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研究所的同事群里,有人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仅灰雁能飞了,动保基金居然还收到一笔匿名捐款。】 【捐了多少?】 刚才说话的人报了个数:【该不会是星创捐的吧,跟前几天付给他们的服务费一模一样。】 很快有人林晚:【你跟星创的人熟,要么你去问问?】 林晚垂下眼睫,稍作思考,还是没有吱声。 不管是不是星创捐的,捐款方既然选择了匿名,那就代表人家不想被公之于众。 不过她难免还是有些好奇,退出群聊界面后,想了想就从通讯录里找到周衍川,直接问:【你们把服务费退回来了?不太好吧,总不能让大家做白工。】 没过多久,手机收到一条语音。 男人清洌的音色经过手机的变化,显得愈发沉静:“没走公司的账户,我自己捐的。” 林晚眨眨眼,有些意外:【怎么会想到捐款?】 周衍川好像还在公司,下一条语音里有轻微的人声背景,他语带困惑,不解地问:“看见研究所公开的捐款渠道,就顺手捐点儿,有问题?” 听起来还有点诧异,翻译过来的意思很可能是“我有钱,想捐就捐难道不行?”。 行倒是行。 林晚抿抿嘴角,她主要担心周衍川被她的有眼不识泰山给刺激得冲动消费。 不过既然他是理智捐款,于公于私她都没有让人收回去的道理。 林晚道了声谢,又低头打字:【我今天遇见你的一位迷弟,他初中的时候就特别崇拜你,刚才跟我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周衍川:【?】 林晚:【我以前太外行不了解星创的实力,但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这次你们能帮忙我也很感谢,所以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今晚知道周衍川的经历后,林晚认真想了想,觉得她需要表达歉意。 倒不是想趁机抱大腿拉近与他的关系,而是认为“被外行人误解专业水平”的滋味,多少还是有些微妙的憋屈。 这一次,周衍川没有马上回复。 出租车在十字路口汇入主干道的车流,走走停停过了好一阵,林晚才收到他新发来的消息。 “嗯?”他声音里带着散漫的笑意,能让人联想到他勾起的唇角,“可我已经往心里去了,怎么办。” 林晚:“……” 互删吧别聊了。 9、第 9 章 林晚安静半晌,打字说: 【哦,那委屈你一下,自己忍着吧。】 周衍川估计被她这句话给噎着了,再也没有回复她。 林晚把手机放回包里,按下车窗,车水马龙的喧哗声与湿润的春风同时翻涌进来。 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觉得从来没有遇到过周衍川这种类型的男人。 不知是仗着自己声音好听还是怎么的,明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偏又能把那句“往心里去”说得仿佛一个情场高手在调情。 如果林晚是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恐怕听完这段语音就直接沦陷了。 坦白说,除去刚认识时产生的误会不谈,周衍川给人的感觉还算好相处。 哪怕他待人的态度并不主动,可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会主动关心,而且还不是口头上表示一下就算,而是真正的尽量协助解决问题。 况且下午他来了一趟动保基地,晚上就不声不响出钱捐款。 非常拉好感的行为,会让人猜想他只不过是外表冷淡,其实内心很温柔。 然而只要稍微细心一点,林晚就能意识到,周衍川很少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往。 就算偶尔聊到了,他也会一笔带过,从来不会将过往当作与其他人打开话题的谈资。 真想畅谈他曾经的人生,那么待遇就会和研究所的那位邓老师一样,被他不咸不淡地晾在那里不搭理。 周衍川始终保持着清醒,在无形中与他人隔开一道疏远的距离。 今晚那顿潮汕火锅吃到后半段,话题始终围绕周衍川展开。 钟展应该是真的很崇拜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大二参加一场国际无人机比赛拿了冠军,德森的老板也在现场看比赛,颁奖仪式刚结束就直接去找周衍川,邀请他加入德森研发无人机。 周衍川一边上学一边帮德森写飞控,到了大四还没毕业呢,德森就宣布由他担任研发主管。 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少年天才的故事,听起来像一个传奇。 林晚一言不发地听着,想像二十岁左右的周衍川会是什么样子。 帅肯定是特别帅的,脸应该比现在要嫩一点,眼神肆意而坦荡,好像张开双臂就能拥抱全世界。 鲜衣怒马少年郎。 钟展沉痛地叹息:“后来周衍川大学毕业,德森势头越来越猛,结果才过了一年吧,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离开德森了。” 林晚:“是辞职出来创业?” “创什么业啊。”钟展揉揉太阳穴,情绪愈发低迷,“德森让他签了竞业禁止协议,要求他两年不能从事相关行业。再后来,周衍川就没消息了。” 电梯“叮”一声响,停在四楼的测试部。 曹枫昂首阔步走出电梯,在测试部的办公间兜了一圈,拦住一个加班的员工:“看见周总没有?” 员工先老实地喊了声“曹总好”,才指向走廊尽头:“周总刚才来过一趟,现在好像去烤箱那边了。” 公司所谓的“烤箱”,并非能烤出奶香味面包的厨房工具,而是专门用来给无人机做老化测试的实验室,在某些公司也被叫做烧机房。 推门而入后,曹枫一眼就看见周衍川站在里面,衬衫袖口挽起一截,双手撑在桌面。他微低下头,轮廓流畅,下颌线勾出清晰的一笔,划分出侧脸与脖颈的线条。 他身后的观察窗里,一架无人机正保持运转状态,在不断变化的高低温环境里接受考验。 曹枫在心中哀叹,同样都是人,大家都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就周衍川长得那么出众,无论皮相还是骨相,都比寻常人要优越几分。 还好婚礼没请他当伴郎,否则结婚当天的风头不都被他抢光了? 曹枫正琢磨着,突然听见笔记本里传来“德森”两个字,顿时想起自己大晚上跑来公司找人的目的。 他清清嗓子,换来周衍川抬头轻描淡写的一眼。 “出来一下,跟你说点事。”曹枫说。 周衍川走过来,顺手把门带上:“怎么?” 曹枫没说话,走到安全楼梯的吸烟区,摸出烟盒分给周衍川一根,然后惆怅地点了根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问:“你在看德森的新品发布会?” 周衍川低头把烟点上:“嗯。” “心里不好受吧。”曹枫理解地点了下头,“换作是我,肯定也过不去这道坎。你要是难受就别看了,需要资料让人整理好给你就是。” 周衍川静静地看着他,瞳孔在烟雾的衬托下显得清澈且平静:“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曹枫接下来的安慰全堵在嗓子眼里:“啊?” 周衍川轻声笑了一下,掸掉烟灰:“分析德森的新品是每家公司都会做的事,对我来说也一样。刚好在等老化测试结果,就顺便跟大家一起看看,你少替我伤春悲秋。” “……” 曹枫一时哑然,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和周衍川认识好些年,关于德森的那些纠葛往事也很清楚,但仔细回想起来,他却从未见过周衍川流露出消沉的情绪。 可曹枫以己度人,总想着换作是他遭遇周衍川的经历,哪怕重新再出发,恐怕也很难对德森保持这么心平气和的态度。 周围人都觉得,周衍川的大脑构造就是为无人机而生,让这样一个人硬生生与无人机领域分开两年,的确是一件太过残忍且太过不公的事。 周衍川转身靠着墙,下颌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视线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曹枫,人的一生很长,离开两年而已,算不了什么。” 曹枫点点头,倏忽想起读书时听老师说:“越是平庸的人,才越计较一时的得失。你们要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哪怕你把他推进深渊里,只要他心中的光还没有灭,那么你就会再一次在山顶看见他。” 周衍川或许就是这种人。 不管过去多久,任由外面沧海桑田,他心中永远住着一个赤忱的少年。 “行,那不说这个了。” 曹枫吐出一个烟圈,扭过头来,“你最近和林晚发展得怎么样?” “测试结果差不多该出了。” 周衍川也不想聊这个,见场面眼看要进入闲聊环节,就把手里还剩半截的烟头掐灭,打算回实验室继续看无人机。 曹枫在他身后嚷嚷:“五一我办婚礼,安排你们坐一起啊!” 周衍川没说话,留给他一个颀长的背影。 日子就这么来到了下周。 灰雁回家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四月第一天,林晚惯例拍了几张照,又和同事一起确认过灰雁身上的远程跟踪仪运行正常后,就跑到路边通知郝帅一切准备就绪。 “接下来就交给两位啦。”她冲郝帅笑了笑,又同车里另外两名飞手打过招呼,“等你们回南江了,我再请大家吃饭。” 郝帅摆出自认为帅气的姿势,骚完了又问:“我代表个人八卦一句,你和我们老大,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晚认真地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他就和我是什么关系。” “……那我哪能跟老大比呢。”郝帅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们老大真的蛮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晚退开几步,当作没听见,笑眯眯地跟他挥手告别。 随后的二十几天,林晚每天都在微博更新灰雁的现况。 自从试飞成功之后,不少同行和鸟类爱好者都注意到了这次“跨界合作”,如今眼看几只无父无母的灰雁要在无人机的带领下穿越大半个中国,便个个化身成为操心的老母亲,每天定时在评论里问“到哪儿了?”“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当然除了爱护动物的热心网友以外,难免也会遇到少数杠精。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觉得这帮人都是吃多了撑的,为了几只鸟大费周章,有这钱还不如捐给山区儿童。 林晚读书时还经常与这种人争论,如今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反正许多道理,不懂的人,永远也不愿意懂。 气候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南江漫长的夏季正式来临。 五一当天傍晚,林晚换上一条小礼裙,出门参加罗婷婷的婚礼。 罗婷婷就是把周衍川介绍给她的那个姑娘。 林晚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罗婷婷的未婚夫竟然是星创的另一位合伙人曹枫。 理清这一层关系后,林晚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周衍川没想到她说的“鸟”就是最正常意义的“鸟”。 因为她和罗婷婷根本不熟,对方估计只知道她研究生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具体哪家单位哪个职位估计一概不知。 就连收到的结婚请柬,都是罗婷婷的父母送到她妈妈家的。 不过林晚的母亲这几天没空,家里决定派她作为代表出席婚礼。 婚礼现场,宴会厅被灯光与鲜花包围,处处渲染开浪漫的情调。 林晚在入口处将礼金交给伴娘,刚往里走就接到出国旅游的钟佳宁的电话,跟她问当地某家甜品店的详细店名。 “我都三年前去的了,哪里还记得清楚。”林晚说,“晚点我回家帮你查查叫什么名字,电脑里应该存了当时的攻略。” 钟佳宁问:“你现在在外面呀?” “嗯,这不是有人结婚嘛。” 林晚脚步稍顿,侧脸看向左边的圆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哎,周衍川?” 宴会厅内人声鼎沸,她嗓音又轻,直接导致钟佳宁没听清楚。 钟佳宁一怔:“你瞒着我和周衍川结婚啦?!呜呜呜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啦,你结婚都不告诉我!” 脑补就脑补吧,居然还自己委屈上了。 林晚抽了抽嘴角,提高音量打断:“我没和周衍川结婚!你才和他结婚,你全家都和他结婚!” 话音未落,原本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男人闻声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之下,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10、第 10 章 “……” 林晚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今后不管打字还是说话,一定要慎之又慎。 她撩了下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周衍川淡定一笑,转身留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笑盈盈地对引路的伴娘说:“我的座位在哪里?” 今天婚礼宴请的宾客众多,座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伴娘对着手机确认,然后指向她身后:“到了,就是这桌。” 林晚笑容顿时僵住,硬着头皮又转回去,再三确认。 对,没错,伴娘指的方向就是周衍川所在的那桌。 伴娘羡慕地看她一眼:“就是那位先生左边的位置。” 脸上还浮起可疑的红晕,大概恨不得自己能取代幸福的林晚,整晚与帅哥并肩吃饭。 林晚心中有千万只羊驼正在狂奔,两只脚仿佛生了根似的,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周衍川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怎么看都是一副“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的模样。 伴娘见她不动,问:“林小姐,怎么了吗?” “没怎么,”林晚弯起眉眼朝她笑,“宝贝,你的指甲涂得真好看。” 说完就施施然走到圆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已经入座的客人忍不住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林晚的五官本来就精致,加上今天出席正式场合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裸粉色的长裙包裹出曼妙的身材曲线,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很快就有人主动与她攀谈。 林晚态度拿捏得适当,既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显得过分热情,说说笑笑间就把这桌的陌生人认全了。 周衍川始终一言不发,用手机处理完公事,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她正在与人聊天,嘴唇微微张开,唇型饱满色泽水润,像清晨初初绽放的玫瑰。 林晚注意到周衍川在看她,便与他对上视线:“周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周衍川说。 太棒了! 林晚暗自欢呼,就应该这样才对嘛,何必介意刚才发生的小小意外。 若无其事地将尴尬翻篇,这就是属于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林晚满意地朝他眨眨眼,放松了警惕,端起面前的水杯喝水。 周衍川仿佛看准时机似的,突然淡声开口:“听说我结婚了?” “咳咳咳——” 林晚被呛到,连忙用纸巾捂住嘴。 “而且还是跟一家人结婚?” “……” “林小姐热心安排我重婚,”周衍川侧目垂睨着她,“想让我被抓起来?” 他此刻心情大概很不错,嗓音清洌,尾音又有点不易察觉的上扬,像往话里加了一个小钩子,等人上钩。 林晚用纸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地瞪着他。 她还没从咳嗽中缓过来,眼尾带了抹红。 周衍川欺负她无法开口,勾了勾唇角,慵懒地拖长音调:“这么狠呢。” “……没完了是吧。” 林晚把纸巾揉作一团扔到旁边,清清嗓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一遍,“就是个误会而已,你能不能有点风度。” 周衍川抬了抬眉梢:“委屈你一下,自己忍着吧。” “啊?” 林晚一头雾水,花了半分钟才明白他话中有话。 他们整个四月都没有联系,最后一回交流的时候,她给人家扔下一句“自己忍着吧”就没有后话了。 想清楚之后,林晚简直无语了。 这都隔月的仇恨了,您还惦记着呢? 林晚按捺住吐槽的冲动,朝他甜美一笑,然后就扭过头不再看他。 没过多久,婚礼正式开始。 罗婷婷身穿白色的婚纱,在台上和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曹枫互诉海誓山盟。 林晚跟这两人都不熟,今天过来也就是完成任务。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新人交换戒指,脑子里琢磨着去年魏主任说的野生鸟类图鉴的事。 别看研究所在灰雁回家计划上表现得雷厉风行,那全都是因为再耽误下去会产生恶劣的后果。 换作其他没有时间限制的工作,事业单位的悠闲懒散就彰显无遗,催着要的时候恨不得第二天就能交。 等林晚拼死拼活把图鉴全画完了,交上去的稿子就跟石沉大海一样,再也掀不起一点波浪。 要等研究所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 林晚为了这本图鉴熬过几个通宵,不甘心自己的劳动成果就此浪费,打算等哪天魏主任有空的时候再跟他谈谈。 侧前方某个粉紫相间的东西从空中飞过来。 林晚心思没放在婚礼上,反应也慢了半拍,等她看清那是新娘抛出来的花束时,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愣愣地盯着那束捧花朝她砸过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还抽空走神,心想罗婷婷看起来挺纤细的一个姑娘,没想到居然如此孔武有力。 伴随着挤在台前抢捧花的单身女性们失望的惊叹声,一只清瘦修长的手骤然闯入林晚的视野。 她全身的运动神经仿佛在瞬间被激活,下意识往后一躲,手肘碰翻了旁边的红酒杯。 “啪”一声轻响,新娘抛出的捧花掉在桌上。 与此同时,淅淅沥沥的红酒漫过桌沿,尽数被她的小礼裙接纳。 林晚愣怔半晌,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只手的主人。 周衍川也有点意外,皱了皱眉:“你躲什么?” “你突然看见一只手窜出来你难道不躲?”林晚感到十分委屈。 周衍川也怔了怔,然后侧过脸像是笑了一下,而后又望向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那么大一束花飞过来,你怎么不躲?” “……” 林晚仿佛遭遇了灵魂质问,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回敬他。 那边罗婷婷拿过司仪的话筒,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我力气太大了,林晚你没事吧?” 林晚摆了摆手,不想为这点小事破坏人家婚礼的气氛。 “那这束捧花就算你抢到啦,”罗婷婷还挺会说俏皮话,“祝你早日找到心上人哦!” 我谢谢您了。 林晚扯出甜美的笑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等到大家没再注意这边的情况了,她才挪开椅子,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周衍川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拿上外套跟了过去。 宴会厅外的卫生间。 林晚郁闷地低着头,慢吞吞地用纸巾擦拭裙子上的酒渍。 红酒这玩意太麻烦,不光帮她把裙子染了色,还把单薄的面料浸出半透明的效果。 要么跟罗婷婷借用酒店的房间,用吹风再处理一下?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林晚不解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女厕所的木门。 这又不是独立卫生间,门也没锁,外面的人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静了几秒,叩门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周衍川的声音:“林晚。” “嗯?”她走过去把门打开,认真地说,“男厕所在隔壁。” 周衍川沉沉地看她几秒:“处理好没?” 其实不用林晚回答,答案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 酒渍湿润地淌过胸前那层薄纱,只要稍微留神,就能看见大片白皙的皮肤与内衣的轮廓。 周衍川错开视线,把深色的西装外套递过来:“你先穿上。” “……谢谢。” 林晚声音放得很轻,接过他手里的外套。 她的身高放在女孩子里面还算高挑,可一旦穿上周衍川的衣服,就莫名娇小了几分。 西装下摆松松地悬在腿边,等她系好纽扣之后,又往里收了一圈,把她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林晚出了卫生间:“我去跟罗婷婷说一声,今天先回去了。” 周衍川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后一起回了宴会厅。 新郎新娘刚好在他们这桌敬酒,见到两人回来了,罗婷婷就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呀,回头你把干洗的账单给我吧。” “真的没事,”林晚用装水的杯子倒了点酒,跟她碰了碰,“新婚快乐。” 曹枫在旁边挑了下眉,认出她身上的外套是周衍川的。 国外一家百年西装店定制的,袖口还有一对白金的袖扣,贵得要死。 几人寒暄几句,跟罗婷婷打过招呼后,林晚便拿上皮包打算回去。 裙子还有点湿,贴在身上太难受。 她刚往前迈出一步,周衍川就朝周围人点点头,一副要跟她一起离开的样子。 林晚有些意外:“你也要走?” 今天是你公司合伙人的婚礼,这么早退场真的好吗? 周衍川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然呢,我西装不要了?” “……哦。” 11、第 11 章 月色糅合了灯光,倾泻在酒店门外的马路边。夏夜的微风吹拂着大叶榕的枝桠,沙沙作响之余,稀释了空气里残余的热度。 林晚叫了代驾,等待的时间里,把之前被人硬塞进怀抱的捧花抱紧了些。 这束捧花大虽不大,可除了里面那圈粉粉紫紫的玫瑰,外面还扎了一层装饰用的芦苇,芦苇散乱地垂下来,加上她穿着周衍川的西装,袖口长出一截遮住手指,怎么都不好拿。 “你搭我的车走吗?”她一边跟捧花较劲,一边问。 周衍川点头,他今天提前从婚宴离开,助理来不及赶过来。 他看着林晚把捧花从左换到右,再从右换到左,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接了过去。 林晚诧异地扭过头:“看不出来呀,原来你还挺有眼力劲。” 周衍川微微低下目光,露出意味深长的散漫表情:“哦,要么你自己拿着。” 林晚当然不肯拿。 她背着手往旁边站开一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 好像特别专注地在等代驾把她的车开过来。 周衍川低笑一声,自己也没想明白,他明明是不喜欢与人争辩的性格,为何每次遇到林晚,两人不互怼几句就不舒服。 可能是当初微信聊天发生误会的原因,阴差阳错奠定了他们今后交流的基调。 车很快就到了。 两人坐在后排,中间隔着那束醒目的捧花,时不时随着车辆转弯的惯性,在他们之间左摇右晃。 林晚有点热。 南江的夏天来得早,又来得猛,街上的行人早早换上了短袖衫,也就像周衍川这种经常在空调房出入的人,才会多带一件外套以备不时之需。 她把车窗放下来,稍稍牵起领口扇风:“说起来,我们的座位为什么会挨着?男方的客人和女方的客人,一般不都是分开坐吗?” “故意安排的吧,”周衍川想起曹枫似乎提过这事,语气平静,“他和他老婆想撮合我们,想方设法给我们制造机会。” 林晚简直佩服他冷淡又无所谓的态度。 怎么会有人把“朋友希望我们交往”这种事,说得好像在背诵产品说明书。 “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还挺配的。不过其实我和罗婷婷根本不熟,她父母和我妈妈是同事,以前在系里团拜会的时候见过几面而已。” 她侧过脸,问,“你和曹枫是怎么认识的?” 周衍川把腿伸直了些,抵在前面的座椅,有种腿太长施展不开的感觉。 他转头与林晚对视,没有急于回答,像是拿不准她提问的目的。 林晚:“别这么看着我,从这里到东山路有半小时,我只是随便找点话题跟你聊聊,免得大家在沉默中尴尬。你不想说也不用勉强,我不是喜欢打探隐私的人。” 周衍川静了几秒,解释道:“我读书时喜欢去一个无人机论坛,曹枫也在上面混,一来二去就加了好友。前几年我打算开公司,经人介绍认识了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早就在网上交流过。” 整个过程有点曲折,所以他才犹豫了一下,思考该从哪里说起。 林晚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为了保持神秘感,连这种事都不愿意告诉别人。” “不至于。” 周衍川笑了一下,车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晃了晃他眼尾那颗泪痣。 林晚发现她是真喜欢周衍川的长相。 宛如上帝造人时提前分析过她的审美,严格按照她的喜好,一笔一画丝毫不差。 他皮肤的白净不是那种女气的感觉,只是让他显得干净而清爽。 眼睛是整张脸最出色的部分,但哪怕抛开眼睛不谈,他鼻梁高挺,嘴唇薄且清晰,连喉结锐利的程度与禁欲骄矜的气质,都几乎倾向于完美。 可能是离开酒店前那杯酒喝得太急,林晚觉得自己又被男人的美色俘虏了。 她没怎么犹豫,直接问:“有人夸过你长得很帅吗?” 周衍川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转变话题。 可她这句话问得自然又坦荡,反而不会让他产生不适的感觉。 “有。”于是他也简短地答了。 林晚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 她甚至可以想像,按照周衍川的妖孽长相,加之因为跳级又是班里最小的男生,不知道三中有多少女生曾动过与他谈姐弟恋的想法。 长得这么帅,或许和他谈谈恋爱也行? 颜控的本质眼看即将发作,林晚又很快清醒过来。 这种难得一见的帅哥,从小成长起来不知被多少人惯着。 光看他俩每回见面后唇枪舌战的风格,就知道他肯定不懂得哄女孩子高兴。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周衍川身上那层朦朦胧胧的疏离感,会让人感到很难和他交心。 林晚想了想,觉得算了。 每天上班已经很累了,她还是喜欢轻松一点的恋爱方式。 到了东山路,林晚挥手告别代驾司机,站在巷口问:“你确定西装不用洗过再还给你?” “不用,你也没穿多久。” 周衍川把手抄进兜里,看见巷子里的路灯明明灭灭,下意识多问了一句,“要我陪你进去么?” 林晚挑眉:“行呀。” 这条巷子的路灯长年累月都在坏,由于不在东山路的主干道上,市政管理相对也没那么上心,每次路灯坏了,都有隔十天半月再来统一修理。 她虽然不是那种娇弱胆怯的小女生,但晚上回家有个男人护送,总好过她独自穿过那条昏暗的长巷。 两人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在寂寥的路上。 这一带的洋房里大多居住着南江本地的老人家,太阳落山后就不爱出来活动,从巷口到林晚家门口的一段路,只有他们的身影伴随着淡淡的月光前行。 林晚摸了下裙摆,发现酒渍已经干了,便把西装脱下来搭在手肘处:“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衍川顿了顿,继续说,“不怪我那时伸手吓到你就好。” “???” 又来了是吗?又开始翻旧账提醒她,捧花飞过来的时候是她没有及时向出手相助的他道谢? 林晚清清嗓子:“周先生,我想了一下你没有女朋友的原因,问题肯定出在你的性格身上。今后说话温柔一点,做人大度一点,可能不久之后,我就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周衍川不怒反笑,嘴角勾了勾:“谁说我结婚要请你。” 林晚脚下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能不能好好聊天?!不就随便一说嘛,我还不想给你送礼金呢。” 语气还挺悲愤。 完全忘了是她率先发动嘲讽技能。 周衍川从容打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唇边笑意的弧度更大。 她喝酒应该会上脸,这会儿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带着几分无辜的迷离。 蓬松微卷的黑发从她的肩头垂下来,巷子里有风,要在她裸粉色的礼裙上荡起黑色的花。 面对周衍川不咸不淡的态度,林晚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无能狂怒。 她四下看了看,走进一家开在居民院子里的凉茶铺,转身朝周衍川勾了下手指,笑得狡黠:“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请你喝杯凉茶吧。” “……” 凉茶是南江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南江位于岭南,气候湿热,但凡谁想清热去火,别人必定会顺理成章地推荐他去喝凉茶。 然而虽然名字里带了个“茶”字,但实际上这却是用中草药加水煎成的饮料,喝进嘴里没有半分甘甜,只有浓郁且余味悠长的苦。 凉茶都是提前煎好的,没过一分钟,林晚就端着两个纸杯出来,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杯递到周衍川面前。 “你喝过没有?”她眨眨眼睛,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这个对身体蛮好的呢,很养生的。” 周衍川提醒她:“我中学在南江念的。” 意思就是肯定喝过。 但林晚马上想到新的说辞:“那你应该喝习惯了,来吧,不要浪费。” 周衍川无声地叹了口气,怀疑他如果不接,林晚恐怕会当街把那杯凉茶灌到他嘴里。 凉茶铺的老板坐在柜台里,撑着下巴看电视,不时将目光扫向院子里的两位客人。 一男一女,都是特别抢眼的外形,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氛有点剑拔弩张。 最终还是周衍川认输,把纸杯接了下来。 院子两边的路灯,一盏亮着,一盏熄灭。 光影涣散地洒落下来,在他们身上蒙了一层浅淡的滤镜。 周衍川的故乡在北方,哪怕在南江生活了几年,骨子里也没培养起对凉茶的爱。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下一秒就皱紧了眉。 “你是真喝不惯?”林晚起身进店里拿了两颗陈皮糖,“吃点这个,就没那么苦了。” 周衍川摇头:“以前吃过,没用,还是很苦。” 他把那束碍事的捧花放到户外桌上,不解地问,“难道你喜欢喝?” 林晚咬着吸管点头,发音有点含糊:“喜欢呀,可能就和榴莲一样?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就觉得挺带感的。” 周衍川无法理解她奇特的喜好。 “小时候我也不肯喝的,有一回嘴角长泡,妈妈为了哄我喝下去,就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能吃进嘴里的苦都不算苦’。” 提起母亲,林晚的语气也温柔了下来,“我一直不信,直到小学五年级那年,我爸生病去世了,突然就发现,我妈说的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是么?” “是啊,你想想看,人一生要经历的苦实在太多了。喝凉茶喊苦,至少还能喊得出来。但是有一些苦,是把人的嗓子都堵住了,哪怕心里已经痛苦得要疯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周衍川一怔,浸在昏暗夜色中的下颌线陡然绷紧,目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光线太暗,林晚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 她释然地笑了笑,举起纸杯转向他:“所以这点苦算什么,来,干杯!” 话音未落,头顶原本漆黑的路灯闪烁几下,竟又亮了起来。 明晃晃的灯光照亮她眉眼间的笑意,刹那间散发出夺目的明媚风情。 空气中依旧有难耐的暑气,提醒他们此时正是南江漫长夏季的开端。 可在那一瞬间,周衍川仿佛看见了春光。 12、第 12 章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留给周衍川最后的印象,是一股难以形容的中药味。 但许多年后回首往事,才想起当林晚软硬兼施逼他喝下整杯凉茶之后,他竟然不觉得那有多苦。 回到家里,林晚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把礼服送去干洗店,又开车回南江大学家属区。 刚出电梯,就看见她尊敬的母亲大人就扶着腰站在门口:“听说你昨天抢到新娘的捧花,还跟一个男人离开了?” 林晚简直服气。 她妈前两天不小心扭到了腰,医生建议卧床静养,没想到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也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 不知道的还以为往她身上安了监控呢。 林晚走过去扶她妈进屋:“赵老师,我奉劝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多把时间花在学术上,不要成天像娱乐记者一样成天盯着花边新闻。” 赵莉扬起单边眉毛,脚步慢吞吞,语速却很快:“我关心自己的女儿哪里能算花边新闻。来,跟妈妈说说,那个男孩子怎么样?” “就那样吧,长得不错。” “有多不错?”赵莉非常严谨,容不得半点敷衍了事。 林晚扶她到沙发上坐好,诚实表扬:“一个帅字贯穿了一生。” “有照片吗?”赵莉一听感兴趣了,“你从小眼光就好,我倒要看看有多帅。” “哎呀,妈妈——” 林晚眨了眨眼睛,拖长语调跟她撒娇,“我难得假期回来一次,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呢?” 赵莉:“那中午吃什么?” “……” 还不如聊周衍川呢。 林晚打开外卖app,搜寻附近的商家:“医生有嘱咐你忌口吗?” 赵莉拿靠枕垫着腰,扬起下巴,摆出挑剔的姿势:“我不吃外卖。” 林晚愣了一下,心想既然不吃外卖,那你在家养伤的几天吃的什么。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她再三确定:“你吃饭那么挑剔,我做的菜不会被嫌弃吧?” 赵莉勉为其难地摇摇头:“一顿而已,毒不死人。” 林晚笑了笑,转身走进厨房翻冰箱,想看看需不需要她下楼再买点食材。 结果冰箱打开的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四门冰箱满满当当装满了食材,蔬果肉蛋奶一应俱全。 林晚看了眼牛奶的生产日期,昨天才刚生产的。 她望着百宝库一般的冰箱怔了怔,往客厅里探出头,问:“妈妈,谁给你买的菜?” 赵莉眼中掠过一抹少女般的娇羞:“数学系的郑老师。” “这几天,都是他上门给你做饭?” “是啊,郑老师手艺特别好。” “……你说是在舞蹈班扭伤了腰,该不会也是跟他跳舞吧?” “那是我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如果不是郑老师眼疾手快,你恐怕只能在医院见到我了。” 短短几句话里,林晚慢慢理清了头绪。 ——她妈妈恋爱了。 而且看这形势,或许已经谈了好长一段时间。 林晚从冰箱里取出新鲜的食材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漫无目的地想,难怪赵莉最近总催她找男朋友,甚至连罗婷婷那种跟她并不亲近的人都张罗上了。 估计担心自己和郑叔叔结了婚,女儿会感到孤独。 林晚牵起嘴角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落寞与怅然。 赵莉是江南人,大学考到南江认识了林晚她爸,一路从校园走进家庭。 林家在南江还算富有,她父亲毕业后便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家业,赵莉则留校任教做老师。 曾几何时,同学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林晚。 老爸是有钱人,老妈是文化人,而且父母还特别恩爱。 就连赵莉本人都曾对她说:“我怀孕的那段时间,每天中午要么是家里佣人送饭,要么去南江大学对面的五星酒店吃饭,院领导还为此找我谈话,说我消费太过奢侈,容易引起其他教职员工不满。” 当时林晚还小,尚未懂得“消费差距引人嫉妒”的道理,只歪歪头说:“爸爸愿意对妈妈好,关他们什么事。” 赵莉笑着捏她的脸,眼睛弯成月牙:“就是说嘛,爸爸愿意宠妈妈,其他人才没资格评价。” 父亲去世之后,赵莉带林晚搬到南大家属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回东山路的老洋房。 “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我受不了。” 伉俪情深,但那时候的林晚还不明白。 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想,或许以后再也不能从妈妈脸上看见那样幸福的笑容。 林晚叹了声气,关掉水龙头走出厨房。 赵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略带不安地望向她:“晚晚,你会怪妈妈吗?” “我是电视剧里拆散恩爱情侣的恶毒反派吗?” 林晚上前几步,蹲下身,把头靠在母亲的膝盖,“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笑得有多好看,大美人。” 林晚在家陪母亲过完假期,又回到东山路,按部就班地去研究所上班。 她这几天的情绪有点分裂。 一会儿为赵莉感到高兴,一会儿想起父亲还在的那几年,一会儿又琢磨万一今后郑叔叔搬过来,那她今后回家是不是都会不自在。 某天午休的时候,她甚至恍恍惚惚打开一家婚纱设计店,想提前看看有没有适合赵莉的婚纱。 赵莉从年轻时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如今临近退休了,皮肤和身材也依然保持得很好,穿上婚纱的样子应该会很美。 魏主任从外面回来,扫到她的电脑屏幕:“你要结婚了?” “帮我妈看的,她交了男朋友。” 林晚回了一句,突然转过头,“魏主任,去年年底说的野生鸟类图鉴,最近有进展了吗?” 魏主任捧着他的茶杯“啊”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好像还在推进。” “都快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林晚沮丧地嘀咕了一句,她实在有点受不了事业单位的慢节奏。 魏主任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她:“年轻人不要心急,做好手头该做的事。至于所里的安排嘛,慢慢来,你把图鉴都画好了,放在那里又不会跑,总有一天会出的。” “我不心急,慢慢等。”林晚弯起唇角笑了笑,“毕竟我的搭档还在念小学呢。” 魏主任脸色一僵,这才想起当初承诺的搭档还没招到。 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转移话题:“咳,那群灰雁到北方没有?” 林晚无奈地看他一眼:“前天就到了自然保护区,都还算适应,郝帅他们今天就要回南江了。” “好,很好。”魏主任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你代表研究所请他们吃顿饭,回来找财务报销。” 傍晚时分,天空氤氲出橙粉色的晚霞。 郝帅飞机刚落地,就收到了林晚的消息。他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同行的两位飞手,一行三人打车回公司,打算把无人机放下就出发赴约。 进电梯时凑巧遇到周衍川,郝帅立刻挺直背:“老大好。” “回来了?”周衍川按下总裁办的楼层,淡声问,“都还顺利?” “特别顺利,研究所跟那边的林业局打过招呼,我们直接把灰雁带到当地的自然保护区,给它们找了块靠近水边的地盘,你不知道它们到那里就开始……” 周衍川连续几天加班,被狭窄空间里的喋喋不休吵得头疼。 他揉揉眉心,嗓音有些疲惫:“记得把飞行报告交上来。” “呃,明天上班再交可以吗?” 郝帅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道,“今晚林小姐请我们吃饭。” 周衍川动作一顿:“请你们?” 郝帅莫名感到电梯的气温下降了几度。 他愣愣地点点头,心想该不该把周衍川叫上,可是林晚没有特意说明,他贸然多带一个人,似乎又不太好。 在他迟疑不定的时间里,电梯门打开了。 周衍川冷淡地看他一眼:“还不走?” 郝帅三人麻溜地滚出电梯,等到厢门关闭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各自拍着胸口。 “老大今天心情不好?” “嘤嘤嘤他刚才看起来好凶啊,我都不敢说话了,但是老大生气的样子也好帅。” “……大男人不要嘤!”郝帅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想了想说,“可能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吧,不要紧的。” 嗯,不要紧。 绝对不是因为林小姐没有邀请他吃饭而生气。 半小时后,飞手三人组到达林晚预定的餐厅。 考虑到勉强算是商务宴请,林晚特意订了一个包间,并且提前了十几分钟到店里等星创的人。 包间门打开后,她站起身笑着朝大家打招呼,等到最后一个人关上了门,才问:“你们老大呢?” 郝帅心中当时就一个“卧槽”,他瞪大眼睛,有些委屈:“你没说要叫上他啊。” 林晚:“我不是让你……把所有人都叫上吗?” 郝帅脸色顿时变得万分尴尬。 他左右看了看同样愣住的两位飞手,又扭过头不好意思地傻笑一下。 林晚看明白了,这三个人可能最近和灰雁相处太久,智商出现了滑坡。 恐怕以为他们三人就是所谓的“所有人”。 “算了没关系,先坐吧。”她拍拍手让大家坐下,“今天主要是为你们接风,回头我再买点礼物,麻烦你们送给周总和其他帮过忙的同事。” 郝帅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多,周衍川回到云峰府。 电子锁打开的一刹那,智能家居助理立刻唤醒了玄关与客厅的灯源。 暖黄色的灯光在别墅里铺出一层温暖的氛围,也没能削减常年只有一人居住的寂寥感。 周衍川边往里走,边解开衬衫的纽扣。 灯光沿着他的步伐,一路延伸到厨房。 他用玻璃杯接了杯水,稍显倦怠地靠在岛台边,一口一口地喝着。 周衍川今晚和设计部与硬件部开了一场会,现在已经有点累了,喝完水后顺手将玻璃杯摆在手边,手撑着岛台的边缘闭眼缓神。 窗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周衍川不得不睁开眼。 外面的窗台下是为厨房安装的空调外机,现在空调并未打开,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奇怪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打开窗户,探出身往外望去,然后神色中就流露出一丝茫然。 两只不认识的鸟,不知何时竟在沿墙种植的灌木丛里,搭了一个鸟巢。 这会儿被他开窗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用绿豆大小的眼睛看着他,既像害怕他会伤害它们,又像可怜巴巴地央求他不要动手。 天空中飘过几朵云,遮掩了朦胧的月色。 周衍川沉思片刻,绕到花园打开地灯,用手机将这两位不速之客拍下来,然后给林晚发消息:【有两只鸟在我家搭巢,要紧么?】 不到一分钟,林晚回复:【看样子应该是小鸦鹃,借你家孵宝宝呢,不要紧的。】 周衍川垂首静了几秒,又问:【不需要给它们换地方?】 消息发出去后,他侧过脸,审视过不请自来的两只小鸦鹃后,又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触碰着屏幕:【能不能请你过来……】 一句话还没打完,林晚那边就有了新消息。 【等小鸟能飞了它们就会走。你当它们不存在就行,不需要做任何处理,也别叫其他人来看。】 “……” 13、第 13 章 林晚卸完妆洗完脸,坐在床上翻手机。 周衍川大概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之后只回了一个“好”字。 这种听从专业指挥的配合态度让她感到万分欣慰。 鸟类到人类家中筑巢虽然不频繁,但也绝非多么罕见。 就拿大家童年时都唱过的《小燕子》来说,燕子从农耕时代和人类就组成了伴生关系,人类提供屋檐让它们繁殖,它们则帮忙吃掉害虫保护农田。 只不过如今城市面积越来越大,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压缩,大家变得对此越来越不了解。 有些讨厌动物的人直接破坏鸟巢;有些则是好心办坏事,大张旗鼓想悉心照料,结果反而害了它们。 其实普通人保护野生动物哪有那么麻烦,在它们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做到不介入不干涉,就是最正确的保护方式。 林晚动动手指,把聊天界面往上划。 刚才一手卸妆一手看微信还没发现,如今仔细一瞧,发现周衍川这张照片拍得倒是挺好。 构图完整,画质清晰,花园灯光或许还请专业人士设计过,连光效都呈现出某种精致的艺术感。 她想了想,问:【我能把照片发到微博吗?】 【可以。】 过了半分钟,周衍川又问:【微博叫什么?】 【林子大了。】 【……】 林晚从六个点里,看出周衍川对她取名品位的鄙夷。 她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抱住被子想,这名字有哪里不好?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特别符合她鸟类科普学者的身份,刚好她又姓林,简直最适合不过。 林晚:【周先生,今天我心情很好不想斗嘴,劝你不要评价我的网名。】 界面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瞬间消失。 嗯?这么听话的? 林晚反倒有些诧异了,她点开微博看了一眼粉丝名单,最新几个的id都很大众,也看不出来周衍川fo她没有。 不过等她切换到自己的主页,瞄到置顶微博的内容后,心中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那条置顶写得特别简单粗暴,就一句话: 【保护野生动物就是关爱人类自己,不赞同的别来抬杠,吵架我从不认输。】 对,一定是这样。 周衍川肯定搜到她的微博,见识了她在网上的战斗力,所以理智地决定放弃互怼。 林晚眨了眨眼睛,正想夸自己机智又美貌,微信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周衍川:【林小姐今天心情很好?行,不打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晚总觉得他这句话看起来…… 酸酸的。 当天晚上,林晚把小鸦鹃鸟窝的照片发到微博,顺便科普了一下如何正确与繁殖期的鸟类相处。 粉丝纷纷在评论里贴出拍到的另类鸟巢选址,阳台水管、油烟机通风管道、轿车后视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大家都乖乖表示会尽量不去打扰它们。 但也有人另辟奇径,把周衍川映在墙上的侧影用红笔画出重点:【林子说是朋友发来的,我仔细一看,这位朋友的轮廓好像长得不错?】 有人立刻附和:【都让开,我专业颜控二十年!根据影子可以判断,肯定是个帅哥,腿还挺长呢!】 作为小有名气的科普博主,林晚在微博有十几万粉丝,自然没时间逐条查看评论。 等几天后那条评论被顶成热门,她才坐在办公室里挑了挑眉,心想这届网友抓重点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 眼看下面已经开始猜测所谓的朋友会不会是博主的男朋友,林晚思考着是不是该上去解释几句,她可是正经的科普博主,被网友讨论感情问题算几个意思。 还在犹豫的时候,魏主任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 “林晚,这是所里新来的同事。” 魏主任招手示意林晚过去,为她介绍道,“何雨桐,南江师范中文系毕业的。” 林晚一怔,但很快收敛了表情,笑眯眯地伸手:“你好,我叫林晚,今后多指教。” 何雨桐个子不高,下巴尖尖小小的,跟她握手时像没力气般软绵绵的:“林姐好。” 林晚当时就哽了一下。 虽说她确实比何雨桐大一点,但这声“林姐”怎么听都有点不顺耳,不过考虑到何雨桐一副乖巧学生妹的样子,便也没往心里去。 等何雨桐去人事科填资料的时候,林晚才向魏主任问出心里的疑惑:“怎么会是中文系?她对鸟类有了解吗?” “中文系写文章有一手,专业方面你多教教吧。” 魏主任压低嗓音,偷偷告诫她,“科学院副院长的外甥女,人家想往研究所塞人,我们正好又缺人,两全其美嘛。” 林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明白了过来。 他们研究所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单位,而是和其他兄弟单位一起,统一归南江科学院管理。 何雨桐的背景还挺硬,领导的领导扔过来的人,小小宣传科哪里有不接的道理。 林晚并非那种顽固迂腐的人,反正只要何雨桐认真工作,她当然愿意和对方好好相处。 结果没想到,还不到一周,林晚就发现这姑娘不简单。 起因是有天中午食堂人太多,林晚就带她到外面去吃午饭。 路上经过一个公园的时候,何雨桐见草丛里有几只野猫,就非要去便利店买妙鲜包喂它们。 林晚想了想,劝她说:“你既然在鸟类研究所工作,有些情况可能需要了解一下。我们不提倡喂养城市里的流浪猫,除非你能把它们带回家或者出钱给它们绝育。” “为什么不能喂?小猫咪多可爱呀,林姐你不爱护动物哦。” “你知道猫是名副其实的生态杀手么?世界上已经有几十种物种因为流浪猫灭绝了。” 何雨桐当时没说什么,等进了餐厅遇到研究所另外几个同事,却忽然装作刚刚想起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说:“林姐,我认为你之前的说法不对。” 林晚端起水杯:“嗯?” “你不能自己喜欢鸟,就讨厌猫。你这样做和那些打鸟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凭个人的喜好决定动物的生死,因为它们会伤害鸟,就要把它们赶尽杀绝吗?可猫咪又做错什么了,它们也不愿意流浪的呀,它们吃鸟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林晚被她这番义正言辞的演讲给逗笑了。 偏偏何雨桐还转向另一位男同事:“张楚,你觉得呢?” 林晚:“……” 如果没记错的话,张楚比她还要大两岁,怎么轮到她就变成“林姐”了。 张楚在研究所算是很受姑娘们欢迎的一个男人,白净清秀,斯斯文文的模样。 听完何雨桐的话,他笑了一下:“谁说林晚讨厌猫?她没跟你说过,小时候她养的猫生病离开,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何雨桐:“那……” 张楚是个铁骨铮铮的直男,没看穿那些小心机,以为她是真的不懂,还耐心解释道:“不喂养流浪猫是野生动物保护界的一项共识。别看猫咪长得可爱,其实许多鸟根本不是被它们吃掉,而纯粹是被它们玩儿死的。” 何雨桐还想再说什么,张楚又继续:“你说猫咪为了填饱肚子才捕鸟,从根本上来说就不正确。普通的捕食关系不会引起生物灭绝,只有过度破坏才对。” “原来是这样啊。”何雨桐脸色变得很快,马上崇拜地望向张楚,“这样说我就明白啦。那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错事了。” 林晚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何雨桐,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呀,林姐。” “哦,也不小了。” 林晚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往碗里捞了颗牛肉丸,“我看同样的道理要两个人说你才能听懂,还以为你三岁呢。” 说完她也懒得管何雨桐什么脸色,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找到钟佳宁疯狂吐槽。 钟佳宁迅速评价:【低端白莲花,放我们公司活不过三天。】 林晚:【再低端又怎样,放我们研究所能活到退休。】 【也对,你们是铁饭碗嘛,只要不违纪犯法就不会开人。遇到这种小白莲是挺烦心的,晚上出来吃饭我陪你骂骂?】 林晚叹了声气:【今晚就算了,我要去见我妈的男朋友。】 赵莉这两天腰伤痊愈,想着反正林晚已经知情了,索性订了一家餐厅,介绍女儿和男朋友正式认识。 林晚对郑老师的印象不错,他身材高大气质儒雅,说话也有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温和感。虽然两人初次见面稍显生疏,但总体而言,她能看出这是一个值得母亲托付后半辈子的人。 然而,和睦的会面在服务生上甜点的时候被打断。 这家店把奶黄包做成憨态可掬的猫咪,让郑老师连连感叹下不了手:“我这人最喜欢猫了,每天晚上出去跑步的时候,都会带一小包猫粮,看见学校的流浪猫就喂几颗。” 林晚太阳穴跳了跳,抬起头说:“郑叔叔,其实……”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莉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晚握住筷子的手指紧了几分。 她忽然意识到,对方不是网上的爱猫人士,也不是科普讲座的受众,更不是单位里的小白莲。 这是今后将代替她父亲,陪伴她母亲走过余生的男人。 郑老师觉察出母女间的眼神交流,很快反应过来:“哎呀,我忘记晚晚是做鸟类研究的了。你们好像很反对大家喂养流浪猫?” 林晚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明白赵莉为什么阻止——她和郑老师是第一次见面,今后的关系也会比较特殊,现在并非劝导别人改变习惯的好时机。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赵莉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与郑老师说起他们在舞蹈班的趣事。 林晚无法融入中老年交际舞的话题,只能闷头喝汤。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的尴尬。 周衍川的声音从电磁波的那段传来,变得比平时要低哑几分:“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林晚皱眉:“大晚上约我去你家?” “不是那个意思。”他没开玩笑,很认真地说,“有只鸟受伤了,我不清楚该不该处理。” 林晚没有犹豫:“等我过去。” 夜色渐深,一轮弯月悬挂在枝头,在一片寂静中挥洒下许许清辉。 林晚按照导航找到云峰府的大门,一眼便看见周衍川站在外面等她。 男人的身影浸在暧昧的光线里,显得格外修长清俊。 等她把车开近了,他转身同门外的保安沟通几句,然后便走过来叩响她的车窗:“我带你进去。” 林晚开门让他上来,边往里开边问:“具体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回家后看见它倒在窗台上,身上有血迹,”周衍川淡声说,“翅膀我看了一下,应该是被弹弓打折了。” 林晚握紧方向盘,指节泛起道道青白的印记:“你按照我说的方法做紧急处理了吗?” 周衍川点头:“但我不确定做得是否正确。” 他是第一次接触鸟类救助,全靠林晚赶来的路上远程指挥。 可实际效果究竟如何,他根本无从判断。 “但愿你做对了。” 林晚抽了抽鼻子,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昏暗的环境中,竟仿佛有泪光闪烁,“我今天遇到好多烦心事,心情特别差,你能不能……” 周衍川听出她话里隐约的哽咽,神经猛然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拉扯住了。 林晚很快转过头,直视道路的前方:“你能不能让我高兴一点。” 许久之后,周衍川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14、第 14 章 进入周衍川家中,林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驻足欣赏豪宅的装潢摆设,在周衍川的带领下直接去了厨房。 地上摆放着一个纸箱,里面用干净的毛毯铺成一个舒适的窝,受伤的小鸦鹃躺在毛毯上,眼睛被一件外套仔仔细细地挡了起来。 淡栗色的翅端耷拉在身边,多余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只有伤口周围还残余着让人心疼的红色斑点。 林晚没有啰嗦,用发圈把碍事的长发束好,洗净双手就在纸箱边蹲下身,拿出了提前准备的生理盐水,慢而少量地滴在小鸦鹃的嘴角。 生理盐水缓缓流入小鸦鹃的嘴里,它稍显不安地动了动,很快就有气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谢谢,你处理得很好,也很及时。” 林晚在包里翻棉签和消毒溶液,没忘了称赞几句,“你救了它的命。” 周衍川靠在岛台边,交叠的双腿从林晚的角度看过去,长得逆天。 灯光由上往下照在他的脸上,配合他半垂着眼的角度,莫名显得有几分薄情。 像是迟疑了一瞬,他才缓声问:“能活?” “大概率能活。”林晚用棉签沾了消毒溶液,“来帮下手。” 周衍川不得不走过去,单膝跪地,双手帮她扶住小鸦鹃的身体。 今晚之前,他从来没有碰触过鸟的身体,那是一种异于常见的猫狗、手感也不够柔软的触觉。刚才他独自给鸟做紧急处理的时候,始终有种不适应的微妙。 但他力度依然用得适中,白净修长的手指虚握着,既不让鸟挣脱,也不让它受惊。 消完毒后,林晚拿出一卷医用绷带,将受伤的患肢稳稳固定在躯干上。 “来的路上我联系了动保基地的同事,他们应该快到了。” 林晚把七零八碎的药品收好,抬眼看向周衍川,“可惜翅膀骨折了,很可能今后飞不起来,只能送动物园。” 周衍川“嗯”了一声,站起身去洗手时才问:“动物园会收么?”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怎么能不收。” 林晚声音还有点蔫蔫的,静了静张开嘴想骂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流水声代替了交谈声,渐渐充斥满整个厨房。 周衍川低垂下眼,看她的影子从地板那端蔓延到他的脚下。 女孩子蹲下来的样子,整个人就感觉小了一圈,也不像平时那么鲜活。 周衍川喉结上下滚动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见过如此失落的林晚。 突然,林晚先开了口:“记得我第一次在玉堂春见到你的时候吗?” “嗯?” “就是我夸你衬衫好看那次。”她声音淡淡地响起,融汇进哗哗作响的水声之中,仿佛掩盖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那时候我在跟主任说找新搭档的事,我刚入职的时候他就说要找人,结果等到这个月,才终于找到了。” 周衍川拧紧水龙头,走到一边拿杯子给她倒水:“然后呢。” “谁知道是个一窍不通的小白莲。今天当着同事的面想让我难堪,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吧,但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也就算了,下了班陪我妈吃饭……哦你不还不知道,我妈交了男朋友,是学校的一位老师。 没想到他居然跟小白莲有一样的爱好,他们都喜欢喂外面的流浪猫。那我当然想说‘这样不对’嘛,可是却被我妈拦住了。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周衍川把水杯递到她面前:“先站起来,蹲久了头晕。” 林晚这回倒是听话,乖乖站起来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她今后不再是我爸爸的妻子,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我知道的,能从我爸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很好,能再次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好,我也知道郑叔叔不是坏人,他只是不懂……” 周衍川没有打断,清俊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望向她。 林晚:“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安慰我几句?” “我以为你只是想说出来,并不是向我寻求帮助。”周衍川轻声回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一时无法适应。” 林晚哽了一下,没法反驳。 她的确是想找人倾诉一下,但周衍川这种“我就静静听你发泄”的态度,又让她难得的惆怅直接被堵住了。 末了,她只能摇摇头,问:“你父母还在一起吗?” “……嗯。” “难怪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她好像逐渐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其实你今天处理的手法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义务护鸟组织?” 周衍川挑眉:“怎么,拉我当免费苦力?” “试试看嘛,你想你和鸟多有缘分呀。” “不试。”他拒绝得极其果断。 林晚还不死心:“义务组织不是强制的,有空的时候就参与一下。而且你不觉得这些鸟都很可爱吗?” “不觉得。”周衍川被她卖安利的语气逗得牵起唇角,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果断,“我不喜欢鸟。” 林晚一怔,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虽说她能看出来周衍川不了解鸟,但他先帮灰雁迁徙、再给研究所捐款、今天还参与救助小鸦鹃,还以为再怎么说应该都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吧。 安利未遂,林晚只能点点头:“好吧,你就只爱你的无人机。” 周衍川神色微滞,片刻后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 他眼皮很薄,加上眼型又是深情款的桃花眼,往往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就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林晚近距离与他对视几秒后,默默移开了目光。 心跳有点快,纯粹是被近距离的颜值攻击给震慑的,要不是厨房里还躺着一只受伤的鸟,她简直怀疑周衍川刚才是在故意勾引她。 应该是太久没谈恋爱,少女心出来捣乱了。 林晚在心中做出了判断,接着又拿出手机,刚好看见同事发来定位,说已经到云峰府附近了。 林晚把纸盒抱上车,系好安全带后,想了一下又打开车窗:“周衍川。” 男人站在花园外,抬起眼:“不记得出去的路了?” “不是。”林晚指了下副驾的纸盒,“等它情况好转了,你可以来探望它,我再请你吃顿饭。” 顺便弥补郝帅那个傻子犯下的低级错误。 周衍川抱着双臂笑了一下:“需要探望?我又不是它……” 他话还没说完,林晚就一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表情打断道:“对,我知道你不是它爸爸。” 她弯起眼,在皎洁的月光下笑得动人,“但你是它的救命恩人,说不定它看你长得帅,愿意以身相许呢。” “……” 周衍川敛了笑意,转过身,朝后挥手道别。 受伤的小鸦鹃当晚就被送到动保基地,拍片、做手术、住进笼子里静养。 说来还算幸运。 那天周衍川没有加班,回去得早,及时止住了血并通知林晚,才让它保住了性命。 不过正如林晚诊断的那样,右翅被弹弓打成粉碎性骨折,做完手术哪怕勉强恢复滑翔的能力,也无法再在野外生存下去,只能等伤好后送到动物园居住。 几天后,林晚让基地的同事发来照片,再将其转发给周衍川:【过段时间就要送到动物园了,确定不来看看它?】 【不看,怕它以身相许。】 【拜托你清醒一点,人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很尊贵的。】 【所以……?】 【所以,你配不上它。】 周衍川又不理她了。 林晚发现跟他斗嘴还挺有意思,拿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回复:【好了放轻松,只是按照制度向救助人汇报它的近况而已。不过你哪天有空,我把欠你的那顿饭补上?】 周衍川:【最近都没时间。】 “???” 林晚撑着下巴,把他这短短六个字从头到尾看了四五遍,心想这算几个意思,还矫情上了? 好在周衍川很快就补充道:【我明天出国参加无人机论坛,预计半个月后回国。】 人不在国内,这顿饭只好继续欠下去了。 林晚见午休时间马上结束,便回他一句“等你回来再说”,然后点开了何雨桐午饭前交上来的ppt文档。 从这周开始,林晚要代表研究所前往南江各所中小学校,开展一场爱鸟护鸟的科普讲座。 讲座是由科学院与教育局牵头发起,算是本年上半年度的重点项目,可偏偏林晚手头还有其他工作需要处理,只好把做ppt的工作交给了何雨桐。 鸟类图片与介绍都是林晚提前整理好的,何雨桐只需要把它们完善成一个到时用来展示的ppt就行。 可林晚却没想到,这种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工作,小白莲也能给她搞出岔子。 “何雨桐,你过来一下。” 林晚把人叫到办公桌前,指着屏幕上张冠李戴的文档,“从这一页开始,后面所有的资料和图片都对不上。” 何雨桐望着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对。 毕竟她根本不认识。 “林姐,我是按照你给的资料做的呀,可能资料太乱了吧,加上我又不太懂……” “需要我马上调资料出来确认么?” 一听这试图甩锅的语气,林晚就冷冷地笑了起来,“你进宣传科半个月了,连鸟的六大生态类群都记不住?” 何雨桐见她态度严厉,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想张口再辩,突然看见有同事从走廊进来,好像找林晚有什么事。 她立刻垂下头,捏紧裙摆柔声说:“对不起,林姐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去改。” 变脸的速度之快,让林晚很想自费送她去川剧院进修。 送走了一脸无辜的小白莲,林晚走向门边的同事:“怎么了?” 这位同事和她同期进研究所,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科室,但关系向来不错。 对方往何雨桐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才说:“出来一下,有情况。” 林晚茫然地跟了出去,等到四下无人了,才听见对方问:“你们宣传科新来的何雨桐,是不是特别烦人?” 提到这里,林晚就忍不住叹了声气:“我还蛮奇怪的,她成天跟我作妖,到底是想干嘛?我和她之间又没有竞争关系。” “谁说没有。” 同事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了些,“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科学院下属几个单位要缩减人员编制了。” 林晚睫毛颤了颤:“真的?” “千真万确,何雨桐估计提前知道了。” “你是说……?” “小心点,她绝对想抢你的位置。” 15、第 15 章 回到办公室,林晚往何雨桐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总感觉自己刚才听了一场天方夜谭,以至于怀疑最近是不是梁静茹终于开始不限量派送勇气,才会导致何雨桐觉得能够从她这儿抢走宣传科科普专员的职位。 相比起来,她更在意的是研究所即将缩编的事。 最近一直有消息在传,南江不少事业单位将改制为企业,但像鸟类研究所这种涉及公益类型的单位,真放到市场上根本没办法创造太多营业额,所以基本属于能够保留事业编制的那一波,除了减少人数以外,根本不会有大影响。 可坦白来讲,林晚不认为缩编就会改变这里的现状。 就拿几乎已经没有下文的野生鸟类科普图鉴来说,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向大家介绍这种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动物,原本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市场上也出现过成功的案例。 然而等到研究所想要制作科普图鉴了,就会有无数繁琐的流程等待在前方,毕竟没有压力,人难免会懒散一些。 有时候看着魏主任捧着茶杯优哉游哉的模样,林晚都忍不住会想,难道几十年后,她也会变成那样?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她心中那股不安分的小火苗就跃跃欲试地烧了起来。 随后两天,办公室里都有魏主任坐镇。 何雨桐也顺势化身为乖巧新员工,不仅准确地将ppt整理了出来,闲暇时还坐在办公桌前,认认真真地翻看资料。 她不作妖,林晚也不会主动去跟她玩宫斗,两人相安无事地迎来了第一场科普讲座开办的日子。 临出发前,魏主任嘱咐道:“这次讲座何雨桐也一起参加,看看林晚是如何做科普的,今后帮她分担一些工作。” 何雨桐软绵绵地应了声“好”,赶紧去收拾东西。 林晚倒是无所谓,反正今天的主讲人只有她一位,何雨桐在不在场都不重要。 今天的目的地是南江一中。 一中是以素质教育为特色的学校,面向学生开展课外科普讲座也是他们的一大传统,加上被选为讲座的第一站,校领导为表重视,还特意请了记者和相关人士到场。 刚进报告厅,林晚就被前排的摄像头震了一下。 场面搞得还挺大。 学生们都已经陆续到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填满报告厅的座位,人头攒动之中,隐约传来等得细碎的议论声。 林晚没浪费时间,直接上台把笔记本交给现场负责调试设备的老师。 等待的时候顺便往台下看了一眼,发现几位记者身后,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斑白,但看起来却很有精神。 这人有点眼熟。 但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 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林小姐,你只带了一台电脑吗?” “坏了吗?” 林晚回过头诧异地问,不应该啊,她离开研究所前明明才用过。 对方笑了笑:“没坏,只不过我们的投影仪无法识别。要不然这样吧,讲座时间马上开始了,你先跟同学们聊会儿天,稍微耽搁几分钟,我去办公室另外拿一台过来。” “也行,那就麻烦你……” 林晚的话才说到一半,何雨桐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如用我的吧,反正我的电脑里也有ppt。” 学校老师当然乐意少跑一趟,接过何雨桐的笔记本试了试,发现还真连上了。 如此一来,小小的报告桌就放不下两台笔记本。 何雨桐主动伸出手:“这台笔记本给我拿着吧。” 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特别友好,还亲切地笑着对林晚握了下拳头,“加油哦!” 林晚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态度,实在让她感到微妙。 她站到报告桌前,点开桌面的ppt,想要确认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那一份文档。 不料旁边的老师却误以为她准备开始,便拿起话筒示意现场安静:“那么同学们掌声欢迎鸟类研究所的科普老师!” 台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晚却在连绵不断的掌声中咬紧了嘴唇。 ——何雨桐的电脑里,只有被她打回去的错误版本,除了前面几页的信息正确,剩下十几页的内容完全就是笑话。 然而台下哪里还有何雨桐的身影。 同学们的掌声渐渐减弱,一双双眼睛茫然地望向讲台,不明白今天的科普老师还在等什么,难道是嫌刚才的掌声不够热烈?又或者是紧张了说不出话? 交头接耳的嘈杂声中,林晚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各位同学下午好。很荣幸今天能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探讨关于保护鸟类的话题。我知道一中每学期都会不定期举办各种讲座,所以相信大家对于用ppt照本宣科的方式已经很熟悉了。” 柔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到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哪里有半分紧张的样子。 林晚抬起头,镇定地看向台下。 灯光从天花板垂落进她的眼睛里,像在里面点亮了满天星河。 她总夸周衍川的眼睛好看,其实她自己的眼睛长得也很美,睫毛浓密卷翘,眼神灵动,与人对视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明亮。 台下立刻有男生坐不住了,跟身旁的好友感叹道:“这姐姐好漂亮!” “嘘,别吵,听听她要说什么。” 林晚握住鼠标,把投射在大屏幕的ppt文档上下滑动几下:“如果你们对鸟类稍感兴趣,这些知识其实都可以有免费的渠道可以学习,所以……” 她迅速点开浏览器登录微博,往自己主页的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凭着记忆找到好几条相关的微博,再握住鼠标轻轻一挥,将浏览器放到了大屏幕上。 然后直接关掉了ppt。 林晚弯起眼睛,笑得明朗,“不如今天换种方式,我给你们讲一个抢救鸟类繁殖地的故事。” 这绝对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科普讲座。 许多原本是被学校强制要求参加的学生,也逐渐被林晚的故事吸引了进去。 故事的开端简直集各种精彩剧情于一身。 一边是需要马上动工的国家重点工程,一边是数万只候鸟在预定施工地点搭巢繁殖,工期与生命在同一片土地上,形成了抗衡对峙的紧迫模式。 随着故事的深入,林晚调出一条条微博,用最直观的形式告诉大家,当时有多少人在为数以万计的生命奔走求助,而事态又是如何一步步引起重视。 等她讲到施工方经过多方商讨,愿意为这些鸟儿延后开工时,报告厅里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欢呼声。 讲座结束后,台下的掌声比刚开始那次还要热烈。 林晚合上笔记本,回答了一些同学的问题,才笑着向大家挥挥手走出报告厅。 一出报告厅,林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边给何雨桐打电话边下楼,还没走到教学楼的底层,就看见何雨桐匆匆忙忙地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 “林姐,讲座还顺利吧?” “你说呢。” 何雨桐貌似无辜:“不好意思啊,我早上可能吃坏了肚子,刚才一直在卫生间呢。” “我看你肚子没坏,脑子倒是坏了。” 林晚夺过她手里的笔记本,同时把何雨桐那台直接拍到她身上,也没管她“啊”的一声尖叫,直接道,“何雨桐,我懒得跟你玩那些小学生的把戏,今天干脆告诉你……” 抽泣声忽然响起。 何雨桐缓慢地眨眨眼睛,嘴角跟着往下撇,虽然没能成功掉下眼泪,但竟也把委屈二字诠释出七八分来。 “哭,马上哭,你今天哭不出来别走。” 林晚根本不吃她这套,干脆把笔记本放在教室的窗台边,身体懒洋洋往墙边一靠,然后动作就僵在了那里。 难怪小白莲紧急发动演技。 附近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林晚再一细看,发现站在离她们不到十米距离的男人,就是刚才在报告厅里看着眼熟的中年男人。 到底叫什么来着,居然一下子死活想不起来。 中年男人意识到林晚的目光,礼貌地朝她笑了一下:“林小姐。” 林晚一愣:“你认识我?” 这人该不会是小白莲的亲戚吧,以为她在这儿欺负小姑娘,准备过来教训她?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何雨桐演得更努力了。 只可惜,中年男人根本没欣赏何雨桐的拙劣演技。 确切来说,他好像根本没发现在场还有第三人似的,径直走到林晚面前:“我是曾楷文,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林晚当然听说过,国内赫赫有名的鸟类生态学专家。 大学时她用过的某本教材,就是这人编写的。 “曾老师好。” 林晚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点了下头。 曾楷文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我刚才在台下看完了你的讲座,觉得很有意思,而且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关注很久的科普博主,不知道林小姐有没有兴趣,约个时间再聊聊?” 存在感稀薄到即将透明的何雨桐一怔,错愕地抬起眼来。 讲座很有意思? 怎么可能…… 林晚心中的惊讶其实不比何雨桐少,但她悄悄捏紧手指,假装轻松地笑了笑:“好啊,不过曾老师想谈哪方面的内容,我可能需要提前补补课。” “不用。”曾楷文也是个妙人,竟然直接说,“我想请你跳槽,来我的基金会工作。” “……” 林晚彻底懵了。 16、第 16 章 林晚忘了她是如何回答的,也忘了何雨桐露出怎样的表情,事实上她只隐约记得和曾楷文交换了联系方式。 脑神经亢奋地跃动着,在头皮留下突突的跳动声,震得她整个人灵魂都开始发麻。 范进中举也不过如此。 曾楷文的基金会集结了多家企业与民间ngo团体,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生态环境保护组织。 林晚对他们的重点项目“鸟鸣涧”颇为了解。 顾名思义,这是专门针对鸟类保护而开设的项目。 而且他们的资金实力与行动力都远超过研究所,成立以来已在全国建立数十个鸟类自然保护区。 能收到曾楷文伸出的橄榄枝,当然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喜事,不过林晚还是决定把接下来的科普讲座办完,再跟所里提辞职的事。 一来她不喜欢半途而废,二来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成果拱手让人。 经过笔记本这场风波后,林晚算是彻底和何雨桐撕破脸了。有工作需要沟通时态度还算平常,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就当不认识这个人。 没过几天,提前进入养老状态的魏主任发现不对劲了。 私底下把林晚叫进一间会议室:“你跟何雨桐闹矛盾了?” 林晚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魏主任听得茶都喝不下去了,坐在那儿跟只海獭似的不停用手搓脸。 要不是他年纪大了皮肤比较耐造,林晚都怕他当场搓破皮。 “这、这何雨桐……” 魏主任估计心里在疯狂骂娘,可又不好直接骂出来,只能委婉地劝道,“她可能忘了电脑上没有正确的版本,你别往心里去,等下我就好好批评她,让她跟你道歉。” 林晚一听这话,就猜魏主任是打算和稀泥了。 不痛不痒地教训几句而已,又伤不了何雨桐一根寒毛,说不定人家还能借机再演一场戏,博得众人的同情。 “我不在乎她道不道歉。” 林晚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魏主任,等做完讲座,我就要辞职了。” 魏主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连忙扶住桌沿,总是笑眯眯的圆脸上挤出一丝慌张:“这么委屈?哎哎哎你别辞别辞,真的年轻人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你走了宣传科怎么办。” 后面半句话,他几乎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林晚心中一酸。 魏主任其实并不讨厌,对待下属也没有什么官威,有时候被她怼了,还会笑呵呵地摇头晃脑表示不介意。 总体来说,就是一个标准的老好人,不争不抢,不急不躁。 否则也不至于五十多岁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室主任。 魏主任急得顾不上其他,直接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下半年所里要缩减编制,何雨桐我是管不了,但你的位置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住。” “……您别这样,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是应该的嘛。只不过等我走了,您手里没能用的人,记得下次所里再放新人名额,胆子大一点,有需要就去申请,别再让给其他科了。好人当久了,没人会感谢你的。” 魏主任被她说中了弱点,动动嘴唇想反驳,最终却佝偻下背,望着陪伴他多年的搪瓷茶杯静了许久。 再开口时,语气复杂:“我这宣传科主任的位置,本来打算退休后留给你的。唉……” 林晚莞尔一笑:“没关系呀,以后留给其他人吧。” 反正只要不是何雨桐就行。 走出会议室时,林晚的脚步久违地轻快起来。 有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从胸口沿着血管,舒展到她每一寸皮肤的脉络。 就像春天枝头浸润过雨水的嫩芽,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醒过来,等待一场生机勃勃的旅程。 她想起今天是周衍川回国的日子,发消息问:【今天晚上出来吃饭?别怪我没提醒你,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周衍川刚下飞机,坐在回城的车里,笑着问:【你这顿饭还有时限?】 【上回代表研究所请客,忘记叫上你了嘛。】 林晚十分仗义,没有把锅甩给郝帅,【不过我很快就不是研究所的人了,等我一辞职,这顿饭凭什么还要请?】 周衍川视线低垂,看见她的消息传来时,轻笑了一声。 光凭文字内容,他都能想像林晚脸上那种灵动又理直气壮的神色。 【那就明天?】 【明天是周五,我想和小姐妹看电影呢。今天真的不行?你要倒时差吗?】 【今晚有饭局,明天我会去你单位附近办事,刚好顺路接你。】 【好吧,那明天见。】 放下手机,周衍川捏了下眉心,长途飞行的惺忪倦意渐渐消散。 他让助理把今晚饭局的情况说明了一遍,便没再说话,低头用笔记本看起了文件。 四十多分钟后,车辆停靠在饭店门外。 周衍川迈出车门,神色淡漠地系好领口。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衬得身形利落而匀称,刚进店内,就吸引了数道半遮半掩的目光。 周衍川一概没有回视,直接进入电梯,去往楼上的包间。 服务生替他推开包间沉重的木门,里面已经有交谈声传出。 见到他来了,围坐在沙发边的几人都回头与他打招呼。 周衍川一一应了,最后才看向坐在最里面的中年男人,颔首示意:“曾教授。” 曾楷文和气地招呼他坐下来:“辛苦周总,刚下飞机就赶过来。怎么样,这趟出国都还顺利?” “还不错。” “岂止不错啊。我看了你在论坛当天发表的演讲,对星创新一代无人机很是期待啊。年轻有为四个字,就是为你量身定造的。” 周衍川极浅地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自夸。 这种商业场合,他向来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此时还未到饭局开始的时间,话题自然也没有急于往商谈合作的方向聊。 没过多久,曾楷文就聊起前几天受邀参加一场讲座时发生的趣事。 周衍川原本只分了一半精力留神,结果听到一半,便忍不住抬起了眼。 曾楷文还在继续:“多亏在场的大多是学生,孩子们没看出问题。那位小姑娘表面上不慌不忙,实际上我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临时救场决定讲故事。不过她倒是聪明,反应也很快,加上肚子里有干货,才不至于当场下不了台。” 在场一位中年女士问:“你因为这个就叫她来我们基金会?万一她不过是运气好糊弄过关呢?” 曾楷文指着自己的额头:“我像那么傻的人?虽然那天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在网上可关注她很久了。” 周衍川问:“您说的小姑娘究竟是哪位?” “你可能不认识,”曾楷文说,“南江鸟研所的科普专员,微博叫林子大了,真名叫做林晚。” 周衍川挑了下眉。 曾楷文看出他神色的变化,问:“是你认识的人?” “嗯。”周衍川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认识。” 曾楷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静了一会儿,抬手招来在水吧那边准备茶具的秘书,低声嘱咐:“你去打听打听,鸟研所有个叫何雨桐的人是什么来历,就说是我问的。” 第二天下午,林晚参加完又一场科普讲座,回到办公室时,就发现何雨桐趴在桌子上哭。 听动静,像是真哭。 她以为是魏主任终于拿出领导的作派把人给骂哭了,心里还有点意外,觉得自己可能一直以来小看了魏主任。 不过她跟何雨桐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差,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装好心安慰,干脆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忙工作。 没过多久,何雨桐的手机响了。 林晚听见她哭哭啼啼地接起来,话语断断续续的。 “妈,我、我知道……你帮我跟舅舅,求求情,好吗?我再也不会了,我……我会好好工作,别、别让我走……” “???” 林晚愣了愣,发现这对话怎么听都仿佛是何雨桐在她舅舅那儿翻车了。 魏主任这么强的吗?还是说他的隐藏身份是研究所的扫地僧? 林晚越想越糊涂,偏偏何雨桐在那边哭得肝肠寸断,实在干扰她的工作状态,于是她想了想,便抱着笔记本去档案室查资料了。 在档案室耗掉一个多小时,等到下班时间到了,林晚才重新回到办公室。 结果一进门,就险些被何雨桐吓出尖叫。 何雨桐就站在门边,脸上满是泪痕,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林晚把笔记本抵在胸前:“麻烦让一让。” “林晚……”何雨桐刚张开嘴,眼泪就又掉了出来,“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哇哦,精彩。 居然都不叫她“林姐”了。 林晚琢磨回头得给魏主任送一面锦旗,但就像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她根本不在乎何雨桐所谓的道歉。 她侧过身与对方擦肩而过,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不管你为什么向我道歉,但我只有一句话,不接受。并且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我觉得你不配。” 把手机放进包里时,林晚发现周衍川发来消息说他已经在研究所外面等候,便加快动作,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出了研究所大门,林晚一眼便看见等在路边的周衍川。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衍川今天似乎帅得格外明显。 他慵懒地靠在车边,单手插兜,好像还没看见她,眼神有些许的放空,却因此而显得非常干净。户外的阳光也不愿意辜负他的到来,一笔一划组合得精确,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温柔描出他整张脸的轮廓。 因为何雨桐而产生的不悦,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晚放缓脚步,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衍川说,“想吃什么,我请你。” 林晚睫毛颤了颤:“嗯?你为什么请我?” “庆祝你即将加入曾楷文的基金会。” “哎,你怎么知道?” 周衍川稍低下头,望向女孩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片刻后低声笑了笑。 “因为曾楷文是我的合作伙伴。” 17、第 17 章 研究所和东山路一样, 都在南江的老城区一带。 而且和许多城市老城区日渐冷清的情况不同, 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群未曾减少,永远保留着童年记忆里那种热闹而繁华的景象。 林晚记得离研究所不远的地方, 有一家远近闻名的海鲜店。 她让周衍川就近找地方把车停好, 轻车熟路地带他往目的地走。 街道两边都是颇具南洋风情的骑楼,从建筑底层往外再扩展出与人行道同宽的外廊, 遮阳避雨最有用不过。 林晚怕晒, 专带周衍川往骑楼钻。 有时候遇上刚放学的小学生,就不得不跟他靠近一些,让那帮叽叽喳喳的小豆丁从他们身边鱼贯而过。 “咦,原来现在还有这种汽水卖呢。” 又一次避让行人后,林晚在一家老店面里发现了童年回忆, 当即付款买下两瓶, 然后顺手分享给周衍川一瓶。 细长复古的玻璃瓶上贴着红白色的包装纸,周衍川拿在手里看了半天, 终于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点印象。 好像是他小时候第一次来南江玩的时候,堂哥买过一瓶给他解渴。 林晚以为他有凉茶的阴影不敢喝, 凑过来认真地说:“是蜜桃味的,不苦。我们小时候夏天都爱喝这个。” “你从小住在南江?” 周衍川没有当街饮食的习惯,修长的手指握住瓶颈, 继续往前走,“其实你长得不像南江本地人。” 她皮肤白皙细腻,身高在女孩子里也算高挑。 鼻尖小巧微翘,唇型饱满却不厚, 除了眼型偏圆眼窝也较深以外,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外地过来的。 “我妈妈是北方人。”林晚下意识回道。 周衍川:“北方哪里?” 她长得也并不像北方姑娘,五官有种细腻的明媚感。 “沪城。”林晚清清嗓子,掐出吴侬软语的腔调,“侬看我像伐?” “……” 周衍川确信,她的确从小在这里长大,除了中国最南边的几个省市,其他地区在他们眼中一律算作北方。 从研究所到海鲜店,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 林晚的目光一路流连着街边小店,发现什么新奇的就指给他看,几次之后简直让周衍川怀疑,她会不会在眼睛里装了一个雷达,扫过去就能发现别人不曾留意的小角落。 可这种有点游玩意味的步行,又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反而让一段隔天就忘的普通街道,慢慢在记忆里落了地、生了根。 好像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还能记得关于它的声音与气味。 走走停停闲逛了一阵,两人终于在晚饭高峰期抵达海鲜店。 运气还算不错,店内只剩最后一张小桌。 服务生过来问他们喝什么茶,然后就叫他们去店外选海鲜。 “你去吧,”周衍川按照南江人的习惯,先用热水烫碗筷,“想吃什么自己选。” “这么阔气?小心我吃到你破产。”林晚笑盈盈地留下一句“威胁”,跟在服务生身后出去点单了。 五月过后,所有海区进入休渔期。 店内出售的也全是养殖或进口海鲜,林晚虽然口口声声要吃到周衍川破产,可等她真的走到水箱前了,却还是避开了那些价格昂贵的进口货,只挑了些常见的品种。 厨房加工需要一段时间。 回到座位上,林晚喝了小半杯茶,才转而问起正事:“你和曾楷文怎么会有合作?” 周衍川看着她:“基金会想用无人机巡逻自然保护区,从而搭建更完善的数据网络,曾先生找到我,希望星创能提供无人机和技术支持。” 这是一种比较新颖的合作方式。 以往检测保护区的情况,要么利用人工,要么利用无线红外监测仪。 前者费时费力还有危险,后者又容易受多方面影响出现故障。 林晚露出好奇的表情:“现在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才刚开始谈,”周衍川单手搭在桌边上,“等你入职,说不定就要接手这部分的工作。” 决定辞职之后,林晚就和曾楷文通过一次电话。 基金会的要求很明确,表示希望她将来不仅只做鸟类知识科普,言下之意,便是机会与挑战并存,做不好可能就要打道回府。 林晚能离开研究所,就没想继续过以往那种单调安稳的生活。 她把双手并到一起,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如果真是那样,你多帮帮我。” 周衍川笑了笑,觉得难得见到她乖巧的一面。 不过林晚还是对基金会直接找星创合作感到好奇。 虽然如今她已经清楚,星创科技的实力很强,但基金会的体量显然比星创大出太多倍。 按照一般思路来看,商业合作强强联手,难道不该找像德森那种更出名的公司吗? 面对她的疑问,周衍川淡淡地说:“有位看着我长大的叔叔,是曾楷文的朋友。” 林晚抽了抽嘴角,她能得到曾楷文赏识,完全是靠撞大运。 曾楷文是一中的知名校友,讲座恰好是他专业相关的内容,一中校领导才会在那天将他请到现场。加上何雨桐当天作妖,使她不得不打开微博讲故事,阴差阳错让曾楷文注意到她的网络身份,两相结合之下,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否则就凭曾楷文的顶级专家身份,林晚可能还要再花许多年,才能进入大佬的视野。 毕竟曾楷文不仅是知名鸟类生态专家,更是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n代,年轻时搞学术从不担心生计,年纪大了参与筹建基金会,也很顺利地拉到了许多资源。 如此想来,林晚发现她还是小看了周衍川的背景。 原来他光凭身边的人脉,就能直接接触到曾楷文这样的大人物。 理清这一点后,林晚望向周衍川的眼神更复杂了:“你好像一直在刷新我对你的认知呢?” 周衍川抬起眼,端着茶杯问:“嗯?你现在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个创业失败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少爷。” “……” 海鲜店的生意很好,人影憧憧之间遍布欢声笑语。 服务生抬高手臂端着做好的海鲜从桌子的空隙里穿梭来回,沿途留下菜肴的香味,让嗷嗷待哺的食客垂涎欲滴。 周衍川就在如此欢腾的氛围里,沉默了半晌。他侧过脸,目光淡而虚无,不知落在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林晚以为他想看的,并不是海鲜店里的景象。 可她又说不上来,那句平平无奇的玩笑话,究竟让他想到了什么。 直到服务生把菜端上桌,周衍川转回视线,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人往后靠了靠。 散漫又矜贵的少爷劲好像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是么?”他勾起唇角,笑着逗她,“那你是不是该表现得殷勤点,说不定将来哪天有需要的时候,我还能一掷千金送你上青云。” 林晚拿起面前一只蟹钳,“咔擦”一口咬开,才抬起头凶巴巴地说:“又开始了是不是?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上天吧。” 周衍川笑而不语,收回手重新坐好,慢条斯理地用筷子理鱼肉。 “再说我干嘛要费心讨好你。”林晚振振有词,“我自己又不差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信不信哪天我不高兴了回家吃利息,也能快快乐乐活到老呢。” 周衍川点头:“信。” 他看得出来,林晚的话里没加半分夸张的成分。 她虽然不是那种吃穿用度样样都挑最贵的类型,但看她开的车住的地段,都能看出的确不差钱。 更明显的,还是她身上那种自信明朗的气质,绝非为钱所困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聊到这里,林晚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下班时的情况。 她其实不是心硬的人,如果何雨桐没有三番五次让她不痛快,面对缩编这种关乎生计的情况,对方好声好气跟她商量,说不定她还真愿意主动退出。 反正她之前就有了离开研究所的想法,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当然现在她肯定不在乎何雨桐的死活了。 “说起来,我不是跟你提过,研究所新来的同事很烦心吗?”她把剥开的蟹壳在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今天下班的时候,我听见她接电话,好像工作保不住了。” 周衍川动作一顿,又听她继续说:“我没想到魏主任竟然这么有能耐,直接把事情捅到她舅舅那里去。” 周衍川:“我没猜错的话,是曾楷文和你们领导说过什么。” 他将饭局那天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连曾楷文看出林晚是仓促应对都说了出来。 林晚听完愣了好半天。 先是感叹大佬不愧是大佬,一眼看穿事实真相。 再是诧异于曾楷文居然有这份闲心,愿意插手处理这些小打小闹。 她不会盲目理解成曾楷文是替她出气。 对于曾楷文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可堪任用的晚辈,再优秀也不至于让对方在工作之外多加照拂。 思来想去,这完全是卖周衍川一个人情。 理清了这一点,林晚觉得这顿饭不能让周衍川请了。 她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出来溜到收银台爽快地买好了单。 再回去时,眼前一亮,脸上浮现出看好戏的神色。 林晚知道周衍川英俊非凡,却也没料到她就离开那么几分钟的工夫,就有人趁虚而入。 一个模样标致的女孩子站在桌前,正拿着手机跟他要微信。 女孩子一看就是熟手,大大方方地说明来意:“我听见你和那个小姐姐聊天了,她应该不是你女朋友吧。那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呀,先交个朋友,我们慢慢发展嘛。” 林晚暗赞一句有眼光有勇气。 明知周衍川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淡脸,还能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表示欣赏,好像完全不怕被他拒绝似的。 这姑娘是个干大事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去年在玉堂春见到周衍川,她也有过相同的想法来着。 想到这里,林晚干脆没有着急回去,双手抱怀站在附近,打算看周衍川会如何处理。 反正她的确不是周衍川的女朋友,何必关键时刻过去凑热闹。 万一打扰人家发挥怎么办。 谁知周衍川幽幽抬起眼皮,越过女孩的肩膀,似笑非似地扫了林晚一眼。 他放下筷子,抬手指向林晚,对那女孩说:“你问问她同不同意。” “……” 你有事吗?这跟我有鬼关系! 林晚在心中咆哮起来。 女孩子转过头,认出林晚就是方才和周衍川吃饭的人,表情瞬时变得有几分狐疑。 林晚硬着头皮走过去,没好气地说:“想加就加嘛,拿我当借口算几个意思,我看这位小姐姐蛮好看的,加了不亏。” 拿手机的女孩语气诚恳:“你也很漂亮,真的。” “谢谢。”林晚嫣然一笑,“不如你加我微信呀,我可以把他的发给你,你还能同时收获两个朋友呢,多划算。” 周衍川皱眉,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没想到那女孩也不是个普通人,竟然当场答应。 两人就在初次见面极其投缘的轻松氛围里,互相加上了好友。 “那我不打扰你们啦。”女孩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告辞。 林晚坐下来,撑着下巴歪着脑袋:“ 考虑得怎么样了,想要微信随时告诉我哦。” 周衍川没见识过这种操作。 他心中有些微妙的不爽,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让他不爽。 见他神色渐渐冷漠,林晚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坐直身体,小声问:“不是吧,你真想加?” 她以为周衍川之所以把她拉下水,是因为他不想太直接伤害那女孩的自尊呢。 亏她急中生智想出办法,对方脑子也清醒顺着台阶往下走,才没让场面变得难堪。 “想加的话,”林晚打开手机,屏幕朝上递到他眼前,“喏,号码就在这里,现在申请好友还来得及。” 周衍川还当真垂下眼眸,缓慢且仔细地看着。 林晚抿抿唇角,心想至于看那么久?难道是被人家头像的自拍吸引到了? 安静片刻,周衍川缓声开口:“五月傅记海鲜店短发女,你加好友还备注资料?” “是啊。” 林晚没有否认,她因为工作原因,经常需要加一些陌生人的微信,有时加了很久都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后来索性按照认识的时间地点性别和外貌特征做备注,等熟悉之后再改成正经的名字。 这个方法特别好用,自诞生之日起就沿用至今。 “看不出来啊。” 周衍川身体往前倾,不慌不忙地勾起唇角,语气里糅杂进几分调侃的意味,“原来林小姐是个海王。” 林晚:“……” 请问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18、第 18 章 林晚喝光杯中的茶水, 放下茶杯时已经想好说辞。 “对呀, 你不知道微信就是我的鱼塘,住满我的三千后宫?” 黑白分明的眼眸灵动地闪烁几下, 配合她弯起的唇角, 让整句话听起来都格外欢快,“像周先生这样嘴不够甜的, 最多也就是个答应吧。” “周答应”低下头, 不咸不淡地轻笑一声。 从林晚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脸很窄,轮廓深邃,眼尾那颗痣被店内的光线衬得分外清晰,更别提他身上那种干净又勾人的劲。 她在心中撤回前言, 周衍川凭这张脸就能荣登贵妃宝座, 还是祸国殃民的那种。 周衍川不知道他实现了史上最快的晋升速度,抬手把她的手机推回去:“我不加她, 你把手机收好。” 林晚耸耸肩,默默对“五月傅记海鲜店短发女”说了声抱歉。 不好意思, 尽力了,只能帮你到这里。 离开海鲜店前,周衍川叫服务生过来结账, 得知林晚提前买过单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声谢并表示下次再由他请。 林晚对他的态度非常受用。 她很不喜欢成年男女出来吃饭就必须是男方付款的潜规则,更不喜欢为一点餐费就嚷嚷“怎么能让女人花钱”的大男子主义。 搞得好像女人天生没有赚钱的能力不配请客似的。 受此影响, 原路返回的时候她心情很不错,决定不再计较“海王”的事。 到了周衍川之前泊车的地点,林晚想说她干脆步行回家,反正离得也不远,她还可以走走路消消食。 主意一定,她就转头准备跟周衍川告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忽然停住脚步,眼睛牢牢盯紧停车场的某个方向,连呼吸都瞬间慢了下来。 这架势,难道看见前女友了吗? 林晚挑了下眉,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却只看见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年夫妻,共同提着一袋重物,慢慢往一辆车走去。 看得出来两人身体都不算康健,步伐比许多同龄的老人都慢。 尤其那位女士,明明看脸还不算苍老,却不知为何生出了满头白发,单薄的身影在夕阳照映下,拖出凄楚寂寥的影子。 “要过去帮忙吗?”林晚问。 周衍川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仿佛没听见林晚的声音,只是绷紧了下颌旁观着,锋利的喉结微微滚动,泄露出某些不为人知的压抑情绪。 林晚满头问号,不得不眯起眼,再看清楚些。 这一回,她意识到了关键的所在。 那位身材高大瘦削的男人,年轻时应该算是很英俊的类型,而且他的脸型和眉眼,与周衍川有几分相似之处。 直到两位老人上了车,周衍川才收回目光。 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低沉:“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此时的气氛太过怪异,林晚不好拒绝,只能老老实实坐进副驾。 发动机还未启动,载着老年夫妻的那辆车先从后方开了过来。 两车交错的刹那间,林晚透过车窗,看见两位老人也注意到了周衍川的存在。 分明只有十来秒的对视,却好似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那位女士打开车窗,目光仿佛淬了毒,阴冷地从周衍川身上刮过,直至车辆完全驶离停车场都没有收回。 而周衍川却只平静地目送他们远去。 林晚下意识抓紧安全带,反复犹豫几次,终于出声询问:“你们认识?该不会是你爸妈吧?” “认识,不是。” 周衍川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之后的一路很顺畅,也很安静。 林晚能感觉到,她无意中撞见了不可多看的一幕。 背后的真相或许极其不堪,否则她想不到为何一个长辈会对晚辈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好像周衍川是罪不可赦的犯人,与他们之间拥有一段无法原谅的血海深仇。 回到家后,林晚坐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 等到夜幕降临,墙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记忆深处某张早已淡得快要遗忘的脸,陡然变得鲜明清晰。 林晚猛的一怔。 她见过比周衍川更像那位老年男人的一个人。 是她还在附中念初三时,意外认识的一位高三学长。 林晚依稀记得,学长的名字应该是叫…… 周源晖。 周末两天,林晚与周衍川没有再联系。 那晚的意外像是一个休止符,变成了两人都不好再来往的的象征。 不过微信却没有因此沉寂。 因为“五月傅记海鲜店短发女”这两天和林晚打得火热。 林晚把备注改成了对方的真名蒋珂,每次打开微信,总能看见她时不时发来几条消息。 自从周五海鲜店一遇,蒋珂就对林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比我还能撩妹的妹”。 林晚当时就发去一个拱手的表情:【承让,谁叫我是海王呢。】 蒋珂非常上道:【想在姐姐的鱼塘里游泳,想咬住姐姐的鱼竿不松口,想为姐姐喝下女巫的药水上岸行走。】 林晚发现这位姐妹是个人才:【你freestyle说得不错,可以当个rapper。】 蒋珂回她一张哈哈大笑的表情,接着又发来一家酒吧的地址:【rapper就不必了,我有个乐队,每周二四六在这里演出,有空来玩啊,我请你喝酒。】 林晚把地址存好,也回了她一张表情包。 表情包是三只圆啾啾的小鸟,雄赳赳气昂昂排着队,摆出随时准备出发的兴奋姿态。 其实就是用表情包表示答应的意思,但蒋珂却注意到了别的细节:【为什么表情的名字叫“吃脑花去”?什么鸟啊,这么凶残?】 林晚马上进入科普状态:【大山雀,猛禽,食脑狂魔。】 蒋珂大概去搜索了一番,很快就被大山雀与软萌外表不符的凶残本性震惊了,飞快发出一串感叹号,然后问:【你还挺了解?】 林晚:【忘记介绍了,我是个鸟类科普学者。】 【……】 【?】 蒋珂:【恕我直言,我没想到你的工作这么有文化,毕竟你漂亮得不太正经。】 林晚:【巧了,你也是。】 两个女人的友情在奇妙的商业互吹中得到飞速升华。 没过多久,蒋珂又问:【那天的帅哥,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林晚说,【喜欢他的长相?劝你三思,他嘴特别毒,跟他说话能气得你吃不下饭。】 蒋珂:【可我那天看你吃得很香呢。】 “……” 林晚悻悻地放下手机,摸了摸脸颊,怎么感觉像打脸了一样? 她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过了会儿又百无聊赖地蹬了蹬腿,终于得出了结论。 一定是海鲜店的厨师手艺太好的错。 随后的一周,阳光一天比一天猛烈。 灼热的气温蒸发着南江的湿气,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潮湿地将人笼罩在里面,连同枝头的树叶都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林晚要辞职的消息在研究所不胫而走。 明里暗里来向她打听消息的人不少,她全部大方承认了,只不过出于保险考虑,没有提前告诉大家,她已经拿到了某家基金会的offer。 研究所最近本就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听说她要走,许多人也情不自禁思考起自己的职业规划。 平心而论,抛开办事效率太低和裙带关系复杂不谈,研究所其实是一家很不错的单位。 他们的科研设备和科研人才都是南江顶尖的好,过去几十年中也发表过不少颇有见地的学术成果,但近几年止步不前却也是不争的真实。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最终的缩编名单还没出,林晚也还没做完讲座,第一个离开研究所的人就出现了。 何雨桐走的那天神情失落,再也不复当初的风采。 她走到楼下,见林晚和几个同事站在那儿谈事,便故意走到大家面前:“林晚,你赢了,现在得意了吧?” 几个不清楚何雨桐真实面目的人纷纷一愣,心想这小姑娘吃错药了不成? 林晚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微笑着说:“说什么输赢呀,我都没把你当作对手,你也别惦记我了。” 何雨桐双眼通红:“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你不就是靠男人上位的吗?” “???” 小白莲刚才说她靠什么来着? 几位同事齐齐转过头来:“你交男朋友啦?” 何雨桐刻意提高音量:“上周五下班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有男人开豪车在外面接你。我回家打听过了,你托人找到曾……”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把工卡交到保安处,赶紧滚。” 林晚不耐烦地挥挥手,扭头借旁边的玻璃当镜子,理了下头发,“谢谢你眼睛还没瞎,知道夸我漂亮,没办法呀,我就是人美心善林小晚。” 周围有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气得何雨桐咬牙切齿地跺跺脚,扭过腰扬长而去。 有同事望着她的背影感叹:“这小姑娘,看不出来啊,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不过她说的男人是谁,你瞒着我们交男朋友了?” 林晚叹了声气:“什么男朋友,星创科技的周衍川,你们见过的。这不是他们帮了忙嘛,我就代表研究所请人家吃饭。” 众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 因为帮助灰雁迁徙的关系,研究所的人对星创上上下下印象都非常好,听说是周衍川来接她下班后,更加认为何雨桐纯属散布谣言。 末了,有人建议道: “不过转头想想,你们看起来还挺般配?” “对啊对啊,如果你成为他的女朋友,今后我们跟星创借无人机,说不定还能享受内部价呢。” 林晚哽了一下,莫名想到之前蒋珂那句吃得很香的评价。 她用手在脸边扇了扇风,好半天后才慢吞吞嘟哝一句:“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想靠我捡便宜而已,没良心。” 大家嘻嘻哈哈又闹了几句,才转而聊完正事,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林晚则上楼拿上东西,出发去南江三中开讲座。 这是本年度科普讲座的最后一站,结束之后,林晚就打算正式将辞呈交给魏主任。 迈入三中的校门,林晚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中学时期碾压他们附中学子的万恶宿敌啊!她是不是应该在这儿搞点破坏什么的,才对得起那憋屈的六年中学生涯? 感慨归感慨,林晚还不至于幼稚到真的在三中干坏事。 见到负责接待的老师后,她就拿出和煦如春风的温柔笑容,跟随对方的脚步往报告厅走。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时,墙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接待老师注意到她的目光,介绍道:“这里全是三中毕业的杰出校友,各行各业的都有,您如果感兴趣的话,等讲座结束可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您认识的人呢。” 林晚笑着点点头,心想大可不必,她哪里想不开需要来这儿瞻仰曾经打败过附中升学率的敌人们。而且万一看到周衍川的照片怎么办,岂不是以后每次见到他,就又要勾起对三中的深深怨念? 最后一次讲座,林晚讲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 既是因为这是她在研究所处理的最后一份工作,也是因为三中的学生足够配合,偶尔当她讲到相对冷门的内容时,也有那么几个人能和她互动回应。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根据地吧。 林晚输得心服口服。 讲座结束,进入提问环节。 一位女生把手举得高高的,等林晚示意她站起来后,就拿过话筒问:“您好,我和您一样是一名鸟类爱好者,前段时间关注过灰雁回家计划,请问你们是怎么想到和星创科技合作,利用无人机率领灰雁迁徙呢?” 林晚怔了怔,才说:“这个计划其实是星创科技的人提出的,当时他得知有几只灰雁滞留南江无法回北方后,很快就想到曾经有过利用滑翔机送大雁回栖息地的新闻……” 她把事实复述了一遍,想了想又用玩笑的语气补充道,“说起来,星创科技的这位cto还是你们的学长呢,名字叫周衍川,你们听说过吗?” “听说过!” “老师成天拿他当例子来教育我们!” “校友墙上有他的照片,超帅的!” “现在的男生都是渣渣,根本比不过他!” “说什么呢,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乱七八糟的回答让林晚忍俊不禁,等到走出报告厅,唇边的笑意都没能完全收敛。 她一边想着周衍川那张照片究竟有多帅,一边想着要么干脆去看一眼,毕竟她确实有些好奇,想知道十几岁的周衍川长什么样。 走到楼梯转角,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林晚回过头,看见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性跟在身后,见她停下便也止步道:“林小姐,你好。” “……” 这场面是不是有点熟悉?该不会又是哪家基金会的吧? 林晚清清嗓子,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笑着回应:“您好。” 中年女性走下几步台阶,来到她面前:“我是三中的老师,姓张,你叫我张老师就好。刚才听你提到周衍川,就想跟你打听打听他的近况,他最近一切都还好吗?” “很好啊,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林晚猜测出她的身份,“您以前教过他?” 张老师说:“对,初中三年,我是他的班主任。” 林晚点点头,想起上周在停车场见到的一幕,内心深处的问号突然就翻涌了上来。 她抱紧笔记本,有点不好意思:“呃,张老师,您对周衍川的家人有了解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前一阵和他出去吃饭,看见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大概六十来岁的样子。他当时表现得有点异常,然后我和他关系还不错,作为朋友就比较担心。” 张老师推了下眼镜,稍作思考:“可能是他的伯父吧。” “这样啊。” 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说不定就是两家人有矛盾,彼此都不待见对方而已。亲戚之间关系差,也不是什么新闻。 林晚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他父亲。” 张老师眼中客气的笑意眨眼便消失不见。她望着林晚:“他是不是没告诉过你?” “什么?” 张老师摇摇头,语带疼惜:“这孩子,多少年了还没放下。” 她揉了下太阳穴,低声说,“周衍川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小学之后,就是伯父伯母在照顾他。” 年长女人的一番话,像巨石坠落,“哐”的一声把林晚砸蒙了。 在一阵迷迷糊糊的懊恼中,她想起自己与周衍川发生过的某些对话。 “你父母还在一起吗?” “……嗯。” “难怪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嗯?你现在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创业失败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少爷。” 林晚愣愣地咬紧舌尖,被席卷而来的愧疚感和羞耻感狠狠地淹没了。 她当着周衍川的面,都说过些什么啊! “那……” 林晚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问,“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离开三中的校园,林晚在路边拦了辆车,疲倦地靠在椅背闭上了眼。 胸口有种无法形容的滋味,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她的心脏,令她想对周衍川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几分钟前,空荡荡的楼梯转角。 绿色的墙面吸收了阳光的热度,又加强了张老师的音量,让它们一声叠一声,震得林晚耳朵发麻。 “山体滑坡引起的泥石流,夫妻两人当场死亡。” “周衍川是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19、第 19 章 林晚花了一整晚, 上网把关于星创科技的消息浏览了一遍。 星创成立近三年, 除了周衍川给她讲过的电力巡逻以外,其他项目全部围绕环境保护展开,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就是荒漠绿化与治理水土流失两大类。 相关媒体报道放出直观的卫星图片对比,证明星创利用科技力量参与协助之后, 多地的绿化率与山林植被破坏现象都有了极大的改善。 林晚看着图片里大地从荒芜到葱郁的景象, 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她把台灯的亮度调至最弱,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闭上眼,第一次放开对他外表的欣赏、仔仔细细地在心中勾画周衍川的形象。 当巨石卷裹着泥沙从山林奔腾而下,他是否也曾害怕无措? 如今他将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改善环境的领域,是因为童年时遭遇的那次意外吗? 看见狰狞贫瘠的山脉重新焕发出绿意, 他会不会感到哪怕一丁点的慰藉? 越想, 林晚就越无法平静。 这人太会藏了。 他们明明好几次擦边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他却始终没有表现出能引起注意的特殊情绪。 其实林晚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他的避而不谈。 就像父亲去世之后, 她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述说自己有多么想念他一样。 有时候明知大多数人都心怀善意,但过多的同情对于他们而言, 或许只是牵动伤口的负担而已。 所以她不能突兀地去跟周衍川为之前的言论道歉,更不能被他发现她私底下找张老师打听过他的家庭。 林晚无奈地叹气,把蓬松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感觉快憋死了。 之后几天, 林晚办理完辞职手续,抽空去医院做了一个入职需要的体检。 等体检报告出来后,就和基金会的hr联系,定好下周一入职。 周一当天, 她上班就差点迟到。 基金会根据项目不同,在全国多地设有办公点。南江地区主要负责鸟鸣涧项目,办公点位于离东山路有一小时车程的科园大道。 她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结果正好赶上早高峰,在路上差点没被堵死。 在hr的带领下办完入职手续后,林晚抱着零零碎碎的一堆用品,问:“科园大道的地铁站,平时上下班挤吗?” hr面露沉痛:“堪比丧尸围城。” 行吧。 林晚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不禁怀念了一下曾经步行通勤的美好时光。 到了楼上的项目组,林晚见到了她未来的同事们。 组里基本全是年轻人,谁跟谁都能几句话打成一片,林晚刚把她的办公桌收拾好,就有两个女孩子神秘兮兮地带她去参观项目组的5a风景区。 所谓5a风景区,其实就是办公室外的露台。 露台种了不少植物还做了水景,往外能看见连绵不断的山脉与湖泊,环境确实雅致。 只不过临近推拉门的位置有一棵树,每当有人从树下路过,树冠上几只仿真喜鹊就会发出嘈杂的“喳喳”声。 林晚扶额:“……图什么啊?” 喜鹊的叫声是出了名的难听,这帮人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同事甲津津有味地跟她科普:“以前办公室刚装修好的时候,本来没有这几只仿真喜鹊的,这边风景好嘛,我们没事总爱往露台跑。后来大魔王来了,觉得这样不利于提高效率,干脆就想出了这招。从此以后,大家每当听见喜鹊叫“喳喳”,就会想起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 林晚:“大魔王是谁?” “舒斐,我们的项目总监。”同事乙小声说。 话音未落,林晚就看见总监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走出来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凤眼红唇高鼻梁,细看不算美人,但就是第一眼便叫人印象深刻,很像时装周上高贵冷艳的模特。 舒斐四下扫视一圈,目标锁定林晚,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晚行动也很敏捷,迅速告别5a风景区,在喜鹊的“喳喳”声中拿起办公桌上的记事本,直奔总监办公室而去。 舒斐没有辜负她大魔王的称号,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是应曾先生的邀请加入鸟鸣涧,但提前强调一点,曾先生是基金会理事长,他不负责具体执行事务,带领团队的人是我。所以只要你在这个项目组一天,一切就要听我的。” 林晚点头,她好歹是事业单位出身的,这点职场规则还是懂的。 “很好。今后你不仅需要做科普,还需要实时跟进每个保护区的进展与变化、分析鸟类群体分布状态,定期向基金会合作的各个ngo组织发布最新数据,配合他们展开公众宣传,其实还是你的科普老本行,只不过涉及的事务会更繁杂,所有工作直接向我汇报。” “好。” 林晚发现跟舒斐交流是真的很顺畅,一句废话也没有。 舒斐稍作停顿,念出几个人名:“你出去通知这几位,十分钟后我带你们去星创。” 林晚一怔,她听到什么了? 舒斐挑眉:“星创科技今后将为保护区提供技术支持,上周四刚签完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林晚起身推开椅子,“我现在出去通知他们。” 十分钟后,包括林晚在内一行五人,搭乘电梯下楼进车库。 在拖拖拉拉的研究所待久了,好不容易遇到这种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她不仅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应,反而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当然了,如果不是此行的目的地是星创科技的话,她情绪可能会再高涨一些。 见面来得如此突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周衍川。 他们坐的是舒斐的车,舒裴直接把钥匙抛给同行一位男同事,示意由他开车,然后就走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 林晚和之前带她参观露台的两个女孩坐在后排,三人体型都偏瘦,她坐在中间也不觉得挤。 车辆缓缓开出车库。 科园大道一带,都是近几年新建起来的。 林晚以前没来过这边,打算借此机会好好看看周边的配套设施,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可能要在这里混好几年。 谁知出发没几分钟,她就眼睁睁看着前排的同事打转方向盘,一副准备靠边停车的样子。 林晚愣愣地把头转向右边,下一秒便看见一幢独立的深灰色建筑映入眼帘。 建筑外观的设计有种理工科的利落感,楼体线条笔直,黑色窗框沿层分布,靠近马路的一侧用砖红色涂料做出灯光斜照的视觉效果,以此突出这家公司的名字。 ——星创科技。 “……” 她怎么一直就忘了问问周衍川的工作地点。 这么近的距离,别说工作需要了,恐怕有时中午出来吃饭,都会在同一家餐厅遇见吧。 说不定哪天还能拼个桌呢。 舒斐没有给林晚留出消化的时间,又风风火火带他们进了星创的办公楼。 在前台做好登记后,貌美如花的前台小姐姐引他们上楼去会议室。 如果说光从建筑外观看不出星创的业务范围,那么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基金会的众人便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就是一家科技公司。 透明电梯从下往上,每上升一层,便能看见一架无人机模型悬挂在外面。出了电梯迎面而来就是自流平的灰色水泥地面,撑起内部简约实用的设计风格基调,走廊里甚至还有一个触屏互动机器人,据前台小姐姐介绍,员工不仅可以用它查询会议室的使用情况,还能借此查询同事通过刷卡进电梯到达了公司哪层,方便大家有需要的时候能马上找到人。 林晚看见舒斐眸光一闪,怀疑这台机器人不久后便会出现在鸟鸣涧的办公室。 一行人进入会议室,没等多久,星创的人就到了。 领头进来的就是周衍川。 依旧是衬衫西裤的穿着,宽肩窄腰大长腿,帅得一如既往。 他与舒斐握了下手,目光扫到林晚时,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林晚只好还他一个笑容。 与周衍川同时出现的,还有星创各部门参与此次合作的负责人。 发言商讨大多由几位负责人进行介绍,他基本不怎么开口,只有在员工被舒斐强势的态度逼问得无法应付时,才轻描淡写地解释几句。 这是双方的初次正式会议,不少细枝末节的合作规则都需要在此时定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一小时后,周衍川出去接电话,舒斐见他不在,便建议其他人先休息一阵,等他回来再继续。 it宅男们被舒斐折腾了大半天,一听这话,立刻作鸟兽散状,估计出去聚众吐槽了。 “我去下卫生间。”舒斐对身边的林晚说了一句,也踩着高跟鞋出了会议室。 大魔王不在,会议室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同行的两个女孩马上开始交流帅哥观后感。 “你知道吗,我全程不敢跟他对视。” “我也是我也是,中间不小心看到一眼,感觉我脖子都红了。” “帅成这样还做什么无人机啊,一人血书求他出道好不好!” “哎呀你别胡说,我觉得他这种性冷淡的类型,再加上一个聪明的大脑,魅力值要翻好多倍的。” 林晚盯着笔记本屏幕,假装投入地回顾会议内容。 在场唯一一位男同事也加入闲聊:“听说这位周总只负责技术这块,其他事务一概不管。你们要花痴的话,不如看看他们的曹总,长得也不错,而且还是ceo呢。” “cto有哪里不好,反正都是合伙人。林晚你说对不对?” 林晚突然被cue,只好弯起眼睛笑了笑:“太对了,职位是一时的,但帅是一辈子的。” 跟她搭话的同事脸色忽的一变,接着就变得通红。 林晚眨了下眼睛,心想不妙。 她回过头,果然看见周衍川就站在会议室门边,清瘦修长的手指还搭在把手上,显然是刚刚推门而入,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四目相对,林晚莫名怂了:“我去倒杯水。” 她端着纸本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会议室的饮水机,飞快从周衍川身边闪过奔向走廊尽头的茶水间。 不行啊,朋友,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林晚站在饮水机前,默默唾弃自己。 拿出你海王的气势来,不惧任何艰难险阻,永远笑对任何场面! 没等她想好海王到底该有怎样的气势,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叫她神经一颤。 周衍川走过来,半靠在吧台边,稍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开会时他把衬衫纽扣解开了两颗,清晰突出的喉结在脖颈扫过抹淡淡的阴影,再往下是平直凹陷的锁骨,英俊得惊心动魄。 林晚把心一横:“我解释一下……” 她想说刚才是同事在赞美他的颜值,她当然要礼节性地附和几句,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周衍川就勾唇笑了笑。 “行,你解释清楚,躲我做什么。” 他语气有几分散漫,逗她似的轻声低语,“几天不见,有新答应了?” 20、第 20 章 “……” 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说周衍川这种人只能被打进冷宫, 永世不得面圣。 林晚关掉饮水机,把纸杯往吧台一磕, 理直气壮:“谁躲你了, 我出来接杯水都不行,你们星创这么吝啬的吗?” 周衍川看了眼纸杯, 觉得他再问下去, 说不定这姑娘得当场把它捏扁。 他收回视线,继续打量着林晚的神色,好像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上回遇见的人,”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是我伯父伯母, 我跟他们关系不太好,说出来怕你感觉烦心, 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瞒你什么。” 林晚没料到他这回居然如此坦诚, 一下子哑了火。 倘若是没去过三中的她,面对这个解释可能就不再深究了。可现在她知道周衍川双亲过世后就来南江由伯父伯母照顾,因此心里的小问号反而越来越多。 “哦, 这样啊。其实你也不用解释,我就是、就是刚才在跟同事讨论你,不小心被当事人听见,有点尴尬就出来避一避。”她闷声闷气地说。 这个说法也算合理。 周衍川露出了然的表情:“现在还尴尬么?” “都说开了还有什么可尴尬的。” “那走吧, 其他人都回来了。” 林晚和周衍川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换来基金会两位女孩充满艳羡的注视。 光看她们的表情,林晚就猜到这两人可能脑补出了什么粉红泡泡的故事,只能微微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 会议照常进行。 包括项目总监舒裴在内,鸟鸣涧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与无人机行业合作,星创方面不得不从原理上为他们讲解。 讲解部分交由现场知识最全面的周衍川负责。 他站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笔在上面边画边说:“我先梳理双方的工作范畴。基金会的诸位需要提供每个自然保护区的具体面积,通常来说,每架无人机一次飞行可管理的面积是一百万平方米,到时我们会根据你们提供的数据,为保护区配备对应的无人机数量。” 星创的办公楼不是时下流行的全玻璃幕墙设计。 几扇窗框有序林立,离白板最近的那一扇,将阳光拢成了一片画框,窗外无风,树叶静止,唯有周衍川一人是画中抢眼的风景。 林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感觉二十几岁,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年龄。 没有少年的莽撞,也没有中年的认命。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不用张扬也无需修饰,举手抬足之间,就好似有万丈骄阳与他同行。 “根据合同规定,三到六个月内就能开发出适用于保护区的无人机。 与此同时,我们会在各个保护区的地面架设摄像头搭建虚拟的环境模型,今后配合无人机巡逻拍到的画面,一起通过云平台数据回传。 你们不用去现场勘察,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就能看到3d成像,保护区的各类变化都非常直观。” 舒斐:“能举例吗,比如哪些变化?” “比如保护区水位高度、空气质量、树林形状,以及……” 周衍川放下笔,转过身,淡声说,“是否有盗猎者搭设捕鸟网。” 回到鸟鸣涧后,林晚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许久。 实话实说,听完周衍川的讲解后,她内心有些兴奋,还有些震撼。 她终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许多看法有多浅薄。 因为她完全局限在鸟类和无人机不共戴天的矛盾上,竟从未想过无人机不需要对鸟类本身进行干涉,而是通过监控生态环境就能做到保护鸟类。 就像鸟鸣涧的命名来源一样。 王维曾经写下“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优美诗句,他所描绘的其实也是一代代鸟类爱好者想要看到的画面。 山清水秀任鸟飞。 与林晚同样被刷新世界观的大有人在,周围同事还在谈论不久前结束的那场会议: “无人机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等地步了,到底是周衍川他们技术强大,还是我们以前太无知?” “多半是我们无知吧?我刚在网上搜了搜周衍川,除了跟星创有关的消息以外,就是他大学时期的一些事迹了,可你看他不像刚毕业的样子,中间几年好像没什么姓名。” 林晚皱了下眉,用微信问钟佳宁:【你能帮我问问钟展吗?为什么现在网上都搜不到周衍川在德森时期的经历?】 没过多久,钟佳宁就把钟展的答复贴了过来。 林晚盯着屏幕愣怔许久,怒火渐渐席卷了她整个身体。 周衍川离开德森后,德森不仅在企业资料里删掉了他的名字,还额外花了一笔高价,用于删除与他相关的所有报道,因此才导致圈外人根本不知道,德森之所以能够成为行业领先的品牌,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德森把属于周衍川应得的荣誉,全部一笔笔抹掉了。 妈的,凭什么。 林晚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来,令她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给周衍川发了一条消息。 【明晚有空没?出来喝酒。】 周二晚上,林晚加了会儿班,就开车前往蒋珂驻唱的酒吧。 周衍川今天不在科园大道这边,两人约好直接在酒吧碰头。 蒋珂看见她来很高兴,听说她约了周衍川后,笑着问:“等下需要我帮你唱点情意绵绵的歌助兴吗?” “你有没有热血点,能激励人心的?”林晚认真地问。 蒋珂跟看外星人似的注视她三秒,很有自知之明:“你看我这样子,像唱那种歌的人吗?” 说得也是。 林晚撇撇嘴角,又兴致不高地跟蒋珂闲聊了几句。 有人过来通知蒋珂准备上台,她站起身,拍拍林晚的肩:“姐妹,你真想打鸡血的话,给你推荐我家楼下那家理发店,每天早上他们都会做操喊话,听得我在梦里都热血沸腾。” “谢了,有空我会去的。” 林晚挥挥手,目送她上台。 蒋珂站到立式话筒前,把她一身摇滚范儿的条条链链理了理,扭头冲吉他手做了个手势,爆炸般的扫弦便配合躁动的鼓点响了起来。 蒋珂唱歌的声音和她说话不同,稍微沙哑的烟嗓,唱着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今天很颓废很无聊的歌词,竟比林晚想像中要好听不少。 等唱到第二首歌,周衍川到了。 他坐到林晚身边,抬眼看见台上的女主唱时愣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这就是那位“五月傅记海鲜店短发女”。 周衍川一言难尽地侧过脸:“你约我出来,就是让我看她?” “……不是。”林晚仰头喝下一杯酒,“你就当作是我想见我的新欢吧。” 酒吧迷离的灯光扫在她脸上,卷翘睫毛下的眼睛低垂,莫名有几分郁闷。 周衍川:“新工作不适应?” “没有啊,蛮适应的。” 林晚正在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知不觉又连灌了几杯酒,才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离开德森?” 骤然亮了一瞬的光芒,让她看见了周衍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游移。 她加重语气:“为什么?” 周衍川静了一阵,才拿起桌上的酒杯,搁在唇边:“理念不合。” “再具体一点呢?” “几年前,德森做一个山林巡逻的项目。利润不高,他们没用心,导致那一年虫害爆发,死掉不少树。” 林晚鼻子一酸。 周衍川继续说:“当地政府为推广退耕还林费了很多心神,刚开始环境好了,野生动物重新出没,经常下山咬死村民养殖的动物,政府为此赔了不少钱。” “我懂,都是合理开销。”林晚闷声接道,“我们也遇到过,保护区的老鹰飞出去捕食,也是要赔偿损失的,否则大家不配合。” 周衍川沉默地喝下一杯酒,喉结滚动。 放下酒杯后,声音有点哑:“最后一切都白费了。我忍不了,就离开了德森。” 林晚咬紧嘴唇,听见蒋珂在唱“说不清缘由看不尽因果,漫长的道路只剩下我独自走”,她缓慢地深呼吸几次,终于问出:“你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你的父母吗?” 周衍川目光微沉,漂亮的桃花眼浸在昏暗光线中,仿佛有无数情绪在翻涌。 林晚想,那么深情的眼睛,不应该用来看生离死别的悲怆。 这一次,周衍川安静得更久,久到她以为他会站起来走人的时候,他才重新抬起眼,嗓音比刚才更嘶哑:“你知道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林晚点头:“我上周去过三中,遇到了你初中的班主任。” 周衍川苦笑了一下:“难怪。”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林晚的目光太温柔。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就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没看林晚,也没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脚底那片借不到光的黑暗处:“这么多年,我早就接受了,只是不喜欢对人提而已。你不用同情我,我后来过得也并不惨。” “我没同情你。” “嗯。你之前说我是个少爷,其实差不多吧。我爸妈留下不少遗产,我这辈子就算混吃等死也花不光。别看星创的ceo是曹枫,事实上我的股份比他多,不过我只想管技术,才把他推出来应付杂事。” “那你来南江之后,还会经常想起他们吗?” “现在想得少了,刚开始一两年,每天都会梦见出事的那一幕。” 周衍川将十指交错,头更低了些,酒吧的灯光照在他修长的后颈,扫出一片流动的光影,“我爸当时抱住了我妈,我妈往后伸出手想拉住我,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林晚听着他平淡的语气,不知喝下了多少酒。听到最后,她捂住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衍川闭了闭眼,再次坐好时,见她眉头紧皱的样子,问:“喝多了,想吐?” “不是。” 只是有点心疼。 林晚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心脏像被人绞紧又松开,促使她的血液流通时慢时快。 可能上头了,她想,说不定今晚会丢脸。 丢脸的念头才刚升起,她就噌的一下站起来,抓住周衍川的手腕往外走。 服务生认得她是蒋珂的朋友,也不怕他们逃单,任由她跌跌撞撞拽着男人出了酒吧。 被室外的风一吹,林晚反而更不清醒了。 这家酒吧在一栋大楼的顶层,她四下望了望,看见附近的观景台,又扭头往那边走去。 周衍川当她发酒疯,手指动了动,没费什么力气就变成了反握住她的姿势。 林晚一口气冲到观景台边缘,甩开他的手,从高处俯视整座城市的繁华。 接着大喊一声:“爱妃!” “……” 林晚回过头,抬手指向远方,让他看川流不息的车河与灯火通明的街道。 她的长发被高楼的风吹乱,脸有些泛红,眼神却格外清澈,清澈得就像她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周衍川眼皮跳了几下,估计是真喝醉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上前一步,用了点力气,搂过她的肩膀把人往回带。 林晚哼唧几声,又不安分地扭了几下,就把最后的力气也耗光了。 她软绵绵地靠在周衍川的胸口,扬起下巴,捧着他的脸,花瓣般诱人的嘴唇吐出些许酒气,然后认认真真、咬字清楚地说: “所以你别难过,世界那么辽阔那么美,它不会一直辜负你。” 21、第 21 章 浓稠如墨的夜空乍然撕开一道缝隙。 绚丽的灯柱从鳞次栉比的高楼间穿梭变幻, 仿佛有无数条身披鳞甲的巨龙蜿蜒而过。 那些斑斓的光晕散落在林晚的身后, 让周衍川有几分目眩。 他对此刻的感受很陌生,好像冥冥中要抓住点什么, 可是又不敢伸出手, 怕那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最终他只能按住林晚的肩膀,想扶她站稳, 至少不要贴这么紧。 谁知他刚有所动作, 林晚就轻轻拍他的脸:“不许乘人之危,我没醉。” 口齿依旧清晰。 “没醉就自己走,”周衍川松开手,在她腰侧虚拦着,等她摇晃两下站稳后才拿开, “我进去买单, 里面人多,你到门口等我。” 林晚用力点头:“好!” 周衍川看她一眼, 拿不准她到底清不清醒。 只能叫来酒吧门口的服务生,让他帮忙看着点, 然后自己进去把钱付了。 刷卡时留意了一下酒水单,也就一些度数不高的鸡尾酒,才稍微放下心来。 结果再出酒吧, 周衍川落下去的心又吊了上去。 “人呢?”他问门口忙着接待新客的服务生。 服务生神色复杂,指向旁边:“帅哥,你女朋友拦不住啊。” 周衍川绕到另一边,看清林晚在做什么后, 顿时无话可说。 酒吧旁边有个小型艺术装置。 几根柱子从地面撑向天花板,配合几个涂得漆黑的人台,组成一个艺术家本人可能也看不懂的玩意。 林晚此刻就甩着手,在柱子之间绕来绕去。 动作还挺敏捷,仿佛眼前有千军万马杀来似的,咻咻咻地就从一根柱子绕到另一根柱子后面,估计是在忙着逃命。 周衍川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拿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等林晚绕到离他最近的那根柱子时,他伸手一把将人揽了过来,这回没管她再哼唧什么,冷着脸带她到了楼下。 两人都沾了酒,只能叫代驾过来。 好在酒吧附近等着接活的代驾不少,很快有个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接过周衍川的车钥匙时眼睛亮了一下,好家伙,迈巴赫。 周衍川懒得管林晚的车了,直接把人塞进后座:“先去东山路。” 林晚的醉酒方式极其别致,迷迷糊糊还记得自己把安全带系好,可见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然而酒量差得惊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敢约人在酒吧见面。 就这水平还想开后宫,也不怕几两酒下肚江山都丢了。 周衍川经历一整晚的心潮起伏,此刻本该是喧闹过后独自神伤的时候。 现在被林晚这么一闹,什么心情都没了,只能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被酒精浸润出光泽的嘴唇上停留数秒,而后又悄无息声地错开。 其实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多惨。 可能确实遭遇过一些坎坷,但命运待他并不薄——至少没有残酷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他也始终对自己说,往前看,别回头。 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不能停下来消沉。 否则很可能会被那些沼泽般的过往困住,陷入其中,再也无法挣脱。 所以多年以来,他慢慢学着习惯、忍耐、克制,不把伤口露出来给别人看,也不去计较岁月中经历的得与失,就好像天大地大无处宣泄,只有这样才能撑住、才能坚持下来。 但今天晚上,林晚就这么直接站到他面前,迎着万家灯火的光辉,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世界不会一直辜负你”。 灯影在车窗上流动荡漾,周衍川侧过脸,看向窗外,无声地笑了一下。 车子开到林晚家外面的巷口,周衍川把她扶下车,让代驾在外面再等一会儿。 今夜巷子的路灯全开着,温和的光影将一切变得明亮。 林晚像是困了,软软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睫毛一颤一颤的,目光带着点懵懂的天真,她揉了下眼睛,轻声问:“到家啦?” “你到底醉没醉。”周衍川无奈了,搀着她在院门外站好,“钥匙给我。” 林晚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怎么可以随便要女孩子家的钥匙!不要脸!” “……” 行,是他不对。 林晚低下头,把滑到身后的包拽回到身前,拉开拉链:“自己找。” 周衍川稍弯下腰,手指有点僵硬地拨开她散落在胸前的长发,从她塞满七零八碎小玩意的包里翻了好半天,才终于摸到一片冰冰凉凉的钥匙。 刚把钥匙插入锁孔,隔壁院子的门就先打开了。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探出头来:“你哋依家最好唔好入去(你们现在最好别进去)。” 周衍川不会说粤语,但能听懂,闻言问:“怎么了?” 女生扬起下巴示意他看林晚家没关窗户的二楼,换成普通话:“最近一阵有白蚁,社区今天组织除虫,姐姐家的窗户没有关,现在肯定遭殃了。” 周衍川往后退开几步,抬眼朝上看了看。 他转过身,望着眼巴巴等他开门的林晚,认真地沉思起来。 把她带去酒店,或者把她留在白蚁过境的家里。 到底如何选择,才能避免明天早上被她痛骂一顿。 次日清晨,林晚睁开眼,意识尚有一半停留在梦中的刀光剑影。 她爸从前爱看武侠片,她跟着看多了,导致经常做梦都会梦见。昨天晚上她依稀记得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梦,这回剧情升级加入了朝堂元素,反正乱七八糟让她累得慌。 等她注意头顶的天花板非常陌生时,已经是五分钟过后。 林晚一下子坐起来,起得太猛又差点栽回去。 她抱住脑袋哀嚎一声,又赶紧掀开被子看了几眼,还好,衣衫完整,可见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记忆停留在观景台的那个瞬间,当时仗着酒意还不觉得,如今清醒过后再回想起来,简直羞耻心爆棚。 林晚就这么跟鸵鸟似的颓靡了一会儿,意识渐渐回笼。 她左右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一家酒店房间里,看装修还挺豪华,多半是周少爷昨晚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手机显示已是早上七点半,留给她收拾的时间不多。 林晚匆匆忙忙进卫生间洗完澡,拆洗护用品时看了眼包装上的信息。 就是离她家不远的一家酒店,现在退房还来得及回去换身衣服。 外面响起敲门声。 林晚把沾着酒气的衣服穿好,边拿毛巾擦头发边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她就一怔。 这原来还是个套房。 周衍川不知起了多久,反正看神色很清醒,他站在门边,低头看她:“醒了,吃早餐么?” 林晚难得羞怯了一秒,小声说:“我想回家换衣服。” 周衍川垂眸扫过她身上的连衣裙,其实看不出来脏,因为面料的关系穿了一天也没皱,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你家可能进白蚁了,确定现在回去?” 林晚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当场,白皙明艳的脸庞写满“我怎么这么惨”的错愕。 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边,衬得整个人看起来生无可恋。 哪里还有昨晚喊他“爱妃”时的意气风发。 周衍川转过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是人吗?你还笑?” 林晚简直要崩溃了,一想到她可爱的小洋房此时正在遭遇什么,她就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周衍川轻咳一声,收敛了笑容。 他不笑的时候,就又变回那种疏离冷淡的样子,声音却是清洌的,还带了点哄她的安抚感:“去把头发吹干,吃完饭先送你去公司。” 林晚无奈地转身去找吹风机,窈窕的背影都透着股沮丧的气息。 等她吹完头发出来,周衍川叫的客房服务也把早餐送到了。 种类还算丰富,西式中式都有。 可惜她没什么享受美好时光的心情,几次与周衍川目光接触时,都隐隐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哀怨。 周衍川单手拿着块三明治,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星创合作过一家很好的虫害治理公司,我帮你预约一下?” 林晚眨眨眼睛,可怜兮兮地点头:“越快越好。” “那就今天?”周衍川边打字边说,“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钥匙留给你的邻居。” 林晚和隔壁那家人关系不错,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直到周衍川告诉她“约好了”之后,才迟疑着问:“我昨天后来……没干丢脸的事吧?” 周衍川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抬起眼:“看你对丢脸的定义是什么了。” 叮,不祥的预感。 林晚在脑海迅速过了遍丢脸的一百种方式,最终认命地察觉到,其实她把人约出来想安慰几句,最后由于心情太沉重先把自己灌醉了,本身就已经很丢脸了。 她有气无力地叉了几片蔬菜沙拉,喂进嘴里嚼了几下,小声嘀咕:“说吧,我承受得住。” “不太好形容,”周衍川把手机推过来,“你自己看视频。” 林晚狐疑地看他一眼,脑洞不受控制地往十八禁的方向疾驰而去。 男人的长相和身材都太对她胃口,难不成她借酒装疯见色起意,一个放飞自我对人家做了很不道德的事? 可他居然还录了下来?这种行为未免太狗了一点吧! 林晚颤悠悠地点开相册,盯着最新的那个视频做了下心理建设,一咬牙按下了播放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一点一滴地凝固。 长达两分钟的视频播放结束后,林晚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该如何形容呢,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吧。 她也没想到自己喝多了,竟然会在那儿绕柱子,而且为什么绕得还那么熟练啊! 林晚清清嗓子,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就这呀,还好。” 周衍川没说话,一双桃花眼无声地望着她,片刻后不知哪里来的闲心,忽然说:“我不该开玩笑说你是海王。” “???”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曲,在手机上叩了一下:“你可能是秦王。” “……” 林晚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耳边甚至回响起高中语文课上的朗朗书声。 荆轲逐秦王, 秦王还柱而走。 林晚觉得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见到周衍川了。 真的,这事换了谁能忍。 她顺手拿起一块面包,狠狠咬下来一片,仿佛手里抓住的不是面包,而是对面那人的脖子。 周衍川望着她咬牙切齿的愤怒脸,笑了笑,淡声开口:“你昨天还说……” 林晚一惊,想叫他别说了,可惜嘴里的面包还没咽下去,只能悲痛欲绝地听见他的声音在房间里继续响起。 “你说这个世界,都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还说它不会一直辜负我。” 林晚心态崩了,抬头冷眼与他对视,等待他这回又要嘲讽出什么新鲜句子。 反正她都是秦王了,打江山有哪里不对吗。 问天再借五百年,她能统一全宇宙。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周衍川没有急于吐槽。 他抿紧唇角,凌厉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睛却在晨曦中慢慢低垂,阳光照进的角度刚好,在他眼尾渲染出缱绻的光影,比平时还要勾人,甚至倾向于某种独特的性感。 “以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提到这里,他声音还是很平静,但又有哪里不同,像荒芜了很久的悬崖,不经意间抽出一粒绿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能还她漫山遍野春意尽染的理想国。 “谢谢,你这句话,我会永远记住。” 林晚愣愣地点了下头,心中锣鼓喧嚣,旗帜飞扬。 她突然觉得,昨晚那几杯酒,喝得值了。 22、第 22 章 早上八点一刻, 林晚把钥匙交给邻居, 告诉他们晚点会有人过来取,然后也来不及想现在家里是什么惨状, 就急匆匆地走出巷子, 上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通往科园大道的路依旧堵得厉害。 沿路司机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也无法撼动缓慢行进的车流。 六月的南江, 已经热得人心浮气躁。 林晚吹着空调, 听着外面那些嘈杂的声响,心想周衍川开车的时候倒是很淡定,偶尔遇到几个冒失的司机想抢位,能过的也就让他们过去了。不像有些人总爱争那一分半秒,其实根本快不到哪里去。 开车的事由周衍川全权负责, 她坐在副驾关心起别的事。 林晚有点轻微的洁癖, 一天没换衣服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她趁着周衍川不注意, 悄悄闻了下衣领,越闻就越怀疑上面的酒味还没散去。 路口的红灯亮起, 车流再次被阻断。 周衍川手指轻扣方向盘,往前面的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刚好看见她松开衣领, 露出一脸不痛快的表情。 虽然全是她心理原因作祟,但他还是顺手从中间的抽屉翻出一瓶男士香水:“用么?” “谢啦。” 林晚弯起眼笑了笑,如获至宝地接过来。 车内很快散发出干净清爽的香水味,偏冷的搭配, 像冬天的松柏,又像雪融后的清泉。 林晚把瓶盖盖好,放回去时问:“原来你会用香水啊。” 如今的年代,男人用香水并不罕见。 她之所以会好奇发问,只不过是因为平时没在他身上闻到过香水味,因此她一直以为周衍川是那种与香水绝缘的男人。 周衍川默数着红灯的倒计时:“有时候连续应酬,抽烟的人多,赶下一场来不及换衣服,就在车上准备了一瓶。” 林晚点了下头,发现跟周衍川熟悉之后,就能看出他身上的确有许多少爷习惯。 倒不是说多矫情,而是很自然的在细节处会比较注意。 不像有些男人,自诩纯爷们不在乎外表,浑然不知影响到的是周围的人。 趁她浮想联翩的时候,周衍川看了眼实时路况,问:“你们几点上班?” “没事,你慢慢开,反正堵得这么厉害肯定会迟到。” 林晚已经开始琢磨,她是不是该在科园大道那边租套房子,否则长此以往,她很可能因为频繁上班迟到而开除。 “到底几点?” “九点半。” 路上堵得太久,现在已经九点了。 而十字路口对面那个方向,看起来也不像路况顺畅的样子。 周衍川没说话,等红灯亮起后驶过十字路口,然后在经过一条小路时打转方向盘拐了进去,同时车速忽然提升,接连将几辆车甩在身后。 七拐八绕的小路仿佛一座复杂的迷宫,可周衍川心里装着地图一般,该在哪里拐弯该从哪里掉头,他比林晚这个开车全靠导航的本地人还清楚。 而且这种时候他脸上也没什么炫耀的神色,唯有动作比刚才更利落了些,侧脸轮廓在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衬托下,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晚想了想,问:“星创难道不是九点半打卡?” 周衍川静了几秒,才说:“没有固定的打卡时间,所以我刚才就忘了这事。” “……” 难怪他之前始终不慌不忙。 原来根本没意识到这里还有个苦命上班族不想被扣工资。 林晚叹了声气,叹完又感到好笑,幸好周衍川临时想起问了一句,否则他们两人一个心急如焚一个心如止水,不知道还要在路上浪费多少时间。 九点二十五分,迈巴赫稳稳停在路边。 林晚揉了揉腰,边开车门边笑着说:“难怪走这边不怎么塞车,路也太破了吧,我半途差点以为要巅散架了。” “不然你以为大家都傻么?”周衍川侧过脸,也笑了笑。 林晚还想再说什么,刚一回头,视线就与男人带着笑意的眼睛对上。 室外的热浪卷进半开的车门,冷热两股气流在车内交缠糅合,悄然为时间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里还漂浮着淡雅的香水味,沾在她的肩头,落在他的腕间。 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一个恍惚的须臾过后,又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林晚清清嗓子:“我先下了。” “嗯。” 在楼下等电梯时,林晚找出镜子照了照。 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太毒辣,她的脸居然有点红。 到了办公室后,林晚算了算昨晚的酒钱,又查了下酒店套房的房费,用微信发了一个红包给周衍川。 发出去的红包迟迟没被接收。 她猜测周衍川估计到了公司在忙,也没太在意,打开电脑从基金会的内网下载了合作的ngo组织名单,争分夺秒地看了起来。 按照舒斐那种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林晚相信,一周之内倘若她不把鸟鸣涧需要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绝对会被叫去总监办公室教训。 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林晚再从屏幕前抬起头,就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她带上手机,和同事一起下楼吃饭。 科园大道沿途遍布办公楼。 每天一到中午十二点,马路上就会冒出数不尽的男男女女,不管薪水多高职位多光鲜,全部目的统一地奔向街边各家餐厅觅食。 同事甲顶着烈日,提议道:“中午吃煲仔饭?” “这么热的天吃煲仔饭?”同事乙摇头,“不如去吃竹升面啦。” “煲仔饭嘛。” “竹升面呀。” 鸟鸣涧这群人的关系是真好,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吐槽他俩。 反正都是热气腾腾的食物,选哪个其实都没差。 林晚初来乍到,当然也没开口,任由这两人battle半天,最后决定兵分两路。 她见选择竹升面的刚好是那天和她同去星创开会的几人,比较熟,便和他们一起进了一家人头攒动的面店。 等餐的时候,林晚无意中提起每天通勤路上的拥堵情况。 坐她对面的女孩叫郑小玲,听完后问:“你家住哪里?” “东山路。” “东山路?哇,过来要好远的……”对方敬佩地看着她,“你每天往返至少都要两小时,时间长了很累的。” 实际上,林晚现在就已经感觉到累了。 她撑着下巴,撇撇嘴:“对呀,我在想要么干脆在附近租房算了,每月房租抵油钱,还能多睡美容觉。” 郑小玲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她指指左右两边的同事,笑眯眯地说:“那你不如跟我们合租啦,刚好我们多出一间房。” 林晚面露犹豫,委婉地说:“可我不太习惯和人共用卫生间。” 按照常识来说,几个年轻人一般都是租套面积大点的房子,带卫生间的主卧租金最贵,住其他房间的人则只能共用一个或两个公卫。 此时旁边还坐着一位男同事,考虑到性别不同,所以那间主卧多半是被他占了。 不料郑小玲却摇摇头:“不是啊,大魔王在周边有套闲置的别墅,她说反正空着也是浪费,就比市场价低了不少租给我们了。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和阳台,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真的?”林晚一听感兴趣了。 另一个女孩软绵绵地接话道:“你不如住进来吧,正好我们下周打算在花园开烤肉party,还能当作是给你开欢迎会呢。” 林晚这下还真有点心动:“不如今天下班,你们带我去看看?对了,是哪个楼盘?” “云峰府。”郑小玲一脸羡慕,“大魔王真是单身女性的榜样,有钱有能力。” 林晚却是一怔。 云峰府……这不是周衍川住的地方吗? 仿佛冥冥中有人听见她的心声一般。 下一秒,一个人影从旁边凑了过来。 郝帅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林晚!” “嗨,这么巧。” 林晚笑着朝他挥挥手,大家同在科园大道上班,吃饭的时候遇见简直太正常了。 郝帅也同她挥挥手,见他们旁边那桌的人走了,就一个箭步跨过来,坐到椅子上跟她聊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换工作了。” 林晚回了一句,又为他们做了介绍。 一听郝帅是星创的人,郑小玲他们的态度也顺势变得热情起来。 那位男同事见郝帅一人占张大桌,提议说:“不如你坐过来?” 郝帅摆手,客气地说:“不用不用,我还有其他同事在后面,我腿长跑得快,专门过来抢座的。” 话音未落,面店的玻璃门便从外面打开。 郝帅原本还笑呵呵地站起来招手,不想却看见周衍川也混在星创的人里,立马身体一僵,变成一只老实的鹌鹑。 至于鸟鸣涧的几个人…… 林晚左右看了看,两个女孩子正在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发型。 周衍川还没看见他们。 他走在最后,同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交谈着什么。 郝帅怂兮兮地问最前面的同事:“老大怎么也来了?” “他和组长在谈工作。组长不是胃不好吗,”同事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就直接把老大叫上了。” 林晚发誓,她绝对看见郝帅用嘴型说了句“卧槽”。 社畜的通病展露无遗。 工作上崇拜和信任是一回事,私底下同桌吃饭又是另一回事。 换作是她现在要和舒斐面对面吃竹升面,她也会觉得碗里的面它就不香了。 偏偏此时郝帅还幽幽地抬起眼,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于是林晚笑了一下:“要不你过来坐吧,你俩刚才不是聊得很投机么?” 说完偷偷在桌子下碰了碰男同事的脚。 男同事心领神会:“是啊兄弟,快到我怀里来!” 几句话的工夫,周衍川已经走了过来。 看见几小时前还出现在他车上的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顿。 还没等他下意识勾起唇角,下一秒,他就看见郝帅一脸幸福地直奔林晚那桌而去。 “……” 周衍川轻哼一声,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刚准备和他打招呼的林晚一看,脑袋里冒出无数的小问号。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中午就装不认识了? 四人方桌坐了五个人,稍显拥挤。 郝帅不得不把凳子往旁边挪了点,与林晚挨得近了些。 紧接着他就顿住动作,皱皱鼻子嗅了嗅,小声说:“咦,你身上的香水味好熟悉啊,好像和我们老大是同一款。” 林晚看他一眼,心想你属狗的吗? 都两个多小时了,这款又是留香不长久的淡香,最多也就只剩下一点点后调而已。 郝帅看懂她的眼神,点头认真说:“我从小鼻子就特别灵,真的能闻出来,应该就是我们老大那款吧,你们很有默契哦。” 林晚刚要开口,隔壁桌就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她用的我那瓶。” 23、第 23 章 ……她用的我那瓶。 四周听见这句话的人集体石化。 特别是郑小玲他们几个, 今天上班就察觉林晚穿的是昨天那条裙子, 如今两相结合之下,更觉得真相扑朔迷离。 倒不是说鸟鸣涧的人有多肤浅, 成天盯着人家穿什么。 纯粹是因为昨天她们几个女同事就在茶水间议论, 说林晚身上那条裙子蛮好看,设计说不上哪里特别, 但就是显得人很精致。 后来郑小玲还打听过裙子的牌子, 回去网上一搜,发现价格抵她两个月工资,加上买家秀里其他人穿着显得很一般,才悻悻打消了念头。 而星创某些没见林晚的人,则更好奇这个“她”是何方神圣。 他们有时私底下讨论周衍川的感情生活, 都认为他有种不近女色的禁欲感, 很难想像他会选择什么类型的同龄异性展开工作之外的来往。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清林晚的长相后, 彼此交换着眼神,觉得这事可以理解。 就两个字, 漂亮。 简简单单坐在那儿,没化妆也没戴首饰,根本不用特意凹什么造型, 就已经足够出众。 光凭这样的条件,周衍川的心哪怕是远古冰川做的,也差不多该松动松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林晚笑眯眯地看着郝帅:“对呀, 早上我搭你们老大的顺风车啦。你喜欢这款香水的话,去他车上找嘛。” 郝帅:“???” 我哪儿敢啊。 没等他说话,周衍川把菜单传给身旁的人,眼睛没往这边看,话却是对郝帅说:“或者不如送你一瓶,省得你去别人那儿闻。” “……” “没关系,喜欢这个味道就说。”林晚拿出手机,亲切地歪过头问,“你几月生日,我送你生日礼物吧。” “……” 操啊。 郝帅在心里暗骂一句,这是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场景啊。 作为一条躺姿最标准不过的咸鱼,他不过是鼻子灵敏了一点,难道就应该被这两人有来有往地当工具人吗? 咸鱼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郝帅“啪”一声拍响桌面,甩了下头发,站起来转过身,鼓足勇气直视周衍川。 这个动静闹得挺大,周衍川也配合地看了过来。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跟平时在公司里没太大区别,不过就是眼神稍微冷淡了点。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郝帅想起前一阵在动保基地,他因为灰雁成功起飞跑去跟林晚吹嘘,他还想起有回林晚请客,他忘记把周衍川叫上。 周衍川此刻的眼神,跟那两次一模一样。 “老大。” 郝帅中气十足,走到他面前,紧接着便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看好了吗?我去帮你们点单?” 周围顿时笑作一团,有人打趣说:“刚才看你站起来,还以为你要干嘛呢。郝帅,你不如改名叫郝怂。” 你们懂个球球! 郝帅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这帮傻缺直男,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他,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刀光剑影! 郝帅乖乖排队去点单的时候,林晚他们的竹升面也送上桌了。 她把面里的云吞搁在汤勺里,小口呼气吹了吹,喂进嘴后又扭过头去看周衍川。 嘴里的云吞混合着整只虾仁的鲜美,眼里的男人侧对着这桌,只留给她一个流畅而冷峻的侧脸轮廓。 林晚眨了下眼睛,尝试代入周衍川的视角,想像了一番他进店以来的所见所闻,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把云吞咽下去后,悄悄笑了笑。 等林晚专心吃她的面了,周衍川才放松姿势,往后靠上椅背。 视野稍许开阔了些,能看见她吃东西时,脸颊微微鼓起来一点,会有一种与她明艳面容不同的可爱感。 她应该是人缘很好的类型。 和郝帅见面的次数不多,就能大大方方地邀请他过去拼桌;明明刚换新工作没几天,和新同事吃饭时也能有说有笑;哪怕是在海鲜店意外结识的陌生人,她都能跑去酒吧为人家捧场当听众。 不知怎的,周衍川久违地想起去年在玉堂春的那次见面。 当时林晚站在走廊里,很坦然也很直白地对他说:“这件衬衫蛮好看,很衬你。” 分明是很唐突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变成了顺理成章。就好像她生来便是这样,让人感觉不怎么走心,但又矛盾地让人想把她的话听进去。 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讨人喜欢,也很容易和陌生人熟稔。 周衍川无声地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半阖下来,遮住了桃花眼中的隐晦目光。 随后便错开视线,继续与下属讨论正事。 几米开外的距离,郝帅双手捧着几个点餐的号码牌,被方才无意中目睹的一幕惊得灵魂出窍。 妈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恋吗? 过了一会儿,林晚放下筷子开始玩手机,顺便等郑小玲吃完。 郑小玲说她在减肥,一口必定要嚼三十下才能咽。 慢吞吞的动作直接导致星创那群后来的人都吃完了,她碗里的面都还剩半碗。 林晚听见隔壁桌的动静,见郝帅也跟着大部队离开了,稍作思考便说:“我出去一下。” 到了门外,星创一行人还未走远。 一帮年轻人走路都不安稳,非得互相打闹几下才舒服,活脱脱一群小学鸡。 周衍川当然不会参与这种幼稚行为,他独自走在最后,和其他人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晚小跑几步追上前:“周衍川。”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时的表情有几分困惑,眼睛由于猛烈的阳光而微眯着,莫名让人联想到深情款款的形容。 “嗯?” 林晚说:“微信红包记得收一下。” 周衍川神色中出现瞬间的空白,顿了顿才想起来:“没事,不用给。” “那怎么行呢?”林晚扬起头,一脸认真,“以后经常出来玩,总不能每次都是你付钱吧,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计嘛。” 周衍川眉眼低垂,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仿佛被她所描述的“长久之计”给打动了,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林晚的手机同时震了震。 不用看她也能猜到,这是他把红包收了。 钱给出去了,她却没有走的打算,直接往树荫下挪过去几步:“还有除白蚁的钱呢?我不清楚他们怎么收费,要么直接转给你?” “我也不太清楚。” 林晚看他一眼,心想我信你个鬼,这不是你合作过的公司吗。 周衍川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勾了下唇:“他们通常都是治理大型虫害,这种家庭服务的收费,我是真的不知道。回头帮你问问,行么?” 林晚点了点头:“那你记得微信告诉我。” “你特意追出来,就问这个?”周衍川挑了下眉,也走到阴凉的地方,淡声笑着,“我们之间除了钱以外,没别的好谈了?” 林晚哽了一下。 正午时分,高温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路上行人步履匆忙,个个顶着一张受不了这鬼天气的脸,只有他俩像不怕热似的,站在路边聊天。 林晚把耳边垂落的发丝捋过去:“我这不是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吗?本来你们那桌人就多,我跟郝帅又见过几面,把他叫过来拼桌也很正常吧。” 她说这话时,耳垂被太阳晒得泛红。 周衍川盯着她薄而粉红的耳垂看了看:“所以出来解释呢?” 末尾那个字他说得很轻,像轻飘飘的一缕烟,被送进林晚的耳中。 她缓缓抬起眼,叹了口气:“不然呢?” 总不能是她看见爱妃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为了后宫安宁,就急匆匆跑来哄人吧。 周衍川低笑一声,看着她没说话。 被他那双桃花眼近距离注视,其实需要很大的定力,才能做到像林晚这样,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但凡道行浅点的小姑娘,这会儿绝对已经闹得面红耳赤。 可即便是林晚,被他用这种貌若深情的目光看久了,心跳也在不自觉地加快。 她清清嗓子,挥挥手:“好了你走吧,我继续回去宠幸新欢了。” “行,不耽误你。” 周衍川从善如流,让她从身边擦肩而过。 林晚回到面店,开得很足的冷气让她一颗小心脏总算恢复了该有的节奏。 她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杯,迎着三位同事好奇却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昨晚之后,她和周衍川之间的关系…… 似乎有了点变化。 一整个下午,林晚都在和电脑里的资料做斗争,等大概记住七八成后,也到了该下班的时候。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坐上郑小玲的车去看房子。 她上回来云峰府时是深夜,当时心里惦记着受伤的小鸦鹃,根本没有留神关心此处的环境。这回白天仔细一看,发现确实对得起它高昂的房价。 纯别墅小区,绿化做得很好,楼间距也很宽敞。 整体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 舒斐租给他们的别墅靠近中庭,加地下室一共四层,一楼留做公共区域,二楼与三楼每层两个套房,现在剩下的就是三楼靠左的那一套。 郑小玲一进去,就带她看外面的花园:“两百平米私家花园,视野开阔无遮挡,鸟语花香随便逛,朋友,心动不如行动,快来帮我们分摊房租吧!” “你哪天改行了,或许可以去当房产中介。” 林晚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不过房子确实蛮好,干脆这周末就搬过来吧。” “好好好。”郑小玲连连点头,“你还能赶上我们的烤肉party。” 一直没出声的男同事凑过来,挠挠脑袋:“烤肉party能不能多叫点人?到时候全场就我一个男的,喝酒都热闹不起来。” 郑小玲:“你想叫谁?” “住得近的朋友啊、公司同事啊都可以吧,”对方想了想,补充道,“可以把郝帅也叫上,这兄弟跟我很投缘。” 林晚眼皮猛的一跳。 她找了把户外椅坐下,听他们两人三言两语就快做好决定了,就打开手机微信,找到与周衍川的聊天窗口,慢吞吞地打字。 【周末想不想来我家烤肉?】 24、第 24 章 几分钟后, 周衍川发来一串省略号。 林晚还他一个问号, 接着又问:【到底来不来?】 周衍川直接发语音:“……你家不是刚除过白蚁?” 迟疑中还带着点“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的不解意味。 林晚“噗嗤”笑出声来,终于想起该把她打算搬到云峰府的事告诉对方。 这回他没有犹豫, 直接回了一个“来”字。 “我也带个朋友可以吗?”林晚加入郑小玲两人的对话, “周衍川,他就住在这小区, 万一缺点什么还能问他借。” 郑小玲愣愣地点头, 败给好奇心:“你和星创的那位周总,是朋友呀?” “对啊,之前认识的。” 林晚把烤肉party的时间发过去,抬起头笑了笑,“他人其实蛮好的, 以后熟了你就知道了。” 郑小玲心想她与周衍川可能一辈子都很难熟起来。 她信奉人与人之间都有看不见的气场, 像林晚这种就是和周衍川气场相投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很养眼, 所以如今知道他们是朋友关系,郑小玲觉得也很正常。 帅哥从来都是和美女一起玩的嘛。 林晚办事很利索, 决定搬过来后,就把钱转给郑小玲了。 除了付三押一的租金,还额外多给了一千, 当作是烤肉party的分摊费。 郑小玲说她给多了。 林晚摇摇头:“不多的,我周末要搬家恐怕没时间,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提前去准备食材,少出一份力, 当然就该多出一点钱。” 她说完这句话,郑小玲看她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只当她是同事兼未来室友,现在发现她性格洒脱,一点都不斤斤计较,完全没有那种漂亮女孩子的作劲,亲切又可爱。 林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俘获了郑小玲的芳心。 她离开云峰府,挤上传说中如丧尸围城般拥挤的地铁,去蒋珂驻唱的酒吧楼下拿车。 回到东山路已经临近九点。 半路蒋珂还发了消息来,问她昨天究竟怎么回事。 林晚从邻居家拿到钥匙,站在院子里回复:【对不起啊,喝多了就提前撤了,下次再好好听你唱歌。】 蒋珂:【我唱歌随便听听就行,不用太捧场。我就是八卦一下,你跟周衍川聊什么呀,醉得那么快?】 晚风从小巷吹进院子,引得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将路灯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落进来。 林晚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打字说:【可能走心了。】 俗话不是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吗? 【没走肾?】 【没!我们像那种人吗?!】 【周衍川不像,但你嘛……】 林晚抿抿唇角:【要不然先把我们友谊的大门关上?】 【哈哈哈别呀。我知道你不是,没酒后乱性就好。我出去排练了,回头再聊。】 林晚收起手机,回头望向没有开灯的小洋房,有种逃避现实不想进去的感觉。 主动罚站几分钟后,她还是把心一横,勇敢打开了洋房的房门。 情况比她想像中要好不少。 空气里残留着除虫药剂的味道,窗边墙角零星散落着几只白蚁,虽然按照她轻微洁癖的习惯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幸好没有出现令她崩溃的场面。 而且家具摆饰都被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连她昨天早上出门时忘记扔掉的饼干包装都被一应带走了。 可见周衍川找的公司服务水平相当优秀,值得打出五星好评。 林晚在心里默默道了声谢,上楼把这几天需要用的东西塞进行李箱,便出门投奔钟佳宁去了。 钟佳宁的公寓比东山路更靠近市中心,但只有一室一厅,比林晚家要小很多。 一进门,林晚踹掉鞋子就扑向客厅的懒人沙发,陷在里面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悲惨遭遇。 钟佳宁笑得面膜都裂了:“你到底是不是南江人?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早上出门的时候有心事嘛!” 林晚伸长了腿,任由拖鞋在她脚上晃来晃去,“我满心就想着晚上要怎么和周衍川谈,完全忘了社区贴过通知提醒大家关好门窗。” 钟佳宁:“你和他谈什么?” 谈点不方便对外人透露的话题。 林晚用手肘撑起身体,仰头对她说:“具体不好讲,反正就是关于他过去的事。” 钟佳宁进卫生间洗面膜,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来问:“你们都进展到这一步了?林晚,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不知道。” “你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钟佳宁转回去,对着浴室镜开始繁复的护肤程序,“三番两次找钟展打听他的情况,至少说明你很在意他。” 林晚从懒人沙发爬起来,凑到门边歪着头:“我确实在意他,但在意和喜欢不是一回事,就像我对你也很在意一样,那并不代表我想和你百合。” “我也不想,谢谢。”钟佳宁笑着翻了个白眼,“不是说长得很帅又很有能力吗?换作是我,管那么多呢,谈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不合适再分手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大家都是未婚的成年男女,先从外貌被吸引,再被能力所打动,最后再加上若有似无的小暧昧,差不多就组成了恋爱的先决条件,可以往情侣的方向发展了。 林晚读书时谈过两次恋爱,初恋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这两次都谈得特别平静,也就比其他异性同学来往得更频繁一些,分手后可能失落了几天,但也没什么万念俱灰的悲痛。 学生时代的恋情,大家的流程都差不多。 所以她有信心,哪怕和周衍川分手,也能处理得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 林晚扯着墙上一幅蜡染画的流苏,轻声说:“我不想这样对他。” 钟佳宁放下精华液,从镜子里沉默地看着她。 “可能有点心疼他吧,他已经失去很多了。” 林晚浑然不觉好友的打量,还在继续梳理,“我不希望今后,也成为他失去过的一部分。” 钟佳宁无话可说。 她轻轻拍打着精华,等到皮肤全都吸收了,才说出自己的判断:“那你大概不仅是在意,或许还有点心动。” “没办法呀,我就喜欢他的样子。”林晚笑嘻嘻地承认,“不是跟你说过么,去年在玉堂春就看中了。” 钟佳宁挑眉:“究竟有多帅,能让你这么久都念念不忘。能不能拿明星或者认识的人举个例子,至少让我知道他的颜值是哪个级别的。” 林晚沉思片刻,想起一个人:“我们初三的时候,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周源晖,你还有印象没?” 提到周源晖三个字,钟佳宁神色中糅杂进几分唏嘘,她点点头:“记得,那是我学生时代见过最帅的男生了。” 林晚实话实说:“他和周源晖有点像,但更好看。” “……真的假的。” 钟佳宁随口回了一句,心思却没继续往颜值的方向放,而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今天不提,我都好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林晚的情绪也随之低沉下来:“我也是。” 要不是那天见到周衍川的伯父,她恐怕要再过好几年,才会无意中想起,初中时还认识过那样一个人。 钟佳宁打开面霜,皱了下眉:“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周源晖为什么会自杀呢?按理说他高考都考完了,录取的学校专业听说都很好,怎么会选在那种时候……” “也许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吧。” 林晚轻声回了一句,有点泄气。 她一直没和周衍川提过周源晖。 哪怕昨晚在酒吧,他们已经聊到了德森、聊到了他的父母,她都不敢再追问一句“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周源晖的人”。 周衍川的伯母看他的眼神,太恨了。 那种恨意如果能够化出实体,恐怕当场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林晚想像不出,一位曾经抚养过周衍川的长辈,到底要经历什么,才会对几乎由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投以如此入骨的恨意。 思来想去,很大一种可能,就是与她自己的孩子有关。 但这个问题她不知该如何提。 这像一个雷区,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引爆。 南江附中建校五十几年,在青少年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的如今,自杀过的学生不止周源晖一位,可其中也只有他一个人,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想不明白缘由。 英俊、优秀、和善、风趣。 大家都喜欢用类似的词汇来描述他们印象中的周源晖。 对于林晚而言,后面还要加上一个“志同道合”。 周源晖和她一样,都很喜欢鸟。 他们之所以会认识,也是起源于某次在学校树林的邂逅。 那时候林晚新买了一部相机,想起前几天在树林里看见几只画眉出没,就偷偷把相机藏进书包带去学校,想趁午休的时候去拍几张。 结果到了树林,刚把相机拿出来,还没找到画眉在哪儿,就先撞见了周源晖。 周源晖在附中是个名人,林晚当然也认得他。 她心里一惊,唯恐自己偷带相机,会被学生会会长抓去教导处,吓得转身就想跑。 “同学,等一下。”周源晖叫住她,“学校不准带电子设备,你知道吗?” 林晚把相机背到身后,小声辩解:“我是在做科学研究。” “什么科学研究?” “观鸟。” 两位鸟类爱好者就此意外相识。 从那以后,周源晖偶尔会带几本鸟类学相关的课外书借给她,空闲时也会和她探讨一下如今野生鸟类的生存环境之类的问题。 只不过他当时毕竟念高三,学业压力重,除此以外和林晚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林晚自己认为,他们虽然不算交往多么亲密的朋友,但在关于鸟的话题上,也的确是非常聊得来的同好。 在大多数同龄人只会闷头看课本的年纪,她和周源晖彼此之间,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欣赏。 这种欣赏无关男女感情,仅仅是在爱好与兴趣初初萌芽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能够互相理解的人。 特别纯粹,也特别值得缅怀。 所以倘若…… 倘若周源晖确实是周衍川的堂哥,而他的死真的和周衍川有关…… 林晚叹了声气,平生头一次产生了鸵鸟心态。 周六一大早,林晚预约的搬家公司到了。 行李零零碎碎装满整车厢,随她一同搬进了舒斐的别墅里。 她这间套房朝南,上午时分的阳光就足够明亮。 光线穿过百叶窗的缝隙,以一种极具艺术感的效果挥洒在木地板,将室内的家具变成仿若精心陈设的布景。 林晚趿着拖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整理。 等她差不多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楼下花园也传来了动静。 她打开窗户探出头,果然看见郑小玲他们提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回来了。 林晚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洗去一上午劳动的疲惫,换上白色短t和牛仔短裤,就赶紧下楼去帮忙。 郑小玲正从地下室把烧烤架搬上来,林晚过去搭手:“徐康呢?他是这栋别墅唯一的男生,怎么让你来干体力活?” “徐康出去接郝帅了,”郑小玲全部五官都在用力,面目狰狞地说,“郝帅买了三箱酒,他一个人拿不动。” 林晚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怀疑这烧烤架是用锇做的,看起来就沉,搬起来比她想像中还要沉。 另一位女同事宋媛见状,也想过来帮忙。 郑小玲咬牙切齿:“你力气那么小,离远一点,千万别砸到了。” 宋媛只好乖乖退回厨房。 林晚却有点扛不住了,在地下室通往一楼的拐角提议:“等等,休息一下。” 烧烤架重重放回地面。 两个女孩都止不住地喘气。 “不愧是大魔王的烧烤架,”郑小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她的话一样有分量。” 林晚揉着酸胀的手臂:“依我看吧,不如先放在这里,等男生来了让他们搬。” 话音未落,客厅就响起了欢快的门铃声。 宋媛跑过去看电子门铃,很快又急匆匆跑过来,半是娇羞半是紧张地说:“林晚,周总来了。” 林晚扬眉欢笑:“来得好!” 周衍川被前所未有的热情迎了进来。 他站在一楼楼梯,从上往下看了眼烧烤架,又侧过脸,看了眼一脸期待的林晚。 在他的印象里,从未见过她做如此素净的打扮。 长发系成高马尾,白t干净,没有任何图案,浅蓝色的牛仔短裤下,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 林晚笑眯眯地说:“周总,您请。” “……” 周衍川勾了勾唇角,取下手表,然后轻轻往她怀里一抛,“帮我拿着。” 眼看周衍川往楼下走了,林晚拿着他的表退到一旁,目光又开始担忧。 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宽松的t恤与长裤,不像往日里的衬衫西裤那么显身材,一副高高瘦瘦的样子,其实不像是应该被她们使唤来搬重物的类型。 结果下一秒,林晚就被啪啪打脸。 周衍川稍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掌的扣住烧烤架的两端,流畅的手臂线条骤然绷紧,白净皮肤下的青筋也比平时更明显了些。 他稳稳地抬起烧烤架,用眼神示意女孩子们都让开,好像没费多大力气,就把烧烤架搬到了花园里。 “厉害厉害!周总好帅!” 林晚代表郑小玲与宋媛,喊出了在场三个女孩的心声。 周衍川调整了一下烧烤架的位置,转头淡淡地看她一眼:“差不多就行了。” 林晚牵起嘴角,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见花园里传来一声惨叫。 郝帅哭丧着脸:“啊——!老大,你也在啊!” 伴随他悲痛欲绝的凄惨叫声,脚下还应景地被台阶绊了一下,要不是旁边的徐康眼疾手快,一箱啤酒可能就要用来浇花了。 周衍川“嗯”了一声,像嫌郝帅不够悲催似的,补充道:“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能,当然能。” 郝帅臊眉耷眼地缩缩脖子,把酒搬到另一边放好,亡羊补牢道,“等下让你尝尝我祖传的烧烤手艺!” 事实证明,郝帅家的烧烤手艺或许失传已久。 人陆陆续续到齐后,林晚在花园里兜了四五圈,依旧没能听见烧烤部队研发成功的喜讯。 她摇摇脑袋,跟两个新认识的小姑娘溜到甜品桌那边,决定先吃点蛋糕果腹。 今天到场有二十人之多,周衍川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跟几个人彼此寒暄几句后,就站到角落里接了一个供应商的电话。 手机里供应商夹杂着南江口音的普通话还在继续,他闲散地靠着栏杆,目光若有似无地追随着林晚。 还是老样子,像只漂亮的花蝴蝶一般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迅速和陌生人打成一片。 周衍川收回目光,神色莫测。 林晚吃掉一个小蛋糕,感觉有些口渴,就想去拿点酒来喝。 考虑到今天有一半女士,郝帅买酒时还特意选了一箱酒精含量低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果酒,喝到吃不下饭也不会醉的那种。 林晚喝过这个牌子,最喜欢桃子味。 她边往酒箱里看边往这边走,从周衍川身边经过时,突然被男人拦住了。 周衍川垂下眼眸,把手机从脸边拿开几寸:“你做什么。” “拿酒啊。”林晚理所当然。 周衍川眼神沉了沉,收回手,从身边的纸箱拿出一瓶橙汁。 “……” 林晚不肯接,她又不是小孩子。 “别喝酒。” 周衍川微皱着眉,把橙汁递到她手里。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传递着彼此温热的体温,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今天人太多,我怕看不住你。” 25、第 25 章 林晚不清楚周衍川是出于何种原因, 会把看住她当作是他的责任。 但胸口那颗小心脏显然很受用, 还为此不争气地加速蹦了几下。 她接过橙汁,假装使不上劲地拧了拧:“打不开。” 堕落啊林某人! 她在心中笑话自己, 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装柔弱的招式了? 周衍川眼梢带风, 若有所思地扫她一眼。 “不肯帮忙啊,”她露出一种这可不怪我的表情, “那我去拿酒了。” 周衍川侧过一步, 挡在她和酒箱的中间。 左手还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只伸出右手,修长白净的手指擦过她的皮肤,握住瓶盖:“拿稳。” 林晚下意识用了点力。 接着就感觉男人指间的力度透过瓶身传递过来,带着橙汁在她手心里转了小半圈。 她笑着眨了下眼睛, 没说话。 周衍川把拧开的瓶盖塞到她掌心缝隙里, 又多强调了一句:“我没看见的时候别偷喝。” 他是真不信任林晚的酒量,更不信任她酒后的行为。 今天除他们以外还有十八个人在场, 他怕林晚一个激动,管这院子里都是什么阿猫阿狗, 全部现场举办册封大典。 “那我不敢保证。” 林晚喝了一口橙汁,盖好后举起瓶子朝他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有本事一直看着我咯。” 说完就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步子还挺欢快,引得高马尾一晃一晃的,莫名有种得意洋洋的气息。 周衍川无奈地叹了声气,重新对手机那头说:“不好意思, 您继续。” 供应商:“……” 原来您还记得有我在呢。 林晚经过烧烤架,看见郝帅又把几串掌中宝烤糊了。 “浪费粮食可耻啊。” 她痛惜地遥遥头,也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见同样在烧烤架前操作的郑小玲率先拿出至少看起来能吃的肉串,就伸手从郑小玲手里顺走了几串。 味道还不错,外焦里嫩,孜然撒得很足。 林晚回到嗷嗷待哺小分队那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郑小玲的手艺。 花园里是几张三人座的户外长椅,她坐在最左边的座位,还没吃上两口,右边的座位就有人坐了过来。 林晚回过头,认出是今天认识的新朋友,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反正是个五官端正的小帅哥。 小帅哥与她相视而笑,又凑近了些:“终于有吃的了?” “你现在过去抢还来得及。”林晚语气诚恳,“记住不要拿郝帅的,吃了恐怕会死。” 小帅哥捧场地点点头,人却没往那边走,而是干脆将手臂搭在椅背上,侧过身面对她:“你是叫林晚吧,刚才介绍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林晚模仿某知名访谈节目主持人的语气:“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不骗你,‘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虽然这句诗现在都被大家恶搞了,但我一直特别喜欢诗里的氛围。” 小帅哥夸人的方式非常别致,先抒发了一番对杜牧的欣赏,才奔向主题,“你的名字很有意境,和你人一样。” 实话实说,林晚不觉得自己拿着烤串的样子有什么意境,但还是笑了笑,说,“谢谢呀。” 其实她之所以对小帅哥笑,完全是出自一种礼貌的社交礼仪。 面前这人好看倒是好看,三庭五眼都长在了该长的位置,但就是帅得有点平庸,不像周衍川那样,桃花眼搭泪痣,点睛之笔帮助他扔帅哥堆里都能脱颖而出。 小帅哥明显被她友好的态度给鼓舞了。幸好大家都是人类,万一换作是鸟,他这会儿抖索着鲜艳的羽毛,展开翅膀准备表演求偶舞。 可惜没等他想好下一个切入点,身旁就传来冷淡的一声:“麻烦让个位置。” 大概有人想坐过来。 他想也没想,就打算往林晚那边挪。 不料林晚的笑容比刚才更灿烂了几分:“你忙完了?” 她弯起眼,对动作猛然停顿的小帅哥说,“那你坐过去吧,我朋友来了。” 小帅哥哽了一下,这才舍得抬眼看究竟是谁敢打扰他的好事。 周衍川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清俊的容貌被阳光晒着,却意外地显得冷冽。 小帅哥看了看周衍川,又看了看林晚,好像明白了什么。 打扰了。 周衍川坐下来,长腿交叠伸展,背往后靠,稍显散漫地坐着。 刚才供应商说了没几句,就说要哄孩子睡觉,改成微信消息继续聊。 他握住手机慢慢打字,眼角余光看见刚才搭讪林晚的那位正在起身告辞。 林晚微笑送别了搭讪失败的小帅哥,从盘里拿起一串烤肉:“吃吗?” “你自己吃。” 林晚没跟他客气,咬下一块牛肉,边嚼边问:“不是打算抢我的肉啊?那你过来干嘛的?” 周衍川把消息发出去,等待回复的空隙里,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过来看着你吧。” “……” 林晚差点就噎住了。 经历过几次失败,烧烤小部队的效率终于有了显著提升。 大半个小时后,二十个年轻人把买来的食材席卷而空。 酒足饭饱,外面阳光又猛烈,人就开始犯困。 为了振奋士气,郑小玲提议大家进客厅吹空调,还顺便贡献了自己新买的游戏机。 游戏机手柄迅速被几个人占了,没抢到的人则默契地拿出手机,开始联网打手游,剩下不想玩游戏的几个人,突然就不知道该干嘛。 林晚灵机一动:“不如看电影吧,我看地下室有投影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能用的,”宋媛接话道,“我们住进来用它看过好多电影了。” 很快,七八个人就转移到了地下室。 朝向采光井的窗户被人关上,厚重的窗帘也拉了起来,关掉灯之后,还真有点电影院vip厅的气氛。 宋媛拿来她的笔记本,在投影仪幽幽的白光衬托下,轻声问:“你们想看什么电影?” 她性格比较腼腆,人多的时候说话就特别小声。 这会儿长发披散地站在那里,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阴森。 有人被这一幕激发灵感:“有鬼片吗?天气这么热,最适合清凉小电影了。” 宋媛还真有,她在电脑里翻了一阵,问:“《山村老尸》,可以吗?” 林晚眼皮跳了跳,但见其他几人都在热烈响应,就不好出来表示反对。 毕竟她看起来不像是胆小的人,也不想扫大家的兴。 电影很快开始播放。 这是部香港电影,当年特别经典的恐怖片之一,大致内容就是讲有个枉死的女人,她的坟墓因为工地施工被毁了,她的灵魂却借此得到自由,跑到人间来报复的故事。 林晚缩在沙发角落,眼睛悄悄盯着屏幕下方的墙,恨不得自己是个听不懂粤语的外地人,至少那样她就不知道故事在说什么。 周衍川坐在她的身边,看得并不专注,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她那里。 他听见林晚咕噜咕噜喝光了一瓶橙汁,又蹑手蹑脚走到沙发后面倒水,回来后一口一口地抿着,活生生把自己当成一只水牛。 林晚接完第二杯回来时,周衍川侧过脸,压低嗓音:“你怕鬼,不想看?” 昏暗的光线里,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深情款款。 “有一点。”林晚小声说,“没事,你看你的。” 周衍川其实也不想看。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对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不感兴趣。 偏偏就在此时,有个没看过的女孩问:“是所有喝了水的人,都会看见鬼吗?” “我记得她的尸体就在湖里,”郝帅为她解释道,“你就理解成水源地被污染了吧。不过这么一说,云峰府外面是不是也有片湖啊,嘿嘿,你们喝这里的水要当心哦。” 林晚嘴角一抽,水也喝不下去了。 她放下水杯,皱了皱眉,发现大事不好,刚才水喝得太多了。 思忖一阵,她悄悄扯了下周衍川的袖口:“你能陪我上楼吗?” 她罕见地有些难为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去卫生间。” 她知道周衍川一直有留意到她在喝水,提出这个请求时,还自己做了番心理建设,决定哪怕周衍川拿这事嘲笑她,她也要等去完卫生间再反击。 毕竟她现在真的很怕,需要有个阳气重的人陪着。 然而出乎意料,周衍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就起身陪她走了出去。 楼上的游戏爱好者们忙着对战,没人发现他们一前一后从地下室走了上来,更没人察觉林晚这会儿脸颊泛红,跟在周衍川身后的模样是难得的乖巧。 一楼卫生间里有人。 林晚想了想,指了下楼上:“去我房间吧。” 周衍川看她一眼:“好。” 三楼安安静静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林晚的套间很宽敞,卧室外面还有一个起居室。 她打开房门,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似的,但还是不得不认真地叮嘱:“你就在这里等我,别走哦。” “嗯,等你。” 林晚一步三回头,确认过周衍川真的不会离开后,才关上了卧室的门。 周衍川独自留在起居室,片刻后勾唇笑了起来。 他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晚原来并不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然而很快,他唇边的笑意就敛了起来。 林晚的行李还没完全收好。 她或许是打算将起居室当作书房使用,厚厚一沓专业书籍堆在地毯上,摆在最上面的那本,封面泛黄,边角卷了起来,仿佛珍藏过许多年一般。 彻骨的寒意刹时间遍布周衍川的全身。 他在堂哥的书桌上看到过这本书,封面是一张翠鸟展翅的照片,因为那种鲜艳的蓝色太罕见,他当时还不经意地盯着看了很久。 周衍川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下颌不自觉地绷紧,连带着伸出去的指尖,也有些许的僵硬。 封面揭开的瞬间,答案也在眼前揭晓。 扉页被人用龙飞凤舞的笔迹,签下了它原本主人的姓名。 周源晖。 26、第 26 章 林晚洗手的时候都不敢看镜子, 总害怕里面会有什么鬼影飘过。 她匆忙擦拭过双手, 就快步走出了卧室。 周衍川还在起居室等她,从始至终好像没挪动过位置, 依旧是她离开前的姿势, 倚在门边看着窗外,干干净净的样子, 看得她心跳加速。 “我不想下去看鬼片了。”林晚说, “要么你陪我收拾房间吧。” 周衍川把视线从窗外撤回,落在她脸上,静了几秒才说:“我要回去了。” “啊?太突然了吧。” 周衍川挥了下手机,声音平静:“供应商有点儿事,需要开一个视频会议。有些资料在笔记本里没带过来。” 合情合理的理由, 林晚也没起疑。 她把周衍川送到花园外, 隔着半人高的栅栏门说:“那下次再来玩?” “……嗯。” 周衍川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温柔的光, “怕鬼就别看电影,去看他们玩游戏。记得别喝酒。还有你房间的门锁, 最好尽快找人换掉。” “……” “对了,花园里那棵树,枝桠长到你窗户外面了, 给物业打个电话,他们会派人来修剪。” 林晚困惑地问:“你是在跟我诀别吗?” 她在阳光下笑得明媚,白皙的皮肤发着光似的,尾音也带着欢快的笑意, “开你的会去吧,再说下去我会以为你在交待遗言。” 周衍川沉默了一瞬,然后退开两步笑了笑:“再见。” “拜拜!” 林晚笑着跟他挥手,还没等他转过身,客厅里就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便转过身,毫无警觉地离开了。 周衍川的眸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回到家中,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缓慢地沿墙坐在地板上,将额头抵着膝盖,指腹重重地揉着太阳穴。 思绪一片混乱,尘封已久的回忆从灵魂深处被扯了出来,摊开在光天白日之下。 他记得高二那年,有回在网上看见环保人士抗议京剧行业继续使用点翠工艺,一时好奇就去找周源晖,想问那本书封面上亮蓝色的小鸟,是不是就是大家所说的翠鸟。 “就是翠鸟,等我把书找给你看。” 周源晖在书架上翻找半天,然后一拍脑袋,“忘了,之前借给学校一个朋友,我看她很喜欢的样子,就干脆送给她了。” 周衍川也没在意,见他还在忙着做卷子,就关门离开了。 那一年,周源晖念高三,明显变得比从前忙碌许多。 伯父伯母对他这次高考的期待值也很高,几乎全家围着他一个人转。 周衍川已经拿到信息学奥赛的一等奖,明年的高考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但他知道周源晖是真的想考个好成绩,有时还会主动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 有一次,周源晖笑着打趣:“这位高二的弟弟,你很拽啊,是觉得哥哥没你聪明吗?” “我没这么说。” “知道就好,”周源晖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下,“乖乖回房间敲你的代码,不要打扰哥哥复习。” 周衍川当时,不太明白周源晖的心态。 他遇到拿不准的难题,宁愿舍近求远跟同学打电话讨论,都不肯问一问住在家里的堂弟,甚至越到临近高考,就越不愿意和周衍川聊任何关于学业的话题。 就像初中的时候,他们同时学习写代码,遇到处理不了的bug他也不愿意问周衍川一样。 其实如今想来,那就是一种不服输。 不愿意承认从小事事优秀的自己,却事事都输给小他两岁的周衍川。 高考成绩出来后,周源晖消沉了几天。 老师都说他考得不错,但那个分数依旧没有达到他自己和父母的要求。 伯父伯母也因此念叨了几句,说他高中三年兴趣爱好太过广泛,多少分散了他在学习上的注意力。 录取通知书拿到的那天,这个话题再次被提起。 周源晖叼着筷子,用下巴指向周衍川:“有爱好难道是错吗?你们看他,喜欢写代码就去参加奥赛,直接跟学校预签约录取。” 伯母白他一眼:“那是人家聪明。” “我难道就不聪明了?”周源晖还在笑。 “你们两个都聪明。”伯父放下筷子,似乎觉得应该鼓励儿子几句,“你这所学校也还可以,反正将来还能考研嘛,到时候考到衍川的学校就行。” “不考。”周源晖说,“哥哥追在弟弟后面,像什么样子。” 周衍川怔了怔,心中隐约意识到什么,可一时又分辨不清楚。 那天深夜,他写程序睡晚了,从房间出来倒水时,看见周源晖独自坐在客厅里。 客厅没有开灯,男生的身影浸在昏暗中,莫名有几分阴郁。 “你还好吗?”周衍川问。 周源晖缓慢地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平时那样,总是笑嘻嘻的。 像戴了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衍川。” “嗯?” 周源晖的声音有些低哑,语速慢得像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地刮在玻璃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取得的成绩对周围的人来说,是一个负担。” 周衍川握紧杯柄,在黑暗中挺直了背:“我……” “别说话,不想听。” 周源晖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投来冷冰冰的一眼,“我比不过你,我认输。” 那是周源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从殡仪馆回来的车上,伯母佝偻着背,哭得泣不成声。 伯父亦是同样,眼睛里布满血丝,失神而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外面的天空昏昏沉沉地压在头顶,是暴雨来临前的阴暗时刻。 伯父转过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衍川,质问道:“他为什么说认输?是不是那晚你跟他说了什么?” 周衍川摇头。 “他何必再说话,他不是全都做了吗。” 伯母的嗓子哑得能咳出血来,转头看向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仇人,“你多了不起,成天在他面前炫耀得还不够多吗!” 往日和蔼可亲的女人,此时惨白的脸色如同索命的女鬼一般。 周衍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我没有炫耀”,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咬牙咽了回去。 少年的沉默与隐忍,使他成为了车内唯一的箭靶。 歇斯底里的发泄化作铺天盖地的箭雨,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是不是嫉妒他有幸福的家庭,就故意处处压他一头!他对你这个弟弟有哪里不好,啊?你告诉我啊,我替他担啊!” “你明知他学计算机不如你,还故意参加比赛拿奖,你就是心理变态!” “自己爸妈死了就来害我儿子,你不配做人,你就该跟着一起去死!” 渐渐的,伯母狰狞的面容在周衍川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他抬起眼,看向一言不发的伯父,从男人的脸上看见一种默许与赞同。 车窗外的大雨倾盆如注,电闪雷鸣交加不断。 周衍川在谩骂声中低下头,望着自己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空荡荡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对,就是你害死他的。” 那个漫长的夏天,对于周源晖而言,是一场痛快的解脱。 对于周衍川而言,却是一场至今仍在继续的凌迟。 哪怕时过境迁的数年之后,他也依旧无法控制内心撕扯的情绪。 太阳穴不断传来刀尖翻搅的剧烈疼痛,那些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动,延伸到身体每一个角落,最后又齐齐往上翻涌,扼住他的喉咙,夺走肺部稀缺的氧气。 周衍川皱着眉头,汗水沿着额角滴落下来。 他用力掐紧手腕,直到白净的皮肤底下漫出紫红的血色,才终于找回了一线清明。 周衍川猛的喘了一口气,缓慢地睁开了眼。 他没想到周源晖所说的朋友就是林晚。 不过现在知道,也还不算太迟。 在一切将要发生却未来得及发生的时候,把所有翻涌的暗流都遏制在心里就好。虽然他现在感到很难受,但至少…… 至少好过被林晚发现,原来他就是害死朋友的罪魁祸首。 林晚最近几天,有点空虚。 起初她以为是周末热闹的烤肉party带来的后遗症,可等到她把收集到的保护区面积数据发给星创那边的负责人后,才迟钝地意识到,好像有几天没跟周衍川联系了。 虽然以前他们也不是天天联系,但那天周衍川提前离场,总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出电影没看到结尾似的,总感觉欠缺点什么。 周四的时候,林晚终于想到一个借口。 她给周衍川发了条消息:【刚才想起来,除白蚁的费用你还没告诉我呢。】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林晚挑了下眉,切换到前置摄像头照了下自己的模样。 没毁容啊,不应该啊,怎么突然就不理人了呢? 总能不是周衍川发现她居然是个怕鬼的胆小鬼,顿时就不想再联系她了吧。 一个多小时后,周衍川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贴了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上面显示着那次白蚁治理的费用清单。 林晚发过去一个红包:【麻烦帮我转交哦,谢谢!】 周衍川:【收到。】 过了不到半分钟,又是一张转账记录截图,表示他把钱转过去了。 林晚看着手机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手机彻底黑屏,她也没等来新的消息。 啧。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决定今天不再找他说话了。 谁还没点小矫情呢? 然而林晚的矫情还没持续十分钟,舒斐就从总监办公室打开门:“林晚、郑小玲、宋媛、徐康,跟我去一趟星创。” 大魔王发话,四个小兵闻风而动。 还是和上次一样,舒斐踩着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走进星创的办公大楼。 他们四个加快脚步,紧紧跟在总监身后。 舒斐今天带他们过来,是有部分地形特殊的保护区环境需要与星创展开进一步沟通。 这回舒斐没再让林晚在旁边当忠实的听众,直接让她作为鸟鸣涧的代表,向星创众人讲解其中所涉及到的生态原理。 林晚早将相关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她走到会议桌最前面,像以往开科普讲那样,露出一个自信而甜美的笑容。 结果嘴都还没张开,就被人打断了。 “稍等一下,”左手边一个星创的员工挠挠头,“要不然还是把老大叫过来吧。” 舒斐点头:“我同意,没他坐镇,我不太放心。” 星创众人:“……” 伤自尊,真的。 刚才提议的那个员工灰溜溜地出了会议室,没过多久,就把周衍川请了进来。 林晚站在会议桌前,看见周衍川坐到她右手边的位置,把手机轻轻往桌上一放,抬头与她对视的时候,桃花眼中目光平静,还有点工作场合特有的疏离感。 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可以开始了吗?” 林晚点了下头,从笔记本里调出相关文档,然后稍侧过身,按照文档里的地形资料轻声慢语地讲解起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听她说话。 林晚却稍稍有些走神。 她不时往周衍川的方向扫上一眼,见男人的目光与她对视片刻又错开,可等她把目光投向在场其他人了,又总感觉右边有人在看她。 这人该不会在跟她玩欲情故纵的手段吧?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抿抿嘴唇,再也没将视线往右移动分毫。 讲解结束后,林晚简单回答了星创方面提出的几个问题,接着就听见舒斐发话:“已经十二点了。这样吧,我做东请大家吃饭,下午回来继续。周总,可以吗?” 周衍川矜持地“嗯”了一声。 态度其实不太热情,可他在外面对其他人向来都是这副样子,舒斐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反正她早就听曾楷文说过,星创的cto是个挺冷淡的性格。 会议室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椅子拖动声。 林晚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和郑小玲他们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周衍川还坐在那儿没动。 “你不去吃饭吗?”她问。 “中午有点事,你们去吧。” 林晚往门外看了一眼,转头对他小声问:“要不要帮你单独点一份吃的,我们总监很土豪的,她请客肯定是好吃的餐厅,不会亏待你的胃。” 周衍川轻笑一声。 他一笑起来,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隔阂便仿若消散了一般。 “不用了。”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我会叫人付账,记得提醒你们总监别破费。” 说完朝林晚和几位同事点了下头,径直走了出去。 林晚望着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纳闷地拧紧了眉。 不对劲。 到了楼下,她突然捂住肚子,凑到郑小玲身边耳语:“我好像来例假了,你帮我跟大魔王说一声,这顿饭我先不吃了。” 同为女人,郑小玲理解有些不好直说的苦:“你要回家换裤子?” “对,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放心吧。” 等到大部队走远了,林晚才退回星创的大楼,坐在大厅点了两份外卖。 外卖送到后,她用临时参观证刷开电梯,到刚才开会的楼层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周衍川的人影。 正在迷茫的时候,她终于想起加过郝帅的微信,就拜托对方用星创的那个机器人查一查周衍川在哪层楼。 【四楼。】郝帅很快回复,【估计是去烤箱了,今天有一场老化测试。】 林晚不得不又搭电梯来到四楼。 她是一张生面孔,刚踏进去,就有人问她找谁。 “我找你们周总。”她抬高手里的外卖,“我们约好一起吃饭的。” 对方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胸前挂着临时参观证,也没有起疑,直接把她带到了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林晚两只手都被占住,只能用脚尖踢了踢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 周衍川看见来的是她,神色一怔,似乎压抑了什么情绪,淡声问:“怎么?” 林晚往实验室里看了一眼,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语气便瞬时变得娇纵起来:“我还问你怎么呢。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 周衍川无奈地笑了笑:“看测试数据。” “看测试数据需要保持空腹状态吗?” 她扬起脸盯着男人英俊的面孔,然后弯起眉眼,笑盈盈地问,“爱妃,跟谁闹别扭呢?” 27、第 27 章 平时除了测试以外, 实验室这边很少有人过来。这会儿又是午休时间, 楼里的人出去了大半,剩下不愿外出觅食的, 要么趴在座位前等外卖, 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游戏。 零散的喧闹都隔得很远,走廊尽头只有他们两人互相注视彼此。 周衍川看了眼她手里提的两份外卖, 撇过头,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末了,终究还是轻声说:“进来吧。” 林晚不知道该把外卖往哪儿放。 实验室里到处光洁如新,几台大屏幕显示着她看不懂的测试数据,中间唯一一张桌子上,又摆放着测试人员的工作用具, 处处透露出“认真严谨”的学术氛围。 她到底在研究所待过那么久, 担心这里同样也有空气环境指标之类的要求。 “这里能吃饭吗?”林晚问。 周衍川把长桌一角的东西往旁边挪:“坐这儿吧,没事。” 其实按照公司规定来说, 老化测试实验室禁止饮食,这规定还是他让行政加上的。 南江的气候环境最容易滋生虫蚁。星创刚成立的时候, 就因为有人把吃剩的食物放在这儿忘记带走,引发了星创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虫害。 周衍川当时还为此发过火,从此再也没人敢把吃的带进来。 可此时他不太想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至少不想跟林晚计较。 林晚把两份外卖纸袋拆开来, 听见周衍川又走到控制台那边,一下一下地敲着按钮。她扭过头诧异地看了一眼,从自己那个纸袋里拿出卖家赠送的鸳鸯奶茶,揭开盖子喝了一口, 又问:“你不吃?” “你先吃。”周衍川没有回头,好像真挺忙碌,“我的放在那儿吧。” 赠送的奶茶甜得过分,林晚试过两口就不想碰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突然感觉没什么胃口。 男人始终背对着她,一手撑在控制台上,一手不知道在按钮上按些什么。 黑色衬衫笼住了他的后背,能依稀看见背部匀称的线条。腰很窄,衬衫往下会在腰侧两边形成凹陷的弧度,最后统一束进笔挺的长裤里。 明明是很好看的背影,却不知为何显得太冷清。 林晚撑着下巴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 “那你闹什么别扭,好端端的就不跟大家一起吃饭。我专门为你翘掉了总监的大餐呢,结果外卖送到眼前也不肯动。” 周衍川眼眸低垂,设置好被测无人机一小时内的运行次数,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方,迟迟没有动作。他咬紧下颌,竭力控制住逐渐沉重的呼吸,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刺激着神经。 很难受。 而且是连带着身体都变得难受起来。 周源晖死后,周衍川最后一年高中生活也过得浑浑噩噩。 伯父家是没办法继续住了,他独自搬到外面,一个人在家里过成什么样也没人看见。后来有次月考跌出年级前五十,把高三年级各科老师都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 班主任为此找他谈话:“开学以来你状态很不对,难道以为反正大学签约好了,这一年就可以随便玩?” 周衍川直到那时,才发现自己不对劲。 他为此看过半年医生,状态时好时坏,直到进大学后开始密集地接触无人机——或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反正之后就没再出现过大问题。 他以为自己早就好了。 结果这回意外把疤痕挖开,才发现里面还在流血。 林晚太明亮了,灿烂得像三月的春光。 他不想自己鲜血淋漓的样子,就这么暴露在温暖的阳光里。 很不堪,也很卑劣。 林晚浑然不知周衍川在经历什么。 她只是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把一口未动的午餐重新装好,靠在椅背上把头往后仰,漫不经心地数着天花板上有几盏射灯。 以前都是男生追她,她从里面挑个最顺眼的做男朋友。 如此正儿八经地想好好谈恋爱,还是头一回。 可周衍川的态度堪比冬天寒潮来袭,一夜之间变得冷冰冰的样子,也确实让她很不开心。 数完之后,她轻声说:“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不想理人就别理。今天当我自作多情了,还想关心一下朋友。” 她没看见周衍川的身影晃了一晃,在桌上下伸长腿,两手垂在椅子边,将身体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周衍川,我有点喜欢你。” 周衍川呼吸一滞。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特别喜欢。这么说吧,但凡你长得稍微平庸一点,我或许对你就没兴趣了。我对帅哥的确比较宽容,不过也没有宽容到放低自己的地步。” 她起身离开,没看见身后的男人陡然弯下了腰。 几天后的傍晚时分,茶餐厅热闹非凡。 拖家带口的南江人围着一张张圆桌,享受他们精致又多样的晚餐。 “你真这么说了?”钟佳宁维持着筷子伸出的姿势,瞠目结舌地盯着林晚。 林晚咬下一口春卷,腮帮子鼓鼓的:“说了啊,谁还不是小公主呢?就许他莫名其妙闹别扭,不许我有小情绪吗?” 钟佳宁:“不愧是你,这些话也能大大方方讲出来。” 林晚中午没吃饭,这会儿饿极了,一口气吃掉面前几笼点心后才端起茶杯歇气:“本来就是嘛。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一下不理人,换了谁能受得了?” “也许他遇到什么事了呢?”钟佳宁扫了眼空空如也的蒸笼,跑到旁边又端了几份过来,放在桌上后继续说,“然后那天心情不好,就冷落了你。” 林晚摇头,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那他心情不好的时间也太长。我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整整一周,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给我。” 她长长地叹了声气,“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之前那些暧昧,完全是我想多了。” 钟佳宁诧异地睁大眼睛:“你是说他根本不喜欢你?” “否则还有别的可能吗?”林晚指着手机强调道,“我可是说喜欢他诶,只要他对我有一点点动心,再怎么也该有所表示吧。” 铁证如山,钟佳宁无法反驳。 她一边心想周衍川好不近女色一男的,一边又紧急开启脑内风暴,琢磨应该如何安慰林晚。 毕竟这事想想挺挫败的,自己有好感的男人居然完全不在意自己,哪个小姑娘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思考许久,钟佳宁一咬牙:“上回你不是看中一个包嫌贵吗,刚好我年中奖金发下来了,不如……” “买来送给我呀?”林晚摆手,“我被周衍川气到的那天就已经买了,而且买了两种颜色。” “……” 行吧,还有精力花钱,说明问题不大。 钟佳宁舀起碗里的艇仔粥,想了想又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晚笑嘻嘻地说:“有什么要紧,既然他若即若离,那我再找一个离不开我的就好了。” 其实她当时也就过过嘴瘾,在钟佳宁面前撑面子而已。 虽然她和周衍川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但这个男人的后劲很大,遇见过他之后,再看其他长相英俊的男人,始终都觉得差了点什么。 所以一时半会儿,林晚基本没考虑找男朋友的事。 星创和鸟鸣涧经过前期频繁的商讨后,终于正式进入开发流程。 舒斐把开发期间的沟通任务交给了徐康,已经好一阵没带其他三个女孩去星创开会。 听徐康说,周衍川现在也不怎么在与鸟鸣涧的会议上露面。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人家好歹是cto,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长期把工作重心放在一件事上。 倒是郝帅的朋友圈最近更新颇为频繁: 【天干物燥,小心老大。】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今天又被训了?】 【有句港句,职场冷暴力难道就不是暴力了吗?嘤嘤嘤,猛男落泪。】 有天晚上,林晚翻到最后一条时,给他点了一个赞。 没想到不出两分钟,郝帅就在微信找到她:【林晚妹妹,最近怎么不找我们玩,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林晚没好气地回:【玩什么,玩你们老大?】 【……这多不适合。】 郝帅手速飞快,不愧他南江第一飞手的美名,【哎哟你提起老大我就胆战心惊。以前他虽然是比较冷淡吧,但总体还像个人。现在他不是人了,他是阎王,每次跟他说话,我都觉得能被他的眼神冻死。信男愿三年不吃素,换回一个在阳间的老大。】 林晚:【哦,你刚才那条,周衍川点赞了。】 郝帅:【艹!】 过了会儿急得直接发语音:“你怎么还骗人呢?吓死我了,我就说记得屏蔽了他的!” 林晚发过去一串哈哈哈,笑得在床上翻了个身。 郝帅严厉指控道:【跟你诉苦呢你还笑,没心没肺啊!】 林晚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她要不是没心没肺,肯定那天在实验室就被周衍川气死了。 郝帅还在那边逼逼最近的周衍川有多不近人情,林晚见微信提示有新消息,就点出去看了一眼。 蒋珂问:【想介绍个帅哥给你认识,有兴趣吗?】 林晚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复:【有多帅?】 【见了你就知道了。】 周六晚上,林晚盛装打扮一番,出发去见蒋珂介绍的帅哥。 酒吧还没开场,她刚进去,就看见蒋珂在吧台那儿冲她招手。 身边坐着个戴耳钉的年轻男人,头发剃得很短,看起来很扎手,左边耳朵上面那块剃出一个闪电的符号。 是个很帅的酷哥。 林晚一瞬间非常佩服蒋珂,不愧是在海鲜店就能找周衍川搭讪的女人。 挑帅哥的眼光一流。 “江决,乐队新来的贝斯手。”蒋珂说,“林晚,我朋友,做鸟类科普的。” 林晚对江决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盛着光。 江决性格没他长相那么躁,很友好地还她一个笑容:“喝什么酒,我请。” “呃,果汁吧。”林晚很没骨气地向现实认输,解释说,“我酒量不太好,上回来这里就喝醉了,最后还是被人拽回去的。” 江决挑眉:“没事儿,不能喝不要紧,我一般不跟姑娘劝酒,你随意就行。” 林晚道了声谢,心想他应该也不是南江人,口音和周衍川比较像。但周衍川咬字比他清晰,也没他语气那么痞,听起来更有那种教养很好的富家少爷的感觉。 酒保给林晚调了杯青柠薄荷水,清洌冰凉的矿泉水,混合着青柠与薄荷特有的刺激,在舌尖留下浓烈的口感。 林晚就着吸管抿了一口,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这果汁很像周衍川给她的第一印象。 打住,看看旁边的酷哥。 她在心里警醒自己一句,转头跟江决聊了起来。 江决是个很健谈的人,而且还不是郝帅那种话痨,而是不管林晚说什么,他不仅能往下接,并且还能抛出自己的观点,交谈起来让人感觉很惬意。 加上旁边还有蒋珂助攻,两人聊了一会儿彼此印象不错,赶在乐队登台前交换了联系方式。 表演开始前,蒋珂特意向大家介绍江决。 男人懒洋洋地站在台上,低头来了段solo,贝斯低沉的乐声混合着女孩子们的尖叫,直接把酒吧当晚的气氛炸开了。 林晚坐在吧台跟着喊了几嗓子,然后就边喝水边听蒋珂唱歌。 她今天出门前把发尾烫成小卷,漆黑的头发海藻般散开来,配上黑色的吊带小短裙,衬得细腻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中也雪白雪白的。 两首歌不到的时间,就接连有几个男人来跟她搭讪。 林晚一一回绝,等蒋珂他们表演结束了,就跟酒保要了张便签,溜过去找她说:“宝贝唱得真棒,快给我签名,等你红了它就是我的不动产。” 蒋珂嘻嘻哈哈地拿唇釉给她签了:“让江决也给你签?” 林晚莫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递了过去。 江决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接过便签写下一个字迹潦草的鬼画符。笔锋毫无章法可言,好几笔都窜出去一截,跟蒋珂的名字混淆在一起。 蒋珂一看,不高兴了:“你签远点啊,占我位置干嘛。不行不行,林晚你再找张纸来,我重新给你签。” “不要紧,这算是限量版,”林晚把便签塞进包里,笑着说,“等于两套联排别墅,赚大了。” 乐队鼓手凑过来,提议大家一起去吃夜宵。 林晚想了想说:“我明天还有点事,就先不去了。” “好吧,下次再来玩哦。”蒋珂扭过头,问江决,“你呢?” 江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拖长音调:“我啊,要送她回家。” 两人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离开充斥着音浪与酒精的环境,初次见面的生疏感便突显了出来。 静了一阵,江决问:“你和蒋珂怎么认识的?” 林晚把傅记海鲜店的经过简短说了一遍:“我觉得她很可爱,一来二去的就做朋友了。” 江决却关注起另一件事:“她今儿跟我说,有个姐妹前几天刚跟暧昧对象断了,海鲜店的帅哥就是你的暧昧对象吧。” “是啊。” 江决勾起唇角,冷嘲道:“可以啊她,出去吃饭还跟人搭讪呢。怎么着,后来你暧昧对象搭理她没?” 兄弟,你今晚生吃柠檬了吗? “好了,你也别酸了。”林晚从包里拿出那张便签,抬手递过去,“拿去吧,暗戳戳把名字签在人家旁边,也没考虑下我的感受,这是什么‘我暗恋你你还给我介绍女朋友’的悲情戏啊。” “……” 江决酷哥的面具崩不住了。 林晚笑了起来:“真的你拿着吧,万一将来哪天你们谈恋爱了,这还是一段美好回忆呢。” “美好个鬼。”江决嗤笑一声,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来。 话题说开之后,车内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原来江决和蒋珂是在一次音乐节认识的,不过两人各自都有自己的乐队,加过微信后就没怎么联系。 直到江决的乐队今年换排练场地,才跟蒋珂从此熟悉起来。 蒋珂这姑娘古灵精怪的,模样也漂亮,一来二去,江决就对她动心了。 然而蒋珂本人对此毫无察觉,天天喊着想谈恋爱,都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个高品质的帅哥在看她。 这个月中旬,江决之前的乐队解散了,蒋珂这边的贝斯手恰好金盆洗手,招贝斯手的消息一发出去,江决就打算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谁知月亮还没捞到,蒋珂就先把林晚塞了过来。 “谈恋爱真不容易。” 听完之后,林晚由衷地感叹道。 江决酷酷地比了个手势:“祝福我俩早日旗开得胜。” 林晚心想算了吧,还谈什么旗开得胜呢,她和周衍川几乎都算偃旗息鼓了。 出租车开到云峰府大门外停下,林晚跟江决道过晚安,等车子开出去后,才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 刚往前迈出没几步,林晚脚步突然一停。 大门外一棵行道树下,一个十三四岁的男生拿着手机,手机电筒打开,由下往上在树荫间晃来晃去,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林晚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他另一只手里,握紧了一只弹弓。 数月前受伤的小鸦鹃猛然闯入她的脑海,她记得很清楚,小鸦鹃的翅膀就是被弹弓打骨折的。 眼看男生把手机揣回兜,拉紧弹弓做出危险的动作,她来不及细想,直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怒斥道:“你做什么!” “操!” 男生被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绷紧的橡皮筋反弹回他手背上,瞄准的子弹不知射去了哪儿,只听见树杈间向起翅膀拍动的声响,紧接着便有一只麻雀慌张地飞向天空。 还真是在打鸟。 “你他妈谁啊?” 男生甩着被橡皮筋弹疼的手,看清林晚的长相与打扮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因为被漂亮姐姐训斥的屈辱感,燃起了更大的怒火。 他骂了句脏话,抬手把她往后一推,“我打麻雀关你屁事!” 林晚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后皱紧了眉。考虑到对方还是学生,她克制住怒意,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你知道那是保护动物吗?” 男生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神经病,麻雀到处都有,算哪门子的保护动物?再说了,打鸟怎么了,我从搬来这里就打过好多只,有本事你报警抓我啊。” “你站在这里别走。” 林晚懒得跟他啰嗦,直接拿出手机开始报警。 男生怔了怔,大概没料到她真的会找警察来,一时间感觉荒唐又害怕。 荒唐的是,他不认为打鸟是值得报警的大事。 害怕的是,倘若闹进派出所被父母知道了,回家说不定会挨骂。 情急之下,他直接扔掉弹弓,挥舞双手往林晚扑了过去。 十三四岁的男生力气可不小,几乎就在他扑过来的那一刻,林晚感觉就像被巨石重重地撞了一下,高跟鞋猛的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男生抢走她的手机,慌乱挂断已经接通的电话,又嫌不解气想往她身上再踹一脚。 伸出去的脚还没碰到林晚,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往后一扯。 林晚抬起头,看见江决一边拦住男生,一边不解地看着她:“车才刚掉头,你就跟人打起来了?” 话音刚落,门岗的保安也发现异常,急急忙忙赶过来扶起了林晚。 林晚揉了揉倒地时擦伤的手掌:“报警。”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了解过情况后,决定把包括江决在内的三个人一块儿领回去。 林晚出生以来,第一次坐上警车。 她有些不自在地理了下衣服,透过车窗看见一辆眼熟的迈巴赫停在路边,隔得太远,看不清车内那人的表情。 刚才兵荒马乱没太注意,估计是民警赶到后才开过来停在那里的。 林晚扭过头,提醒自己不要在意。 到了派出所后,有保安的证词作证,事实真相很快查清。 保安把全程都看在眼里,林晚从始至终没出过手,江决也只动了人家的衣领,勉强还能算是见义勇为。 可打人的男生是未成年,虽说林晚看见他企图打鸟,但说到底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最后民警把男生的家长喊来,让他们把孩子领回去批评教育。 男生一家表现得不太服气,相比伤害动物而言,父母更认为林晚有毛病,为这么点小事害他们儿子进派出所,丢他们的面子。 只不过当着民警的面不好声张,不情不愿地道歉走人。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离开派出所前,林晚对今晚值班的一位女警说。 女警微笑着看着她:“不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就像保护动物是你的工作一样。制止违法犯罪不是错,不过下次当心些,至少等你朋友赶到了再上去。” 林晚点点头,很不好意思。 她平时其实没那么冲动,保安就在附近不远处,她完全可以叫保安过来阻止。 或许是最近心烦意乱,才会一时忘了自己的安危。 离开派出所已是凌晨。 白天下过一场雨,夜里稍有降温。 林晚拢了拢手臂,一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 江决看她一眼:“在这儿等着,我去旁边买点儿药过来。”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衷心祝福你和蒋珂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谢谢你了,”江决被她的调侃逗笑了,“你这姑娘真有意思,人还在派出所门口站着呢,就有心情调侃我了。” 林晚想说“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吗”,结果嘴唇才刚刚张开,视线余光就瞥见派出所旁边的电线杆下站着一个人影。 她怔了怔,等江决走远了,才重新确认了一遍。 是周衍川。 周衍川站在路灯下,身后是凌晨时空旷而寂寥的街道,显得他的身影分外清冷,又分外遥远。 他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熄灭的烟,薄唇似乎呵出一口气,烟雾袅袅扭曲着往上蔓延。 那么短的刹那,林晚还走神想到,原来他会抽烟。 两人隔着微凉的空气对视彼此。 周衍川的眸中浸着难以言喻的目光,将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点缀得愈发好看,像是有许多诉说不尽的爱意,通通藏在了里面。 林晚扭过头不看他。 有什么可看的,桃花眼天生含情而已,信不信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江决,他也能看得好像性向转变似的。 周衍川在原地站了许久,密密麻麻的情绪像一张网,将他罩在里面,看笑话一般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挣扎。 他甚至听见周源晖的声音在耳边对他说:“你害死我还不够,还想碰我朋友。我妈没说错,你就是心理变态。” 指尖传来烟头灼烧的痛楚。 周衍川拧了下眉,将烟头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转过身向着林晚的方向走去。 “那位是你新朋友?” 嗓子嘶哑得不像话,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抽了多少烟。 林晚故意冷淡地说:“是啊,弹贝斯的,超帅。等下介绍你们认识呀。” 周衍川的唇角绷成直线,锋利的喉结急迫地滚动着,仿佛有什么再也克制不出的野兽即将出笼,等待他下一个动作,就能把面前的女孩生吞活剥。 他点了下头,低哑地说:“不是男朋友就行。” 林晚一愣,想抬头看他此时的表情。 然而就在她扬起脸的瞬间,男人冰凉的嘴唇就裹挟着颓废的烟草味,一并拥了过来。 长街漫漫,夜色如画卷铺开。 盛夏的亲吻沾染了青柠薄荷与烟草的味道,打翻了满天的星辰。 28、第 28 章 周衍川亲上来的那一刻, 林晚还在想, 你要是敢伸舌头我就转身把你扭送派出所。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那是一个非常浅的吻。 只淡淡地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还不如林晚小时候亲她家的小猫来得缠绵, 结束得太快, 害林晚愣在那里,不知该拉开距离还是继续回应。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 林晚发现她有点着迷。 周衍川的嘴唇很凉, 又比她想像中要柔软。亲完她后,就好像触碰了什么禁忌一般,克制地抿紧了。 他眼神里似乎有许多情绪,繁杂地混在一起,在夜色中低头沉默地看着她。 既禁欲又性感。 让人几乎以为是自己诱惑了他, 引他犯了色戒。 林晚甚至开始想, 吻技这么生涩,他该不会是初吻吧。 她抿抿嘴唇:“你……” 话刚出口, 便被汽车的鸣笛声打断。 她转过头,看见江决在马路那边的斑马线呈呆滞状, 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路过的司机不得不按喇叭提醒他赶紧走。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远。 林晚理了下头发,眼角余光看见江决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酷哥脸越走越近。 江决心中有千万匹草泥马在狂奔, 他发现林晚这姑娘简直绝了,一不留神就跟未成年人打起来,再不留神就跟一个男的在街上亲起来,派出所还在你们身后呢,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门上那庄严而神圣的警徽啊! 周衍川冷淡地看了江决一眼,点了下头,没说话。 江决此刻也没办法跟他寒暄,因为这种情况下他突然登场,感觉很像被迫拉进一出三角恋的修罗场。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打量着周衍川,猜测这十有□□就是蒋珂在海鲜店搭讪未遂的男人。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也必须承认,这男的长得确实很抢眼。 一想到蒋珂或许喜欢这种淡漠清俊款的长相,江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林晚,语气复杂:“你那手,能搞定的话,我就先退场了?” “好的,你先回家吧。下次请你和蒋珂吃饭。” 林晚对自己非常无语,为什么要把“你和蒋珂”四个字加重音!她在心虚什么! 江决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一段去打车,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手受伤了?”周衍川终于舍得开口,声音还是哑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林晚就感觉掌心传来钻心的刺痛。 她撇了撇嘴角,摊开手掌给他看:“你说呢。” 路灯朦胧的光线下,白皙细腻的掌心红了一大片,几道细碎伤口渗出的血迹已经干了,擦伤并不严重,但还是看得周衍川皱紧了眉。 “上车,给你擦药。”他说。 迈巴赫就停在派出所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月光下黑色的车漆泛着光,跟它主人一样,好看又矜贵。 林晚却半点没疼惜它,一坐进去就拿出那瓶香水,跟喷驱蚊喷雾似的唰唰唰对着周衍川按个不停。 换作以往,周衍川肯定免不了要笑话她几句。 可经历过刚才那次小爆发后,他情绪是往里收着的,只打开车窗,让夏夜的风徐徐吹进来。 处理伤口的过程,他一直低着头,仔细地给她清理消毒。 动作轻而熟练,如果换上一身白大褂,就是能让女病患宁愿永不痊愈的英俊医生。 碘伏棉片碰到伤口的时候,林晚假惺惺喊了几声疼。 她其实没那么娇弱,但反正这会儿就是想喊出来,想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周衍川抬起眼:“很疼?那我轻点儿。” 低哑的嗓音回荡在耳边,让林晚不自觉地联想到一些风光旖旎的场景。 等到伤口处理完了,她才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你刚才亲我是什么意思,被江决刺激了,发现原来对我有占有欲,不想看见我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 周衍川把用过的东西扔到袋子里,抽出张湿巾擦手。 今晚刚见面时,他的模样是罕见的颓废。可现在还没过几分钟,随着清瘦手指沾到的碘伏被湿巾一点点擦掉,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干干净净的状态。 要不是空气中还糅杂着苦涩的烟味,林晚会以为他们之间莫名的冷战完全是一场幻觉。 周衍川按了下太阳穴,哑声解释:“我本来……” “嗯?” “本来今天去找过你,你室友说……”他转头朝着窗外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继续,“说你出门约会了。” 林晚哽了一下。 她的确是这么对郑小玲说的,谁还没有负气打嘴炮的时候呢? 周衍川隔着座位间的距离,深深看她一眼:“你上回说喜欢我,还算数么?” 林晚反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周衍川沉思片刻,点了下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关于你的事,很多次都想联系你。如果这算是喜欢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应该…… 林晚挑了下眉,下意识认为如此不确定的词汇,不该从周衍川口中说出来。 她想了想,问:“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周衍川没说话,默认了。 他高中的时候一门心思扑在竞赛上,觉得与其花时间谈恋爱,不如多敲几行代码来得有意思。上了大学也没空闲多少,起初是准备无人机比赛的东西,后来是帮德森写飞控。 时间一长,看着身边的人交女朋友,也不会有什么羡慕的感觉。哪怕追他的异性几乎没有断过,但始终都不太提得起劲。 曹枫有回喝多了,还打趣说:“你不是看起来性冷淡,你是真的性冷淡。” 但林晚和其他女孩子的感觉不一样。 或许是她足够自信,所以对待他的态度向来很坦然,但坦然之下又有一点寻常人少见的细腻,因此能比别人多往他心里走几步。 车内车外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路边间或经过的车辆行驶声擦过耳膜。 林晚愣了好半天,发现事情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她一直觉得周衍川不像滥情的人,交往过的女朋友不会太多,可任凭她思维再天马行空,今天以前也没想到他居然连初恋都没有。 不过至少,周衍川对她是有好感的。 情况没她想像中那么糟糕。 林晚跌宕起伏地刷新完世界观,轻声说:“刚才那个吻我还蛮喜欢的,如果它发生在半个月前就更好了,那么我会欢天喜地扑进你怀里。我不清楚你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现在不是最适当的时机。” 周衍川仰头靠着椅背,眉眼低垂,无声地注视着她。 “这么跟你说吧,我高中和大学谈过两次恋爱,但我一直都不是那种特别恋爱脑的小女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嗯。” “比如我很不喜欢男朋友有所隐瞒,你有心事,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别扭,在一起也不痛快。” 林晚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实还喜欢你,而且打算只要在一起了,就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今天的吻就当作定金,你把不能告诉我的事都处理好,然后再来找我。” 周衍川从来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 她能把所有复杂的局面,都用自己的方式不卑不亢地去解决,好像从小心里就装着勇敢的力量,鼓励她去表达,去热爱。 周衍川没再看林晚,收回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漫无目的地掠过窗外的街道。 许久之后,他低沉地回了一声:“好,等我一个月,行么?” “行呀,谁叫你是我爱妃呢。” 林晚没有讨价还价,她不喜欢把人逼得太急,“希望一个月之后,有机会教你正确的接吻方式。” “……” 周衍川静了几秒,忽的侧过脸,勾唇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林晚的错觉,他眼中压抑的色彩似乎变浅了一些。 车厢内的对话,从此成为林晚与周衍川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随后几天,两人都没再碰面,只在微信时有交流。 所谈的大多是工作相关,闲暇时林晚会跟他吐槽公司附近哪爱餐厅不好吃,又或者上班时在电梯里遇见什么不礼貌的人。 零碎的生活日常,慢慢重新填补了冷战阶段那些空白的痕迹。 某天下午,才刚起床的蒋珂打来电话,询问她和江决的感情进展。 林晚当时正在茶水间买胶囊咖啡,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用员工卡在自动贩售机上刷卡:“我和他不太合适。” “是吗?那天我看你们聊得蛮投机呢。” 林晚:“我跟谁聊得不投机过?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人美嘴甜林小晚,走到哪里都能跟人相谈甚欢。” “是吗?”蒋珂那边传来刷牙的含糊声,“我怎么记得某个人曾经告诉我,说周衍川的嘴特别毒,跟他说话能被气死,难道那时候你们也是相谈甚欢吗?” “……” 林晚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初说过这种话,她顿了一下,才小声说,“偶尔也会有例外嘛。” 蒋珂无情地冷笑几声,咬着牙刷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还是和周衍川谈?其实从我局外人的观点来看,你们两个的确蛮般配的,能互怼也算是相爱相杀嘛,哪怕有不愉快说清楚就行,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不是大问题。” 林晚弯下腰,从贩售机里取出刚刚冲好的咖啡,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心里的账记得很清楚呢。” 蒋珂不解:“记清楚要干嘛?” 林晚眨了下眼睛,在咖啡的氤氲热气中坏心眼地笑了笑:“当然是等到将来,一笔笔慢慢跟他算呀。” 29、第 29 章 林晚不知道周衍川争取一个月是想干嘛, 也没有打算过问。 说给他一个月, 她就留足三十一天的耐心。 情场进入停滞阶段的时候,与此相对, 鸟鸣涧的工作忙碌了起来。 启动无人机巡逻只是鸟鸣涧众多事务中的一环, 他们作为联合诸多环保组织的运转中心,不仅每天要和分散于天南海北的工作人员联系, 还要审核排着队等待基金会拨款的新晋动保项目资质。 林晚最近的主要任务, 则是编撰一套儿童科普手册,用于下线保护区在当地开展自然宣传教育。 舒斐专门嘱咐她:“许多保护区都在比较偏僻的区域,当地儿童获取专业知识的渠道有限,需要尽量做得生动易懂。我记得你简历里填了其他技能是会画画,可以做成用图画讲故事的形式, 寓教于乐, 孩子们接受起来更容易。” 这对林晚来说不是难事,科普本就是她的老本行, 画画也是她从小课外班就学起的技能,至于讲故事…… 还真不是她自吹自擂, 她最擅长的就是跟人叨逼叨。 而且换工作这段时间,她差不多对鸟鸣涧的办事效率也掌握清楚了。 有舒斐这个大魔王坐镇,什么事都恨不得昨天下令明天就办好, 像在研究所时画完的鸟类图鉴石沉大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因此她领到任务之后,立马兴致勃勃地干了起来。 用绘画形式教育孩子们要保护动物不是多么新奇的主意,但作为专业人员,林晚必须要把每种鸟类的真实形象与亚种区分等细节都做到位, 可她的大脑不是无限量电脑硬盘,见过的鸟种也有限,多数时候还是要依靠专业文献辅佐,连打一大堆草稿,心里琢磨透彻了,才动手下笔。 其他同事有时候路过她的工位,也会饶有兴趣地围观一阵。 某天徐康突发灵感:“你的画风很有设计感,下次开会的时候,可以建议大魔王考虑让你来做基金会的公益周边。” 林晚笔尖一顿:“什么公益周边?” “我们每年都会和品牌合作生产用于义卖的限量商品。你懂的嘛,现代人都喜欢限量的东西,加上买了就等于做公益,所以在年轻人那里还挺受欢迎的。”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惜星创不做消费级无人机,不然配合这次合作还挺适合的。” 徐康八卦地看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不是考虑到你跟星创的人混熟了,合作起来比较方便嘛。”林晚振振有词,切换界面开始研究卷尾鸟的羽毛分布。 徐康挠挠下巴:“说到星创,你那位周总好像出差去外地参加国际气候会议了。昨天开会的时候我听人说起还查了下资料,不少政要名人都会出席,来头好像很大。” 你那位周总…… 林晚咬了下嘴唇,心里有点隐约的小欢喜,可又想到周衍川工作这么繁忙,也不知道这一个月够不够用,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干脆笑嘻嘻地打趣道:“了解得这么清楚?是你的郝帅告诉你的吗?” 徐康:“……”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对郝帅说那句“快到我怀里来”,否则也不至于成天被三个小姑娘拿出取笑。 送走一脸郁闷的徐康,林晚才放下笔,打开浏览器搜索本月在国内召开的国际气候会议。 会议全程为期五天,举办地点就是北方城市燕都。 林晚盯着浏览器愣了几秒,忽然想到…… 周衍川似乎就是燕都人。 燕都的下午,暑热像点燃的火星,在空气中掀起干燥的热度。 周衍川走出会议厅时怔了怔,仿佛已经不太适应故乡的夏天。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明明大学四年和进德森的那段时间都在燕都生活,如今故地重返却有种远客到访的感觉。 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他此时竟有些怀念南江潮湿且漫长的夏天。 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今天下午三点在丽晶酒店有一场‘气候变化与科技革新’的研讨会,会议预计五点结束,晚上七点请行舟科技的程总吃饭,中间有两个小时没有行程安排,到时安排您回酒店休息?” 周衍川坐进车内,松开两颗纽扣,闭目养了会儿神,才淡声说:“不用,我有私人安排。” 傍晚时分,刺目的阳光终于趋向柔和。 周衍川独自开车来到燕北胡同。 下车后往里步行几分钟,就能看见一间闹中取静的四合院。此时院门紧门,古朴的铜色被夕阳渲染得愈发沉寂。 周衍川打开院门,迎面而来就是宽敞雅致的院落。 太久没人居住,院子里的海棠早已谢了,石缸里曾经养满的漂亮金鱼也早已不知踪影,只有一尘不染的门扉透露出时常有人过来打扫的印记。 院门在身后轻轻闭拢,周衍川经过前面的院落,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景致与前院同样冷清,他推开右侧一扇房门,走进他小时候的房间,坐在窗边看了会儿天空。 这是父母去世后,他逐渐养成的习惯。 每次回来也不住一晚,只在这里坐上几十分钟,宛如某种仪式一般,将最近经历的事在脑海里过一遍,既是整理过往,又是梳理头绪。 他上次回来,还是决定离开德森的时候。 中途间隔好几年,他经历了签下竞业禁止协议暂离无人机行业、出国留学、回国创业、星创渐渐成长壮大,分明有许多与人生轨迹至关重要的大事,可不知为何此刻坐在这里,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手机突然一震,把林晚从他脑海中惊跑。 周衍川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曹枫发来的消息。 曹枫:【今年的‘快递’送到,我找借口说是公司文件拿过来了,还是老规矩,用碎纸机帮你处理掉?】 周衍川的手指在屏幕上碰了几下,始终没有发出那个“好”字。 此时窗外暮霭四沉,将空旷的四合院浸润在黄昏的光线里。远处依稀传来隐约的笑声,兴许是哪家的几个小孩子正在外面玩耍,嘹亮而稚嫩的童音嘻嘻哈哈,吵闹着穿过古旧安宁的胡同。 周衍川起身去卫生间。 最初带着杂质的水流尽之后,他弯下腰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濡湿的黑发稍显凌乱地垂下来,把不连贯的水珠从脸颊送下去,滑过清晰突出的喉结,最后渐次隐入领口。 胸膛感受到一阵凉意。 周衍川一手撑在水池,一手握住手机,扫了眼镜中神色淡漠的自己。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没笑,脸上差不多就是冷淡的表情,要不是那双桃花眼削减了轮廓的冷峻感,可能不会有太多女生敢给他递情书。 她们总相信有桃花眼的人必定多情又温柔,非要撞了南墙才会恼羞成怒地跟闺蜜抱怨:“周衍川没有心!” 然而此时此刻,周衍川分明感到他整颗心脏,都在有力地跳动着。 他低下头,按下语音对曹枫说:“把东西留着,我回来之后,抽时间去见他们一次。” 曹枫迟疑地回他:“……要带保镖吗?” 周衍川低声笑了笑:“要么带你?” “滚滚滚,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不参与任何危险活动。”曹枫没好气地怼他一句。 过了会儿又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确定绝对会去?其实依我看早就该这样,每年你堂哥忌日他们就要发点恶心人的东西过来,我一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恭喜你终于不打算继续忍了,等事情解决了,我必须给你庆祝一场。” 周衍川揉了揉眉心,没有接话。 曹枫之所以会知道周源晖的事,全是因为星创成立的第一年,伯父伯母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随即在那年的七月寄了一个快递给周衍川。 快递是用文件袋装着的,曹枫以为是他们那天急着需要的一份合同,就直接拆开了。 谁知道里面全是写满诅咒的纸张与恐怖阴森的图片,差点没把曹枫一个大男人吓得哭鼻子。 曹枫当时以为周衍川在外面有什么仇家——作为公司合伙人,他必须了解清楚——谁知经他再三询问,才知道其中还牵涉了一条人命。 周衍川没说得太详细,但曹枫差不多听懂了。 听完后他表示万分无语:“这怎么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堂哥肯定是长期心理压力太大,才会在高考结束后心态崩了,一个孩子能闹出自杀的事,跟父母肯定脱不了关系。” “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自杀。”周衍川说,“快递的事你别告诉其他人,处理掉就行。” 曹枫:“听你这语气,不是第一次收到了?” “嗯,以前寄到学校,后来寄到德森,再后来我出国留学他们找不到我。没事,每年就寄一回,可能是想提醒我别忘了。” “……” 曹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两人那时还只是合作关系,没来得及建立多么深厚的友情,但根据他对周衍川过往的了解,总觉得他不是那么逆来顺受的类型。 周衍川敢跟德森叫板,敢放弃一切从头再来,他心中有气势如虹的辉煌理想,不应该被两个老人年复一年的折磨而不还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周源晖的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让他自己都相信了那些毫无道理的指责,才会因此甘愿承受这一切。 所以今天听见周衍川终于愿意去跟两位老人谈谈,曹枫有种等到了号角吹响的激动。 他没忍住又发了条语音:“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想通了吗?” 周衍川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薄而白净的眼皮阖下来,盖过了眼中的情绪。 其实原因很简单。 如果林晚知晓全部后,仍然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不希望今后每年的夏天,她都有可能陪他经历一次胆战心惊的威胁。 那么怕鬼的姑娘,万一吓哭了,他要怎么哄? 林晚的科普手册画到第二周,又遇到一个需要查资料的小难关。 她把鸟鸣涧的资料数据库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用的内容。 中午吃饭时,郑小玲说:“要不然你跟大魔王请假去图书馆呢?我记得以前有本书讲过黄腹角雉的亚种种群生态,就是有点年头了,一时想不起来书名。” 林晚握着筷子想了想:“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那本书我好像还有呢,不知道有没有从家里带过来。” 郑小玲:“那你要现在回去找吗?” 林晚点了下头,飞快把碗里的午餐吃干净,拿上手机准备离开时说:“我尽量在午休结束前赶回来,如果舒总监问起帮我说一声。” 从科园大道回云峰府并不远,中午的地铁人不多,林晚出了地铁一路小跑赶回家里,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时间还挺充裕,她上到三楼打开房门,蹲在起居室的矮柜前,一本本飞快地翻阅起来。 专业书籍就是这样,平时不用的时候摆在那里没什么存在感,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就会直接淹没在知识的汪洋大海里看不到尽头。 林晚惦记着时间的流逝,心里有些着急,翻到第二层时一不小心,接连把好几本书都掀到了地上。 她眼前一亮,刚准备把想找的那本书抽出来,视线就被压在下面的另一本吸引住了。 亮蓝色的翠鸟照片,一瞬间把她的记忆拉回到初三那年。 林晚眨了下眼睛,伸手把周源晖送她的那本书捡起来,她翻开封面,看见泛黄的纸张上那个黑色的签名,想起当初还不太愿意收下这本“二手书”,要不是周源晖说这已经是买不到的绝版,她肯定宁愿自己重新买一本。 谁曾想到,这竟会成为朋友留给她的遗物。 林晚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她重新把书放回书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烤肉party的尾声,周衍川站在起居室里看着窗外,离他不到一米远的距离,就是她搬家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行李。 记忆中某个淡掉的细节,在这个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那么放在书堆最上层的,是这一本吗? 疑惑的念头一旦产生,所有细枝末节的意外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晚屏住呼吸,想起周衍川从那天起开始变得疏远,迟迟未敢挑明的话题在她中拉响了地雷的导/火/线,猛烈的爆炸声响让她愣在原地。 直到手机铃声重复响起第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郑小玲在手机里催促道:“先别管资料了!你快点回来,南江警方破获了一起跨省野生鸟类走私案,十几个冷冻泡沫箱里全是野鸟的尸体,大魔王气疯了在办公室发飙呢!” 30、第 30 章 林晚赶回鸟鸣涧的时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尽管办公室时常有大魔王镇, 但整体而言,大家怀抱同一个目标聚集在此处, 许多观念彼此都非常合拍, 因此鸟鸣涧的气氛还挺轻松和睦。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前, 人人眉头紧锁, 间或响起的键盘敲打声也透露出愤怒的力道。 舒斐已经发完火了,正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很焦躁,指间夹着一支女士烟,脚步不断踱来踱去, 引得头顶的仿真喜鹊“喳喳”叫个不停。 林晚把参考书放下, 问离得最近的郑小玲:“怎么回事?” 郑小玲愁眉不展地转过来:“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们收到的几份报告吗?北方好几个鸟类保护区发现捕鸟网的那个。” 林晚当然记得。 从半个月前开始,与鸟鸣涧合作的几个鸟类保护组织, 就不约而同在邮件中提到,他们巡逻保护区时, 发现区域内有人私自架设大量捕鸟网阵,根据捕鸟网残留的羽毛数量来看,很可能有大批鸟类已经遭到捕捉。 有些保护区地理面积太辽阔, 凭借人力很难每次都把所有区域巡视完整,盗猎人更是神出鬼没,有时今天巡逻完一片区域,明天就会发现另一片区域早有捕鸟网等着鸟儿一头撞上去。 郑小玲撇撇嘴角:“而且不光是保护区, 最近那边还接到消息,城市公园里也有人打鸟、毒鸟。后来他们当地几个志愿者找到了可疑的饲养场,只可惜一直没能打进内部。直到前几天他们发现有一辆货车从饲养场开出来走高速,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就悄悄一路跟了上去。” 志愿志发现那辆货车的目的地是南江后就直接报了警。 警察在高速路出口设关盘查,终于拦截到那辆跨省运输的货车用生鲜蔬菜做掩护,实际上十几个箱子里装的全是死鸟。 郑小玲小声说:“加起来有四万多只。” 四万多只…… 林晚被如此骇人的数量惊到手脚冰凉,这是她工作以来听闻过的最大数量的野生鸟类走私案。 难怪连舒斐都无法淡定,这根本是一起大规模的屠杀。 林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连上午倒进去的咖啡早已凉掉都没发现。放下水杯时,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安慰郑小玲,轻声说:“至少人赃并获,关进去一个个查,谁也跑不了。” 谁知郑小玲却悲哀地摇了摇头。 林晚心中一寒,想到一个可能性:“都是些什么鸟?” “麻雀、斑鸠、黄眉鹀之类的,运来肯定是打算当野味卖给餐馆的,保护动物归保护动物,可一个珍稀品种都没有,你懂的。” 这一次,林晚好半天没说话。 没有珍稀品种,就代表根据法律规定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哪怕捕获四万多只鸟会严重危害当地的生态环境,这些人所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几万块的罚款而已。 相比走私野生动物的暴利而言,这点罚款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直到傍晚下班,林晚也有些提不起劲,懒懒地坐在那里走神。 宋媛把椅子滑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晚晚,下班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啊?”林晚勉强回过神,不解地问,“好端端的请客干嘛?” 宋媛低下头静了一阵。 她是那种典型的清秀小美人长相,纤细白净,看着就让人有保护欲。这会儿眼眶泛红地不说话,就更显得楚楚可怜。 宋媛绞紧手指,过了许久才说:“我想辞职啦。” 宋媛来鸟鸣涧一年,因为生性腼腆,和基金会其他人都不算熟,这顿饭只邀请了同住在别墅的其他三人。 从科园大道到云峰府的中途,有一家生意很好的海鲜粥店。 林晚以前跟他们来过一回,当时品尝着熬得软糯的海鲜粥,再配上一大把美味的烧烤,心情有多美妙自然不必多说。 可惜这一回,四人坐在桌前,情绪都十分低落。 徐康闷不作声地喝掉一罐啤酒,才问:“你为什么想辞职?” “你们别骂我。”宋媛声音很轻,险些被其他食客的谈话声盖过去,“我就是太郁闷了,明明大家做了那么多,但却永远阻止不了盗猎的人,太让人失望了。” 郑小玲看她一眼:“你真的想辞职?” 这句话刚出口,宋媛的眼睛就又红了:“小玲你知道的,我爸妈一直不喜欢我做这行,但我喜欢动物,想保护它们。可是做得越久,就越明白不可能的。我们永远阻止不了有人伤害动物,不论大家再怎么努力都阻止不了。” “所以你就想跑?”郑小玲的脾气上来了,语气也变得生硬许多,“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鸟鸣涧趁早关门好啦,所有保护组织都关门好啦,反正总有一天地球会毁灭,大家全部完蛋嘛。” 宋媛显然不擅长与人争辩,几句话的工夫,泪水就要掉不掉地垂在眼底。 徐康没想到两个女孩居然快吵起来了,只能左看看宋媛,右看看郑小玲,尴尬道:“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今天大家心情不好,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说完还朝林晚使了下眼色,暗示她赶紧也帮忙劝劝。 林晚却耸了下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郑小玲的想法没有错。 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没有人愿意保护动物,那么等到一个接一个的物种灭绝、等到地球环境彻底恶化、等到复杂的生态链断裂,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肯定也逃不过灭亡。 大家总爱说“拯救地球”,其实从亿万年来的历史看,地球哪里需要人类拯救。 它始终跨越时间的长河,亘古不变地存在于在那里。 就像曾经的霸主恐龙尽数灭绝之后,总会有新的生命出现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 地球对待寄居于此的生命,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因为谁更强大就多青睐几分。 所以无论是保护鸟类亦或是保护其他动物,归根结底要保护的,还是人类自己。 人若不自救,等待在前方的必定是灭亡。 即便如此,林晚也做不到像郑小玲那样冲动地指责宋媛。 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导师就对他们说过:“你们之中如果有人将来想从事动物保护行业,那我可以果断地告诉你们,这是一条充满悲观的路。也许通过不懈努力,部分物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扩大种群数量,但放眼全世界来说,无数物种会在你们眼前不断地走向消亡,而你们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多多少少,林晚能够理解宋媛会难过到想辞职。 屠杀四万多条生命,却不用付出对等的代价,换了谁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这顿饭吃到最后,四个人都没什么胃口。 临走时海鲜粥还剩下一大半,换来老板娘自信心大受打击的错愕表情。 林晚歉意地对老板娘笑了笑,走到街上看见宋媛抱着郑小玲道歉,郑小玲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别别扭扭地叫她别哭了。 徐康揉揉眉心:“是我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友情。”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林晚挑眉笑道,“反正你是我们永远的姐妹。” “……” 徐康被噎得哽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我发现你心态特别稳啊,这种时候还有精力开玩笑。” 林晚跟他并肩往前走:“不然能怎样呢。” 淡淡的尾音融入风里,很快便被吹散到远方。 是啊,不然能怎样呢。 回家的一路,大家都变得格外安静。 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餐桌上发泄完了,只剩下消沉的情绪还堆积在心头,等待他们各自消化。 从海鲜店到云峰府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到了小区门外,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眼神中都透露出不想进去的意思。 有时候大家都不开心,与其回到房间里郁闷,还不如在室外多走走,说不定还能更有效地缓解心情。 徐康提议:“刚才都没吃饱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咱们今晚就坐在路边野餐好了。” 林晚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有点丢人。 可眼见郑小玲已经捂着肚子答应,只好点点头表示可以。 三个女孩在路边的长椅排排坐。 林晚仰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片刻后轻声说:“宋媛,再努力一下吧。你今天哭得那么厉害,我怕你今后会后悔。” “可我饭都请了。”宋媛有些不好意思,“出尔反尔不太好呀,显得我多矫情。” 郑小玲凶巴巴地接话:“我们又没吃。” “……” 林晚“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捏着宋媛的脸:“矫情有什么关系啦,谁都会有不开心想矫情的时候啊,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你动过辞职的念头。” 宋媛眨巴眨巴眼睛,还想开口说什么,目光就越过林晚的肩膀,望向了她身后某处。 “嗯?徐康回来了?” 林晚奇怪地扭过脑袋,顺着宋媛的视线望过去,结果就看见一辆宾利停在路边。 南江开豪车的人不少,可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肯定是以前在动保基地的时候,看见周衍川坐过的那辆。 果然下一秒,后排车窗缓缓落下。 周衍川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漂亮的桃花眼隔着暑热未消的空气,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中与她对视。 远处是城市绚烂的霓虹灯光,近处是路灯投下的层层光晕。 林晚下意识松开正在对宋媛耍流氓的手,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很久没看见周衍川了。 可是真的很久吗?距离他承诺的一个月,好像也才过去十来天。 更让她感到荒唐的是,在看见周衍川的一刹那,她竟然也隐约有几分想要矫情的想法。 周衍川推门下车,踩着一地暮色往长椅走来。 宋媛和郑小玲都很没骨气地往站起身,用去便利店找徐康的借口迅速溜掉了。 “在这儿做什么?”他稍弯下腰,似乎打量了她的神色,“不开心?” 林晚鼻子忽然一酸:“是呀,不开心。” 她怎么可能开心呢? 宋媛感受到的失望,她同样也会感受到啊。 周衍川怔了怔,眼中有连日忙碌与长途奔波过后的倦怠。 但随着他在林晚身边坐下,那些倦怠便在倏忽间消散不见,他靠着椅背,长腿伸出交叠,轻声问:“怎么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克制几小时的积郁就如闸门打开一般,统统翻涌了出来。 林晚也不管他能不能感同身受,一股脑把那些生气、失落、悲伤全部讲了出来,要不是尚有一丝理智存在,她甚至还想问“你是不是看到周源晖送给我的书了”。 “你知道吗?”她抿抿唇角,看着周衍川的眼睛,“贩卖野生动物,是世界三大非法贸易之一。” 周衍川点头:“嗯,和军火与毒品交易并列。” “所以啊,我有时候也会想,既然永远有人愿意为它铤而走险,既然谁都无法阻止环境恶化,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 林晚顿了一下,她不太喜欢说出如此消极的话,可不知为何在周衍川面前,她愿意尝试一下,将那些不方便对别人倾倒的苦水全部说出来。 “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面对她罕见的沮丧,周衍川眼神微动。 如果林晚是一名媒体的记者,他大可以拿出官方的态度,滴水不漏地为她解答。 但他不想这样。 男人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几秒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有空没,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吗?”林晚茫然地问,“去干嘛?” 周衍川在夜色中垂下眼,语气淡然:“去看我一辈子无法实现的理想。” 31、第 31 章 林晚原本猜想, 周衍川口中“一辈子无法实现的理想”, 很可能与他曾经美满的家庭有关,也很可能与星创的百年宏图有关, 甚至与她尚未证实的周源晖有关。 所以一路上, 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一会儿猜周衍川要带她去看适合三代人居住的大宅,一会儿猜是高大上的无人机展馆, 一会儿猜难道他和周源晖有个兄弟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结果眼看车子渐渐驶向市中心, 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周衍川抬眼扫向窗外:“快到了。” 厉害了,还跟她卖关子。 林晚鼓了鼓腮帮,身体往前倾,问专心开车的助理:“他刚才叫你开去哪里?” 助理微微笑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我就是个打工的, 小姐你别为难我”的意思。 林晚没辙了, 沮丧地靠回椅背,盯着车内散发出金钱芳香的豪华内饰发呆。 她心里有些懊恼, 情绪上来就不管不顾地发泄了一通,仔细回想起来还丢人的。周衍川毕竟是她的爱妃……哦不对, 是她的暧昧对象,在人家面前展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怎么想都有损她英明神武的形象。 她刚才该不会是在跟周衍川撒娇吧。 林晚睫毛猛颤几下, 对自己感到万分无语,明明约定好一个月的期限,现在这样,倒像她违约了似的。 月亮一点点爬上山头, 悬挂在彻底黑尽的夜空之中。 吃过晚饭的行人三三两两,在街边走走停停地散步,偶尔有几个打闹的小孩在人行道上跑来跑去,很快便被家长一把拽住,吵吵嚷嚷间氤氲出城市特有的烟火气息。 周衍川目光稍斜,无声打量着她的脸。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一会儿一变,仿佛脑内有一场激烈的斗争正在展开,可无论如何变化,始终都有层淡淡的阴霾笼罩在她身上。 是比几月前听说小鸦鹃受伤时,还要更加失落的样子。 林晚留意到身旁的目光,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索性把头扭向一边。 正好此时,车辆减慢了行驶速度通过一个门卫岗。 电动闸门缓缓往两边拉开,一条宽敞笔直的道路映入眼帘,是她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林晚一愣,这不是南江大学吗? 她一时间顾不上其他,又扭过头诧异地看着周衍川。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七拐八绕的校园道路比助理还熟悉,时不时提醒几句“左转”“右转”,尽职地担当起一个导航,指挥助理最后把车停在了一幢实验楼外。 林晚抬眼一看,心中一阵发毛。 市区内的南江大学是老校区,建筑大多保持着上个世纪的特色。 比如此刻矗立于窗外的农科院实验楼,就是一幢没有电梯的五层建筑,白墙灰砖设计得古朴,竖长型的窗框在路灯照射下,隐隐映出树叶的影子。 偏偏此时还起了风,树影在玻璃窗上影影绰绰地晃了晃,越看越像恐怖电影里的鬼宅。 推门下车时,林晚郑重警告道:“你如果敢带我来玩什么试胆大会,我就用高跟鞋砸破你的狗头。” “嗯?”周衍川显然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怔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没事,我联系过了,里面有人。” 林晚半信半疑地跟在他身后,快进去时突然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说:“我五岁那年,这幢楼还归以前的化学系使用,有天实验发生意外引发了爆炸。” 周衍川:“然后呢?” “……当时死了两个学生。”林晚声音越来越小,“后来我再也没有晚上来过这里。” 周衍川无奈地看她一眼,低声说:“那你跟紧我,有鬼的话,我替你挡。” 林晚暗自吐槽,你看没看过恐怖电影,鬼是可以穿墙的好不好,你一个大活人挡在面前有什么用,瞧不起鬼吗? 然而吐槽归吐槽,到底还是好奇战胜了恐惧。 她紧跟在周衍川身侧进了实验楼,因为贴得太紧,走上狭窄的楼梯时,肩膀有时会不小心碰到对方,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后,又悄无声息地错开。 两人的脚步踩在古旧的木质楼梯上,发出低而沉稳的声响,一声叠着一声,从一楼到了四楼。 “到了。”周衍川往楼梯左边的实验室看去。 林晚刚才在外面看窗户全是黑漆漆的,却没想到走廊的另一边居然真的亮着灯,实验室内隐约有人声传来,应该是有学生在等实验结果。 她对实验室这种充满学术氛围的地方向来充满敬畏,下意识压低声音:“你确定外人可以进来?不会打扰到他们吧?” 万一等会儿人家把保卫处的人叫来,那她近在家属区的母亲大人肯定会赶过来痛骂她一顿。 周衍川点头,走过去抬手叩门时,轻声说:“我是实验项目的投资人。” 林晚愣了一下,没等她问出什么项目,里面就有人把门打开了。 一个男生站在里面,规规矩矩喊了声“周先生”,又转头对里面说道:“潘老师,周先生到了。” 男生后退两步,让他们两人进去。 与陈旧的建筑外观相比,实验室里面倒是一派窗明几净。 工作台和仪器设备似乎没用几年,看起来还算比较新的样子。 靠墙的六角桌边,一位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女人转过头来,推了下玳瑁色的老花眼镜,问:“这位是?” 周衍川:“我朋友,林晚。” “哦——”对方拖长音调,想了起来,“是物理学院赵主任的女儿吧?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林晚笑了笑:“潘老师好。” 她以前偶尔听赵莉提过这人,记得全名应该是叫潘思静,南江大学鼎鼎有名的农业学教授。 潘思静和蔼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现在走不开,让周先生带你参观吧,他知道哪些不能碰。” “没关系,您先忙。” 林晚礼貌地回了一句,再看向周衍川的目光,已经写满了问号。 他一个研发无人机的,怎么会和潘思静扯上关系? 周衍川带她去看实验台那边的培养皿,默契地解答起她的疑问:“潘老师近几年在带学生做一个新项目,刚开始没人愿意投资,认为她完全是异想天开,后来我听说了,就主动找上门跟她合作。” 林晚问:“什么项目?” “在火星种小麦。” 林晚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抬头诧异地望着周衍川,发现他目光平静,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衍川垂眸:“听起来很疯狂,是么?” 林晚诚实表示:“我在电影里看过火星种土豆的故事,但我以为那只是科幻题材的夸张,没想到真的有人……” 周衍川轻声笑了一下,他完全可以理解林晚此时的震惊,当初曹枫听说他投了潘思静的项目后,也在办公室里瞪大眼睛狂喊so crazy。 “其实并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疯狂。你应该听说过,除了地球以外,火星是太阳系内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否则全世界的航天人,也不至于一个接一个地往火星发射卫星。 但从目前的研究来看,火星的生态环境很像一个极端恶化后的地球。人类将来不管移居火星还是死守地球,要面临的一个重要难题,就是如何在被污染过的环境里种出食物。” 林晚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打断。 她发现此时的周衍川变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并非他的语气有多么煽动,而是他眼中那种渴望探索未来的目光,为他平添了一份热烈而昂扬的意气。 被苦难磨平了棱角的人,绝对无法露出他此刻的眼神。 林晚在这一刻无比确信,这个男人心中有比她想像的还要广阔的天地。 周衍川靠在墙边,稍低着头,清洌的嗓音在实验室内不急不徐地响起:“如果能在火星种出小麦,那么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哪怕地球变成了荒芜的废墟,人类也可以继续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 不是环境恶化就注定灭亡的未来,而是保留了希望的另一种未来。 林晚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换作其他认识的人对她说这番话,她或许会认为对方是在说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但此时此刻,周衍川站在她的面前垂下眼,灯光在他眼尾扫出淡淡一抹阴影,让他眼角那颗泪痣看起来有几分虚幻,却又的确存在于那里。 静了一阵,她才轻声问:“那你们现在成功了吗?我是说,在地球模拟火星环境的那种成功。” 周衍川轻轻地摇了下头:“现在还处于最初期的阶段,理论研究和环境分析,星创也在配合这个项目研发农业型无人机,但是等到模拟成功,恐怕还要好几年。” 林晚忽然明白了,他所说的“一辈子无法实现的理想”是什么。 这将会是一段充满坎坷的漫长道路,人的寿命毕竟有限,或许等到周衍川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他也无法见到道路尽头的风景。 他想在有生之年,做出一块支撑未来的基石。 林晚释怀地笑了起来:“反正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吧,就算我们看不到,将来的人也会看见。这么一想,不是特别浪漫吗?” 周衍川似乎也笑了下:“嗯,只是不清楚科技发展和环境恶化相比,哪边的速度更快些。” 林晚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所以你看,你的工作不是没有意义,你们在为人类争取时间。” 无法言喻的思绪猛的涌了上来,在林晚颓丧了一整晚的心间,荡开麦浪般的涟漪。 她下意识扬起脸,看见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往下盖着,本就深情的眼睛比从前更多出几分温柔缱绻。 不远处仍有人声轻微响起,可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视野里只有周衍川近在咫尺的面容,还是她初见就颇感惊艳的帅气,但和那时相比,她现在更喜爱的,似乎是他英俊外表下藏着的、常人难以触及的灵魂。 林晚抿了下唇角,视线缓慢描绘着他薄而清晰的嘴唇,听见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她不想等一个月了。 她现在就想吻他。 32、第 32 章 林晚就算再开放, 也不敢在德高望重的潘静思和她的学生面前激吻周衍川。 这里可是关系人类未来的实验室, 她不想几百年后的大家讲起这段历史,还往里面编排一段与她有关的“桃色八卦”。 刚好此时潘静思和学生讨论完, 走过来跟周衍川谈项目进展。 林晚自觉地回避到门外, 关门时往里最后看了一眼。 潘静思个子矮,仰头说话很费劲。 周衍川配合她的身高, 身体往下弯成利落流畅的线条, 让林晚浮想联翩的嘴唇抿着,十足禁欲的模样,却反而让人想看他意乱情迷。 林晚没有走远,就站在门边靠近走廊的地方,微信通讯录里的名单翻了几行, 最后放弃了正经人钟佳宁, 选择了蒋珂作为聊天对象。 她打字问:【你主动吻过不是你男朋友的人吗?有没有心得体验可以传授?】 蒋珂发了张肉嘟嘟小baby的照片过来:【我表姐的儿子,刚亲完。亲之前记得把他的嘴边的米糊擦干净, 不然会蹭一脸。】 林晚:【……别闹,你懂我意思。】 【干嘛啦, 你想亲周衍川?听我的,气氛到了直接上,瞻前顾后不是好海王。】 【ok, 不过我现在是秦王了。】 【???】 林晚听见实验室内的动静,收起手机,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数地板格子。 门扉打开的角度,往地板投下一片弧形的光影, 周衍川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从门里一直延伸到她的身旁。 “这么快就聊完了?”林晚问。 周衍川说:“嗯,本来就是临时带你过来。” 那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扫过,“再说你不是怕鬼么?留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 林晚挑了下眉,没好意思承认她的恐惧已经被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打败了。 随着周衍川反手将门在身后合拢,走廊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灯光钻进地板深色的纹路里,铺出一条宁静而温柔的路。 两人并肩下楼,走到楼梯拐角时,月光透过楼梯间的通风窗,浅浅地洒进一层清辉。 林晚刻意放慢脚步,看着男人宽而平直的肩线,眨了眨眼睛。 台阶的高低差需要几步,才是适合他们身高的接吻角度呢? 没等她盘算出结果,一道手电筒的光从二楼照了上来,巡逻的保安探出头,谨慎询问:“你们两个,大半夜跑来这里干什么?” 林晚:“……” “过来找潘老师,刚从她的实验室出来。”周衍川没有发现她的失落,淡声解释。 保安上下打量他们几眼。 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干净,说是学校的研究生也不会惹人怀疑。 “哦,那早点回宿舍吧。” 保安真把他们当学生了,电筒往上晃了晃,“这么晚了,潘老师还没走呢?那可不行,我要上去赶人。” 林晚侧身给保安让路,听他“咚咚咚”跑上楼去,脑子里那点花前月下的绮丽念头被震得七零八落。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心想算了,换个地方吧。 “既然来都来了,”她清清嗓子,问,“想不想散步逛校园呀?” “好。” 林晚从小在南江大学长大,知道实验楼出去没多远就是第一图书馆,地势比较高,馆外还有个搭满葡萄藤的花园,最适合夜深人静时,发生点不需要他人旁观的事。 结果走出去没几分钟,林晚内心绝望极了。 她怎么忘了周衍川的助理还在等他们! 这助理也不知是修了读心术看穿她心怀不轨还是怎么的,开着辆宾利慢吞吞跟在他们身边,一副“只要老板有需要,我立刻就能把车停在他身边”的气势。 一个着急赶回宿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宾利旁边飞驰而过。 两车交错时还回头鄙夷地看了一眼,大概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憋屈的豪车。 “让他把车停远点等吧,节能减排保护环境好不好,”林晚哭笑不得地建议道,“反正我们现在又不坐车。” 闲杂人等终于全部退出舞台,林晚燃烧的激情也凉得差不多了。 她耸耸肩,或许这就是寻欢作乐的气氛还不够到位,所以老天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周衍川没问她该往那边走,事实上他的心思也并没有放在游览校园风光上。 眼前的女孩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活力,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看起来亮晶晶的,证明他的安慰似乎还是起到了作用。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到了此刻,差不多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毕竟他今天刚从燕都回南江,还没来得及把一切都处理好。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树林间不时传来夏日的虫鸣,陪伴他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安静的校园内。 林晚走路不太老实,踩在人行道的边缘,身影摇摇晃晃,全然不顾自己穿着一双高跟鞋。 周衍川蹙眉扫她几眼,好几次想伸手扶稳她,却又在即将碰到她手肘的时候收了回去。 林晚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悄悄弯起唇角:“你既然要看着我,就看仔细点,万一我不小心摔了,你还要负责把我背回家的。” “我不知道叫人把车开过来?”周衍川很轻地笑了笑。 “你懂什么,这叫护驾。”林晚展开双臂保持平衡,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爱妃,我后宫那么多人,你要学会努力表现才行。” 周衍川静了几秒,问:“又有新朋友了?” “哪有那么快。”林晚歪过头看他,笑着问,“你还在意那天在派出所遇见的贝斯手?算了吧,人家喜欢蒋珂的。” 唔,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哪怕江决不喜欢蒋珂,林晚也不会有和他交往的想法。 帅倒是蛮帅,可惜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于是她体贴地补充道:“而且我说过要等你一个月嘛,怎么样,还剩十来天,你想好用哪种姿势跟我告白了吗?” 周衍川目光沉了沉,片刻后怅然地笑了一下。 稍纵即逝的神情从林晚眼中闪过,连带着今天中午的某个猜测也再次在她心头盘旋起来。她收回双臂,加快脚步站到周衍川面前,扬起脸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林晚是真的不想再等一个月。 特别是在参观完潘静思的实验室后,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内心对周衍川的喜爱越来越多,它们交织混合在一起,仿若整个胸口都装不下似的,快要漫出来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周衍川的眼睛,把很早以前就想问而不敢问的疑惑,轻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认识周源晖?” 周衍川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路灯柔和的光晕打散在他们头顶,两人安静地面对面站着,沉默蔓延开来的同时,林晚从他眼中找到了答案。 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就像在玩电脑自带的扫雷游戏,有时鼠标点下去时隐约就有预感,但还是想亲眼看看结果会是什么。 “所以真的是因为他?”林晚问。 周衍川别开视线,望着远方浸在墨色中的操场,调整了几次呼吸后,才低声开口:“周源晖是我堂哥,他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自杀了。” “我知道。可他的死,跟你有关吗?” “……有。” 林晚皱了皱眉,忽然有点晕眩。 她不喜欢看到周衍川现在露出的表情,隐忍地压抑着什么,哪怕只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经历难以启齿的自白。 说她被男人的美色冲昏了头脑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罢,但此时此刻她的第一直觉,就是她不相信周衍川会害周源晖。 她走到路边的长椅坐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告诉我,为什么这么说?” 周衍川揉揉太阳穴,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想保持清醒。 理智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林晚是周源晖的朋友,你以为她知道朋友被你害死之后,还能心无旁骛地和在你在一起吗? 她对你的喜欢只有那么多,负担不起一条人命的重量。你还没来得及找伯父伯母谈谈,你还处在每年七月就要被威胁一次的生活里,不要把她牵扯进来,她不应该面临这一切。 然而当他们的视线在夜色中碰到一起时,他的喉咙里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晚在长椅上等待了半分钟,终于看见周衍川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脊背微微勾着,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的动作拉长了脖颈流畅的线条。 之后的半小时,校园里再也没有其他人经过。 天与地拥抱着他们,为他们创造出无人打扰的环境,以此来消化数年之前那段沉痛而惨烈的往事。 周衍川每说一句话,林晚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等到她听完故事的结局后,心脏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噬一般,泛起酸胀的疼痛。 林晚久违地张开嘴,声音颤抖:“这么多年,你一直相信是自己害死了他?” 周衍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背抵着额头,哑声道:“医生和朋友都劝过我,说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这么以为,只有我不行。” 因为那将会变成一个罪人的辩解与开脱。 林晚垂下视线,看着他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指,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我不认识从前的你,所以我不会下任何判词。所有的是非对错总归摆在那里,你认或者不认,都不会改变它的结果。” 周衍川扼住手腕,低哑地喘了口气,好像刚才的坦白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让他变得万分疲惫。 “但是我认识周源晖,他有时会跟我聊到家里人,只不过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所以我想,你确实是他压力的一部分。” 林晚也弯下腰,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疼惜地看着处于痛苦与自责之中的男人,“可你知道吗?他每一次聊到父母的时候,讲的都不是开心的经历。” 曾经的周源晖永远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和他一样喜欢鸟的小学妹,会和那个处处比他优秀的堂弟认识。 他把林晚当作彼此理解却又不过分亲密的朋友,有许多不方便对熟人提及的事,在她面前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彰显出痕迹。 他说小学有一次没考到年级第一,家长会结束后,父母把他所有的课外书扔进了垃圾堆。 他说父亲在公司升职成为副总,母亲会嘲讽父亲比不过远在燕都的叔叔。 他说母亲想买一套环境优美的别墅,父亲实地看过之后,嫌弃遇到的几位邻居像暴发户,被人知道会怀疑他们的档次。 “他们永远在跟别人攀比,比权势比家境比孩子。” 周源晖说这些话时,眼中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像只是随便吐槽几句而已,“这种日子过久了真的好累,会崩溃你知道吗。我有时会梦见被他们装进箱子带到比赛现场,所有优点和缺点都被裁判用尺子一寸一寸地丈量。” 那时的林晚仅仅是个懵懂稚嫩的小女生,她会友善地表达对周源晖的同情、会向他传授让心情好起来的办法、会用不太过分的话语陪他批评叔叔阿姨的错误。 但是她做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听懂周源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潜台词。 ——他在求救。 四周寂静了下来,唯有昆虫攀爬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半晌后,周衍川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手盖住了眼睛。 林晚不忍心看他这样,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毫无防备的男人往下带了带。 然后用饱满柔软的双唇封住了他痛苦的叹息。 “别再怪自己了,宝贝。” 33、第 33 章 林晚的心脏跳得飞快, 噗通噗通地拍打在她的胸口, 让她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上回蜻蜓点水的那一吻,仅仅够她记住周衍川嘴唇的触感。 而这一回的深吻, 被她拉长了时间的界线, 让她能够记住更多与他有关的细节。比如他后背绷紧的力度,比如他眼中涌动的暗潮, 比如他与她唇齿相依时, 喉结滚动的性感声音。 周衍川或许侧脸躲过一下,也或许没有,他记不太清楚。 林晚身上洗发水的淡香味萦绕在他的呼吸里,像一剂裹着糖衣的良药,渐渐抚平了他内心旷日持久的刺痛。 彼此间连接的气息炽热滚烫, 与林晚方才再温柔不过的安慰相比, 就像喷薄的火山将岩浆哗啦啦倒在了冰川上,噼里啪啦响起的, 既是火苗攒动的声响,也是冰块裂开的动静。 它们在高温下纠缠融合, 再也分不出彼此的距离。 直到一只惊醒的野猫窜出草丛,才打破了校园沉寂的宁静。 林晚嫣红的唇瓣仿佛被酒浸润过,在黯淡的夜色下泛起暧昧的光泽, 口红不知被谁的温度融化了,模糊而放肆地越过唇线,让她的嘴唇显得比接吻之前还要更加动人。 她吐息还有些不稳,眼神却毫不掩饰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周衍川还是刚才的样子, 头有些不自然地稍低着,一副冷淡禁欲的模样,唯有衬衫底下的胸膛起伏,正在悄然宣泄激吻过后凌乱的呼吸。 周围的空气依旧灼热,带着点不够真实的虚幻感。 两人都像大梦初醒一般,思绪恍惚。 林晚悄悄抬了下眼皮,扫向距离他们不到一米远的摄像头,心中猛然一震。 啧,刚才怎么没发现此处还有一位“观众”。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小声又含糊地说:“惨了,好像全部被拍下来了。” “嗯?你说什么?” 周衍川根本没听清,下意识往右靠过来。 明明前后不过几分钟,林晚却觉得现在的周衍川闻起来不太一样,好像他身上沾染了属于她的味道,又好像是那种被称为荷尔蒙的男性气息变得有存在感了。 刚才当着摄像头的面耍流氓的威风瞬间烟消云散,她居然没来由地慌乱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退。 这条长椅根本就没有扶手,她一下子退得太远,直接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歪歪扭扭地往地面栽过去了。 周衍川动作很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扯了回来,他皱了下眉,有点无语:“亲完就躲?” 他嗓音是哑的,声带像被砂纸打磨得更加磁性,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地放大。 林晚睫毛颤了颤,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她好像脸红了。 不过大晚上的,应该看不出来吧。 侥幸的念头刚在心中升起,男人若有无似的目光就从她脸上扫过,仿佛带着温度一般,从她不安的眼睛缓缓游向饱满的嘴唇。 “脸红了?”他低而平缓地问。 林晚:“……”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啊!她第一次干强吻的事,业务不熟练紧张了不行吗?为什么被强吻的人现在反而比她还淡定呢? 周衍川的目光继续往下,扫过她骨肉均亭的身体,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绞紧的手指,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像一下下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怔然良久后,周衍川叹了声气。 林晚不是第一个知道那段过往的人,在她之前,有曹枫,还有他陆陆续续看过的几位心理医生。每个人都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也不需要愧疚,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周源晖的事。 然而周衍川做不到他们的要求,他没办法置身事外,像局外人谈论新闻那样,用理智且客观的态度去分析堂哥的死因。 那是一个曾经鲜活而温暖的生命。 周衍川刚到南江时,经常整夜无法入睡。 他的父母才刚过世不久,他独自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江,气候、饮食、语言,每一样都与他所习惯的燕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被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他要学会察言观色和伯父一家打好关系,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会无条件容忍他的父母。 那是一个非常煎熬的暑假,他甚至没有信心能熬过去。 某天凌晨,是周源晖敲开他的房门。 堂哥根本不在意这么晚了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只是随手扔给他一件防潮的冲锋衣:“快点穿上,我跟朋友约了今晚上山看流星雨。” 周衍川一头雾水,坐在床边没动。 “快点啦,再晚当心被我爸妈发现就走不了啦。”周源晖笑嘻嘻地看着他,“哥哥带你出去玩,明天不要告诉他们,知道没?” 那年夏天的流星雨,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大半。 他们在山上等候几小时,到了最后也只看见几颗流星划过。 但周衍川也是从那一晚开始,忽然觉得南江或许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糟糕。 周源晖死后的这些年,他始终问心有愧。 能让那个少年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漫长时光里,一定有他明明可以挽救却错失的许多个瞬间。 也许是他好意提出的帮助,也许是他赢得比赛后第一个打给周源晖的电话,也许……还有两人最后交谈的那个夜晚。 每当周衍川意识到这些,林林总总的情绪便会叠在一起,冲刷过心脏,拉扯着神经,把他又一次带回到数年之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一座冷冰冰的牢笼,似乎将会把他永远囚禁在罪人的深渊里。 然而今天晚上,林晚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你确实是造成他死亡的部分原因,但你无需辩解,也无力改变,你应该从牢笼里挣脱出来往前走。 周衍川视线低垂,缓声开口:“上次跟你说一个月……” “啊?” “是因为我想去找伯父伯母谈一次。” 林晚满心的羞怯立刻往旁让开,她偏过脑袋,柔声问:“你想跟他们谈什么?” “有些事之前没说,怕吓着你。他们基本每年夏天会给我寄一封恐吓信,里面是打印出来的图片,鬼啊血手印之类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不要紧,这是我欠他们的。” 林晚心疼得要死:“不许说不要紧。” “……好。” 周衍川听话地点点头,语气平静,“但那天你说喜欢我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害怕他们发现我身边多出一个你,然后转而去骚扰你。” 林晚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了她,他连这么多年的隐忍都不顾了,而她那段时间却怀疑周衍川对她根本没有感觉。 “今年你也收到了吗?” “文件前几天寄到公司,在曹枫办公室哪个抽屉锁着吧,我还没来得及去取。没事,其实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最近几天,我应该会回去找他们一趟。” 林晚默不作声地咬了下嘴唇,这绝不会是一场相谈甚欢的见面,她不忍心让周衍川独自去面对那些苛责与谩骂。 谁知周衍川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轻笑着摇摇头:“你不用陪我去。这是我和你在一起以前发生的事,后果就该我自己担着,我不想让你被牵扯进来。” 林晚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知道周衍川是个能扛事的人,但他太能扛了,又叫她很想为他分担点什么。 周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几拍,树叶变回静止的姿态,聚在树梢勾住浅淡的月光,等到分针“滴答”转过一格,才又被重新吹拂的晚风打散在枝头。 林晚的眉头忽然舒展开,睁大眼睛:“你刚才说……在一起以前?” “说了。”周衍川侧过脸看她,桃花眼深情款款地衬着尾端下方那颗泪痣,在迷离的夜色中看得人心跳加速。 林晚被近距离的英俊面容迷得怔了怔,慢吞吞地问:“那有没有什么,在一起以后的事?” 她从来没对哪个男生有过如此小心翼翼的询问。 可能是周衍川这种类型对她来说太少见,样貌能力放在哪里都是最顶尖的那波,可他又经历过太多波折,好像带着满身不肯轻易示人的伤,却依旧咬紧牙关迎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周衍川声音很轻:“那可能要问你了。” “问我什么?” 他往后靠着椅背,半是自嘲半是散漫的语气,慢慢数给她听:“我没谈过恋爱,可能说不出太多甜言蜜语;工作特别忙,加班是常事,经常天南海北到处飞,没办法天天见面;而且说真的,我被这件事困扰太多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全好了。” 林晚被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话给绕糊涂了。 她愣愣地观察着周衍川的脸色,发现他尽管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只要提到周源晖相关的词,就会不自觉地皱眉,下颌也会绷出冷峻的线条,不想被她看出来似的,坚忍地克制着什么。 周衍川越是这样,林晚就越感到揪心。 她扬起脸,认真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 周衍川静了几秒,望向眼神坦荡的女孩,还有她自以为没人发现的、交错握紧的十指。 该说不可思议吗? 当初在玉堂春匆匆一面的邂逅时,他从未想到过,将来某天竟会在她身上看到其他人没有的光芒。 她是盛放在春日骄阳下的花,肆意而洒脱,却又愿意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化作润物无声的细雨,点点滴滴填满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周衍川往前倾,修长清瘦的手指往内收拢,将她的忐忑与期待一并握进了掌心。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需要你先点头才知道。” 他低头看着她,勾唇笑了一下,眼神真挚,“所以,要跟我在一起么?” 34、第 34 章 原本是万籁寂静的夏夜, 忽然间仿佛炸开漫天的烟火。 火光在林晚心头开出大朵大朵绚烂的花, 在丝绒般质感的漆黑幕布里,划过一片片艳丽的光影。 林晚望着林荫道对面的第一图书馆, 看它半遮半现地藏匿于几棵老榕树后, 灰色的混凝土墙面搭配装饰性的马赛克曲线,在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中, 慢慢渡上一层沧桑的滤镜, 像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和蔼地守护着在月色下互诉衷肠的年轻人。 等到心里的烟花洋洋洒洒落了地,林晚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动了动被男人握紧的手指,轻声问:“想让我做你女朋友呢?” 周衍川大概没料到这种时候她还能反问一句, 有些意外地怔了片刻, 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怎么,不愿意?不喜欢这种告白的方式?” 他把手收回去, 佯装失落地眉眼低垂,“行, 回去吧,改天换个方式再来。” “哎呀,别别别——” 林晚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住他, 两人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她是半点也不腼腆,眼尾眉梢全是快乐的笑意,“当然是喜欢的, 宝贝。” “别叫宝贝。” “好,心肝。还是你更喜欢爱妃?” 周衍川侧过脸,在月色下笑了笑。 拿她这种大胆又热烈的表达方式没办法。 林晚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臂环住他窄而紧实的腰,甜丝丝地说:“你的确特别聪明,初恋就知道选我当女朋友。你说的那些缺点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不会说甜言蜜语没关系啊,我教你嘛,偶尔合适的时候有那么几句就好,太多了会油腻我不喜欢。” “……” 周衍川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不能天天见面也不要紧,反正我工作也不轻闲,周末还经常出去观鸟,到时候说不定是谁没空呢。放心吧,我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小姑娘,当代独立女性说的就是我本人。当然如果你想我了就直接说,我把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全甩开,专门过来陪你一个人好不好?” 周衍川听得眼皮跳了几下,压低声音问:“你还真想开后宫?” 林晚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胸膛:“这不是说着玩嘛。至于周源晖的事,你不想我被牵扯进去,那我就相信你能解决。但你以后不许再自己忍着,难过了要记得告诉我,否则被我知道肯定会跟你闹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周衍川缓缓深呼吸几次,感觉已经隐约知道她的厉害了。 她太敏锐又太坦荡,许多事在她那里都瞒不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什么都能看见,眼神一扫过来,就是往人心里去。 半晌后,周衍川低低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得到他这句保证,林晚这才舍得把手松开,坐直了笑盈盈地看着他:“唉,你这样真的好讨人喜欢,又想亲你了。” 周衍川简直服气,还有点无可奈何。 他理了下被林晚趴乱的衬衫,站起身又整了下袖口:“行了,回去吧。” 语气听起来冷冷淡淡的,眼底却掠过了一丝笑意。 林晚故意唉声叹气地跟在他身边,一副今天亲不到晚上就睡不着觉的模样。 周衍川全当没听见,不紧不慢地配合她的步速,找到了停在附近的宾利。 助理正站在花坛边给老婆打电话:“很快,很快就回去了。我知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周总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又不好催他。对,老婆大人说得对,周总不是人,嗯他过分,他剥削我……不是,我工资并不低,这方面他倒是没亏待我……好好好,低,简直太低了,我明天就拍桌子要求涨薪!” 林晚:“……” 朋友,你回头看一眼啊。 周衍川走到车边,闲散地靠着,抬手叩了几下车门。 助理背影一僵,脖子仿佛生锈了似的,好半天才转过来,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周总。” 他赶紧挂断电话,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敏捷,闪现过来的同时还没忘分析局势,冲到林晚那边,先帮女士打开了车门。 林晚笑着说:“谢谢。” 助理擦了下脑门的汗水,忐忑不安地想,上回加过微信的猎头叫什么名字来着,也不知道七月份好不好找新工作。 车辆再次起步,出了校门调转车头,往云峰府的方向开去。 林晚今天过得算是心潮澎湃,上车后没过多久,就歪着头睡了过去。 睡着前还没忘把手往旁边伸出,轻轻拉住了周衍川的手,指尖在他掌心里挠了挠。 一阵酥麻的电流从掌心四散开来。 周衍川低垂着眼睛,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唇角微微勾了勾。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许助。” 许助理莫名吞咽一下,握紧方向盘,怀疑自己即将成为星创史上第一位在车里被开除的人。 本来因为加班不能早点回家导致老婆生气,这种时候顺着老婆骂骂老板的事,肯定不少人都干过,但谁叫他运气就那么差,偏偏被老板听见了呢。 真要说的话,周衍川其实是个很不错的老板,从不动则就拿身边人撒气,又能保持适当的距离感,不会心血来潮跟你谈心增加没必要的压力。 可就是平时比较冷漠,跟谁都不熟的样子,会让人觉得一旦惹到他就会死得很惨。 然而出乎预料是,许助理很快就听到后排传来意外显得温和的声音:“这半年工作比较忙,辛苦了,明天我会叫人事部给你涨薪30%。” “……谢谢周总。” 他想为刚才的电话解释几句,结果就从中间的后视里看见,周衍川已经扭过头,深情地注视着熟睡的女孩。 许助理一愣,他是星创成立之初就入职的,已经给周衍川当了三年助理。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如此温柔的神色。 沿街的商铺开始打烊,城市低矮处的霓虹招牌一盏盏熄灭,取而代之亮起的,是高楼里越来越多的温暖灯光。 云峰府的夜晚与南江大学同样安静。 间距宽敞的别墅住宅各自拢成一方小天地,给小区的道路留出静谧的氛围。 林晚站在花园外,人有点刚醒过来的迷糊,看着把她送到家门口的周衍川,还怔了半拍,心想这人好像是她的男朋友了。 她揉揉眼睛,困倦地说:“那我先进去了。” “嗯,晚安。” “晚安。” 林晚挥了挥手,背过身去推花园的栅栏门。 结果指尖还没碰到门扉,手腕就被握住往后一拽,眼前的视野也转了一个完整的圈,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周衍川搂在了怀里。 他低下头,学着她之前的方式,含住她的嘴唇吮着。 林晚的睡意被这次突袭闹得不见踪影,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踮起脚尖,手臂擦过男人修长的脖颈,搭在他肌理流畅的后背,偏过头回应他的亲吻。 难怪之前死活不肯让她再亲,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林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发现她其实很享受这种意外的惊喜,于是仔细品尝过男人嘴唇的温度后,才慢慢往下换了位置,改而去亲他清晰的喉结,牙齿轻轻地碰着。 周衍川往后躲了躲,贴在她颈后的手掌稍稍用力:“别亲这儿,痒。” “那留着下次亲。”林晚眼睛笑得弯弯的,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又亲了一口,才总算舍得放开他,“宝贝早点睡,明天见。” 周衍川刚要点头,眼角余光瞟到什么,目光猛然一顿。 林晚察觉到他的异常,下意识回过头,然后整个人也愣在了当场。 别墅花园里,绿意盎然的灌木丛后,郑小玲三人组并排坐在长椅上,个个手里拿着零食和啤酒,显然刚意外围观完两人耳鬓厮磨的场面,集体陷入了呆滞状态。 “……” “…………” 沉默是今晚的云峰府。 次日清晨醒来,林晚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位室友。 这事说出去显得多不仗义。 本来下午大家还在为走私案义愤填膺,傍晚还在为理想与现实的分歧哭啊闹啊,结果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在门口抱着一个男人亲得难舍难分,关键这男人还是你们合作公司的cto。 林晚光是想像一番,就能体会到郑小玲等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不过幸好大家都是成年人,深谙“有些事不要急于追问”的社交原则。 四个人在微妙中带着点好笑的诡异氛围里,相安无事地吃完早餐出发上班。 林晚手头的科普手册今天暂停推进,舒斐临时交给她另一个任务,让她给鸟鸣涧的公众号写一篇关于此次走私案的文章。 和绘制科普手册的快乐相比,这篇文章让林晚写得万分伤感。 一整个上午的情绪都不怎么高昂,好不容易盼到临近中午,她才抽神给周衍川发消息,问他中午要不要出来见面。 既然都被室友们撞见了,倒不如干脆点请大家吃一顿饭,把周衍川以男朋友的身份正式介绍给他们。 然而周衍川中午要与几位合作方吃饭,林晚只能遗憾地拿起手机和郑小玲他们下楼了。 四个人走在路上,鲜有交流,气氛持续今早的诡异。 林晚叹了声气,解释说:“我和周衍川在一起了。昨天刚决定的,没想到那么晚了你们还在花园里,以后我会注意点,不让你们看这种儿童不宜的画面。” 这句话一说出来,其他三人明显松了口气。 毕竟昨晚还挺震撼的,林晚不主动交待,他们也不好意思提。 郑小玲咬牙切齿:“你这个小叛徒,抛下亲爱的同事兼室友偷偷跑出去谈恋爱。” “你和周总花前月下玩浪漫,我们在家里凄风苦雨谈人生。”徐康悲愤地摇头叹息,“那会儿宋媛都已经答应留下来了,结果被你们那么一闹,所有热血沸腾的气氛全没了。” 宋媛相对比较文静,只是含蓄点头表示赞同前面两位的发言。 林晚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中午请你们吃大餐,好吗?” 郑小玲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有推荐的餐厅啦!” 科园大道一带公司众多,餐厅自然也不会少。 平价餐厅司职填饱社畜们嗷嗷待哺的胃口,高档餐厅负责接待前来商谈要事的贵客。 林晚发现郑小玲这人是真不客气,直接选了方圆百里最贵的一家日料店。 不过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进了店内连菜单都没看,叫他们三个想吃什么随便点。 大家玩笑归玩笑,最终却只选了几样价格适中的。 林晚让服务生把单子拿过来看了一眼,又加了两道主厨推荐的偏贵点的料理,才把单子还给服务生让他拿去下单。 她一上午忙着写稿没挪步,这会儿总算闲下来了,才感觉想去卫生间。 这家店卫生间的洗手池在男厕与女厕之间,墙边装了个古铜色的香盘,淡淡的檀香弥漫在身周,显得环境还挺雅致。 林晚洗完手,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正在此时,周衍川从隔壁男厕走了出来。 林晚一看,乐了。 科园大道能用作商务宴请的高档餐厅就那么几家,能在这里见到周衍川,她是一点也不意外。 周衍川看见她后,也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和同事出来吃饭?” 林晚软声说:“是呀,昨晚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总该要请客赔礼,才有利于室友之间的和睦关系嘛。” “需要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么?” 周衍川边洗手边问。 林晚心想也行,等他把手擦干净了,就打算带他去大堂跟郑小玲他们聊两句。 谁知还没穿过餐厅长长的走廊,迎面就看见宋媛也凑巧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来。 三人在充满日式风格的走廊里相遇。 宋媛可能想起昨晚撞见的一幕,顿时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林晚莞尔一笑,郑重介绍:“刚打算带他过去呢,这是我男朋友周衍川,你们见过的。” 周衍川颔首:“你好。” “周总好。”宋媛声若蚊蝇,腼腆地笑了一下,“恭喜你们呀。” 林晚眨眨眼睛,等到羞涩的同事走远了,才笑着转头说:“周衍川,你觉不觉她那句恭喜,说得好像我们结婚了一样。” 话音未落,周衍川放缓脚步,眼梢带着风,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你刚才叫谁?” “???” 林晚愣了愣,几个意思,害得她还回忆了一下,明明没叫错名字啊。 周衍川似笑非笑地偏过头,低声感慨:“昨晚到现在才多久,就直接改口了啊。” “……” 35、第 35 章 林晚无言以对。 昨晚是谁说不要叫宝贝, 也不同意她叫心肝和爱妃的?结果这下她光明正大地称呼全名, 又被他拿来当调戏的借口。 “没办法啊,我就是这么听话的人, 男朋友说东我不敢往西。” 她假装温顺地眨巴眨巴眼睛, 摆出一副乖巧可怜的表情,声音也配合地软下来, “结果还是没让你满意, 那我要怎么做才好呀,你教教我,我愿意学的。” 她这种业余演技,猝不及防拿出来竟然还有点唬人。 旁边一位路过的食客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俩看了看,估计以为看见了委曲求全爱渣男的场面, 走出两米开外了还朝周衍川投来谴责的目光。 周衍川揉揉眉心:“演够了就收手吧。” 他倒不介意被人误会成渣男, 只是女朋友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他有点不适应。 林晚忍不住笑了起来, 挽过他的手臂往前走:“我是不是很厉害?以后慢慢展示给你看哦,反正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真的?” “真的, 我小学就是元旦晚会上最受欢迎的女主角了。” 周衍川点头:“那好,我喜欢无人机。” 说完诚恳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麻烦你展示一下”的意思。 “……” 林晚瞪他一眼, 瞪完还不解气,又重重往他手臂掐了一下。 周衍川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她手腕那么纤细,掐起人来居然这么疼, 他低声笑了一下:“真舍得下重手呢?” “那当然了,”林晚恢复本性不演柔弱女友了,压低声音警告,“像你这样的男朋友,就应该多调/教几次才乖。” 她故意把语气掐得凶巴巴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成愉快的弧度。 因为很明显能感觉到,她所熟悉的周衍川又回来了,不再躲她,也不再沉默。尽管过往的阴霾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消散,但至少现在的他,会让她也止不住期待关于他们的未来。 啊,不愧是我,干得漂亮。 林晚在心中夸完自己,抬眼发现郑小玲和徐康已经看见他们,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郑小玲他们也就敢在林晚面前控诉几句。 此时意外见到周衍川过来,立马齐齐换上友善亲切的笑容,仿佛昨晚的意外从未发生。 林晚:“刚才在店里遇见了,就顺便带他过来跟你们打招呼,以后不许说我偷偷谈恋爱了啊。” 对面两人一声叠一声的“周总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公司领导。 周衍川:“私底下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在外人面前,他的态度始终带着几分疏离,一看就是不好接近的类型。 郑小玲他们听说他是来这里谈正事,寒暄了几句“我早就觉得你们很般配”“以后欢迎来家里找林晚”之类的废话后,就礼貌表示不耽误他的时间了。 “那我先过去了。” 周衍川朝两人点了下头,侧过脸在林晚耳边低语,“中午交给我买单就行,好好请朋友吃饭。” 林晚笑得甜美:“好的,宝贝。” “……” 徐康的筷子应声落地。 周衍川根本没留意那边的动静,他稍怔了下,没说话,只是桃花眼里藏着一抹潋滟春光般,深深瞥她一眼。 林晚弯起唇角,笑眯眯地挥手送他离开。 不就宝贝嘛,当谁不敢当众喊似的。 他们情侣之间的小情侣玩得倒是开心,只苦了郑小玲跟徐康两人,昨晚才看见他们热情拥吻,今天就听见一声“宝贝”喊得甜蜜。 接下来的这顿午餐,直接变成了对林晚的审讯大会。 宋媛从卫生间回来听郑小玲爆完料后,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喃喃道:“真的假的?晚晚,你也太强了吧,我完全不敢想像有人会这样……” 这样称呼周衍川。 林晚在心里帮她把话补完,发现大家对周衍川的印象似乎塑造得过于高不可攀,好像他就该是建在冰川上的雕像,永远冷淡矜持,永远没有七情六欲,也永远不需要被人宠着。 郑小玲伸筷子夹了片金枪鱼,好奇地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唔,大半年左右吧。”林晚不确定去年那段时间该不该算进来,“刚开始和他有些误会,那时候我还蛮讨厌他的。” “那后来又怎么……?” 林晚眨眨眼:“因为他长得帅啊,谁不想交个好看的男朋友呢。” 郑小玲面露诧异,大概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接。 然而这确实不是她在胡说。 以周衍川起初那句“俗不可耐”的断言,要不是他长相太过出众,林晚根本没兴趣去了解他真实的为人。 只不过如今许多人不好意思坦言对皮相的欣赏,好像只要开口承认了,自己就会变成庸俗肤浅的生物。 林晚却从不顾虑这些,她把裹满鱼子酱的蟹肉喂进嘴里,咽下去后继续说:“你们想,每年春天鸟类求偶的时候,雄鸟总喜欢在雌鸟面前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说明颜控是存在于大自然基因链里的本质追求,没必要强行否认嘛。” 徐康挠挠下巴,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参与这种女孩子之间的恋爱话题。 郑小玲倒是和宋媛默默对视一眼,彼此无声地交换着想法。 她们两个第一次在星创见到周衍川时,也曾经沉迷过男人英俊的容貌。 可那种沉迷说白了以欣赏居多,就像小姑娘们喜欢看漂亮的男明星一样,哪怕看见对方就忍不住脸红,内心却没敢真正动过什么绮丽的心思。 因为认定对方各方面都太优秀,和自己并不会有任何私人的关系。 昨晚看见周衍川送林晚回家后,郑小玲还悄悄和宋媛私聊过几句,大致内容就是感慨美女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连星创的cto都能那么快拿下。 不过现在想来,长相固然重要。但以周衍川的能力与地位,既然他想找女朋友,那么漂亮二字,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林晚能让他吻得那么深情缱绻,更多依仗的…… 恐怕当属她明亮坦荡的性格。 宋媛叹了声气,撑着下巴看向她说:“晚晚,我好羡慕你的性格,太可爱了,连我是女孩子都很喜欢你。” 林晚清清嗓子,娇声回她:“谢谢呀,不过很遗憾,我不能回应你的喜欢哦,否则我家宝贝会吃醋的。” 故意拿腔捏调的口吻,引得其他三人笑成一团。 与此同时,日料店包间内,气氛就显得正经许多。 周衍川和曹枫两位星创的合伙人都在,今天过来的是国内一家专做gps导航模块的公司老总,姓程,想跟他们谈长期合作的事。 程总比他们大几岁,说话轻声慢语:“周总在德森的时候,我人在美国工作,就已经听说过你的名字。后来听说你离开德森还感到很可惜,不过现在看来,你的选择没有错,德森确实不是一家好公司。” 周衍川抬眼,淡声开口:“德森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无人机公司,程总却不看好他们?” “急功近利,长久不了。”程总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内部管理制度特别苛刻,员工之间竞争激烈,谁也不愿意帮衬谁,心全是散的,生意怎么做?” 周衍川笑了笑,没说话。 曹枫适时接过话题:“不过现在全国遍地都有无人机公司,再过几年会是什么光景,我们谁也猜不到。星创刚成立的时候,我还一度以为普蓝会很快超过德森,谁知道现在看起来,它想保住自己的市场分额都很困难。” 程总是个聪明人,看出他们不想讨论德森,便心领神会地接道:“普蓝现在是上层规划出了问题,前几年产量过剩消耗不掉,现在只好做起无人机飞行表演的项目,好端端一个科技公司,变得像个马戏团一样,行业里多少人都在看笑话。” 周衍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其实在这方面,他倒是和程总的观念不谋而合,都认为一家以研发为主的无人机公司转行做飞行表演,其实是很浪费公司资源的举动。 只不过这种场合,他向来不喜欢交浅言深,干脆把场面让给擅长插科打诨的曹枫去处理。 一顿饭吃到尾声,程总出去接电话。 曹枫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觉得怎么样?他们的导航确实做得很好,我同学在的那家航运公司已经跟他们合作一年多了,不比国外的定位系统差。” “再慢慢谈吧。”周衍川漫不经心地回道,“别看他刚才拼命贬低德森,但据我所知,他跟德森其实也有在联系。” 曹枫耸肩,透过门边的竹帘往外望去:“如果真决定要用,就看星创和德森谁开的条件好咯。我无所谓,反正因为有你在,德森这两年没少给我们下绊子,早晚要干一架。” 周衍川靠着椅背,轻嘲道:“用词能不能符合点儿你的身份?” “哎呀我去。” “……” “不是,你猜我看见谁了?”曹枫兴致勃勃地扭过头,手指向竹帘外边引他去看,“林晚也在这里吃饭。这么巧,昨天晚上婷婷还跟我提到她呢。” 周衍川头也不抬,低声问:“提她什么?” “这不是之前撮合你俩没成功嘛。婷婷又总惦记着这事,就问我还认不认识别的朋友,想再给她介绍一个相亲对象。依你看,我们圈子里那个家里开房产公司的小开怎么样?” “不怎么样。” “啊?我觉得他还不错啊,没什么大少爷的坏毛病,长得虽然不如你,但也算一表人才了。”曹枫回过头,纳闷地问,“为什么说他不怎么样?” 周衍川缓缓抬起眼皮:“因为林晚是我女朋友。” 36、第 36 章 曹枫惊得半天没说话, 要不是还在应酬途中, 他估计能把林晚叫过来再摆一桌,让他们两个从头讲起。 当初他和罗婷婷用心良苦地安排, 这两人互相看不对眼, 等到不管了,他们倒神不知鬼不觉地谈起了恋爱。 这让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好像不用他牵线, 周衍川和林晚迟早有一天也会交往似的。 “那天你说打算去找伯父伯母,就是因为她?”半晌后,曹枫问。 周衍川点了点头,换来曹枫颇感意外的挑眉。 他接连“啧啧”几声,着实没想到好友谈起恋爱是这种类型。这么多年别说周衍川本人, 就连他对每年七月的恐吓信都开始麻木了, 结果没想到林晚一出现,周衍川就愿意为了她去解决那桩陈年旧事。 可见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 曹枫简直怀疑, 哪天林晚说看德森不顺眼,周衍川就能为她把德森给收购了。 虽然目前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光是想一想,曹枫就感觉心里美滋滋的,琢磨着哪天万一真的成功了, 那他必定要托罗婷婷给林晚送一份大礼。 林晚不知道曹枫已经把她当作振奋士气的吉祥物,她这边还在跟同事说说笑笑地享用美食,快吃完时看见周衍川一行人穿过大堂往门外走去,本来想跟他挥挥小手, 但见到男朋友正跟身边一个陌生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就只好改为用目光欣赏他的身姿。 今天的南江依旧炎热,周衍川把衬衫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白净匀称的小臂线条,可能因为他皮肤太白,仔细看的话,右手的尺骨上还有点不明显的红痕,是刚才被她掐出来的。 可如果交由不明就里的人来判断,多半会以为那是女朋友宣誓主权留下的吻痕。 哎呀,好像掐得太用力了点。 林晚默默反省了一下,好歹是她的宝贝,真掐重了心疼的还是她自己。 她难得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决定晚点好好亲亲他。 主意刚定,心有灵犀一般,搁在桌上的手机一震。 林晚一看是发信人的名字,先是惊讶地往窗外看了看,发现他们几个人正在路边上车,周衍川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清雅模样,眉眼低垂,嘴唇抿紧,单手拿手机的模样仿佛是在专注地与人谈公事。 微信里聊的却是:【今天不加班,晚上我来接你?】 【意思是说想约会吗,】林晚笑嘻嘻地打字,【男朋友打算怎么安排流程呀?】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扭头往窗外看。 周衍川看了眼手机,但似乎没打算急着回她,而是神色冷淡地坐进车里,侧影映在车窗上,距离隔得稍远,动人的眉眼是看不清楚了,但遥遥望去也显得干净利落,微低着头的姿势,下颌线也仍然瘦削而流畅。 等车子起步了,下一条回复才送达: 【没谈过不太懂,你喜欢什么样的,教教我?】 林晚坐在餐厅里笑得明媚,她还蛮喜欢周衍川这种“诚实”的态度,知道他自己没经验就放心地交给她来安排,不介意她谈过两段恋爱,也不介意承认在爱情方面还需要学习。 以前钟佳宁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和周衍川一样都是初恋。 那男生不知听了什么大男子主义教程,总认为刚开始交往把主动权交给女方,会显得他很没出息,自己跑去网上看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教程,捣鼓出一个双方都很别扭的约会。 用钟佳宁的话来说,就是“尴尬又浮夸,我差点就想当场分手了”。 对于恋爱中男女双方所谓的主导地位,林晚并不太重视。 她并非坠入爱河就万事仰仗男朋友的类型,而是喜欢跟随感觉来,自然而然就行。反正恋爱是两个人谈,不是演给别人看,当然应该怎么舒服怎么好。 目前看来,周衍川在这方面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她在心里夸奖了周衍川一句,下定决心今晚绝对要给他一次终身难忘的浪漫之旅。 然而遗憾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下午林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分神去遐想周五晚上的约会。 关于走私案的文章交上去后,舒斐把她叫进办公室,认为她现在的工作思路还是带着研究所那种循循善诱的风格。 “鸟研所偏重于学术,科普对象比较固定。比如你以前给南江博物馆做过几次鸟类专题展览,愿意进博物馆参观的人,本身就是对保护动物的信息更为接受的人群,他们需要获取的是更多的知识,比如‘怎样才算正确地保护动物’‘通过哪些渠道能帮助我更了解野生动物’,你和他们之间在沟通开始前,就已经通过第一层天然筛选建立了一定的共识。” 林晚心领神会:“但现在需要先从观念碰撞开始?” “对。我建议你可以找宋媛配合建一个数字模型,模拟推导出当地失去的四万多只鸟,会给今年当地林业与农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是针对贩卖发出的警告。” 舒斐轻叩桌面,语速飞快,“另外再整理近几年因为野味引发的食品安全事故,强调购买可能造成的危害性,两边都敲打敲打,只有危及自身了,他们才会有所警觉。” 林晚迅速把舒斐提到的两个重点记录下来,笔锋刚收,就听见对方说:“行了,出去吧,今天晚上八点前我要看到改过的文章。” 她早已习惯了舒斐不说一句废话的风格,抱着笔记本迅速回到办公桌前,先找宋媛提出用电脑模拟生态环境恶化的需求,再马不停蹄地搜索近几年的资料,修改上午写出来的稿件。 舒斐给的时间节点很紧张,林晚一头扎进茫茫数据之中,连窗外的天空渐渐暗淡都没有察觉。 待她总算等到宋媛的数字模型,把结果以gif图片的形式插入到文章中时,天已经黑尽了。 下午下过一场暴雨,街边的行道树洗尽连日蒙上的灰尘,在路灯下露出了原本鲜嫩盎然的绿色,空气里弥漫着雨后初晴的清新味道,科园大道的行人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享受南江漫长夏季里难得的凉爽。 林晚赶在八点以前把文章发到了舒斐的邮箱,抱着咖啡杯晃到露台,跟那几只“喳喳”叫唤的仿生喜鹊对视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响起警铃。 她飞快跑回办公桌,拿起始终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一看,感觉自己可能凉了。 ——手机不知何时电量告尽,漆黑屏幕冷冰冰地反射出她懊恼的表情,像在嘲笑她头一次约会就把男朋友抛至脑后的乌龙。 林晚连忙用数据线给手机充电,等到能够开机后一看,周衍川在两小时前就给她发过消息。 【下班没?】 【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然后就没了。 没问她为何不回消息,也没问她还在不在公司。 她郁闷地长叹一口气,边把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一股脑塞进包,边拨通周衍川的手机号码。 那边很快接起:“喂?” “对不起啊宝贝,”她快步往电梯走去,“我马上下楼,你还在咖啡店吗?” ……还是已经回家了? 周衍川:“在,咖啡店二楼,你上来就能看见我。” 林晚听他这么说,心中愧疚更重。 换作谁敢跟她约好见面却两小时渺无音讯,林晚肯定直接打道回府,并且把此人加入“永远拒绝来往”黑名单。 一进咖啡店,她先摆好诚恳道歉的表情,上到二楼果然一眼看见男人的身影。 坐姿略显松散,长腿交叠抵在桌下,身体慵懒地往靠着沙发。面前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修长的手指不时敲击键盘。 百忙之中,林晚没忘感慨一句,好帅的男朋友。 她走过去把包放在一边,坐下来就先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午大魔王让我把稿子大改一遍,时间比较紧,我就忘了看手机。没想到它居然没电了,放心吧,明天我就去买部新的换掉它。” 周衍川的桃花眼从屏幕上挪开,慢条斯理地掠过她写满忐忑的明艳面容,片刻后垂下眼眸:“没事,反正我……” 林晚听不得他这么体谅,更不好意思了,直接打断道:“没关系,你可以生气的。” “……”周衍川抬眼,望着她笑了笑,“我应该生气?” 林晚点头如捣蒜,心想上哪儿找她这么知错就改的女朋友,男朋友都说不计较了还鼓励人家礼节性生生气。 “但我好像气不起来,你总归在公司里面,一时联系不上肯定是在忙,就算找到你,也还是得在这儿等。。” 他把笔记本从面前挪开,屏幕转向林晚,给她看如同天书的代码编辑界面,“反正我坐在这里没有风吹日晒,正好整理思路改改bug,顺便等你忙完联系我,有什么要紧?” 林晚哽了一下。 原来他刚才想说的并不是“反正我愿意无怨无悔地等你”,而是“反正我自己也有事做”。 “你这样子,会让我习惯放鸽子的。”她用手撑着下巴,轻声说,“而且万一我真的音讯全无,电话永远打不通,你也一点都不着急吗?” 周衍川将笔记本合上,似乎思忖了一下,缓声回道:“我没遇到过女朋友音讯全无的情况。” 他语速稍顿,唇角微勾,“因为没有样本可以参考,所以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林晚的小心脏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莫名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太认真。 周衍川眼神稍沉,懒懒地瞥她一眼:“怎么,想试试看?” “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呢。”林晚回过神来,笑着说,“我答应你,下不为例,以后不会再这样啦。” 周衍川说:“这次真不用太抱歉,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事业,难免会忙起来一时疏忽。你说过会尊重我的工作,我同样也该尊重你,说清楚就行,我不会跟你生气。” 林晚仔细打量过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撒谎,忐忑半天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很多年以后,不止一个人问过林晚:“像你和周总这样的成功人士,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做到平衡工作与家庭?” 每一次,林晚都会回想起她和周衍川在咖啡店里的这番谈话。 她总会温柔地笑一笑,把对男人的爱恋都写进眼睛里,然后轻声回答:“因为我们彼此尊重,所以这一切对我们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此时的林晚还来不及想到那么久远的以后,她坐在咖啡店里,笑盈盈地看着男朋友:“那你吃饭了没?” “没,想吃什么?”周衍川说,“我请你。” 原本的周五浪漫约会计划算是彻底泡汤,林晚拿手机上点评网刷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了一家情调浪漫的西餐厅。 他们运气不错,进店时刚好赶上花园里的一桌收拾出来。 下过雨的地面还有些湿润,泥土吸收了夏雨的清洌,把晚间盛放的鲜花滋养得愈发明艳。花园地灯在脚边照出温暖的色调,给整个环境蒙上一层电影画质般的滤镜。 林晚借着跃动闪烁的烛光,欣赏周衍川浸在朦胧光线中的脸部线条。 他身后能看见环抱南江的山脉剪影,黛青的色调配合潮湿的空气,竟让这座炎热的南方城市也染上了几分烟雨朦胧的江南调。 大概是她的眼神比烛光更为灼热,几分钟后,周衍川终究没按捺住,轻咳一声问:“看够没有?” “没有。”她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再让我多看几分钟。” 周衍川无奈地叹了声气:“你以前谈恋爱也这样?看着男朋友连饭也不吃?” 林晚摇头,挑起几根意面喂进嘴里:“才不会呢,他们没你好看。” 周衍川顿了一下,有点想笑。 这种话如果被别人听去,可能会觉得这女孩太不矜持,但从林晚的口中说出,却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好像能得到她一句认可的评价,还是一件特别值得荣幸的功绩。 果然很快,林晚就不自觉地发挥起王的本质:“当然了,你毕竟是爱妃嘛,总该有几样突出的优点,才能让我一心一意只喜欢你一个。” 周衍川眼角余光看见路过的服务生脚滑了一下,估计是被她的虎狼之词给吓的。 他压低声音,忽然想起来似的,低声说:“不用急着收心,曹枫今天还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说不定你还能再挑挑。” 林晚眨眨眼睛,假装有兴趣的样子:“帅吗?” “我有那人的朋友圈,要看照片么?” “……这话可是你说的。” 林晚晃晃脑袋,摆出一副“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看”的样子,白皙的掌心向上摊开,“手机拿来,让我看看。” 周衍川看她一眼:“找借口查手机呢?” “手机里有小秘密的话,我也可以不看呀,反正我的手机男朋友可以随便看。” 林晚说着怕他不信,还从包里拿出手机,用指纹解了锁,直接放到桌上供他围观。 一秒、两秒、三秒…… 电池的红线彻底清零,再次陷入了关机。 “……” 周衍川轻声笑了起来,然后语气淡漠地表示:“哦,我懂你意思了。” 林晚这下是真的很窘迫,她哭笑不得地把手机收回来:“唉,忘记下楼前没充多久电。你等下,我去前台借个充电宝,今天不看不许走。” “坐着吧。” 周衍川看了眼她的高跟鞋,自己踩着雨后湿滑的花园石板路,去前台给她借了一个充电宝回来充电。 过了一会儿,又问:“真想看我手机?” 林晚小抿一口饮料,放下杯子时点了下头。 她没有清高到超凡脱俗的地步,难免会对男朋友的手机感到好奇,比如他认识些什么人,平时都跟大家聊什么,毕竟这些都是可以更加了解他的渠道。 两个人谈恋爱,不是在中间画一条泾渭分明的边界线,彬彬有礼地相处就行。 他们会有探寻的欲望,会想越过别人不能越过的那条线,真正进入到对方隐私的领域。 周衍川把手机推过来:“密码是我生日。” “我只知道你哪年出生,生日具体是哪天?” “十月七号。” 林晚在心里记下这个日子,边点屏幕边说:“天秤座啊,没看出你有选择困难症呢。我进微信了哦,现在阻止的话还来得及。” 周衍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任由她随便看。 林晚看了没多久,就觉得不好玩了。 男朋友的微信太干净,备注名全是清一水的真实姓名,聊天内容大多是工作相关的商讨,除此以外,就是朋友约出去打球之类的消息。 眼看聊天名单已经快翻到底,林晚有点懒得再看了,刚要把手机还回去,视线就扫到一个女人的头像,以及旁边一串灰色的小字: 【不好意思呀周总,刚才发错啦。】 林晚眼皮一跳,点进去一眼,顿时发现里面大有乾坤。 往上就是几张女人搔首弄姿的自拍,头发湿漉漉的,牙齿咬着下嘴唇,拉得很低的领口润湿一片,隐约可见深凹的丰满线条。 “哇,这姑娘还蛮漂亮啊。”林晚用手机碰碰他的手背,“解释一下?” 周衍川一怔,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终于想起来:“饭局上认识的,合作方的一位产品经理。” “产品经理需要这么拼的吗?而且干嘛留着不删?” “当时和他们公司有业务往来,不方便直接把人拉黑撕破脸,”周衍川说,“你看后面也没再联系过。” 林晚撇撇嘴角:“话是这么说,收到这种消息,你心里没有偷乐?” 她心里泛起一阵醋意,倒不是想追究恋爱以前的旧事,只不过这种手段在她眼里算不上档次,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秒动摇——难道他喜欢这种? 可周衍川似乎也没搭理对方,直接把人晾在那里,又的确不像有在配合的样子。 周衍川放下刀叉,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眉眼间似乎弥漫着一股“你还问我?”的无奈气息。 两人在无声中对视数秒。 林晚脑海中闪过一线天光,她低下头,重新确认聊天记录的日期…… 刚好是去年十月的时候。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是她和周衍川加微信的那个星期天上午。 片刻后,周衍川淡声解释:“同一天,同一小时,先后两个人给我发奇怪的消息,然后都说是发错了。” “……” “一个是自拍,一个更过分,居然要我拍给她看。” “……” 周衍川揉揉眉心,语气怅然:“谁还敢偷乐,我被女流氓吓死了好么?” 37、第 37 章 林晚手一抖, 叉子上刚挑起的一块小蘑菇应声落回盘里。 被心爱的男朋友称为“女流氓”, 她本应当适度表现一下娇羞或者赧然,结果不知哪根神经被戳痒了, 女孩的肩膀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最后干脆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周衍川静静地等她笑完,才轻啧一声:“你还挺开心?” “我……等等。” 林晚抬起头, 浓密卷翘的睫毛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 她拿手背擦了一下,说,“宝贝真可怜,由此可见男孩子长太帅也很危险呢。” 眼看始作俑者毫无反省之心,周衍川无所谓地挑了下眉, 只觉得按照她这种明朗飒爽的性格, 可能一辈子都很难看到她真情实感地害羞几次,倒不如静下心来, 慢慢欣赏她被泪花濡湿的睫毛。 林晚的长相偏明艳,是那种乍看会让人认为她很会玩的类型。 但她通常打扮得清爽, 妆也不会化得很浓,加上骨架纤细身材匀称,细看越久, 就越能看出精致与细腻的美。 像莹净的瓷瓶被工匠描绘出绚丽的纹路,初看是惊艳,再看是风情万种。 这会儿她笑得眼睫湿润的样子,又莫名增添了几分娇俏。 林晚总算笑够了, 喝了点饮料润过喉咙,轻声解释:“我那时候真的是发错了,谁能想到同时有人还在骚扰你。难怪你刚开始对我印象不怎么样,原来还有这位产品经理陪衬的功劳。” 周衍川看着她笑了笑。 现在想来,当初那点误会只不过让他们的初识变得好笑了些,但哪怕没有“俗不可耐”的误会,按照他与林晚日后的接触来看,他为她心动也是迟早的事。 她太美好又太有生命力,是摇晃荡漾着的春光,比冬天更温暖,比夏天更柔和,也远比秋天更明媚。 这样的人,换了谁能不喜欢? 他们来得晚,等到现在,西餐厅内其他客人都渐渐退了场。 花园里只剩这一方情意绵绵的空间,让铸铁拱门上缠绕交织的玫瑰都开得更绚丽了些。 买完单已接近十点。 林晚今天被舒斐要求的宣传稿杀掉太多脑细胞,饭后便隐隐犯起困来,她揉揉眼睛,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周衍川关上车门,见她一脸困倦的模样:“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我们下次再好好约会。” 林晚没有逞强,她此刻完全提不起精神,也不想精疲力尽地拉着周衍川去逛街看电影,“明天我约了朋友去湿地公园观鸟,本来打算返城就直接回妈妈家住一天,你要是有空的话,不如我改改行程,周日跟你出来玩?” 周衍川踩下油门,往云峰府的方向开去:“周六我会去伯父家。” 林晚一怔,惺忪睡意消失了大半。 明明对方只不过是两位花甲老人,她却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好像周衍川即将奔赴的不是亲人家,而是弥漫着滚滚硝烟的战场。 她不安地动了下手指,轻声问:“那我不是更应该回来陪你?” 周衍川想了一下:“应该不用,你好好陪阿姨。” 对他而言,最难熬的时间就是从周源晖葬礼回来的那段车程,之后种种常年累月的责备,也就是在那些基础上一层层往再叠而已,起初或许很难受,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一次不过是把郁积的矛盾说开,再痛也痛不到哪里去。 林晚“嗯”了一声,其实还是有点想回来。 她不是不信任周衍川的承受能力,但好歹这是她的男朋友,他父母又早早去世,难过的时候放任他独自待着舒缓情绪,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那你到时候有需要就叫我。”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随时为男朋友服务哦。” 周衍川很浅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车子开进云峰府,先往林晚租住的别墅拐去。 别墅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郑小玲他们不知去哪儿欢庆周末了。 林晚解开安全带,没有急于推门,而是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打探了一圈。 周衍川看着她怪异的举动,低声问:“你找什么?” “我找有没有闲杂人等。”林晚扭过头,一本正经地回道。 周衍川怔了怔,片刻后像是明白过来似的,也松开安全带,懒懒地靠向椅背,桃花眼戏谑地斜睨着她:“找到了没?” “没找到,估计是安全的。” 林晚算是被前几次的意外搞出了心理阴影,等到终于确认四周连条狗都没有,才飞快俯下身,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在刹时间点燃了车内的空气。 周衍川按住她细白的后颈,阻止她亲完就想跑的动作,将人往怀里拉近了些,在昏暗中探索她唇舌的温度。车内到底不够宽敞,他被女孩柔软温香的身体抵在座位里,去完全不觉得拥挤。 好像有不知名的情绪在躁动,想和她靠得更近。 林晚心头却闪过连串错愕的感叹号,她本来考虑到周衍川经验少,吻技提升再怎么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练习,结果万万没有料到,这才亲过不到三次,他就能掌握主动权,用出强势又激烈的气势,让她在彼此交换的温热呼吸里被吻得有些腿软。 这男人似乎很有调情的天赋,她走神地想了一下。 周衍川仿佛察觉出她在开小差,稍往后拉点开距离,哑声问:“在想什么?” 林晚脸颊绯红,伏在他胸膛前,眼睛亮亮的:“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初恋,嗯?你怎么那么会啊?” “女朋友教得好。”周衍川侧过脸笑了笑。 气氛尚还旖旎地温存着,他突然一笑,林晚差点就扛不住了。 下班后他不用再穿得一丝不苟,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露出平且凹陷的锁骨,刚才一番意乱情迷之中,第三颗纽扣也被她扒拉得倒开不开,结实的胸膛就在她的眼底,随着男人的呼吸起起伏伏。 林晚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觉得周衍川其实…… 很欲。 不是那种恨不得天天散发荷尔蒙的欲,而是脱掉禁欲矜持的外壳后,不用太过张显,就会自然而然呈现出来的那种性感。 像游走过嶙峋雪山的阳光,只落在山顶那片最干净的皑皑白雪之上。 有缘人偶尔一见,会以为窥探到神迹。 林晚抱紧他,感受着他衬衫底下的皮肤温度越来越热,直到听见车外有行人走近的声响,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腻歪。 不得不说,周衍川给她的后劲很大。 林晚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都没能找回失踪的睡意。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紧枕头想,这男朋友交得可真划算,简直提神醒脑,居家必备。 周六傍晚,林晚从湿地公园开车回到南江大学家属区。 赵莉最近谈黄昏恋谈得风生水起,猝不及防看见女儿站在家门口,还愣愣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我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林晚把中途买的水果放到玄关柜上,边换鞋边嘀咕,“大美人,你变了,你不爱我了。” 赵莉早已习惯和女儿这种插科打诨的交谈方式,听她这么一说,也立刻双手抱怀摆出高傲的姿态:“不好意思哦,太久没看见你,忘了自己还生过一个女儿。” 林晚“噗嗤”一声笑出来,提着水果往厨房走。 赵莉跟在她身后打量几眼,忽然问:“你谈恋爱了?” “罗婷婷告诉你的?” “她这个月没回家属区,我们都没见面的。” “那你从哪里知道?” “看出来了。”赵莉凑近了些,眼神由上往下扫过她的全身,“看起来春心荡漾嘛,小朋友。” 林晚疑惑地眨眨眼睛,借着冰箱门当镜子看了看:“有吗?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啊。” 赵莉伸手在她眼尾轻点了一下:“都写在眼睛里了,甜蜜蜜的来,不要太明显哦。” “真的假的?” 林晚歪着脑袋又仔细多看几眼,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哪里有区别,只能把这归功于母亲的直觉。 她回来得正是时候,赵莉刚准备做晚饭,母女俩胃口都不大,多一个人也就多加点米的事。 林晚穿上围裙,站在水池边淘米,看着颗颗大米在冲洗下变得愈发莹润白净,脑子里突然想起周衍川那个在火星种小麦的计划。 有生之年,她多半是吃不到火星种出来的小麦了,不过倘若真能成功,她不禁期待世间真有转世重生一说,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她能不能尝一口,就认出这是出自周衍川的杰作。 赵莉走过来关上水龙头:“男朋友很帅?” “帅啊,就是上回跟你提过的那个。” “难怪了,迷得魂不守舍的。” 母女俩一脉相承的颜控本质,让赵莉非常理解女儿择偶的标准,她把洗好的米倒进电饭锅里,问,“打算什么时候带回家让我见见?” 林晚哽了一下:“心急什么。你和郑叔叔谈那么久才告诉我,我至少也要拍拖半年再带他来见你。” 赵莉还想再说什么,客厅那边就传来手机铃声的音乐。 林晚神经一颤,估算这时间周衍川应该去过伯父家,便顾不得母亲在身后嘲笑她恋爱谈得痴痴傻傻,一路小跑奔向了放着手机的角落。 电话果然是周衍川打来的。 她刚洗过米,手上还沾着水,第一下都没能划开接听,连忙不太讲究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才重新成功接听。 信号接通的下一秒,林晚开门见山:“宝贝,你还好吗?” 听筒里传来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仿若想要宣泄什么,又像是咬紧了牙关在忍。时间悄无声息地游走,窗沿外最后一缕阳光彻底消失在空气中,视野陷入了晦涩的黑暗。 许久之后,林晚听见周衍川低哑的嗓音响起。 “我能来找你吗?”他说,“我想见你。” 38、第 38 章 林晚没怎么犹豫, 直接跟他约在东山路见面。 挂断电话, 她去厨房跟赵莉说要出门见男朋友,赵莉一手叉腰, 一手指向装了两人份米饭的电饭锅, 没好气地问:“你专程跑回来耍我?” “你可以叫郑叔叔来共享晚餐。”林晚上前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闷声说, “他听起来心情很糟,我不能不去。” 赵莉心里不太舒畅。 倒不是说她要妨碍林晚交男朋友,但在晚餐时间把女孩从家里叫出去,的确显得比较冒失。别管这位素未谋面的男人在外面有多厉害,在她眼里终究都是晚辈, 是个需要长辈指点一二的小朋友。 她从不相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歪理邪说, 可这女儿还没嫁出去,自己就变成自来水哗哗往外流, 做母亲的难免会感到介意。 赵莉挣开女儿的怀抱,扬起下巴问:“有什么事不能叫他到家里来?” “恐怕不能。事情太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林晚没浪费时间跟妈妈腻歪,嘴里一边说着话, 脚步一边往玄关迈去。 赵莉追出厨房叫住她,难得摆出严肃的面孔:“林晚,下不为例。不管你现在谈恋爱也好,将来结婚也好, 我都不希望你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放弃自我。” 林晚正在弯腰系鞋扣,听完后怔了怔,怀疑她妈可能把周衍川当作了那种精神操控女朋友的社会渣滓。 她穿好鞋子,直起腰转过身,在夕阳的余晖里望了过来。橙红色的光线把她的眼睛衬得分外明亮,有种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她所思所想的飒爽感:“放心吧,谁敢洗脑我,我第一个废了他。” 有她这句话做担保,赵莉总算放心了些,认为大概是真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想了想只多补充了一句:“不要着急上床!” 林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从玄关摔到走廊。 “知道了!” 她恼羞成怒地回道。 林晚出门前想得很周到。 她想周衍川肯定在伯父家遇到过分的苛责,情绪或许会比平时失控,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继续待在公共场合,任由过往的行人看笑话。 于是她把见面地点定在了东山路的小洋房,关上院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万一周衍川真的想崩溃发泄,她绝对不会把他的失态当作笑话来看待。 结果等她火急火燎赶到东山路那条巷口,一眼看见周衍川站在路边的身影时,却差点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他可能就是想见她而已,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周六傍晚的东山路,人群熙熙攘攘。 道路两旁的网红店都亮起招牌,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拼凑出满街文艺清新的格调。 他穿了件宽松的t恤,底下是条款式利落的黑色束脚运动裤,由于腿长傲人,因此露出一小段瘦削白净的脚踝。 身后就是一面花里胡哨的涂鸦墙,周遭也是闹哄哄的,唯独他一人站在喧嚣红尘里,像棵挺拔干净的树。 几个路过的女孩频频回首,猜测他在等女朋友或者独自一人。 林晚关上车门过去,那些女孩脸上写满羡慕。 她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周衍川身边,仔细观察他的模样。 不像发生过肢体冲突的样子,别的都还好,就是离得近了,能看出眼神有点颓,提不起什么精神。 周衍川看着她:“不好意思,就是突然想见你。” 嗓音在夏夜里显得过分低沉,明显心情不佳。 “没关系,我也想见你。”林晚与他在人声鼎沸的长街拥抱了一下,“去我家吧。” 自从上回闹过白蚁后,林晚就没回这边住过。 每周赵莉会叫家政阿姨定期过来打扫,家里还算整洁,院子中几株紫薇开得正好,细小的花瓣被昨天那场暴雨打下来散落到地上,自有一番凌乱的美感。 冰箱里空空如也,林晚也省了拿东西招待客人的流程,把空调打开后,便直接和他坐进沙发里。 沙发不大,又或是她特意坐得近,两人的手臂与膝盖都碰到了一起,往彼此身上传递皮肤的温度。 “你饿不饿?”林晚问,“可以叫外卖送来。” 周衍川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说:“嗯,你看着点吧。” 林晚没有急于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拿出手机在外卖app上选餐厅。 东山路一带的餐厅可谓琳琅满目,想吃哪种菜式都有十几家可供挑选,她慢吞吞地滑动屏幕,思考除了正餐以外,要不要再选点让人心情愉快的甜点。 “想吃双皮奶吗?或者港式班戟?” “都行。” “那我各点一份,可以分着吃。”她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哎,糯米糍也不错呢,你稍等下,我想想到底点什么。” 周衍川垂下眼,看她不断往甜品店的购物车里勾选,就这么两三分钟的工夫,估计挑了能有七八样。他看了她一会儿,拿过手机将她心不在焉多选的几样甜品都删掉,按下提交订单。 林晚意识到,她杂乱无章的心绪全被看穿了。 于是只好把手机拿回来,付完款就转去看正餐,顺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 林晚看他一眼。 周衍川回望着她:“真没有,他们欺负不了我。” 离周源晖自杀已经过去太久,周衍川早已不是寄人篱下的单薄少年。 论财势与地位,昔日的长辈早已无法与他相抗衡,论身形与力量,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也根本无需惧怕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这些年只敢以恐吓信的方式威胁他。 面对面的时候,现在的他们在周衍川面前,其实并没有太多胜算。 要不是他顾念旧情一再忍让,光凭持续不断的骚扰,就足够让夫妻二人年年去派出所报道。 林晚放下手机,沉默了一阵才说:“可他们肯定没有好好跟你说话,而且你心里不会好受。别说自己习惯了,习惯不代表理应承受。” “……嗯。” 周衍川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他们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告诉他们再有下次我会报警,说我认识很好的律师,就算他们不用坐牢,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林晚皱了下眉,她几乎可以想像那对老人听见这些之后,会骂他什么。 仗势欺人、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周衍川靠着沙发,仰头看向天花板。 这幢洋房建成近百年,林晚搬来后重新修葺过一次,但依旧保留了原有的乌黑色木梁。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声将黑夜与木梁糅合到一起,连带着一身黑衣黑裤的周衍川,好像也在慢慢融入到昏暗里。 林晚想起进来时忘记开灯,她在逐渐黯淡的光线里望着他,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周衍川几乎可以算作大获全胜,两位老人的谩骂在她的观念里,不过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宣泄而已,理应伤不到现在的他。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对别人的评价看得很淡。 巷子里的流浪猫跃下院墙,踩翻邻居家的几个花盆,一阵咣啷咣啷的嘈杂声响起,又伴随着邻居无可奈何的笑骂声消失。 周衍川闭上眼,缓声说:“我找到了堂哥的遗书。” 林晚神经一颤,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是初三暑假结束后,才从附中老师那里得知周源晖自杀了。当时这事始终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加上周源晖并没有在房间里留下遗书,更让他的死因变得扑朔迷离。 哪怕林晚自己,也是在认识周衍川之后,才大致确信他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了抑郁。 这些年以来,周源晖的父母会把所有罪责全推给周衍川,也有这一层原因在。 或许是某种逃避的心理作祟,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又急切需要一个替罪羊来为儿子的死亡负责,周衍川便自然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但是现在,那封迟到多年的遗书,将一切真相尽数揭开。 周衍川仍旧闭着眼:“堂哥死后,我从伯父家搬走……你理解成被赶出去也行,反正当时很匆忙,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他们还给你留着?”林晚觉得不太可能。 事实上也的确不可能。 周衍川住过的卧室早就被清得一干二净,但他以前那间卧室比较小,有些放不下的、不太常用的东西就放在周源晖的卧室里。 儿子死后,夫妻两人始终将卧室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样子,从来没有动过。 周衍川的那些杂物,反倒阴差阳错地被留了下来。 他们这回是彻底闹翻,伯父伯母得知儿子的房间里还有他的东西,二话不说就叫他全部拿走,仿佛他用过的东西带着令人憎恨的病毒,会污染他们心中最后的净土。 周衍川久违地走进曾经熟悉的卧室,在书架最厚的那本侦探小说的书脊上,发现了一段摩斯电码。 他记得清楚,周源晖平时很喜欢研究这些,某年春节还拉着他们玩过以此为主题的桌游。 伯父伯母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但那天或许心情还不错,勉为其难地陪他们玩了一个通宵。 摩斯电码指向的物件,是放置在书架顶层的一架航母模型。 周衍川把模型取下来,打开扣得并不严实的底座,在里面发现了尘封多年的遗书。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看,而是选择把遗书拿了出去,然后返回卧室继续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 几分钟后,客厅里爆发出仿佛野兽泣血的凄厉哭声。 周源晖把一切都写得清楚,他为何抑郁、为何崩溃、为何走上绝路,一字一句都将矛头对准了父母。遗书的第二页,他不知怀抱何种心情,用略带嘲讽的文字写下了人生最后的绝笔。 【我会把遗书藏起来,但不会太难找。如果有谁关心过我真正喜欢什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如果没有,那我选择离开就是最好的解脱,因为你们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不过我猜,发现它的人应该是衍川。 对不起啊,弟弟。】 想必会有人认为这种方式太过幼稚,竟然拿自己的生命跟父母赌气。 然而林晚听完之后,却只觉得整颗心脏都陷进了灌满悲哀的沼泽里。 她俯下身,双手捂住脸,消沉又失落地想,她明白周衍川为何那么难受了。 那些枪林弹雨早已无法让他痛苦。 只有温柔与善良才会。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林晚在自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忽然有些恼怒地想…… 明明她是出来安慰周衍川的,怎么她倒先哭了起来。 完了,爱妃以后会小看她的。 39、第 39 章 外卖送到后, 是周衍川出去拿的。 林晚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多眼泪可流, 一会儿为周源晖感到可惜,一会儿为周衍川感到悲伤, 一会儿又生起股不知该向谁喷发的怒火。 她听见院子的大门被人打开又合拢, 心想还好叫了甜点,她现在确实需要点振奋人心的热量。 周衍川拎着两盒甜点进来, 轻轻放到茶几上。 这家店的外卖做得精致, 除包装之外还额外附赠了一个冰袋,以免炎炎夏日的高温破坏食物的口感。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冰袋在盒子边氤氲出潮湿的雾气,雾气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一股小小的水流, 在茶几表面洇出一小片水迹。 林晚平时特别活泼的一个人, 哭起来却很安静。 没什么嚎啕作响的大动静,只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响起。她一直把脸挡着, 泪水从掌心蔓延到手腕,最后滴答润湿了脚下的地板。 周衍川感觉心脏被揪紧成一团。 客厅里收拾得太过干净, 纸巾盒也不知所踪,最后他只能从外卖口袋里翻出商家赠送的纸巾,俯过身替她擦拭眼尾的泪水。 “你别看啊, 好丑的。”林晚瓮声瓮气地说。 “不丑。” 周衍川握住她的手腕拉开,迎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蛋看了几秒,低头吻上她泪花闪烁的眼睛。 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在他唇间颤了颤。 周衍川皱了下眉,后悔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林晚没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 作为一个从事动物保护工作的人,她的共情能力比他想像中还要强。 他伸长手臂环过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轻拍着她薄瘦的后背。 林晚鼻息间全是男人干净气爽的味道,再哭了一会儿,就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她把脸埋在周衍川结实的胸膛前蹭了蹭,像只鸵鸟似的不想抬头:“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周衍川视线往下,静静地看着她。 人类的后脑勺都长得差不多,无非就是圆弧形外面搭了层头发而已,但他就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才低声说:“没,但我不想惹你哭。” “我替你难过啊,宝贝。” 林晚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莫名显得柔软几分,她抬起小半张脸,轻声说,“但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以后我陪你一起记住他。” 周衍川“嗯”了一声,另一只手的指腹压了压眼窝。 今天得知周源晖的真实想法后,他并没有得到诸如“太好了与我无关”之类的感受,心头的沉重反而更胜从前。 然而昏暗的天地里,却又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一扇门,让明媚又亮眼的春光穿透了进来。 有哪里变得和从前不同。 好像独自蹒跚前行很久的路上,突然多出一个陪伴的人。 从今往后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能与人说。 天色太晚,林晚索性让周衍川在家里住下。 两人受了遗书的影响,没太多花前月下的旖旎心思。 林晚经过刚才的失态后,有种“反正在他面前已丢过脸”的心理,这下完全没了心理负担,回房间洗了个澡,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宽松的t恤和短裤穿上,就趿着人字拖,素面朝天地陪他出去吃饭。 东山路的老街风景在夜色中愈发有烟火气。 然而两个人情绪都不怎么高涨,吃过饭便沿着街头走到街尾,散完步后回到小洋房里,各自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杂事,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林晚随便开了一间让周衍川去睡,自己回到房间后,可能今天哭得太累,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洗漱完后下楼,看见餐桌上放着周衍川出去买的早点。 林晚打了个哈欠,站在楼梯口感叹:“完了,我居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我们拍拖才几天啊,热恋期的激情呢?” 周衍川看她一眼,刚要开口,林晚就听见手机在楼上响了。 仿佛为了帮她重新回归到正常的恋爱步骤一般,舒斐在电话里直接说:“你今晚收拾行李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趟燕都参加会议。” “好的。”林晚答应下来,想起出席的场合不同,需要带的服装也不同,便多问了一句,“是什么类型的会议?” 舒斐:“没什么,过去跟人吵架。” “……” 林晚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怀疑舒斐不是带她去开会,而是带她远赴燕都踢馆。 刚在一起没几天就出差,林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昨天她算是痛快地哭了一场,却不知道周衍川心中那些郁结都疏通没有,这种时候离开,她多少比较放心不下。 然而周衍川她说完后,只淡淡点了下头:“行,回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半点“让你们总监换其他人去”的意思都没有。 但林晚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不在乎分别,而是他说过会尊重林晚的工作,就不会让她成天守在南江守在他身旁。 周一上午十点,飞机落地燕都。 舒斐没有拿林晚当随行助理使唤,在传送带拿到行李后,和她分别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脚步匆忙地往出口走去。 从传送带到机场出口并不远,但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偷看她们。 都是年轻的女人,身材姣好,衣着时髦,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架势,自有属于她们的独特的美丽。 年纪稍长的那位五官不算特别好看,但气质很好,是经过岁月磨砺的类型。年轻点的这位是真漂亮,眼尾眉梢有种清冽干净的感觉,像刚进职场没两年的新人,但看起来完全没有唯唯诺诺的生涩。 昨天下午,舒斐把会议相关内容发到了林晚的邮箱里,她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针对进一步促进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完善的研讨会。 除了鸟鸣涧代表的基金会以外,还有相关政府部门、动物专家、畜牧养殖业代表甚至专门研究这块的经济学者参加。 难怪舒斐会说是过来跟人吵架。 虽然大家都赞同保护动物,但这些参加会议的人,分别代表各自领域内不同的态度,每个行业对保护力度的标准也都存在分歧。 举个最简单不过的例子,鸟群栖息地如果刚好就在某座城市的发展规划地盘内,那么当地的经济发展是否该为它们让步。 生态保护不是极端的完全以动物为本,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大家坐下来仔细商讨,哪里可以协调,哪里绝不能妥协。 舒斐之所以把林晚带过来,一是由于她有研究所的工作经验,二是因为她上周完成的那篇宣传稿质量过硬。 南江警方查获四万多只走私鸟类的新闻,在周末两天引起了不少人关注。 林晚听取舒斐的建议,从多个角度解析此次走私可能引发的后果,旁征博引的同时还做到了通俗易懂。 “这两天转发的媒体不少,正是你该出风头的时候,所以带你过来见见世面。” 上车后,舒斐直接说,“不过坦白说,这种场合你几乎没什么发言的机会。可如果你打算继续在这行做下去,接下来几天见到的人,很可能都是你今后需要打交道的人,多结交几个对你没坏处。” 林晚点头:“我明白。” 舒斐满意地看她一眼:“难怪曾先生会邀请你加入鸟鸣涧,脑子聪明又从不怯场,的确比徐康他们几个好用,只做科普有点浪费。” 这句话林晚没有接,只温和地笑了笑。 她知道鸟鸣涧副总监的位置还空着,平时郑小玲他们时不时也会聊到这个。 职位空缺的填补方式无非就两种:外部引入和内部提升。 舒斐对手里的员工素养要求很高,前一阵跟几个人接洽过,但最终都没有谁能让她满意。至于鸟鸣涧内部的人员,看来看去又总缺少点什么。 拿她最看好的几人来说,郑小玲太咋咋呼呼,宋媛跟陌生人说话就脸红,徐康倒是相对平衡,只可惜太过平衡,反而显得比较中庸。 唯独林晚,方方面面都拿得出手。 只不过林晚刚入职也没多久,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 舒斐也就稍稍暗示了一句,便没再把话题往深了谈。 半小时后,司机把车停在酒店楼下。 林晚和舒斐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入住后直接在酒店内吃过午饭,稍作休整就马不停蹄赶往会议召开的地点。 一整个下午,林晚就坐在舒斐后面的位置,看她如何与多方周旋,如何明察秋毫地找出与她相同的人缔结同盟。 舒斐在办公室的作风向来强势,到了外面也不会轻易示弱,但她尺寸拿捏得当,既能振振有词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又能适当留出让人讨论的空间。 正如舒斐事前预言的那样,几小时的会议下来,林晚几乎没有发言的机会。 她只有在舒斐需要时,才能小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对方,作为动保组织这边据理力争的依据。 然而尽管如此,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林晚还是觉得累得不行。 动物保护方面的相关内容对她来说当然没有难度,但今天发言的各行各业人士太多,例如经济学对她来说便是如同天书一般,有些相对较为专业的名词,她听到后还需要现场查询才能大概了解含义。 大脑一直不断高速运转的结果,就是再回到酒店时,她只想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谁知舒斐很快过来敲门:“休息二十分钟,晚点有个私人酒会,我带你过去。” 说完目光又上下在她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好重新化个妆,随时随地都要光彩照人,知道么?” 林晚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大魔王的真正实力,感觉舒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只要有工作,永远都会保持精神饱满的状态。 关上房门后,她把手机拿到卫生间,按下与周衍川的视频通话,就开始对着镜子补妆。 周衍川还在星创加班,视频接通后,映入眼帘的不仅有她帅气逼人的男朋友,还有男朋友那间宽敞明亮的专属办公室。 林晚用上委委屈屈的语气撒娇:“宝贝,我好累啊。” “今天做什么了?”周衍川把手机立在屏幕前,边查看电脑里的文件边问。 林晚把到达燕都后的行程汇报了一遍:“晚上还要陪总监参加酒会,她大概想介绍一些人给我认识。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大佬的痛苦了,好不容易办完正事,等在前方的还有数不尽的应酬。” 周衍川轻声笑了一下,纠正她:“应酬也是正事。” 林晚想了想,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所谓的酒会饭局,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了拉拢人脉巩固关系。 她把用过的粉饼放回洗手台,好奇地问:“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才能保持永动机的状态?” 周衍川稍怔,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保持工作状态对他而言,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加上他私底下最大的爱好,也是编程和玩无人机,所以工作与生活的交界线在他这里并不明显。 思忖片刻,他轻声回道:“不用刻意保持,只要你对这个行业足够热爱,自然就会有动力支撑你全力以赴。你现在感觉到的累,说白了就是不适应舒斐的节奏而已,等你适应之后,表现就不会比任何人差。” 林晚扬了下眉,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还拐弯抹角地夸她? 她打开眼影盘的盖子,视线幽幽往手机扫过去:“奇怪呢,宝贝今天嘴好甜,在家偷偷吃糖了?” “没吃糖。” 周衍川侧过脸,在视频的那头与她对视了几秒,忽而勾起唇角,“就是想你了。” 40、第 40 章 林晚心尖一暖, 彻底领教到天赋型选手的威力。 还说不会讲甜言蜜语, 殊不知坦荡得毫无遮掩的真心话才最打动人。 她刷完眼影,调转手机摄像头, 不给他看自己涂睫毛膏的扭曲表情:“我离开南江不到一天, 你就那么想我。可等会议结束刚好就是周末,我还打算多留两天游览名胜古迹呢, 整整一周不能见面, 你也只能自己想着了哦。” 视频拍不到她,周衍川便转而继续看电脑屏幕,轻声问:“你打算下周才回来?” 他语气淡淡的,没夹杂什么质问的意味。可这句话轻飘飘落进林晚的耳中,又让她迟疑了一下。 说来也是奇怪, 林晚从小跟父母四处玩, 国内外出名的旅游城市差不多去遍了,却唯独落下了这座城市。 不过她不是第一次来燕都, 高中时就曾和钟佳宁飞来这里看过国外乐队的演唱会。 那次行程安排得很紧张,头天下午抵达, 晚上看完演唱会回酒店,第二天大清早就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返航,根本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所以她原本打算, 借此机会短暂的旅游两天。 结果被周衍川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心里的天秤就开始左右摇摆。 要不然还是提前回去吧。 放弃的念头才刚萌芽,她就听见手机里响起清洌的男声:“那我周末过去陪你。” 林晚指尖颤了颤,睫毛险些涂成苍蝇腿。 她赶紧稳住手, 三下五除二飞快涂完睫毛,把摄像头又转了回来,语气惊喜:“真的?” “好歹也是我的故乡,”周衍川说,“哪有让你一个人玩的道理。” 林晚这下是真高兴了,笑眯眯地弯下腰,冲着手机:“宝贝,来亲一个。” “留着。” 周衍川这会儿还跟她拿乔了,看都不看屏幕,无情拒绝女朋友的索吻,“见了面再说。” 林晚被拒绝了也不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手机摆放的位置比较低,由下往上是许多人的死亡角度,但周衍川根本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不仅下颌的线条清晰流畅,连喉结都比平时更加明显,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让人很想把手放上去,感受他脖颈间的声带震动。 而且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周衍川衬衫的纽扣没系完,透过散开的衣领褶皱,能看到凹陷的锁骨和周围的皮肤。 露得不算多,但恰好够性感。 林晚沉沉地叹了声气,要不是等下还要跟舒斐参加酒会,她可以不吃不喝对着手机看周衍川加班看一整晚。 两人又敲定周末在燕都见面的具体地点,林晚眼看休息时间所剩不多,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 屏幕一暗,林晚的动作就敏捷了起来,半点没有和男朋友视频时慢慢温存的模样。 带来的衣服都在衣柜里挂着,她仗着自己颜值身材都能打,没怎么仔细挑选,直接拿出一条雾霾蓝的长裙。 长裙是无袖的款式,领口处缝出几道特意设计的立体褶皱,一穿上身,就把饱满的胸型与纤细的腰肢衬托得婀娜曼妙。她个子高挑,长至脚踝的裙摆不显累赘,反而随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的步伐,若隐若现地秀出精致白皙的脚踝。 林晚从首饰包里找出一对耳环,戴上后把长发拨到颈侧垂下,天鹅颈与直角肩都只露了一边出来,整个人就瞬时变得美艳不可方物。 几分钟后,她拎上皮包出门,刚好遇到舒斐从另一间房出来。 舒斐看她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赏。 还真满足了她的要求,说要光彩照人,就亮眼得像个女明星一样。 晚上八点,两人从一家酒店赶到了另一家酒店。 林晚起初还担心她酒量不好,怕到时候万一有人劝酒会比较麻烦。 结果酒会开始后,她唯一一点疑虑也直接打消了。 不得不说,舒斐是个很好的领导。 她带林晚参加的这个酒会,参与人士大多是与基金会有来往的企业高层,或许是考虑到今后会有诸多业务往来,别管实际性格怎么样,至少今晚大家都装得有模有样。 林晚端着一杯香槟,被舒斐一一介绍给别人。 她爸去世前就是生意人,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该露出怎样的笑容,她从小也算耳濡目染,与人目光对视时,便大大方方地笑一下,拿出不卑不亢的态度尽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实凭借她的美貌,哪怕不声不响也能引起关注。 但她心里清楚,舒斐愿意带她来,绝不希望她仅仅做一只漂亮的花瓶摆在那里供人观赏。 换到第二杯香槟时,林晚已经收到不少名片。 舒斐眼看差不多带上路了,就没兴趣再当职场保姆:“你自己玩,我跟证交所的人聊点事。” 林晚点了点头,等舒斐走远后,目光就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四下看了看,想找几个能加入交谈的人。 没等她想好往哪个方向走,就有男人先靠近过来与她寒暄。 林晚认出这是某家生态环境治理公司的杨总,便和对方走到靠近窗台的位置,边喝酒边聊天。 “原来林小姐是南江研究所出来的。我关注过你们上半年的灰雁回家计划,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用了星创的无人机?” 林晚笑了笑:“对,和星创还蛮有缘分,这次鸟鸣涧的巡逻项目也是跟他们合作。” 杨总“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异样。 停顿半拍,他才装作不太了解的样子,接着问:“星创目前主导研发的人,是姓周?” “您是说周衍川周总吧?” 林晚察觉出他的态度比较微妙,没有冒然说出她和周衍川的关系,假装不太熟悉的口吻回道,“据我了解,周总确实主管星创的技术,不过我们这次合作的时候,大多是和设计部还有工业部沟通比较多。” 杨总:“这倒也正常。不过我是个爽快人,有话直说你别介意。星创的无人机问世没几年,技术水平还在摸索阶段,鸟鸣涧打算找无人机公司合作时,我跟曾先生还有你们的舒总监都提议过找德森比较稳妥,可惜他们最后还是选了星创。” 林晚现在对德森没什么好印象,碍于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闲聊了几句无人机市场。这一聊,她才知道原来杨总的公司和德森已经有几年合作关系,他对德森各方面都特别满意。 如果聊天对象换作是钟佳宁,林晚就会相信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一次“安利”,可她没那么天真,不会认为一位公司负责人,会在酒会上跟她闲谈这些。 酒会结束回去的路上,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事告诉了舒斐。 舒斐今晚喝得不少,仰头靠着椅背,揉着太阳穴说:“他见我带你来酒会,以为你是我的心腹,想让你回来跟我吹吹风罢了。” 鸟鸣涧和星创目前只签了一年合同。 一年之后保护区如果再想利用无人机巡逻,就有可能需要换一家公司提供技术支持。而且这个项目基本算是基金会内的一个试点项目,一旦成功,涉及到的业务范围就不仅仅是几十个鸟类自然保护区这么简单。 舒斐冷笑一声:“他一直力荐基金会选德森合作,以为我们不知道,他跟德森的叶总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想帮忙抢占南方的市场份额。小算盘打得震天响,真当别人听不见。” 林晚一怔,心想还好她留了个神。 万一被对方知道她是周衍川的女朋友,那么场面多少就会变得有些尴尬。 她是出来扩展交际圈的,犯不着早早树立隐形的敌人。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仿佛复制粘贴一般。 林晚白天跟随舒斐去研讨会跟人唇枪舌战,晚上被她带出去结识新的人脉,回到酒店后还要加会儿班,负责拟定周五那天的总结演讲稿。 周四傍晚回酒店的车上,舒斐接到曾楷文的电话,约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恭喜你今晚终于自由了。” 几天下来,舒斐偶尔也会跟林晚开开玩笑,她把手机往包里一塞,挑起凌厉细长的眉毛,“自己找个地方玩儿吧,见见朋友都可以。” 林晚指了下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包:“那我正好回去再改改演讲稿。” 她没问舒斐能不能带她去见曾楷文——虽然曾先生确实是邀请她加入基金会的人,但那只不过是因缘巧合之下做了一次贵人而已。 或许当时曾楷文对她印象深刻,但转眼过去几个月,林晚清楚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根本没资格去参加别人的家宴。 回到酒店后,林晚给周衍川发去消息:【宝贝在忙吗?】 他们这几天都没怎么联系,她心里其实还怪想他的。 可惜今晚不凑巧,周衍川回她:【在开会。】 行吧,反正周六就能见面了。 林晚发过去一个亲亲的表情,就打开笔记本,为舒斐明天要演讲的内容做最后的润色。 墙上挂钟的分针滴滴答答地响着。 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林晚接到舒斐打来的电话。 “你去我房间,帮我整理几件换洗衣物。” 林晚愣了愣,下意识问:“您不回酒店住了?” 舒斐在那边没好气地回道:“出车祸,住进医院了!” 二十多分钟后,林晚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见到了生无可恋的舒斐。 实话实说,她平时见惯了大魔王威风凛凛的模样,今天头一回见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时还有些别扭。 舒斐是在快到酒店时出的车祸。 行人闯红灯,司机为了避让撞上电线杆,她当时就听见“咔擦”两声,本来还不觉得疼,结果送到医院一检查,手和脚都骨折了。 “今晚还不能做手术。” 舒斐抬眼看着输液瓶,心情差到了极点,“真是操了,都他妈什么破事。” 林晚哽了一下,没想到她骂脏话居然如此顺畅。 不过平白无故遇到飞来横祸,爆爆粗口宣泄心情,倒也无伤大雅。 她给舒斐倒来一杯温水:“不如我今晚在医院陪床?” “我请了护理,不用你陪床。” 舒斐不知是疼的还是烦的,眉头紧皱,语气烦躁地说,“东西送到了就回去吧,抓紧时间准备,明天研讨会的演讲由你上。” 林晚:“……啊?” 41、第 41 章 林晚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鸟研所做过许多次科普讲座, 公开演讲对她来说根本不算难事。 但就像舒斐曾经指出的那样, 她现在面对的人群不同。明天听演讲的人不是来接受科学知识普及教育的民众,他们之中有比林晚更资深的专家学者、有与动保组织意见相左的其他行业代表、还有想执行“先污染后治理”方案的地方官员。 他们会仔细聆听她演讲中可能出现的纰漏, 然后以此作为己方反驳的论据。 一想到需要代替大魔王去跟那些人纠缠, 林晚只恨不能立地成魔,至少先把自己扮成小魔头再说。 打车回到酒店, 她把再三修改的演讲稿看了一遍, 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思考明天可能遇到的难关,越想,心里就越没底。 林晚哀叹一声,甩开纸笔, 仰面望着天花板, 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此刻她无比渴望有人来为她指点迷津。 她在宽敞的沙发上打了个滚,伸手够到矮桌上的手机, 拿过来把通讯录翻了一遍,咬着嘴唇琢磨认识的同行里, 有谁比较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脑海中的名单还未成形,微信先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界面。 她看到周衍川的名字和头像,下意识按了接通。 屏幕那端是昏暗的车内, 他好像在加完班回家的路上,坐姿有几分疲累后的慵懒劲,但眼尾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晦暗光线里显得愈发英俊。 男朋友长得帅的好处就在这里。 林晚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刻得到了舒缓,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跟他撒娇:“你这通视频来得及真及时,再晚几小时我可能就要凉了。宝贝快抓紧机会,说说你有多爱我,这样我死了也好瞑目。” 周衍川修长的手指在耳边摁了摁,将蓝牙耳机戴紧了些,以免她这番话被前排的助理听去。他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林晚告诉他舒斐不幸遭遇引发的后果,说到后面又真情实感地烦恼起来。 她一回酒店就忙于研究演讲稿,外出的裙装还穿在身上,熨帖地包裹出身体曼妙的曲线。加上这会儿俯身趴着的姿势,领口被压得稍低,胸口大片雪白的皮肤就就凑到了他的眼底。 更要命的是,她那两条骨肉匀称的小腿不知何时也翘了起来,一前一后地来回晃着,脚踝被光线勾勒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仿佛故意在撩谁似的,看得人想一把握住,让她别再乱动。 林晚的身材其实很有料,只不过她完全没意识到,男人此时看见的是怎样一幅好春光。 她眉头皱着,嘴角撇着,可怜兮兮地继续诉说自己的迷茫:“你不知道,我上一回这么紧张,还是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 周衍川清清嗓子,错开视线缓了缓,才重新看回来,问:“你们演讲的主要诉求是什么?” “尽快更新野生动物濒危名录,建立可执行的保护方案。” “嗯。再具体呢?给你三分钟陈述,让我知道你们的大致思路。” 演讲稿是林晚帮舒斐准备的,她稍加回忆,就滔滔不绝地把稿件里罗列的几大要点讲了出来。 这三分钟里,周衍川始终没有出声打断,之前含情脉脉的目光也收敛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淡漠疏离。 林晚不自觉把他当作了参加会议的代表之一。 她悄悄蜷紧手指,心脏跳得很快。 平时谈情说爱她经验十足,总会习惯性地掌控两人间的主动权,这会儿交谈的内容一变,她就发现周衍川变得不太一样了。 有种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调动所有思考的能力,好使自己的话语能够真正进入他的耳中。 三分钟过去,林晚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变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她抿抿嘴唇,小心地看他一眼,期待能够得到他的正面评价。 周衍川认真地思忖片刻,才缓声开口:“没什么问题。” 林晚怕他只是为了哄女朋友,不放心地问:“没骗我吧?” “没。”周衍川手指微曲,轻叩着后座的中央扶手箱,“诉求很明确,观点很统一,对于涉及到的各项领域分析也很得当,放在哪儿都是质量上乘的演讲稿,而且你用的语速和咬字都很适合做演讲。” 林晚稍微松了口气。 周衍川是习惯参加各种论坛会议的人,能得到他的认可,等于提前服下了半颗定心丸。 至于另外半颗…… 林晚轻声问:“你觉得他们会提什么问题?” 周衍川挑眉:“他们问什么,很重要?” “???” “明天只是一次研讨会,不是你的毕业论文答辩,你也不是等着他们给你发毕业证书的学生,怕什么?” 车辆在路口拐弯,路灯的光晕一下子洒进来,为他披上一件强势且敏锐的外衣。 周衍川语速不急不缓,替她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你身后是鸟鸣涧和基金会,底气摆在那儿,何必怕谁。” 林晚微怔,发现她原来陷入了一个误区。 诚然她的从业经验在与会代表中微不足道,可他们关注的并不是“林晚”本身,而是她所代表的组织想要表达出来的态度。 屏幕中的视野倒转过来,手机里传来车门打开又关闭的声响。 熟悉的男声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沉稳而淡然,像一个宽广结实的怀抱,稳稳接纳了她所有的局促。而后又沾染些许调侃的低哑笑意,惹乱了她的心跳: “别害怕,真要出了差错,我替你跟舒斐解释。” 最后一天的会场,布置得比前几日更为正式。 会议厅的前方摆放了报告桌,黑色话筒立在支架上,随时准备将演讲人的声音传递到四面八方每个角落。 林晚把长发盘成利落的发髻,换了一身正式的西装裙,踩着同色系的高跟鞋,英姿飒爽地走进会议厅。 舒斐出车祸的事已经传开,好几个眼熟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同她打听舒斐的伤势。 林晚一一回答了,打开笔记本最后浏览一眼,便轻轻合上屏幕,挺直了脊背。 有些前几日和她一样当跟班的年轻人偷偷打量她,设想如果换作自己被临时推到台前来,能否像她表现的那么胸有成竹。 但也许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有人暗自猜测,上台前假装镇定谁不会,只有站到报告桌前才是见真章的时刻。 鸟鸣涧的演讲顺序排在稍后。 某种程度而言,这样的安排反而帮到了林晚,让她有时间可以借鉴前面几位演讲人的经验。 几十分钟下来,林晚发现周衍川还真没说错。 质疑与分歧固然存在,但最激烈的争执已经在前几天消耗过了,最后一天大家的态度都比较平和,通俗点来说,就只剩下“我倒想听听,你们是不是铁了心要坚持己见”的环节。 轮到基金会代表发言时,林晚站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 她微笑着走到台前,视线明亮地扫过台下众人,紧张仍然会有,却已不足以使她动摇。 “各位代表好,我是鸟鸣涧的演讲人林晚。” 她的声音在座无虚席的会议厅内清晰响起,温和又不失坚定,一字一句都利落地从嘴唇内连贯地说了出来。 大概因为昨晚提前和周衍川排练过的关系,她今天的状态特别好。 全程几乎没怎么看面前的稿子,演讲内容就像刻在她脑子里似的,不用特意回想,就自然而然地表达出鸟鸣涧的主张。 今天的讲台是光线最集中的地方,而她就自信地站在台上,迎着众人的目光,散发着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演讲结束后,台下有代表问:“你们考虑过冒然修改濒危名单的后果吗?名单改变会导致当地保护政策跟着变动,对于已经规划甚至投入的经济体系产生的影响,如何解决?” “首先我想申明一点,我们力求推动野生动物濒危名单更新,并非一时冲动。目前有足够的数据证明,我国境内有多种野生动物数量急剧减少,却因为相关法规滞后而得不到妥善的保护。 其次鸟鸣涧的观点向来是‘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可以并行’,我们反对的是‘过度污染再重新治理’的方案,在刚才的演讲中也有提到,以当前的案例来看,多数地区放纵污染的后果,是耗费当地数十倍的经济代价修复生态环境,而其中还不包括受污染地区的人民生命健康代价。” 林晚想起昨晚后来听周衍川讲过的案例:“我可以举例证明我们主张的可行性。去年西南某市遭遇频繁停电,给当地的生产生活造成极大不便,经过无人机巡逻盘查后,发现是由于栖息地境内的输电铁塔被鸟类筑巢所导致的跳闸。” 林晚曾经多次负责科普讲座的优势在此时展现了出来。 游刃有余的姿态、天生具有感染力的音色、还有她磊落明朗的眼神,都让人忘记了她只不过是舒斐带来的下属。 “这种情况下,难道要为了保障当地发展驱逐栖息的鸟儿吗?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当地电力局联系林业部门,了解过鸟类生活习性后,主动为它们安装人工鸟巢,既解决了鸟类栖息的问题,又解决了电塔绝缘子短路的问题。” 临危受命是挑战,亦是机遇。 林晚在此时此刻,无比确信这一点。 她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目光笔直地望向台下,朗声总结:“只要所有人愿意配合协调,人与动物就可以和谐共处,以上就是鸟鸣涧此次主张的方案,谢谢大家!” 掌声如同潮水般响了起来。 之前对她印象淡薄的人,也开始向身旁的人询问:“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林晚,前几天都没发过言,我还以为她只是舒斐的秘书。” “难怪舒斐会带她来,长得漂亮,又不是只有漂亮,这样的下属谁不愿意栽培。” “可不是嘛。” 两个半小时后,研讨会正式宣布结束。 主办方在会议举办的酒店举办了一场午宴,邀请所有人参加,也当作是感谢各方人士一周以来的辛苦。 林晚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边进电梯边给舒斐发消息,先关心她手术是否顺利,再汇报今天演讲的结果。 电梯门在面前缓慢合拢,她按下消息的发送键,抬起头,这才留意到电梯里鸦雀无声。 再扭头一看,好巧不巧,她搭乘的这部电梯里,站的居然全是小跟班们。 “嗨。”林晚这几天跟大家混了个眼熟,见状便笑着打招呼。 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羡慕地说:“你太强了吧,站上去居然连手都不抖一下。我领导后来一直在夸你呢。” 马上又有人接话:“可惜今天会议就结束了,否则以你刚才的表现水平,再多来几次,回去后说不定能直接升职。” 林晚谦虚摆手:“你们千万别捧杀我啊,我也是得了高人指点啦,不然现在就是个笑话了。” “哪位高人?能介绍给我认识吗?” ……那恐怕不能。 林晚发现她如今越来越小气了,眨眨眼睛说:“你们看过武侠小说没?高人脾气都很讲究机缘,可遇不可求呀。” 摆明了是不肯介绍的态度,但配合她摇头晃脑保持神秘的样子,又让人无法介怀。 最后众人只好齐刷刷地“啧”了一声,便把这话题翻篇了。 到达宴会厅,林晚终于感受到她此次演讲的成功。 整个午餐的过程,不断有人来与她攀谈,加起来竟比前几天舒斐带她参加酒会的人还多。 这种凭借自身努力而获得关注…… 不得不说,太过瘾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会议正式结束后,林晚原本该和舒斐分开行动。 可现在舒斐躺在病床上,周衍川又要明天才来,她想了想,便从酒店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白天的住院部比夜晚要嘈杂些。 饶是舒斐花高价住进单人病房,也免不了走廊里有其他探病的家属进进出出。 林晚走到病房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看见舒斐的护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她竖起食指比出噤声的动作。 “阿姨,现在不能进去吗?”她小声问。 这阿姨也是个八卦的人,闻声便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在她耳边窃窃低语:“舒小姐的男朋友在里面。” 林晚一愣,心想从来没听说过大魔王有男朋友。 也不知道长什么样,说不定就是个男版舒斐,组合起来能够毁灭世界的那种。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终究清楚某些社交中的隐形规则,没有冒失地推门进去围观,而是跟阿姨打听了一下舒斐的手术情况。 手术很成功,骨折的部位植入了钢板,一年后再到医院拆除。 虽然受了皮肉之苦,但好歹不会留下后遗症。 林晚放下心来,嘱咐阿姨守在外面,等到时间合适了再通知她进去,然后便打算到医院附近随便逛逛。她在医院外面的咖啡店点了杯饮料,刚付完款,就听见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护工阿姨打来的电话,谁知翻过来,竟然是周衍川。 “你在哪儿?” 周衍川好像在某个空旷的环境里,背景隐约有些熟悉的声响,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 林晚老实回答:“在医院外面,打算探望舒总监。” “哪家医院?” “唔,人民医院,怎么啦?” 周衍川说:“在那儿等我。” “好。” 林晚挂断电话,坐到靠窗的位置等饮料做好。 半分钟后,脑子里“叮”的一声! 男朋友的语气太过自然,导致她险些忘记这里是燕都,而他刚才似乎是在机场。 突如其来的喜悦瞬时涌上心头,她又把电话拨了回去,欢快地问:“你提前过来啦?” 周衍川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我刚才傻掉了。”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嘲地笑了几声,问,“那你过来要多久啊?” 周衍川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堵车呢,可能要两个多小时。” “啊,那么久。” 林晚平生头一次憎恨起城市的交通环境,她无奈地撇撇嘴角,“好吧,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在医院大门斜对面的咖啡店等你。” 随后的一个小时,林晚就在不断查看手机的重复动作中度过。 两边都迟迟没有消息,让她一时竟然闲得无事可做。 这样可不行。 林晚在心中默念道,至少不能让周衍川发现自己太想念他。她把笔记本打开,新建了一个文档,打算趁着空闲时光,打打草稿,想想微博的科普号接下来该更新什么内容。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她抬手示意,让服务生过来给她续杯。 几分钟后,明亮的光线被人影遮住。 林晚这会儿状态来了,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放在这里吧,谢谢。” 服务生没动,也没回答。 林晚感到奇怪,纳闷地抬起眼,下一秒人就愣在了当场。 周衍川单手插兜,站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晚一下子控制不住表情,灿烂的笑容随着她不断攀升的快乐指数同时迸发出来,她把身旁座位上放着的包拿开,问:“不是说要两个多小时吗?” 周衍川将行李箱放旁边一放,坐到她身边笑了笑:“抄近路。” 林晚怀疑地看他一眼,正色道:“你学坏了哦,现在居然敢骗我了。” “让你觉得没等太久就到了,不好么?”周衍川侧过脸来,轻声反问。 当然好。 假如他说过来需要一个小时,林晚保证会觉得这段时间太漫长了。 她笑眯眯地把笔记本装回包里,歪过脑袋仔细打量五天没见的男朋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周衍川好像比之前更帅了。 林晚凑近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了玄机。 他剪过头发,两边鬓角推短了些,衬得五官轮廓更加立体。 “为了来见我,特意打理过发型?”林晚捂住胸口,语气夸张,“男朋友这么用心,我好感动啊。” 周衍川眼帘微阖,静静看完她的表演,才缓声开口:“你可以演得更假一点。” 林晚“噗嗤”笑出声来,侧身靠着沙发,目光深情地停留在他的侧脸,静了许久才问:“你专程为我提前过来的?” “嗯。” “怕我今天万一出了差错会难过?还是相信我不会有问题,过来为我庆祝?” 周衍川想了想,说:“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他视线低垂地看向她,语调平缓地陈述事实,“今天下午的会议临时取消,突然得到半天空闲,我又很想见你,就提前飞过来了。” 林晚睫毛颤了颤,眼中盛满了明晃晃的欢喜。 她听见咖啡店正在播放一首情歌,歌手的音色浑厚,把歌词唱得浪漫又诗情。 可此时她心中的万千旖旎,又岂是几句歌词就能描绘完全。 林晚趁着周围没人注意,飞快亲了下他的嘴唇,而后笑着说:“我喜欢你这样,想我就直说,想见我就来见我。” “所以你想亲就亲?”周衍川低声笑了一下。 林晚得意地弯起唇角,理直气壮:“干嘛啦,几天不见宝贝有脾气了,不让随便亲了?” 旁边有家长带着小朋友经过,周衍川调整姿势,坐得正经了些。 他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似乎思考了什么,过了会儿才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回道:“怎么可能不让?” 林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觉得他这副随便你怎么欺负的样子真的让人心痒难耐。 然而很快,周衍川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又回望了过来,视线沾染了室外的高温一般,极具存在感地烙印在她形状优美的唇瓣上。 林晚呼吸一顿,明明现在没有接吻,她却好像被人以唇封住了呼吸。 她默默清了下嗓子,索性抬起脸来,想让他尽情地看个够。 谁知周衍川的话竟然还未说完。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触到的一刹那,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说: “宝贝儿喜欢就好。” 42、第 42 章 林晚平时“宝贝宝贝”地喊习惯了, 猝不及防被人喊回来, 一时竟然愣在那里。 心口的小火苗呼呼燃烧着,烫得她怀疑耳朵都红了。 周衍川这声宝贝还带着北方人常用的儿化音, 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调调, 却因为他清洌的音色平添出几分性感。 网上经常有网友讨论喜欢哪个地方男生的口音,说得神乎其神, 什么“某某地区的男生只要一开口, 隔着电话我都能爱上他”。 林晚当时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粤语地区的常住民,她对普通话的要求就是能听懂能交流就行,实在无法理解口音有什么可苏的。 结果今天周衍川忽然来这么一下,直接苏得她想穿越回去给当初看到的帖子点赞。 不管怎样, 反正说情话的时候确实好听。 半晌, 她才抓住周衍川的胳膊:“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听听。” “没听见?那算了吧。”周衍川故意吊她胃口。 林晚不依了, 一个劲地撒娇:“宝贝、心肝、爱妃,就一声好不好?我想听嘛。” 周衍川偏过头笑:“你手机响了。” “少转移话题……” 林晚下意识回了一句, 才发现手机确实真的在响。 护工阿姨说舒斐叫她去医院汇报工作。 领导的命令比天大,林晚这下也顾不上再听周衍川说情话了,火速收拾好东西, 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走吧。”周衍川起身,“去探望一下。” 之前护工阿姨表现得太八卦,林晚一直以为舒斐跟男朋友在里面互诉衷肠不便打扰。谁知等她这回再进病房,才踏进去一只脚, 就被舒斐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怪她会议结束没有及时过来当面汇报。 林晚站在病房门口,百感交集。 一来感慨大魔王不愧是大魔王,手和脚都刚打上石膏呢,病怏怏的样子也不影响她发挥,而且或许麻药过了,训着训着还要嘶几声凉气,可见是真的在不满意。 二来想着周衍川还在走廊等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断舒斐,让星创的cto大大出场比较好。 三来嘛…… 她悄悄望向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削水果的小男生,意外于舒斐的男朋友居然不是魔王,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一副乖巧懂事的小模样,奶得不行。 舒斐到底不是铁打的,责备几句后就没力气了,勉强抬了下没受伤的那只手:“进来吧。” 林晚往走廊看了一眼。 舒斐:“嗯?” 尾音质疑地上扬,估计以为她在闹脾气。 “星创的周总刚好在燕都,听说您受伤了过来看望您。现在方便让他进来吗?” 舒斐神色一滞,她还不知道林晚跟周衍川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纯粹以为是合作方代表过来慰问了,便朝那小男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病床摇起来。 确认形象可以见人了,舒斐才说:“林晚,去把周总请进来,别让人家等太久。” 林晚点点头,转身往走廊那边招了招手。 周衍川在外面买了点慰问品,拿进来后放在桌边,就公式化地跟舒斐聊了起来。 这两人的交谈,完全就是客气中夹杂着生疏,车祸和伤情谈着谈着就拐到了巡逻项目的筹备进展上面。 舒斐这会儿不肯轻易停住,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恢复得再好也多少会耽误工作。她昨天本来就在焦虑鸟鸣涧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展开,此时周衍川主动送上门来,倒正好方便她先问清楚进度,好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提前做准备。 林晚在旁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希望舒斐至少能好好休息两天,而不是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就马不停蹄地忙上了。 可这种情况下,她唐突打断两人的对话,肯定会犯舒斐的忌讳。 于是她转头看向还在那儿垂首乖巧的小男生,想看对方会不会以男朋友的身份劝说几句。 谁知小男生始终不作声,偶尔抬眼看看舒斐,很快又低下头去。 他模样长得漂亮,很像那种时下流行的男团偶像,衬托在舒斐身边,显得女人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大佬形象更有说服力了。 换言之,他管不了舒斐。 林晚抿抿唇角,趁着其他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碰了下周衍川的手肘。 “鸟类识别软件目前在测试阶段,内部测试通过就能提交给你们审核。目前主要硬件设计比较费时间,保护区面积大小不一,设计师需要多次测试确定最终的机身重量。” 周衍川谈正事的时候表现得很专注,眼风都没往林晚那边扫一下,却又只凭她一个小小的碰触,似乎就领会到了她的意图似的。 他抬手看了下腕表,适时表现出结束话题的意图,“月底可以在南江开一次会,到时两边再具体沟通。” “好,我尽量赶过去。” 周衍川微微颔首:“早日康复。” 眼看商谈总算结束,林晚终于松了口气,站起来就想跟周衍川一起走。 舒斐叫住她:“你留下。” 说着又朝身旁仿佛精美装饰品一般的小男生嘱咐道,“你送送周总。” 林晚脚步猛的一顿。 所以说习惯真是非常可怕,她刚才真的下意识就打算跟男朋友一起走了。 周衍川转过身,想了想,缓声开口:“不用,我就在外面等着,晚点儿带她去吃饭。” 舒斐:“……” 林晚:“…………” 等周衍川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舒斐才不咸不淡地扫她一眼:“什么意思,平白无故带你吃饭?” “也不是平白无故。”林晚回答道,“周总是我男朋友。” 舒斐脸上难得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反应过来后,她才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我说呢,他那么凑巧回了燕都。原来人家专程过来看你的。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林晚一怔,以为她要追究与合作公司高层谈恋爱的事,但还是老实说:“这个月中旬。” “也没多久,那算了。”舒斐居然还有点遗憾,“你们如果早点开始,说不定还能把价格谈低些。” 林晚心想,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谈判的条件。 真不愧是大魔王,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工作机器”看她一眼,扬扬下巴:“那不耽误你太久,今天研讨会的结果说清楚就放你走。” 林晚其实在微信里都汇报过了,这次过来只不过是针对舒斐在意的细节做进一步汇报而已,全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该交待的全交待了。 舒斐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完后只淡淡评价了一句:“还行,没有丢我的脸。” 林晚笑了笑,紧接着又听见她说:“我这半个月要留在燕都养伤,回去后有些事你帮我看着点,处理不了的情况邮件联系。” “……好。” 林晚走出病房时,眼睛亮晶晶的。 舒斐的意思表达得很直接了,就是她不在南江期间,鸟鸣涧的日常事务全部交由她管理。 虽然只是代为管理,但主要是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还是让她脚步止不住地轻快了起来。 她想快点去找周衍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然而身后很快有人叫住了她。 林晚回过头,发现舒斐的男朋友也出来了,便友好地问:“总监又找我?” “是我找你。”小男生朝她笑着说,“刚才谢谢你。” 林晚茫然地眨了眨眼。 小男生唯恐被病房里的舒斐听见,站近了些,放轻嗓音:“我看见你提醒男朋友的动作了。她就是这样,谈起工作什么都不顾,可这方面她又不肯听我的。” “啊,不用谢。”林晚明白过来,理解地说,“你最近都会在医院陪她?” “是啊。” “那就拜托你啦。有什么需要的话,护工阿姨那里有我的电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小男生点了下头:“那不耽误你们了,姐姐再见。” 林晚朝他挥手道别,扭头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周衍川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等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似乎若有似无地往她身后看了看。 她一时也没多想,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边走边说:“他出来跟我道谢。不过我没想到大魔王的男朋友居然这么奶,刚才还管我叫姐姐呢,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谈姐弟恋了,弟弟多乖啊。” “喜欢乖的?”周衍川低声问。 “???” 林晚抬起脸注视他几秒,忽然发现他的唇角不自然地抿紧,莫名带着点不爽。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代入周衍川的视角,回顾了一下刚才的画面。 应该还好啊,也就是笑着跟小帅哥说了几句话而已,总不能因为谈了恋爱,连和异性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吧。 周衍川按下电梯按钮,收回手揣进兜里,又幽幽问了句:“觉得他很帅?” “也不是特别帅啊,他稍微有点女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林晚愈发不解,疑惑地望着他,“你到底干嘛?” 周衍川冷淡地勾了下唇:“不喜欢还一直盯着人家看。” 林晚“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他到底在不爽什么了。 他和舒斐交谈公事的时候,她好像确实盯着那个男生看了很久。 虽然原因并不是想欣赏他的容貌,但放在男朋友眼里…… 换作是谁,也不会喜欢自己还在旁边坐着,女朋友的视线就往其他男人那儿飘过去了。 倘若连这种事都不介意,那还谈什么喜欢? 林晚狡黠地弯起眼睛,故意刺激他:“吃醋啦,宝贝?” 周衍川听出她语气里的调戏,薄而白净的眼皮垂下来,缓缓扫过她脸上的笑容。 片刻后,承认道:“有点儿。” “那你再叫我一声宝贝儿呀,”林晚旧事重提,把声音放得娇软,“我高兴了的话,就再也不提刚才的弟弟了。” 电梯上方的屏幕显示着红色的楼层数。 一闪,又一闪。 在那个数字即将抵达他们所在的楼层时,周衍川突然连按两下,取消了电梯。 然后没等林晚问出“你干嘛”,就反手拉过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隔壁的安全楼梯间。 “砰”的一声,防火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周衍川把她抵在胸膛与防火门之间,稍低下头,呼吸温热地游走在她的耳垂与脖颈之间,刻意放慢动作似的,迟迟没有把吻落下来。 医院的安全楼梯可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林晚听见楼上渐渐传来了脚步声,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小声说:“有人来了。” 她抬手推了两下,发现根本推不动他。 周衍川依旧没有松手,反而低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问她:“说吧,喜欢乖的么?” 43、第 43 章 林晚一颗小心脏被刺激得噗通乱跳。 自从她出差来燕都, 周衍川独自在南江也不知领悟了什么诀窍, 成长速度飞快,哪里还像第一次谈恋爱的样子。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侧过脸躲避他的呼吸, 小声逼逼:“周衍川你说实话,交往过的女朋友能组一桌麻将了吧。” “说不定还能组支足球队?”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轻轻撩动她的心弦。 林晚把头扭回来, 视线撞上他含笑的桃花眼。 这人平时看着克制又冷淡,一旦深情款款地笑起来,却又能迷倒众生。 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需要再下半层楼,就能窥见此处暗潮涌动的旖旎风光。 可周衍川偏要拿出不在乎他人议论的风格, 强势挡住她所有的去路, 只等着她给个回答。 “喜欢你这样的,行了吧。”林晚认怂了, 脸也有点烫,“快点放开我。” 周衍川俯下身来, 掐住她的腰,咬住她的唇瓣,略带惩罚地吮了吮, 才终于后退半步给她留出自由活动的空间:“乖,宝贝儿。” 林晚这下是真悲伤了。 □□男朋友的大业还没怎么开展呢,她竟然被人挟持在楼梯里教育了一番。 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踩着台阶下到这层,看见他俩后怔了怔。 这两人一个穿衬衫西裤, 一个穿正式的西装裙,看起来都是那种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而且长得还特别抢眼,光是靠在门边站着,身上都像发着光似的,让狭窄楼梯间内的光线都明亮了些。 还在读书的小姑娘,对这种俊男靓女的成年人总是充满向往。 她们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八卦的笑容,拉拉扯扯地加快脚步往楼下跑去。 林晚刚要开口,就听见楼下传来小姑娘青涩的嗓音:“那个姐姐脸好红啊,绝对被那个哥哥调戏了!” “……” 小小年纪,不该看的不要看! 她在心里咆哮了一句,转而气鼓鼓地瞪着周衍川:“都怪你。” “嗯,怪我。” 始作俑者现在心情很好,坦然承认了错误,就是态度不太端正,让人相信他下回肯定还敢。 林晚“哼”了一声,难得羞怯地低了下头。 她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而且连耳垂都跟着开始发烫,简直愧对她海王的称号。 周衍川没有笑话她,而是静静站在一边,看她白皙的皮肤透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那红晕沿着她的脸颊往脖颈延伸,最后消失在衬衫的衣领里,引得人浮想联翩。 “林晚。”过了一阵,他轻声开口。 “干嘛。”她有些气恼地回道。 周衍川弯下腰,确保她低垂的视线也能看见自己,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我没打算阻止你和其他异性来往,跟我在一起后,你以前对男性朋友什么态度,今后可以继续拿那样的态度跟他们相处。” 林晚一愣,忘记了窘迫,眼神略带疑惑地望向他。 周衍川的目光同样注视着她:“但帮个忙,以后别故意拿这事来逗我。我没跟别人谈过,不清楚吃醋的尺度该怎么掌握,过火了怕吓到你,不表现出来又怕你移情别恋。” 他语气很淡,隐约糅杂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听得她的心也跟着皱皱巴巴了起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好,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林晚主动亲了他一下,哄他似的轻声细语道,“放心吧宝贝,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下午三四点钟,医院到处都是人。 林晚跟周衍川穿过寻医问药的人群,走到马路边后,才知道他原来中午没吃饭。 “先在附近找一家吃?”她半是责备半是奇怪地问,“不是有飞机餐吗,一点都没有碰?” 周衍川在刺眼的阳光里眯了下眼:“临时订的票,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餐不合口味。” 林晚无言以对,觉得这人总是冷不防地冒出点少爷脾气。 她对燕都不熟,对医院附近更是完全陌生,拿出手机翻了半天点评网,也看不出那些好评到底是真的还是刷的。 最后还是周衍川拦了辆在门口下客的出租车:“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 林晚中午吃过饭,现在根本不饿,更何况这里是燕都,差不多算是周衍川的地盘,她自然乐意让男朋友做主。 出租车沿着平直宽阔的马路,一直朝前开了二十来分钟,最后停在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饭店门前。 进门是个雅致的院子,假山与水景搭配得当,在市区内造出错落有致的山水园林。 往里再穿过两扇门,才是吃饭的地方,单独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屋子里有专门的服务生在等候。 林晚简直服气,少爷不愧是少爷,随便吃个午饭也这么讲究。 周衍川把菜单递给她:“再吃点么?” “吃不下,给我点杯喝的就好。” “不吃烤鸭?” 林晚笑了起来:“我接连吃了好几天烤鸭,放过我吧。” 周衍川也笑了笑,忽然想起似的感慨道:“烤鸭怎么了,不比你这个南江人请我喝凉茶好?” 林晚经他提醒,想起几个月前夜晚的那一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简直太不厚道。她用手掌托着小巧的下巴,歪过头问:“你刚去南江的时候,是不是吃得很不习惯?” “嗯,各方面都不习惯。”周衍川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刚去的头几天都在家里吃,有天伯父伯母加班,堂哥带我出去吃饭。” 林晚仔细观察起他的神色,发现如今再提起周源晖,他表现得要比从前平静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温情的怀念。 她不自觉地放柔嗓音:“然后呢?” “然后点完菜,他跟服务生说要‘人头饭’。” 周衍川淡淡地笑了一下,“当时吓到我了,以为南江人这么生猛,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大义灭亲。” 林晚很没形象地哈哈大笑。 人头饭不是字面意义那么血腥的东西,而是“按照人头算,席间有几个人就上几碗米饭”的意思。她上大学的时候跟外地的同学出去聚餐,也曾经因此把同寝的外地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服务生就把做好的菜端上桌了。 周衍川饿了几小时,吃相也还是很斯文,细嚼慢咽之余没忘记给她介绍每道菜的特色。林晚本来没什么胃口,被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嘴馋,拿起筷子每样尝了一点。 吃到一半,林晚收到蒋珂的消息: 【明晚我们乐队在酒吧开专场live,来吗?】 林晚抱歉地回道:【我在燕都出差呢,周日晚上才回去。】 蒋珂:【太可惜了,我今天专门给江决搭配了一身演出服,巨帅无比!不过没关系,明天我让他的小迷妹全程录像,保证给你一个高清□□的帅哥.avi。】 林晚眼皮猛跳,没想到蒋珂居然还试图惦记撮合她和江决。 她下意识看了对面的周衍川一眼,低头打字回复:【建议你把avi留着自己欣赏,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正经人了,不掺和外面的花花世界。】 蒋珂甩过来一串问号,然后问:【还是周衍川?】 【对呀。】林晚选出一个捧脸害羞的表情发过去,【没办法呀,他太帅了。】 【噫 ,肉麻死了。】 蒋珂消停没两分钟,又问:【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将来要跟周衍川一笔笔算账,请问现在算到哪一步了?】 林晚尴尬地抿抿唇角,自从知道周衍川躲她的原因后,算账的心思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可这些事她当然不能对蒋珂说,正思考该如何回复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看见有个人影凑了过来。 她直接捂住屏幕,看向不知何时离开座位的周衍川:“你做什么?” 周衍川一怔,指着门边带路的服务生:“去买单。” “要走了吗?”林晚说,“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周衍川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趁她转身拿包的时候,从她掌心里把手机抽了出去:“等会儿,查下手机。” 林晚:“……” 算了,该来的总会来。 服务生还在前面等着,周衍川也没耽搁,边往外走边看完了她和小姐妹的聊天记录,然后眼风往她这边一扫:“算什么账?” 林晚走在他身旁,假装欣赏院子里的风景,含糊地说:“就系李多我的账。” “好好说话。” “……就是你躲我的账。”林晚撇了下嘴角,把手机拿回来,“那时候我不知道原因嘛,难免心里会有计较,对不对?” 周衍川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抹歉意。 他那时若即若离的态度,事后回想起来确实很过分,她曾经为此计较过,倒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他想了想,问:“嗯,所以你准备怎么算?” 林晚根本就没打算再提以往那些小小的不痛快,可见他主动问了,又难免好奇:“怎么算你都配合?” 周衍川垂眸看着她,拖长音调回道:“是啊。” 光天化日、公共场合。 林晚居然被他这声慵懒的语调,勾起了内心深处某些绮丽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那你等我好好想想。” 周衍川笑了笑,到收银台买完单后,才点头说:“行,我等你。” 燕都的夏天跟南江不同,炎热且干燥,出来没走几步,就感觉嗓子快冒烟了。 林晚奔波了大半天,这会儿人开始犯懒,不想在热辣辣的太阳底下等车,干脆用手机叫了辆网约车,坐在收银台旁的休息区吹着空调等车开过来。 结果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他们竟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走近时林晚根本没有留意,直到他用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口吻喊出周衍川的名字,她才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相貌平庸的年轻男人。 其实也不算特别年轻,至少看起来比周衍川要大几岁,三十多的样子。 模样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属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类型。 但唯独有一点,就是他眉心有道不太明显的淡红色疤痕,乍看很像庙里慈悲平和的佛像,可他内眼角生得很近,形成一道锐利的弧度,连带着把那道疤痕都染上了一层凶狠的戾气。 可那人对周衍川的态度却很客气,微笑着问:“你终于肯回燕都了?” “什么肯不肯的。”周衍川也在笑,“这儿是我老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晚发现此时的周衍川有些陌生。 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好,唇角勾起的模样竟然衬出几分冷冰冰的气质。 对方点头:“既然回来了,不如长久留下来。这里到底是燕都,到处都是机会,怎么也比南江那种穷乡僻壤好。” 这话林晚就不爱听了,他们南江也是一线城市好不好? 她不爽地瞪了那人一眼,扭头对周衍川说:“空调好闷,我想去外面等车。” 周衍川心领神会,也没跟那人说再见,直接陪她走出了饭店。 林晚更加确定,他跟那个男人关系绝对不好。 否则不至于连一句礼貌的道别都懒得赠送。 她站到阴凉的树荫下,用手扇了扇风,问:“刚才那是谁呀?” “叶敬安。” “谁?”林晚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衍川走到她身边,替她挡住大半的阳光。 末了,轻声解释道:“德森的老板。” 44、第 44 章 燕都不仅是周衍川的故乡, 也是德森的总部所在地。 这座城市固然辽阔, 但意外遇见曾经认识的人,也不算一桩多么奇特的经历。 林晚点了下头, 心想叶敬安故意在饭店里邀请周衍川回燕都, 不过就是刻意放点垃圾话而已,明面上是说燕都各方面环境比南江好, 实际却是暗讽他如今只能沦落到南江开公司。 其实在林晚看来, 周衍川会选择在南江创业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南江多少算他的第二故乡,而且近些年来科技产业日益蓬勃,政策方面也多有扶持,不少高新技术公司近来都会选择落户南江。 不过她相信,周衍川之所以对叶敬安表现冷淡, 倒跟对方的态度没关系。 他纯粹就是讨厌叶敬安这个人而已。 一个致力于改善地球生态的人, 和一家只图利益枉顾环境保护的公司,从源头上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上车后, 林晚问:“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德森?” 这是她之前始终不太明白的一点。 周衍川自己就有技术,钱方面他更是无需发愁, 听起来好像完全从一开始就可以选择自己创业。 “因为少不经事,上当受骗。”周衍川说。 林晚怀疑地看他一眼,觉得“上当受骗”这四个字跟他搭不上关系, 他不像那种被人三言两语就哄去当苦力的类型。 周衍川笑了笑:“真是受骗。我大二参加比赛拿了奖,叶敬安前前后后找过我四五次。每次至少聊两小时,谈他理想中的德森会是什么样,跟我描绘他心中的无人机行业蓝图, 最后一次他拿了张荒漠地区的卫星图来,说‘希望我们能一起把它变成绿色’。” 那时候的周衍川远比现在青涩。 作为一个经历过某些不幸、但依旧保持赤子之心的少年人,他对唯利是图的资本家认识得还不够深刻,以为自己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搭档。 于是最后一次见面后,他答应会替德森写飞控算法。 当时国内无人机行业才刚起步,许多小公司都跟国外的企业买飞控来用,国内有实力和远见愿意自行研发飞控算法的民营公司,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 德森是那时看起来最有前途的一家,并且如今回头再看,周衍川当初的决定也不算错误,他确实选中了一只潜力股。 某种程度来说,刚上大二的周衍川,就已经展露出他在商业领域的敏锐眼光。 林晚看着他,问:“可惜后来发现他在说谎?” 周衍川笑着摇头:“不能这么说,只不过人总会变。” 德森为还是在校生的周衍川组了一只技术团队,以他为绝对核心的团队所研发出的飞控,一经问世便引起了多方关注,也顺理成章成为德森发展初期最强大的一张王牌。 叶敬安因此喜出望外,也备受鼓舞。 某天签下一笔大单后,还专程跑到学校请周衍川吃饭。 周衍川那阵学业工作两边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他熬完一个通宵才刚睡下,睡眼惺忪地被叫到宿舍楼下,头发也没打理,直接戴上卫衣的帽子,懒洋洋地把手揣进衣兜里:“不想走远了,就吃食堂吧,我请你。” 全国高校的食堂都长得差不多,周衍川那时还有点少年天才的轻狂,进去后扬扬下巴示意叶敬安自己去拿餐盘,半点没觉得他那身笔挺整洁的西装好像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叶敬安那会儿也没计较——他认为自己根本不是挖到宝,而是挖到了一尊大佛。 要他把周衍川供在寺庙里膜拜都行,更何谈区区食堂吃个饭。 “我打算三年后让德森上市。” 叶敬安喝着食堂免费供应的青菜汤,信誓旦旦地保护,“技术副总裁的位置我给你留着,该拿的股份一分也不会少。你家在公司附近有房吗,没有的话公司给你买一套,今后上下班方便。” 周衍川困得不行,又嫌食堂的饭菜难吃,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随便,你看着办吧。” 叶敬安摸摸鼻子,知道他在意的不是钱,连忙保证道:“你放心,不管以后德森能赚多少,每年一个环保项目肯定不会少。” 周衍川这才抬起眼,缓声说:“我的要求只有这一点,你记得就好。” 叶敬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时光荏苒,几年后的如今,你要问叶敬安是否还记得他当初的承诺? 他当然记得,只是不再重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燕都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城市。 他赶上了无人机刚刚兴起的好时代,一跃实现了阶层跨越,从普通的创业者成为了人人称道的行业领军人物。 或许他曾经有过一些高尚的情怀,但那些情怀太过缥缈,也太过脆弱,在俗世的诱惑面前渐渐变得不值一提。 到了最后,周衍川反而成为他口中“妨碍德森发展”的人。 当两人在公司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叶敬安瞪着已经变得浑浊势利的眼睛,看着周衍川那双仍然清澈的眼睛,既认为他天真,又认为他顽固,以及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恐惧。 周衍川比他年轻,也比他聪明。 “你可以离开德森。”叶敬安说,“但你必须签竞业禁止协议,两年内不能从事任何相关行业。” 这要求显得不近人情,但又符合法律规定。 企业,特别是他们这种涉及到研发机密的企业,要求高层离职时签竞业禁止也是一种对自身的保护手段。 周衍川眉头都没皱一下,签完字利落地走人。 林晚听完他的讲述,挑了下眉。 这次她倒没觉得心疼,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让他留在德森跟叶敬安同流合污,她反而希望看见周衍川始终如一地坚持他的理想。 做他喜欢的事,比如环保,比如在火星种小麦。 浪漫到了极致。 “你离开德森后去了哪里?”她轻声问。 周衍川怔了怔:“我没跟你说过?” “没有啊。” “出国留学了。”周衍川语气淡定,“要不是遇到叶敬安,我本来也打算多读几年书。难得有两年休息的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继续深造。” 林晚:“你一点都不担心两年后会被淘汰。” “如果离开两年就被淘汰,那只能证明我没什么了不起。”周衍川不假思索,坦然地回道,“怨不得别人。” 盛夏的阳光正好,洒进他的眼睛里,让他在这一刻显得分外迷人。 林晚歪过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笑了起来。 完了呀,她想,男朋友好像更帅了。 回到酒店,林晚低头从包里找身份证,打算去前台办理续住手续。 排队的时候,她顺便建议了一句:“要不然你也住这里吧。” 研讨会的酒店是主办方统一定的,不算特别豪华,但各方面设施完善,交通也很方便。虽然周衍川是个少爷,但林晚一想到房间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行李,就懒得陪他换更好的酒店。 谁知周衍川看她一眼,纳闷地问:“你不是来办退房?” “不是啊。”林晚眨眨眼睛,老实交待,“后天就要走了,我不想今天再多收拾一次行李。” “真不收拾?” 周衍川眸色略深,看着她静了几秒,似乎放弃了一般,“行,本来还打算带你去我家住。” 林晚脑子里“叮”的一声响起。 她连犹豫的表现都没有,直接转身往电梯走去。 周衍川被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举动惊了一下,跟在她身后问:“反悔了?” “你在南江住过我家,我难得过来当然也要住住你家。” 她按下电梯,振振有词,“这样才算公平嘛。” 周衍川轻笑一声,没料到这个邀请对她居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实际上,就算他不提,林晚也打算让他带去参观一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和父母共同生活过的家、他读过的小学、许多年前他每天经过的大街小巷。 那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于她而言最为空白的一段过往。 出了电梯,林晚刷开房卡,推门的瞬间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周衍川在她身后垂眸,望向她突然顿住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进去,里面藏人了?” “是啊,藏了我的鱼塘呢。” 林晚回他一句,片刻后转过头,难为情地说,“呃,里面稍微有一点点乱,要不然你在外面等等?” 周衍川看着她没说话,但眼神明显流露出“你自己掂量这种行为过不过分”的意思。 林晚干脆一咬牙,把门完全打开。 她早上出门前根本没想过退房,昨晚忙着演讲的事又没来得及收拾,这两天穿过的衣服都乱扔在沙发上,乍看起来还真叫人不好意思。 周衍川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椅子扶手上搭的一件黑色内衣。 而且还是蕾丝边的。 林晚察觉到他的目光,蹭的窜过去,把那团布料塞进行李箱,解释说:“昨晚太忙了,我平时不这样的。” 这事细想起来,她简直冤枉透了。 明明平时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难得由于工作忙碌随便一次,就好巧不巧被登门拜访的男朋友尽收眼底。 “你是这样也没关系。” 周衍川其实并不介意,他的择偶条件里没有勤于家务这一条,“也不是特别乱。” 只不过那椅子刚搭过她的内衣,沙发上又大大咧咧搭着她穿过的裙子——而且还是昨晚视频时叫他心猿意马的那条——所以害得他现在不知道该往哪儿坐。 林晚见他表示无所谓,心情立刻轻松了起来。 她指了下卫生间的方向:“来都来了,帮我把洗手池上的东西拿过来吧,两个人收拾比较快。” 周衍川“嗯”了一声,进去后没过几秒,又出来。 这一回他神色略带困惑,靠在门边,指向洗手池上堆满的瓶瓶罐罐:“全是你的?” “对呀,不然还能有谁的?” 周衍川朝里看了一眼,清清嗓子,真诚发问:“你一个人,需要涂那么多口红?” “……” 45、第 45 章 林晚刹那间无比确信, 以前每回她精挑细选搭配的口红色号, 在周衍川那儿全变成了过眼云烟。 或许这就是直男吧。 她暗自嘀咕一句,默默走过去, 把她眼中颜色相差甚大的各种口红收进化妆包里,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提问:“你老实交待,每次看见我的时候, 是不是都没发现口红的颜色不一样?” “我不是色盲。” 周衍川靠着门框, 抬起眼皮从镜子里看她,“颜色有时候深点儿,有时候浅点儿,多少能看出来。” 林晚意外地挑挑眉,不知该不该夸他一句孺子可教。 紧接着, 周衍川下一句话便把她的期待值打入谷底:“只不过总归都是红色, 有必要?” 林晚这回没客气,赏了一个白眼给他:“怎么没必要。你的无人机飞那么高根本看不清楚, 不也每款都要换个外壳吗?” “……” 林晚这招还是跟钟佳宁学的。 钟佳宁在外贸公司上班,见客户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甲, 长此以往就被迫成了半个美妆达人。有回她男朋友看不顺眼,抱怨她买那么多支涂不完纯属浪费,钟佳宁直接回怼一句“你的限量版球鞋堆成山, 也没见你打进nba啊”。 后来钟佳宁跟林晚提起这事,表现得忿忿不平:“现在网络总说女人爱乱消费,其实他们男人好得到哪里去。” 林晚对此颇为认同,今天下意识回完后, 才意识到她出现了一个原则性错误——周衍川不是狂热的无人机消费者,跟那些排队买球鞋的男人根本不一样。 她心想不好,无论如何必须快点找个理由,完美地怼回去。 谁知周衍川若有所思地静了几秒,后似乎认可了她的歪理邪说,忽然问:“最喜欢哪支?” 林晚从化妆包里翻出一支来:“当然是它啊,颜色红得特别正,晚上出去玩的时候最适合了。上回在派出所涂的就是……” 周衍川眸色一沉,她猛的截住话头。 跟中学生打进派出所的那天,她之所以会涂这支口红,不是为了去酒吧见江决吗? 眼看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女朋友突然不出声了,周衍川反而笑了一下。 他走过来,从她手中抽走那支黑管的口红,慢条斯理地拧开盖子,垂眸看着她:“张嘴。” 林晚睫毛颤了几下,嘴唇微张,像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还配合地扬起了脸。 一张明艳又干净的脸,在灯光下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之前抹上的口红颜色早就淡了,花瓣般娇艳的嘴唇露出它原本自然的模样。 周衍川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仿佛桃花眼里只盛得下她一人的身影般,小心翼翼地为她轮廓精致的唇瓣染了层新的颜色。 然后低下头来,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地亲吻。 他吻得温柔又缠绵。 林晚心里却一阵阵地发痒,最后索性踮起脚尖,抱紧他高大匀称的身体,大胆而热情地回应着他。 墙上的镜子成为最忠实的见证者,映出满室绽放的旖旎风光。 最后的那个吻,林晚选择让它停留在周衍川的喉结上。 她含住那块突出的骨头迟迟不愿松开,听着周衍川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吮吸着,直到一个吻痕烙印在他脖颈中间,才心满意足地退开两步,欣赏自己的成果。 周衍川无奈地看向她,问:“喜欢亲这儿?” “喜欢啊,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性感?” 林晚弯起眼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忘了周衍川的衬衫纽扣是本来就没扣完,还是在厮磨中被她扯散开来,衣襟松松垮垮地敞开一些,透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与些许结实的胸膛。 视线再往上,修长白净的脖颈中央,就是那抹暧昧的暗红色印记,看得人愈发心痒难耐。 周衍川低笑一声,转过身面对镜子,慢慢地把扣子扣到了顶,不给她看了。 林晚:“……” 啧,小气。 不过再怎么遮,林晚留下的吻痕还是遮不住。 等他们收拾完行李下楼退房时,酒店前台娇羞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住男人那边飘过去。 周衍川一脸冷淡地站在那里,衣衫整齐,气质禁欲。 但形状锋利的喉结处,却又明晃晃地彰显出色气。 这种好像在房间里发生过什么的模样,让前台办理退房手续时,不止一遍地在心里羡慕林晚。 大家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她怎么就那么好运,能结识如此勾人的极品? 平时几分钟就能搞定的手续,硬生生被拖了将近十分钟。 林晚也懒得催促对方,事实上要不是客观情况不允许,她简直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拥有一个超级英俊的宝贝。 周衍川把她神色中那点小得意尽收眼底,等坐上回家的车后,才低声问:“炫耀得还满意?” 林晚纠正他:“这不叫炫耀,这叫宣誓主权。之前进酒店的时候,前台那几个女孩的眼睛就一直粘在你身上呢,你还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任她们看。” 她理直气壮地清清嗓子,继续说,“宝贝,别忘了我也会吃醋哦。” 周衍川微微一怔,片刻后勾唇笑了起来。 临近傍晚,周末的燕都交通格外拥堵。 等他们终于抵达燕北胡同,车窗外早已暮色四合。 黄昏在天空织出一张大网,将大地笼罩其中的同时,亦将白日的暑热消散了些许。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候,户外没几个人,古旧的胡同静静弥漫着宁静安详的氛围。 林晚跟随在周衍川身侧,不时好奇地打量那些陌生的景致。 明明下车的时候,周遭还是一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段。可一旦钻进胡同深处,那些浮躁的喧嚣就好似销声匿迹了一般,只余留下一片闹中取静的惬意。 每座城市似乎都有这样大隐于市的地段。 这里很像林晚居住的东山路,里里外外却又透露出比东山路更为金贵的气派。 直到周衍川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林晚看了眼大门左右两边的围墙,终于得以确认——她的男朋友的确就是位家世显赫的少爷。 可这处四合院相比来时路上看过的那些,又显得过分寂寥。 像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静静等候在这里,等待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周衍川拿钥匙开了门,把她的行李箱提进去:“往里面走吧,外边没怎么收拾。” “你叫人来打扫过?” “嗯,时间有点儿赶,订完机票才通知他们过来。反正就住两晚,稍微凑合下。” 林晚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圈,心想如果这只算凑合,那她在酒店住了整整五天,基本可以投诉是主办方虐待他们了。 后院整理了两个房间出来,林晚住的那间还有个能通往屋顶的楼梯,她爬到上面看了看,遗憾于城市的光污染终究比较严重,只能依稀看见几颗最亮的星星。 周衍川站在楼梯下,说:“别指望能看星空。哪怕是我小时候,一年里也难得有几天能看得清楚。” 林晚趴在屋顶的栏杆上,散开的长发与她的声音一同在空气中飘动:“不如哪天一起去观鸟啊。我知道南江周边哪里能看见星星,到时候我们可以搭帐篷住一晚,天气好的话还能看见银河。” “行,改天抽空去。” 林晚认为他这句回答太敷衍,认真强调道:“不能说改天,现在就把时间定下来。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所以才更应该提前计划。” 周衍川拿她没办法,只能笑着说:“现在真定不了,我的行程都是助理在安排。” 这次能赶来燕都陪她玩,已经算是意外空闲的一个周末。 “……好吧,记得回头要问他。” 屋顶没有星星可看,林晚待了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噔噔瞪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你的房间在哪里?” 周衍川住的还是他小时候那间房。 他从小到大的审美还挺统一,几岁的时候就不喜欢那种颜色鲜艳的儿童家具,因此房中的摆设放到现在来看,也不会显得有多么幼稚。 林晚一步踏进去,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这里就是周衍川搬到南江以前住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的时光,或许也是他一生中最圆满快乐的时光。 思及于此,她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唯恐自己动静大了,就会破坏他封存在这里的回忆。 结果反倒是周衍川不习惯了,他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这儿不是博物馆,可以大声喧哗,也可以追逐打闹。” “我跟谁打闹,跟你么?” 林晚瞥见沿墙摆放的大床,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某些不能描述的“打闹”场景,下意识抿抿唇角,轻声问,“你现在还经常回来吗?” 周衍川侧过脸,半边轮廓沐浴在霞光之中,静默少顷后,摇了摇头。 林晚怔然了一瞬,很快明白了过来。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想了想又攀住他的肩膀,跨坐到他的腿上。 这是一个容易引人遐想的亲密姿势,但她的目光太过澄澈,反而容不下太多心猿意马的念头。 周衍川深深地看着她:“嗯?怎么?” “是不想回来,”她问,“还是不敢回来?” “……不敢。” 周衍川将手搭在她的腰侧,与她近距离地对视着彼此的眼睛,承认道,“每次回来都会想,那年夏天离开的时候是三个人,最后回来的却只剩我一个。” 林晚皱了皱眉,想出声安慰他,又觉得所有的安慰在现实面前都是惘然。 周衍川却在此时,释然地笑了笑,反过来哄她似的低声呢喃:“可今天你来了,所以我想,应该会变得不再一样。欢迎你,林晚。” 我和我今后的人生,欢迎你的到来。 46、第 46 章 因为他这句话, 林晚觉得这趟燕都之行的尾声充满了意义。 接下来两天, 她原本计划的名胜古迹一个没去,把时间全部交给周衍川做导游, 带她游览他曾经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周日下午, 他们从周衍川从前就读的小学回来。 四周的空气像被放进铁锅里炒过一般,又热又干。林晚适应不了这种天气, 奔进路边小店买了一瓶橙子汽水, 拜托店员把玻璃瓶盖打开,站在街边就咕噜咕噜灌下小半瓶。 今天燕都气温攀升,她穿得格外清凉。 后背镂空的吊带衫,底下是条小短裙,大方地展示出一双笔直白皙的美腿。 整个人仿佛发着光似的, 源源不断吸引过往路人的目光。 周衍川站在旁边, 替毫无自觉的女朋友分辨那些目光的含义。凡是看见不怀好意的,他就一个个地、冷冰冰地对视回去。 林晚一口气喝掉半瓶汽水, 胃就被碳酸饮料撑住了。 她舔了下嘴唇,把玻璃瓶放在店门外的冷冻柜上, 觉得出门前扎的头发有点散了,索性取下发圈重新扎一遍。 女孩纤长的手指穿过黑发,迅速地拢了几下, 发圈在她指尖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一般,灵巧地翻来翻去,渐渐扎出一个稍显松垮却又好看的马尾。 周衍川隐约感到些不可思议。 看不懂她为何要把系紧的几缕发丝扯出来,但又觉得经过她这么一折腾, 好像确实比之前要好看些。 不过就是随着她手臂抬起的动作,本就稀少的吊带布料又被拉上去一截,露出她平坦柔韧的腰肢。 犹豫再三,他终究没忍住,伸手帮她把衣摆往下拽了拽。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她抬起被阳光浸润得分外明亮的眼睛,笑眯眯地问:“早上谁说不介意我这么穿?” “我现在也没介意。”周衍川说。 这里靠近繁华路段,大夏天的人流量也不少,他实在讨厌那些黏黏糊糊往林晚身上瞟的眼神,拿起她放在一边的半瓶汽水,扬扬下巴示意她往胡同的方向走。 林晚半信半疑地跟上,偏过脑袋问:“那你扯我衣服干嘛。” “怕你着凉。” “……” 你哪怕说怕我被晒伤,可信度都大一点呢。 周衍川也没指望林晚会信他刚才那句鬼话,想了想还是说:“刚才有辆车经过,里面的司机在冲你吹口哨。” “嗯?我没听见。” “车窗关着呢,我看见了。” 周衍川不爽地皱了下眉,要不是那人在车里坐着,他估计会上前跟对方理论几句。 林晚眨眨眼睛笑了起来,觉得他这样的计较方式正好对她胃口。他的不爽全用来针对那些不礼貌的人,似乎完全没想过像有些人那样,冷着脸干涉女朋友的着装自由。 根本就是神仙男友嘛。 “等下回了南江,”她与周衍川并肩走进僻静的胡同,斟酌着问,“你想不想跟我妈妈吃顿饭?” 周衍川脚步一顿,半点没有准备地回望过来:“今天?” “不是那种很正式的见面,就随便吃顿饭而已。” 林晚解释道,“上次你把我从家里叫出去,我妈妈意见还蛮大的。她这个人吧,一直以来都被宠坏了,谁要是让她不顺心的时间长了,她就会在心里偷偷扎小人。” 周衍川没说话,不知是在紧张还是纠结。 这个想法并不是临时起意。 刚来到这座四合院的那天晚上,林晚心里就有了大致的打算。 周衍川没什么亲人,还在世的只有伯父伯母,基本上是有还不如没有。 这两天住下来,林晚发现他对这座四合院的感情很深,这么多年以来,都会定期叫人过来打扫修缮,可他偏偏又不敢回来久住。 如今她知道了原因,自然就想从另一方面,多多少少给予一些安慰。 “你别以为我妈妈是很难相处的人。”她踩着地面方砖的格子,轻声说,“她其实人特别好也特别开明,你看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有那样的妈,也养不出我这样人见人爱的女儿。” 周衍川笑了笑:“顺带夸自己呢?” “本来就该夸嘛。不过说真的,我不想她一直对你存在误会,而且等她认可你了,就也会对你很好。你别怪我多事,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长辈来疼你。” 断断续续的言谈间,两人回到了四合院的门前。 周衍川没有急于开门,而是站在屋檐下,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胡同里的风裹挟着热气,轻轻吹拂过他的心口。 过了一阵,他点头答应:“好。” 一下飞机,林晚熟悉的闷热天气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往日里令人叫苦不迭的气候,此刻在她眼里全是故乡亲切的怀抱。她边往外走边给赵莉打电话,告诉母亲他们已经下了飞机,马上就会赶去起飞前约定的餐厅。 周衍川落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推行李车。 他现在还有种不太真实的虚幻感,没想通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和她的母亲见面了。 林晚挂掉电话,回头时神色十分意外:“他们在机场出口对面的停车场等我们。” “他们?” “就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也在。” 周衍川挑了挑眉,觉得形势莫名变得更加复杂。 与此同时,停车场内。 赵莉无语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郑老师,麻烦你拿出长辈的气势,不要紧张得好像见家长一样。” “你不懂。”老郑冲着后视镜整理花白的头发,“上次我和晚晚吃饭闹得有点不愉快,这次她带了男朋友来,我再不好好表现替你们争光,今后她不同意我跟你结婚怎么办。” 赵莉回忆半天,才想起老郑指的是几个月前他喂流浪猫的那事。 谁说天底下只有女人的心思细腻,男人细腻起来根本半分不输。她将手肘抵在车窗,撑着额头说:“晚晚不是那种记仇的小孩,也不是那种极端的性格。” 那天之后,赵莉花了一段时间,跟老郑科普随意喂养流浪猫的坏处——虽然她也全是从林晚那儿听来的,但反正照本宣科了一段时间后,老郑的观念终于有了转变。 就是他这人天生心软,有时看见学校里熟悉的小猫蹭着他的腿要吃的却要不到,总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件特别残忍的事,回家后要辗转反侧好半天才能入睡。 赵莉将视线投向机场出口,继续说:“况且你要搞清楚,我们家的家风就是自由民主,我不会干涉她谈恋爱,她也干涉不了我。自己选中的男朋友就是最好的,别人说什么没用。” 老郑听出她话中的维护之意,感动得正要拍着胸口保证些什么,就发现赵莉忽然坐直了身体,接着猛的转过身,亲自动手在他脑袋上抓了几下,嘴里还嫌弃个不停:“哎哟你这头发,早该去剪剪清爽了,拖拖拉拉等那么多天,难看死了。” 老郑:“???” 是谁一秒前还在说‘自己选中的男朋友就是最好的’? 两位黄昏恋选手匆忙打理完行头,出了机场的林晚也认出了老郑的车牌号,连忙小跑几步来到车门边挥手。 赵莉按下车窗,摆出长辈矜持的面孔,淡淡颔首:“这就是小周?” “阿姨好。”周衍川微弯下腰打招呼,看见驾驶座那边的老郑后,又笑了一下,“叔叔好。” 老郑还他一个微笑,终于明白刚才赵莉为什么突然喷他。 这年轻男人的模样确实出众,站在烈日下也没什么蔫巴巴的感觉,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酷热一般,看起来干净又体面。 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他和林晚的外形很般配。 一路驱车抵达餐厅后,林晚正式将周衍川介绍给另外两人。 赵莉还惦记着之前周衍川把女儿叫出去的事,态度拿捏得比较高傲。 倒是在数学系任教的老郑听说周衍川擅长写程序后,立刻投缘地跟他聊了起来。 计算机和数学之间本就有着源远流长的关系,周衍川没有刻意卖弄,始终顺着老郑的话题往下接,碰上他不了解的就虚心请教,碰上老郑不了解的就简单解释几句。 林晚边吃饭边观察桌上的气氛,暗暗惊叹周衍川在这方面真是游刃有余,他面对的可是南江大学的数学系教授,数学方面的知识固然远不如对方精通,但交谈下来却始终不卑不亢,半点没有露怯。 赵莉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也在仔细听两个男人的交谈。 饭过半旬后,她放下筷子,轻声问:“听说周先生赞助了我们学校的一个研究项目?” 周衍川淡声回道:“对,跟潘思静老师合作的,阿姨听说过?” “都在一所学校,难免会听到点风声。” 赵莉端起茶杯小抿一口,润了下嗓子,“许多人对潘老师的新项目并不看好。现在科研经费审批卡得严,前两年她好几次申请经费学校都没批,你怎么会想到跟她合作,不担心回不了本?” 林晚嚼着嘴里的鸡肉,心想这不明摆着会亏本吗。 这要是一家公司研发的项目,倒可以利用“火星种小麦”做噱头,炒炒概念骗骗投资,可放在高校里面,潘思静一门心思做研究,上哪儿去跟人炒概念? 她下意识想替周衍川解释几句,可又恍惚认为赵莉想听的,可能并不是人类与未来之类太过飘忽的回答。 周衍川思忖片刻,神色轻松地笑了笑:“还好,潘老师这儿的资金亏损,我可以在其他领域赚回来。” 赵莉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随即又叫林晚陪她去洗手间。 这种时候去洗手间,基本等同于“我有话要私下对你说”的潜台词了。 林晚硬着头皮站起身,边往外走边想等下要怎么维护周衍川。 不料还没进洗手间,赵莉就说:“听他的意思,潘老师的项目他是准备长久做下去?” “是呀,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赵莉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你不知道潘老师前几天找到我,说他们系里另一个实验室的项目迟迟没出成果,投资的公司打算撤资不做了,可把她给急坏了,担心消息传出来后,周先生也受到影响。” “……搞半天你在帮潘老师探口风呢。”林晚无奈地摇摇头,“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话说回来,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莉推开洗手间的门:“我给你个建议。” “什么?” “看中了就抓紧别放。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你看他跟老郑聊天就能听出来,绝对不是头脑空空的人,既能赚钱又愿意扶持科研项目,这样优秀的男孩子现在不多了。” 林晚深有同感地点了下头,心里甜滋滋的。 赵莉这番话夸的虽是周衍川,但四舍五入也是在夸她会选男朋友。 赵莉站在洗手池前,往掌心挤了团泡沫:“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长得帅,我理解你上次饭还没吃就要跑出去见他了。” 她转过头,语气十分认真,“换作老郑有那么帅,我也不想在家陪你吃饭。” “……” 47、第 47 章 这顿晚饭吃到最后, 老郑兴致勃勃地跟周衍川交换了联系方式。 赵莉为了贯彻见面起就维持的严厉人设, 始终没怎么说话,把审视的态度演绎得活灵活现。 “晚晚今天跟我回家住。” 买完单后, 她把收据往钱包里一塞, 问周衍川,“让老郑送你一程?” 周衍川摇头表示不用:“助理来接就好, 不耽误叔叔的时间。” 林晚用茶杯挡住嘴唇笑了起来。 别看赵莉如今已经是物理系的系主任, 其实私底下的生活里,她很少有机会能当个正经的长辈,这回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周衍川,明明对人家满意得不行,却偏要过足摆架子的瘾才行。 她自以为这个偷笑无人察觉, 不料一抬眼, 就对上周衍川略带困惑的桃花眼。 林晚朝他眨了下眼睛,递过去一个示意他安心的眼神。 赵莉被小情侣的眉来眼去腻到了, 忍不住拍拍桌子示意女儿打住。 四人在餐厅门外分开,林晚坐上老郑的车, 扭头一直望着窗外,直到车辆缓缓起步,周衍川站在街边等助理的身影看不见了, 才依依不舍地转过来坐好。 回到家里,赵莉抱怀嘲笑她:“我叫你抓紧别放,没叫你眼睛长到他身上去。如果不是老郑在场,我简直想把你那副样子拍下来。” “哪副样子?”林晚打开空调, 很没正形地躺在沙发上当咸鱼,“少女怀春吗?” 赵莉嗤笑一声:“林小姐,少女两字离你有点远哦。” “只要心中有爱,不管多少岁都可以是少女啊。男人不也一样,只要眼神还够清澈,那他就永远是少年。” 比如周衍川就是这种男人,她在心中补充一句。 赵莉懒得搭理她的奇怪理论,坐到沙发上戴起老花镜,翻看刚从信报箱里拿出来的水费单。静了一会儿,又问:“他知道你爸爸不在了吗?” “知道,我跟他说过。” “他没有意见吧?”赵莉放下水费单,语重心长,“我从不认为你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但如果他或他的家人在这方面对你挑三拣四,那么这样的家庭我们也不稀罕……” 林晚微微一怔,怀疑她妈在考虑将来的事了。 她连忙坐起身,抬手示意赵莉停下来:“大美人,你清醒一点,我跟他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不要着急想得太长远。而且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不会介意这些。” 赵莉有些意外:“那他还有其他亲人吗?” “可以算没有了。” 林晚叹了声气,心想反正早晚都会交待,还不如趁今天长夜漫漫,先把周衍川的家庭情况大致跟母亲讲一遍。 窗外的夜色温柔而寂静,只剩下女孩的声音在客厅里轻轻回响。 林晚讲到最后,情不自禁地皱起眉:“上次我急着出去见他,就是因为他从伯父伯母家回来的关系。” 赵莉摘下老花镜,抬手揉着太阳穴沉默了好半天,接着又毫无预兆地站起身,走进玄关旁边的储藏室。 林晚一头雾水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感到有点茫然,摸不清她妈一言不发到底是几个意思。 几分钟后,赵莉拎了个纸盒出来,“啪”一声放到茶几上:“喏,老郑上午排队买的老字号鸡仔饼,限购的哦,一人只能买一盒,你明天给他送过去。” “啊?” “啊什么啊!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些事干嘛不早点告诉妈妈?哎哟要死,我今天对他是不是特别凶?” “……也还好吧。” “那你回头记得帮妈妈解释几句。” 赵莉整个人都快母爱泛滥了,难受地拍拍胸口,“不行不行,改天你再请他来家里吃饭。顺便问问他爱不爱吃这家的点心,下次我让老郑再去排队。” 林晚默默为郑老师掬了把辛酸泪,小声说:“点心大可不必,他又不是小朋友。” 赵莉瞪她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小朋友。” 林晚哽了一下。 没好意思问,难道林小朋友难道不配拥有一盒点心吗? 次日清晨,林晚拖着行李箱搭乘地铁上班。 早高峰的车厢挤得仿佛沙丁鱼罐头,她一手拉住行李箱,一手提着从燕都买来的特产和给周衍川的点心,全程难耐得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苦战。 等到从地铁站出来后,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出门前的朝气蓬勃。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眼手里的点心盒,庆幸精美的包装还算完整。 刷卡进入鸟鸣涧的办公室后,林晚把东西放到桌上,便拿着马克杯进茶水间倒咖啡。 鸟鸣涧的茶水间靠近门口,她还没走进去,就遇见从电梯口急急忙忙跑进来的郑小玲。 “嘀”一声刷卡声响起,郑小玲确认没有迟到,撑着墙喘了口气:“早啊,累死我了。” “早。”林晚朝她笑了笑,“今天起晚了?” 郑小玲撇撇嘴角诉苦:“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宋媛和徐康今天走得早,没发现我还在房间里睡大觉呢,幸好社畜的生物钟还算管用,没让我一觉睡到中午去。” 林晚从茶水间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擦汗。对了,你买早饭了吗?” “哪儿来得及呢。干嘛,你有多的可以投喂我?” “从燕都带回来的特产,就放在我桌上,随便拿。” 郑小玲眼睛一亮,向她做了个拱手道谢的姿势,开开心心地进去了。 林晚进了茶水间,趁着接咖啡的时间给周衍川发去一条消息:【男朋友早上好,中午出来吃饭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上午要出去一趟,估计十二点半能赶回来,行么?】 【行呀,宝贝说什么都行。】 林晚笑眯眯回了消息,端着马克杯再回去时,脸上的笑容猛然间凝固了。 郑小玲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指向桌上被拆开的鸡仔饼包装盒,讪笑道:“呃,我打开准备吃的时候,发现这是南江产的?我是不是拆错了?” “……那边几盒才是。” 林晚无奈地苦笑一声,走过去想把包装还原,却发现郑小玲这姑娘手法实在粗暴,哪怕再把盒子装好,也能明显看出被打开过的痕迹。 她心里有点郁闷,这可是赵莉特意嘱咐拿给周衍川的,连她都没份呢。 可归根结底郑小玲也不是故意的,拆开后发现不对就停了手,这会儿还挺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站在那儿,让人实在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郑小玲吐吐舌头:“要么你把这盒给我吧,下班后我再去买一盒赔给你。” “不用啦,那家店好远的。” 林晚索性把鸡仔饼放进抽屉里,心想到时跟周衍川解释几句,他应该不会把这点小小意外放在心上。 郑小玲见她这回放得仔细,愈发认定自己干了件坏事。 鸟鸣涧的同事们都有带零食来分享的习惯,林晚这种出手阔绰的女孩自然也不例外,平时她基本都是把东西往那儿一放,在群里喊一嗓子招呼大家来随便吃。 要不是这样,今天郑小玲也不会自作主张拆开包装。 可林晚今天专门把被她拆开的鸡仔饼收了起来,足见它应该另有用途。 但是还好,郑小玲记得刚才瞥见的店名。 她坐回办公桌前,用手机搜索一番,发现店址确实离科园大道很远,不过她有个朋友正好住在附近。 林晚没有察觉郑小玲正在悄悄展开补救行动,她照常打开电脑,登录内部邮箱软件回了几封邮件,然后翻找出之前的文件,打算把前段时间暂时停滞的科普手册画完。 办公室里依稀传来同事之间的交谈声: “大魔王今天怎么还没来?” “你还不知道?她在燕都出了车祸,住进医院了。” “啊?不会吧!严不严重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哎,林晚,你不是跟大魔王一起出差的吗,她伤势怎么样呢?” 林晚从屏幕后露出小半张脸:“不算特别严重。已经做过骨折手术了,但是最近会留在燕都休养。” “听起来好惨啊。” 对方同情地感叹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高音量,“那我手头的工作怎么办,每天要向她汇报的呀!她现在方便看邮件吗?” 林晚想起舒斐交待过的话,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用哪种语气通知这件事。 说随意了,怕没人买她的账;说严肃了,又显得狐假虎威。 就在她举棋不定之时,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邮件的提示窗口。林晚下意识点开,看见发件人是舒斐,第一时间还以为是有什么工作交待。 但紧接着,四周渐渐响起或是意外或是错愕的吸气声。 几乎就那么四五秒的工夫,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舒斐发了一封群邮,洋洋洒洒几百字,通俗的大意就是说“我在燕都养伤没那么多时间跟进工作,这段时间你们有事都统一汇报给林晚,让她提炼点有用的信息再转告给我,省得我一个伤员还要浪费精力看你们的废话”。 这要放在其他公司,或许尚能看作是把林晚当工作助理使唤的意思。 但放在鸟鸣涧里,则隐约变得有了些微妙的含义。 因为舒斐向来是鸟鸣涧唯一的直接管理者,各类大小事务全部需要经由她同意才能继续推进。虽然此次事出有因,但邮件内容怎么看,都有点放权的意思。 林晚关掉邮件窗口,低头画了几笔又停下。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整个上午,不知是不适应还是不愿意,总之很少有人来跟林晚谈工作的事。 只有郑小玲和宋媛问了她几个不太重要的小细节。 林晚也没有为此生气。 她其实很能理解同事们那种不太接受的态度,毕竟她是在座各位中最晚来到鸟鸣涧的人,突然之间却被舒斐点名分担工作,换了谁心里难免都会有疙瘩。 平日里没有利益冲突,嘻嘻哈哈相处是一回事,真要遇到前途相关的重要时刻,由此产生的竞争心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大家都清楚,鸟鸣涧副总监的位置一直空缺。 谁知道舒斐是想临时让她分担工作,还是想借此扶她上位? 林晚屏蔽掉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专心致志干起手里的活,等到午休开始,才拿起手机给周衍川发消息,叫他回科园大道后直接来公司楼下接她。 郑小玲得知她中午要和周衍川吃饭,也没多说什么,照例和宋媛下楼觅食去了。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几个叫了外卖的男同事在露台那边抽烟,徐康今天难得没和姑娘们行动,也混在男人堆里插科打诨。 林晚没去凑热闹,一下下地敲着键盘,打算无论如何先建一个表格,以便每天给舒斐发邮件汇报鸟鸣涧的情况。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键盘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林晚以为是周衍川到了,垂眸扫了一眼,却发现是郑小玲打来的电话。 “你还没出去吃饭?那稍微等我一下哦,我马上上楼。” 挂掉电话,林晚一头雾水地等了几分钟,就见郑小玲提着一盒鸡仔饼走了过来,歉意地对她笑了笑,说:“我怕你那盒点心是买来送人或者干嘛的,早上特意拜托朋友排队去买,又叫了同城速递送过来,没有耽误你什么事吧?” 林晚意外地笑着说:“可以啊你,居然还瞒着我呢。” “我上网查过了好不好?发现这家店特别火,怕万一买不到的话,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郑小玲把盒子郑重地交到她手上,“我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林晚眨了下眼睛,语气俏皮:“当然算呀,爱你哟!” “我也爱你哟,么么哒!”郑小玲回她一个飞吻,“好了东西送到,我真的该下去吃饭了,宋媛还在楼下等我呢。” 林晚朝她挥了挥手,一转头发现手机又在响。 这回倒真是周衍川打来的了。 “我马上到科园大道,你可以准备下来了。”周衍川说,“介意等下走远点吗,想带你去家新开的粤菜店试试。” 林晚当然不介意,她想了想,还是把郑小玲新买的那盒鸡仔饼带上,边往外走边问:“你说的粤菜店具体在哪里?”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应该是车辆经过隧道,信号出现了短暂的中断。 林晚走出办公室,还没等到男朋友的声音重新响起,就先听到了电梯口那边传来同事的声音。 不是她熟悉的同事,听不出是谁,但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讽刺:“郑小玲这人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关键时刻见风使舵的本领才叫人眼开,那么快就送礼物讨好林晚了。” “你也可以送,不是吗?”接话的人是徐康,声调平缓,听不出他的态度。 “我才不屑于搞阿谀奉承的一套。话说回来,舒斐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让林晚做副总监?” 徐康:“你问我,我问谁?” “嘿嘿,我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林晚才来多久,就被舒斐带去燕都开会,现在又成了我们和大魔王之间的传话筒,小姑娘有点能耐啊。倒是你,这几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现在心里能平衡?还是说跟她们关系好,不打算计较?” 林晚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想听听徐康怎么回答。 徐康沉默良久,等到电梯门打开了,才忿忿不平地开口:“私交算什么,值得用前途去换?等着吧,舒斐如果真让她做副总监,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49、第 49 章 周衍川一句承诺, 给予林晚无限的信心, 还有一些小小的压力。 场子搞砸了有人兜底当然好。 但一想到这场发布会如果办得不好,不仅会影响鸟鸣涧, 还会影响到男朋友在公司的颜面, 林晚心中就燃烧起熊熊烈焰,决定拼死拼活也要办场漂亮的发布会。 下午回到公司, 她先给舒斐发邮件毛遂自荐, 又把抽屉里的鸡仔饼拿出来,走到郑小玲身边,故意用周围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中午忘记把这盒给你了。” 郑小玲还跟她客气:“没关系呀,你自己留着吧。” “留什么留。你拆了我要送人的礼物,买来一盒新的赔了, 旧的这盒当然该归你。” 林晚不咸不淡地扫了之前说闲话的同事一眼, 转过头笑眯眯地对郑小玲说,“这家店的点心蛮好吃的, 你尝尝看嘛。” 郑小玲其实也很好奇它究竟有多好吃,才能引得那么多人排队。 她拆开包装尝了一口, 立刻连声称赞,拿出一个递给林晚,然后就抱着盒子给其他人送去。 轮到徐康时, 他脸色微青:“不用了,谢谢。” “真的不吃?那我给别人咯。” 郑小玲根本不知道中午发生的小插曲,还傻乐傻乐地逗他,“哎呀你干嘛眼巴巴地看着我?馋了吧, 馋了就直说啊,来这块是你的。” 徐康顿了顿,看向桌上那块用油纸包好的精美点心,迟迟没有伸手去碰。 他本能地觉得,林晚可能听见中午那番对话了。 但听见又怎样。 徐康收回目光,盯着屏幕边敲键盘边想,他没什么可心虚的。 林晚心不在焉地吃掉一块鸡仔饼,坐回办公桌前用湿巾擦手,没等她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舒斐的邮件就发送过来了。 她暗自咋舌,看看这回邮的速度,大魔王真的有在医院好好静养吗?也不知道那位漂亮弟弟是不是守在病床边,既担忧又无奈地看着她。 邮件内容言简意赅,同意林晚全权负责发布会的工作,也同意她调动鸟鸣涧的人手,可但凡出了任何差错,她也要为此负责。 林晚没有急着去找徐康,而是先把上午没画完的科普手册拿出来收尾。 手上一边画,心里一边想需要抽调哪些人。 下午四点多,林晚画完图,整理了一下情绪,便走到徐康的办公桌边:“能来趟会议室吗?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话音刚落,数道明晃晃的打探目光就聚集过来。 徐康抬起头注视她几秒,才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同她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林晚关上玻璃门,知道徐康现在对她有敌意,也没浪费时间拉感情,直接说:“下个月准备举办和星创的发布会,我希望你能加入进来。” 徐康一怔,问:“这是总监的意思?” “嗯,我提的申请,她批准了。” “星创那边后期一直是我在跟,现在换你来主导发布会,合适吗?” “发布会本身也是一次宣传,宣传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林晚听出他的潜台词,看着他的眼睛正面回应,“这个活给你给我都一样,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完全可以提出来,谁的方案好就用谁的。” 徐康皮笑肉不笑:“决策权落到你手里,好不好还不是你说了算。或者星创也有一半发言权?谁不知道周总是你男朋友,你做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有意见。” 林晚语气诚恳:“他是管技术研发的,哪有空管发布会?恐怕等到发布会当天到场,他才会知道我们安排了哪些流程。” 虽然万一流程太烂,他也不会骂我。 这句话说出来太拉仇恨值了,林晚选择把它放在心里。 徐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愿意加入,也没说不愿意配合。 舒斐对他的评价确实没错,徐康太过中庸,有时候办事就会显得拖泥带水,就像此刻他并不想听林晚指挥,但又没有拍桌子跟她叫板的气势。 毕竟舒斐点过头了,他现在反抗太过,担心会引起舒斐的不满。 林晚往椅背一靠,真到了两人面对面对峙的时候,她倒完全不犹豫了,脑子里的思路一秒比前一秒更清晰:“我目前有个草拟的名单和时间表,先跟你通通气。” 说着就推开椅子站起来,在会议室的白板前写出几个人的名字,再以周为单位把每周必须完成的工作节点写了出来。 然后用笔尖轻点着白板,转头问:“你有什么看法?” 徐康终于沉不住气了,提高几分音量:“林晚,你别忘了现在我们还是平级,你没有权力指挥我为你做事。” “没有人在指挥你。” 林晚合拢笔盖,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徐康,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你也可以坦荡一点。鸟鸣涧的项目向来是指定一个人主导,其他人负责配合,发布会也不例外。你与其别扭地挑刺,不如大胆地提议,让所有人看见你比我强。” 她说这些话时,眼神明亮而专注,嘴角噙着抹淡然的笑容。 好像看穿了徐康脑子里那些私心,又好像不惧怕与他把一切摆到明面上摊开来说。 徐康沉默一阵,许久才开口:“做经费预算前要先和星创商量,看怎么用无人机把发布会的噱头造出来。” “好。”林晚在白板上新标注一项,“那麻烦你,叫大家进来开会吧。” 徐康简直无话可说,他简直怀疑林晚就是故意把他拉进来合作。 这姑娘看起来甜美可人,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这会儿她表现得光明磊落,倘若回头在他这里遇到阻碍,估计别人还以为是他为了一己私利故意耽误项目进度。 一场发布会不需要调动鸟鸣涧所有人。 包括林晚和徐康在内,会议室里很快坐满八个人。 林晚思路很清晰,每人该做什么、该在哪周完成哪些工作,她一项项交待下来,大家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颇有点舒斐那种雷厉风行的气势,可她全程都笑眯眯的,说话的口吻又很柔和,反而不会让人感受到和舒斐开会时那种噤若寒蝉的压力。 渐渐的,大家开始畅所欲言。 轮到发布会该以何种方式制造最具讨论性的场面时,脑洞一个赛一个的大。 林晚不得不打断他们的天马行空:“今天先到这里,你们的意见我都记着呢,回头我跟徐康再讨论一下。” 说完还微笑着看向徐康,“可以吧?” 徐康咬牙切齿:“可以。” 临下班前,林晚又问徐康要了一份与星创相关的汇总文档,打算趁着今天晚上把该看的内容全部看完,明天开始就要正式投入准备。 徐康冷着脸给她发过去,等到下班时间一到,就关上电脑郁闷地走了。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午饭不和我们吃,回家也不跟我们走。” 郑小玲没察觉出风起云动的苗头,还在傻乎乎地奇怪,“他该不会交女朋友了吧?!” 倒是宋媛坐在办公椅上滑过来,轻声问:“晚晚,你跟徐康没事吧?” “没事呀,”林晚笑着说,“今晚我要去见男朋友,你和小玲组队吃饭吧。” 宋媛羡慕地点点头:“有男朋友真好,祝你约会顺利哦。” 林晚朝她眨了下眼,把笔记本塞进包里,跟只花蝴蝶似的晃到郑小玲那儿去寒暄了几句,就拎着包包飞快下楼了。 夕阳缓慢下沉,暮色拂过脚步匆匆的人群,为每个走出写字楼的男男女脸上,平添了一丝工作后的疲惫。 林晚脚步轻快,与那些赶往地铁站的人群逆流而前,穿过三个路口后,来到了星创科技的楼下。 她一手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艰难地从皮包里摸出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我到星创楼下了,你现在有空下来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和周衍川商量好了。 下午无论如何要跟徐康要到他手里的资料,然后带过来给周衍川看一眼。 周衍川今晚要在公司加班,只有吃晚饭的这点空闲时间。 他在手机那头跟什么人交待了几句,才轻声回道:“我让许助下去接你,直接来我办公室。” 林晚在微热的晚风中愣了愣,突然有种打入星创大本营的感觉。 许助很快出现在星创一楼。 上回他深夜在南江等了林晚和周衍川好半天,回去就因为周衍川那天心情好涨了工资,他思来想去,都认为林晚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因此如今他再看见林晚,态度好得仿佛林晚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 许助露出八颗牙齿,笑得灿烂:“林小姐,您跟我来。” 说着还伸手帮她把电脑包接了过去。 林晚一时不太适应这种周到的服务——毕竟那电脑包也没多重。 她笑了一下:“麻烦你啦。” “不麻烦。”许助正色道,“以后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晚心想才不要,她宁愿许助多替周衍川分担点工作,以免她的男朋友总是成天加班。 电梯抵达最顶层,许助毕恭毕敬地挡着厢门:“您请。” 林晚道了声谢,出去后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四周打量。 以前她虽然来过星创几次,但都没有来过周衍川办公的这一层。 小说里都爱写霸道总裁和美艳秘书的故事,她虽然不至于怀疑周衍川会在办公室里发生什么暧昧小故事,可总归也难免好奇,想知道他平时都在和哪些人工作。 结果越往里走,林晚就越失望。 她该不会来了座和尚庙吧,这层楼怎么连个女孩子都没有! 许助一路为她介绍完和尚庙的各个部门,然后带她来到走廊靠里的一扇门前:“周总的办公室到了。” 林晚拿回她的电脑包,转身在光滑的门板上看了看,眼角余光扫到门边一个黑色的小按钮。她试着摁下按钮,很快就听见不知安装在哪里的通话设备里,传来一道清洌的男声:“进来。” 随即便是“滴”一声轻响,大门在她眼前自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足有天花板高的展示架。 上面摆放的不用说,全是星创历年以来研发的无人机。 林晚绕过展示架往里走,终于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敲击键盘的男人。 周衍川抬起眼,笑了一下:“来了?” “你在干嘛?”林晚不确定她该不该看,脚步停在办公桌边,“我还以为你会找家餐厅帮我看资料呢。” 周衍川说:“给鸟鸣涧专用的飞控系统需要做些调整,刚好有了思路,先写下来。” 他淡淡地看向林晚,挑了下眉,“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吧。” “可以过去吗?”林晚下意识问,“不会看到你的商业机密吧?” 周衍川似乎怔了怔,漂亮的桃花眼中掠过一丝不解的意味。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轻轻揉了下手腕,然后再次把视线落在她一本正经的明艳脸蛋上,轻声说:“没关系,看就看吧。” “嗯?” “反正你也看不懂。” “……” 50、第 50 章 林晚把笔记本往他桌上一放, 觉得男朋友欠收拾。 她抿了下嘴唇, 走过去借由站立的高度,低头注视浑然不觉的周衍川。 他上午出去见合作方, 穿得比平时正式, 衬衫领口间系了条深色的领带。 林晚拉住他的领带往上轻轻扯了下,让他微微扬起了头。 周衍川一半思路还放在代码上, 抬眼望向她:“嗯?” 声音很轻, 毫无防备的语气,听得她热血沸腾。 林晚另一只手撑在他的椅子扶手,感觉自己像个仗势欺人的女霸总。 她没怎么迟疑,直接弯下腰凑过去吻他的嘴唇。 周衍川呼吸乱了一拍,然后仰靠在椅背上, 眼神散漫地带着笑, 任由她的舌尖灵巧地闯进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唇齿相依的细碎声响。 气氛热烈地升温,可热烈没有持续太久, 林晚就隐约扛不住了。 用这个姿势接吻还挺费体力的,可见霸总并不好当。 周衍川稍侧过脸, 蹭了下她的鼻尖:“要我扶着你么?” “……不要!我可以!”林晚凶巴巴放完狠话,自己没忍住先破功笑了出来。 暧昧的氛围被她这一笑尽数破坏,强吻眼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周衍川在她唇间回亲了一下, 当作这次深吻的结束信号。 他拍拍林晚的腰:“把资料拿过来吧。” 林晚心里还有些不服,站直身后喘着气警告他:“宝贝,以后说话先想清楚哦,小心下次我让你看鸟脚猜鸟名, 你这个连小鸦鹃都不认识的凡人。” 周衍川看着她,轻声笑了笑:“别下次了。” “啊?” 他把桌上的手机推过来:“帮我测试一下软件。” 林晚一头雾水地解锁密码,看见手机桌面有个没见过的app,名字倒是取得通俗易懂,叫鸟鸣涧识别系统内测版。 “配合保护区巡逻做的配套软件,”周衍川那边则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点开放在桌面的文档,“加入了动态识别模式,正好你在这里,试着用用。” 这种识别软件并不稀罕,林晚记得赵莉手机里就有一款专门认花的app,方便她逛花市的时候辨认每家店里的品种。 可是动态识别,听起来倒比较新鲜了。 林晚不可能凭空变出鸟来,这会儿窗外刚好也没有鸟经过,她想了想,问:“你的电脑借我用用?” “行,你坐过来。”周衍川抱着笔记本让开。 林晚坐到星创cto的办公桌前,本来还想玩玩角色扮演,结果一眼瞥见他屏幕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代码,就只能在心里承认,男朋友没有说错,她确实看不懂。 她用浏览器登录“林子大了”的微博号,不用费力搜索,就在自己的微博主页找到不少以前拍过的鸟。 把测试软件打开,摄像头对准照片,两三秒的时间,系统就会辨认出鸟的名字与科属信息。 林晚又点开在山林间拍到一段视频,发现这次辨认的时间稍久一点,但也顺利认出了视频中同时拍到的几种鸟类。 “不试下鸟脚?”周衍川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只看鸟脚也太难了吧。”林晚坦然道。 虽然平时大家都爱拿这当玩笑话说,可其实除非鸟长得很有特色,否则哪怕是鸟类学专家,也不敢凭借一张局部照片就断定是哪种鸟。 周衍川却说:“试试看。” 林晚半信半疑地将采集框放低集中在一只牛背鹭的跗蹠处。 软件果然没有给出正确的名字,但却显示出了好几种可能的判定,其中正好就有牛背鹭这个正确选项。 “有点厉害啊,科技果然改变生活。” 这回她认真地佩服起来,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每天上微博,收到的大多数都是拍鸟让我认的,如果能拿出去给他们用,我能省掉好多麻烦。” 周衍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键盘,点开下一页,淡声问:“有修改意见没?” “唔,能不能加上濒危和保护级别呢,还有在我国的主要分布地区和迁徙地点,要是能加上亚种的介绍就更全面了。” “要求这么多?” 林晚眨了下眼睛,扭头看他:“你是不是不会。” “……” 周衍川与她对视几秒,眼睛被屏幕光晕染出抹清浅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淡的禁欲感,可下一秒,他眼底就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他勾了下唇,轻声问:“你当它是什么?” 林晚一顿,反应了过来。 这是星创开发给鸟鸣涧及其下属的保护区工作人员的,用途是方便大家了解保护区内的鸟类族群分布,哪里需要那么详尽的内容。 换句话来说,林晚提出的想法很容易实现,但鸟鸣涧没给人家那么多钱。 在商言商,哪有让星创免费提供增值服务的道理。 她遗憾地叹了声气,小声辩解:“我就是觉得它做得蛮好,只内部使用的话有点浪费。” 周衍川视线扫过她眉眼间的失落,缓声回道:“舒斐不介意公开就行。可以再做进一步的完善,反正在现有基础上多加几组而已,不是什么麻烦事。” “会加收费用吗?” 周衍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没有迟疑:“这版本是公司其他人给鸟鸣涧做的。至于你想要的那些功能,你想要,我免费做。” 林晚欢呼一声,再也不气周衍川说她看不懂代码了。 看不懂又怎样,反正她的需求男朋友都能满足啊。 她脑筋转得飞快,立刻想到可以在发布会召开当天,如果同时宣布以后将提供这款鸟类识别app给需要的人使用,应该会掀起不少讨论的热度。 与此同时,周衍川也看完了资料:“徐康给的资料没问题。” 林晚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涌上一阵没看错人的欣慰。 她今天带来的都是星创发给徐康的项目资料。万一徐康想从中作梗搞砸发布会,完全可以给她错误的内容,冷眼旁观等着她在发布会丢人。 但还好,他没有选择那么做。 “徐康虽然有点不乐意吧,但整体来说态度还不错。”林晚笑眯眯地说,“那我不耽误你啦,先回去跟他商量发布会的大场面该怎么做。” “什么大场面?” “无人机和鸟类保护区合作嘛,当然要配合两边的主题来做噱头啊。现在我们卡在表现形式这一点上了。” 周衍川关了笔记本,看她一眼:“和无人机有关的事,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却跑去跟徐康商量?” “……我这不是看你忙嘛。” 林晚莫名心虚了一秒。 “不差这几分钟。”周衍川说,“你们现在想了哪些方案。” 林晚回忆了一下:“好几种呢。目前支持率最高的,是在发布会现场用无人机做濒危鸟类的表演秀,徐康认为呈现效果很酷,有科技感。” “你的意见呢?”周衍川不置可否,转过身来面对她。 林晚拿不准他的看法,只能坦然交待:“我觉得这种……有点傻。” 周衍川没说话。 “保护区巡逻总归是件严肃的事吧。用无人机在空中飞来飞去,可能当时的效果看起来会很壮观,但总感觉像用电子玩具在哄小朋友。” 她刚说完,周衍川就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办公室的光线作祟,他这个笑容里莫名彰显出几分傲气。 林晚很少见他笑得如此张扬,但又很喜欢他此时流露出的那种笑意。 有点狂,又很自信。 周衍川敛了笑意,认真地看向她:“幸好你提前跟我说了。徐康要是在我面前拿出这种提案,我可能会建议舒斐换个人跟我们打交道。” “有那么严重?会让你感觉被冒犯吗?” 林晚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她虽然不喜欢徐康提出的点子,但以前也在新闻里看到过类似的宣传方式。 周衍川轻叩桌面,缓声道:“没那么严重,但我不喜欢。星创为了研发无人机耗费的人力物力,不是那种专做表演的公司可比,同样的话你问星创任何一个人,比如郝帅,他肯定也不愿意飞这一趟。” 他的潜台词并不难理解,实际上就是星创上上下下都很为他们的无人机技术感到骄傲,让星创配合一次发布会去做花里胡哨的表演,是在看轻星创所代表的真实价值。 林晚不禁好奇:“那如果我想看呢?” “也不行。”他回答得十分果断。 林晚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如同有万千星辰住进她的眼中,让她注视着周衍川的视线都描上了一层灿烂的光芒。 她没有为周衍川的拒绝而生气,反而觉得正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固执的坚持,让他变得更有魅力了起来。 周衍川有不肯轻易退步的原则,哪怕在别人眼里看来,这些原则或许显得不够圆滑变通,但他却始终坚守着那条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跨越。 这份坚持,来源于他对星创的信任与骄傲。 无人可以撼动。 “我们还有另一个方案,但不确定技术层面能不能实现。” “说来听听。” 林晚缓缓道来:“想在发布会现场做一个模拟巡逻的演示,既能向大家介绍鸟鸣涧和星创具体是以什么方式展开合作,又能展示你们的技术水平。可那一瞬间的现场气氛,大概不如无人机表演秀轰动,简单来说就是不够好玩。” 周衍川没有急于答复,而是凑过来点开自己的电脑,确认过接下来的行程后,才问:“想做模拟巡逻?”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触,传递出彼此统一的想法。 林晚问:“能做吗?” “之前舒斐在南江的时候,定了先在南江选一个保护区做测试。下周我们会派人过去搭建摄像头,你可以带人过来参观。” 周衍川垂眸看着她,笑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到时让你看看,无人机究竟有多好玩。” 51、第 51 章 接下来的一周, 林晚忙得不可开交。 她把科普手册画完, 发给舒斐审核通过后,就一边确认各个保护区周边需要的手册份数, 一边联系印刷的事。 这批科普手册主要面对的人群是小朋友, 林晚特意和同事加班做了些精巧的装帧设计,以便让小朋友翻看手册时, 能够产生自发探索的兴趣。 科普手册的印量以千起算, 加上具备一定的工艺制作要求。如此一来,相比遍布大街小巷的快印店,当然还是设备更为齐全的专业印厂性价比更高。 经过几番对比,林晚最终选择了一家位于南江周边城市的印厂。 虽然远是远了点,但胜在印厂老板是个讲究人, 不仅在纸张选用方面提供了不少好建议, 听说他们这是公益项目,还豪爽地打了个折扣。 某天晚上, 印厂打来电话,告诉他们明天可以看打样。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 林晚就和负责设计与采购的同事出发前往印厂。她开了车来,接到同事后就让出驾驶座,换到后排打开笔记本处理其他工作。 以前她还没发现, 如今接手舒斐的部分工作后才意识到,为什么舒斐躺在病床上都不能安心静养。 鸟鸣涧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不仅是各个保护区有层出不穷的问题需要解决,与基金会总部和其他合作方的沟通也会占据大量时间。 而这还不算舒斐为了维持项目运转, 私底下需要抽空去维护的人际关系。 经过最初两三天的僵持后,大家慢慢适应了大魔王不在的模式,开始习惯每日填写工作汇报时发送一份给林晚。 这一路过去要两个多小时,林晚不打算把时间用来睡大觉,仗着自己不晕车,专心致志地浏览起来。 车程行至一半,郝帅突然在微信找到她:【徐康刚才问我,办一场无人机表演秀需要多少成本。我跟他解释了几句,他好像还不想放弃,你能不能劝他打消这个主意?】 【他怎么跟你说的?】林晚打字回复。 【倒也不是多么正式的打听,就说月底那个发布会,鸟鸣涧有这样的想法,让我先跟他透透底,说如果费用太高就再换。】 【我们最终方案还没定下来,他估计是因为在星创认识的人里跟你玩得比较好,就私底下打听打听,别介意。】 【没事,我只是个卑微的飞手,真要做方案也轮不到我发言。我就是想让你跟他提个醒,星创不接那种马戏团一样的玩意,他问我也就算了,回头万一问到设计部那帮心傲气高的工程师,万一人家态度强硬起来,那就尴尬了。】 林晚回他一句“ok”,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转过头,望向高速路外层峦叠翠的山脉,借着郁郁葱葱的自然景观休息眼睛,顺便思考该怎么和徐康说。 那天林晚离开星创回到云峰府,当晚就建议徐康放弃表演秀的想法,为了防止他不理解,还特意将周衍川的态度跟他说了一遍。 现在看来,徐康估计对她的说法存有疑虑。 可能是怕她抢功劳出风头,也可能是怕她和周衍川联手骗他,否则他不至于找到在星创比较熟悉的郝帅,仿佛想要确认说法是否一致似的,偷偷跟人家套话。 考虑了一会儿,林晚给徐康发消息:【这周四上午,跟我走趟宁坪湖?】 过了十几分钟,徐康问她:【这周星创在宁坪湖湿地保护区安装摄像头,我们有必要去监工?】 【不是监工。】 毕竟我们又看不懂,林晚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回复他说,【听说会有很好玩的事情发生,不如一起去看热闹呀。】 【……】 哪怕隔着屏幕的距离,林晚也能想像,徐康现在肯定在他的办公桌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估计觉得她很无聊,安装摄像头有什么可看。 但周衍川既然承诺会让她看到无人机有多好玩,那么林晚就愿意赌一把。 赌到了周四那天,徐康会心悦诚服地改变想法。 出发当天,林晚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跑回楼上,关上房门化了个清新又自然的裸妆,扎了个突显精神气的高马尾,又从衣柜里选出一套方便活动也衬托身材的衣服,才总算收拾妥当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暗暗感叹:林同学,你现在越来越矫情了,以前去保护区那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哪次不是随随便便就出门了。现在想到男朋友会在场,居然开始耍小心机了,连口红都挑了如此少女的一款。 啧啧啧,恋爱果然使人脱胎换骨呀。 到了楼下,徐康才刚起床,睡眼惺忪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郑小玲和宋媛不必去保护区,本来有心想打听几句,但见徐康跟林晚没怎么交流,也只能扮作“早餐真美味”的投入模样,在沉默的氛围中默默进食。 自从舒斐住院以来,别墅里的气氛差不多都是这么微妙。 林晚对同住的两个女孩还挺愧疚,心想哪天等她和徐康重归于好了,必须要请她们两位出去吃顿大餐。 当然了,如果她跟徐康的关系继续变差,那该考虑的就不是吃大餐,而是要不要索性搬出去住了。 林晚坐在一旁玩手机,顺便打听周衍川那边的进展。 等男朋友告诉她一切顺利的时候,徐康也吃完饭洗完碗,走过来朝她点了下头。 两人跟演默剧似的,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分别坐上自己的车。 宁坪湖湿地保护区离南江市市区不远,离开城区后再开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栖息在此地的鸟类多为涉禽,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水鸟,大多喜爱吃鱼。住在附近的渔民祖祖辈辈习惯了它们的存在,有时捕鱼归来看见几只胆大靠近的,还会顺手抛几条小鱼喂它们吃。 鸟鸣涧其实并不提倡人和鸟类接触过于频繁,但宁坪湖一带的民风如此,他们也不好过度干涉。毕竟凡事都两面性,虽然生活在这里的鸟类对人的警惕性不高,可与此相对,宁坪湖的民众也会习惯于爱护它们,最近十几年,此地都鲜少发生盗猎或伤害的情况。 林晚在村口的停车场下车,沿着湖畔往保护区走去。 徐康跟个闷葫芦般跟在后面,让她一路感觉都很不自在。 好在没过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人影。 星创有几个人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恨不得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在湖边与林间有条不紊地安装着摄像头,见到他俩来了,也只是小声地寒暄几句。 林晚轻声问:“你们周总呢?” 对方给她指了方向。 林晚回头看了徐康一眼,示意对方跟上。 周衍川和四五个人站在湖边一处空地,旁边有两名飞手模样的人正在摆弄无人机。 今时不同往日,林晚再看到略显粗糙的测试无人机,已经不会再嘲笑它的简陋,而是能猜出这就是星创为鸟鸣涧设计的新机型。 她加快脚步走到周衍川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周衍川回过头来,看见她有些意外:“直接上手拍,不怕认错人?” 今天出来野外工作,他当然没再像在公司那样穿衬衫搭西裤,而是和大家一样,换了件印有星创logo的白色t恤,下面则是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长裤,裤腿扎进短靴里,衬得双腿长度逆天。 林晚觉得他心里没数,不知道自己的背影和后脑勺,都比周围的甲乙丙丁要出众很多。 “反正就是能认出来。”她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这件t恤有卖吗,我也想要一件。” 周衍川笑了笑:“家里还有新的,不嫌弃尺码不合的话,今晚就能给你。” 林晚才不嫌弃呢,男朋友t恤有哪里不好? 她转头朝其他人笑着打过招呼,不知为何又感觉t恤穿在他们身上,好像又没那么好看了。 周衍川注意到始终一言不发的徐康,朝他颔首说:“稍微再等等,摄像头调试成功,马上就能试飞一次。” 当着合作方的面,徐康也拿出了工作的态度:“辛苦你们了,今天要测试什么?” 旁边有人接话道:“模拟巡逻,顺便测试螺旋桨的噪音干扰情况。” “能现场看到巡逻的结果吗?”徐康问。 对方点头:“当然能。” 几分钟后,架设摄像头的小分队回到湖边,朝两位飞手比了个ok的手势。 林晚第一次围观试飞,心中难免好奇,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他们那边飘了过去。 周衍川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为她讲解:“他们需要先在手机上利用地图设定巡逻路线,包括飞行时的高度与机身搭载传感器的拍摄清晰度。” “只有俯视的平面图?” “垂直和倾斜影像都能拍,再结合刚才安装的摄像头定位,最后能给出一个立体的模型。” 林晚眨了下眼睛,感到有些神奇。 她以前玩3d游戏的时候,就很喜欢那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就是不知道通过无人机巡逻最后呈现出来的景象,是不是跟她想像中一样。 飞手准备完毕后,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开始操控。 两架无人机的螺旋桨同时转了起来,机械转动的噪音难免会有,但却比预料中要小很多,随着无人机迅速升空远去,林晚下意识看向徐康,从对方脸上找到同样惊讶的神色。 星创的硬件设计师欣慰地挠挠头:“不错不错,这次用的轻型材料可以。” 周衍川走到临时搭建的简易电脑桌前,垂眸看着屏幕,低声开口:“记录下飞行时间和耗电量。今天南江没风,以后记得在有风环境再测几次。” 林晚站到他身后,看见屏幕显示的地图里,有许多一闪一闪的红点,心想那些或许就是地面安装的摄像头。 她转身问徐康:“觉得怎么样?” 徐康想了想,说:“要等看到实际效果再说。” 两架无人机来回飞了几次,将整个宁坪湖湿地保护区的影像全部拍摄下来。紧接着周衍川又在电脑里点开一个三维成像软件,把无人机和地面摄像头拍到的影像导入进去,然后回头看向林晚:“过来。” 林晚乖乖迈出脚步,靠近他的身边。 男人清瘦修长的手指在回车键敲了一下,软件弹出一个新的全屏窗口。 起初是一片默认的灰色/网格线,然后渐渐的,一层叠一层的色彩,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茂密幽深的树林、碧波荡漾的湖面,栖息在大自然里惬意觅食的白鹭,一帧帧场景如同魔法一般,在林晚眼前栩栩如生地展现开来。 随着屏幕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行行深色小字也开始浮现,被镜头捕捉到的鸟类名称准确指向画面中的鸟儿。 周衍川随便点中一行,漂浮的窗口便显示出扩展信息。 竟然全是林晚那天在他办公室里,提过希望能增加的内容。 林晚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原本面无表情的徐康也不禁愣在当场,他甚至怀疑地看了周衍川一眼,以为自己看到的难道是一段事先做好的视频。 周衍川说:“以后给你配个vr眼镜,效果能更逼真。” “真的?”林晚星星眼地望向他。 “真的。”周衍川勾唇笑了笑,“好玩吗?” 要不是担心惊飞林中的鸟儿,林晚简直恨不得大声喊出来:“好玩呀,像科幻电影一样。” “稍等一下,再给你看个好玩的。” 周衍川示意她先别着激动,从工具箱里又拿出一架无人机,看起来打算自己操作。 林晚的好奇心全被他吊起来了,根本顾不上徐康在一旁逐渐流露出的惊艳目光,起身跟过去,想他看究竟要干嘛。 不料周衍川居然侧过身不给她看:“等会儿。” “小气。” 林晚嘀咕一句,只好按捺住性子,看周衍川控制无人机重新飞了出去。 其实如果此时她仔细留意其他星创众人的表情,就会从他们脸上看出不屑与羡慕混合的复杂表情。 周衍川没让无人机飞太久,十几分钟后就像刚才那样,再次往软件里导入了图像。 然后又敲了下回车:“欠你的,现在给你。” “???” 林晚一脸茫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脑子里还在纳闷地想,周衍川欠她什么了? 片刻过后,软件像刚才那样,呈现出了一个立体的模型。 然而和刚才不同的是,新模型由于特意设置的飞行路线,呈现出来的并非保护区的地貌,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林晚一愣,随即捂住脸笑了起来。 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给她拍了一只“鸟”。 周衍川懒散地靠着桌沿,轻笑着问:“送给你的,喜欢吗?” 林晚把脸埋在掌心里,满心的欢喜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谁说理工男不浪漫呢?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带她回忆他们相识的最初,这就是独属于周衍川的浪漫了。 而在他们身后,徐康依旧沉浸在对科技力量的震惊中,他愣愣地抓住星创某位工程师:“你们建模的水平太强了吧,那可是一只鸟啊,随便飞飞就能建得这么细致?” “什么随便飞飞。” 工程师冷哼一声,表达出单身狗的愤懑,“你们没来之前,周总在那儿琢磨了整整两小时,我都不稀罕吐槽。” 徐康:“……” 52、第 52 章 星创需要留下来继续调试设备, 林晚他们先走一步。 到了村口停车场, 她叫住打开车门的徐康:“你觉得模拟巡逻有意思吗?” 徐康在烈日下眯了眯眼:“还行。” 明明刚才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这会儿他又举棋不定了, “但你也看见了, 他们才刚开始测试,谁能保证发布会那天能顺利完成?” “可它至少够特别吧。” 林晚没有计较他出尔反尔的态度, 耐心劝说, “我不赞成表演秀有两个原因。一半是因为星创不愿意做表演,当然了,或许你有办法能打动他们。但换个角度来说,每年有多少场无人机表演秀,我们要怎么做到脱颖而出?” 这种表演说白了, 和大家熟悉的灯光秀、烟火秀极其相似, 以前无人机比较少,大家还能看个新鲜, 现在却未必还能引起多少讨论。 哪怕整个场面做得再盛大,过段时间回想起来, 也只剩下“鸟鸣涧那场发布会还挺好看”的印象而已。 徐康皱了下眉:“至少它不会出错。” “出了任何差错,责任全部由我一个人担,降薪或者开除我都接受。这样说的话, 你愿意一起玩个特别点的吗?” “……林晚,我不讨厌你,但我的确认为你不适合做leader。” 或许模拟巡逻还是让徐康转变了某些观念,他把车门关上, 走到阴凉点的大树下,隔着一段距离与她对视,“发布会不是你用来出风头玩刺激的场合,至少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正经的宣传途径,让它圆满结束才是我们该完成的任务。” 林晚看着村口那条泛起白光的柏油路,把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捋到耳后:“半年前我的想法可能跟你一样。因为那时候我在研究所工作,不论活动无聊还是有趣,每年照样有学校、有社区、有单位邀请我们去做科普宣传活动。” 有句话说来或许太过现实,但现在全世界的主流声音都是爱护动物保护环境,所以哪怕有些人对此并不感兴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邀请研究所的科普人员到场,以方便自己完成每年一次或几次的“政治”任务。 林晚从上次被舒斐全面否定了宣传稿开始,有了一些观念上的转变。 追求稳妥不是坏事,但大家的生活每天都充斥满不同的声音,要想你的声音真正进入到别人心里,千篇一律显然是最不应该采取的措施。 既然要发声,不如敞开嗓子喊到最大声,哪怕有些瑕疵也不必惧怕。 林晚将目光转向徐康:“我想做一场能引起大家思考的发布会。万一有人看过模拟巡逻后能受到启发呢?比如通过定位的温度监测预防山林火灾,比如通过分析土壤成分预测植被病害,还有很多以我一时想不到的可能性,它们加起来,难道不比一场绚烂的表演更有意义?” 此时正是中午,四下无风,阳光耀眼而滚烫。 停车场周围的树影静止不动,树叶在高温下蔫蔫地卷起了边。 徐康仿佛跟身后的树干融为一体般,沉默了许久。 长达几分钟的安静后,他终于点头:“好,用你的方案。” 回到公司,林晚再次召集大家开会,针对模拟巡逻做进一步的发布方案。 虽然中途经历过一些周折,但徐康改变主意后,配合度明显比之前提升不少。 他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只要双方达成了一致,他就愿意负担起该做的工作,认真仔细地投入进来。 黄昏时分,云层像撕开的棉花糖,染上霞光油画般的色彩在天空中游走。 会议室里开了灯,讨论已经接近尾声。 林晚揉了揉酸胀的后颈:“那么就按目前的安排去做,目前拟邀的嘉宾名单我会跟总监做最后的确认,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吗?” 众人摇了摇头,林晚一拍巴掌:“ok,散会。” 等其他人相继离开了,落在最后的徐康才慢悠悠踱步过来,满脸不情不愿的表情:“那什么,我还算认识些人,可以邀请来参加发布会,名单要不要?” “可以吗?”林晚弯起眼笑了笑,“正好我手里也有一份名单,不如我们再坐下来讨论一下?” 徐康嘴角一抽:“明天再说,你没权利要求我加班。” “那就明天再说。谢谢你,徐康。”林晚仰头靠着椅背,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 徐康当作没听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林晚抱着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给周衍川发消息询问:【宝贝,出来吃晚饭吗?】 【加班,宝贝儿。估计会到很晚,你先吃。】 行吧。 她遗憾地抿了下嘴唇,用外卖app点好晚餐,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文档,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发布会当然不能说开就开。 前期的媒体造势都需要鸟鸣涧自己准备通稿,这部分是林晚分内的工作,她打算今晚加班把它完成。 晚上九点多钟,林晚把写好的初稿发到舒斐的邮箱,忍不住又去骚扰周衍川:【加完班了吗?】 先回复她的人是舒斐。 大魔王最近对她越来越放心,直接回复一行字:【你自己定夺。】 林晚盯着这行字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这就像小朋友学走路一样,旁边有大人跟着的时候当然随便怎么走都行,反正快摔跤时大人会伸手拉住防止跌倒。 可等到大人决定放手让他独立行走了,反而需要比之前更小心一点,毕竟再要不小心踉跄一下,摔下去疼的可是自己。 她又花了近半小时,把宣传稿从头到尾润色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把它发给了与鸟鸣涧合作的相关媒体。 周衍川估计正忙,迟迟没有回音。 林晚起身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时,花了几秒钟来可惜今天精心的妆扮。 就上午跟他共处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看出那些小心机没有。 多半没有吧,她想,谁叫她的男朋友是个不理解口红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种颜色的直男呢? 林晚回到座位,刚好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周衍川:【大概还要一个小时,你回家了么?】 【没有啊,在公司陪你加班呢。】 【不在同间办公室,也能算陪?】 【怎么不算,虽然我们人不在一起,】林晚手速飞快,【但我们的心在一起啊!】 周衍川似乎被她的脑回路震住了,好半天后才回复:【太晚了别一个人走,我等下去接你。】 林晚笑眯眯地发去一个卖萌表情包,另开一个文档,开始写明天鸟鸣涧公众号需要更新的内容。 整个过程里,工作邮箱不断收到媒体方的回复邮件,大多是告知将于哪天在哪个平台发布的消息,不需要费神处理,但光是查看邮件竟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林晚愈发能够体谅舒斐往日的辛苦,也更理解她为何总是那么风风火火的架势。 那么多的工作量,倘若不加快速度抓紧时间,堆积下来恐怕永远不会有完成的那一天。 不过与此相对,林晚完全不觉得疲累。 基金会对此次发布会还算重视,主动给了些平时与鸟鸣涧不太往来的媒体资源,加上林晚以前本就认识的媒体朋友,加起来几十家媒体,将会在接下来几天统一为发布会造势。 光是想像发布会召开当天,能吸引多少人关注他们与星创的此次合作,浑身的倦怠便在瞬间消散开去。 十一点半,同样繁忙的周衍川终于抵达鸟鸣涧楼下。 林晚懒得开车回去,干脆直接下楼坐进他的车里,一进去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语调含糊地说:“晚上好啊,宝贝。” 前排的许助打了个寒颤。 他真不适应有人管周衍川叫宝贝。 同样是加班到深夜,周衍川看起来就要清醒许多——大概他更习惯于这种忙碌的状态——他侧过脸,桃花眼在月色中仿佛被水洗过般明澈,嗓音一如往日的清洌:“今天忙到这么晚?” “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都会这样。” 林晚用手背擦了下因为哈欠而变得湿润的眼尾,好奇地问,“你呢,又在忙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 周衍川简短回道,倒不是他不愿意交待清楚,而是他需要主导整个星创的技术研发,一晚上经手的事项太过繁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完。 林晚没再追问,而是歪过脑袋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等忙完这阵,你陪我出去观鸟吧,上回说好的,找个能看见星星的地方。” 周衍川点了下头,便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车辆在夜色中疾驰过宽阔的马路,林晚靠着他的肩膀,渐渐阖上了眼睛。 到达云峰府后,许助为难地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周衍川根本没有叫醒女朋友的意思。 他暗想不好,难道今天又是一个注定晚归挨老婆骂的夜晚? 还好很快,周衍川便低声开口:“你先回家吧,我在这儿陪她。” 许助应了一声,推车下车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日里矜持冷漠的男人,现在眼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好像依偎在他身上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世间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 关门的轻微声响稍稍惊扰到林晚,她抱住周衍川的胳膊蹭了蹭,接着又嫌脖子不太舒服,摇摇晃晃地往另一边倒过去。 眼看脑袋就要撞上窗户的瞬间,周衍川连忙伸手护了一下。 “嘭”的一声轻响,林晚的额头隔着他的手掌撞上玻璃窗,她是半点没感觉到痛,继续呼呼睡得香。 倒是苦了周衍川,疼得皱了下眉。 他手掌本就生得骨节分明,这会儿不经意地撞上车窗,手背便猛的传来一阵钝痛。 “睡着了也不老实。” 他无奈地低笑一声,转过头借着窗外浅淡的月色,凝视她毫无防备的睡脸。 林晚不知梦到什么,迷迷糊糊地抿了下嘴唇。 她睡着后的模样比醒来时要乖巧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小了几岁,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周衍川记得,她今天涂的口红不算很红,说不清是偏粉还是偏橙,但就莫名有种清纯的吸引力。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稍稍靠近。 林晚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明明意识尚在混沌之中,看见男朋友近在眼前的英俊面容时,却稀里糊涂地来了句:“你干嘛,想占我便宜?” 周衍川一顿,分不清她究竟彻底睡着没有。 看眼神尚且惺忪,听语气又很清醒。 林晚得意地笑了一下,脑子不知怎么想的,紧接着又来一句:“说吧,觊觎我的美色多久了?” 53、第 53 章 周衍川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问:“那你又觊觎我多久了?” 他比较矜持, 没学林晚直接说“我的美貌”。 林晚被他一问,朦胧睡意总算消散了大半, 她揉着眼睛调整坐姿:“很久呢, 从玉堂春那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帅, 有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周衍川感到有些意外。 他记得林晚当时夸他衬衫好看, 却半点没有觉察出她淡定语气下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你那时候对我什么印象?”她又问。 周衍川:“一个莫名其妙的漂亮姑娘。”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林晚笑了一下,知道男朋友没有撒谎。 按照周衍川的性格来说,这的确是句再真实不过的感言。承认她漂亮,可漂亮又不足以打动他。 “所以你根本没有觊觎我的美貌咯?”但她偏要逗他,装出一副受伤的心碎模样, 做作地捂住胸口。 周衍川笑着看她演戏, 久到林晚觉得独角戏演起来没意思了,刚要撤掉浑身戏瘾的瞬间, 忽然俯身亲吻过她的嘴唇,低声倾诉:“但我现在觊觎你整个人, 行么?” 林晚陷在舒适的座椅里,笑得如同明亮的春光。 她既喜欢听周衍川诚实地说出情话,也很喜欢与他接吻的感觉, 好像不用刻意发出什么信号,两人就默契地知道,对方此刻正在期盼与自己唇齿纠缠。 林晚下车时,周衍川拿了个纸袋给她。 里面装着几件星创的t恤, 黑白两色都有,男女尺码也有。 明显是下午刚从公司拿回来的。 “嗯?不是说家里有新的吗?”她奇怪地问。 周衍川下车走到驾驶座那边,打开门看她一眼:“男款太大,你没办法穿出去。” 谁说我要穿出去了? 林晚在心里嘀咕一句,接着反应过来:“宝贝,想约会的时候跟我穿情侣装呀?” “可能吧。”周衍川再次坐进车里,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你不想?” 林晚眨了眨眼,用眼神代替语言给出肯定的答案。 回到家里,室友们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别墅里静悄悄的。 林晚进房间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拆开了男朋友新送的礼物。 星创的t恤设计感很足,没有那种傻不拉几的文化衫感觉。如果不说的话,外人肯定会以为是哪家品牌的新款潮t。 她解开浴巾站到穿衣镜前,套上男款的黑色t恤。尺码确实偏大,穿在她身上稍显松垮,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全部被遮掩了起来。但领口露出了精致的锁骨,还有胸口小片雪白的皮肤,下摆垂在她的大腿中间位置,往下是漂亮的膝盖窝与匀称细瘦的脚踝,看起来又平添几分天真肆意的性感。 林晚把头发吹到半干,特意拨得凌乱,然后才拿起手机对镜自拍了一张。 把照片发给周衍川时,她还附赠了一行文字:“像不像我洗完澡穿了你的衣服?” 周衍川收到消息时刚运动完。 他每日工作时长并不固定,生活习惯却很规律。除非回家后累到睁不开眼,否则每晚回家后必定要去地下室的跑步机报道。 气息尚未恢复均匀,就猛的又乱了一拍。 无论是林晚发来的照片或者文字,都在这一刻给予他极强的刺激。 周衍川把汗湿的t恤扔进洗衣机里,赤/裸上身靠着洗手池,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次。运动后的汗水顺着他肌理流畅的身体线条滚落,滑过他起伏不止的胸膛和小腹,最后顺着两条深凹的人鱼线渐渐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烧得很旺的燥热。 周衍川绷紧了下颌,片刻后问她:“故意的?” 林晚点开语音后,耳朵仿佛触电一般,被男人低哑的嗓音电了一下。她半躺在沙发上,半小时前拦都拦不住的困意不知去了哪里,神经在深夜里反而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她放软声音,拖着腔调说:“故意的呀,被勾引到啦是不是。” 周衍川没有回她。 林晚又问:“宝贝,你在干嘛?” 依旧没有回音。 想到手机那头可能正在发生的事,她的耳垂不禁染上一层羞涩的红,可再按住说话按钮时,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诱惑:“视频吗?让我看看。” 第二天早上,林晚差点迟到。 昨晚跟周衍川视频结束后已经很晚,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手机屏幕传送过来的影像与声音像刻进大脑里似的,让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动情时的模样。 微蹙的眉,低垂的眼,还有压抑而克制的呼吸声。 林晚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与男朋友视频。 大学时她交往的男朋友也提过这样的要求,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觉得两人都不在一块儿,她在这边干巴巴地看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直到凌晨时分的一幕在她眼前展开,林晚才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周衍川有多性感。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互动,只需要他偶尔抬起深情的桃花眼看她一眼,就能让她的灵魂为之颤栗,为之沉沦。 匆匆忙忙赶到公司后,林晚还有点回不过神,走进电梯就呆在里面主动罚站,等到电梯门合拢都没有按下楼层。 买完早餐回来的宋媛一进电梯,就被林晚吓了一跳。她按好要去的楼层,一头雾水地问:“晚晚,你发什么呆呢,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啊,哦。” “你在想什么呀?”宋媛以为她工作压力太大,开始思考怎么安慰几句。 不料林晚幽幽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在想一首诗。” “什么诗?” 林晚转头看着她,语气认真:“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宋媛:“???” 等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林晚总算收好沉迷男朋友美色的旖旎心思。 恋爱归恋爱,该做的事还是要好好完成才行。 毕竟爱妃工作那么努力,她也不能真的当个昏君。 昨晚写好的通稿陆陆续续有媒体发了出来,鸟鸣涧和星创这次合作,本身也是一次极有实验性质的合作。宣传一经铺开,不仅吸引到动保人士的关注,也有不少科技媒体不请自来,纷纷转发表示关注。 林晚和徐康商量好嘉宾邀请名单,经过舒斐同意后,就把名单与联系方式发给了专门负责外联的同事,拜托他们尽快和嘉宾确认是否参加发布会。 下午她又接到印厂的电话,得知科普手册已经全部印好,便又借着让鸟鸣涧的平面设计确认的机会,跟对方商量发布会的相关设计该怎么做。 期间还不断有同事跟她询问一些日常事务的处理方式,忙得她直到下班的时候,才发现早上倒的那杯咖啡早就凉了。 接下来的一周多时间,这种忙碌而充实的状态始终伴随着时间前行,林晚也一天比一天更得心应手。 某天下午,她好不容易抽空到露台休息,坐在树下给周衍川发消息:【明明住得那么近,我怎么感觉五百年没见到你了,晚上要出来吃饭吗?我大概有一小时空闲。】 没等周衍川回复,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实在是这脚步声太急切了,要不是露台面积有限,简直令她怀疑那人是想来个百米冲刺跑。 林晚回过头,看见徐康一脸阴沉地朝她快步走来。 “出大事了。”徐康劈头盖脸直接扔下一句结论,然后才左右看了看,发现有其他几名同事正在露台抽烟,便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林晚见他神色凝重,便没有迟疑地跟了过去。 会议室里都有人,徐康不得不把她带到安全楼梯,一关上门就说:“我一个朋友刚收到了消息。林晚,我们必须马上停止和星创的合作。” 林晚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德森要告周衍川,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网络舆论造势,等律师函拟好马上就会发给他。” 林晚一怔,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双手抱怀,用词也不客气:“德森还敢告他?还要不要脸了!” “先听我说完!” 徐康也低声吼了一句,焦急道,“周衍川离开德森时签了竞业禁止协议,按理说他两年内不能参与跟无人机沾边的任何工作,可两年结束后不到一年时间,星创第一架无人机就问世了。” “有什么问题吗?他开公司是在协议结束之后啊。” “当然有啊。你知道自主研发一个专业的飞控系统需要多久吗?至少也要一两年!他周衍川就算再神,也不可能几个月就从无到有,顺顺利利让无人机被生产出来。他违反了竞业禁止协议!” 徐康的声音在楼梯间内带起轻微的回声,震得林晚耳廓发麻。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般,手脚传来一阵阵冰凉的感觉,让她的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 静了几秒,她坚持道:“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确实有,德森也想到了。” 徐康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那就是周衍川离职前拷走了德森的代码,两年后随便改改当成星创的东西投入市场,你愿意看见这种可能吗?如果他真这么干了,等在前面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他从今以后身败名裂。” 林晚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是不愿意,而是根本不相信。 她太了解周衍川。 这个男人冷淡的外表之下有一身傲骨。 哪怕德森的飞控就是他做出来的,但既然按照行业规定它已经是属于德森的东西,那么他就不会也不屑于再去动它的主意。 “你稍等一下,”林晚握紧手机,“我打电话问问他。” 徐康急得差点想抢她的手机,他叹了声气,语气愈发严肃:“现在的关键不是周衍川或者星创要怎么办,而是鸟鸣涧要如何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基金会本来就是公益项目,牵扯到钱的事最容易说不清楚,等事情爆出来,别人认为我们跟这种品行不端的人混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林晚忽然抬头瞪他一眼。 徐康被她眼中的怒意震慑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吞咽几下,考虑过后放缓了语气:“好,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男朋友,你要护短没关系。但是麻烦你理智一点,不要在这种时候拖鸟鸣涧下水。他没了星创还有大把的钱用来养你,我们这些普通人如果丢了工作,那可是要等着喝西北风的。” 林晚深吸一口气,收到消息后的错愕逐渐被身体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勇气所取代。 她刚才是有些冲动,特别是听见徐康直接说周衍川“品行不端”后,她险些想跟他当场吵起来。 没别的原因,就是受不了这种词汇跟周衍川联系在一起。 就算他不介意别人如何评价自己,林晚也不允许。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晚按了按太阳穴:“我建议鸟鸣涧继续和星创合作,我们前期已经投入了许多时间与资金成本,发布会马上就快召开,如果这种时候中断合作,巡逻项目就会变成一个烂摊子。” “及时止损你懂不懂!” 徐康彻底暴躁了,他懒得再听林晚的解释,打开楼梯的防火门,直接做出判断,“你的决定不算数,我现在就飞去燕都,和舒总监当面谈。” 林晚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沉默地任他离开。 直到楼梯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她才低低地垂着头,独自整理思绪。 不论周衍川是否无辜,德森这次注定都是来势汹汹。 她不会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才来提起控诉”。 原因太过简单,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因为德森一直在等,对付一家刚刚起步的小公司很容易,但没有意义。他们要的就是等星创发展壮大,这样无论是话题轰动性或者胜诉后的赔偿,都能得到让他们更为满意的结果。 林晚想到在燕都的那天,叶敬安笑里藏刀地过来攀谈,又想到周衍川跟她提起的他与德森的那些过往,眼睛突然一酸。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为此浪费了两年时间,难道还不够吗? 手机在此时收到了新消息。 周衍川:【晚上有点事,改天行吗?】 女人的直觉在此刻无比精准,林晚问他:【跟德森有关?】 周衍川直接打来电话,熟悉的声音在手机里听来更显磁性,语气倒是和平时并无异样:“消息这么灵通,可以啊。” 林晚抽了下鼻子:“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德森这次是想害死你啊。” “死倒不至于,没那么血腥。”周衍川温柔地低声哄她,“倒是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急哭了?” “没有,有什么好哭的。” 林晚清清嗓子,没好意思承认自己离心疼哭就剩那么一丁点的距离,她看着眼前灰色的台阶,问,“处理起来会很麻烦吗?” 周衍川安静片刻,承认道:“有一点。他们最近在谈一个荒漠治理巡逻的项目,那边一直没定下来,想看我们跟鸟鸣涧合作的如果,如果星创做得好,可能会优先考虑我们。” 难怪了,林晚想,原来还有这层竞争关系。 “德森大名鼎鼎,确实不好对付。”周衍川继续说,“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会特别忙,没时间陪你吃饭,别不开心。” 明知他看不见,林晚还是乖乖点了下头。 此时此刻,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周衍川将要披上铠甲骑上战马,去打败他注定需要与之一战的敌人。 而她要做的,不是哭哭啼啼问他该怎么办,而是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安心做好该做的事。 既然相信他,那么多余的话也不必再问。 结束通话前,她只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你特别难受,还是记得要来找我。” “好。你也是。” 挂掉电话,林晚把手机塞进兜里,转身时马尾在空中甩出利落的弧度,轻轻荡开了沉闷的空气。 傍晚八点,燕都云层叆叇,空气低低地压下来,暴雨随时都会落下。 已经可以下床活动的舒斐站在住院楼层的露台花园,靠着电线杆,单手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袅袅升腾而起,模糊了徐康紧张的面容。 徐康一边心想舒斐都住院了怎么还抽烟,一边又觉得这个女人很神奇,分明貌不出众,却又一举一动都能引人注意。穿着病号服歪歪扭扭靠在那儿的样子,竟然也半分不显弱势。 良久过后,舒斐掸了下烟灰,问:“你的意思是,尽快中断与星创的合作?” “这事传出来,在科技界肯定算桩丑闻。我们的合作才刚刚起步,应该当断则断,避免之后几年的合作期间,始终被这件事影响声誉。” 舒斐挑眉:“德森既然要闹,肯定就不会善罢甘休,场面绝对会闹得很大。万一最后澄清周衍川没有任何过失,我们却提前解约,岂不是白白错过一次最佳的曝光?” 徐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露出严谨的表情:“目前看来德森胜诉的几率很大,我个人认为公益项目追求的不应该是曝光度,而是尽职尽责地向社会传递出积极向上的观念,绝对不能和这些商业丑闻牵扯到一起。” 舒斐考虑了一下,说:“能满足项目需求的合作公司就那么几家,不用星创的话,你觉得找谁合适,德森吗?” “德森不行。”徐康摇头道,“解除合约是正常选择,但选了德森就是明摆着和星创过不去。” “显得做人不够厚道,是吗?”舒斐莫名笑了一下,看穿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康尴尬地点点头:“但可以联系其他几家无人机公司,我在飞机上已经想好了如何跟他们谈,但……” 舒斐表现得十分爽快:“可以,给你一周时间,你代表我出面去谈。” 接下来的一周,林晚过得跌宕起伏。 德森律师函还没寄到,舆论公关就先行。 明面上是指责周衍川违反规定,在竞业禁止协议存续期间就替星创研发飞控系统,暗里又找来各路人马,隐晦地暗示周衍川盗取了德森的代码挪为己用。 本来顶多是科技圈内部的事,不知怎的却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好像一夜之间但凡知道无人机是什么东西的人,都能站出来对这件事点评几句。 “全是收了德森的钱!” 周六晚上,林晚难得约钟佳宁出来吃饭。 钟展非要厚着脸皮跟过来,提起这事就气得猛拍桌子。 林晚筷子一抖,纳闷地问:“你不是喜欢德森吗?” “我喜欢德森是因为周衍川。”钟展推了下眼镜,眼中闪烁着对偶像的崇拜之光,“他们用这种方法打压他,我看不起德森。” 钟佳宁吐出块鸡骨,万分费解:“那你这种没收到钱的无人机爱好者,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钟展说:“德森粉丝多,黑也多,反正大家就混战互掐呗。像我这种理智点的,就是安安静静等结果就好了。” “还互掐?”钟佳宁提高音量,“你们是追星的小姑娘吗?” 钟展干咳一声,没有理会堂姐的嘲讽,转头看向林晚:“林晚姐姐,我偶像他不要紧吧?” “应该不要紧,我没联系他呢。” 林晚这两天手头要顾及的事太多,徐康跑去燕都又一直没回来,害得她每天忙完都已经是深夜,实在不想再为了她这点小小思念再去打扰周衍川。 钟展是个正经的母胎solo,闻言惊讶地张大嘴:“哇,你们社会人士拍拖这么洒脱的吗。我还以为这种时候你会跟他紧紧抱在一起,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林晚被直男的想像力肉麻到了。 她把刚上的一整笼流沙包换到钟展面前:“吃吧,把你的嘴堵上。” 钟展打听偶像近况未遂,只能挫败地化悲愤为食欲。 反倒是钟佳宁边听他们讨论边吃饭,这会儿已经填饱了肚子,便放下筷子问:“话说回来,你真打算事情解决之前不跟他见面?” “我们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林晚轻声解释,“但这样跟你说吧,我想保住两家公司的合作,可徐康是摆明了要唱反调,其他人的意见也没办法统一,所以这两天许多事推进起来都不太顺利。” 钟佳宁:“人心不齐难办事。” “是呀,可越难办我就越想要办好。” 林晚抿了口茶,“我现在都不在乎什么副总监之类的鬼东西了,我就是不想别人认为他墙倒众人推,所以发布会无论如何也要风风光光地做好,至少哄他高兴高兴。” 钟佳宁:“发布会而已,不要讲得好像是办婚礼一样啦。” “……” 林晚哽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过呢,工作要紧,谈恋爱也要紧啊。”钟佳宁俏皮地笑了一下,“你整晚吃饭都在谈他,既然那么想见他,就干脆点约他出来嘛。” 林晚不经意被好友说中心事,忍不住捂脸哀叹道:“好嘛我就是想见他,但之前我表现得那么深明大义,现在该用什么理由来打自己脸呢?” “不如我帮你的手机给他发消息,说你出来跟朋友玩喝多了,需要他来接。” 林晚犹豫道:“他如果实在走不开就算了。” “放心,我懂的。” 钟佳宁发完消息,静候几分钟,手机“叮”一声响,吸引了桌上三人的目光。 “他怎么说?”林晚问。 钟佳宁点开一看,整个人愣在当场,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念道:“他说‘我不在她不敢喝多,让她说实话’。” 话音未落,林晚感觉左右两边鄙夷的目光望了过来。 钟氏姐弟眼中明晃晃地写满“原来你被男朋友管得这么严”的意思。 林晚抿了下唇,干脆夺回手机,亲自给他发消息:【实话就是我想你想得受不了,行了吗?】 很快,新的消息跃上屏幕。 【在哪里?我过来。】 54、第 54 章 周衍川说他过来, 林晚吃完饭便站在路边等。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男朋友居然不是只身赴约,随行的竟然还有争分夺秒与他讨论案情的星创法务团队, 以及另外请来的专攻版权纠纷的律师。 浩浩荡荡三辆车停靠在路边, 惊得林晚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她好像,挑了个不太恰当的时机撒娇。 非要留下来见见周衍川真人的钟佳宁围观完这架势, 再看着一个矜贵英俊的男人下车走过来, 不由得默默扫了林晚一眼,彻底明白她为何如此宝贝周衍川。 钟佳宁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光凭这张脸,哪怕周衍川是个大脑空空的傻子,也会有大把女人愿意排队包养他。 至于本就崇拜周衍川的钟展, 这会儿已经进入捂嘴无声尖叫环节。 望向男人的目光, 跟小姑娘见偶像没什么区别。 周衍川径直走到林晚身前,稍弯下腰:“想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 林晚罕见地矜持了一下,她抬手指向钟展:“这是我朋友的堂弟, 很喜欢玩无人机,他特别崇拜你。” 周衍川语气淡然:“你好。” “你好你好。”当代男大学生钟展腆着脸装嫩,“我是看你做无人机长大的。” 钟佳宁翻了个白眼, 对自己的傻瓜堂弟无语了,人家没比你大几岁好不好? 周衍川却并不介意,反而问道:“喜欢无人机?” “超级喜欢,高考专门报了计算机专业, 就想以后能像你一样自己写飞控。” “嗯,有兴趣的话,”周衍川笑了笑,“以后可以来星创试试。” 钟展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恨不得现在马上穿越到两年后,拿到毕业证书就冲进星创办公大楼当码农。 车上那么多人等着,现在并不是坐下来慢慢寒暄的好时候。 林晚眼看聊得差不多了,就朝钟佳宁挥了挥手:“那我先走啦。” “去吧。”钟佳宁心领神会,“我们也回去了。” 林晚原以为周衍川会带她回星创,谁知车辆起步没多久,就在隔壁那条街的一家酒店门前停下。 周衍川轻声解释:“今晚本来在开会,赶过来再回去太浪费时间,干脆让许助订了间套房继续。等会儿你困了就先睡。” “好,不打扰你们。” 林晚点了点头,从见面起就没有挪开过的目光望得更深。 周衍川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心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但如果仔细多看几眼,就能看见他眼中有些许血丝,是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的表现。 一行人快步进入电梯,许助走在最前面,刷开套房的门。 另外几人立刻把笔记本拿出来,随时准备继续中断的会议。 套房共有三间卧室,周衍川把她带到最靠里也最安静的那间,问:“你想在外面旁听,还是自己在里面玩儿?” “我随意,你不用管我。” 林晚把房门关上,踮起脚尖亲他,“对不起啊,我就是太想你了。” 周衍川背靠着房门,单手环过她的腰,低头回吻了一下:“不用道歉,我也很想你。” “现在看见你,我就满足了。” 林晚在他怀里蹭了蹭,真情实感地说道。 就因为一条消息,他就愿意百忙之中赶来与她见上一面。 尽管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够单独相处,但这短暂的片刻也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星创的法务尚且不谈,另外两名律师的时间比黄金还要珍贵。 周衍川没有耽搁太久,安顿好女朋友后,就转身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室。 “不好意思。”他坐进沙发,同时缓声开口,“继续吧。” 林晚把门打开一条缝,听见外面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进来。 有人问:“再确定一次,周先生用于星创的这套飞控算法,是你认识叶敬安之前就已经开始写?” “对。叶敬安对德森的飞控有些建议,和我的第一套想法逻辑存在出入,我干脆就根据德森的需要带人写了一套给他。” “除了必须的常规代码以外,其他地方有复用德森的飞控吗?” “没有。”周衍川说,“我在竞业禁止协议结束之后,才着手准备建立星创,也是在那时候才重新拿起之前的代码做修改。中间两年一直在深造,许多技术和想法也跟当初不同,给德森的那套已经有点过时了,没有参考价值。” 林晚听到这句时,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听他多骄傲,宁可把学生时期的练习作品拿来大刀阔斧地改动,也不稀罕碰一下属于别人的东西。 律师思考片刻,又问:“有能证明时间线的证据没?” “每次修改都有提交日志记录。” 这律师显然是个懂行的,夸张地“哇”了一声:“周先生工作习惯这么细致,到时候好几万条日志有得慢慢查了。” 后面的内容超出了林晚的知识范围,她听得云里雾里,困意也慢慢席卷而来。 她进卫生间洗完澡,裹着浴袍倒在床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再醒过来时,窗帘的缝隙透出点微弱的天光。 分不清具体是几点,但外面已经没有人再说话。 林晚迷迷糊糊地翻过身,还没摸到床头的手机,房门就传来从外面打开的声响。 周衍川只开了盏小灯,在昏黄暗淡的光线中走到床边:“醒了?” 林晚反应有些迟钝,她没有说话,手却下意识地伸出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嗯?”周衍川声音很轻,细听还有些沙哑,“还想睡?” “你通宵了?”她含糊地问。 “没,睡了一会儿。现在准备回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俯下身来,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太早了,不用送我。” 林晚一听他要走,挣扎着想起来。 可她虽然嘴上没说,其实这段时间都担心得要死,加上鸟鸣涧的事务也很繁杂,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个好觉。昨晚听周衍川和律师的交谈还算顺利,知道官司问题不大,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带着四肢也变得沉重起来。 明明是想起床的,哪怕陪他吃顿早饭也好。 可身体仿若产生了独立的想法,拼命拽着她拖回去,一个劲地暗示她“你需要休息”。 林晚不想跟身体抗争了,干脆倒回去闭上眼睛:“宝贝,跟德森打官司,你难受吗?” 周衍川安静地看她一会儿,才低声说:“嗯。” 林晚心想,是啊,他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那既是与他恩断义绝的前公司,也是他在最纯粹年少的时光里付出全部心血的公司啊。 “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经历过那么多不好的事,你可以表现出来的,不会有人怪你,干嘛非要忍着呢?” 林晚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她拉过周衍川的手掌,让眼泪落在他的掌心里,“我好心疼你啊。” 周衍川怔了怔。 他没来由地想起很小的时候,某次学校秋游途径一座寺庙,有个神神叨叨的人非要给他看手相。 “小朋友啊,你这手长得好,又长得不好。” 那人捻了捻山羊胡,故弄玄虚似的看着他,“将来会有大成就,一辈子不缺钱花。可惜就是这里的掌纹很乱,又短了点儿,容易跟身边的人起纠葛,也容易留不住他们。” 周衍川那时还在上小学,但已经培养出坚定的唯物主义思想。 他冷淡地抽回手,没把那人的话当回事。 后来的十几年里,他曾经三次想起过那个漫山枫叶红遍的秋天。 一次是父母去世,一次是周源晖自杀,还有一次就是与德森闹翻。 可此时此刻,女孩温热的泪水沿着他的掌纹蔓延开来,将那些杂乱空缺的部分,一点点地填满了。 他蹲下身来,指腹轻轻擦过林晚泪湿的眼角。 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乖,别哭了。” 林晚止不住地抽泣:“你先走吧。”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周衍川眉头轻蹙,下颌咬出紧绷的线条。 “我就是、就是情绪上来了,你当我,在闹起床气就好。” 林晚断断续续地说道,“真的没事,别不开心呀。” 让他难受就表现出来的人是她,让他别不开心的人也是她。 周衍川静默片刻,听见手机震了一声又一声,应该是许助忍不住提醒他该回公司了。 最后,他只能稍稍抱了她一下:“下周发布会见。” 林晚睁开眼,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到时候见。” 周一上班时,徐康回来了。 他没解释自己消失这一周干嘛去了,只默默去人事部填了个注销出差的单子,就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和林晚跟进发布会剩下的工作。 而且一反常态,表现得比之前更加积极,也更加配合,好几次出现分歧时,他还会放弃原有的想法,转为赞同林晚的意见。 林晚心中满是问号,私底下让郑小玲去打听过几回。 结果郑小玲也无功而返:“他说在燕都出差,具体问他干什么,他就不理人了。不过好奇怪啊,你觉不觉得他这次回来,经常露出很沮丧的表情。唔,说沮丧也不太对,就是好像认命了一样?他在燕都受什么打击了?” 林晚当然不可能知道答案。 但反正徐康没再提过换掉星创的事,她也乐于等发布会结束之后,再关心关心同事的遭遇。 周六傍晚,南江会展中心灯火通明。 此次发布会的前期宣传铺得很广,邀请的嘉宾也几乎尽数到场支持。 舒斐从燕都赶了回来,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会场内穿行。 有大魔王坐镇,鸟鸣涧上上下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唯恐稍微哪里没做对,就要被久违的训斥一顿。 晚上七点,嘉宾们开始入场。 为了突显动物保护的主题,会展中心前面的广场整齐摆放了两列濒危鸟类的介绍图片,嘉宾抵达后需要穿过长长的宣传廊,才能来到位于大门前的签到处。 林晚和徐康一左一右,陪着舒斐站在靠近入口的位置。 “布置得还挺漂亮,也有意义。”舒斐点评道,“就差两边再召集点观众和媒体,就跟电影节开幕式差不多了。” 没等他俩回话,舒斐又自我纠正:“哦算了,嘉宾们的脸还是不能跟明星比。” 话音未落,星创一行人到了。 作为本次发布会的合作方,星创今晚来的人不少,周衍川和曹枫都穿着正装走在最前面。 两人都是拿得出手的长相,特别是周衍川一身深色西装穿得禁欲又抢眼,人高腿长地远远走来,一时间竟然还真有种电影节明星到场的气氛。 签到处的礼仪小姐脸都红了,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林晚不经意地挑了下眉。 她的宝贝,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招女孩子喜欢。 可没等她欣赏够男朋友登场的帅气,一道人影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了出来。 那人抬手高举着自拍杆,手机镜头对准周衍川,很没礼貌地问:“周先生,谈谈你对德森的官司有什么看法?” 要不是舒斐和徐康拦住,林晚气得差点冲出去:“会展中心的保安呢!什么脏东西滚进来了!” “冷静点,沉住气。”舒斐单脚跳了一下,收回拐杖重新拄着地,“我也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周衍川还不知道女朋友在里面抓狂。 他淡淡地垂下眼眸,看着赶来的保安把那人往外拖,随后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 “你是问,我告德森的官司么?” 55、第 55 章 擅自闯入的人并非今晚邀请的媒体记者, 而是一个做自媒体的科技博主。 他今天受谁指使而来, 自然不言而喻。 近段时间多亏德森砸钱,星创和周衍川在科技圈的讨论极高。这人看准今天发布会关注的人多, 直接用手机开了直播。眼看直播人气创下新高, 他本来还在暗自窃喜,不料听完周衍川的回答后, 一时竟然愣在那里, 连事先准备好的台词都忘了说。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被保安拖离现场时,他还举着自拍杆百思不得其解。 尚未关闭的直播间内,满屏弹幕更是刷得飞快—— 【是我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明明是德森告他才对吧。】 【意思是说双方互告吧。哇,这算不算今年科技圈最大的瓜?】 【确定这人是周衍川?是的话我无条件站星创了,帅哥说什么都对(狗头】 【有些人能不能什么都看脸, 等他输了官司, 能不能留在星创都未必。】 【嗐,别提了, 陪我吃瓜的女朋友已经尖叫五分钟了。】 弹幕的话题显然已经彻底歪掉,发布会现场的诸位依旧沉浸在惊讶之中。 舒斐挑眉看向林晚:“哟, 还有这事?” 林晚摇头:“我不知道。” 那晚在酒店时,她分明记得周衍川和律师一直在讨论德森告他的案子。 难道是在她睡着之后才聊到的? 可惜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否则林晚真想抓住周衍川, 叫他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刚才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周衍川,他在签到处接过笔,铁画银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便与曹枫一行人走了进来。 曹枫鲜少在和鸟鸣涧召开的各项会议露面, 但这会儿见舒斐在那儿站着,立刻热情又不失关怀地询问起舒斐的伤势。 他为人爽朗健谈,应付社交环节最为合适。 周衍川偶尔才简短地寒暄几句,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站在旁边。 可他哪怕不开口,那双漂亮的桃花也像会说话似的,目光时不时扫向林晚。 她今天同样打扮得正式。 长发挽成温婉的发髻,黑色修身连衣裙搭莹白的珍珠首饰,落落大方的仪态看着就很舒服,像只优雅迷人的黑色天鹅。 林晚留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挑了下眉,眼神中写满“怎么回事”的含义。 周衍川极浅地勾了下唇,还给她一个“别紧张”的暗示。 林晚好奇得要死,碍于场合不便询问,只能佯怒地瞪他一眼。 心里想的却是,爱妃现在胆子大了,竟敢偷偷瞒着她干大事,回头必须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两人在这儿眉来眼去,舒斐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见惯了大场面,反正全程表现得很淡然。反倒是曹枫这种刚结婚不久的年轻人,终于沉不住气,用最快的速度礼貌结束了攀谈。 往提前安排的座位走去时,曹枫噼里啪啦开始了:“太让我失望了!原来你谈恋爱的时候一点都不高冷,亏我以为你冰山人设永远不崩!” 跟在两人身后的星创众人听见曹枫的吐槽,忍不住面面相觑。 终于,有没见过林晚的人小声问:“老大谈恋爱啦?” “我靠,你家还在拨号上网吗?他女朋友就是刚才那个穿黑裙子的小姐姐。” “哇,那个妹子很好看啊,老大不愧是老大。” “有一说一,我的女朋友如果有那么漂亮,我也不忍心冷着脸不搭理她啊。” “醒醒,你并没有女朋友。” “……” 周衍川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嘀嘀咕咕的员工。 大家一瞬间全部乖乖闭嘴,假装四下寻找自己的位置。 周衍川跟曹枫身份特殊,被安排在第一排入座。 等到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他才淡声开口:“我本来就不高冷。” 曹枫哽了一下,没想到这人居然从源头开始否定。 不过他仔细一想,周衍川的确不能算作冰山款,许多时候他通常只是不想搭理而已。以前只有聊起无人机相关的话题,才能有幸听他多说些话。 说白了,就是遇到喜欢的事,才会对其投入极大的热情。 以前只有无人机,现在恐怕还要多出个林晚。 “但我真的没想到,你原来那么喜欢她。” 曹枫翘起二郎腿,看向台上不断变幻画面的大屏幕,“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周衍川没说话,默认了。 德森对他一直有所亏欠。 不是说感情上的亏欠,而是实打实的物质亏欠。可能因为他对金钱表现得不在意,久而久之,叶敬安也变得不在意起来。 当他离开时,许多早该兑现的利益,德森一直没给,他也懒得费神去要。 可那天清晨,林晚的眼泪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要把这些年的账,一笔一笔地跟叶敬安算清楚。 嘉宾全部到场后,发布会正式开始。 林晚安排的发布会流程很顺畅,没有什么让人昏昏欲睡的冗长环节。 开场半小时后,笑容甜美的主持人就邀请舒斐作为鸟鸣涧代表上台。 舒斐拄着拐杖上去,台下的掌声格外热烈。 “不用这么客气地鼓励我,只是一个小手术,我本人并不是身残志坚的励志代表。” 她笑了笑,看向台下,“不过接下来,希望大家能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鸟鸣涧最可靠的合作伙伴,星创科技的……” 话还没有说完,台下部分女士已经开始激动鼓掌。 舒斐挑眉,继续道:“星创科技的ceo,曹枫先生。” 林晚发誓,她绝对听到身后好几人发出了失落的叹气声,估计全在遗憾上台的居然不是周衍川。 双方代表都上了台,也就意味着本次发布会最重要的模拟巡逻环节即将开始。 林晚坐在台下缓缓深呼吸几次,片刻后抬起眼,目光穿过重重人影,从缝隙中望向坐在第一排的男人的背影。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周衍川在此时转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触到一起。 林晚忽然就不紧张了。 大屏幕投射出户外的场景,有熟悉地形的人马上认出,那应该是距离会展中心不远的一处公园,因为环境绿化得很好,所以经常会有鸟儿在此出没。 郝帅作为飞手之一出现在屏幕之中,听见曹枫示意开始之后,还摆了个自认为很酷的pose,看起来有点傻,又很热血。 今天到场的嘉宾大多比较年轻,对这种轻松的表现接受度很高,不少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可等郝帅和另一名飞手站在事先设定的起飞点后,那些玩笑般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明亮且坚定的神情。 林晚在湿地保护区已经看过一次模拟巡逻,此时比起好奇,她更多的是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 然而其他人却是第一次目睹。 特别是有些动保界的嘉宾,在来之前根本没有想过无人机要如何与鸟类保护结合起来。 他们和曾经的林晚一样,深信鸟儿和无人机不共戴天,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索另一种合作的可能性。 当大屏幕清晰展示出从公园到会展中心一带的3d模型时,接连不断的惊叹声从四面八方一声叠一声地响起。 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正如林晚事先预料的那样,已经有人开始讨论,这种巡逻模式能否应用在更多也更广泛的场合。 等到模型全部显示完毕,曹枫搀扶着舒斐站到场内的电脑前,共同按下回车。 模型界面切到近景,将会展中心的全景一丝不差地展现了出来。 同时出现在屏幕中的,还有一行特别定义的识别文字—— 【共同守望,从此启航。】 雷鸣般的掌声刹那间几乎掀翻会展中心的天花板。 林晚用力地拍着手,看见周衍川也和其他人一样站了起来。 只不过他转过身,微笑着远远地望向她。 他的掌声,只送给她一人。 与周遭热烈的反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独自陷在座位里黯然失神的徐康。他看着身旁笑得眉眼弯弯的林晚,想起上周自己在燕都遭遇的种种。 得到舒斐的许可后,徐康与好几家无人机公司的商务都有过接触。 然而奇怪的是,大家仿佛约定好了一般,要么态度不冷不热,要么就是开出让他难以接受的价格。 最后还是某个资历尚浅的新人一时傲慢,不小心说漏了嘴:“谁都知道鸟鸣涧的项目不可能中断,现在你们寻找新的合作公司,那就是你们求着我们办事。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谈判对谁有利?” 离开燕都的前一晚,徐康精疲力尽地去医院向舒斐汇报结果。 令他惊讶的是,对于他此行的失败,舒斐完全没有意外。 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坐在病床淡然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也不认为自己比林晚差在哪里。” “……她跟您说的?” “不用她说,我看你的样子就能猜到。” 舒斐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林晚来之前,我给过你许多次表现的机会,你完成得确实不错,但也就不错而已。” 徐康诧异地抬起头,说不出话来。 “谨慎细致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缺乏想象力,不敢挑战未知,所以注定你只能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但是啊,你还有一个更让我失望的缺点,关键时候沉不住气,哪怕有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你方寸大乱。” 那次交谈的最后,舒斐当着徐康的面,给曾楷文发了一封邮件。 “林晚身上有你欠缺的品质,以后多跟她学学。我会向理事会推荐由林晚担任鸟鸣涧的副总监,你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以把辞职报告交上来。” 56、第 56 章 发布会结束后, 还有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参加庆功宴的全是年轻人, 特别好养活。舒斐豪自掏腰包,豪爽地包下一家自助餐厅, 任由他们一群人折腾去。 郝帅今天出尽风头, 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一进店里就吃开了。 他往盘子里装满肉, 看见徐康从身边经过, 就非得拉着人聊天:“跟你说,我爸妈为了今天,专门买了个新的智能电视,还叫来住得近的亲戚,十几个人围在客厅看我飞。” 徐康觉得他把自己形容得像只鸟, 吐槽的话刚到嘴边, 又略微苦涩地咽了下去。 今晚的发布会圆满结束,所有人都很兴奋, 唯独他眼睁睁看着这场成功,心中百感交集。 郝帅问:“你看到我摆的那个pose没, 帅不帅?” “帅的,兄弟。” “我怎么觉得你很敷衍?” 郝帅不清楚这段时间鸟鸣涧内部的风起云涌,神经粗得堪比电线杆, 还在傻乎乎地问,“难道是高兴过头了?” 徐康叹了声气,拍拍他的肩:“我去找总监,你自己玩儿吧。” 他嘴上说着要找舒斐, 可等走到附近了,脚步却渐渐变得踌躇起来。 拿不定要跟舒斐聊什么,辞职吗?或者告诉她,他想留下来? 没等徐康决定好要不要过去,林晚就端着餐盘从他身边经过,见他站在餐台边发愣,还顺手递给他一个空盘:“那边新上了一份小龙虾,快点,再晚就被他们抢没了。” 徐康接过盘子,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你怎么没去抢?” “因为男朋友在啊,”林晚慢条斯理地往盘里夹火腿片,“我也是有包袱的好不好。” 徐康哽了一下,拿起另一个夹子心不在焉地选着菜,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舒斐那边飘去。 确切来说,他看的其实是跟舒斐同坐一桌的周衍川。 跟员工们风卷残云般的景象不同,那桌的大佬们显然矜持许多。 周衍川这会儿没动筷,正稍偏过头听舒斐说话。 仿佛察觉到徐康打量的目光般,男人下意识回望过来,四目相对之时,礼貌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淡,看不出情绪。 一时让人猜不出,他是否知道徐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我没告诉他。”林晚忽然出声,“不过你放心,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关系。” 徐康嗓子发紧:“你就那么确定?” 林晚:“他不介意这些,更何况你提议换掉星创,说到底也是为了鸟鸣涧,周衍川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她转过头来,在明亮的灯光下笑了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徐康自嘲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会发布会做了许多事,”林晚眼中没有一丝阴霾,坦然地望着他,“虽然中途我们有过不少分歧,可能你也不太情愿,但无论如何今天发布会能够取得成功,还是应该多谢你帮忙。” 徐康沉默半拍,放下餐盘:“上周我在燕都联系过几家无人机公司。” “嗯?” 林晚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意外,毕竟结合徐康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他在燕都做了什么也并不难猜。 徐康缓缓呼出一口气,颓丧整晚的身姿慢慢挺直了:“抱歉,你是对的。” 就像某种诅咒被解除了一般。 话音落下之后,连段时间内堆积在胸口的郁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徐康笑了一下:“行了不跟你聊了。” 他扭头冲另一边喊道,“郝帅,小龙虾还有吗?” “要吃自己抢!” 徐康头也不回地举着餐盘,挤进了嗷嗷待哺的人堆里。 舒斐刚从燕都回来,工作狂的状态也随之彻底复苏。 一场庆功宴的时间也全被她用来聊公事了。 林晚见周衍川抽不出身,索性跟其他人坐了一桌,说说笑笑地吃完了饭。 十点半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退场。 等到舒斐终于离开,她才假借拿甜点的机会,向周衍川的位置靠近。 周衍川正在接电话,抬眼见她故意在自己面前绕了一圈又走远,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起身边听手机那头的人说话边走到她身边站定,然后从冷柜里选了一小杯冰淇淋给她。 林晚笑眯眯地接过来,也没再走远,就站在充满奶香味的甜点区,吃着冰淇淋等他。 她今晚的妆容化得精致,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一颤一颤,宛如蝴蝶的翅膀般引人注目。 “好,您把文件发到我工作邮箱就行,回头见面再谈。” 周衍川挂断电话,垂眸扫过她沾着点冰淇淋的嘴唇,“刚才怎么不过来找我?” 林晚舔了下嘴唇:“工作场合,当然不能打扰你啦。” “你难道不是我的工作伙伴?”周衍川笑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问,“走么?” 林晚把冰淇淋杯放到一旁:“去哪里?” “找个地方随便逛逛吧,”周衍川说,“感觉好久没听你说话了。” 餐厅就在会展中心附近的公园内,林晚想了想,不想大晚上的舍近求远,干脆就跟他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临近十一点,残余的高温已经不算难耐。 许多住在周边小区的居民总算得以出来跑步,三三两两地穿梭过公园的健身步道,一时之间竟比烈日炎炎的白天还要热闹。 林晚散步没什么目的性,哪里风景好就往哪里去。 此刻她看中了公园的人工湖栈道,便挽着周衍川的手,慢悠悠地绕湖踱步。 湖畔的地灯藏在草丛里,暗淡地散发着可有可无的光线。 倒是天上的圆月毫不吝啬地撒下一片清辉,替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对了,你告德森是怎么回事?”林晚终于想起困扰她整晚的疑问。 周衍川缓声开口:“我在德森期间,有些技术分红一直没兑现。其实并没有多少,但真要算的话,也能要求他们赔偿一笔。还有他们现在不承认德森的飞控跟我有关系,这事深究起来,同样有文章可做。” “这样才对嘛。你堂堂正正做过的贡献,本来就该一分不差地拿回来。” 林晚点点头,又问,“这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什么?” “就是等叶敬安把舆论炒起来后,再反手将他一军?” 周衍川顿了顿,才说:“不是,上周才有的主意。” 无论资金实力如何,打官司都是件极其费神且浪费时间的事。 他起初的想法,不过只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已。 “上周……” 林晚纳闷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听见湖中不知哪条小鱼调皮地冒了个泡,一声轻响打破了湖面的静谧,也在她脑海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抿抿嘴唇,轻声说:“我现在有个可能很不要脸的想法。” “多不要脸,说来听听。” “该不会是那天早上我哭了一场,”她停下脚步,靠着湖岸的栏杆,慢吞吞地问,“所以你才决定收拾叶敬安吧?” 周衍川转身面对她,眼神似笑非笑地低垂下来。 湖边的栈道狭窄,大多数人不爱深夜里往这边过来。 林晚在清冷月光的注视下与他对视片刻,然后从他眼中寻找到了答案。 “哇,原来我哭起来这么有用呢。”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欢喜,刻意装出做作的腔调,“那岂不是今后我想要什么,只要哭一哭,你就愿意给啦?” 周衍川伸出修长的食指,卷了卷她垂在耳侧的发丝,轻声回道:“嗯?有什么想要的,先说来听听。” 林晚就是随便跑火车,猝不及防被他一问,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有什么需要。 她灵机一动,抬手指向天空,娇声娇气地说:“宝贝,人家想要天上的月亮。” 话才刚说出口,林晚就后悔了。 刚才的表演好像夸张了点,搞得她特别像个三流言情剧里的傻白甜女主。 “等下……”她清清嗓子,试图重来。 然而周衍川根本没给她补救的机会,他抬起眼皮,很不走心地看了看皎洁的月亮。随后低下头,深情款款地望向她,似乎考虑了一下,才温柔地问:“想要月亮?” “……嗯。” 林晚硬着头皮点了下头,想看他能不能说出点让她的少女心怦怦直跳的台词。 谁知周衍川看她一眼,笑了笑:“自己去水里捞吧。” 57、第 57 章 林晚觉得周衍川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 “看见水里那条鱼没有?”她胡乱地指了一下。 黑灯瞎火的地方, 全靠月亮照亮一方天地, 周衍川的眼睛好看归好看,但毕竟没炼出火眼金睛的功力。他当然看不见, 但为了听她下句要说什么, 还是配合道:“看见了,然后呢?” 林晚冷飕飕瞥他一眼:“然后你看它, 长得像不像你的新女朋友。” “……” 周衍川笑了一下, 湖光粼粼散落在他的眼周,将他眼尾那颗泪痣衬得更加分明,他松开手指,看那几缕调皮的发丝卷卷地垂下去,“这多不合适。” 林晚:“你让我去水里捞月亮就合适了?” “没办法啊, 月亮是真摘不了。” 他低下头, 让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尽数落在她的颈侧,边细细吻过她的皮肤边问, “要不把我给你吧,能抵一个月亮么?” 林晚简直服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个上当受骗的无知少女, 以为撩了个清心寡欲的性冷淡男神,当初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教他如何接吻,结果课还没上过几堂, 他的成长速度就快到让她应接不暇。 偏偏她还很喜欢。 别说月亮,哪怕全宇宙所有的星星加起来,他都能抵。 夜幕低垂,公园树林那头隐约传来人声, 惊飞枝头一只停歇的夜莺。 夜莺扑扇翅膀,鸣啭着掠过湖面,飞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而他们在湖畔亲吻彼此,迟迟不愿结束片刻难得的私会。 直到蒋珂的电话打断了此间的缠绵风光。 林晚按下接听时气还有点喘:“喂,亲爱的?” 周衍川把她抱在怀里,冷哼一声。 “……” 林晚清清嗓子,语气严肃,“晚上好,蒋珂。” 蒋珂难得迟疑了一下:“你跟周衍川在一起?我没打扰你干正事吧。” 本来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林晚不知哪根神经短了路,突然认为那个“干”字用得非常色情。她的假正经撑不了几秒钟,就开始习惯地跟对方插科打诨:“千万别胡说,我们还在公园呢。” “哇,大半夜在公园,这么刺激的吗?” 四周太过寂静,蒋珂的声音从手机里清晰地传出来。 林晚感觉周衍川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过她的发顶,猜不透是不高兴她跟蒋珂讲话这么随便,还是被她那句话开发出了其他的想像力。 “散步,我们在散步!”林晚提高音量,欲盖弥彰地强调,“你有事就快点说,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蒋珂这才想起打电话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你下周六有空没……我暂时不在酒吧唱了,准备办个告别演出。” “那你干嘛去?” “唔,可能有机会出道?” “啊?!” “别激动别激动,只是有机会而已。前几天有人找到我,说想推荐我去参加一个唱歌的比赛,还蛮正规的那种,名次好的话能直接跟唱片公司签约。” 林晚原本还懒洋洋地靠在男朋友胸膛前,听完后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挺好的呀,下周六我过去给你捧场啊,记得帮我多签几个名。” “……是好事?”不知为何,蒋珂语气里完全没有该有的激动。 “嗯?” “因为听那边的意思,就算最后能签约,也只签我一个人。” 林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在苦恼什么。 只签一个人的话,就代表蒋珂必须离开她心爱的乐队。 这种音乐圈里司空见惯的事,忽然之间发生在朋友身上,让她顿时不敢随便乱出主意。 劝蒋珂拒绝吧,能站在更大的舞台唱歌是她的梦想。 劝蒋珂答应吧,她对乐队的感情又很深。 林晚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说:“下周见了面再聊吧。” 这通电话聊得不长,但或许是深夜已至的关系,等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才惊觉之前还不时传来的人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回去吗?”她问。 周衍川“嗯”了一声,陪她离开湖边栈道,转回通向公园出口的林荫路。 静了片刻后,问:“下周要去酒吧?” 林晚脑海中“叮”的一声,莫名生起一股旺盛的求生欲,连忙保证:“我滴酒不沾。” “想喝的话,也不是不行,我陪你去。” 林晚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有时间吗?” “打官司需要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是等着开庭而已。” 他意味深长地回望过来,仿佛想起什么,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担心我去了,妨碍你跟你‘亲爱的’?” 林晚笑出声来:“你居然还吃女孩子的醋呢?” 周衍川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见她在月光下笑容灿烂,明眸皓齿的模样招得人心痒,终究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低声逗她:“你说这怪谁?” 林晚也没挣扎,任他轻轻捏着,坦然承认错误:“怪我。居然让宝贝需要对女孩子都提高警惕,真是天大的罪过。太不应该了,早知道今天我该上台抢走话筒,当众宣布我有多喜欢你。” 周衍川一怔,松开手侧过脸,拿她没办法似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转眼到了周一,又一个让广大上班族叫苦不迭的日子。 和其他死气沉沉的同事相比,林晚心情倒是相当不错。 她搞定了发布会、知道周衍川会告德森、而且还周六还约了男朋友出去玩,无论哪桩都是能让她心情愉快的好事。 上午十点半,舒斐叫林晚通知大家开会。 鸟鸣涧的会议室久违地迎来了大魔王,连空调口吹出来的风好像都变得更冷了些。 说来很有意思,林晚刚替舒斐分担的时候,有些人不拿她当回事,看她坐在会议桌的最前面还看不顺眼。 结果现在舒斐回来,他们又不禁开始怀念过去的那段日子。 毕竟林晚的性格实在讨喜,虽然工作起来绝对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但跟她说话并不会产生没必要的压力,有种天然就让人想要亲近的魔力。 不像向舒斐汇报工作,总是需要时刻提心吊胆,唯恐哪句话没说对,就要被大魔王训斥到恨不得当场去世。 不过幸好,今天舒斐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大家手头各个项目的进度,然后似乎对这段时间来的工作情况还算满意,淡然地点了下头:“可以,各位继续加油。”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又听见她说:“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先知会林晚。” 林晚抿抿嘴唇,拿不准舒斐继续放权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倒是身旁的徐康仿佛早就知道些什么,神秘莫测地冲她笑了一下。 会议结束后,舒斐把林晚单独留下来。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开门见山道,“坦白说你入职以来的表现很不错,特别是上回在燕都的演讲,还有这次发布会的筹办,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不敢想像其他人会把差事办成什么样。” 林晚适当地表示谦虚:“大家也帮了我很多。” “嗯,能使唤他们是你的能耐。” 舒斐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尚未完全康复的手脚摆得更舒服点,“我现在想知道,你以前在研究所参与过保护区筹备的工作吗?” 林晚摇了摇头。 舒斐没有马上再开口,而是手指缓慢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那封推荐信发出去有好几天了,曾楷文昨天才特意打来电话,说不赞成那么快就让林晚升为副总监。 “她是我引荐的人,又是你看好的人,要做副总监当然没问题。” “那为什么……?” “可有件事,我原本没打算太早告诉你。今年我们几个老人家一直在讨论,希望明年年底的时候,能把你调来燕都总部做基金会理事。既然现在你提到了,我就多问一句,你认为鸟鸣涧能完全交给林晚吗?” 舒斐瞬间就明白了曾楷文的意思。 等她离开南江的时候,鸟鸣涧的总监职位势必会空出来。 曾楷文劝她:“难得见你对手下的人满意。既然如此,不如多给她机会磨炼几次,倘若能办下来,让小姑娘当当总监也没问题,倘若办不下来,那她走到头也最多只能是个副总监。” 舒斐抬起狭长的眼眸,目光渐渐染上一层审视的意味,静了半晌,突然直接问:“你知道副总监的位置还空着吗?” 林晚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答:“知道。” “觉得鸟鸣涧里有谁能担当这个位置?” 这句话问得太过尖锐,林晚一时分辨不清她的真实意图,不由得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然而她并没有犹豫太久,黑白分明的杏眼中便流露出了自信且笃定的眼神:“既然您问的是鸟鸣涧内部,那么我认为我最适合。” 舒斐笑了一下,觉得这姑娘是真的胆大,想要什么就敢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徐康,她敢打赌,徐康绝对会罗列出好几个人的名字,然后详细地把每个人的优点缺点都分析一遍,再在最后补充一句“还有我也比较合适”。 “那么自信啊。”舒斐靠着椅背,轻笑着说,“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你没参与过筹备新的保护区,多少还是欠缺这方面的经验。” 话说到这里,林晚听懂大魔王的意思了,反正就是她暂时还当不了副总监。 她不知道舒斐其实另有安排,只以为自己近期的表现还是不够让舒斐完全满意,心中难免失落了一瞬。 不过她这人有个优点,就是知道哪里不足,就会从哪里弥补。而且她相信舒斐把她留下来,绝对不是说两句废话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舒斐就说:“最近又有不少保护组织申请拨款合作,你准备准备,下周帮我跑一趟,看看哪些是真的需要钱,哪些又是在打着动保的名义弄虚作假。” 托舒斐最近不在南江的福,林晚对近期收到的保护组织申请表都有印象。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好几十个,基金会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一一照应过来。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离开会议室后,才躲到茶水间里独自沮丧。 可能还是太过自信了,老天爷认为需要泼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得出这个结论后,林晚幽幽叹了声气。 这种沮丧当然不方便向同事诉说,她只能拿出手机,跟周衍川嘀咕了几句。 周衍川那边也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后看到她的消息,索性打来电话:“难过了?” “有一点点吧。不过也还好,总归是我能力有所不足嘛,难过一两天就好啦。” 周衍川翻开助理提前摆好的文件,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隔着电话都能想像到她愁眉苦脸的小模样,肯定像只漂亮的小鸟被打湿了羽毛一般。 他把文件放到一边:“要不然,送你件礼物?” “什么礼物?”林晚被他吊起了好奇心,“我这次还蛮受打击的,普通的礼物可不一定管用哦。” 周衍川仔细想了想,然后缓声开口:“等官司打完、德森的赔偿给到了,给你办个基金会,行么?” “……” 林晚被他平淡的语气与爆炸的言论惊得差点平地摔,她勉强稳住身形,脑子里的千言万语只想汇成一句话。 ——你认真的吗? 58、第 58 章 周衍川并不是临时起意想, 反而是近几年一直有在考虑, 做个生态发展和保护的基金会。 他手头闲钱不少,除了星创以外也做了些理财投资。可钱放在那里增长的不过是数字而已, 而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虽高, 但说到底一个人也花不了太多。 虽说大笔闲钱也能用于星创扩张,但这方面他和曹枫意见一致, 不想走得太激进。 星创的公司理念摆在那里,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年代算是小众观念。他们宁愿走慢点,等些志同道合的人加入进来,也不愿意像德森那样,短短几年飞速发展为行业老大,却在尔虞我诈之中忘记了成立之初的愿景。 所以周衍川想, 既然如此, 那么类似于潘静思研究的火星种小麦,明摆着短期内无钱可赚、长远来看意外非凡的项目, 他都可以扶持一把。 林晚听完他的解释,轻声说:“你的想法倒是蛮好, 我也支持你把钱花在感兴趣的事上,但是把它交给我就不合适。” 她转到鸟鸣涧还没多久,连个副总监都没混上, 怎么敢直接管理一个基金会。 如果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么她的自信就不是自信,而是自负了。 周衍川:“找人帮你呢?” “也不行。”林晚很有原则地拒绝道,“这份礼物太重, 我现在还收不起。” 见她主意坚定,周衍川也没再多劝。 送礼物这事讲的不是排场多大,而是收礼人是否开心。林晚不是欲擒故纵的性格,她说现在不能敢,那就是真的不愿意要。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能勉强。 反正钱在那里不会少,什么时候能收了,再送也不迟。 经过周衍川这么一刺激,林晚心里那点失落也荡然无存了。 她收拾好心情,挂断电话后顺便抽空看了眼微博。 林子大了每天照例会收到不少评论,今天也不例外。 只不过和往常相比,今天评论里不少人都在问她,是否关注过鸟鸣涧昨晚的发布会。 林晚在微博没有公开过身份,别人只知道她是个鸟类保护从业者,具体在哪儿工作、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这些与现实挂钩的信息网友一概不知。 她昨天回家太晚,没来得及更新发布会的话题,不少人因此猜测她会不会反对鸟类保护和无人机牵扯到一起。 为了避免大家继续误会下去,当晚下班后,林晚回家就更新了一篇博文,和网友们谈了谈对巡逻项目的看法,既是表示支持,也是向某些像从前的她一样对无人机抱有偏见的鸟类爱好者普及。 她发博文向来注重排版,图文并茂是最基本的要求。 手机里有不少昨晚拍到的现场照片,她挑选几张后一并放了上去。 谁知道博文一经发出,底下的网友却关注起了别的细节。 【第五张照片里那个男人好帅,三分钟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资料。】 【报!周衍川,星创科技cto,未婚。】 【未婚?那有女朋友吗?】 【原来林子也在现场啊,不过这张照片的角度……】 【其他人都虚化成背景了,只有周衍川拍得特别清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朋友视角?】 【啊?我一直以为林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 【???不是年轻小姑娘?】 林晚哭笑不得地刷了会儿评论,眼睁睁看着她的形象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也懒得跳出去说明真相。 反正她的网络身份是科普博主,哪怕别人把她误会成七十多岁的老学究也无所谓。 然而林晚万万没有料到,没过多久,居然有个网友评论说:【你们不知道林子是漂亮小姐姐吗?她来我们学校做过科普讲座,我见过真人的!】 说过怕大家不信,还直接发了张照片上来。 照片就是林晚去南江一中开讲座时,因为何雨桐耍心机,害她不得不打开微博讲故事的时候拍的。 不得不说这位同学拍照的水平还挺不错,照片中的林晚面带笑容,整个人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而且投影幕布上还明明白白显示着微博账号的界面。 评论区直接炸了。 会关注林子大了的网友,通常都是鸟类爱好者,相比起博主的颜值,他们更关心这人更新的内容有没有干货。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看鸟看久了就不会欣赏美人。 等林晚洗完澡再刷微博,才惊觉大事不妙。 她赶紧删掉那条评论,又私信放出照片的学生,提醒对方以后不许再发她的照片。 那学生连连道歉,完了又问:【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干嘛?】 【嘿嘿,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又聪明,如果不介意我比你小几岁的话,等我考上大学了,能不能来研究所找你啊?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林晚:“……” 这年头的小朋友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 此事可大可小,她义正言辞地表示了拒绝之后,想了想又把私信截图发给周衍川:【宝贝你看,有弟弟想追我呢。】 【弟弟算什么。】 周衍川反手甩她一张评截图,【不是还有别的哥哥跟你当场求婚吗?】 他发的竟然是微博底下的评论。 有好几个网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介绍完自己的情况,问她能不能考虑一下。 看这情形,爱妃的醋坛子估计是打翻了。 本来是该哄几句的,可林晚挑了下眉,低头打字:【被我抓到把柄了吧,你果然偷偷关注我微博了!】 【……睡了,晚安。】 周衍川这条消息一发过来,林晚怔了一下,扑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她的男朋友,太可爱了呀。 接下来的一周,日子依旧忙碌而充实。 周衍川还是经常加班,但相较前段时间,他稍微能空闲一点,每天驻扎在公司里监督给鸟鸣涧使用的无人机的研发进展。 林晚经常中午和晚上都跟他约出来吃饭,有天晚上还跑去看了场电影,其余时间就各忙各的,见不到面的时候也不会空虚,只要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便不会觉得时间漫长而无聊。 到了周六那天,两人便开车去酒吧给蒋珂捧场。 林晚专程在花店订了一大束鲜花,女孩子单手都很难抱稳的那种,到了酒吧一进后台,就把它送给了蒋珂。 蒋珂惊喜地抱住她又蹦又跳,说等会儿上台的时候一定要把鲜花拿上去,好让台下的观众们都知道她的小姐妹有多爱她。 “以后你开演唱会,第一排的位置给我留一个。” 林晚撩起妹子也很上道,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你开多少场,我给你送多少束花。” 周衍川看她一眼,觉得当初说她是海王还真没说错。 这不,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快把蒋珂给感动哭了。 此时正好有电话进来,周衍川拿出手机,边接边往门外走。 刚才还抱着蒋珂卿卿我我的林晚突然回头:“你去哪里?” “接电话。” 他扬了下手机,怀疑她脑袋后面装了个雷达,否则怎么会明明背对着他,也能发现他正在往外走? 电话是朋友打来的,约他出去打球,美其名曰运动一下,发泄发泄心里的不愉快。 周衍川最近心情其实还不错。 他不是瞻前顾后的那种人,既然已经决定要跟德森硬碰硬,就不会再顾及旧情黯然失神。 “不用了,今晚陪女朋友。”他淡声回绝道。 “可以,女朋友大过天。”朋友非常理解,“电话里聊几句也行。主要我这边有好用的公关公司,你要想跟德森打舆论战的话,可以帮你牵线。” 周衍川从后台的通道走到外面,拐过几个弯后,就看见了当初林晚绕柱的那处艺术装置。 往事浮上心头,让他不经意地笑了笑:“行啊,回头约出来聊聊。不过最近应该用不上,德森那边也没怎么闹了。” 叶敬安大概没想到,有朝一日,向来与世无争的周衍川会因为一个女孩,而给他寄出一封律师函。 这个反击超出他的意料,同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决定改变策略小心为上。 德森前期那些抹黑,多少还是给星创造成了一点损失。 星创除了与政府和公益组织合作以外,还有一笔很重要的营收来源就是卖他们的飞控算法。现在飞控版权存在争议,有些原本有意向购买的公司就进入了观望状态。 对于这一点,周衍川并不介意,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花高价买回去的东西是出售方偷来的。 “前期打嘴仗没意思,”周衍川来到露台边,手肘撑在栏杆上,俯瞰脚下的城市夜景,“我喜欢把钱留着用在刀刃上。” 朋友一愣,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打算开庭之后,再慢慢给德森施压?” “嗯。他们想翻旧账,我就陪他们翻,”周衍川轻笑一声,“看谁先撑不住,谁就先低头。” 既然都闹到法庭相见,就没必要手下留情。 一次官司不至于让德森倾家荡产,但至少…… 要让他们掉一层皮。 跟朋友聊完后,周衍川原路返回。 到了后台的化妆室,他敲门进去,结果却没看见林晚的身影。 蒋珂正在化妆,见他来了,莫名手抖了一下:“我朋友找她有点事,把她叫出去了。” “弹贝斯的那个?”周衍川问。 蒋珂忐忑地点点头,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把江决介绍给林晚了。 本来两人之间没什么过界之处,可就因为她的多此一举,搞得现在总担心周衍川会不会误会他们。 周衍川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停顿数秒后,忽然问:“能问问么,离开这支这乐队,你最舍不得的人是谁?” 蒋珂茫然地眨眨眼,一时不知该好奇他为何会关心这种事,还是该思考她最看中的乐队伙伴是谁。 此时此刻,林晚正在吧台那边,担当恋爱咨询师。 一段时间不见,江决看起来比以前更酷了。 他单手拎着个酒瓶,仰头灌下几口,放下酒瓶时眼睛不知看向哪里,眼中带着几分痛苦的颓丧感。 “你打算跟她表白吗?”林晚喝着饮料问。 江决低声笑了笑:“本来有这个打算的,可现在怎么跟她说。好不容易她决定一个人出去闯了,现在我跑过去说‘我挺喜欢你’,这不是平白给人增加烦恼么。” “乐队已经确定解散了?” “他们几个想再找女主唱,我是没兴趣奉陪。来这儿就是为她,现在她走了,我留下来没意思。” 江决懒洋洋地倚着吧台,双手朝向舞台比出取景框的手势,“等会儿帮我们拍几张照吧,留个纪念。” 林晚明白,他说的“我们”,并不是指乐队的所有人。而是更狭义的,他和蒋珂,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顿了顿,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她那比赛在燕都,赢了的话也是跟当地的公司签约。” 说起将来的计划,江决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她去哪儿,我去哪儿。她失败了,我陪她再组乐队;她成功了,我就陪她站上巅峰的舞台。” 林晚被他眸中的坚定一震,还想再说什么,就意外地看见周衍川从远处走来。 江决还记得他,挺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耽误了你女朋友几分钟。” “嗯,我就过来传个话。”周衍川走到林晚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蒋珂刚才说,一想到要离开乐队,她最放不下的人是你。” 江决一怔,随即利落地翻过吧台,直奔后台而去。 林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反转:“你没骗他吧?” “没。我问蒋珂了,她自己说的。” “你突然问她这个干嘛?”林晚这下更迷惑了,他看起来不像关心这种事的人啊。 周衍川在她身边坐下,长腿微曲,膝盖抵着吧台,侧过脸安静地注视她几秒,终于缓声开口:“因为我不想他占用你的时间,懂了没?” 59、第 59 章 蒋珂的告别演出气氛燃炸了。 她混乐队圈有些年头, 多少也积累了一些粉丝, 男的女的都有,最后一首歌前奏刚起, 台下就跟着了魔似的, 齐声高喊她的名字。 今晚酒吧特意挪开碍事的桌椅,把舞池拓宽了些。 乌泱泱的人群在灯光下随着音乐挥舞双手, 蒋珂一身黑色长裙站在舞台上, 张开双臂迎向最亮眼的灯光放声歌唱,像个即将君临天下的女王。 林晚没去舞池中央跟蒋珂的粉丝们挤,她挑了二楼一张视野很好的桌,不知道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还是纯粹为朋友的美好未来高兴, 反正两杯酒喝下去后, 全身的神经就跟着兴奋了起来,促使她站在栏杆边手舞足蹈。 她其实没怎么正经学过跳舞, 但架不住节奏感不错,随便扭扭居然也别有一番风情。 旁边几桌的男人频频望过来, 要不是顾虑到旁边还有个周衍川,他们是真的很想冲上来搭讪。 周衍川始终没看舞台的表演,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林晚身上, 仿佛她就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稍微磕着碰着都不行。 可是看久了,他的目光渐渐就有了炽热的温度。 林晚向来到什么场合就穿什么衣服。 今晚来酒吧给小姐妹捧场,她就穿了条孔雀蓝的鱼尾裙。 挂脖式的一字领, 性感地露出肩颈与后背的大片肌肤,收腰设计贴合地裹出凹凸有致的腰臀线条,哪怕站在那里不动就足够诱人,更何况这会儿她还在随着音乐轻轻扭动。 周遭的空气升了温,在躁动的鼓点声中,悄悄融化了玻璃杯中的冰球,在杯壁上氤氲出一片潮湿的水雾。 直到音乐声彻底空白下来,林晚才在满场欢呼中转过身,笑盈盈地走向周衍川,没怎么犹豫,就扭过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周衍川往后仰了一下:“嗯?” “你今天吃醋的样子好帅。”她攀住他的肩膀,纤秾合度的身体亲密地与他贴在一起。 “又喝多了?”他问。 林晚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喝酒这事估计给周衍川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假装气鼓鼓地捶他一拳:“夸你帅还不好!气死我了,我找蒋珂玩去!” 周衍川笑了笑,跟她一起下楼去后台。 乐队几个人正在后台把蒋珂围着又哭又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开始她就要被发配到西伯利亚。 江决倒没凑这个热闹,安静地靠墙站着,看到他俩进来时,眼神微妙地看了周衍川一眼。 他们打算去吃宵夜,邀请林晚两人也一起去。 周衍川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便也点头应允了。 到了楼下,蒋珂一路抱着林晚不撒手,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电灯泡似的,非要上周衍川的那辆车走。 等到上了车,蒋珂才猛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断感叹:“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上台前江决突然冲过来跟我表白了!我的天,他居然喜欢我,你敢信?” 林晚哽了一下,抬眼看向坐在驾驶座的始作俑者。 周衍川跟没事人一样,淡定地设好导航,一言不发地把车开了出去。 “可你不是说,离开乐队最不放下的人是他吗?”林晚陪蒋珂坐在后排,不得不担当起陪聊的重任,小声问,“难道其中有误会?” 蒋珂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 她今天的舞台妆化得很浓艳,假睫毛好似刷子般颤了颤,语气认真:“我的意思是说,作为乐队成员的那种放不下。江决很有才华的,既会写曲又会写词,试问哪个女主唱不想拥有这样的搭档?” “……” 林晚在心中默默为江决掬了把辛酸泪,这是什么“我想做你男朋友你却只想跟我谈工作”的悲情戏码,她硬着头皮问,“那你怎么回答他?” 说到这里,蒋珂脸上的哀怨更浓:“当时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看他那么高的个子低下头来看我,一下子脑子就短了路,傻兮兮地来了句‘我们现在应该好好做音乐,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江决看我的那个眼神,简直像在看个小学鸡。” 林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恐怕现在的小学生都不会说“我们应该好好学习”这种话了吧。 蒋珂被自己傻到无地自容,叹了声气,单手捂住脸:“结果被他这样一闹,我上台就特别不自在,眼睛总是往他那边看。真的,你别说,他弹贝斯的时候好帅。” 林晚有些理解蒋珂的说法。 她不怎么追乐队,以前随缘看过点乐队现场演出的视频,除了主唱以外,最受关注的通常都是吉他手。贝斯手一般都如他们手中的乐器一般,低调地起个配衬的作用。 可江决这人不一样,明明没什么夸张的举动,但只要他一站上台,那种酷到骨子里的感觉就出来了,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蒋珂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回应,下意识问:“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林晚刚要点头,忽然就感觉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前面扫了过来。 不用抬头她也能猜到,是周衍川在看她。 求生欲刹那间蓬勃而生,她清清嗓子,故作严苛:“也就那样吧。” 蒋珂:“???” 到了吃宵夜的烧烤店,蒋珂张罗着要了个包房,让大家随便吃,这顿她请客。 现场演出是项很费体力的活动,乐队的人没跟她客气,喊着“就宰最后一顿”的口号,往菜单上洋洋洒洒地勾了一大堆东西。 林晚在酒吧点了份果盘吃,这会儿不觉得饿,更何况她就是纯粹过来跟蒋珂玩而已。她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喝着烧烤店每桌赠送的鲜榨西瓜汁,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人闲聊。 人多的时候,周衍川向来话少,加上乐队其他成员看出他身上有股矜贵的劲,也就没有强行拉他加入话题。 进店之后,刚好曹枫有事找他,两人便在微信上沟通起来。 直到一箱箱的啤酒送进包房,江决问他:“喝酒么?” “谢谢,不用。”周衍川指了下林晚,“我还得开车送她回去。” 江决扬眉:“这么护着女朋友?” 周衍川“嗯”了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你不也护着她?” 说完视线往江决旁边的蒋珂那儿一瞟,带着点大家都懂的意味。 江决坐得离放酒的角落近,自然顺便负责给大家倒酒。 别人都是满得啤酒沫都快漫出来的一大杯,唯独蒋杯的玻璃杯还剩下近乎一半的空白。 “不一样,她得保护嗓子。” 江决没有勉强,转身把倒光的酒瓶放回箱中,重新拿了瓶新的,轻轻在桌角一嗑,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看我特别不顺眼啊?” 江决又不傻,告白没有成功后就回过味来了。 今晚周衍川就是故意把他从林晚身边支开,好让他这个闲杂人等别再继续待在女朋友身边。 周衍川:“你不跟她在一块儿,我对你就没别的意见。” “我跟林晚真没什么,”江决喝了口酒,解释道,“那天在派出所被你撞见就是个意外,而且在进派出所之前,我跟她就说清楚就做普通朋友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你也不太顺眼。” 周衍川抬起薄薄的眼皮:“怎么?” 江决指向正忙着跟人划拳的蒋珂,语气冷飕飕的:“她不是跟你搭讪过?” 周衍川看他一眼,静了几秒后,两人同时笑了笑。 这些整天活得肆意又烂漫的女孩子,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她们随随便便的一举一动,总能在不经意间,惹得人想要计较,却又无从计较。 这顿宵夜的最后,林晚还是让服务生再拿了个杯子过来,往里面倒上啤酒,然后绕到蒋珂身边,跟她碰杯:“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谢谢。”蒋珂还她一个飒爽的笑容,“祝你春风得意!” 两个玻璃杯轻轻一碰。 林晚喝完酒就把杯子放到一边,特别自觉地回到周衍川身边坐下:“喏,今晚只喝了两杯半,不算多吧。” 周衍川点头:“不多,真乖。” 最后那个字的尾音落下之时,他那双桃花眼借了室内的灯光,带着让人目眩的笑意,深深地回望着她。他的衬衫纽扣不知何时解开了两颗,稍显懒散地贴合着他胸膛肌理的轮廓,比入喉的美酒还要勾人。 林晚抿了下唇角,心想春风未必时时得意,但只要有周衍川在,春光倒能永远灿烂而荡漾。 凌晨时分,一场小雨不期而至。 路灯高高地投射下昏黄的光晕,在微凉的空气中,将那些随风舞蹈的雨丝映得格外清晰。 林晚与蒋珂在店门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她心爱的小姐妹,小跑着来到马路边上车。 头发被雨打湿了点,她不甚在意地捋到耳后,觉得刚才淋的那半分钟雨,似乎什么都没能浇灭。 车内隐约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周衍川抽出两张纸巾给她擦拭,接着系好安全带,轻声问:“直接回家?” “好呀。” 半小时后,周衍川将车停在林晚租住的别墅门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声响笼罩在四周,如同织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想把人留在今晚的雨夜里。 谁都没有说话,在无声中用目光试探着彼此。 短促的沉默过后,林晚转身攀住他的肩膀,嘴唇贴在周衍川的脸侧,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怎么办,突然不想进去了。” 周衍川呼吸一滞。 片刻后,他侧过脸,喉结滚动几下:“去我家?” 60、第 60 章 因为林晚这句话, 周衍川又把车开出云峰府, 在路边找到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林晚留在车上,等他把安全套买回来了, 就贴过去亲他。 外面雨大, 两人今天出来都忘记带伞。 没过一会儿,彼此的衣服都传染了对方身上的潮气。 欲望的火焰就这么烧了起来, 从身体到灵魂, 每一处都如此滚烫,恨不得从此再也不分你我。 林晚在昏暗的车内摸索到他的胸膛,把第三颗纽扣也解开了。 她想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样。 周衍川捉住她的手腕,哑声说:“别碰。” “干嘛不让我碰?”她停住动作,微凉的手掌贴在他皮肤上, “宝贝, 你心跳得好快。” 周衍川因为她的主动和坦然笑了笑,深呼吸几次, 勉强把某种不可言说的悸动压下去些,然后垂眸看着她:“至少让我先把车开回去。” 林晚不知哪根笑神经被戳中了, 收回手靠在椅背哈哈大笑。 周衍川懒得再系扣子,只稍微扯了下衣襟:“你再笑下去,我会以为你喝醉了。” “喝醉了就不做吗?”她歪过脑袋问。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 “你醉了就是我欺负你,那怎么行。” 林晚今天喝得不多,意识足够清醒。 然而当听见周衍川的回应后,那点理智也像瞬时被烧断了一般, 让狭窄空间内的春光变得更加明媚。 一进门,比智能灯光更先围拢过来的,是女孩温热的体温。 两情相悦,没什么可害羞,也没什么可隐藏。 林晚贴上他结实匀称的身体,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去咬他的嘴唇。周衍川配合地低下头来,隔着那层单薄的布料搂住她的腰,与她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拥吻。 他摸到她裙子的拉链,稍稍往下一拉,便在暧昧的声音在唇齿纠缠的间隙里响了起来。 手指往里触碰到的,是她细腻光滑的皮肤,令他想用力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又不忍心真的让她疼。 矛盾之下,他索性放弃思考,专注于逗弄她的舌头。 林晚很快就感到一阵晕眩,全身的毛孔都在这一刻舒展开来,她软软地放松了身体,把主动权交还给周衍川,任他换了个姿势,把她抵在门上密密地吻着。 玄关壁灯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映在墙上,看那些碍事的衣衫一层层褪去,只余下干净而炽热的灵魂坦诚相对。 到了这时,林晚总算羞怯起来。 她把脸埋在周衍川的肩窝里,说出来的话却挑逗到了极致:“一起洗澡吗?” …… 周衍川的家比舒斐那套别墅面积更大,主卧的浴室宽敞而明亮,在哗哗作响的水声中渐渐弥漫出一层滤镜般的水雾。 林晚赤脚踩在地板上,愈发感到男人的身影格外高大。 她自己本身已经算高挑的身材,平时穿高跟鞋也就选个四五厘米左右的高度,因此她原本以为,这点小小的差距不算什么。 可这会儿等她离开了高跟鞋的帮助,才终于发现在周衍川的衬托下,她竟然整个人都莫名娇小了几分。 淋浴间在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过双人共浴的情景。 周衍川极具存在感地站在那里,单手撑着墙面,就能轻而易举堵掉她所有的退路。 事实上,林晚也并不想退。 她太喜欢周衍川现在的模样了,他眼中有燃烧的情/欲,亦有止不住的爱意。 往日里总是打理得整齐的短发凌乱地往后抹去,热水顺着发丝流淌下来,滑过他绷紧的下颌线,在清晰且锋利的喉结处停了停,而后又被他隐忍的喘气声震得四散开去。 林晚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动情的时刻,却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的,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在玉堂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很想睡你。” 周衍川眸色更深,他抓过她的双手,按在她的头顶上方,弯下肌理流畅的背脊,一边轻咬她泛红的耳垂,一边低声回道:“早知道这样,你那时候就该睡了我。” 平时斯文禁欲的人,说起这种话来,性感得叫人春心荡漾。 林晚两只手都被他挟持住,想摸摸他都不行,只好承受着他激烈的亲吻,像条被人捉出水面的小鱼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残存的一点思维还在无边无际地蔓延。 她想,换作那时候,就算有机会,她恐怕也不会和周衍川做到这一步。 只有当她了解到周衍川英俊的外表下,深藏着怎样一身顶天立地的脊骨后,她才会愿意不顾一切地沦陷在他深情的眼神里。 皮囊与灵魂,缺一不可。 但是恰好,周衍川能满足她全部的渴望。 窗外的雨不知下了多久,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浴室蔓延到卧室,遮住了床单摩挲的细碎声响,却也遮不过浓情交错的时候,那些甘甜的欢愉之音。 突如其来的大雨下到天明才停。 连日高温的酷热暂时收敛了起来,室内室外的空气中染着淡淡的花香,好似满园春光,都在这一夜尽数绽放。 林晚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翻身想去抱和她同床共枕一整夜的人。 结果先不提那半边床上根本没人,意识朦胧时猛的翻了下身,一下子就把她从昏昏沉沉的余韵里给扯了出来。 就一个字,酸。 全身上下像五百年没运动过的人突然被拉出去跑了马拉松似的,哪儿都传递出尽兴之后的酸胀感受。 “啊……” 她轻轻叹了声气,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骂道,“周衍川你这个混蛋,睡完就跑不是人。” “谁不是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男声。 林晚一愣,这才想起把眼睛往更远的地方看。 周衍川坐在窗边的沙发里,膝盖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还在一下下地敲着键盘,视线却似笑非笑地递了过来:“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等你骂完了再进来?” 他不知道起了多久,反正只穿了条黑色的裤子,露出昨晚被她摸了个遍的上半身。 仔细看肩膀那儿还有个清晰的咬痕,不用他提醒,林晚也记得那是什么时候被她咬上去的。 她尴尬地清了下嗓子,眨眨眼睛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八点多。” “……你是魔鬼吗?”林晚这下是真的震惊了,“敲一行代码能增加一行体力值是不是?” 周衍川轻声笑了笑,把笔记本拿开,起身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 他弯下腰,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还疼吗?” “现在还好了。” 林晚没好意思说,其实昨晚后来就不怎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 周衍川亲了她一下:“起来洗个澡吃饭?我煮了点吃的放在冰箱,热一下就能吃。” “好呀,我要吃男朋友的爱心料理。” 林晚娇声娇气地发完嗲,刚要坐起来,又想起自己还是□□的状态,于是只好慢吞吞地躺回去,拉高被单盖住下半张脸,“你先出去,我没穿衣服。” 周衍川笑着看她几眼,直到她即将恼羞成怒之时,才慢条斯理地退出了房间。 林晚窝在床上松了口气。 大早上,哦不,大下午的,一睁眼就近距离看到男朋友的腹肌,这种体验简直太刺激了,要不是她此刻实在还没缓过来,差点就想把他拉到床上再继续一次了。 周衍川到厨房打开冰箱,把提前准备的饭菜拿出来。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起床,但常年累月锻炼出来的生物钟不听话,八点刚过就催促他快点醒过来。 他不知道林晚几点能醒,又怕她醒了之后肚子饿,只好做了几道简单又拿手的菜准备着。 幸好手艺发挥得还算正常。 把餐盘放进微波炉时,周衍川庆幸地想,否则就只能叫外卖了。 可他今天是一点都不想看到除了林晚以外的人。 林晚不知在楼上磨蹭些什么,过了大半个小时才慢吞吞地下来。 她无比感谢周衍川当初装修的时候给别墅安装了一部小型电梯,不然她真的没信心能从三楼一步步走下来。 “都是你自己做的?”她指着餐桌问。 “嗯,随便凑合一下吧,今天总不好叫阿姨来家里做饭。” “没关系,看起来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林晚诚恳地夸奖道,“至少看样子,能把我妈妈给糊弄过去。” 周衍川给她端来杯果汁:“你不用在这方面违心地夸我。” 林晚:“其他方面我也没有违心过,每次夸你我都是认真的。” “……” “……” 周衍川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了! 林晚恼怒地红了脸,坐下来后咕噜咕噜喝掉了大半杯果汁。 “慢点儿喝。”周衍川又给她倒满了,“先吃饭。” 平心而论,周衍川的厨艺不算特别好。 但放在家里和自己人吃,绝对属于上得了台面的级别。 林晚的确也饿了,全程表现得非常捧场,为此还额外多添了一碗米饭。 吃饱喝足后,懒劲就上来了。 她往后靠着椅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周衍川聊着天,莫名又有点想睡觉。 “没睡够就再去睡会儿。”周衍川看她眼皮开始打架,出声提醒,“要么明天上午请假休息半天?” 林晚掩唇打了个哈欠,摇头说:“不行,明天我要出差。” “又出差?” “是啊,大魔王任命我当钦差大臣,去外地看看那些保护区的情况。十几个省市,每个地方去两三天,回来休息一下再走,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需要两个多月呢。” 周衍川静了几秒,放下筷子,把手揣进兜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怎么啦?”她茫然地问。 “没怎么。” 周衍川忽然叹气,模仿她之前的语气,平缓而低沉地念道,“啊,林晚你这个混蛋,睡完就跑不是人。” 林晚:“……” 61、第 61 章 玩笑归玩笑, 周衍川终究不会拦住林晚不许她去。 毕竟当初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就说好了, 谁都不能干涉对方的事业。 更何况他和德森的官司开庭在即,双方互诉的案子打起来本就麻烦, 除此以外他还要继续负责星创的相应事务, 各种繁琐的事堆在一起,接下来一段时间基本不可能有什么空闲。 吃过晚饭后, 林晚不能继续留了, 她还得回家收拾行李。 周衍川送她到花园外,在路灯下站着,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在用他那双能蛊人的桃花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肌肤相亲之后,一个眼神都能变得缠绵起来。 林晚主动抱住他:“你别这样看我, 再看下去我会舍不得走的。” “舍不得也要走, 不是吗?” 周衍川替她理了理头发,指尖擦过耳廓时, 顺手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耳垂,“舒斐愿意给你机会是看重你, 以后她再派你出差,还是得答应下来,别顾虑到我就放弃机会。” 林晚在他怀里点头。 这种情况仔细说来有点双标。以前周衍川出差或加班不能见面, 她自己就特别能理解,但可能是她每次出差的时机都不太好,接连两次离开前,她心里都有些愧疚。 总感觉每回都在他需要的时候, 撇下他跑出去拼事业了。 “我中途会回来几次,一回南江就来见你。” 说出这句话后,她感觉自己像个乱给承诺的渣男。 周衍川笑了一下,胸膛微震:“别说得这么肯定,我也不是随时都有空。能见面就见吧,见不到的时候就视频,也不用总往这边跑,我可以陪你回家见阿姨。” 林晚用下巴在他胸口蹭了蹭:“好。官司有进展记得告诉我。要是被我先在网上看到消息,回来有你受的。” 周衍川低低地“嗯”了声,心里有些唏嘘。 他暗自想着,等林晚忙完这两个月后,自己也放个假,无论如何要陪她去观一次鸟、看一次星星。 他想跟她在满天星辰的注视下接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晚就起床出发了。 这次出差舒斐还另派了三人跟她一起,刚好两男两女,住标间都不用愁怎么分配房间。 接下来的一个月,就是天南海北四处奔波的一个月。 自然保护区大多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别说过去的路况不好,附近住宿的条件也不好。林晚自幼养成的洁癖差点都给磨没了,经常半夜醒来看着墙角发霉的痕迹,还能镇定自若地用完卫生间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中途她回过南江几次,结果正如周衍川预计的那样,几次都没能见上面。 不过这一个月里,倒是发生了一件叫她高兴的事——赵莉和郑老师领了结婚证。 领证那天林晚刚好在南江,晚上郑老师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好菜,当作是自家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饭。 郑老师早年结过婚,老婆生孩子时难产,两人都没救得回来。 他以前孤家寡人一个过习惯了,没养过孩子,却在那晚喝了几杯酒后,神色微醺地拿出一个大红包送给林晚,说如果不嫌弃的话,他愿意拿她当亲女儿看待。 赵莉借着盛汤的机会,偷偷跑去厨房抹眼泪。 林晚想了想,把红包收下了:“郑叔叔,我现在工作比较忙,一个月回来不了几次。我妈妈吧,以前被宠惯了,有时候会有点小脾气,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见她收了红包,郑老师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我们打算过段时间办一场婚礼,到时你一定要赶回来参加。” “记得帮我选婚纱!”赵莉在厨房喊了一嗓子。 林晚爽快地答应下来,从此出差时又多出一项任务,就是时不时被母亲大人在微信里呼唤出来,帮她选完婚纱又帮她参谋婚礼流程。 晚上有时也跟周衍川视频。 房间里有同事在,她当然不方便干些出格的事,次次都把衣服穿得特别整齐,仿佛跟人开视频会议似的,就差放台笔记本在面前,边说话边记下当天的谈论内容。 周衍川反倒一次比一次过分。 他仗着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一人居住,经常慵懒地坐在那里,衬衫纽扣解到让她浮想联翩的位置,故意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某天晚上他变本加厉,洗完澡没穿上衣,就直接接通了她打来的视频通话。 屏幕一亮,林晚就要疯了。 宝贝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近在眼前,可她却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周先生,我郑重警告你别太过分。” 她把耳机翻出来戴上,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小心见了面,让你下不了床。” “嗯?可以试试。”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林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到时我会好好表现。” 林晚没来由地怵了一下,莫名又有些期待。 她看见室友拿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等到里面的水声哗哗响起了,终于开始放飞自我:“以后视频也别穿衣服好不好?我喜欢你的腹肌。” 周衍川垂眸看向屏幕,冷笑一声:“然后你就给我看这?” 林晚:“没办法呀,我跟人一起住的嘛。” 周衍川没说话,起身走到一边不知干什么,手机里依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他再回到镜头前时,林晚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他把t恤套上了!居然不给她看! “别误会,刚洗完澡没来得及穿衣服,这会儿有点冷,不想冻感冒了。”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还慢条斯理地缓声澄清。 林晚简直不想理他,可视线瞟到他眼尾淡淡的笑意,小心脏就噗通噗通地乱跳不停。她眨眨眼睛,故意放软声音,哄他似的:“宝贝,脱掉嘛,让我看看呀,说不定我一个激动,明天就跑回南江来睡你了。” “叫爱妃都没用。”周衍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时问,“宝贝儿明天几点的飞机?” 林晚笑得直接倒在了床上。 好半天后,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清清嗓子:“好了说正经的。明天虽然回不来,但下周肯定会回去一次。你有时间吗?” 周衍川说:“有,我去机场接你。” “这么体贴的吗?德森的官司怎么样了?” “还在打。”周衍川说,“他们一直在补充提交证据,拖时间。” 德森这两年有消费级无人机领域做到了顶尖,如今想回过头来塑造良好的企业形象,参与民用级无人机的市场争夺,矛头不可能不对准已经扎根于此的星创。 对付星创,最方便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他拉下水,所以他们千方百计也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叶敬安有完没完,属苍蝇的吗?” 林晚听完后,瞬间忘了要看男朋友的腹肌,同仇敌忾地骂了起来。 周衍川淡然地笑了笑:“他现在其实已经改变想法了,就是无论如何把星创拖住,给他们的民用无人机部门争取时间。” 至于这场风波里星创会遭受何等损失、周衍川会招来多少误会,根本不在叶敬安的考虑范畴之内。 林晚撇了撇嘴角,有心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相比她的沮丧,周衍川的神色反而轻松许多:“没事,他得意不了多久。” 两天后,周衍川诉讼德森的案子开庭。 据说那天庭审结束后,叶敬安在回去的车上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周衍川拿出了多年前的邮件和签署的部分合同证明,他加入德森属于技术入股,按照双方约定,在德森年盈利额达到当初承诺的数字后,他每年应该享有一定比例的分红。 早年德森刚起步,还没那么规范,叶敬安也还不如现在这么世故,为了拉拢周衍川,当然是能给的好处一个劲地给,虽然他心里认为那些都是空头支票,但万万没有想到,周衍川会有选择要求他兑现承诺的一天。 律师认真分析完周衍川提供的证据后,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叶敬安:“他胜诉的几率很大,我建议选择庭外和解,争取一个对我们有利的赔偿金额。” “他做梦!”叶敬安怒摔手机,眉间的疤痕隐隐浮现出戾气,“德森发展到今天全是我的心血,他一个早就滚出去的人,没有资格回来跟我要这笔钱!” 然而叶敬安的狠话放出去还没多久,一则关于德森早年造成山林虫害爆发的旧闻,就声势浩大地在网络上铺开。 这几年德森内部高层几经变动,公司内部知道这桩黑历史的人已经不多。 如今旧账突然被翻出来,而且针对的还恰好是德森今年刚想大力发展的公共领域,一下子掀起的讨论度自然可想而知。 形势在一瞬间反转。 现在不是叶敬安愿不愿意和解的问题,而是德森内部开始有人向他施压,提醒他不要为了一个周衍川,打乱了德森长远的发展目标。 叶敬安这几天心情如何,周衍川懒得关心。 他让律师不要理睬德森那边提出的商谈要求,成天待在公司里,监管新款无人机最后的测试工作。 临近交付的一天前,天气格外晴朗,羽毛状的薄云点缀着湛蓝如湖的天空,预示着今年第一场台风即将登陆南江。 恶劣的气候近在眼前,舒斐不得不更改计划,要求把交付时间改到台风结束之后。毕竟就算明天工厂能冒着危险把无人机送来,鸟鸣涧拿到也不能马上投入使用。 气象部门一直在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星创干脆宣布全体放假,周衍川也终于得到短暂的空闲,提前下班回了家。 连日的疲累让他决定早点休息,不到十二点就关灯睡觉。 直至凌晨一点,突然醒了过来。 周衍川睁眼时便感到一阵心悸,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难受的感觉,回忆起来还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父母去世后每晚从噩梦中惊醒,心跳才会变得如此混乱。 他下床倒了杯冰水,喝下去时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只一眼,浑身的血液便在那一刻冷了下来。 手机屏幕接连显示出好几个门户网站的消息,而且所有的消息则全部指向一个地点。 就在十分钟前,临辛县发生5.4级地震。 而林晚此行最后的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临辛县的自然保护区。 62、第 62 章 从那之后的许多年, 每当林晚回忆起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那天, 都会发自肺腑地意识到,其实从当天早上开始, 不祥的预兆就已经频频出现。 首先是打开房门的第一眼, 她就看见一条蛇盘踞在房门外。 同住的女孩被吓得尖叫着跳回床上,林晚虽然也很害怕, 但还是鼓足勇气用房间里的三脚架把蛇挑远了些, 然后关上房门,打电话让招待所的服务员上来处理。 临辛县是当地有名的贫困县,他们入住的招待所位于保护区周边的某个乡镇,周边环境说好听点是山清水秀,说难听点就是落后贫穷。 不过服务员态度还挺热情, 把蛇装走后, 还帮他们在门口叫了辆三轮摩托车,仔细嘱咐司机一定要把这四个人安全送到保护区内。 司机听说他们是来考察保护区的, 一路上视交通法规如无物,不时回头向鸟鸣涧的几人介绍临辛县的保护区做得有多好。 “要我说啊, 等有了钱就把周围的旅游做起来,多吸引些外地的游客,苦日子就到头咯!” 山路崎岖颠簸, 林晚感觉脑震荡都快被巅出来了。 她抓紧三轮摩托的车框,和同事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实地考察只是基金会审核流程的其中一步,他们来了, 不代表鸟鸣涧就会把临辛县自然保护区纳入资助目标。 全国各类自然保护区加起来将近三千个,鸟鸣涧不可能全部顾得过来。 资金有限的前提下,还是要根据物种的多样性和珍贵度、是否有科研或宣传价值、以及保护区本身的管理制度是否健全等多方面去考量。 这一个月以来,林晚算是把铁石心肠练出来了。 保护区的基层工作人员大多态度非常真诚,被那一双双眼睛期待地看着,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起初她还会委婉地暗示“物种比较单一”“这些鸟目前数量还蛮多”之类的话,想让他们别在鸟鸣涧这里浪费时间,尽快寻求其他机构的帮助。 没想到有天回南江的时候,被舒斐叫进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 舒斐欣赏她是真欣赏,教训起来也是真的狠:“你以为自己是谁!正式的评估报告没做就敢暗示结果?知不知道人家投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我们鸟鸣涧实地考察就是做假把式,随随便便看一眼就断定不出钱,你作为鸟类学者的专业性喂狗吃了?!” 林晚差点就被骂崩溃了。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舒斐骂得其实很有道理。哪怕她明知那些保护区无法通过申请标准,也不能仅凭一张嘴就劝别人转寻其他门路。 她是好心没错,但别人只会认为他们敷衍了事。 经此一役,林晚再也没做过此类提醒。 每次考察完后把数据记录下来,笑着表示回去之后再开会定夺。 所以这次来临辛县,林晚原本也打算全程微笑服务的。 结果等她从三轮摩托下来后,硬是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纯粹是被糟糕的路况给折腾得没脾气了。 当地的护林员接待他们往深山里去,为首的林业局官员很健谈,源源不断地介绍临辛县近年来都有哪些候鸟在此栖息、留鸟增加了几种、每种的数量有多少等等。 林晚走在队伍中间,注意到她身侧的一个年轻护林员始终很紧张,眼神与她对上时,便会很不自然地转过头,躲避目光似的看向别处。 起初她以为这人害羞,几次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假装系鞋带落到后面,等同行的一位男同事过来时,抓住对方说:“注意一下周边环境,我感觉他们在隐瞒什么。” 同事闻言点点头,走了一段后,突然停下脚步:“你看,那边有落葵薯。” 林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树林里看到大片藤蔓状的植物,白色的花蕾一串串地与枝叶缠绕散开,已经隐隐有了覆盖低矮树木的势头。 “没认错吧?”她轻声问。 同事借着地势的遮挡,悄悄走近观察了一会儿,回头肯定道:“没错。” 林晚皱了下眉,心里有数了。 回到山脚下的护林宿舍后,她翻看完当地的鸟类观察记录,抬头看向仍在侃侃而谈的官员:“请问威胁监测记录在哪里?” 那人顿了一下,说:“附近没有环境污染,这几年宣传得好,盗猎也没发生过。” 林晚坚持问:“外来物种入侵呢?”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林晚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考察的线路是别人带他们参观的,就这样都能沿途看见落葵薯,由此可见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种存活能力极强、生长速度极快的外来入侵植物,很可能已经破坏临辛县自然保护区的原始生态环境。 他们或许想过办法却无济于事。 眼看鸟鸣涧的人来了,就想无论如何把这事给瞒过去。 临走时林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位护林员满脸自责的表情,大概是恨自己掩饰得不够好,被他们发现了端倪。 回去又是一路颠簸,同事犹豫地提起:“其实临辛这个保护区各方面条件不错,把落葵薯清除干净可能还有希望。我刚跟他们聊了一下,环境确实很艰苦,这些年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嗯,但是管理制度也是审核标准之一。” 林晚叹了声气,做出决定,“我会把这件事写在考察报告里,具体结果以后再看吧。” 受这桩意外的影响,回去后几人都有点沮丧。 做动物保护就是这样,更多的是和人在打交道,而人性本就复杂,牵扯起来难免让人愤怒,又难免让人不忍。 林晚抱着笔记本赶报告到深夜,快写完时听见住在隔壁的两个男同事过来敲门,说服务员推荐了县城的一家当地特色宵夜,车程也就半个多小时,想请她俩出去一起试试。 “你们去吧,我想把报告写完。”林晚说。 同住的女孩不解地问:“大魔王没要求当天交吧,不能等回了南江再写?” 林晚语气认真:“当然不能啦,回到南江我要忙着约会的。” “呿——” 其他三人发出整齐划一的鄙夷声。 林晚笑嘻嘻地送走了同事,独自留在房间里给报告收尾。 等到全部写完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她揉揉眼睛,打算去床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给同事打电话问他们几时回来。 谁知刚拿起手机,一阵眩晕就猛然袭来。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坐久了低血糖,但随即就赶到脚下的地板正在以某种诡异的弧度晃动。 走廊里不知是谁大喊道:“地震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晚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该死我的报告还没保存”,可大自然并没有留给她拿上笔记本下楼的时间,她甚至连自由走动都做不到,只能在剧烈的摇晃中被迫踉跄撞向桌子。 最后的时刻,林晚跌倒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车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像一方倒扣的砚台,将远处群山的影子死死扣在里面。 高速公路上,几辆越野车疾驰而过。 车后是台风即将来临的南江,而坐在车上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周衍川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临辛县政府在地震发生后不久,就与星创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够提供无人机技术支援。他们会找到星创并不奇怪,毕竟星创之前参与的电力巡逻项目中,临辛县便是巡逻地之一。 又一次结束通话后,周衍川按了下太阳穴,转头问:“临辛县的山区地貌测绘图发过去没?” “发过去了。有支赶到的救援队用的是星创的无人机,他们正在采集新图像做对比制定救援计划。” “离临辛最近的电池供应商联系上了吗?” “也联系上了。他们今天就会往那边送电池,绝对能保证接下来几天的使用需求。” 周衍川“嗯”了一声,把手机充电线接好后,点开微信看了一眼。 林晚始终没有回复消息。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拽紧往下扯了一把,又像有把刀插在里面不住地翻搅。 一阵接一阵的钝痛不断传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老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最后一排传来郝帅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唯恐哪个字没有说对,就会让他陷入崩溃。 周衍川哑声回道:“不用。” 郝帅默默地收了声,转头看向窗外,使劲眨了下眼睛。 凌晨从被窝里被叫起来参加抢险,的确是他作为飞手没有预料到的工作经历。可他这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只要到了关键时候,就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所以哪怕明知会有余震、会有暴雨、会有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他还是来了。来的路上还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想我就是个飞手,不用深入第一线,ok问题不大。 谁知还没赶到集合地点,他就收到徐康发来的消息,说林晚和几个同事也在临辛县,另外三人因为地震时刚好在户外,所以没受什么伤,但林晚一直联系不上。 郝帅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想,万一林晚有个三长两短,等周衍川抵达临辛时,场面该如何收场。 林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还活着。 这话说出来多好笑,有朝一日她居然需要思考“我现在是死了还是没死”。不过应该是没死,因为全身上下哪儿都疼得厉害,可要她说具体哪里最疼,大脑就像塞满了棉花似的,浑浑噩噩地阻止她继续思考。 头顶的天花板早已裂开成无数块,横七八歪地压在那里。 林晚勉强转头脖子,依稀辨认出左边那个帮她挡住横梁的东西,多半就是房间里的衣柜,而右边那个断掉半截的玩意,则是她不久前才用过的桌子。 是不久前吗? 也可能不是,她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在最后的关头,很狼狈地、连滚带爬地找到了一处三角安全区。 周遭的惨叫声与哭泣声渐渐减弱,不知道大家是想保存体力等待救援,还是已经…… 林晚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幸运地发现四肢都没有被任何重物压住。 衣柜甚至帮她撑起了勉强可以稍稍活动的空间。 看起来暂时还安全。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升起,又一阵摇晃感在废墟中散布开来。 林晚下意识护住头,同时蜷缩起身体,但依旧被哗哗落下的灰尘碎渣砸了满脸。她难受地咳了几声,等到余震过去后,感觉脸颊似乎有什么湿润的液体缓缓滑下。 应该是血,她想。 意识有些散乱,她没来由地想到很久以前,一个炎热的下午,她去一家位于高楼顶层的旋转咖啡厅跟人相亲。 她早已忘了相亲对象姓什么,但记得那人用轻蔑的口吻说:“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女人,读完大学找份安稳的工作,接下来便等着嫁人就好。” 林晚同样记得她的回答,她说:“我们这行其实也有风险。去年我跟老师到草海保护区考察黑颈鹤,差点陷进沼泽出不来。” 回忆起这段对话的时刻,“这次可能会死”的认知,终于从身体中苏醒过来。 林晚鼻尖一酸,喉咙深处的哽咽被她强忍着咽了回去。 哭是一件很费体力的事,不能把力气用在这种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抹了把脸,视线余光看见手肘边有一个薄薄的册子,应该是招待所摆放在房间里的记事本。 一线朦胧的天光从缝隙里投射进来,林晚盯着那个记本事愣了几秒,一边注意到现在已经是白天,一边难过地想,她或许可以开始写遗书了。 艰难地拿到纸笔后,林晚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她认识的人太多,想告别的人也太多,然而到了最后,那些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淡去,最后只剩下两个人。 赵莉和周衍川。 四周都是狰狞恐怖的障碍物,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书写,的确是非常痛苦的一种体验。但林晚还是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笔一划地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留言。 如果不是这次地震,她恐怕想不到自己有那么多话想对赵莉说。 感谢与道歉密密地填满了整张纸,最后一句却用了有些俏皮的口吻:【还好你和郑老师结婚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翻开下一页时,林晚苦闷地“嘶”了一声。 她盯着满是灰尘的纸张,想到“周衍川”三个字,一阵强烈的不舍就涌上了心头。她可以想像,当周衍川知道她出事后,一定会想起他曾经经历过的生离死别。 这偏偏又是她最不愿意他再遇见的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林晚迟迟不敢落笔。 星创一行人抵达灾区现场指挥部,已经是当天下午三点。 十几小时的舟车劳顿令人疲惫不堪,但没谁在这种时候出声抱怨。 周围到处都是人,可除了必要的交谈以外,人人都保持着肃静。 曾经的乡镇早已看不出原貌,远远望去满目苍夷。 周衍川整个人淡漠到可怕,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和现场指挥的人碰头之后,依旧能够冷静地询问他们能提供什么帮助。 “你们的人能分成两组吗?” 对方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似的,扯着喉咙问,“运送物资还有勘测地形。” “能。” “运送物资的跟我走,”那人抬手指了下不远处,“勘测地形的跟他。” 周衍川转过头,看见一个穿深红色外套的年轻男人,肤色偏黑,高大挺拔,看起来像是民间救援队的人。 年轻男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问:“星创的到了?” “他姓周,是星创主管技术的人。这位是暖峰救援队的队长,迟姓,你管他叫迟队就行。” 周衍川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你好。” “你好。”迟队冲他点了下头,很快便直入主题,“刚休息完,这会儿正准备过去,你把人和设备带上,一边走一边跟你说下情况。” 周衍川利落地把星创带来的人分成两队,自己带了包括郝帅在内的几个人,跟暖峰救援队汇合后往震中地区赶去。 到达一片看不出原貌的区域后,周衍川挽起袖子,把无人机和其他设备都搬下车,然后找了一处稍微平坦点的地方,就开始配合勘测地形,帮他们制定救援线路。 “c4点很可能发生山体崩塌。”周衍川指着笔记上里刚刚建成的模型,“建议你们绕路从a6过去。” 迟队看向屏幕:“行。”他停顿半拍,忽然问,“有认识的人在临辛?” 周衍川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从到达临辛之后,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林晚,而是更为投入地做他该做的事。 只要救援能快一点,她生存下来的几率也就更大。 胸口始终有种拉扯的痛感,好像是心脏跳一次就提醒他一声,时间又过去了一秒。 “是你什么人?”迟队问。 周衍川的下颌线绷出凌厉的线条,片刻后低声开口:“女朋友,很重要的人。” “叫什么名字?” “林晚。” “好,我尽量帮你把她找回来。” 对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年初救援队想找公司捐助几架无人机,求爷爷告奶奶都没人搭理,最后是星创听说了消息,直接送了十架过来。不管怎样,你们帮过我们,这次该我们回报了。” 周衍川一怔,想起确有其事。 可他没有料到过,当初捐赠的无人机,会有一天用来寻找林晚的踪迹。 不知从何方吹来一阵大风,夹杂着腐朽与血腥的气味。 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顷刻间便打湿了整座大地,地震之后往往会有暴雨交加,救援的难度在此刻再次升级。 周衍川把设备挪回车内,目光沉沉地看向屏幕,咬紧的牙关尝到了血的味道。 林晚听见下雨了。 稀里哗啦的雨声充斥满耳膜,似乎隔得很近,又似乎离得很远。 意识像飘荡在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起起伏伏,随时都能被海水吞噬进去。 她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虚脱即将来临的那一刻,另一阵更为嘈杂的声响又闯了进来。 有人声、犬吠声、机器切割的巨大噪音。 可能出现幻听了,她恍恍惚惚地想,不然为什么她还能听见无人机从空中掠过的声音呢?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白昼变成了黑夜。 狭窄而逼仄的空间里感知不到一丝光线,四周阴沉而潮湿,像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终于有新的光线涌入了缝隙里。 她听见有人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 “林晚。” “坚持住,你男朋友来了。” 眼泪就是在那时涌了出来,和倾盆大雨糅杂在一起,一点一滴地从她心中流淌而过。 废墟中的呜咽是求生的呐喊,嘶哑着,挣扎着。 被人抬上担架的时候,林晚感觉到她的眼睛被人用毛巾遮了起来。 她不管不顾地拽住那个人,虚弱地说:“我手里有纸条。” “给谁的?” “左边的给赵莉,”林晚的声音越来越轻,“右边的给周衍川。” “行,我帮你转交。你现在先休息会儿,明白了吗?” 周衍川赶到急救点时,林晚已经被送进了临时搭建的急救室。 他在泥泞不堪的院子里看到正坐在那儿休息的迟队,对方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过去后才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不过那姑娘留了张纸条给你。” 周衍川接过被揉成一团的纸条,雨水早已把她娟秀的字迹彻底浸湿。 但他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周衍川,愿你此生尽兴,愿你心灯常明。】 远处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漆黑的天空。 风雨撕扯飘摇,呼啸着填满遍布大地的伤痕。 而周衍川在明暗交错的夜色中,安静地垂眸许久,然后慢慢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63、第 63 章 林晚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 已经被送进了临时病房, 等待送往医院做手术。 所谓病房,其实也就是搭建在小学操场上的帐篷。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伴随着不时出现的余震, 让人有种置身于大海中航行的感觉。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她以为自己还被埋在倒塌的房子里。 周围时常响起哭泣声与□□声, 躺在她左右两张床的大叔隔空对话, 心有余悸地讨论已经发生一天的地震。 林晚闷不作声地听着,总算大致清楚了一些情况。 镇子地形狭长,两面临山,最近本来就是自然灾害易发的雨季,再加上推波助澜的地震破坏, 当时就引发了山体滑坡。 除了诸如学校、政府之类的公共建筑以外, 这里的民居不像城市里有专业的设计师和施工队伍,大多都是当地人找有经验的师傅修建, 有些甚至还是全家老小齐上阵,做完后有没有安全隐患都看不出来。 如今地震和山体滑坡双双降临, 没有经过合理布局设计的房屋自然难逃一劫。 “听说山下县城就没出啥大事,我们这儿绝对是震中。”左边的大叔可能曾经关心过某些相关报道,唉声叹气地望着帐篷顶, “可惜我爷爷那辈留下来的老房子,年年说要重修,年年都没修,这下好了, 一干二净。” 右边的大叔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安慰他:“人活着就好咯,我媳妇儿说招待所那片靠山近的地方冲垮了一大片……” 话到这里,他像刚注意到林晚一样,打量她几眼后就没再出声。 这镇子很小,大多数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见面后哪怕叫不出名字也能有几分面熟。像林晚这样的异乡人,哪怕面容憔悴地躺在那里,也能被一眼辨认出不是本地的女孩。 镇上没什么旅馆,外地过来的要么住亲戚朋友家,要么就只能住唯一的那家招待所。 大叔活到这把年纪,不能当面戳人痛处的道理还是懂的,他捂着伤口倒抽几口凉气,就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去了。 林晚总算得到片刻清净,然后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就转眼间漫上心头。 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让她很想随便抓住一个认识的人——哪怕是许久不见的魏主任都行——反正她迫切地需要向谁倾诉。 “林晚?这里有没有叫林晚的!”帐篷入口处突然传来带着乡音的中年女声。 林晚张开嘴想答应,却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隔壁病的大叔注意到她的动静:“这儿!这儿!”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林晚在这时扭过头,目光穿过或坐或躺的伤患,隔着暗淡的光线与沉闷的空气,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周衍川已经一整天没合过眼,往日清澈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血丝。出发前穿的那套衣服也没换过,雨水把裤腿的泥泞冲刷得愈发斑驳,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神色颓唐而疲惫。 可林晚愣愣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却无比想要拥抱他。 两人在病床前对视着,耳边仿佛有呼啸的山风吹过,落到他们身边时忽的变得温柔下来,好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 周衍川皱了下眉,低垂的眼眸深深地看向她,看到已经能够烙印进心里了也不愿错开目光。许久之后,他弯下腰,把她被血渍凝成一团的发尾一点点地分开。 林晚的眼泪滚烫落下:“我以为……” 话才刚开头,她就什么也说不下去,只有呜咽声堵住了喉咙。 周衍川低头亲吻她干裂的嘴唇,嗓音同样嘶哑:“我明白。” 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所经历的恐惧、不舍、绝望、委屈,全部一点一滴地落进了他的心里,从此即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永远不会被磨灭。 这一晚,周衍川在兵荒马乱的帐篷内陪了她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支援的救护车赶到,把林晚和另外几名伤患转移到隔壁县城的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鸟鸣涧的同事几经周折,在医院里找到了她。 地震发生时他们还在临辛县城内,除了一个男同事被掉落的广告牌砸伤了肩膀,其他两人都并无大碍。 同行的女同事留下来照顾林晚,她用同事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赵莉在手机那头泣不成声,好不容易缓和了点,又想直接飞来这边。还好老郑在那边拼命劝说,她才勉强答应等情况稳定之后再来探望。 挂掉电话,林晚又拜托同事登录她的微信发朋友圈报平安,忙完这些后就躺在床上陷入了沉默。 她身上伤口不少,最严重的位置在腰部,拍片结果显示腰椎爆裂性骨折,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神经,只要手术成功及术后护理得当,应该就不会留下后遗症。 可到底还是后怕,特别是这种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第二天手术的时候,那些恐怖的回忆便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脑海里。 同事用热毛巾给她擦脸,问:“要不要叫你男朋友来?” 林晚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二十分钟的相处根本不够,劫后余生的重要时刻,她恨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他待在一起。 可周衍川不能走,他要协助救援、要勘察山区隐藏的风险,还要等救援初步结束后,带领星创的人用无人机进行全面消杀以防传染病传播。 “你男朋友真的很……” 同事一时想不出恰当的形容,只能换了一个方式表达她的感受,“反正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到他那样。” 林晚眨了下眼睛,露出地震发生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浅浅地弯起唇角,声音轻而笃定:“所以我才喜欢他呀。” 如果周衍川不管不顾地跟来医院,放下所有只围着她一人打转,听起来或许也是一桩浪漫而温情的美谈。 可倘若他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 林晚想,那么他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周衍川了。 手术后的第三天下午,林晚可以戴护具下床走动了。 双脚终于踩到地面的那一秒,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仿佛有些麻木,又仿佛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地板的形状。 能去的地方不多,同事搀扶着她在病房内慢慢走了一圈,见她体力还行,又建议她再去走廊走走。 林晚就一手扶着墙,一手搭着同事的胳膊,慢吞吞地往外挪。 刚走出去没两步,新手机就在同事的衣兜里震了一下。 周衍川:【我过来看你,需要买点什么吗?】 “怎么回?”同事问。 林晚这会儿想要的东西其实还挺多,在病床上像条咸鱼似的躺了五六天,她已经无数遍怀念过奶茶烧烤小蛋糕,可她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犯傻。 “让他看看路上有没有书店,”最后她决定做一个有追求的优秀伤患,“我刷手机刷烦了,需要点正经的娱乐方式。” 同事依言把消息回了过去。 林晚忽然又问:“我现在的样子丑吗?” “不丑,活脱脱一个病美人,我见犹怜。” 林晚花了三秒思考要不要紧急化个妆什么的,最后想想干脆还是放弃了。 她其实就是不希望周衍川看见自己特别憔悴的样子,免得他看见之后又要心疼。可周衍川又不傻,等会儿到了医院看见她妆容精致地坐在那里,肯定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男朋友即将到来的期待作祟,林晚今天状态特别好,沿着住院部的走廊反复走了两趟之后,才终于感到有些吃力。 做过手术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她没有逞强,决定索性回病房等男朋友。 结果就在她经过护士台时,对面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了。 电梯里面人不少,但她就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周衍川。 他个子很高,神色冷淡地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也能将周围的闲杂人等衬成微不足道的背景。 走廊灯光明亮地照射下来,林晚迎着光,迟钝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松开扶墙的那只手,展开手臂笑盈盈地望向她。 周衍川似乎也笑了一下,他走出电梯来到她的面前,配合她的身高弓着背,把她稳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陪伴的同事露出一脸“我瞎了”的表情,把林晚交给周衍川后,找了个借口直接撤退。 林晚现在不能弯腰,直挺挺地靠在他怀里问:“有没有觉得,我今天抱起来很不一样?穿着护具呢,是不是硬邦邦的?” “有点儿,但没关系。”周衍川动作很轻地护着她,“这几天还好吗?” “还好。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很好,恢复得也比较快。而且每天还有志愿者来给我们做心理疏导,我跟你说那个小妹妹特别专业,你要不要让她也帮你……” “嗯?” 林晚抿抿嘴唇,不知该不该继续提出建议。 她其实一直很担心,这次的事会让周衍川想起他父母去世的瞬间,不光是她险些遇难,还有山区乡镇里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很可能会像一根接一根的针,深深刺痛他的心脏。 护士台人来人往,他们没有停留太久。 周衍川扶着她往病房边走边说:“我没事。” “真的?” 她稍微转过脑袋,仔细地凝视他的侧脸,想辨认他是否在说谎。 周衍川回望过来:“因为你还在这里,所以我就没事。” 林晚猛的一怔,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么过往的种种痛苦折磨都不会再困扰他。 回到病房后,林晚不情不愿地又躺回了床上。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指了下周衍川手里的纸袋,问:“给我买了什么书?”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周衍川打开纸袋,把七八本书全部放到床头柜上。 林晚一看这数量,顿时高兴了。 这肯定够她看到出院。 然而等她看到摆在上面的第一本书名后,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 “《农作物优质种植技术》?”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充满浓郁田园气息的封面,想到一个可能性,“你打算先让我了解,怎么在地球上种小麦吗?” 周衍川把那本书递到她手里:“没,就是觉得很合适。” 林晚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后,随手翻开一页,想想看这玩意到底哪里跟她合适。不料随着她手指翻动的动作,一枚书签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邻床的病人睡得正香,磨牙打呼双管齐下。 本来是有点搞笑的环境,可林晚却在此时想起了她被救出来的那个时刻。 那时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并不需要托人转交她的“遗书”。她不知道救她出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把纸条交给周衍川。 但此时此刻,当她看见书签上那一行行苍劲的笔迹时,林晚可以确信,周衍川收到了她的“遗书”,否则他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向她诉说他从未表达过的话。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我爱你。】 64、第 64 章 随后几天, 林晚每天除了下床复健, 就是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阅《农作物优质种植技术》。 被砸伤肩膀的同事比她提前出院,过来探望时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险些脑补出灵魂穿越之类的玄幻题材。 毕竟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了, 明眸皓齿的美人同事病怏怏地躺在那里,手里高举一本农业科普书籍, 看得认真也就算了, 这会儿居然还含情脉脉地脸红了。 他凑过去瞅了一眼,这章正好是《小麦土壤培育管理》。 “……” 都什么鬼! 他转头盯着这些天留在医院照顾林晚的女孩,意有所指地问:“医生安排她照过脑部ct吗?” “别想多了,那是人家男朋友送的。你们这些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他暗自咋舌,心想林晚和周衍川这对情侣简直绝了。 送什么不好居然送这种书? 而且关键一个敢送, 另一个也真敢看。 病房里其他人对林晚的新爱好也感到十分不解。 这明显就是个大城市来的姑娘, 怎么会对种庄稼的书感兴趣? 有位阿姨某天实在按捺不住,派出她的外孙女过来打听。 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估计是被散养长大的,肤色偏黑, 唯独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趴到林晚床边用小奶音问:“姐姐,这本书好看吗?” “好看呀。”林晚胳膊举累了, 刚好放下来休息,“可以学会好多新知识的。” 小女孩歪着脑袋与她对视:“你们城里人也要学这个吗?” 林晚一本正经地说:“跟住在哪里没关系。只要你想知道,就可以买本书来看。就像这几天总来看我的大哥哥,他的工作虽然是做无人机, 但是……” 她本来想暗搓搓炫耀下男朋友的火星种小麦计划,没想到小女孩的思维立刻被带偏了,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是不是天上飞的小飞机呀?我在电视里看到啦,妈妈说小飞机帮了我们好多忙,外婆就是靠它找到的!” “真的?那你喜欢它吗?” “喜欢喜欢!”小女孩疯狂点头。 周衍川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晚笑盈盈地躺在那里,跟那个一见他就跑的小家属聊得正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由此可见,腰椎骨折并不会影响海王的实力。 他没有着急进去打断她们的交谈,而是仰头靠在门边,安静地望着林晚。 接连几场暴雨送走了盛夏的光阴,初秋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窗外的阳光不再刺眼,风里带着些微的凉意,走在街上已经能闻到些许萧瑟的味道。 可林晚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四季便停止了更迭,只留下生机勃勃的春意。只要靠近了她,就能看见荒芜大地生出了新的绿芽,从此草长莺飞,万物回春。 林晚和小女孩聊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了在门边久候多时的男朋友:“你来啦?” “嗯,搜救结束了。明天开始消毒。” 周衍川走过去,简短地说了下进展,没有告诉她太多关于灾情的详细内容。 林晚谨记志愿者的提醒,也没仔细盘问搜救结果,就指了下还赖在她床边不走的小女孩:“她刚才说想看无人机。” 周衍川垂下眼眸,淡淡看向还不如他腰高的小朋友:“想看?” 小女孩黑乎乎的脸蛋顿时透出了红,刚才的伶牙俐齿转眼不见踪影,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有、有点想,可可可以吗?” 林晚在被窝里偷笑。 这小女孩前几天见了周衍川就跑,今天终于说上话了,还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性别萌芽时期对好看的异性的本能欣赏而已,特别正常的现象。 林晚当然不会介意,但她没有出声,想听周衍川会如何回应。 周衍川想了想,用一种平稳的语气说:“现在还不能拿来给你看,过几天行吗?” “好好好!” “医院附近不能随便飞无人机,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他们同意的话,到时带你们去开阔点儿的地方。” 小女孩本来想亲手摸摸无人机就好,结果这下听说还能看它在自己面前飞起来,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转头跑向外婆的病床,跟她要手机给父母打电话。 总算打发走小电灯泡,周衍川才在她床边坐下:“阿姨明天到?” “对啊,我其实想叫她别来的,反正下周就要出院了,可没办法,我妈妈说她一天都不能再等下去。”林晚提起这事就头痛,“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接了多少电话,蒋珂差点想跟节目组请假跑过来,我一听就说‘你疯了吗,大好前途不要啦?’” 周衍川:“然后她说前途没有你重要?” “……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那么喜欢你,听说你出事后肯定没办法安心比赛。” “干嘛,又要吃醋啦?” 周衍川摇了摇头,然后又轻声笑着说:“不会。你本来就值得被许多人喜欢。” 林晚猝不及防被夸了一句,有点不好意思。 她清清嗓子,转移话题说:“昨天大魔王也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什么?”周衍川往吸管杯里加了些温水,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稍稍垫起她的后脑勺。 林晚原本没觉得口渴,喝了几口水后感觉喉咙确实舒服了许多。她重新躺好,轻声说:“就是跟我说一声,接下来的考察只能交给徐康负责了。但她夸我前期的调查报告做得很好,问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愿不愿意继续参加。” 周衍川呼吸一顿,把吸管杯放回去时,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他双手用力地撑着桌面,骨节分明的手背曲成凌厉的弧度,像在压抑某种情绪一般,很久都没有说话。 静了几分钟,他才低声问:“你想去?” 见他这副模样,林晚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面对生死,她当然是害怕的,可这一个多月的考察经历,不仅让她对鸟类保护的基层工作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也对鸟类栖息生态环境有了更加全面的认知。 能够一次性走访几十个鸟类自然保护区的机会不多,她因为受伤错过了后半程,今后万一还有机会摆到面前,她实在不想轻易放弃。 谁都无法预料灾难何时降临,但她不想往后漫长的人生,永远被胆怯所束缚。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妥协的想法。 假如有人说“为了我,别再去了”,假如那个人是周衍川,她或许愿意为他放弃一次。 然而许久过后,周衍川轻轻点了下头。 “好,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回来。”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响起,宛如与她做下了谁都无法变更的约定,“我会一直等,所以你最好从此平平安安,别留我一个人,好么?” 65、第 65 章 林晚出院那天, 是躺着出去的。 以前并不认为走路是个多么稀罕的体验, 如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仰面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才愈发感到健康的珍贵。 她是腰椎爆裂性骨折, 三个月内不能随意活动或久坐,搭乘飞机回家显然是不可能了。可长期在这里住下去也不现实, 别说周衍川不能留三个月, 就连还未退休的赵莉与老郑也因为开学将至,而不得不赶回南江上班。 还好周衍川临走前,联系到一家专做非急救转运的公司,能帮忙把她送回南江。 林晚特意让母亲把周衍川买的那几本书带上,打算在路上看看消磨时光。 结果刚开上高速路, 她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书籍印刷的字体太小, 看久了有点晕。 见她无精打采地把书放下,赵莉连忙紧张地问:“腰疼了?” “没有啦, 看书看得眼花。” 林晚轻声回道,这趟她受伤住院, 吃了多少苦头自然不必多说,连带着赵莉和老郑一把年纪还跑来陪护,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妈妈,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赵莉最近特别多愁善感,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马上红了:“你最好快点好起来, 二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要妈妈伺候,以为自己是小朋友呢!” 林晚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笑,赵莉的眼泪险些就掉了出来。 出门前活蹦乱跳的女儿,再见面变成如此虚弱的样子,哪个做母亲的不会心如刀绞?更别提她还不是遇到普通事故,差一点就要变成白发人送黑发人,最近几日赵莉每当想起这事,都会唉声叹气地睡不着觉。 郑老师怕赵莉在车上泪崩,默默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又弯下腰和蔼地问林晚:“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唔,现在还不用。”林晚眨眨眼睛,“郑叔叔,前两天周衍川带那个小妹妹出去玩无人机的视频,再给我看一下嘛。” 临辛县的救援全面结束后,周衍川带了一架无人机过来履行承诺,郑老师听说这事后,也跟过去看了看。 林晚不能亲自去凑热闹,心里别提多遗憾了。 好在老郑这人关键时候特别灵性,特意录了一小段视频回来,还贴心地拷贝到笔记本电脑里,以供林晚能够用大点的屏幕欣赏男朋友的身姿。 赵莉没看过这段视频,这会儿反正没事,便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视频拍摄地点是一处空旷的河滩。 除了周衍川以外,星创还有另外几个人在,经历过救援之后,大家看起来都有些疲惫,神色中还带着目睹过惨状之后的怅然。 但小女孩懵懵懂懂的好奇模样,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家的心情。 周衍川没让其他人操作无人机,亲自从飞行路线设定开始,把每一个步骤都详细地讲给小女孩听。 考虑到对方年纪太小,有些话他还尽可能用了小朋友能听懂的方式去解释。但他对待小孩的态度,并不像有些人那样刻意装得天真,而是好像把小妹妹当作了平等交流的对象,语调平缓而淡然。 小女孩的父母也在现场,他们本来是作为监护人陪同而来,但没过多久也被这场特殊的无人机知识课堂所吸引,不仅听得认真,甚至还会仔细地询问几句。 无人机飞上天空的时候,小女孩仰起脑袋拼命鼓掌。 赵莉身为资深教育者的毛病犯了,忍不住评价道:“老郑你看,有时候孩子们对科学的追求就是在不经意间萌芽的。今天她只是看了一场无人机飞行,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呢?” 郑老师连声附和:“说不定再过二十年,她会是中国最优秀的无人机飞手。” 得到老伴的响应后,赵莉还嫌不够,又问女儿:“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林晚反应慢了半拍:“啊?” “看视频还看得那么投入,在想什么呢?”赵莉奇怪地望向她。 林晚一时不敢和母亲对视。 因为她此时完全没有产生诸如“青少年科普教育”之类高尚的想法,而是看着周衍川轻声细语和小女孩相处的样子,思维就很不着调地跳到了另一个频道。 她在想,将来周衍川如果做了爸爸,会不会就是这样和孩子交流? 转眼到了十月,南江酷暑依旧,间隙下过几场大雨,刮过一次台风,等到雨水被阳光蒸发殆尽,整座城市便又浸润回叫人难耐的湿热空气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古人所言不假。地震过去已经两个月,林晚仍然不能随意走动。 每天下床戴着护具走十几分钟,就必须按照医嘱躺回床上当咸鱼,为此还专门买了一个笔记本支架和键盘,方便她躺在床上工作。 这次意外让她浪费了许多时间,不仅错过了周衍川的生日,工作进度也一度停滞下来。不过她现在恢复得不错,每天远程处理一些工作事务之余,还有精力跟前来探病的朋友聊会儿天。 最近这段时间还好,她刚回来那阵,海王本质算是展露无遗。家里每天都有客人造访,用赵莉的话来说,就跟三宫六院过来请安似的。 “可他们请安有什么用呢?你每天照旧眼巴巴盼着小周来。” 说完还非得调侃她一句,不愧是亲妈中的亲妈。 林晚很不服气:“我哪有。” “怎么没有,为了他连头发都剪短了。”赵莉轻轻戳了下她的脑袋,指着她那头仿佛小男生一样的短发说。 林晚抿抿唇角,心想要不是受伤后洗头不方便,她才舍不得剪头发呢。 但她到底还是恋爱中的女人,就算再狼狈,也不愿意被男朋友看见她蓬头垢面的模样。 十月上旬的某个周五傍晚,周衍川照例来南江大学家属楼看她。 林晚见到他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宝贝,你来啦。” “嗯。”周衍川和往常一样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每天照例比昨天好一点。但是今天你来了,所以我感觉好了十点。” 周衍川低声笑了一下,俯下身吻她:“等官司打完,去我那儿住吧。” 林晚睫毛颤了颤:“不太好吧。” “嗯?哪里不好?”他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了吮,才反问道。 林晚脑子里的思路顿时就被打乱了。 她原本应该是觉得周衍川工作太忙碌,住过去其实还不如在家里方便,但被男人近距离地用桃花眼温柔地望着,两人的呼吸交错缠绕了几秒,她就忘了之前打算说什么,脑子一抽,忽然问:“你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周衍川深深地看她一眼,“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林晚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理想中的同居,怎么也该是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住进他的卧室,然后当晚就浪漫又激情地花前月下一番。 可她现在是个腰椎受伤的人,别提在床上缠绵这种剧烈运动,就连普普通通走段路都比较困难。 “不要。”她气鼓鼓地侧过头,“你明知我现在什么情况,还故意勾引我是不是?” 周衍川无奈地垂下眼眸:“把你满脑子儿童不宜的思想先收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最近看阿姨和叔叔都挺累,官司打完后我本来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刚好照顾你,不行?” 林晚半信半疑地转过头:“你也有想休息的时候?” “嗯。鸟鸣涧的无人机已经交付使用了,暂时能空闲一点儿。之前想的是和你去观鸟看星星,可惜现在去不了,但还是想每天能看见你。” 林晚:“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看。” 她不想妄自菲薄,可平心而论,天天闷在家里人自然不可能有多精神,头发又剪得短短的,加上不怎么运动脸颊还变圆了点,怎么想都是现在肯定都是她人生中的颜值低谷。 门外响起赵莉在客厅走动的声音。 在父母家见面就是这点不好,时常担心长辈会进来,看到某些让大家尴尬的画面。 周衍川只好与她拉开段距离,缓缓坐直了,靠着椅背缓声开口:“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没诚意啊。”她小声嘀咕。 周衍川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又问:“那这样行么,今晚回去我就先把自己倒腾丑了再来见你,你如果不满意的呢,我就继续想办法。直到你觉得我丑得没边了,再考虑一下?” 林晚当时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周衍川会想出这种“既然你咬定自己不好看,那我就陪你一起不好看”的主意,更想不到就凭他这模样,除了毁容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才能变丑。 她是真的觉得,周衍川哪怕把头发全剃掉,绝对也会是一个迷倒众生的帅和尚。 良久过后,她咬牙切齿地投降:“算啦,我舍不得。” 周衍川笑了笑:“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她认真地望向他,眼睛亮亮的,“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医生说我还要静养两周多,那你记得要给我端茶倒水半个月哦。” 这事说出去简直太拉风了。 堂堂星创的cto,有朝一日为爱低头,每天忙忙碌碌就只为照顾她一人。 林晚想到这里,就莫名有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感慨。 周衍川笑着捏了下她的耳垂,暖色的灯光映衬中,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洌,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怜惜:“你快点好起来,给你端茶倒水一辈子都行。” 空调轻轻吹送出凉风,掀起窗边的白纱。 林晚怔了一下,依稀看见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月色清淡静雅,像一种亘古不变的温柔,注视着大地上无数对相爱的男男女女。 她被周衍川眼中的款款深情所吸引,忽然有些贪婪地想…… 一辈子恐怕不够,她想生生世世都与他相会。 66、第 66 章 林晚本来以为, 她如今一副“易碎品请小心搬运”的状态, 理应对和周衍川同居没什么期待。结果自从两人商量的那天起,她每天醒来就翻着手机日历, 细数距离下一次开庭还有多久。 七天、五天、三天…… 时间越近, 她的心情就越起伏难耐,只恨不能化身为法官, 赶紧宣布德森赔钱滚蛋, 而且还是永远不准再上诉的那种。 开庭的前一天,舒斐来家里看她。 现在两人身体里都打着钢钉,见面之后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舒斐说:“等你回来上班,鸟鸣涧必须组织旅游,找个灵验的寺庙拜拜。” 林晚没想到她还有此等打算, 很意外地问:“您还信这个啊?” “有事菩萨保佑, 无事赞美科学,差不多就是这样。” 舒斐回答得特别坦荡, 一点不避讳被下属知道,原来她也会有忐忑的时刻, “其实就是求个顺遂而已。”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下也没多加表示,就讨论起最近的工作安排。 自从她受伤之后, 鸟鸣涧那些管理的事务又一股脑全回到舒斐那里。舒斐有意分派给底下人处理几回,到底都不如林晚让她满意。 如今林晚还剩半个月就能回去上班,她难免需要多交待几句。 送走舒斐后,林晚摸出手机, 给钟佳宁发消息:【你妈妈现在还每天烧香拜佛吗?】 钟佳宁的母亲信佛信得虔诚,听说不仅每逢初一十五吃素,还特意在家做了一个小佛龛,每日早中晚三次功课次次不落。 果然,钟佳宁回她:【你问这个干嘛?】 林晚有点不好意思,斟酌着问:【能不能让阿姨帮我许愿呀?就祝周衍川顺利打赢官司,以后再也不犯小人。】 钟佳宁:【……不是,姐妹,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祈祷自己早日康复?】 林晚盯着这行字愣了几秒,发现对于自己的事,她并没有任何想求。 能够劫后余生已是上天保佑,好像再想多要些什么,都会显得过分贪心。 要说哪里特殊,那就唯独只有周衍川,她希望所有的磨难与坎坷都离他远去,从今以后的人生只剩骄阳相伴。 最后钟佳宁答应帮忙说一声,林晚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当天晚上,她很晚才入睡,第二天又醒得很早。 睁眼后人还有些懵懵的,一直盯着天花板垂下的吊灯,回忆昨晚梦中发生的事。 有人敲门时,林晚以为是赵莉来叫她起床,好半天后才轻声说:“进来。” 门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着门缝慢慢打开,按住门把的那只手也进入了她的视野。 清瘦白净,微屈的指骨分明且修长,经得起最严苛的挑剔。 周衍川一身正装打扮,整个人干净又挺拔,像楼下花园那棵郁郁葱葱的树,任凭时光荏苒,也绝对不会长歪一丝一毫。 房里遮光窗帘还未拉开,全靠走廊那边的光线照进来,在他身周留出一片清朗。 林晚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以为自己还没醒。 直至周衍川走到床边,鼻子闻到他身上清雅禁欲的味道,她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周衍川看着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做了个梦。”她揉了下眼睛,想把噩梦的余韵都擦拭掉,“梦见谁都找不到我,我在倒塌的房子里拼命大喊,但是你们都听不见,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越走越远。” 周衍川皱了皱眉。 他俯下身,摸到她额头浸出的薄汗,语气里夹杂着一丝紧张:“经常做这样的梦,还是第一次?除了做梦还有其他情况发生没?” 林晚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 这样的梦不是第一次做,地震刚发生的那几天,除了身体的疼痛,心理的折磨也让她难以入睡。但经过志愿者的心理辅导后,她原以为早已走出心理阴影了。 回到南江以来,她的情绪明明一直很稳定才对。 见她不说话,周衍川眉间的沟壑更深,眼神也慢慢沉了下去。 他轻轻抚摸着林晚的脸颊,让她感受到他的皮肤与温度:“地震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南江不是地震高发地带,你现在很安全。” 林晚与他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对视,耳边回复响着他那句“你现在很安全”,许久之后,仿佛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掌摸到熟悉的床沿,终于确认此刻身在何方。 “好奇怪啊,我刚才突然一下子……”她心有余悸地呢喃道,“以前没有这样过。” 周衍川的下颌绷出凌厉的弧度。 他太了解这种状态,遭遇不幸后的心理创伤反应,有些人只会发作一两次,有些人长年累月走不出来,像他小时候,就花了接近小半年的时间才能正常生活。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问。 林晚摇了摇头,但随即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迟疑着是否该讲出来,却在抬眼的那一刻,从周衍川眼中看到了他的猜测。 周衍川顿了下,才继续问:“担心今天官司的结果?” 林晚只好承认了:“我可能在家呆久了容易胡思乱想。你知道的嘛,有时候本来没事,但越想就越害怕,心里压力就很大。”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就越小。 打官司的人又不是她,结果硬生生把自己吓得稀里糊涂的,这事说出去多丢人。 可周衍川并没有笑话她,他转身把遮光窗帘拉开,让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站进来。然后就坐在房间飘窗上,长腿伸直抵着她的床脚,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他说:“你觉得官司输掉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你会赔很大一笔钱吧,”林晚说,“然后德森肯定会抹黑你,星创也会受影响。” 周衍川:“我告德森的官司呢?” “就……他们不道歉也不赔偿。” “那就等于什么事也没发生。至于德森告我,先不提证据摆在那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输掉了,第一我不缺钱,第二我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第三你知道星创的实力,一时成败不会影响它的未来。” 不知是林晚的错觉还是什么,周衍川说这些话时,莫名显得有几分傲慢与张狂。 但他把最坏的结果掰开揉碎了陈述给她听,逐一分析之后,听起来似乎的确就是这样而已。 最坏,也莫过于此。 天不会塌下来,他不会一蹶不振。 林晚终于被他说服了,轻松地笑了一下:“对了,你一大早专程过来找我,是想我了吗?对不起啊,时间好像都被浪费掉了。” “本来想叫你给我点鼓励,不过不需要了。” “……嫌我没出息呀?”她郁闷地撇撇嘴角。 周衍川低头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起身理了下西装:“不是,现在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最坏的结果发生。许多事我可以不在乎,也不受它们的影响。” 林晚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走到门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可我在乎你。” 历时数月的德森星创互诉案,在十月下旬有了结果。 德森撤销对周衍川违反竞业禁止协议的控诉,同时针对周衍川反告他们的案件提出庭外和解。 这并非叶敬安本人的意愿,周衍川就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苦苦等候星创发展壮大,为的就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将他一举打垮。 可周衍川的证据准备得太充分,德森内部的意见也出现了分歧,加之还有外界不断追问当年山林巡逻的细节,几方压力之下,叶敬安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走出法院时,周衍川低声吩咐律师:“除了赔偿金额以外,我还有个要求。” “您说。” 周衍川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迎面而来的德森一行人。 德森的律师团队跟他无冤无仇,见了面也能礼貌地颔首示意。 只有叶敬安点了支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周衍川声音冷淡,像一把锋利的冰刃终于落下:“让德森在所有场合关于飞控算法的介绍里,把我的名字加回去。” 四下一片寂静。 枝头的树叶卷起了边,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叶敬安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隔着缭绕的烟雾眯起眼看他。 眉间的疤痕若隐若现,如同青灯烛火映衬的佛像,悲悯而平和。 但下一秒,佛像崩裂,青面獠牙狰狞而出。 “周总,未来还长,咱们慢慢比。”他一开口,骨子里的狠厉劲就窜了出来,“看是你星创拼死拼活追得快,还是德森家大业大吞得快。你完全可以回去庆祝几天,只不过开价的时候谨慎点,否则将来哪天混不下去而我又愿意顾念旧情的时候,收购价可能不好谈。” 周衍川仿佛没听见后面那一大段话似的,只散漫地笑了笑:“比打官司?我赢了,有什么可比。” 叶敬安咬着烟,目眦尽裂。 周衍川又问:“还是你想比技术?代码证据看得不够多?别说你脑子早就废掉了,哪怕是当初的你也做不到我这水平。从前、现在、将来,你什么时候能赢,提前告诉我一声,行么?” 叶敬安好似变脸般,收敛了戾气,挤出几分凉薄的笑意:“所以我才说你蠢,你以为靠着……” 没等他说完,周衍川已经面无表情地迈开了步伐。 与叶敬安擦肩而过时,他垂眸扫了对方一眼,低声说,“蠢的人的是你。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把你当对手。” 叶敬安手里的烟陡然落地。 他很清楚,周衍川绝非走到这步还天真地认为“我拿你当朋友”的老好人,他所说的“没把你当对手”的意思,是更为骄傲、更为不屑的意味。 ——我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 67、第 67 章 庭外和解的处理速度很快。 德森一路发展起来黑历史不少, 再深究下去不光股票会大跌, 多年来的企业形象也会遭遇审视。双方迅速谈妥条件,赔偿金额一致对外保密。 几月前闹得有多沸沸扬扬, 如今结束得就有多悄无声息。 外界对此众说纷纭, 但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德森官网关于飞控算法的介绍加上了周衍川的名字。 这一下, 结果就变得令人玩味起来。有人笑称德森闹了半天, 平白给星创打了一次免费广告。 免费广告的说法让林晚很满意。她没那么宽宏大量,能做到理智地将德森与叶敬安完全分割开来,所以看到德森吃瘪,她再高兴不过。 周衍川把一部分赔偿款捐给了临辛灾区,剩下的交给理财顾问拿去处理, 打算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了, 再拿出来作为基金会的部分启动资金。 处理完这些事后,他就休了年假, 准备一心一意地照顾林晚。 林晚再次搬回云峰府,心中感慨万千。 路过舒斐那套别墅时, 她见宋媛在花园里剪花枝,还专门打开车窗嘱咐道:“等我好了就来把东西搬走,房租会继续交的, 不过这段时间你们可以找找新租客。” 宋媛软声软气地说:“你别关心这些事啦,好好养伤呀,我们都好想你。” 林晚关上车窗,感觉整个人都被大家的关爱包围了, 心里暖洋洋地透着甜蜜。不过最让她感到甜蜜的,当然还是要属从今天开始,她就正式和周衍川同居了。 到了车库后,周衍川来到副驾这边,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出来。 林晚最近恢复得很好,虽然护具还不能马上拆,但自己慢慢走路已经不成问题。即便如此,她还是笑眯眯地搭着男朋友的肩下了车。 她这次带的行李不多,几件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周衍川就没叫阿姨来整理,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搂着她上楼进了主卧。 “坐这儿吧,我先把东西收拾了。”他把林晚扶到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坐着,椅子摆放的位置刚好能看见主卧的衣帽间。 林晚坐下后,看他把袖口挽起,一件件地将她的衣物拿出来。 衣帽间曾经全是周衍川的衣服,颜色大多清淡克制,然后现在一点一点的,有了更多鲜艳而温柔的色彩。 可没过一会儿,林晚忽然问:“我和你住一间房吗?” 周衍川正在跟一条裙子斗争,那裙子的挂脖和肩带是交错的设计,他拿在手里好半天分辨不出领口究竟在哪里,听她提问后便答:“嗯,我叫人换过硬床垫。” 腰椎骨折的患者在康复期内,需要睡硬床垫帮助恢复。 他能想到这一点,不可谓不细心,谁知林晚却歪过头,意味深长地盯了他几秒:“宝贝,你用心很险恶啊。” 周衍川回过头来:“我怎么就用心险恶了?” 林晚说:“同床共枕哦,万一晚上控制不住怎么办。我现在这样又不能跟你做什么,这不是欺负人吗?” “……” 周衍川不想跟那条莫名其妙的裙子计较了,他把裙子搭在衣架上往柜子里一挂,然后走出衣帽间,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林晚剪短的头发又长出来些,差不多齐耳的位置,窗外树影流动,阳光从树隙星星点点地透进来,给那层乌黑渡上了浅金色的边,显得她精致的长相愈发清丽动人。 她坐着,周衍川站着。 视线一下子被他窄瘦的腰腹所占据。 林晚不得不仰起头:“你、你要干嘛。” 周衍川轻声笑了一下,当着她的面把衬衫扯出来,接着慢条斯理地撩起下摆,露出肌理流畅的小腹。他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不用费力弯腰就能看见清晰分明的腹肌线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林晚有点扛不住他这种明目张胆的勾引,没出息地伸手想摸。 周衍川捉住她的手腕:“没事,就给你看看。” 说完就松开手,任凭她眼睁睁地看着衣摆垂落回去,挡住了让她脸红心跳的好风光。 “这才叫欺负你,知道吗?”他在她细腻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捏了下,返身走回衣帽间继续整理去了。 留下林晚一人,坐在卧室里又气又恼,感觉能吐出一公升的血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气势汹汹地开始记仇。 【10月20日,天气晴。周衍川只给看不给摸,气死我了!】 当天晚上,林晚还是睡到了周衍川的床上。 关上灯后,卧室里一片漆黑。 只有墙上的插座面板,隐隐透出点微弱的荧光。 林晚这三个月在床上躺了太久,早已没那么容易入睡。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等到视线逐步适应后,才转过头看男人浸在昏暗中的侧脸线条。 周衍川同样没有入睡,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声问:“要把灯开着么?” “不用。”林晚往他那边挪了点,皮肤紧紧地贴在一起,感受到男人的体温给她带来的安心感,“你在我旁边呢,所以我现在很安全,对不对?” 周衍川“嗯”了一声,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声哄她:“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些不好的事,但只要你心里的灯没灭,那它们就会过去。” 林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却狠狠地颤了一下。 她记得自己在给周衍川的那张纸条上写过什么,猝不及防在安静的深夜里听他提起,双眼就不禁酸涩起来。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谢命运的眷顾。 让她没有留下周衍川一个人,独自守着心里那盏灯,再次等待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谁都会遇到风雨交加的夜晚,但能穿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寂静深渊,抵达春光遍野的未来,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从那一晚起,林晚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她从地震的阴霾里走了出来。 几天后,周衍川陪她去医院复诊。 医生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仔细看过片子后,慈祥地笑着说:“恢复得很好,护具可以拆掉了,恭喜你。” 林晚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了吗?” “当然可以,去上班,去逛街,去约会,想做什么都行。只需要注意两点,一年内不要从事重体力劳动,也不要剧烈运动。” 林晚眨了下眼睛,有点难以启齿:“剧烈运动包括哪些呀?” 做到骨科主任的医生自然见多识广,看她那副娇羞的模样就猜到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医生笑了一下:“可以同床,但要适量。” 林晚得了医嘱,顿时感觉她的小账本终于等到了清算的时刻。 不过很快又疑惑了起来。 所谓的适量……到底怎样才算适量? 周衍川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在性方面也比较克制。 躺在同在床上难免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明明眼神里满是对她的渴望,终究还是会选择去卫生间自己解决。 有时反倒是她,听着门内哗哗水声夹杂着他隐忍低哑的呼吸声,感到一阵心痒难耐。 复诊完时间还早,两人在外面吃了顿饭庆祝,结束后林晚还想继续感受重获新生的新鲜感,好不容易撒娇半天,才让周衍川同意带她去看场电影。 买票时他还有些迟疑:“不舒服了记得说。” 林晚知道他内心的紧张,笑盈盈地点头说好。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腰部没有任何不适。 周衍川这才放心下来,开车载她回了云峰府。 一路上,林晚整个人都有点莫名的亢奋。 刚取下护具时她本来比较不习惯,可几个小时后,腰间那种自然的轻松感,就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正常的生活有多么可贵。 周衍川看她一眼:“再这样下去,休假结束我也不敢回去上班。” “为什么?” “怕你高兴坏了,趁我不在的时候出去撒野。” 林晚靠在椅背哈哈大笑,等车开进车库停稳了,才缓慢地扭过身,红唇贴近他的耳廓,小声说:“怎么会呢,我只在宝贝床上撒野呢。” 空气一瞬间被她点燃了。 四处望去满是飞溅的火花,照亮双方眼中最本能的欲望。 压抑得越久,迸发的时候也就越猛烈。 这种时候,连上楼都变成一种浪费时间的奢侈。 他们在客厅里亲吻彼此,脚下厚实的地毯吞噬了足音,却遮不住急促的气息与唇齿缠绵的暧昧声响。 林晚今天穿了条连衣裙,周衍川摩挲着她滚烫而柔顺的身体,修长的手指把火焰从皮肤一路烧进了她的身体里。 疼爱的、喜悦的、珍惜的。 林林种种的情感全部汇集在一起,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来填补那漫长的空白。 林晚用脸磨蹭他的脖颈,气息凌乱而甘甜:“我腰上有好长一条疤,会不会很难看?” “你说呢。”周衍川穿过拉链的缝隙,轻轻触碰那条让他心脏揪紧的疤痕,“再问这种问题,就是故意让我伤心了。” 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酥麻的颤栗。 林晚轻哼一声,忽然扭过腰不让他碰了,她眼睛里浸着盈盈水光,嘴唇却言不由衷地说:“好啦,我比你慷慨多了,不光让你看,还让你摸。” 周衍川皱了下眉,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林晚缓了缓呼吸,故意拿腔捏调:“医生叮嘱我要适量,我仔细想了想呢,暂时还是别了吧。” 周衍川停住动作,安静地看了她几秒。 她眼里那点狡黠和得意,如何能够逃脱他的注视。 小小的报复手段而已。 报复他那日在卧室里“欺负她”。 “行,那就不做。” 林晚一愣,刚想说“不必这么听话”,紧接着就感觉手腕被他拉着往下一沉。 “用手帮我。” 68、第 68 章 周衍川的家和他这个人一样, 有种很淡的清洌气息。 初以为冷淡至极, 等到置身其中之后,才能察觉出真实的侵略性。 林晚现在就是很后悔, 然而后悔也无济于事。她平时挑戏男朋友挑戏得很顺手, 可真到了这种时候,生疏的技巧就无处可躲了。 “嘶……”周衍川轻哼了声, 眉间微蹙, 深深地看她一眼。 林晚被他看得心尖一颤,手停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她微微抬起眼,与他对视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无辜。 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下来:“手好酸啊。” 周衍川无奈了,哄她似的低头含住她的嘴唇, 时轻时重地吮着。细密的吻缓缓往下蔓延, 落在她的肩头时停了下来。男人额头抵在她肩上,低哑地笑着, 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撩火的人是她,撒娇耍赖的也是她。 偏偏她难得示弱一次, 他就心甘情愿顺着她来。 周遭的空气又湿又热,情动的间隙里,唯有两人交错凌乱的呼吸还在持续。 林晚被他禁锢在狭小的范围内, 只觉得身体还在升温,好像再不做点什么,整个人就要被他的气息融化掉。她蹭了蹭周衍川的脸,小声说:“还是去床上吧。” 周衍川抬起头, 桃花眼中满是潋滟春光,声音却有些慵懒的调调:“刚才是谁先拒绝的?” “小狗说的。” 林晚很没原则地去咬他的喉结,用尽手段想哄他换个方式继续。 说来荒唐,他们两人之中,最无法克制的人竟然是她。 仔细想了想,到底还是怪她的宝贝太勾人。 卧室只开了盏小吊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房内的两个影子靠近重叠,在墙上描绘出起起伏伏的画卷,风与月都温柔下来,只剩下情人的呢喃,如同氤氲的水汽,渐渐填满了所有的空虚。 …… 月光被浓云遮住的时候,卧室内恢复了一片静谧。 周衍川看了她许久,才克制往微微急促的呼吸,躺回到床的另一边。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各自平复,皮肤沾上了对方的汗水,潮湿地裹着。 过了几分钟,他哑声说:“我去洗澡。” 林晚听懂他的潜台词,盯着天花板听着他下床的动静,随后便是这段时间以来,让她熟悉又脸红的声音再次响起。 光是想想,她都替周衍川委屈。 可她到底才刚取了护具,不敢真的太过随性。只能仰面躺在床上,等他从卫生间出来了,才慢吞吞地下床清洗。 她现在不便弯腰,平时周衍川都会帮她。 但这会儿他却不敢再碰——怕克制不住再折腾一回——只能嘱咐了一句“小心”,然后就走到阳台上吹风。 南江今年的夏季比去年要短。 十月下旬,晚风已经带着点凉意,吹散了身体里的躁意。 林晚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周衍川正懒散地靠在栏杆处看手机。 他没穿上衣,裤子松垮地卡在腰间,背后流畅的肌理中间有道深凹的线条,性感得让人想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他。 于是林晚也确实这么做了。 周衍川的后背感受到她温软的身体,指尖顿了一下,就不小心把还未写完的消息发了出去。 曹枫正在跟他谈公事,看到没有结尾的一段话,发来三个问号。 【手滑了,继续说。无人车可以做,配合rtk开发多地形巡测功能,以后农业系统也能用上。】他单手将林晚的手拉到身前揉捏着,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回消息。 “在跟谁聊天?”林晚问。 “曹枫。他打算明年给星创开个新部门,专做农业植保。” 周衍川张开手掌,与她十指交错,掌心与掌心紧紧贴合在一起,“先在地球给你种小麦。” 林晚将脸贴在他身上,弯起眼笑。 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掠过他后背的皮肤,带来阵阵酥痒的感受。 周衍川很快就受不了她这种小把戏,转身揽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别闹了,我在谈正事。” 林晚点了下头,凑过去看他和曹枫聊天的内容。 全是关于星创明年的计划,涉及到某些无人机领域相关的专业名词她看得不太明白,但结合上下文已经大概能猜到意思。 偶尔好奇问上几句,他便淡声解释给她听。 讲解完后就好似索要学费一般弓身吻她。 林晚简直由衷地感到佩服,这人如何能做到一边正经专业地与合伙人讨论工作,一边慵懒性感地与她接吻。 等到正事谈完,周衍川才收起手机问:“明天要回去上班?” “是啊,鸟鸣涧的大家想我想得快疯了,再不回去,我怕他们爬到树上跟那几只喜鹊一起叫。” “嗯?什么喜鹊?” 林晚这才想起周衍川没去过鸟鸣涧的办公室,她把舒斐精心设计的露台装置讲了一下,笑着说:“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大魔王最喜欢的鸟就是喜鹊。”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一张一合地落在周衍川赤/裸的胸膛。 他绷紧下颌,分不清她是在故意勾引还是无意诱惑,只能微微滚动了几下喉结,静了几秒,低声问:“为什么是喜鹊。” “因为喜鹊特别聪明,它能认出镜子里的自己,也就是我们说的拥有自我意识。” 周衍川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以前很少主动跟人询问关于鸟类的知识,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兴趣不在这方面而已。但不知为何每当林晚提起这些琐碎的内容,他就能一字一句地听进去。 就像他去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那个气势汹汹跑下山劝告他们不要滥用无人机的女人,有一天会靠在他的怀中,和他讨论关于“rtk驾驶仪”“智能平地仪”“固定道自动作业”的话题。 这个世界有太多琳琅满目的信息。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参透任何一门,更何谈光顾另一处动人心魄的美景。但就像你无法知道何时会爱上一个人那样,你也无法预料,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会愿意为了身边的那个人,停下脚步,转过视线,去看看他眼中的风景。 仿佛某种默契一般,林晚同样心生感慨。 她扬起脸,借着月色凝视他的双眸,片刻后轻声说道:“时间过得好快啊,我们居然认识一年了。” 周衍川怔了一下。 近来发生的意外太多,让他根本没意识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过了一年。 林晚踮起脚尖,笑得如初见时那般明艳:“周先生,还敢说我俗不可耐吗?” 久违的评价被她再次提起,让周衍川漫不经心地勾唇笑了笑。 “不敢。” 林晚回到鸟鸣涧的第一天,大家纷纷夹道欢迎。 郑小玲还夸张地送了她一束花,祝贺她终于能够自由行走。 舒斐难得没有催促员工赶紧滚去工作,她站在总监办公室的门边,等众人差不多玩够了,才问林晚:“想看你男朋友做的巡逻系统吗?” “男朋友”三字一出,四下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调侃声。 林晚眼睛都亮了:“好呀。” 早在她回来之前,舒斐就叫人把巡逻系统装到了林晚工作用的电脑里。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时有些许不适应的感觉,毕竟近段时间都躺在床上用笔记本,几乎忘了台式电脑的屏幕尺寸有多大。 不过当那个测试期看过无数次的图标,正式出现在她的电脑桌面上时,林晚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呼吸。 她一下下地敲击键盘,输入工号与密码登录。 下一秒,简洁清晰的界面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相比夏天时那孤零零的一个试验保护区,如今系统地图里显示的保护区数量,早已贯穿了中国的大江南北。那些密集的圆点像漫天的星辰,组成一副瑰丽的图画,在她眼中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郑小玲在旁边说:“你可以点击那些圆点,展开后能看到当地的巡逻数据报告。我跟你说很好用的,连水位下降多少毫米都能检测出来,上周有个保护区还发现了刚开始搭建的盗猎网,他们顺藤摸瓜抓出了一个盗猎团伙呢!” 林晚握紧鼠标,试着点开其中一个。 果然就像郑小玲所说的那样,保护区内所有的变化都一一记录在册,相比过去纯粹的人工巡逻,更加全面也更加安全。 她轻声笑了笑,笑意里夹杂着骄傲与怀念。 第一次去星创开会时,周衍川站在白板前,淡然而笃定地向他们介绍巡逻系统的功能。转眼半年过去,那些曾被他们认为有些不可思议的计划,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不愧是她的宝贝,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下班后,林晚走出大楼,就看见周衍川站在车边等她。 周围全是刚结束工作的白领,个个步履匆忙,唯他一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比那些路过的男人都高,也很明显的要帅很多。 不少人都放慢脚步,想看这位开豪车的帅哥是要接谁。 等他们看见林晚面带微笑地向他靠近时,纷纷心服口服地收回了目光。 天生一对,羡慕不来呀。 林晚走到他面前,眼中满是意外的欢喜:“你要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还叫惊喜么。”周衍川替她打开车门,目光专注地望着她的身影,直到确认林晚上车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之后,才走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晚上想去哪儿?” 林晚低头系安全带,想了想说:“吃完饭去帮我搬家行吗?今天好像会有人来看房子呢,我想干脆早点搬走把房间腾出来比较好。” 全世界大概只有林晚,才会如此顺理成章地叫周衍川干这种活。 他点点头,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入了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之中。 不过林晚万万没有想到,来看房的人居然会是郝帅。 这套别墅没有安装电梯,她上楼时走得很慢,结果从一楼到三楼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接连不断地听到郝帅的声音从楼上欢快地传来。 “我觉得可以!” 他们进门时,郝帅正站在窗边比划着,“很久没开烤肉party了,实不相瞒我的烤肉技术最近大有涨进,等我搬进来的时候再玩一次啊!” 同样背对房门的徐康问:“房租你能接受吧?比你现在的公寓贵两千块,但环境好太多了。” 郝帅摸摸下巴,开始犯难了:“每月多交两千块,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不行,我得找个理由申请加工资。兄弟,你觉得‘有公司高薪挖我过去,虽然我对星创爱得深沉本来是想拒绝的,可他们出的钱实在太多了,让我陷入左右为难的纠结中’,这个理由强不强?” 林晚嘴角一抽,出于同情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周衍川调侃的声音响起:“可以,很强。” 郝帅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了。 好半天后,他才哭丧着一张脸转过头来:“老大——” 林晚差点就笑疯了。 她发现郝帅这人简直太好玩了,每次翻车都翻得十分别致。 周衍川看她一眼,又错开视线,望向满脸写着吾命休矣的郝帅,笑着问:“想加工资?” “……不想。” “到底想不想。” “超想。” “行,年底统一涨薪。”周衍川淡声回道。 郝帅猛的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刚才其实也就随便开开玩笑而已,毕竟星创提供的薪资在行业内已经算是极为优渥,真想申请再加多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底气。 徐康也被周衍川的果断震了一下,一瞬间差点想问“你们还招人吗”。 两人面面相觑地走出房间,彼此眼中都还流露出些许错愕。 “会不会是陷阱?”郝帅说。 徐康沉思片刻,梳理道:“我猜可能是林晚刚才笑得太开心了,所以你们周总见她高兴就心情好,他心情一好就给你们涨工资。” 郝帅:“……你这样讲得我很像那种后宫戏里面专门逗宠妃开心的角色。宠妃笑了,皇上就重重有赏。” 如果此时正在星创大楼加班的许助听见这番对话。 他一定会握住郝帅的手,向他诚恳地说一句: “恭喜你领悟了真相。” 69、正文完 十一月初, 恰逢周六。 林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蒋珂拿到了比赛冠军, 这段时间都在紧锣密鼓地参加宣传活动,听说个人单曲也在筹备之中。她打算等单曲出来买一些, 挨个送给认识的人。 “你打算看她看多久?”周衍川被冷落了整整十五分钟, 终于忍不住问。 电视里的蒋珂还在面对镜头谈论比赛期间的心得体验。林晚剥开一颗松子,吹掉手上沾到的碎屑, 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接把松子往旁边喂:“宝贝别吵,这档节目有半小时呢。” 周衍川很想把电视关了。 这玩意买来后他就没怎么用过,在家想看电影的时候往往都是接投影仪,放在那里纯粹成了一个摆设,结果这摆设妄想独占他女朋友三十分钟的注视。 简直大逆不道, 应该扔去垃圾回收站。 但女朋友剥好的松子还是要吃的。 他往前倾身, 低头含住她的手指,舌尖卷走松子后也没撤退的打算, 一点点地吮过她白皙细长的指尖,然后轻轻咬了一口才松开。 林晚感觉有股强烈的电流从指尖猛然窜出, 半边身体都麻了。 她转过头,迎上周衍川冷淡中带着些许不爽的目光,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电视都不让看哦, 周先生,你越来越小气了。” 周衍川轻哼一声,领了“小气”的指控,靠回沙发仰着头, 盯着天花板沉默半晌后,缓声开口:“我明天出差一周。” 林晚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 之前没听说啊。 “刚才,大概一分钟前吧。” 周衍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晚上吃什么,“本来叫了其他人参加,可我反正留在儿也没人在意,还不如出去几天。” 林晚顿时顾不上什么蒋珂了——反正电视节目而已,以后在网上也能看。 她撑起身体,像只敏捷的小猫般爬过来,跨坐到周衍川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既然不是重要的事,干脆就别去嘛。” 周衍川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 她穿着之前他送的星创t恤,宽大的男款,底下也没再多加条短裤。 因为跨坐的姿势,衣摆往上窜了一截,就那么明晃晃地露出了莹白的大腿。 “算了,还是工作重要。”他似乎考虑了一下,表现得非常敬业,“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 “哪有意外,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 林晚趴在他硬邦邦的胸口,视线由下往上,莫名显得可怜,“我就十几分钟没理你,你就要离家出走一星期。你出去问问,哪有这样当男朋友的。” 周衍川懒懒地问:“不想我走?” 林晚抱得更紧:“你说呢。” 必须出差也就罢了,这种可去可不去的工作,她当然还是希望周衍川能留在南江。 “那宝贝儿亲我一下。”周衍川终于低笑一声,“亲了就不走。” 林晚扬起脸,嘴唇眼看就要碰上去的瞬间,就听见手机响了。 她侧过身去找手机,好不容易才在沙发缝隙里拿出来,看见屏幕显示的联系人姓名时愣了一下,居然是研究所的魏主任打来的。 魏主任说话一如既往的小声,慢悠悠地问:“林晚啊,你伤恢复得怎么样啦?” 林晚从男朋友身上下来,示意他把电视声音关小些:“恢复得蛮好。” 周衍川索吻未遂,干脆心情复杂地把电视关掉了。 “能接点私活不?”魏主任说,“有个出版社的老朋友找到我,说看过你在鸟鸣涧画的科普手册,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他们合作,出一本鸟类科普图鉴。” 林晚悄然握紧了手机。思绪飘回到还在研究所工作的时候,她加班加点赶完的图鉴交上去就石沉大海,到现在都不知道在谁的电脑里放着等待审核。 魏主任继续说:“我觉得是个好机会,用业余时间、以你个人的名义出一本书。” 林晚没有拒绝的理由。 鸟鸣涧的工作虽然忙碌,但她做事效率很高,除非事务实在太多,否则一般都不需要怎么加班。晚上回家抽空画画,理应难度不大。 “谢谢魏主任,我愿意试试。”她爽快地回答道,“但是需要提前跟我们舒总监说一声。这样吧,周一我问过她后,就马上给您回复可以吗?” 魏主任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一切商量好了再说。” 挂断电话后,林晚拨拨头发,趾高气扬地看向周衍川:“下周你还是出差吧,我大概没空陪你了。” “……” 周衍川挑了下眉,伸手揽住她往回一拽,直接把人按在了沙发里。 “不去。”他欺身上前,将她双手举过头顶,不给她留出挣脱的余地,“留下来陪你,行么?” 林晚还想跟他有来有回地调侃几句,下一秒就被他以吻封唇。 她被周衍川压制得动弹不得,事实上也只象征性地扭了几下,就乖乖放弃抵抗,温顺地躺在他身下,稍扬起头配合他的亲吻。 如今周衍川调情的手法愈发纯熟,平日里敲惯键盘的手指,一下下抚摸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细腻肌肤,就能演奏出世间最动听的暧昧呢喃。 林晚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下来,唯有脚尖不住地绷直又蜷紧。轻微缺氧的感受让她晕晕乎乎的,有种能够在他怀中溺死的错觉。 周衍川当然舍不得让她真的溺死,他适时拉开距离,手臂半撑起身,垂眸时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说,行不行。” 他说话时,颈间突起的喉结微微震动,性感又撩人。 林晚眼中含着春光,抿了抿嘴唇:“行。” 周衍川勾了下唇角,松开她的手。 林晚却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好像完全忘记其他的一切,只想专注地望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纠缠,如同方才交换的呼吸,慢慢进入彼此的身体,沿着血管往心脏的部位涌去。 怦然响起的心跳声,搅乱了一池春水。 有些人,就是认识他越久,就会爱他越久。 那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浸进了骨子里,所以只要看他笑一笑,就会忍不住为之心花怒放。 静了片刻,林晚拉住他的衣领,让他低了些。 两个年轻的身体贴合在一起,皮肤互相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她张开嫣红饱满的嘴唇,去咬那枚令她流连忘返的骨。 周衍川闷哼一声。 他其实不太理解林晚对喉结的执着,她总说觉得这里很性感,可对他而言,亲吻喉结并不是一种很舒服的体验。 书上说这是人类身体里本能的一种抗拒,因为脖颈向来脆弱,被猛兽一口咬住便可致命。 然而只要想到这个人是林晚。 她的舌尖、牙齿、唇瓣,温热而潮湿的触感密密贴上来,就让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 甚至渐渐的,产生了过电般的感受。 林晚一边亲他,一边摸他。 匀称分明的胸肌与腹肌被她触碰到绷紧,两道清晰的人鱼线伴随急促的呼吸起伏,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让她不愿意放开。 窗外秋意正浓,糅杂在绵绵夜色之中,静谧而温柔。 花园里几株丁香树舒展开枝桠,树叶随风拂动,挡住了几只小鸟往内窥探的眼睛。 十一月下旬,赵莉又一次披上了婚纱。 她和郑老师的婚礼本来打算定在九月举行,后来由于林晚受伤的事只能延期。 原先预定的婚纱在在微凉的秋天变得有些单薄,但那天早起来,她还是笑容灿烂地把它穿在了身上。 林晚把她拍鸟的专业相机拿出来,尽职地担当起婚礼摄影师,想把母亲的笑脸逐帧记录下来。 赵莉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回头问她:“好看吗?” “美翻天。”林晚比了个大拇指,“你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没有之一。” 赵莉被女儿夸得心满意足,过了会儿才想起摆出母亲的架子,假装训斥她:“没大没小。” 林晚点头承认错误。 今天是她妈妈的大好日子,她才不会像平时那样跟赵莉顶嘴胡闹。 请来的化妆师和发型师一直好奇地打量她们,大概没见过关系如此融洽的母女。 两个都是挑不出毛病的美人,无非就是年长和年轻的区别而已,但此时那些年龄的界线似乎又不太重要,从她们脸上能看到的,只有对爱情的向往与投入。 发型师帮赵莉戴好头纱,忽然从镜子里看见林晚转过身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林晚今天的礼服款式并不夸张,只有后背剪裁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空隙。 她是极为匀称的身材,骨肉均亭,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本该是非常完美的一幅画卷,却因为背上那道略显狰狞的伤疤破坏了美感。 像一件精美瓷器的瓶身上,突兀地出现了裂痕一般,看得叫人惋惜。 发型师出于好意,提醒她:“我们带了针线来,要帮你把裙子背面缝上吗?” 林晚一怔,扭身照了下镜子,才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订这条裙子的时候她还没有受伤,当时只想着得体又不失漂亮就行,哪里想过将来会遮不住手术留下的痕迹。 这道疤也不是不能祛除,但考虑到明年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取钢钉,她就没有急着把它解决掉。 “不用啦,谢谢。”林晚笑着摆摆手,“大家都知道我受过伤,没必要瞒着。” 听她这么说,发型师也没有强求。 只不过心里还是不太理解,别的女孩都恨不得把难看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怎么她却完全不在意呢? 答案在一行人抵达婚礼现场后揭晓。 周衍川的身份只是林晚的男朋友,按照规矩来说,当然不能提前去赵莉家。他和其他宾客一样,拿着请柬走进了举办婚礼的宴会厅。 林晚站在门口接待客人,见他来了就说:“等下你坐我旁边哦。” “嗯?”周衍川把红包递给她,低头签到时问,“不怕我把红酒打翻,又弄脏你的裙子?” 林晚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妈妈又不是罗婷婷,扔捧花的时候没那么大力气。” “怎么啦怎么啦?” 刚好过来的罗婷婷听见自己的名字,凑过来茫然地问。 没等两人回答,她又后退几步,左右双手分别挽着父母的胳膊,语气中满是止不住的炫耀:“爸,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曹枫公司的合伙人周衍川周先生。林晚就不用说了吧,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们现在在拍拖呢,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哦!” 罗老师夫妻俩看向林晚,异口同声:“真的?” 林晚点头:“说起来还要谢谢婷婷。” 周衍川放下笔,礼貌地笑了一下。 两家人多年邻居的关系,罗老师二人对林晚向来关爱有加,如今见她和男朋友看起来郎才女貌的般配模样,自然连声说好。 罗婷婷一下子更骄傲了:“我婚礼那天的捧花还是被林晚拿到了呢,你们结婚一定记得要请我!” 林晚差点就被呛到了。 她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心想不愧是当初强行把周衍川的微信塞给她的罗婷婷,想一出是一出的能力与日俱增。 周衍川淡淡地扫她一眼,瞥见她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他看向还在等待答复的罗婷婷,承诺道:“好,到时你和曹枫都来。” 林晚:“???” 罗婷婷心满意足,挽着父母开开心心地走远了。 剩下林晚茫然地站在原地,思考周衍川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衍川先生。” 她清清嗓子,故作正经地问,“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哪句?”周衍川单手揣进西装裤的口袋,看着她问。 林晚抬起头:“你说你结婚不请我。” 周衍川想了想说:“我原话好像不是这样。” “但反正意思差不多。你结婚我又不会到场,到时一个人接待罗婷婷和曹枫去吧。” 周衍川无声地叹了口气,平时挺聪明一姑娘,怎么关键时候犯傻了。 他靠近半步,捏了下她的脸:“我结婚确实不会请你。” “……” 林晚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新娘本来就该到场,”他笑得不行,眉眼间全是散不开的笑意,“哪里需要特意去请?” 林晚哽了哽,回味过来后气得在他肩上捶了几下,迅速找到了新的理由:“警告你别太得意,我不一定会嫁给你。” “那你想嫁给谁?”周衍川收回手,唇边笑容收敛,慢条斯理地问她。 林晚哪里知道,她硬着头皮说:“你猜?说不定是一个比你更帅、更聪明的男人呢?” 周衍川冷淡地“哦”了一声,见又有宾客过来,便退到一边站着。 他的长相实在太引人注目,和林晚两人加在一起,视觉效果翻倍的好。 好几个人过来看到他俩,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多看几眼,甚至有不认识林晚的人,误以为赵莉结婚专门请了两个模特过来。 接下来几分钟,林晚疯狂纳闷,该不会生气了吧? 她不时扭头看周衍川,心想这可怎么办,等下要用什么方式来哄他? 等到入口处的人少了,周衍川才扫她一眼:“你要敢跟别的男人结婚……” 林晚竖起耳朵,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周衍川一字一顿:“我就把你醉酒绕柱的视频,拿到你的婚礼上循环播放。” 林晚差点崩溃:“那种东西麻烦你删掉好不好!” “不好。” “求你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求我也没用。”周衍川眼底荡开温柔的色彩,逗她似的低声说,“视频在我手里,选择权在你手里,要不要丢人,自己看着办。” 林晚顿时好奇:“如果我一咬牙决定丢人呢?” 周衍川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我就只能抢婚了。” “……” 在旁边帮忙的婚礼策划默不作声,努力把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她刚才听赵莉的发型师说新娘的女儿背上有道疤,替她感到万分可惜。结果现在看来,这个女孩哪里需要旁人的惋惜。 她的男朋友明明爱死她了好不好! 几场秋雨过后,南江的冬天缓缓来迟。 用旧的日历从桌面撤下,换上一本崭新的日历,翻开精美的封面,便是新的一年到来。 今年的春节到得很早,一月刚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便纷纷张灯结彩,营造出欢庆团圆的氛围。 放假的前一天,林晚得到舒斐的正式通知。 等开年复工的时候,她将正式成为鸟鸣涧的副总监,协助舒斐管理鸟鸣涧的一切大小事务。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晚意外地平静。 有种沿着路一直走,便能看见答案在前方等待的尘埃落定感。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真诚地对舒斐说了声谢谢。 谢谢对方的栽培与肯定。 大年三十晚上,林晚和周衍川回赵莉家过年。 春节期间的南江交通格外顺畅,那些外地来此的人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去和他们的亲人团聚。从科园大道开过去,除了沿途的几个红绿灯以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周衍川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在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日子里,带上礼物去长辈家拜访,这种经历对他而言显得格外陌生。他几乎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与长辈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是什么时候。 车子停在家属院楼下时,谁都没有急着开门出去。 林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热度温暖着他微凉的指尖:“要不要在学校里散散心再上楼?” “倒也不用。”周衍川摇了摇头。 他这半年来和赵莉见过许多次面,早已深知她的为人。能培养出林晚的女人,显然是位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我不是不想见你妈妈,只是有点不适应。” 林晚体会过他的感受:“我懂。郑老师和我妈妈领证那天,说今后会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当时其实特别感动,但是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现在想来,可能需要时间慢慢调整。” 周衍川反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拢在手心里。 他知道林晚现在和郑老师相处得很好,不是父女,却又有着患难见真情的感恩。 她受伤那段时间,碍于性别原因,贴身照顾只能由赵莉负责。 郑老师心疼她,就用别的方式来帮助,光说丰富又营养的一日三餐,他就能做到至少一周不重样。 害得林晚到现在,有时还会半夜嘴馋,说想吃郑老师做的菜了。 林晚挠挠他的手心,笑着说:“所以你不用急,可以像我那样慢慢习惯。我妈妈会对你很好,郑叔叔也会对你很好,他们无法代替你的亲生父母,但是或多或少,能够填补你过去缺失的关爱。”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林晚就会忍不住心疼周衍川。 从小到大那么优秀那么值得喜欢的一个人,倘若他的父母还活在世上,怎么可能允许那些伤害落到他的身上。 周衍川沉默片刻,忽然问:“我说过我爱你吗?” 林晚愣了愣,想起他送的那枚书签,犹豫着说:“写过。” “嗯。” 周衍川笑了笑,靠过来吻她,“我爱你。” 林晚眼眶瞬间有些湿润:“我也爱你。” 不光是我,我的家人也会非常爱你。 她在心里补充道。 除夕的晚饭照例交由全家厨艺最好的郑老师负责。 除了一桌琳琅满目的南江本地菜之外,他还特意照着网上的菜谱做了两道燕都菜给周衍川。 吃过晚饭,赵莉指挥女儿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开始准备出门逛花市。 南江人大多不爱看春晚,每年除夕的保留节目,必定是全家老小去迎春花市采购一番,给新的一年添些好彩头。 到达举办花市的体育馆后,饶是周衍川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震惊了一番。好像全南江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四周全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在五彩斑斓的光影流动下掠过。 林晚刚进门,就买来四个小风车,一个不落地塞到大家手里。 赵莉本来心态就很年轻,举起小风车和女儿在那里比划,只可怜周衍川跟老郑两个大男人,互相尴尬地对视一眼,笑得都很无奈。 不过很快,两个女人就把风车收好了。 周围人太多,摩肩接踵地挤来挤去,稍不留神就会挤坏手里漂亮的小玩具。 “还是快点买吧,”老郑语重心长地劝告妻子,“小心挤到晚晚的腰。” 赵莉一听,马上收起童心,化作雷厉风行的赵主任,安排四人分成两组,她和郑老师去买装饰用的桃花枝,林晚和周衍川去更里面的摊位买金桔。 越往里走,林晚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她那腰伤虽然平时没有大碍,但拥挤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万一哪个玩疯了的小孩冲过来撞一下,那她的春节恐怕就要回医院报道了。 周衍川比她更加谨慎,右手始终护在她的腰间,随时准备替她承受意外的撞击。 幸好花市确实太过拥挤,熊孩子们根本跑不起来。 好不容易在重重人影中看见了卖金桔的摊位,林晚便戳戳他的手腕:“那里那里!” 周衍川费了一番工夫,总算买到了一盆金桔树。 新鲜饱满的果实重重地垂在枝头,透着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气,将新年的吉祥气息衬托得更加浓重。 这点重量对于周衍川来说不算什么。 但他抱着一米多高的金桔,确实走得比来的时候稍慢些。 南江的冬天并不寒冷,逛了一段时间后,林晚鼻间就热出一层薄汗,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周衍川怕她待久了难受,快到出口时,索性把车钥匙拿出来:“去车上等我。” “好的!”林晚欢快地回答道,接过车钥匙后,就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去。 然而没等她走出体育馆,人群中一张苍老的面容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林晚下意识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位步履蹒跚的女人。 是周衍川的伯母,周源晖的母亲。 林晚不会忘记,这个女人有多么恶毒的眼神看过周衍川,连带着那张脸的五官轮廓都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相比那次见面,周衍川的伯母好像又老了许多。 她明明身处热闹的花市,眼神却浑浊而迷茫。 仿佛只是按照习惯来到这里,却根本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哪怕有认识的人上前跟她寒暄,她也只是木讷地附和几句而已。 等女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后,刚才和她说话的两人就议论起来: “听说她和老公离婚了?” “是啊。你说惨不惨,中年丧子,老年离婚,今后恐怕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下去了。” “我倒认为她儿子比较惨。前几月他们不是总吵架吗,闹到周围邻居半夜都睡不好觉,有天我打开窗户听他们吵什么,才知道周源晖是被他们逼死的,可惜两人谁都不肯承认,你怪我,我怪你。” “唉……算是报应吧。” 林晚呆站在原地,意外于故事的结局,却也分不出半分同情给他们。 “怎么还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林晚回过头,目光穿过美不胜收的璀璨灯火,看见周衍川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远远地望向她。 “在这里等我的宝贝呀。” 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决心不告诉他那些琐碎又烦人的消息,陪他走完了剩下的路。 回家时照例是周衍川开车。 林晚坐在副驾,把刚拍的金桔照片发给钟佳宁,称赞男朋友虽然不是南江人,但挑选金桔的眼光一等一的好。光看这一棵的长势,便知来年必定大吉大利。 钟佳宁被她千方百计夸男友的动机给折服了。 没聊几句就表示“打扰了,告辞”。 林晚放下手机,听见赵莉在后排提议放首歌来听听。 她点开中控台的屏幕,选了最常播放的那首。 这首是蒋珂作为艺人出道后发的首张单曲,歌词是蒋珂自己写的,作曲编曲则全部交由江决完成。 前奏过后,女人沙哑婉转的歌声响了起来。 林晚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慢慢闭上了眼睛聆听。 她没想到乐队女主唱出身的蒋珂,最终会选择一首情歌开始她在演艺圈的道路。 更令林晚没有想到的是,当记者采访蒋珂的创作灵感时,她竟然坦言这首歌是送给朋友的礼物。 “其实我和她遇见的那天,她现在的男朋友也在场。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介绍他们给大家认识,这是我平生见过的、灵魂最为契合的情侣。” 记者问:“那么你写这首歌,是想祝福他们的爱情吗?” 蒋珂说:“不止是爱情,还有他们今后的人生,我把所有的祝福都写进了歌里。” 祝吹向你的风都温柔,落向你的雨都缠绵,爱过你的人都不会离开。 祝你们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如见春光。 70、第 70 章 舒斐遇见秦朝的前一天, 刚和相恋一年半的男朋友分手。 男朋友是富二代, 斯文俊秀温柔体贴,有着体面家庭培养出的孩子该具备的一切优点。要说哪里遗憾, 就遗憾于只是二代, 而且还是父母双全的二代,掌握不了家中公司的命脉, 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我很难过。” 谈分手时, 男朋友在餐厅里真挚地说,“我不敢想像没有你的日子该如何生活。” 舒斐挑眉,咬破一颗小番茄。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被她囫囵咽了下去。 男朋友握紧双手,痛苦万分:“相信我, 分手的原因错不在你。是我父母对你抱有偏见, 而我无法改变他们的观念。” 舒斐怜悯看向他盘中冷掉的牛排,赞同地回道:“我也觉得错不在我。” 那么错在哪里呢? 可能在于她的家庭吧, 舒斐想。 一个二线城市家庭,两位兢兢业业大半辈子的国企员工, 培养出一位还算优秀的女儿。这种在大城市里司空见惯的故事,在遇到谈婚论嫁的重要时刻,就变成被人拿来评估的砝码, 减去一点,再减去一点,最后天秤陡然歪掉,告诉她“你配不上我们的儿子”。 她见过男朋友那对尊贵的父母, 上位者惯有的傲慢隐藏在表面的礼貌之下,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蚊子,需要随时提防她扑上来吸血。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你明白吗?我明明深爱着你,却不得不和你分开……” 男朋友还在扮演生活所迫的无辜形象,将懊恼与悲愤都装进眼睛里,看着她深情告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从前是,未来也是。” 舒斐不想看他表演了,她放下餐具,语气诚恳:“但我相信,你不会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 “我想最好的男人,至少不会在被父母切断经济来源的前提下,还约女朋友来高级餐厅谈分手。” 舒斐拿起价值几千的账单,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同时询问已经是前男友的某人:“需要帮你叫杯牛奶打包吗,babyboy?” 离开餐厅,舒斐没有急于回家。 她踩着高跟鞋去了附近的商场,径直走进一家奢侈品门店,让相熟的sa把她预订的包拿出来。等待取包时她又看中一款丝巾,系上后显得脖颈格外修长,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刷卡买下。 开车回到公寓,舒斐把新买的东西装进衣帽间,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按照当下流行的审美标准来说,镜中的女人实在算不上美女,眼睛过于狭长,眼尾带着几分凌厉的气势上扬而去,像在深凹的眼窝边角嵌入一柄锐利的刀锋。 与人对视时,如果不刻意保持笑容,会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还在读书的时候,舒斐为自己的长相苦恼过。 她羡慕那些长相甜美又温柔的女孩,她们能够将女性的优势应用到极致,但凡有任何不想解决的问题,只要笑一笑,所有难关便迎刃而解。 不像她,天生一副“万事由我自己担”的模样,稍微表现出柔弱的情绪,就会被人怀疑她在装腔作势。 如今舒斐早就过了被外貌困扰的年龄,也习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万年摆出一张冷血无情的魔王脸,应对一些让她欢喜或烦恼的事。 虽然分手确实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低气压,让她很想约上朋友出去借酒消愁,但考虑到明天还要陪曾楷文出席一场专题讲座,舒斐最终还是决定去做个瑜伽然后洗澡睡觉。 毕竟天大地大,工作最大。 那时远在南江的鸟鸣涧工作组尚未成立,舒斐的身份是曾楷文的助理,负责替他打理一切繁琐杂事,其中便包括讲座开始前的准备工作确认。 这次讲座是应燕都某所大学的邀请展开,舒斐提前一小时抵达了学校报告厅。 时间还早,现场只有一名教职员工正在指挥学生们布置会场。 舒斐站在门边,对着手机确认流程,聊到一半听见身后有人说:“麻烦让一让。” 她回过头,只看见一个男生的下巴。 视线再往上移,撞上一双带笑的狗狗眼。 舒斐退后几步,接着听见对方说:“谢谢姐姐。” 报告厅紧邻走廊,光线耀眼地落下来,在空气中荡起一圈一圈的金边。 男生穿着白色的校t,搭条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裤管下露出的脚踝线条精致,彰显出年轻的力量与青涩感。 他和另外一名男生搬着张会议桌进去,弯腰放下会议桌时,t恤下摆拉扯上去,腰很窄,皮肤在阳光下奶白奶白的。 看起来很乖的一个弟弟。 但也就这样而已。 舒斐收回目光,见陆续有学生从门口出入,就退到角落的位置站好。她有点口渴,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刚才那个男生不知从哪里拿来瓶矿泉水递给她。 “谢谢。”舒斐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另一边布置会场的女生见状,放软了嗓音喊:“秦朝,还有水吗?” “没有了。”秦朝摊开双手,“这是我在楼下买的,就那一瓶。” “讲台那边应该有,帮我拿好不好。” “自己去拿,我没空。” 女生跺了下脚,在同伴的揶揄声中哀怨地看了舒斐一眼。 好像她手里拿的不是矿泉水,而是一颗被摔得粉碎的少女心。 舒斐嗤笑一声,把矿泉水放到旁边的窗台。 年轻小朋友直白起来够伤人,宁愿让春心萌动的女孩子看见他给素不相识的人送水,都不愿意多走几步,拿瓶水安抚她大庭广众之下的自尊心。 “还有事吗?”舒斐淡声问。 秦朝冲她笑了笑:“没事了,谢谢姐姐。” 舒斐便没再管他。 等到手机传来曾楷文的司机的消息,就下楼去迎接她的老板。 秦朝留在会议厅内继续帮忙,把签到册和笔都准备好后,他抬眼看见窗台那瓶被留下的矿泉水,无所谓地耸耸肩,过去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讲座开始后,秦朝坐在最后一排,听台上那位叫曾楷文的先生侃侃而谈。 他听得心不在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视线不时望向第一排那个高鼻深眼的女人。 他昨晚在打工的餐厅见过她。 听同事说,是来和男朋友分手,而且账单还是由她付的。 秦朝对此不感兴趣,真正让他感到好玩的,是舒斐走后,他在旁边那张桌收拾时,听到她的前男友跟人打电话。 “她居然讽刺我还没断奶。我听见那句话的瞬间有多崩溃你知道吗,我们恋爱一年半,难道我没有付出过感情?难道要逼得我跟家里决裂,走上跟她一样替人打工的路,才叫真的爱她吗?” 秦朝把几个餐盘重叠在一起,面无表情地想:哦,又是一个豪门狗血的故事。 “你说得对,她或许一直看不起我。可她自己好得到哪里去?一个没背景的外地女人,能混成曾楷文的助理,谁知道暗地里有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这就有点过了啊,朋友。 秦朝抬眼望向餐桌对面的装饰镜,镜中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正在默默哽咽,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急需喝杯牛奶,再在妈妈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我可没说她靠潜规则上位,这不是你们平时都在这么说吗?想想也是,曾楷文的老婆常年生病,他身边又有这么个助理……她是不漂亮,但你不觉得她特别有味道吗?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追她……行了不说了,等我拿到卡再请你们出来吃饭。” 秦朝把餐盘拿进后厨,见店内暂时无事可忙,便去安全楼梯抽烟。 烟雾在眼前缭绕升起时,他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脑海中便不自觉地出现了提前离开的女人的身影。 穿的什么衣服来着? 好像是件白衬衫配墨绿色半身裙,把她全身裹得很紧,身体轮廓凹凸有致,像开得正盛的一朵花,肆无忌惮地将那种成熟的芬芳散播开来。 可更让秦朝在意的,还是她那双眼睛。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长得那么好看。 眼波流转的时候,既有锋芒毕露,又有艳光四射。 一支烟燃尽,秦朝给室友发消息:【你明天请假么?】 室友回他:【布置现场那事?你不是不肯帮忙吗,现在又肯了?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兄弟,我女朋友都发话了,再不陪她看电影就分手。你知道的,小姑娘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矫情的时候。等我这次把她安抚好了,绝对请你吃饭。】 秦朝懒得看对方的长篇大论,直接问:【讲座的主讲人是谁?】 【我看看通知啊。】 过了半分钟,室友又回:【曾楷文,好像是个什么鸟类研究专家。】 秦朝舔了下嘴唇,耳畔仿佛回响起舒斐那句风流婉转“babyboy”,他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懒洋洋地靠着墙,拇指轻按屏幕: 【行,跟你们部长说一声,我代你去。】 【???不是吧,难道你对这个什么鸟讲座有兴趣。】 秦朝收起手机。 打开防火门时暗想道,他对鸟没有半点兴趣。 可他对那个姐姐,有点兴趣。 71、第 71 章 讲座结束后还有一场宴请。 就在学校里面一家稍上档次的餐厅, 环境与菜色都不算很出色, 但好歹能表现出学校对曾楷文的尊敬,又不至于被有心人指责铺张浪费。 舒斐坐在曾楷文身侧, 离窗近, 树影斑驳落在她肩头。 席间的话题人物自然非曾楷文莫属,但作为曾先生的助理, 她也得到几分美誉。 特别当听说她曾在某家融资公司担任地区副总裁时, 席间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显得愈发钦佩,某位领导更是连声夸她“品性高尚”。 舒斐含蓄地谦虚几句,知道他们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能做到知名融资公司的地区副总级别,年薪是以百万为单位计数。 就算曾楷文和他创建的基金会来头再大、就算做他的助理绝非端茶倒水接电话那么简单,但两者相比较起来, 物质收益确实相差甚远。 既然不计较物质, 那么必定是追求精神境界,愿意舍弃身外之物, 全心投入到公益事业之中。 这是大多数外人初次听说舒斐的履历后,第一个真实的反应。 然而事实上, 真相远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崇高。 舒斐毕业后工作一直很拼。金融这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一个普通外地女孩想要站稳脚跟,除了那点天赋以外, 靠的就是不要命的去争去抢。 后来位置是坐稳了,钱也赚到了,结果身体垮了。 鬼门关走过一遭,舒斐沉迷在金钱世界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一点——虽然也只有一点。 她琢磨着与其后半生靠前半生赚的钱吊命, 还不如找份没那么辛苦的工作,每年赚的钱可供日常开销就行。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曾楷文的基金会。 之前因缘巧合,她帮基金会牵线过一个政府融资的项目,跟这边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加上自己对动物还算喜欢,就索性自降身价,来了曾楷文这里做助理。 曾楷文心里清楚,让舒斐做助理是屈才,承诺让她在燕都修养一阵,等南江的分支机构筹备好了,就要让她去那边带项目。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快了。 舒斐喝下小半杯酒,把酒杯放下时,注意到玻璃杯面倒映出的树影晃动得厉害。 起风了。 她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那个叫秦朝的男生正站在街边。 身后是辆山地自行车,男生颀长清瘦的身体靠在那里,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在右边肩膀,长腿撑着地,看起来就像乖乖等女朋友下课出来吃饭的样子。 秦朝哪有女朋友可等。 他上个月刚和大三的学姐分手,这会儿正单着。 不是没女生追他,而且其中高年级的学姐占了大半。 秦朝长了一张很乖的脸,精致漂亮,继承了母亲的好皮肤,无论扔到太阳下怎么晒,过不了多久就又能白回来。 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他就特别受姐姐们的喜爱。以前还为此苦恼过很久,后来想开了,弟弟就弟弟呗,反正跟谁谈恋爱不是谈呢。 不过最近秦朝觉得,学校里的姐姐们还是青涩了点。 到底没出过象牙塔,每天生活除了学业就只剩恋爱,就拿他刚分手的那个前女友来说,每晚睡前如果不打一小时电话,那就会怀疑他在外面又跟哪个姐姐勾搭上了。 对此秦朝就一个想法,巨冤。 所以分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再谈恋爱,一定要找个没那么恋爱脑的。最好能再大几岁,上了班的那种姐姐,工作之余找他享受下快乐时光就好,别那么黏人。 室友笑着评价他:“那你可能会找到一个渣女。” “嗯?” “忙的时候根本没空理你,不忙了才会想起你来,这不是渣是什么?” 秦朝冷淡地“哦”了一声,心想反正他也很忙。 他每天忙于功课,还要忙于打工。 倒不是多缺钱,就是想以后自己开家餐厅,打算从现在起就有目的地去接触一些基础的工作。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就在一瞬间,空气凉了下来。 秦朝瞥了眼手机里的天气app,清楚再过十几分钟,很可能会有一场大雨降临。 学校里适合款待贵宾的餐厅就这一家,而他的书包里,有一把常年随身携带的雨伞。 舒斐抬手挡住电梯,等曾楷文和其他几位校领导出去后,才与剩下的人简单推辞几句,随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电梯门再度合拢的刹那,一个闪电把大堂照得分外明亮。 眨眼的工夫,倾盆大雨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哎呀,怎么突然下雨了。” 考虑到停车场离餐厅有几步路程,有人歉意地看向曾楷文,“曾先生稍等几分钟,我们这就派人去拿伞。” 舒斐从后面靠近,正要开口说话,就见餐厅的旋转门绕了一圈。 秦朝边收伞边进来,看见他们时仿佛愣了一下,然后朝某位认识的老师笑着说:“程主任,不介意的话,用我这把伞吧。” 他笑起来时,嘴边有个浅浅的酒窝,好似能装下点清甜的酒。 程主任记得他:“来得正好,你送曾先生他们去停车场。” 接着又凑过来,小声嘱咐他,“他们可能没带伞,你这把干脆送给他们,免得人家到了之后还要淋雨。” 秦朝点点头,先把曾楷文送到车上,再折返回来接舒斐。 走出餐厅的下一秒,他把雨伞往舒斐那边挪过去些,垂眸时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便笑了一下,低声说:“路有点儿滑,姐姐小心。” 听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礼貌用词,连这场无法被人控制的大雨,与他恰好出现的时机,都像是一场巧合。 如果不是舒斐看见他无所事事地在楼下等了半小时的话。 走到车边,舒斐不动声色:“谢谢。” “姐姐把伞拿去。”秦朝将伞柄递过去,两人的指尖轻轻碰触到一起,带着潮湿的雨气。 舒斐挑眉:“你怎么办?” 秦朝笑了笑,睫毛被纷乱的雨丝润湿,显得分外浓密。 他往后退开几步,退到堪堪遮过头顶的屋檐下,挥了挥手:“我等人送伞来。” 雨水急促而汹涌地冲刷着天地之间的灰尘。 秦朝隔着雨幕跟她对视,身上那件白t被打湿了大半,面料贴紧他的腰,在灰墙的映衬下凹进一个窄而紧实的弧度。 舒斐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直接收伞上车。 之后又过去半小时。 她送曾楷文回到办公室,自己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开车出门办公事。 等到一切办妥,再次回到那个停车场,已经是下午五点。 秦朝还站在那里。 舒斐将车停在他身边,打开车窗后,手臂搭在窗沿点了支烟。 红色的火花在她指尖时明时灭,烟雾糅杂在雨雾里,将绿叶与青草的味道都掩盖了过去。 秦朝看着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边,眼睛亮亮的,像只等待被人领回家的小狗。 舒斐掸掉烟灰,朝他勾了勾手指。 等他弯下腰来后,她弯起唇角笑着说:“弟弟,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 “能做到我这个级别的助理,出门不可能不带备用的伞。我的老板是什么身价,谁敢让他淋雨感冒。” “……” 秦朝一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舒斐被他眼中试图隐藏的失落逗笑,又抽了口烟后,才问:“你成年了吗?” “十九。” 秦朝声音比之前闷了些。 舒斐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一些,上午在报告厅遇见时,她还以为他只有十八甚至未成年。 由此可见,脸长得嫩确实能够骗人。 雨还在下着,仿佛不会疲倦一般,要把人困在这里。 静了片刻,舒斐的声音终于淡淡响起:“走吧,我给你把伞带来了。” 事后回想起这天下午的经历,秦朝都分不清,到底是他撩了舒斐,还是舒斐撩了他。 反正他们在酒店房间厮混很久,等来了雨停,也等来了天黑。 紧闭的窗帘与门扉将世界阻挡在外,房间里分不出昼夜,也分不出时间,只剩下彼此交融的气味。 秦朝在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近似于上瘾的快感。 第二天醒来时,满地狼藉。 他睁开眼,看见舒斐站在床边穿衣服。 她的背很瘦,蝴蝶骨凌厉地张开。 黑色的蕾丝胸衣慢慢覆上她的皮肤,有种别有韵味的性感。 “你要走了?”秦朝问。 舒斐把外套穿上,然后拿出手机问:“你手机号多少?” 秦朝报了一串数字,听见自己不知道掉在床底还是沙发下面的手机响了几声又安静,便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心领神会地低笑一声。 他们在云雨过后的清晨,交换了联系方式。 正如秦朝事先所期盼的那样,舒斐和他在时间方面特别同步。 他们不像别的恋人那样,需要经常见面或约会,只有当两人都有空闲的时候,才会约出来见一面。 尽管每次见面的流程都差不多,但秦朝却感到他对舒斐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更深。 直到快放暑假时的某天,舒斐和他在浴室洗完澡,她用宽大的浴巾裹住两人的身体,贴合的皮肤滚烫得能烧起火来。 就在如此情意绵绵的时刻,舒斐突然说:“下周开始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他低下头,下垂的眼尾掠过不解。 舒斐:“我要搬去南江工作,隔得太远,见面不方便。” 秦朝的舌尖抵紧下颚,好半天后才哑声问:“姐姐这是分手的意思?” 这次换舒斐愣了好半天。 她松开浴巾,与他坦诚相对的同时,语气却很冷静。 她问:“我们难道不是炮/友?” 72、第 72 章 秦朝半个月没缓过神来。 彼时舒斐已经飞去南江组建鸟鸣涧, 他独自留在燕都, 每次打开抽屉看见提前准备的音乐剧门票和七夕节礼物,都会忍不住恍神。 期末考试后, 大家总算抱完佛脚开始放飞自我。 他们这宿舍风水好, 几乎人人都有女朋友,某天早上室友们跟女朋友放纵回来, 一推门见他窝在床上睡大觉, 不由得对视几眼,隐约想起好像这几天秦朝都没出去约会。 秦朝被人推醒,拉过被子蒙着头,很不爽地问:“有事?” 室友的三颗脑袋齐刷刷地亮在上床栏杆旁边,画面乍看万分惊悚, 但大家的关怀却格外真挚:“你跟女朋友吵架啦?” “还是你的姐姐工作太忙没空找你?” “咱们几个这几天冷落你了, 要不出去吃火锅?说不定吃完火锅你女朋友就有空了。” 秦朝在被子里皱了下眉,一把掀开被子, 双臂撑着栏杆直接从床尾跳下去,落地后边往卫生间走边说:“我没女朋友。” 室友三人面面相觑。 哦, 原来是分手了。 那更应该吃火锅了呀! 秦朝洗完脸,听见室友们还在那边商量今晚去吃哪家,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 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分钟,突然出去把手机拿进来,然后想了想,索性把t恤脱掉, 露出了让女孩子们心猿意马的胸膛和腹肌。 当天上午九点半,秦朝的朋友圈宛如开了门的鸡笼。 加过他微信的女生们疯狂保存照片,红着脸在评论框里输入一长段话又删掉,想真心诚意地夸他,又怕太过分的虎狼之词会吓到他。 他那张脸长得清纯无害,平时穿着衣服也显瘦,会让人下意识以为他是那种特别纤细的身材,所以她们是真的没想到,原来秦朝的身材居然这么好。 奶狗与狼狗的完美结合,简直就是姐弟恋的最佳人选。 短短十分钟后,那张自拍还是收获了无数点赞和一致好评。 秦朝耐着性子把那些名字全部看了一遍。 没有舒斐。 他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迎着室友们“我操兄弟你大早上发朋友圈炸鱼塘?”的错愕眼神,换上衣服去餐厅打工。 到了餐厅,秦朝还不死心,在更衣室里穿着餐厅制服又拍了一张。 这下朋友圈疯得更厉害了,高级餐厅的服务生制服当然好看,灰蓝色衬衫配黑色马甲,领扣系到最顶,下面搭个黑色的领结,显得他整个人既禁欲又温顺。 一整个上午,秦朝的微信响个不停。 每次拿出来看见联系人不是舒斐,他的心情就越往下沉一分。 到了中午繁忙的时段,微信再次收到新消息。 秦朝借着去拿红酒的时间,抽空看了一眼。 之前那个大三学姐前女友发来的,问他对刚上映的电影感不感兴趣。 “……” 秦朝咬紧牙关,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所以舒斐是真洒脱,说断就断。 连他前所未有的发自拍出卖色相,她都懒得搭理。 秦朝把手机收好,决定再也不干这种荒唐事。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摆出服务生的营业用笑脸,用酒盘托着一瓶红酒走到点酒的客人那桌,微笑着询问他们这瓶酒是否可以。 “行,就开这瓶。谢谢。”有人回他。 “好的先生。”秦朝礼貌地看向说话的人,然后愣了愣,发现这人就是舒斐的前男友。 前男友自然不认识他,扭头继续跟朋友聊天:“舒斐真去南江了?” “听说走半个月了。哎你们说,会不会是曾楷文跟她玩腻了,找个借口发配边疆?” 前男友神色黯然了一瞬:“别这么说。” “有什么不能说,都分手了还护着她?不是吧,这女人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有人接话:“说不定是技术好。” 一桌男人暧昧地哄笑出声。 “那倒有可能。技术嘛,总归都是练出来的,她以前做融资的时候,指不定陪了多少客户。要我说哥们儿你别沮丧了,跟她在一起也算享过艳福,爽到就行……” 说得最起劲的男人抬起眼,见秦朝还站在旁边没动,“啧”了一声,嫌弃道,“边儿去,小弟弟跟这儿听什么热闹。” 秦朝没说话,把酒盘往桌上一搁。 手指握着红酒瓶纤长的瓶颈,转过身,冷冰冰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猛的砸了下去。 南江正在下雨,湿气从窗缝中渗透进来,给皮肤黏上一层潮湿的热。 舒斐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燕都派出所的民警,说她弟弟在餐厅跟人打架,需要她过去一趟。 “我没有弟弟。”舒斐冷笑一声,“你们诈骗能先把我的资料调查清楚么?” “他自己说是您弟弟。叫秦朝,您真不认识?” 舒斐一怔,揉揉太阳穴,语气缓和许多:“您能让他接电话吗?” 听筒那端很快传来低沉的一声“喂”。 光是听着,都能想像到他蔫蔫的模样,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舒斐没心情替人管教孩子,直接说:“我不管你为什么跟谁打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事回家找你爸妈解决,再让我接到这种电话,小心我跟你没完。” “怎么个没完法?” 秦朝张口才说几个字,嘴角就抽疼得厉害。他一个人打对方五个,无论如何也占不了便宜,拳脚相加不知挨了多少打。 可被他打的那个男人更惨。 打到后面几人都有点懵,搞不清这服务生到底为何发疯,为何只盯着那一个人揍。 舒斐静了几秒,意识到自己惹上一个小麻烦。 她用遥控器把透明玻璃夹层中的百叶窗合上,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秦朝,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恋人关系?那我这么问你,你或者我,有谁说过喜欢对方吗?” 秦朝的眼皮耷拉下来,没出声。 没有,他以为那些感情已经融进了肢体的动作里。 手机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间或夹杂着一点压抑的喘息。 是伤口疼痛的时候,不想被她听见,但又控制不住的声响,听得多了,会以为对方正在无声地哭泣。 事实上,秦朝并没有哭。 他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拿着电话,在左右两个民警的注视下沉默地呼吸。 外面走廊不时传来那几人的叫嚣声,大意就是表示他们联合起来,能让秦朝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舒斐太久没听见他的回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不说话是吧,那我挂了。” 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挂断的那一瞬间。 手机那头忽然传来很轻的声音。 秦朝喊她:“姐姐……” 他把嗓音压得很低,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带着几分可怜的哀求,但是又很像他们彼此纠缠的那些夜晚,情动之时的呢喃情话。 舒斐动作一顿,脊椎处像是有电流四散开来。 她被那些令人酥麻的电流驱使着松开手指,问:“说吧,为什么打架。” 秦朝这会儿又听话了,乖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舒斐的脸色越来越冷,听到最后已经恨不得马上飞去燕都,把那人按在地上再痛揍一顿。但她自己出手,和秦朝出手,意义又不一样。 他还是个学生,犯不着把大好前程就此葬送。 “……这样吧,我人在南江不可能回去。我给你一个律师的联系方式,要打官司的话尽管找他,费用我帮你付。”她选择了一个择中的方式。 秦朝笑了一声,扯得伤口又渗出了血。 他抬起手背把唇角的血擦掉,任由那些鲜红的颜色弄脏了他的脸:“不用,我家有法律顾问。就是说一声,我想你了,姐姐再见。” “……” 舒斐把手机扔回桌上,坐进转椅里皱紧细长的眉,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家里有法律顾问…… 她到底招惹了个什么祖宗。 随后的日子,舒斐没再收到秦朝的消息。 直到八月下旬的一天,尘封许久的对话框突然跳到了顶端。 秦朝:【我能来南江找你吗?】 舒斐:【约炮?】 秦朝坐在房间里,盯着这两个字咬紧了嘴唇。 他不明白为什么舒斐对他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但每晚做梦的时候,梦境的结尾永远是她那双眼睛,有点不近人情的冷漠,但又莫名的诱惑,让人想占据她所有的视野,从此在她眼中安营扎寨。 最后他一咬牙,回复她:【嗯,约。】 【那你来吧。】 到达南江的那天,阳光毒辣地笼罩在身周。 秦朝直接住进舒斐订的那家酒店,在房间里等她。 傍晚时分,门铃响起。 秦朝几乎是飞扑过去打开了门。 两个月不见,舒斐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照样光彩照人。 她站在门边,看起来根本没有进来的打算:“有些话我打算当面跟你说清楚。秦朝,我们不合适。” 满盆冷水淋头而下。 秦朝按紧门把,小臂青筋突起:“为什么,我不能追你?” “你今年多大?” “……”秦朝侧过脸,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我今年二十九,比你大十岁。你家里既然请得起法律顾问,那显然不会是普通家庭。你问过父母没有,他们同意你和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在一起吗?” “我妈就比我爸大八岁。”秦朝低声说。 舒斐意外地哽了一下,没料到原来这还是他家的优良传统。 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轻笑着问:“可我不喜欢你。为一个跟你非亲非故的女人打架,这种行为有多幼稚你明白么?” 秦朝低下头,身影在墙上投下淡淡的沮丧。 他竭力控制住情绪,说:“以后不会了,我会很乖的。” 舒斐下意识想说“除了脸看不出你哪里乖”,可下一秒,她就看见秦朝的眼眶渐渐泛起了红。十九岁的大男生,委屈的时候表现得并不激烈,只是眉头微微皱紧,喉结滚动的频率变快而已。 可她心中某个位置,却微微颤了一下。 秦朝红着眼睛望向她:“姐姐,别赶我走。” 舒斐与他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对视着,走廊的风翻涌进来,在他们之间掀起一阵阵的潮汐。 末了,舒斐像那个雨天一样,淡声说了句:“走吧。” 秦朝呼吸一顿,浑身的勇气即将分崩离析。 “既然要追我,”舒斐笑了一下,“就先从请我吃饭开始。” 73、第 73 章 周衍川回家的时候, 林晚正在上课。 上的还是家教一对一那种课。 林晚当上鸟鸣涧副总监后, 发现自己需要恶补的知识太多。鸟类相关她是专业的没错,可经济和金融到底还是门外汉, 哪怕前段时间养伤的时候看了些基础教材, 但想进行系统的学习还是需要老师辅导。 所幸赵莉就在南江大学任教,请几位老师给她做单独辅导的人脉还是有。 虽然大学讲师单独授课的学费不菲, 但全家上下都认为, 要想在基金会这种行业走得长远,前期投入必不可少。 这会儿课已经讲完了,正在进行抽查巩固的环节。 林晚脑子很聪明,从小到大学东西都有一套自己的经验,面对老师提出的几个问题, 答得都还算顺畅。她一边回答, 一边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外面瞟去。 今天来的老师比较年轻,见状笑着问:“男朋友回来了就不专心?” 林晚语气诚恳:“男朋友长成那样, 谁能做到心无旁骛呢?”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师笑了起来, 起身收拾东西,“回头把作业发到你邮件,有什么不懂的就写邮件问我, 不耽误你们谈恋爱。” 林晚笑盈盈送对方出去,到客厅时看见周衍川在打电话。 鸟鸣涧的保护区巡逻做得很成功,基金会决定手里所有保护区都与星创合作,他这两天在忙着跟软件设计部确认识别软件的更新进展, 今天周六也去公司加了半天班。 他背对着书房,没察觉林晚他们出来了,正慵懒地靠着沙发靠背解衬衫纽扣。 直到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才转过头看了一眼。 林晚冲他弯起眼笑,周衍川也笑了一下,同时向老师点了点头。 老师不过三十多岁,见到帅哥的反应也和二十来岁小姑娘差不多,略显局促地打过招呼,走到门边时,忍不住问:“你还有没有这么帅的男孩子介绍?” 林晚夸耀道:“帅成这样的,真没有。” 她回答时眼睛还亮亮地望向周衍川,眼尾眉梢全是藏不住的喜欢。 老师哽了哽:“当我没问。” 送走今天的任课老师,林晚返身回到客厅,模仿周衍川的姿势与他肩并肩靠着,靠了没几秒钟,干脆往旁边一歪,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周衍川似乎笑了一声,抬手绕到她身后,摸猫似的轻轻揉她的后颈。 林晚当真跟只小猫般满足地眯起眼。 打完电话,周衍川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今天学得怎么样?” 被男朋友抚摸的幸福感顿时消失殆尽,林晚扬起脑袋,鼓着腮帮,鼻子微皱:“能不能聊点让人快乐的话题。” 其实学得倒挺顺利,只不过她的兴趣爱好不在这方面,因此是真不想美好周末男朋友加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她的学业进展。 她皮肤细腻,腮帮鼓起就是副吹弹可破的模样,让人很想动手戳一下。 周衍川的确也这么做了。他眼里擒着抹笑意,指尖往她脸颊按下一个小窝,接着松开,又按下去。 没几下林晚就破功笑出声来。 她故作娇嗔地握拳捶他胸口,边捶边问:“你当我是河豚呢!” “河豚哪有你好玩儿。” 周衍川笑着往旁边躲,林晚不依不饶地扑过来继续打他。两人挺没正形地闹腾了一会儿,周衍川才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胡闹了。 腰椎有钢钉的人,玩闹要适可而止。 “图鉴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起正事。 林晚:“今天早上全部发给编辑啦。” 提起喜欢的工作,她眼中就亮闪闪地发着光,语气也止不住地欢快起来,“编辑说顺利的话今年就能出版,到时候我也是有代表作的人了。怎么样,到时要我给你签名吗?” 周衍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签哪儿?” 林晚感觉自己被他那个多情又温柔的眼神调戏了,而且被他这么一问,她脑海中居然不争气地浮现出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他皮肤白,好像签在哪里都很勾人。 要么干脆把彼此的名字纹在身上呢?……可是那样会不会显得太中二啊? 林晚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他。 她眨眨眼睛,与他对视时轻声问:“宝贝想签哪里?” 周衍川眉眼低垂,视线从她写满期待的双眸扫过,仿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淡声说:“签扉页吧。” “……” 周衍川你是不是想换女朋友了! 林晚一把推开他,电梯都不想等了,噔噔瞪爬到二楼,占据地理优势后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宣布:“周先生,今晚你睡客房吧。” 周衍川在楼下挑眉:“嗯?” “你就是每个月不气我几次不舒心。我明明已经这么惨,周末被关在家里上课,连观鸟都不能去,你倒好,一回来就针对我。” 林晚说着说着戏瘾就上来了,她擦拭完并不存在的泪水,妩媚一笑,神色中流露出看开之后的释然,“我要问问蒋珂,娱乐圈有没有贴心小帅哥,我觉得他们在等待海王的召唤。” 周衍川抬起眼,莫名觉得她说后半句时,很像网上前段时间流行的渣女表情包。 半年前剪短的头发如今已经足够长,林晚为了庆祝重获长发,上个月还特意烫了个卷发,此时那些海藻般的卷儿垂落在她肩头,感觉只差点支烟就能出去兴风作浪。 林晚做戏做全套,话音刚落便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亲爱的……对呀,我就是想你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无聊。嗯我跟你说哦……” 语气还挺嗲,就是每句话中间留出的空白时间不够,暴露了她根本没在打电话的事实。 不过她说自己无聊,周衍川倒是很能理解。 本来前一阵复诊,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可以去地势相对平坦的地区观鸟。 结果还没等她选好时间出发,南江每年一度的回南天就按时报道。 市区某个公园的栈道地面湿滑,那个周末接连摔倒好几位观鸟爱好者,网上说其中一位摔得还很严重,直接送进医院做手术去了。 周衍川哪里还放心她去。 赵莉听说后也专程把女儿叫回家里,语重心长地告诫她,不要为一时痛快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林晚心里其实有些憋屈。 她本来看中南江近郊一座能看见星星、有露营地的山,想带周衍川去观鸟的同时住上一晚,实现他们当初一起看星星的约定。 她想让星辰与群山见证她和周衍川的爱情。 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风景,它们一定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它们也一定能够理解这对年轻情侣为何相爱。 它们必然知道,林晚的世界有多么充沛而富饶。 所以它们会躲在夜幕中悄悄商量,认为这个女人已经足够幸福,接下来它们应该把更多的幸福赐予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从此灾厄悲伤都离他远去,只剩下她所代表的灿烂明天常伴他左右。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自那之后的几天,林晚都不太开心,这种感觉就像她精心为周衍川挑选了一份礼物,不料快递却把它遗忘在仓库深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找出来。 林晚独角戏演到一半,居然真的有电话进来。 她半点也不尴尬,清清嗓子接起来,得知大学室友结婚,想请她去另外的城市参加婚礼。 挂掉电话,她轻飘飘扫了沉默的男朋友一眼:“下个月我大概会请两天假出去玩。” 周衍川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静了片刻,他忽然问:“年假还剩多少天?” 林晚愣了一下,她哪里还有年假,全被去年受伤给用光了,这次去见老朋友都打算请事假呢。不过她还是斟酌着反问道:“干嘛?” “带你出去玩儿,去么?”周衍川说,“下个月我去国外参加环境保护论坛,有几场酒会,建议带女伴同行。” 林晚一听,立马把室友的婚礼抛至脑后。 一来她和周衍川没有正儿八经地旅游过,二来周衍川参加的会议跟她的本职工作也有关系,是个借机了解国外环境保护情况的机会。 确认过时间和工作没有冲突后,她提前申请了假期,顺便提交了签证申请。 签证发下来的那天,林晚不幸喉咙发炎了。 她在街边买了一杯凉茶,回家后边喝边想,果然昨天就不该去参加郝帅组织的烤肉party,这人的烧烤水平根本没有进步嘛,好几串都烤过头了! 凉茶特殊的苦味漫过火辣辣的喉咙,让她轻微地皱了下眉。 人啊,果然一谈恋爱就矫情。 林晚在心中默默唾弃完自己,听见周衍川加班回来开门的动静,跑去玄关迎接的同时,还哑着嗓子撒娇:“今天的凉茶好苦啊。” 话刚说完,她先被自己恶心到了。 这声音听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嗲兮兮地说这种话,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衍川也是一怔,没听过她嗓音这么嘶哑。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问:“那我给你做个甜点?” 林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周衍川最近厨艺进步很大,有空的时候就会在厨房里开发些新菜式用来投喂女朋友——虽然他的初衷,是不想林晚因为惦记郑老师的手艺总往南江大学跑——但反正从结果来看,林晚未来的口福得到了充足的保证。 晚餐是阿姨提前准备好的半成品,稍微加工就能吃。 两人现在都还不饿,周衍川便换了一身衣服,先去给她做甜点。 林晚留在客厅用笔记本跟出版编辑讨论装帧细节,刚聊没几句,就听见旁边周衍川的手机在响。她拿起来看,发现是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座机号打来的。 “谁的电话?”周衍川在厨房里问。 林晚:“不知道呢,会不会是星创的人?” 周衍川满手都是面粉:“帮我接一下。” 林晚滑开接听:“喂,你好。” 她本来想叫对方稍等片刻,不料电话那头明显安静了几秒。 林晚怀疑人家被她不男不女的嗓音给吓到了。 然后很快,对方用一种非常不确定但还算礼貌的语气说:“是……周先生吗?您预订的求婚戒指已经做好了,想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来取呢?或者我们给您送过去也可以。” 林晚脑海中“嗡”的一声。 炸了。 74、第 74 章 因为这通电话, 林晚的甜点从草莓班戟降级成为草莓奶昔。 周衍川心态有点崩。 挂掉电话就把切好的草莓和酸奶倒进料理机里, 打出一杯奶昔递给她。 全程表情都很淡漠,很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种生人勿近的性冷淡帅哥的感觉。 林晚可以理解他的崩溃。 求婚这么重要的事被品牌工作人员提前剧透了, 换了谁心里能舒服呢? 其实林晚刚才想装傻糊弄过去,可她平时多机灵的人, 接完电话愣了那么一小会儿, 就足够周衍川猜到电话里说了什么。 他来不及擦干净双手,走过来拿走手机。那边一听声音不对,很快就明白自己搞了一个乌龙,忙不迭地不断道歉,估计怕周衍川生气投诉, 还可怜巴巴地解释自己刚上岗, 确实在细节处理上有所疏忽。 周衍川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淡声表示没关系, 然后就约定好了取戒指的时间。 可失去求婚的惊喜这事,也的确叫他郁闷不已。思来想去, 他上楼换了一块智手表,又拿上手机进厨房,打算把厨房的智能控制系统跟手机相关联。 反正看起来, 是决定亡羊补牢,用科技的力量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林晚喝着奶昔看他忙碌,心想或许这就是理工男的本能。 不过此刻她还有些懵,就像近距离听见了烟花炸开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同时,又被绚烂的景象迷花了眼,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一时之间,家里莫名安静。 林晚不知不觉地嘬着吸管,直到吸管发出突兀的一声,才发现杯中的奶昔已经见底。她抿抿唇角,看见周衍川在厨房回头看她,估计也是被那声吸管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触到一起,彼此都带着几分躲闪。 到底还是林晚先沉不住气,她从沙发下来,拿着杯子进厨房清洗,边洗边用她那难辨雌雄的声音安慰他:“别生气啦,反正我知道你肯定会求婚,不算多严重的剧透。” “嗯。”周衍川低声回她,“暂时先别说话,你那嗓子听得我都替你难受。” 林晚把杯子放到滤水架上,食指交叉叠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双眼微微弯起,笑眯眯地看着他。 周衍川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干脆低下头,指尖一下下地点击手机屏幕设置连接程序。 说来奇怪,他们以前似乎从未讨论过结婚的话题,但两人日常相处时,却又能默契地将对方看作陪伴一生的伴侣。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心意相通。 但当天窗真的打开,所有的话都可以摊开来讨论时,他却变成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只因看得太重,就难免在余生相伴的话题里显得格外小心。 加上被提前剧透的意外作祟,他总有种搞砸了的颓丧感。 林晚没有走开,坐在吧台边晃着笔直匀称的双腿,目光往他那边流连忘返了许久。 她多少能猜到周衍川此刻在郁闷什么。 他们两人之中,他绝对是最重视婚姻的那个人。因为婚姻代表的不仅是一声“我愿意”的承诺,更是一个家庭的开始与基础。 他在太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家庭。 遇见她之后,自然会希望事事完美圆满,不留下任何缺憾。 林晚本来是在心疼他,谁知看着看着目光就走了样。 最近天气又热又闷,可周衍川这人好像不怎么受气候影响,照样看起来英俊又干净,一件款式最普通不过的衬衫,都能被他穿出很高级的禁欲感。 不过禁欲大帅哥的后颈,现在好像稍稍有点红。 “……” 林晚挑眉,发现自己窥探到了天机。 她跳下吧台椅,真拿自己当个小哑巴,跑去客厅拿了手机跑回来,当着他的面发微信:【宝贝,你是不是在害羞?】 周衍川垂眸扫了眼屏幕,唇角不自觉地抿紧刹那。他抬起眼,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笑着:“知道还问。” 林晚的心像被幸福灌满的气球,再聊下去都怕它会飘到天上去。 她扑过去抱住周衍川,眼尾眉梢全是灿烂的笑意,还没忘记继续打字:【你不也一样,知道还问。】 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愿意啊。 周衍川为她明晃晃的暗示一怔。 可林晚很快就松开手,得意洋洋地溜到一边,哑着嗓子说:“但不管怎样,该有的仪式感总要有的。正式求婚的时候别让我提前发现啦,周先生,加油哦!” 说完还夸张地握拳做了个打气的动作。 周衍川被她逗得轻声笑了笑,继续倒腾手机去了。 林晚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厨房,确认男朋友没再看她后,才蹑手蹑脚钻进了书房。 自从她搬进来后,周衍川就多加了一个书柜给她用,放的都是她需要的专业书籍,他平时也不会闲得没事来翻找。 林晚轻轻反锁好门,来到书柜前,伸长手臂从第三层最左边的书堆后面,摸出一个天鹅绒的戒指盒。 打开以后,设计简约的男款戒指映入眼帘,切割钻面的光芒从她眼中掠过,如同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正为她闪耀。 确认戒指没被发现后,林晚松了口气。 她开始骚扰钟佳宁:【完了!周衍川也打算跟我求婚!】 钟佳宁:【你怎么知道的?】 林晚把电话乌龙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我猜他多半打算在国外求婚,可这样一来我们不是撞档期了吗?不行不行,怎么能让我的宝贝先提呢,必须先下手为强。】 钟佳宁比她本人还激动:【有道理。他既然选国外,你就选国内。上飞机前就把这事搞定!】 林晚倍受鼓舞,稍加思考后,便点开郝帅的微信:【你昨天做的烧烤,害得我嗓子发炎了。】 郝帅:【……】 林晚:【作为补偿,能不能借你和你的无人机用一下呢?我想跟你们老大求婚。】 过了好几分钟,郝帅才慢吞吞发来消息:【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林晚及时打断他的犹豫,手速飙得飞快,【小心我就跟他吹耳边风,说郝帅这人不能留了。】 同住云峰府的郝帅盯着这行字,神色复杂地删掉对话框里打好的文字,然后贱嗖嗖地回:【好说,林晚妹妹打算怎么安排?】 几天后的下午,晴空万里,是个适合求婚的好天气。 许助来接周衍川与林晚去机场。 林晚刻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借机给郝帅发消息:【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们的车经过。】 林晚深吸一口气,怀着一颗必须成功的心上车出发。 从周衍川的别墅到云峰府的大门,会经过小区的湖景公园。她提前勘察过地形,风景优美不说,地势也极为开阔,无人机飞起来根本畅通无阻。 车辆在小区内缓速前行,林晚不自觉地捂住胸口,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 波光粼粼的湖面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她竭力控制呼吸的频率,却还是在无人机飞过蓝天的那一刻,打乱了呼吸的节拍。 周衍川仿佛察觉出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怎么?” 林晚指给他看:“好像是星创的无人机,该不会是郝帅他们吧?” 周衍川往她这边靠过来,身上好闻的气味也一并将她包裹住,温热的呼吸沿着她的脖颈烧到她的耳垂:“好像是。” 林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高音量:“哎对了,郑小玲有东西在我这里,不如让郝帅带给她吧。” 她往前倾身,笑着说,“许助理,不好意思,能麻烦停下车吗?” 作为林晚效应的第一个受益者,许助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爽快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林晚:“稍等一下哦。” 她望了眼在空中盘旋的无人机,推门下车时装出匆忙的样子,故意没关车门。 郝帅就躲在湖景公园的雕塑后面,悄悄探出一个头来。 林晚背对周衍川,朝他比出一个ok的手势。 下一秒,眼看即将飞出公园上空的无人机忽然掉头飞回,螺旋桨掀起的气浪从林晚上方擦过,将她的长发如海浪般吹起。 林晚转过身,远远地看向坐在车内的周衍川。 空气明澈而温暖,她在湛蓝的天空下笑得肆意:“周衍川,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话音未落,无人机降低高度,悬停在车外。 机身下方稳稳托着一个八角戒指盒,等待有谁来开启。 许助被超展开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趴在方向盘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作为被求婚的当事人,周衍川轻声笑了一下,目光静静地回望过去,两人在短暂的时间内对视着彼此,深情二字陡然沾染了温度,要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化在他们的视线中。 林晚往回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取下戒指盒。 她将其打开,白皙的指尖轻轻拿起戒指,清了下嗓子,语气郑重:“我是从星创运送救援物资得到的灵感,虽然用来求婚有些大材小用,但如果没有无人机,我们可能就不会真正的认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我们的求婚方式。” 周衍川解开安全带,长腿跨出车厢,关上车门的同时,还没忘记示意许助把窗户关上。 接下来的话,他希望只有她和林晚能听见。 近距离面对面后,林晚的手开始颤抖:“别看我平时好像很随性,但求婚这种事吧,我也是第一次做,所以其实特别紧张。” “嗯?”周衍川挑眉,“你还打算做几次。” 林晚认真地想了一下,眼中藏着抹羞怯:“那就看你答不答应呀。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好……” 周衍川漫不经心地接道:“找别人?” 林晚摇头:“就只好回国之后,让郝帅再飞一次。” 周衍川勾了勾唇角,缠绵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耳垂扫过,静了片刻后,低声说:“他确实需要再飞一次。” “……” 几个意思??? 林晚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不可能,周衍川那么爱她,怎么忍心拒绝她的求婚。 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再次从空中传来。 林晚下意识循声望去,然后就愣在了当场。 一模一样的情景,再次发生。 只不过这次上前取下戒指盒的人变成了周衍川。 他打开盒盖,专门设计成鸟巢状的精美内饰里,躺着一枚璀璨夺目的女款戒指。 四周的风都静了下来。 林晚只觉得她好似站在时光漫长的河流边,她与周衍川相识以来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飞驰而过,那些日与夜的相知相守,全是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宁静。 只有这一刻,方是永恒。 周衍川轻声说:“我很庆幸做了无人机,也很庆幸通过它认识了你。但我更庆幸的是……” 在我希望向你求婚的时刻,你也愿意与我相守一生。 飞机在轰鸣声中,降落在异国他乡的机场。 长途飞行的疲倦让林晚困得不愿睁眼,等待舱门开启的时间里,也是迷迷糊糊地歪过头,把周衍川当作一个大抱枕,靠在他身上睡得很熟。 前排一个随父母出游的小男孩按捺不住兴奋劲,跪在宽大的座椅内四处张望。当看见坐在他们后排的年轻男女时中,他忽然停下动作,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他扯扯母亲的袖口,小声问:“妈妈,那个漂亮姐姐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母亲往后望去,看清他们指间的戒指后,温柔地笑了笑。 “不是哦,那是他的未婚妻。” 75、第 75 章 过关耽误很长时间, 抵达酒店已是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 周衍川陪林晚在酒店房间吃完午餐, 就进卫生间洗漱更衣。 下午两点就是论坛开幕式,作为唯一受邀的中国无人机领域代表, 他需要在开幕式上发表演讲致词, 行程安排得紧凑,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倒时差。 林晚在来酒店的路上睡了一会儿, 现在感觉没那么困。等周衍川洗完澡出来, 她就从行李箱里拿出件偏正式的职业装问:“我等下穿这件怎么样?” 周衍川把提前准备的衬衫穿上,边系纽扣边说:“你留在酒店休息。” 林晚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明明刚下飞机时,前来迎接的主办方工作人员给过她一张入场证,听说他们十几小时前刚互相求完婚, 还风趣地提醒她“一定记得来看你未婚夫发言的风采”, 怎么一转眼,她就变成酒店留守女青年了? 周衍川稍抬下巴, 对着镜子把最后一颗纽扣系好,随后拿起椅背上搭着的真丝领带:“飞了十几小时, 再去现场坐三小时,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了。” 经他提醒,林晚才察觉后腰处确实隐隐酸胀。 她这伤其实恢复得很好, 平时只要不从事重体力劳动,跟没受伤前的状态也差不多。但在长途旅行的时候,差异就明显表现了出来。 关系到后半生健康的事,林晚确实不敢逞强。她遗憾地叹了声气, 走上前接过周衍川手里的领带。 周衍川配合她的身高,顺从地低下头来。 长而单薄的布料绕过他修长的脖颈,在胸膛前缓慢交叉缠绕,分明是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的过程,却又因此刻的气氛仿佛漫长了许多。 林晚把领结往上推了推,看着他的眼睛说:“记得叫人多拍几张照片给我看。” 周衍川笑了笑:“不是有直播?” “直播当然要看,”林晚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但未婚夫的照片我也要收藏。” 周衍川被她这声“未婚夫”喊到了心里去,伸手将她揽至怀中,深情回吻。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缠绵的细碎声响,要不是出发时间在即,他甚至不愿意放开。 等到周衍川被许助叫走,林晚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接着便下楼买了些小零食回来,将它们摊开在靠窗的茶几上,打开笔记本准备隔着网络欣赏周衍川发言的一幕。 下午两点整,开幕式画面准时传送到电脑。 为了网速考虑,她选择是国外的直播平台。上台的人无论国籍,全程用英语交流,没有翻译的情况下,林晚听得稍微有些吃力——主要是涉及到的专业术语太多,偶尔需要费神根据前后文理解某个单词的意思。 排在前面几个演讲的,全是环保界的大佬级人物。年纪大,语速也很慢,催眠效果极佳,加上其中一位口音太重实在难以听清,林晚不知不觉便开始走神,她咬掉一口饼干,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翅膀扑扇的动静。 林晚转过头,推开阳台的门望出去仔细搜寻一番,才看见一只海雕栖息在湖岸边的树冠上。 为了响应环境保护的主题,主办方为与会嘉宾选择的酒店也坐落于山明水秀的地方。 出发前林晚就想过肯定能遇见鸟,但她万万没料到运气这么好,刚到几小时就能亲眼看见。 距离隔得太远,光靠肉眼看不清晰。 林晚一下子兴奋起来,跑进卧室把三角架、相机和镜头全到阳台上,摆好道具后从取景框里望过去,紧接着便不由得挑高了眉。 运气不错啊,她想。 居然是只白头海雕,北美洲的特产鸟类,中国境内根本没有。 那只白头海雕看体型应该是成鸟,它根本不知道酒店阳台上有个女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观察它,在树梢稍作停留后,便展开双翼飞向酒店附近的湖泊捕食。 灿烂的阳光下,翅膀展开后长达两米的大型猛禽的英姿让林晚激动不已。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久违的观鸟活动又在不断刺激她的神经,让她在此时此刻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林晚今天确实运气爆棚,不仅拍到海雕一冲而下从水中叼走食物的画面,大自然还额外馈赠给她难得一见的场景。原来在湖畔的另一棵大树上,竟然还有一只幼鸟。 白头海雕是种很特别的鸟类,幼鸟体型跟成鸟差不多大,整个喂食过程吸引走林晚全部的注意力,等到成鸟再次飞走后,久站发麻的双腿才提醒她应该休息一下。 林晚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几张到手机里,然后上传微博,和广大网友分享她的见闻。 微博发出去后,她笑眯眯地点开图片看了看,心中止不住地感慨,猛禽真帅啊。 被冷落多时的笔记本电脑,在此时播放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晚下意识看向屏幕,只来得及看见周衍川走下讲台的身影。 西装笔挺的背影干净利落,连后脑勺都比常人要帅几分。 “……” 她为了观鸟错过了什么! 林晚懊恼地惨叫一声,悲伤地发现这家网站的回放功能要等直播全部结束后才能使用,无奈之下只能度日如年地等到开幕式全部结束,连按好几次刷新键,才终于等到了回放开启。 所幸周衍川的演讲时间不长,足够她重复看上两遍。 平心而论,林晚哪怕不认识周衍川,也会被他的演讲所吸引。 台上的男人面容英俊,身材颀长,哪怕站着不说话也足够勾人,更何况他演讲全程英文流畅,语速与音量都控制得很好,态度更是不卑不亢。如此游刃有余的姿态,拿出去拿演讲教材都绰绰有余。 林晚看得万分投入,视线每落到他手上那枚戒指,眼中便每多出一分欢喜。 周衍川回到房间时,看见的就是未婚妻撑着下巴坐在窗边,柔情似水地盯着屏幕甜笑的一幕。 傍晚时分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给她添上一层暖红色的边。 温情又甜蜜的氛围让人很不想打扰。 如果不是她忽视了周衍川本人的话。 周衍川解开领带,靠在进门的矮柜边,垂手轻叩几下柜门:“有人在吗?” 林晚一愣,回头的同时便起身朝他跑来。 她直接扑进周衍川怀里,语气中满是骄傲与自豪:“好帅啊宝贝!你不知道,我全程眼睛都舍不得眨,就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真的,讲得也很好,你拿鸟鸣涧的事迹举例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想鼓掌。” “鼓掌就不必了。” 周衍川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又问,“不是叫你在酒店休息么,难道又坐了一下午?” 林晚弯起眼笑:“没有啊,我下午站了很久的。” 周衍川与她拉开点距离,见她神色无恙,便没有怀疑地点点头:“换衣服吧,出去参加酒会。” 今晚的酒会就在酒店内部举行,不算特别正式,没有任何繁冗的流程,前来参加的人士大多是想跟同行继续探讨论坛的主题。 周衍川携林晚一露面,便瞬时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条定律放之四海都通用。 更何况除了长相以外,周衍川的经历与谈吐也同样令人欣赏。 一时之间,前来寒暄者甚多。 轮到两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时,周衍川特意为林晚多介绍了几句。 这两位都是国外某家知名动保机构的负责人,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各方面的经验都极其丰富。 林晚此行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作为周衍川的女伴出席。 过了一会儿,见周衍川还有别的应酬需要处理,她便端上酒杯,在人群里找到那两位女士,主动过去与人聊天。 周衍川确实很忙。 这会儿跟他交谈的是当地环保署的一位官员,谈的正是今年年初的一场山火过后,部分地区自然生态被破坏无法自我修复,需要借助人工播种修复。 这种大面积的生态修复是件挺麻烦的事,山火烧起来毫无规律,可能一片区域的植被还算完好,另一片地区就是寸草不生的荒芜状态。 倘若仅靠传统手段用人力去测量,耗费时间长不说,测量数据也不够准确,更别提之后还有更为关键的播种和养护工程。 这一交谈,便是十几分钟过去。 周衍川初步提供了一些无人机干预的思路,又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转头在宴会厅内四处寻找林晚。 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个和人谈笑风生的身影。 林晚的英语其实很好,平时不用翻译看些鸟类相关的资料也完全不成问题。可她毕竟没在国外长期生活过,与人沟通时当然不像周衍川那么流利。 可无论是她的肢体还是神态,都看不出半分局促。 简直把学外语的精髓展现到了极致。 语言嘛,重在能让双方理解彼此想表达的意思就行,偶尔有点停顿亦或哪个词汇用得太简单,都不应该成为交谈过程中的心理负担。 周衍川远远地望着林晚,缓缓勾起唇角。 无论认识多久,他依然会为她身上那种自信又洒脱的气质所吸引。 今天这场酒会,几乎每一个与周衍川交谈过的人,在得知林晚是他的未婚妻后,都会由衷地献上祝福,再礼貌地称赞他的未婚妻美貌动人。 可是只有周衍川自己清楚,在林晚身上那么多让他心动的优点之中,美貌只不过是附加之物。 有,固然是好。 如果没有…… 周衍川思忖片刻,心想那么,只要给他了解林晚的机会,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上她。 一场酒会结束,林晚受益良多。 回到房间后仍在兴奋地向周衍川介绍她今天听到的各种动保案例。 周衍川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用手机处理工作。 非常平淡的一幕,却又在些微酒精的烘托下,衬出十分的温馨。 林晚说得口渴,趴在周衍川身上,伸长手臂去拿那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后就不想起来,懒洋洋地枕在他膝盖上,眨眨眼睛:“我突然在想,好像比起看电影逛街,我更喜欢和你参加这样的活动。” “我也是。”周衍川调整一下坐姿,让她枕得更舒服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她的发尾,“将来你自己也会收到很多邀请,喜欢的话可以多参加。” 林晚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不过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刚求完婚哦,居然就聊这么有事业心的话题。” “是谁回来后一直缠着我讲大象保护区的?” 周衍川回复完工作相关的消息,见她懒得没骨头似的黏在自己身上,看起来一时半会都不会起开的模样,便索性点开微博,想看看国内媒体对今天的论坛开幕式有什么报道。 林晚毫无察觉,继续说:“可是吧,我真的觉得和你聊什么都很开心。哦你怼我的时候不算啊……反正大概就是太喜欢你了,只要有你在,再枯燥乏味的事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周衍川没有接话。 林晚以为他被这番告白感动了,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当然你不能太骄傲,骄傲使人退步知道吗?万一哪天你变得无聊了,我就只好……” 她本来想皮一下,说点“只喜欢你英俊的皮囊”之类的话来逗他。 不料下一秒,周衍川却问:“所以我现在已经很无聊了么?” “怎么可能呢!”林晚马上否认。 “是吗?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周衍川把手机递到她眼前,让她自己看,“否则宝贝儿为什么在我演讲的时候去看一只鸟。” 林晚一怔,看清手机屏幕后格外心虚。 微博发布时间明明摆摆地显示在那里,想辩解都找不出借口。 周衍川轻哼一声,冷淡道:“不仅看了,而且还夸它帅。” “……” 我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林晚绝望地想。 76、第 76 章 林晚知道, 周衍川肯定不是真生气。 有时候钟佳宁会吐槽她:“你看看自己, 每回都被他抓现形、每回都要惹人家吃醋、每回都要好声好气地哄,怎么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换了是我的男朋友长那么帅, 我肯定把他宠到天上去, 外面的小妖精绝对分不走半点注意力。”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情趣。”林晚笑眯眯地回, “而且我好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 很冷淡又有点小别扭,就是那种‘你快点来哄我’的感觉,会让人忍不住把最好的一切都拿出来让他开心。” 当时钟佳宁无言以对,实在不好意思戳穿她:这哪是你哄周衍川,根本是周衍川在撩你。 此时此刻, 林晚从周衍川身上起来, 很不正经地半跪在沙发上,身体往前倾, 满脸诚恳地保证:“宝贝你放心,我跟外面的鸟都是随便玩玩的。” “是么?”周衍川懒洋洋地问, “那你今天跟它玩儿得开心吗?” 林晚遗憾叹气:“一般吧。主要是它有孩子了,我不太喜欢这种。” “……” 周衍川万万没料到还有如此清奇的解题思路,两三秒过后偏过头低声笑了出来。 虽然他今晚全程拿着酒杯四处应酬, 但真正喝下去的却没多少,连微醺都不到的状态。这会儿被林晚的俏皮话一逗,反倒感觉有几分醉意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轻飘飘的,却不难受。 像夏天从炎热的室外走进开着空调的房间, 打开冰箱看见一杯冰好的薄荷水。又像冬天在雪地里步行许久,终于找到一个生着炉火的木屋。 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处于最舒服的状态之下。 林晚目不转睛地望向着他,然后终于忍不住去吻他的嘴唇。 说不上原因,但她就是觉得周衍川笑起来的声音也比别人悦耳,仿佛带着一种隐秘的电流,能够从她的耳朵蔓延到身体里。 她算是理解周幽王为何愿意烽火戏诸侯了,能博美人一笑,哪怕史书骂得再狠又怎样呢,至少这一刻的欢愉就胜过了人间无数。 从交换订婚戒指到现在,只有当下的时光才真正只属于他们两人。 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墙上两盏壁灯照射出半明半昧的光线。 空气中漂浮着些微甘甜的酒气,把室内的温度酝酿得更加醉人,他们的十指紧握纠缠,两枚戒指在春光里刻印下情动绵绵的誓言。 没有太多声音,言语在此时显得过于匮乏,所有的情感都只能交给眼神与动作来传递。暧昧如同初春的冰雪,在山峰间迂回蜿蜒,攀过无人踏足的禁密高峰,最终汨汨流淌开来。 …… 结束后,林晚懒得一根手指都不愿动。 周衍川抱她去洗澡,热水密密麻麻地包裹着她每一寸皮肤,令人昏昏欲睡。林晚勉强撑开眼皮,在雾气缭绕中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这里的光线好像比沙发那边更好,衬得周衍川比刚才更帅,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欢,又凑上去亲他。 然后她就被迫体验了一次浴室墙面的光滑度。 摇摇晃晃的,好几次感觉要就此跌到地上,都被周衍川又拉扯回去。他的手臂看着清瘦白净,其实用力的时候肌理分明,只要被他抱紧了,那就只能在他的视线里沉溺下去。 林晚的长发全湿,贴在她光/裸的背上,黏得很不舒服。他就用手指一点点地帮她拨开,然后带着几分安抚与挑逗,轻轻摩挲那道已经淡掉的疤痕。 “我好爱你啊。”她仰着头主动亲他,声音含糊,“特别特别爱你。” 周衍川激烈地回吻她,吻到她摇头抗议了才松开,嗓音是低哑的,沾染了少许漫不经心的调笑:“听说这种时候告白,多半都是骗人的。” “不许听他们胡说八道,”林晚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他,“我就喜欢说爱你,以后天天都要说。” 周衍川笑了一下:“那就辛苦宝贝儿了,但我可能不太常说这些。” “没关系呀……” 她确实不介意这种小细节,喜欢表达爱意是她的性格使然,不必勉强对方必须配合。 周衍川关了水,低头抿掉她颈侧的水珠:“嗯,没关系,我做就行了。” 林晚:“……” 周衍川你学坏了你知道吗! 周衍川接下来两天的行程依旧忙碌。 他出国不像有些人那样还能顺便旅游,他忙起来就是真忙,而且跟人谈论的都是实打实的技术干货,相当费神。 林晚自己也有事要忙。 她跟那天认识的两位动保人士很投缘,有天在论坛现场又见面攀谈几句后,当场灵机一动,跟她们约了时间做专访。 鸟鸣涧的科普宣传还是主要由林晚负责,这种分内的工作她做起来得心应手,采访提纲和流程都设计得精妙,一个半小时的采访过程里全是深度探讨,光是对话内容都足够撑起一篇宣传稿。 但她不想敷衍了事,周衍川开会的时候,她就在酒店里查资料写稿,等到论坛闭幕式那天,把翻译过的稿件给对方看了过后,又主动邀请她们以后来中国和基金会做交流。 周衍川在旁边看着,都为她这种游刃有余的社交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公事全部忙完已是下午,第二天上午就要回国。 司机在前排开车,林晚坐在最后一排用手机给舒斐发邮件汇报交流访问的事,邮件发送出去后一抬头,忽然觉得窗外的景色十分陌生。 “不回酒店吗?”她问。 “不回。”周衍川说,“带你去看星星。” 距离酒店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就是当地的国家森林公园,其间遍布数十个露营点,想住哪里提前预约就行,帐篷外的景色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夜里抬头就能看见大片璀璨的星空。 林晚一下车就愣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周衍川居然提前做过安排,车子停稳后,他不仅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露营所需的帐篷、防潮垫和睡袋,而且还拿出了他们放在酒店的行李箱,看起来是打算明天直接从露营地出发去机场。 这份惊喜已经足够让她兴奋,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周衍川预订的露营地视野开阔,背靠山林,面朝湖泊。 下午三四点钟,青山碧水被阳光照得清晰,栖息在公园里的鸟儿悠闲地梳理羽毛,欢迎着她的到来。 “我爱你。”林晚笑得眼睛弯了起来,“爱死你了宝贝!” 周衍川冷静点头:“可以趁机多说几句。反正到太阳下山之前,你应该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林晚一边从行李箱里取器材,一边跟他说甜言蜜语:“不会的。我的眼睛用来观鸟,我的嘴用来和你说情话,我的心还能用来爱你。” 周衍川提着帐篷之类的东西往旁边走:“不用了宝贝儿,你还是专心点,说不定能找到几只没有孩子的鸟,跟它们认真玩玩儿。” 林晚差点笑呛到。 不过玩闹归玩闹,真正开始观鸟后,她明显就很少开口了。 每次说话也都压着音量,小声地跟周衍川分享她从镜头里看见了什么鸟,或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行为。 周衍川搭完帐篷,就拿了把折叠椅在她身边坐着写代码,听她开口时便回应几句,不说话时就时快时慢地敲敲键盘。 他们的爱好仍然完全不同,但那点不同在两人之间,只显得微不足道。 观鸟是一项看似有趣实则枯燥的活动。 生活在大自然的鸟儿不是马戏团里被戏耍的动物,它们根本无需考虑人类想看什么,只是自由地徜徉在天地之间,随心所欲地活动。 有时接连半小时,相机镜头里什么都看不到。有时短短几分钟,就能让你眼花缭乱,不知该看哪里才好。 漫长的等待下来,能拍到的有用素材也许屈指可数,但林晚喜欢观鸟,周衍川就愿意陪她守在这里。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日落之后,大多数鸟儿都飞回了巢内不再出现。 林晚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app简短做了次观鸟记录上传,接着边换相机镜头边问:“你饿了没?” “还行。”周衍川合上笔记本,“想吃东西?” 林晚摸摸肚子,发现还真有点饿。 他们只是抽空来玩,没有准备太多食物。周衍川用露营地的厨房做了两份简单的三明治,就和林晚一人一个分着吃了。 吃完三明治,林晚又喝了点牛奶,舔舔嘴唇问:“你觉得下午好玩吗?” 周衍川看她一眼:“怕我无聊?” “多少还是会怕嘛,如果你觉得不好玩呢,以后不用勉强陪我来。” 她把牛奶放到旁边,屈起右腿环手抱着,小巧的下巴抵在膝盖上说,“无论如何,我希望我们一起做的事,是能让我和你都开心。” 远处有一群出来游玩的年轻人正在举杯喧闹。 欢声笑语隐隐约约地传过来,衬得他们这边的气氛更加安静,也更加温柔。 周衍川坐过来,突然将手贴在她的后颈,稍稍用力让她抬起头来:“看天空。” 林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亘古不变的绚烂星辰,是宇宙送给人类的瑰宝。 对于城市里长大的人而言,它们是深藏在苍穹中的传说,难得一见,又惹人向往。那些在历史长河被诗人歌颂过千万遍的星星,在今日也依旧眷念着每个不远万里来看它的人。 银河跨越天际,连接着散落的群星与辉光。 “好看么?”周衍川问。 林晚点头,心中满是夙愿达成的感动。 她很久以前就想和周衍川一起看星空,可当初万万没能想到,真正实现的时刻,他们居然已经和对方缔结了婚约。 周衍川松开手,和她肩靠着肩,仰头看了会儿后,趁她不备,就低下头来亲吻她。 “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77、第 77 章 回国之后, 林晚带周衍川回家吃饭, 并在席间宣布两人已经订婚的消息。 赵莉女士平时多优雅的一个人,听完后竟也很没形象地愣在当场, 嘴张着, 筷子夹着片青菜,因为手抖得太厉害, 最终那片青菜还掉回了碗里。 老郑也愣了愣, 不过他反应很快,赶紧说:“是好事啊,恭喜恭喜。唉你们真是的,提前打声招呼也好,我们连红包都没准备。” “谢谢郑叔叔。”林晚说, “红包就不必啦。” 赵莉慢吞吞地把那片青菜又夹起来, 放进嘴里也不知嚼没嚼出味道,反正咽下去后似乎找回点神智, 忽然抬手往林晚额头弹了一下:“翅膀硬了哦!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妈妈提前商量!” 她这下弹得还挺重,林晚当时就痛呼一声, 捂住额头。 周衍川放下筷子,想替林晚解释几句,如果长辈责怪他们行事冲动, 那么至少他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谁知他还未开口,赵莉就先起身进了卧室。 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反锁,就坐在里面哭了起来。 林晚见不得她的大美人掉泪, 听见哭声后,自己的眼眶红了。 她抿抿唇角,递给周衍川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便进去关上门安慰赵莉。 剩下两个男人坐在餐厅里,一时都有些局促。 面面相觑了一阵,老郑先叹了口气,出声解释:“她不是反对的意思。” 赵莉当然不可能反对。 她一个教书育人几十年的老师,最欣赏的就是像周衍川这样的年轻人。学有所成,也愿意将力量用到正确的地方。当然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长得好看。 总而言之,作为女婿而言,周衍川身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她在得知女儿订婚时,那一刹那表现出的状态又无比自然。 丈夫去世后,她独自一人抚养林晚,虽说从未因为物质条件发愁,但更多的压力则是来自精神方面。她不是游手好闲的富贵遗孀,搞科研和教学的压力本来就大,还要尽心尽力地培养女儿,各种辛苦都只能自己化解。 如今看见孩子长大成家在即,心中既有感慨万千,亦有割舍不下。 周衍川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附近有阿姨喜欢的点心卖么?” 老郑愣了愣:“有是有,可你难道想现在出去买?” 他点头:“叔叔把地址给我吧。” 赵莉喜欢的点心店就在南江大学附近。 傍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前来购买的顾客从店内排到街上,周衍川在队尾站了没两分钟,后面就又有人围了过来。 周围全是一张张期待的笑脸。 大人牵着小朋友的手,听他们用稚嫩的童声描绘今天的所见所闻;情侣亲密地挽着爱人,商量周末要去哪里约会;结伴而来的两位老太太趿着人字拖,用方言谈论昨天下暴雨,哪家的窗户没关好,整间卧室都遭了殃。 周衍川独自站在街边,影子映在身侧的墙上,遗世独立的孤傲模样。 他并不喜欢点心,也很少出现在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场所,被周遭那些细碎的日常所包围着,更显得寻常人难以接近。 “总算找到你啦!”身后传来熟悉的欢快语调。 那声音仿佛魔法一般,将他身上那层冷淡顷刻消除。 周衍川侧过脸,看着在晚霞下笑得灿烂的未婚妻:“你怎么来了?” 林晚走过来跟他一起排队:“郑叔叔说你出来买点心,我妈怕你多心,就叫我快点出来把你带回家。” “不至于,就是想给阿姨买点吃的。” 周衍川淡声回道。 他没什么安慰年长女性的经验,做起来也的确很生疏。所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希望对方哭过之后,能借由热烘烘的点心换回平时的笑脸。 林晚理解地点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刚才妈妈拿了一个好大的红包,说等下要给你。” 周衍川神色一滞,见队伍往前挪动几步便跟着动了下步伐,然后低声问:“确定是给我的?” “你以后是她的女婿嘛。”林晚说,“见面礼不是一直没给吗,后来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正好我们订了婚,她就拿出来了。” 周衍川垂眸,半信半疑:“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具体时间她自己都忘了,反正有大半年了吧。” “……” 林晚也觉得好笑:“而且你知道她哭完后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其实按照你的性格,我原以为你会直接把结婚证带回来给我看,幸好你还算有分寸’。” 周衍川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怀疑如果林晚真的把结婚证拍到桌上,那么赵莉或许不会百感交集地哭出来,而是拎起扫把在客厅里追着林晚打。 说不定还会连他一起打。 他把心中的猜测说给林晚听,林晚听完后认真地想了想:“有可能呢。” 周衍川莫名想笑。 有种久违的从长辈手里逃过一劫的庆幸。 林晚温柔地看向他眼中的浅淡笑意,沉甸甸的爱意充斥满心间,让她感觉漫长的队伍也变得温情起来。 多好啊。 她的周衍川,再也不用孤单一人在世间行走了。 随后的几月,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家里长辈也不多,关于结婚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讨价还价环节,就是某天醒来发现天气很好,便决定去领证结婚。 到了民政局,林晚就被眼前的人群给惊住了。她茫然四顾好半天,纳闷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领证不要钱?” “七夕。”周衍川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林晚确实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可谓忙碌又充实,不仅去医院做手术把钢钉取了,还要辅佐舒斐处理鸟鸣涧的大小事务,这不前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忙得根本忘记了今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七夕。 她有些犹豫地说:“其实吧,我不太喜欢七夕,要不然我们换一天?” “嗯?”周衍川握紧她的手腕,“恐婚呢,宝贝儿?” “……倒也不是。” 林晚任由他拉着,还在解释她的理念,“主要是你不觉得牛郎织女的故事根本不圆满吗,每年才能见一次面哦,异地恋很难熬的。” 周衍川低头看着她:“我倒觉得挺合适。” 林晚满头问号地回望过去,实在难以相信周衍川会是一个追求“七夕领证”这种仪式感的人。 “七夕不是有喜鹊么。你那么喜欢鸟,说不定哪天拜托它们一声,它们就能在科园大道架一座桥,送你来公司见我。” 林晚哽了一下,发现理工男开起脑洞竟特别切合实际情况,必须是喜欢鸟类的她拜托喜鹊才行,换作周衍川自己,估计还使唤不动它们。 几句闲聊的工夫,两人就走进了民政局的办事大厅。 前面排队的人不少,他们填完资料就在角落找了个位置等待。 中途林晚接到一个电话,是她合作的编辑打来的。 她那本鸟类图鉴是出版社今年的科普重点项目,上市时各方面的推广渠道宣传做得很多,加上内容确实扎实又有趣,两个月前发售之后就卖得很好,不仅登上了科普书籍热销榜,还早早就有了加印的计划。 编辑打电话的意图,是想跟她预约第二本图鉴的出版。 林晚喜出望外,听到消息后就笑得眉眼弯弯。 周衍川靠着椅背看她,民政局办事大厅的灯光当然不可能有多温馨,但胜在足够明亮,清晰地落在她的眼尾眉梢,细碎点缀着她浓密的睫毛,仿佛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钻石的粉末,将它们尽数洒在了她的身周。 绚烂无比的光芒,哪怕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必定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 轮到他们拍结婚照时,摄影师忙了一上午估计累得慌,本来很没精神地站在那里,结果一看这两人进来,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长得都特别好看,拍起来肯定快。 林晚早上出门前,特意叮嘱周衍川穿了和她一样的情侣装,就是星创那套白色的t恤,既好看,又很有意义。 站到红色背景前,她莫名紧张起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相机,嘴角开始变得僵硬。 摄影师见多识广,逗她说:“我说件高兴的事给你听。”他抬手指向还算淡定的周衍川,“想想你老公多帅啊!” 林晚根本不用转头去看,下一秒,就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周衍川:“……” 领到盖章的结婚证后,林晚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捂住脸哀嚎一声:“好丢人啊!” 她居然一想到周衍川的长相,就情不自禁地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这事如果说出去,她的亲朋好友肯定会拿这事来笑话她。 周衍川安慰她:“没事,我们不告诉别人。” “真的?”她张开指缝问。 “嗯,最多也就每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 他漫不经心地拖长音调,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扫过来,“拿出来回味回味。” 林晚脑子里“嗡”的一声,红霞从脸颊飞到了耳垂。 78、第 78 章 江决很早就听说过蒋珂。 南江的乐队圈子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许多人哪怕没打过照面也知道名字。 所以在音乐节后台碰上的时候,蒋珂说喜欢他写的歌, 想跟他交换联系方式, 江决也没多想,就把手机递了出去。 微信虽然拿到了, 可两人接下来却没怎么聊过。 现代社会大家各有各的事要忙, 谁也不会眼巴巴等着哪个陌生人打破安静过来寒暄一声,所以江决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某天下午,外面刚下过雨,排练室的窗户还挂着淅淅沥沥的雨珠,沿着光滑的玻璃慢慢流淌到窗台, 雨后初晴的阳光散落在明澄的小水滩上, 往四周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听说了吗?蒋珂前两天又撩到一个男的,结果人家眼巴巴跑去示爱了, 她倒反过头来不认账。” 江决靠在窗边抽烟,被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吸引了目光, 没有留神聆听队友正在说什么。 队友以为他没听见,往前几步靠近了,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这姑娘是不是挺有意思, 活脱脱一个海王啊。” 江决脑海中刚有点灵感的旋律被打断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在青白色的袅袅烟雾中眯起眼,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她海不海王,跟我有关系?” 队友尴尬了一瞬。 玩音乐的嘛, 总会有那么几个另类的存在,具体表现在有话不好好说,非得话里带着刺把人当场戳成刺猬才舒服。 队友本人也不是软柿子,换作其他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少不了要当场呛几句。可是没办法,江决长得帅技术好,到外面演出特别招小姑娘喜欢,只要有他在,出场费都能涨不少。 而且最难得可贵的,是他这人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小姑娘崇拜归崇拜,但根本没有机会能爬上他的床,少了许多桃色纠纷,从而吸引更多的乐迷,简直是难得可贵的可循环利用资源。 稀缺资源,当然要谨慎对待。 于是队友讪笑几声,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继续排练吧。” 江决把烟掐灭,望着队友悻悻的背影,不屑地牵了下唇角。 他其实不是恃才傲物的类型,纯粹就是嫌这帮人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八卦,有那功夫讨论人家姑娘的感情史,还不如抽空多写点歌,否则也不至于组队以来,所有作品全靠江决一个人完成。 他有点疲了,觉得这个乐队没什么意思,刚好最近写歌也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可能换个环境会有新的灵感。 排练结束,其他人都走了,江决又留下来单练了一会儿,等到天边余晖散尽,才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走人。 他们租的这个排练场地以前是个小工厂。 工厂倒闭后被人买下来重新装修,划分成一间间隔音效果很好的排练室,再分租给有需要的乐队。在排练室的时候还不觉得,关门到了走廊,就会听见从门缝里溜出来的错杂乐声。 今天有个例外,就是乐声中还夹杂着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我新认识了一个姐妹,超级有趣,下次带她来酒吧介绍给你们认识。嗯?什么叫我又在外面勾搭漂亮妹子,我本来是想勾搭和她一起吃饭的帅哥啦。真的很帅,但后来她一出现,我就觉得男人算什么,美女才是我生活的动力。” 江决斜睨一眼,看见一个女孩正站在门边打电话。 短发利落,眉目清丽,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察觉到他的打量,蒋珂也缓缓抬起眼来。 第一印象,是这人个子好高。 贝斯是一种很考验身材的乐器,琴颈比吉他长太多,装在袋子里往背上一背,很容易就把人衬得矮了三分。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注意到眼前这人的双腿笔直修长,实在源于他得天独厚的身高和比例。 视线再往上挪,蒋珂眼前一亮。 她将手机远离耳边,朝对方笑了一下:“你是江决吧。” 江决盯着她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秒,回忆了起来:“蒋珂?” “谢谢你记得我,没让我一个人尴尬。” 蒋珂索性朝电话那头说了句“下次再聊”,然后就把手机揣进裙子口袋,“你们刚搬来这边排练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江决点了点头。 蒋珂又问:“最近在忙什么?” “不是刚出了首歌么。”江决想起她说过喜欢他写的歌,抱着听听反馈的想法,问,“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他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蒋珂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那时候走廊的灯光太过昏暗,所以他错过了提前觉察真相的机会。 蒋珂停顿半拍,就口若悬河地夸奖起来:“太牛了,我听完的第一时间就在房间里尖叫,特别是后面那段和弦简直炸裂,跟人声搭配得□□无缝!” 反正乐队的歌嘛,和弦都是基本要素,指着这一点夸肯定没错。 然而这次,蒋珂失算了。 江决皱了下眉,扬起下巴打断她:“新歌是首纯音乐,哪儿来的人声。” “……” 江决反应过来了,他以前也遇到过不少次这种情况。 口口声声说特别喜欢他的才华,最后加了微信聊的却全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聊起歌来一问三不知。蒋珂估计属于加过之后又觉得没必要的那种类型,才会把他扔在那里没有打扰。 他靠在墙边笑得懒散:“骗我微信呢,妹妹?” 蒋珂颤了颤睫毛,她也没料到居然会在这种细节上翻车。可既然已经被人当面戳穿了,强行掩饰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干脆叹了声气,把事情的原委老实交待了出来。 她有个做音乐电台的朋友特别欣赏江决,想请他帮忙给节目写一首主题歌。可别看那朋友做节目的时候妙语横出,私底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恐,而且不知道小时候有什么阴影,对帅哥这种生物抱有天然的畏惧。 思来想去,对方拜托蒋珂要来江决的联系方式,希望能够由她从中周旋。结果前脚刚加好微信,后脚电台的领导就说不喜欢江决的曲子,合作的机会眼看着没了,蒋珂也就没再联系过江决。 “所以你看,这事解释起来多尴尬。”蒋珂语气诚恳,“也不是故意想骗你的。” 江决点了下头:“那你到底听过我写的歌没?” “……没有。” 江决不想跟她聊下去了,转身挥了挥手,就背着他的贝斯下了楼。 倒不至于生气,毕竟全国那么多音乐人,每年出的歌不计其数,蒋珂听来听去漏掉他写的那十几首,仔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结果江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醒来,打开手机一看,微信里全是蒋珂连夜发来的听后感。 她像学生写作业一般,把自己对每首歌的感想真实地记录了下来,哪里做得有意思、哪里还有欠缺、哪里让她大呼惊艳,一行行的文字就这么填满了手机屏幕,让他直接从惺忪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 江决一字一句认真看完,发现蒋珂在音乐上的见解与他不谋而合,甚至连他的队友都没发现的精妙编排,都被她细致地找了出来。 就好像他在沙滩埋下了无数个宝藏,许多人都行色匆匆地走了过去,而她却一鼓作气将它们全部挖出来,全部捧到他的面前说:“你看,它们多漂亮。” 江决愉快地笑了一下,打字说:【谢谢,不过下次不用熬夜听。】 蒋珂回他:【唉,我主要是不忍心辜负帅哥。】 【……】 两人就这么熟悉了起来。 当江决所在的乐队决定解散的时候,刚好蒋珂乐队的贝斯手回老家结婚,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就加入了进来。 再后来,蒋珂离队北上,江决毫不犹豫地跟去了燕都。 蒋珂参加比赛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她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歌手,有点小性感的烟嗓,从外貌到歌声都带着点特立独行的味道,在节目上亮相之初,就在网上引起了不少争议。 她看完那些负面的评价,没说什么,只管专心致志地准备每次的表演。可偏偏到了比赛中途,林晚受伤的消息传来,让她整天坐立难安,状态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下一次录制的时候,她顺理成章地出现了失误。 这种节目背后本来就有几家公司互相角力,蒋珂这种没有签约背景的,自然就悄无声息地被安排成了炮灰的角色。加上有个导师本来就不太喜欢她,当场不顾她以前的表演成绩,打出一个低到难以置信的分数,直接把她从中上排名拉到了岌岌可危的淘汰位。 录制结束后,蒋珂心态就崩了。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孤身一人厮杀已经很艰难,关系好的朋友又受伤入院,今天又被导师骂得一无是处,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躲进卫生间里大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擦干眼泪,心里隐约萌生了退意。 可能她就是不适合竞争如此激烈的娱乐圈,想让更多人听见她唱歌的梦想,也许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笑话。 蒋珂麻木地点开朋友圈,看见江决发了一条跟朋友出去吃饭的状态,就在下面故作开朗地评论说:【我估计快出来了,到时候带我去吃呀!】 不到一分钟,江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不是还没结束么,怎么就变成要出来了?” 蒋珂不想把他当成情绪垃圾桶,只简短地回道:“觉得没什么意思。” 江决静了几秒,问:“压力太大,哭过了?” “……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她把润湿的纸巾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边开门边说,“有时候承认失败也是一种勇气,不是吗。” “嗯,话倒没错。”江决在电话那头低笑一声,话锋忽转,“可我觉得,现在还不到你用上这份勇气的时候。” 蒋珂怔了怔,紧接着就听见他说:“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不过现在想想,提前告诉你也没关系。” “什么惊喜?” “你们那节目的音乐编导找到我了,明天开始我会过去帮忙做现场伴奏,下一次你站上舞台的时候,有我在你身后站着。” 蒋珂脚步一顿,从洗手池的镜子里,看见自己久违的、真实的笑容。 江决说:“我来借点儿勇气给你。” 一周之后的录制,同样也是蒋珂的生死之战。 她被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站在舞台中央时,面前只有一支立式话筒,灯光笼成一个圆,将她清瘦的身影衬得更加单薄。 但是她却一点也不紧张了。 因为她知道,当音乐响起的一刹那,舞台会全部亮起来。 而她最信任的战友,将会同她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那一晚,蒋珂的表演无可挑剔。 从那一晚开始,她身上隐藏的光芒肆无忌惮地展现了出来,从此以后,星光万里相伴。 也是从那一晚起,每当她回忆起在舞台上回头看见江决的身影时,心跳的速度就会陡然加快。 两人决定交往的那天,蒋珂刚录完一个通告。 公司给她安排的助理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胆子特别小,跟这种乐队女主唱出身的艺人打交道还有点小心翼翼,估计怕哪句话没说对就会被骂。 蒋珂很无奈,感觉她的撩妹事业遭遇了悲惨的滑铁卢。 回家后她给江决打电话诉苦:“我真的、真的非常不理解,我对她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觉得阳光刺眼皱了下眉,她就一副吓得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能怕长得艳丽的姑娘吧。”江决说,“毕竟你看起来不太好惹。” 蒋珂沉默了一瞬,喃喃道:“我怎么好像以前认识类似的人……啊,我跟你说过吗?在南江的时候我有个朋友,做电台主持的,她也是这样,看见那种长得不好接近的帅哥就不敢说话。” 江决把面前的键盘推开,靠着椅背很无语地说:“你说的那个长得不好接近的帅哥,好像就是我。” “……” 蒋珂哽了一下,这才想起当初加微信的原因,也顺便想起当初她在江决面前吹了一通彩虹屁,结果完全没夸到点上的糗事。 有些往事,发生的时候还不觉如何,等到很久以后再回忆起来,却是记忆长河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回忆。 蒋珂越想就越想笑。 最后她的确也控制不住,干脆躺在床上放声大笑了出来。 江决心中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没完了是吧。” “没没没,我就是又想起以前还想撮合你跟林晚……” 蒋珂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还好你们互相没感觉,不然岂不是拆散了一段绝美恋情。” 江决冷笑一声:“对,你家亲爱的林晚跟她男朋友就是绝美恋情,我就是故事里的路人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蒋珂爬起来重新坐好,望着床边的地毯看了会儿,状似随意地问:“那请问你还有没有兴趣,在我的故事里做男主角呢?”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宁静。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江决低哑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在家等着,我过来当面回答你。” 窗外树叶牵动婆娑的月影,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了晃。 蒋珂弯起眉眼,轻声说:“好。” 79、第 79 章 清晨, 几朵牵牛花探出栅栏, 晶莹剔透的露珠迎着晨光,在花瓣的边缘微微闪烁着。 窗帘在预定的时间自动拉开, 将晨曦的光芒温柔送入室内。 林晚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就习惯性地翻了个身, 抱住了身旁的男人。她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在他怀中蹭了几下,含糊地说:“早上好呀,宝贝。” “早上好。” 周衍川的声音比她清晰许多,帮她把头发理了理,又问, “要再睡会儿么?” 林晚点点头, 靠在他胸膛又睡起了回笼觉。 今天是美好的周末,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用担心上班迟到。 年底的南江逐渐转凉, 周衍川看向她搭在被子外面的光洁手臂,只能无奈地笑笑, 替她把被子盖好后,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点开手机看行业新闻。 他向来是个很自律的人, 没有赖床的习惯。就算以前读书时两头忙碌时常熬夜,睡足七小时也依旧会按时醒过来。工作之后更不用说,哪怕加班到再晚,次日早上八点必定起床。 不曾想, 坚持二十多年的好习惯,在和林晚结婚后就改变了。 起因是林晚有天跟他抱怨:“每天早上醒过来,床上都只有我一个人,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样寂寞。” 这番话中自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周衍川还是问:“想醒过来能看见我?” 林晚笑眯眯地点头。 别看她平时表现出一副没有拖延症的样子,私底下还是会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比如有时玩开心了不想睡觉,第二天就恨不得睡到九点才起。 就这一小时的时间差,直接导致她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起床。 对于起床这件事,林晚还是挺佩服周衍川的。 其实他几点去公司都不会有人置喙,可哪怕当天上午不用去星创,他也有一堆事可做,锻炼、看文件、敲代码、浏览行业新闻动态,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以前归以前,现在结婚了,林晚还是希望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周衍川那张帅得她心脏砰砰跳的脸。 这点小小的期待,周衍川当然愿意满足。 林晚一觉睡到十点多,醒来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黏黏糊糊地跟周衍川一起进卫生间洗漱。 关于婚后的日子,她并没有太多感言可谈。 传闻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她却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反而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周衍川。 “下午我要去机场给大魔王送行,”漱完口,她边拿毛巾擦嘴边问,“你跟我一起过去吗?” 周衍川把她的电动牙刷放回原处:“嗯,合作这么久,送送也是应该的。” 这一年,林晚做了很多事。 结婚和出书抛开不谈,光是鸟鸣涧内部的工作,她就完成得极其出色。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秋天时有个地方的政府犯糊涂,想在已经形成平衡生态体系的山林里种植更有经济价值的树木。林晚收到当地保护志愿者的消息后,亲自带人过去,跟对方周旋七八天,不仅成功让他们改变了想法,还联系与基金会合作的企业过去共同协商,最终研究出了另一条发展致富的路子不说,还替当地增加了不少就业岗位。 这事被当作动保界的成功案例广为宣传。 经此一役,舒斐对林晚算是彻底放心了,回燕都升任基金会理事之前,当众宣布以后就由林晚担任鸟鸣涧的总监一职。 和当初徐康带头表示不服相比,这一次,鸟鸣涧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反对。 南江机场同往常一样,上演着无数相聚与离别的场景。 林晚在安检口外见到了舒斐。 以及她的那位弟弟。 舒斐是个特别洒脱的人,在南江好歹住了好几年,离开时就一个行李箱装了些重要物品,轻松得好像只不过是出去旅游一样。 看见林晚和周衍川来了,她耸耸肩,笑着说:“都说了没必要特地来送我。” “来都来了,你也不能把我赶走,对吧。” 林晚经过两年磨炼,如今跟舒斐说话也没那么拘束了,“哪怕抛开工作不谈,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就当作是朋友要出远门,我难道不该过来跟你道别吗?” 周衍川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厉害了,连大魔王都敢撩。 舒斐挑眉,看向她的目光传递出十足的欣赏:“鸟鸣涧既然交到你手上,就给我好好做。别忘了我还在基金会,但凡让我听到什么风声,撤了你的总监职位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放心吧。”林晚笑容灿烂地回道。 都是工作几年的成年人,在场也没有谁是矫情的性格。 那种抱住对方哭哭啼啼的场面当然不会有,也就是赶在登机之前最后寒暄几句。 林晚是真的很喜欢舒斐。 虽然加入鸟鸣涧后没有少挨过骂,但她分得清谁是借题发挥、谁是良药苦口。况且如果不是舒斐这两年以来的栽培和推动,她恐怕也看不清自己身上存在的可能性。 而且就像她说的那样,舒斐这人的性格也很合她胃口。 两个女人气氛和睦地闲聊着,剩下两个男人礼节性对视几眼,彼此都没什么话题可聊。 舒斐叮嘱完林晚,又转头想跟周衍川讨论明年的合作事宜。 秦朝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看着女朋友的行李箱,做一个尽职的弟弟。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过来轻声提醒:“该过安检了。” 舒斐抬头看了眼机场的钟:“那行,回头邮件联系。” 她侧过脸朝林晚扬扬下巴,“先走了,以后来燕都再请你吃饭。” 林晚笑着跟她挥手:“一路顺利。” 舒斐点了下头,身姿飒爽地转过身往安检口走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来或去都格外潇洒,看不出半分依依不舍的情绪。 倒是秦朝落在后面,冲他俩笑了笑:“哥哥姐姐再见。” 林晚谨记当年的教训,今天全程没跟他有过眼神接触。 这会儿被一声“姐姐”喊得心都软了,眼睛弯成月牙,语气也不自觉地亲切而温和:“弟弟再见。” 周衍川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把她搂得更紧了。 林晚下意识扬起脑袋:“周先生,不至于吧。我都是你的妻子了,你还没事吃这种醋?” “当然不至于。” 周衍川领着她往车库的方向走去,“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没听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林晚短暂沉默了一下,分析他所说的“这种语气”到底是哪种语气。 可能是和她平时说话的状态不太一样,非要说的话,比较偏向于跟别人家的小朋友交流的那种感觉。 “毕竟他年纪小嘛。”她说,“而且看起来那么乖,像那种很会卖萌的狗狗一样。你尝试代入一下,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站在面前的感觉呢?” 周衍川在电梯前站定:“你真觉得他乖?” “对啊。”林晚回答得很肯定。 周衍川低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还好你没谈过姐弟恋,不然肯定被弟弟们骗得团团转。” 林晚:“……” 是的,虽然周衍川为她改变了早起的习惯,但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不管结婚多少年,他有事没事喜欢怼她的习惯,可能一辈子都改不掉。 今年的除夕,两人依旧回南江大学过年。 初一早上吃过饭,赵莉把林晚叫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红包:“拿去。” 林晚手抖了一下:“太多了吧。” 而且装在一个红包里不好吗,何必分开那么多个,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赵莉没好气地将几十个红包拍到她手里:“小姐,麻烦你醒一醒,里面是空的。” “啊?” 林晚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瞬时跌入谷底,“空的给我干嘛啦。” “拿去发给别人。” 赵莉说话时的表情还很得意,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没考虑到这些细节”。 南江有老板给下属发开工利是的习惯,林晚下意识以为她妈妈指的是这事,当即把红包放回抽屉:“不用啦,办公室里有准备的。” 赵莉扫她一眼:“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结婚了。” 林晚怔了怔,这才想起南江还有一个习俗。 每年春节的时候,已婚人士要给关系好的未婚人士发红包,不管对方年龄大小,只要未婚,就能拿个小红包图吉利。 她和周衍川结婚以后,日子过得还是和恋爱时差不多,导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拿着厚厚一叠红包离开后,林晚决定回到房间找周衍川“诉苦”。 周衍川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见她神色复杂地进来,便问:“怎么了?”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原来这就是结婚的感觉。” “嗯?”周衍川微抬下巴,从下往上系纽扣,调笑道,“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宝宝了?还是说你到现在,有时候都没意识到我是你的丈夫?” 林晚抿抿唇角:“倒也不是。” 她只不过就是迟钝地迎来了身份转变的冲击。 一想到约了钟佳宁过两天出去逛街,到时钟佳宁说不定还会伸手问她要红包…… 咦,那画面想想还挺美妙呢。 周衍川抬起眼皮,从镜子里看见她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郁闷一会儿高兴的,也懒得去分辨她脑袋里都在琢磨些什么,低声说:“帮我把床头的抽屉打开。” 林晚“哦”了一声,以为是帮他拿东西,毫无防备地走过去,接着就愣在了当场。 里面有一个红包,不用伸手去摸就能看出来,挺厚的。 她惊喜地回过头:“给我的?” “不然还能给谁。”周衍川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不得宠着点儿?” 林晚被他话里带着的温柔劲甜得心花怒放,唇边扬起欢快的笑意。 她把红包拿出来,也没数有多少,就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等下去商场用这笔钱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呀?” 周衍川动作一顿:“不用了吧。” “那怎么行呢?”林晚语气诚恳,“你也是我的宝贝嘛。” 周衍川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后问:“可这样一来,跟我自己买有区别么?” “当然有。你自己去买,不会有像我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太太在旁边夸你帅。”她回答得还挺理直气壮。 “……” 行吧,老婆说得对。 当年七夕,林晚和周衍川度过了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没有大费周章地庆祝,就两人在家里吃了一顿烛光晚餐,看了一场电影,然后上楼在房间里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仿佛某种隐约的信号一般,从那一天过后,身边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问同样的问题: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每次有人问到时,周衍川都会回答:“不急,看她的意思。” 林晚则会委婉地表示:“再等等吧。” 其实主要原因,说来说去也就是两点。 一来她腰椎受过伤,想再养段时间看看身体情况再说。 二来就是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多余的精力。 赵莉是一个很开明的母亲,聊起孩子也是拿出让女儿决定的态度:“为人父母不是打卡上班,不管身体还是心理都要做足准备才行,万一仓促生下来却照顾不好,那岂不是害了小朋友。” 得了大美人的批准,林晚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和周衍川的二人世界也过得甜甜蜜蜜,完全将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有一天,终于连赵莉都按捺不住,打电话来问:“你们还要准备多久?” 林晚才惊觉她和周衍川已经结婚三年了。 这三年里,星创稳扎稳打地发展壮大,不仅在国内有了与德森并肩的势头,在国际上也屡屡获得赞誉;鸟鸣涧成为了动保领域代表性的公益机构,曾楷文好几次打来电话,问她想不想去燕都做基金会理事;蒋珂在娱乐圈经历了一番风风雨雨,和音乐制作人江决的爱情故事在粉丝间广为传颂;舒斐在燕都办了一场豪华至极的婚礼,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和秦朝交换了戒指;就连曾经那个不着调的郝帅,都已经做了一对双胞胎的爸爸。 郝帅和郑小玲结婚这事,一度让林晚大呼意外。 可仔细想来,这两人都是特别好玩的性格,再加上那段时间同住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那些陪伴她和周衍川一路走来的人,哪怕如今一年都很难见上一面,但他们确实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朝着目标前行。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林晚在吃饭时问:“我们是不是,也该有宝宝了?” 周衍川一怔:“阿姨催你了?” “催是催了,但主要是明年我就满三十了,再等下去只会越来越忙。” 林晚放下筷子,诚恳地说,“你也知道的,现在除了鸟鸣涧以外,我业余时间还在做科普,不仅要出书,有时还要去外地开讲座。再过几年的话,可能身体就没现在好了。” 周衍川给她盛了碗汤,将汤碗放下时说:“如果孩子会耽误你的事业,不生也没关系。” 林晚咬了下嘴唇,心中漫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衍川少年时期经历过什么,而他从小到大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 见她愁眉不展,周衍川眼底反而掠过一抹宽慰的笑意。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哄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希望当你决定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因为世俗的看法、也不是因为要弥补我人生中的空白,而是完完全全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深情款款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林晚内心的疑虑。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孩子的父亲可是周衍川啊。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她的身份如何转变,他都会像当初那样,懂得如何爱护她、尊敬她。 “那就生吧。”半晌过后,她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南江漫长的夏天翻过一页,转眼秋风吹拂,扫尽空气中残余的暑热,在临近年尾的日子里,给整座城市带来难得的凉爽。 转眼过去小半年,林晚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为此还和周衍川去看过几次医生,检查结果没有丝毫问题,纯粹就是还没到时候而已。 至于那个时候何时才到,就谁也不知道了。 林晚起初还有些焦虑,时间一长就想开了。每天该干嘛干嘛,毕竟医生都说了,保持良好的心态才有利于怀上宝宝。 结果她这一想开,就过于得意忘形。 元旦的前一天干脆没陪周衍川跨年,捧着一大束鲜花去了南江电视台演播厅,看蒋珂参加跨年晚会。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面,当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晚会结束后林晚跟周衍川打了声招呼,就和小姐妹住酒店去了。 周衍川当时答应得挺好,新年第一天上午,就发来一条看似委屈到极致的消息:【我去潘老师的实验室了,你在外面好好玩。】 林晚盯着屏幕,莫名感到一阵愧疚。 这可是新年啊,怎么可以放任她的宝贝在实验室里和潘老师谈论人类与未来的话题! “我要去找他。” 林晚收拾好东西,对还在被窝里懒得起床的蒋珂说,“下次在燕都见。” 蒋珂露出个脑袋:“你品品自己说的话,像不像个睡完就跑的渣女。” 林晚哈哈大笑:“过奖过奖,互渣互渣。” 蒋珂鄙夷地瞪她一眼,翻身下床时忽然愣住,然后就急匆匆地跑进了卫生间。 同为女人,林晚当然了解这代表什么,她走过去敲了敲门:“要帮你买卫生巾吗?” “不用,我助理准备了的。”蒋珂在里面说,“快点去哄你的宝贝吧。” 林晚:“ok,那你多喝热水哦。” “……别逗我笑!”蒋珂抓狂。 林晚拎上包包出了门,走进电梯时才脚步一顿。 她这个月…… 好像…… 十几分钟后,林晚站在商场卫生间内,盯着验孕棒看了好半天,感到一阵晕眩。她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很难相信此时此刻,里面居然悄悄住进了一个小生命。 林晚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想打给周衍川。 不料屏幕还未解锁,手机就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像是某种注定的心有灵犀。 林晚按下接听时,嗓音还有些颤抖:“我、我我要跟你说个好消息。” “这么巧?”周衍川说,“我这儿也有个好消息。” 林晚现在还恍惚着,根本没有细想他那边能有什么好消息:“我先说!你要当爸爸了!” 周衍川静了几秒,才哑声确认:“真的?” “是啊!” 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后,真实的喜悦渐渐传遍了每一处的神经末梢,林晚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宝贝,开心吗?” “嗯。”他低低地回道。 “那你的好消息呢?” 周衍川仿佛失忆了片刻,过了一阵才缓声开口:“实验室的种子发芽了。” 林晚的呼吸刹那间乱了几拍。 原来他到潘思静的实验室并不是在跟她闹别扭,而是真的,有一件特别特别好的事发生了。 “恭喜你。”她笑着说,心里既有感动,也有藏不住的欢喜。 周衍川轻笑一声:“也恭喜你。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他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电流,在她耳边响起,“顺便接下来,可以抽空想想宝宝叫什么名字。” 林晚整个人好似踩在轻飘飘的云团上,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叫他小麦好啦。” 周衍川:“……” 你认真的吗? 80、第 80 章 林晚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周衍川就真有那么惯着她, 好像就打算把名字这么定下来。幸好赵莉听说后极力反对,连夜跟老郑在家研究大半宿, 最后给还未出生的宝宝取名叫周知意。 林晚他们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小麦小麦地喊习惯了,干脆决定就用这个当孩子的小名。 周小麦出生在一个惊心动魄的台风天。 南江几乎每年都有台风入境, 但今年这个声势浩大无比, 还在海上就引起了各部门广泛关注,沿海一带居民大批撤离。 台风登陆前一天,周衍川亲自带人到现场,用无人机反复巡逻好几遍,确定政府规划的撤离地带连个鬼都找不到后, 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南江市内。 到家时已经开始下雨, 林晚坐在客厅等他,见他平安回来后, 又只字不提自己前几小时的忐忑不安,只慢吞吞地牵着他的手, 带他去看今天阿姨在窗户上贴的防风米字胶带。 周衍川谨慎检查了一遍,才亲了亲她的额头:“辛苦宝贝儿了。” “我哪里辛苦,最多就是帮阿姨扶扶梯子而已。” 林晚也温柔地吻了下他的嘴唇, “先去泡个澡休息一下,我让王阿姨给你做点吃的。” 自从林晚怀孕以后,钟点工王阿姨就长期在家住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为她但凡有一丁点不舒服, 家中随时都有人能照顾她。王阿姨做事麻利心也细,有她在,周衍川在公司加班时才不至于随时提心吊胆。 结果周衍川上楼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听见王阿姨火急火燎地在外面拍门。开门后迎面而来就是一句话:“太太要生了!” 周衍川平时多淡定的一个人,听见这句话后竟也有片刻的恍神。 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想着“预产期明明在下周,这项目进度算是提前完成了?”。 生产所需的证件和物品平时都存放在车库柜子里,周衍川回过神来后,平时镇定利落的状态就又回到了身体里,他搀扶着林晚上车,王阿姨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包里,没几分钟就可以出发了。 一路风雨交加,白昼宛如黑夜。 林晚被送进手术室后,周衍川给赵莉打了一个电话,让两位老人注意安全不要着急过来。挂掉电话时,他远远地看了眼走廊的窗户,只看到树木被狂风拉扯不止,倾盆大雨像鞭子般抽打在玻璃上,不知哪里吹来的广告传单漫天翻飞,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他就那么靠墙站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缓缓深呼吸几次。 思绪不自觉地回到几年前在临辛的那个夜晚,同样的暴雨如注,同样的魂不守舍。 扶林晚下车时,他的衣服被雨水浇透,潮湿地贴在身上,给他周身都染了一层沁人的寒意。 王阿姨几次过来,都没敢出声打扰。 周衍川的手机一直在震。 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群里正在讨论南江准备正面迎接台风的凶险,换作以往,他再忙也会分神去关注一下情况。 然而这一天,风也好,雨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换得他丝毫的留意。 直到手术室的大门推开,有人出来笑着说了什么。 男人眸中翻涌的寒意才在顷刻间散去。 台风抵达南江的当夜,林晚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就因为女儿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日子出生,林晚当时就认定,这绝对是个勇猛无畏的姑娘。 听说这世界很疯狂?那她偏要来看看。 周小麦是个不爱说话的小朋友。 刚上幼儿园时,老师还曾经委婉地建议过林晚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毕竟哪有小朋友能在幼儿园一天都不说话呢? 检查结果显示,周小麦不仅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智商还挺高。 林晚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纳闷地问:“为什么在幼儿园不爱说话?” 周小麦扬起白嫩的小脸:“因为我在观察他们。” 对于外孙女的这个习惯,赵莉戏称肯定是林晚怀孕时观鸟观多了,才会导致孩子在胎教时期就出现了某些偏差。 随着周小麦一天天长大,她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也渐渐彰显出来。 就拿玩新玩具来说,大多数小朋友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到手里就玩,她偏要坐在那儿淡定地把说明书看完,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要么自己查字典,要么问爸爸妈妈,非得把说明书的意思吃透了,才会不慌不忙地上手。 加上女儿本来就容易长得像爸爸,有时林晚坐在她对面看久了,都莫名有种看到了女宝宝版周衍川的感觉。 “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她长大了个绝对是个冰山美人,跟你也太像了吧。” 某天晚上,林晚睡前躺在被窝里说。 周衍川翻身与她面对面:“不开心了?” “当然不会,小麦像你也很好啊。” “是么?” “……好吧,我是有点不开心。” 林晚在暖黄色的灯光和他靠得更近,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我的优点呢?” 她多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啊,女儿却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冷淡的表情,周衍川的基因会不会太强大了一点? 周衍川想了想:“可能是你太特别了。”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聪明而已,无非就是学东西更快、做事情更得心应手。要像林晚那样肆意又温暖,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积极的心态,才是世间难寻的珍宝。 林晚看着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看着灯光缱绻散落在他的眼中,忽然认了似的说:“不过也蛮好呢,像你的孩子多漂亮。” 周衍川低声笑了一下,撑起身垂眸注视她许久,然后低下头来,沿着她的脖颈往下细细吻着:“宝贝儿才是最漂亮的。” 夜色尚早,一切暧昧呢喃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聆听。 从那天起,林晚接受了女儿和她不像的事实。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认知竟然在某天下班去周小麦的时候被打破了。 那天她临时有空,跟保姆打了声招呼,自己开车去幼儿园。 快放学的时候,幼儿园门外堵得水泄不通,沿途全是前来接小朋友回家的父母。 她见道路实在拥堵,索性把车开远了一些,然后步行折返幼儿园。 小朋友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靠近大门的操场上排队。 一大群小豆丁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怪可爱的,林晚便站得离大门更近了些,想找找女儿究竟站在哪一排。 周小麦颜值出众,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就能找到。 小脸蛋白净又漂亮,规规矩矩地背着小手,看得人心生欢喜。 林晚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做纪念。 谁知她刚把镜头拉近,就看见站在周小麦旁边的小男孩,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他哭得声嘶力竭,老师过来抱着安慰也不管用。 情况正在焦灼的时候,周小麦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特别像周衍川跟陌生人打交道时的模样,但女儿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了林晚的预料之外。 周小麦叹了口气,从包包里拿出一朵小红花。 林晚认得那个,是幼儿园老师每天用来奖励当天表现得最好的小朋友的奖品。做得不算多精致,但在四五岁小朋友眼中,这就是比世间万物都还要重要的肯定。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将小红花塞到了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愣愣地接过来,嘴角撇着。 周小麦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说完之后弯起眼笑了笑,当着老师的面轻轻捏了下小男孩的脸蛋,然后就转过头没再看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发生得无比自然。 小男孩的脸当时就红了。 更叫林晚惊讶的,则是周围好几个小朋友,都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林晚默默拍了张照片,收起手机时心想: 行吧,至少……周小麦还是继承了她一部分的优良品质。 周小麦同学升入小学的那一年,星创收购了德森。 这件事在当年的科技圈成为当之无愧的头条事件,网络上讨论得沸沸扬扬,周衍川和德森从前的恩怨也被重新挖出来,不少人从头分析一遍后,说周衍川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蛰伏数年终于彻底将德森收入囊中。 林晚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 收购根本不是周衍川的主意,而是曹枫提出来的。德森经历了早期的急速发展后,企业内部潜在的小问题也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暴露,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不过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已。 曹枫愿意收购德森的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是德森位于北方核心圈,占据某种地理优势;其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合作的上下游公司关系打得牢固,用起来也很顺手。 最后一个理由,就是出于他和周衍川的私人交情,想替他狠狠地出一口气。 周衍川对此倒并不反对,手续办完之后,趁着暑假带林晚和周小麦回了一趟燕都,一家三口住进了空置许久的四合院。 他已经不害怕再住回小时候的家。 每天清晨醒来,周衍川都会安静凝视着林晚的睡颜,看晨光是如何一寸寸地亲吻她的脸颊。再过一阵,周小麦就会起床,她是个懂事的小朋友,从不大清早就打扰爸爸妈妈,只会独自在院子里自娱自乐,玩得高兴了,会有稚嫩的笑声传进来。 普通而安稳的一天,就此开始。 离开燕都的前一天下午,周小麦心血来潮,提出想要爬山。 周衍川带她们去了小时候秋游去过的地方,沿着旅游线路逛完一圈后,就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古旧寺庙。 天气炎热,游人不多。 只有几个虔诚的老太太,在寺庙里烧香拜佛求平安。 周小麦又开始她的人类观察计划,睁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有时看着看着还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参透了什么玄机。 林晚和周衍川早已习惯女儿的这种爱好,也没出声催促,就站在旁边等她。 等那几位老太太走进内殿了,周小麦便啪嗒啪嗒地跟过去,林晚怕她打扰别人,自然选择跟她一起走。 周衍川落在最后面,刚要抬步跨过门槛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人影。 他回过头,看见庙门外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模样没什么特别,非要说的话,就是下巴那儿留着的山羊胡让他多看了几眼。 时间间隔太久,他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当年给他算命的那人。 但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衍川淡淡地笑了笑。 那些曾将他禁锢在阴影中的判词,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消散于草长莺飞的灿烂春光里。 周小麦十六岁参加了高考。 整个备考期间,林晚和周衍川都没怎么费心。 她是一个向来很拎得清的姑娘,什么时候该玩、什么时候该用功,无需旁人提醒,自己心中就有一把严格的标尺。 事实上,林晚那段时间也没确实没空。 因为周衍川等候多年,等到她对基金会运转掌握得足够透彻后,终于把当年承诺的基金会送给了她。 离开鸟鸣涧,一跃成为基金会理事长,林晚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身份,也很快就忙碌了起来。如今基金会的运转不光围绕动物保护那么简单,只要是和环境发展有关的项目,都可以纳入他们的赞助范围。 面对新的挑战,林晚自然没有松懈,她和当年一样,遇到不够熟悉的内容就自己去学,认真的模样不比准备高考的周小麦差多少。 那年夏天的高考,南江的理科状元名叫周知意。 一个漂亮得不像学霸的女孩子,选择的学校和专业也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她没有选择全国排名最前的综合类院校,也没有选择能将来能赚大钱的专业,而是追随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选择了一所航天大学的飞行器设计专业就读。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周小麦从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出来,很没正形地坐在花园里吃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把冰棍当作她的武器一般往天空一指。 林晚和周衍川同时看过来。 周小麦在阳光下笑得自信:“爸爸妈妈,将来啊,我肯定能把小麦送上火星。” 周衍川点头,淡声回她:“好。” 林晚怔了怔,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们这一代人的理想,就算终其一生无法实现又有什么关系? 总会有人愿意一代代地,将它传承下去。 她低头揉了揉眼睛,装出刚想起来的语气,对周衍川说:“对了,昨天有记者找到我,说想让我谈谈对你的看法,我还没回她邮件呢。” “随便写写就行。”周衍川表现得很淡然,“实在写不出来,就写一百遍‘我爱他’。” 周小麦“啧”了一声,咬着冰棍笑而不语。 林晚瞪他一眼:“我就不!” 公开表白的机会,区区三个字怎么能够写尽她对周衍川的爱意呢。 她转身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后,望着空白的文件酝酿许久,迟迟没有敲下任何字符,最后只能撑着下巴,将视线投向显示器右边摆放的两个小相框。 相框里装着的,不是她和周衍川的合影。 而是一枚书签,和一张被雨淋过的、皱巴巴的纸条。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回忆翻涌而至。 片刻过后,林晚弯起唇角,温柔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