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在上爷在下》 第001章.躲追杀闯喜车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令,本该冷清的迷城今日却热闹得紧。连着临街铺子的飞檐上都挂满了红绸灯笼,街面上也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可在这喧嚣之下,却正上演这一场不为人知的追杀。 “该死的!还追!”一声低咒隐隐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咻的窜进了街面的人群里。 尾随在她身后的是一群提着刀的黑衣人,凶神恶煞。为首的刀疤脸大手一挥,狠啐了一口:“妈的!小贱蹄子!给老子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这时,高头大马,十里红妆,一支送亲队浩浩荡荡的从街头走了过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一拥而上,好巧不巧,正阻断了他们的追路。 鹿九回头瞅了一眼,长舒一口气,默念了句感谢上帝,头一埋,肩膀一缩,迅速隐进了人群里。 “这送亲队当真气派,哪里像当年我出嫁,想想那个寒酸哟。” “这可是皇上赐婚,嫁的可是王爷,咱可没那好命。” “好命?!你们知道什么啊!听说这陵王啊,患有腿疾,性情暴虐,说是天煞孤星转世呢!” “对对对,我那京都的侄儿也这么说,这皇上啊曾赐婚三次呐,可这新娘子都是还没迎进府邸便暴毙身亡。如今已是第四场亲事了。这侯府小姐也是个可怜的……” 一边的知情人抖着帕子撇着嘴,啧啧的说着,惹得周围嘘声一片。 此时的鹿九正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闻见这等八卦不禁失笑出声,连逃命的紧张感都跟着淡了几分。 “啊呀!哪里来的登徒子!” 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她伸头一瞧,发现那群杀手竟提着刀明目张胆的散在了人群里,正朝着她的方向挤过来。 鹿九心头一跳,余光扫见那颇为贵气,被红绸层层包裹的送亲马车,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趁着看热闹的百姓抢喜饼的空档,她闪身钻进了被红绸层层掩住的车底。 她攀着车底的木轴,用匕首一点点撬着马车的木板,巧劲一顶,那木板便被掀开。身子灵巧的一钻,刚举起刀刃想要胁迫那车中人,却发现,这新娘竟软绵绵的歪倒在一旁。 掀了盖头,探了探她的脉搏,嘴角一抽,死的?! 看这唇青舌黑的模样,怕是服了毒了。 鹿九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有多不想嫁人,居然宁死不屈啊! 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在一阵马蹄声中,听见有人高喊了一句,“封锁城门,严查出城!” 鹿九额角抽了抽,认命的看了看新娘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叹了口气,三下五除二的扒下换好,将那尸体塞进软塌下的暗箱,捡过一边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一蒙,大功告成。 她挺了挺腰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将将摆好姿势,便听车外送亲的小厮与官兵起了冲突:“大胆,你可知这送的是何人的喜车?!” 那官兵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将他推了去,“老子奉旨行事,今天就是侯爷和陵王在此,这车依旧要搜。” 说着喜车的帘子便被猛的掀开,鹿九身子向后一缩,微微抖着肩,一副受了惊的闺中小姐模样。那人盯着她打量了半晌,就在她手指触到匕首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帘子突然被放了下去。 “放行!” 随着车队缓缓出城,鹿九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毕竟是皇上赐婚,又是侯府嫡女,这喜车倒也舒坦。许是知道这小姐是送死的命,陪嫁的丫鬟婆子对她是不闻不问。不过,这也正合了鹿九的心意。 她本想着趁着哪天月黑风高摸出去,可这送亲队居然连晚上都有人换岗盯梢,就这把守,怕是连只苍蝇都难逃。 鹿九索性也看开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准那陵王府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呢。 足足十日,送亲车队终于到了京都城外,外头的陪嫁婆子恭恭敬敬的跪在车外:“大小姐,入了这城门,您便是陵王妃。侯爷有令,请大小姐一切但凭天命,莫要牵连了侯府上下,也不枉侯爷的生养之恩。” 说罢,便一挥手,“送亲家奴即刻启程回侯府。” 鹿九端坐在车内,被这一套说辞惊得目瞪口呆,怪不得新娘子要服毒,这得是在家里多不招待见啊! 城门口是陵王府前来迎亲的家奴,接过车队,行了礼,便一路奔了陵王府。 鹿九揭了盖头,探着身子掀开车帘的一角,眯着眼偷偷朝着喜车的前方看了去,却并没发现传说中的新郎官。 “王妃不必找了,我家王爷生有腿疾,不便骑马,王爷有令,一切繁文缛节全免,直接入府。”车边的玄衣护卫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鹿九默默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缩了回去。 既然正主没现身,她倒也乐得清闲。理了理嫁衣,重新蒙上盖头,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端坐在榻上。 没一会儿,喜车停了下来。随车的家奴统统跪在车下,俯身行礼:“恭迎王妃入府。” 迎门的奴婢撩起车帘,看见鹿九安然端坐,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阴鸷。 鹿九蒙着盖头,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脚凳走下来,刻意把步子迈的又碎又轻,一副路途劳累的羸弱模样。 她牵着手上的红绸,只迈了火盆,便一路被领进洞房。她一路惴惴不安,直到坐在床榻上,屋内只剩她一人,紧绷的神经才敢微微松懈下来。 鹿九此时最担心的就是喜车内的那具尸体,她庆幸由于毒性延缓了尸体的腐烂,但心中那份担忧却丝毫未减,虽说已经将那软塌封住,可一旦有人觉察,她的身份势必败露。 唉,不管了,听天由命。 就在她放弃思想斗争的时候,门口传来辚辚的木轮声。鹿九心下明了,来人该是她的夫君,那个患有腿疾的陵王。 吱呀一声,门打开,又关上。声响渐近,在她身前停住。 头上的盖头被一柄白玉如意挑了下来,落在一边的床榻上。鹿九酝酿了许久,一双眸子盛满了小女孩的娇羞,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正迎上那男人冷漠的眼。 第002章.你是谁 眸中敛星辰,眉间有风云。 鹿九脑中不由自主闪过这么两句词儿。 她少女心一颤,扮作羞赧的低了头,余光却滴溜溜的打量着他。 眼前的男人并未穿喜服,只一身白衣胜雪,腿上覆着蓝灰的狐裘,虽坐在轮椅上,却并无病弱之态,气势半分未减,眉眼淡漠,难掩风华。 鹿九默默腹诽,这面相和传说中的那个性情暴虐的天煞孤星未必差的远了些吧。 “看够了吗?”微哑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像琴弦猝不及防的那一拨。 鹿九被他吓得一激灵,尴尬的点点头,故作娇羞的小声应道:“看,看够了。” “可还满意?”他赤裸裸的嘲讽道。 鹿九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狭长的眸子微敛,从善如流:“自是满意的。” “呵,能活着嫁进本王的府里,你也有几分本事!”他手上拨弄着拇指上祖母绿的翡翠扳指,状似无意的说道。 见鹿九默不作声,他又开口道:“唐明忧。” 鹿九有些迷惑的抬眼看着他。 唐明忧只觉得她这般眼神有些可笑,讽刺道:“怎么?难道是第一次听说本王的名讳?!” 鹿九下意识点头,又赶忙摇头,心里忐忑得打起了鼓。她只知道这新娘是侯府嫡女,可没人告诉她这女人姓甚名谁啊!她眼神转了几转,踟蹰着开口:“我……” 话音刚起便被打断:“你不是苏卿梦。说吧,你是谁?” 鹿九一惊,想过瞒不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被识破。她眼底杀意骤现,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袖中寒光一闪,短刃直逼他要害,就在她即将得逞的一瞬间,手腕忽地一痛,身子骤然失了力气。 完了!这一朝失手,怕是她连明儿个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鹿九心中一阵悲泣,两只胳膊被一股蛮力死死擒住,那寒意森森的刀刃此时正反抵在了她的颈间。 她使劲儿挣了挣,绝望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身子真是太特么弱了,两只小细胳膊连个残疾人都抵不过啊。 等等?!这人…… 鹿九歪着头瞪好端端站在她身后的某人,不由得恼羞成怒,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好歹你也是一介王爷,不觉得装病可耻吗?!” 唐明忧垂着眼看她,那眼神活脱脱像在看一个白痴。 “说起可耻,你比本王更甚吧!从实招来,不然……”刀刃向下压了压,她那雪白的脖颈上便多了一条血痕。 “骗子!你在我眼前出手,让我知道你装病,鬼才信你会放过我?!”鹿九也不再演戏,恨恨的侧头斜睨着他。 “不骗你,好歹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美人在怀,本王不舍得!”明明是一句戏谑,可出自他口,却偏生让人寒毛直竖。 “真的?”鹿九才不信他会那么好心。 “嗯,一言九鼎。”唐明忧一本正经的应道。 鹿九吞了吞口水,试探着开口:“那你先放开我。” “好。”说罢,便松手向前一推,任她跌在硬邦邦的床榻上。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伪君子!她动了动被抓红的手腕,心里默默腹诽着。 “说吧。”男人坐回到轮椅里,单手撑在扶手上,打量着她,那目光危险至极,仿若下一秒便会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鹿九。”她认命的开口道。 “你的主子是谁?”男人冷冷问道。 “什么主子?”鹿九蹙着眉,一头雾水。转念一想,当即懂了。她这是一不小心成了背锅侠了啊! 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扫了过来,她忙不迭的开口解释:“等等!你先听我说!这完全是机缘巧合!我是为了躲追杀才顶了你王妃的身份的!王妃也不是我杀的,她死于服毒,尸体在喜车的暗箱里。” 古人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警察叔叔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于是我们极其识时务的鹿九同志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说的那叫一个齐全。 见唐明忧不应声,她赶忙低头做小的讨好道:“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放小女一条生路好不好,我发誓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鹿九眼巴巴的看着他,目光纯良又可怜,可唐明忧却依旧四平八稳,连个表情变化都没有。 她当下心一横,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好了!她不躲不闪,大大方方的坐在榻上,由着他打量。 不得不说,鹿九生得一副好皮囊。素净的小脸,粉黛未施,却白嫩的吹弹可破。柳眉凤眼,本该妩媚轻佻,可她眸色偏生清冷,倒硬生生给她添了几分贵气。两片薄唇,泛着桃色,那模样增之一分妖艳,减之一分寡淡,如此刚好。 她静坐在那,之前的不安与杀意统统收敛的一干二净,这无辜的模样竟让唐明忧生了一丝犹疑。 若是伪装,那真的太过完美,若是确如她说,只是巧合? 呵,巧合?世上哪来巧合! 想来这样一颗棋子,背后的棋局也一定有意思的紧。 半晌,唐明忧薄唇轻启,淡淡开口:“与本王来说,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和自己人,活路嘛,倒是有一条。” “你说!我照做就是了!”天大地大,活命最大。她鹿九是死过一次人,自己的这小命她可珍惜的紧。 “那你就把这王妃的位置坐实了,坐稳了吧。”他悠悠开口。 鹿九一口老血憋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办法确是绝妙。她深吸两口气,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小女真是要谢谢王爷了。” 王妃就王妃,老娘怎么说也是二十一世纪过来的,非典禽流感都没能弄死我,还能被你这个小小王府吓住不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是吧?!咱们来日方长好了! 唐明忧嘴角拂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抬手指了指一边的檀木柜子,“换衣服,陪本王用午膳。” 说罢,便坐着轮椅向门口滑去。 “等等!”鹿九喊道。 “怎么?王妃需要本王留下来观赏你更衣吗?”他嘴角带着几分讥诮。 第003章.藏着什么鬼 鹿九一哽,示好言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憋着一口气,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一脚踹在了他的轮椅上,狠狠摔上了门。 唐明忧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鹿九咬牙切齿的对着铜镜,将脖子上的血迹一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上着药,心里把那唐明忧骂上了八百遍。 上罢了药,她解开胸前的盘扣,正想褪下衣衫,却隐约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故作不知的动了动铜镜,那镜面上便映出了门缝外那双鬼鬼祟祟的眼。 看来这王府内院,也不是个清静之地啊! 鹿九嫌恶的哼了一声,将解了一半里衣又系了回去。只换了外衫,拆了凤冠,满头如墨染的缎发只随手一拢,在发尾系了条细丝带固定,就这样松松散散的束在脑后。 守门丫鬟见她出来,福了福,面上虽规矩,可眼神却带着躲闪,“兰香见过王妃娘娘,还请娘娘随奴婢这边走。” 穿过回廊,是一片竹林,竹林的尽头便是暖玉阁, 阁内,唐明忧正和一个墨色衣衫,侍卫模样的男子交代着什么。见她走过来,那男子一俯身,“属下尉迟,见过王妃。” 一听这声音,鹿九恍然,这不是刚才迎喜车的那人嘛。 当下翻了个白眼,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直接路过,坐到了唐明忧手侧的椅子上。 尉迟暗自皱了皱眉,却依旧弓着身子候着,不敢失礼半分。 唐明忧挑眉,看了看鹿九,才朝着尉迟一挥手,吩咐道:“你先退下。” “是。” 待尉迟出去,他冲鹿九问道:“怎么?尉迟惹到你了?” “嗯。惹到了。”鹿九不遮不掩,直截了当。 “哦?”唐明忧不由勾起嘴角,“那本王罚了他去可好?” “那倒不必,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个记仇的人。”鹿九挑着凤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一般有仇老娘当场就报了。 “那本王倒要谢谢王妃这么宽、宏、大、量。”他故意说的一字一顿。 明知是在嘲讽她,鹿九也不气,抬眼对他道了句:“王爷,不是说要用膳嘛?” “来人,传膳吧。” 说话间,一盘盘小菜摆到桌前,菜色不多,倒是清淡精致。 本着跟谁过不去,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良好心态。鹿九慢条斯理的喝汤吃菜,对对面那x光一般的眼神不以为意。 用罢午膳,唐明忧问道:“王妃吃得可好?” “勉强不错。”既然身份被他拆穿,她便连做戏都带着九分的敷衍。 鹿九用手帕沾了沾唇角,瞟了眼候在廊下的兰香,似问非问的说道:“不知王爷允了我这王妃之位可作数?!” 唐明忧轻笑一声:“若是作数,今晚这洞房花烛,王妃是不是也要侍寝呢?” 鹿九莞尔一笑:“小女卖艺不卖身。王爷这后宅不宁,我不过求个自保的手段,若是王爷不允便罢了。” 唐明忧挑眉看着她,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便顺着了她的意:“本王既许了你这王妃之位,自然作数。” 鹿九见他应下,满意一笑,装模作样的福了福:“既如此,便多谢王爷了。妾身累了,先告退了。”说罢,头也不回,抬脚出了门。 见她走远,唐明忧才对隐匿在暗处的莫问吩咐道:“给我好好盯着她。” 鹿九一回房,便侧卧在榻上养神。兰香不敢上前扰她,可上头有令她哪敢不从…… 她愈发不安起来,手上绞着帕子,面上也渐渐露出了几分急色。 鹿九并未睡熟,只一直躺着假寐,兰香的一举一动自是被她尽收眼底。见她耐不住性子了,方才睁开眼。 兰香见她醒来,忙上前道了句:“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鹿九眸色一暗,应道:“也好。” 她倒想看看,这丫头心里藏着什么鬼。 “王妃,奴婢帮您更衣。”说话间,兰香已将手伸到了她颈间,眼里隐隐带着几分迫切。 鹿九挡开她的手,不经意的说道:“不急,我那嫁妆盒子里有玉凝香,你且帮我取些过来。” 兰香心下一沉,生怕被她瞧出端倪来,福了福身子快步退了下去。 待她回来,鹿九已经浸在浴桶中,水面上浮着一层细细密密的玫瑰花瓣,将她的身子遮了个严实。 兰香不甘心的凑过去,“王妃,奴婢帮您擦擦身子吧。” “不必了,我不习惯别人碰我,将香燃上,去外间候着吧。”鹿九半瞌着眼,凉声说道。 “是,奴婢告退。”兰香嘴里说着告退,脚上却迟迟不见动弹。 鹿九眉间多了丝不耐,冷声道,“听不懂吩咐?还不出去候着!” 兰香被她这突然一喝吓得一抖,连忙撩了帘子退了出去。 直到水温渐冷,她才从从浴桶中起身。外间的兰香听到声响,有些急了,却又不敢贸然闯进来。一时没了主意,抻着脖子朝里面望了又望。 鹿九凤眸冷眯着,端过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随即轻轻一松手,只听啪一声,那上好的瓷碗便摔得四分五裂。兰香一听,忙不迭的跑了进来,抬眼正看见鹿九裸着的背,那光滑如玉的肩胛骨上缀着一朵红艳艳的桃花胎记。 她脸色一变,佯装惊慌道:“王妃可有伤到?” “不碍事,帮我更衣吧。”鹿九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过一丝冷笑。那日狸猫换太子,她便注意到了那新娘的肩头。方才趁着她取香,便取了胭脂做了样子。她倒要看看,是何人亟不可待的要验明正身。 许是所图之事见了分晓,兰香一下午倒是安分的紧,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直到晚膳过后,她更衣就寝,见账内传出平缓的呼吸声,兰香才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鹿九睁开眼,翻身下床,将窗子欠开一条缝隙,见那丫头神色匆匆的向别院快步走去。这饵料得足够香,才能引得出大鱼。她有的是耐心等着这条大鱼上钩。 鹿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重新躺回榻上,毫不在意的翻身入眠。 “轩麟……轩麟……”娇软的嗓音一声声的唤着,扰得她眉头一皱。 第004章.掌事奴婢 睁开眼,只见一片湖光山色,微风徐徐,远处站着一双璧人,隐隐传来私语阵阵,却听不真切。 又是梦吗?自从她占了这具身体,便常常跌进这样的梦境。 她失神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回过头来,那张脸竟与她一模一样。 鹿九猛的睁开眼,眼底是还没来及褪去的惊异,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她起身,一连喝了两大杯茶水,咚咚乱蹦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她苦笑着喃喃自语,回身钻进被子里。 自成亲那日之后,唐明忧一直不曾露面,据说是出府访友去了。鹿九对他的行程丝毫不感兴趣,只道这庭院深深深几许,头顶一片四方天,甚是无趣。 闷得凶了,适才让兰香领着她满府各个园子走上这么一遭,当是踏青解闷儿了。 刚走完两个园子,路过别院,忽的听见一声声的鞭响。 她打眼一瞧,见是个身着碧绿罗裙的女子,正指使着粗使婆子在抽打一个丫鬟。那鞭子落下来便是一道子血印,看得她寒毛直竖,可那被打的丫鬟却一声不吭。 鹿九刚想进院子,就听身边的兰香提醒道:“这是玉婵姐姐在罚下人,娘娘初来乍到,还是莫要管的好。” 她听罢,冷了眸子,扫了她一眼,道:“玉婵是何人?” 兰香见她面色清冷,不怒自威,心下有些发憷:“玉婵姐姐是府里的掌事丫鬟。除了主院,王府一切事务都由她打理。” “哦?听你这么一说,这王府上下倒是玉婵说的算了?!”鹿九嗤笑一声。 兰香身子一颤,当即跪了下来,“奴婢一时口误,这王府是王爷和娘娘的王府,自然是娘娘说了算的!” 鹿九“呵”的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个伶俐的!不必跟着我,就在这跪着。” 兰香脸色灰白,看了看她的阴冷眼神,忙低头应道:“奴婢遵命。” 鹿九抬脚进了院子,厉声呵道:“住手。” 那婆子被她喝得一惊,看见来人却是个面生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新主子,直愣愣的看着旁边的玉婵。 反观站在一边的玉婵,登时迈着小碎步,盈盈走过来,福了福身子道:“奴婢玉婵,见过王妃。” 见她行礼,身后的丫鬟婆子才忙不迭的跪了一地,“奴婢见过王妃,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鹿九凉声道,余光依旧打量着玉婵,只觉得她眉眼格外的熟悉,却怎也想不起在哪里瞧过。 一院子的奴婢呼啦啦的起身,一个个都弓着身子垂着头站在一边。 鹿九心下明了,别瞧着这群丫鬟婆子面儿上都毕恭毕敬,可私底下却没谁把她这个王妃当回子事儿。就只盼着她们安分些,也给她省些力气。 “不知娘娘前来,可是有何吩咐?”玉婵恭敬的跟在她身后,举手投足颇有规矩,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鹿九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幽幽说道:“我侯府的陪嫁丫头都遣了回去,想着以后在这没个贴心的人也不方便,今日便过来挑一挑。” “娘娘,您刚到府上,对她们也不了解,不如玉婵帮您选两个心灵手巧的送去可好?”玉婵善解人意的说道。 鹿九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玉婵姑娘果然有颗玲珑心,这打理府中上下已经很劳累了,这种小事,本妃亲自来就行了。” 她可不是傻白甜,这种由着别人见缝插针,时不时膈应一下的机会,是断断不会给了别人去。 “可娘娘……” 玉婵还没说完,便被她直接打断道:“不必再说了。把府里上下所有的丫鬟奴才都叫过来,我要好好选上一选。” “是。”玉婵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咬了咬下唇,低头应下。 不一会儿,府内的丫鬟都被叫到别院中,一个个都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被她这个王妃选中似的。 鹿九走过他们身边,一个一个细细的打量过去,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指了指跪在一边,满身鞭痕的丫鬟:“你也过来。” “主子,这丫头不懂事,多次以下犯上,她就算了吧。”粗使婆子看了眼玉婵的脸色,忙在一边劝阻道。 鹿九看了那婆子一眼,并未理会。走到那丫鬟面前,俯下身子,道了句:“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 那丫鬟应声抬起头来,眼神中没有怯懦,反倒是澄明一片。 鹿九觉得有意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白芷。” “白芷。”鹿九缓声念道,莞尔一笑:“这个名字好,我喜欢,你且起来随我走吧。” “主子不可!”那婆子听她这般说,一下子冲过来拦到她身前。 “有何不可?”鹿九站定,声音里带着三分愠怒。 那婆子一惧,自知失礼,忙低下头,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半天才颤声说道:“她……她犯了大错!” 鹿九冷哼了一声:“犯了何错?说来听听。” 那婆子支支吾吾,半晌也没答上来。眼神飘飘忽忽,一个劲儿往玉婵那边瞅着。 鹿九眼梢一挑,训斥道:“看来这位嬷嬷是没把本王妃当主子啊!” 那老婆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起头来:“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本王妃在此,你却屡屡看着他人眼色做事,你可把本王妃放在眼里?”一声质问,让院子里的奴婢悉数噤若寒蝉。 站在一边的玉婵更是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奴婢的错,奴婢管教无方,还请娘娘责罚。” 鹿九半瞌着眼,嘴角挂着笑,将她扶了起来,恩威并施道:“玉婵,本王妃没想难为你。只是这掌事丫鬟,说得好听是王府的半个主子,说得难听那便是懂事点儿的奴婢,凡事还要先看清自己的身份才好。” 这句话虽算不上训斥,可句句刺着她的心窝子。玉婵脸色一白,低垂的眸子里满是恨意,嘴上却缓声应着:“娘娘说的是,奴婢谨记。” 第005章.哪座庙里的大佛 鹿九心知肚明,这陵王府的兴风作浪的不会只有她一个,想必以后会热闹的很,今日这一出戏,不过是给她们提个醒。 “白芷,随我回去。” 那丫鬟强撑着起身,应了句“是”,便随她出了院子。 主院书房。 一道身影迅速的闪了进去。 本该出门访友的唐明忧,此时手上正在翻着一卷书,懒懒的问道:“何事?” 莫问一拱手,说道:“禀王爷,是王妃。” “哦?这么快就漏出狐狸尾巴了?”唐明忧抬眼看向他。 莫问却摇了摇头,道:“露出来的不是尾巴,是爪子。”说罢便将来龙去脉细细给唐明忧的讲了一遍。 唐明忧听罢,轻笑一声,道了句:“王妃的爪子果然利得很呐!看来本王可也要小心些了。” “王爷,还要继续盯吗?”莫问垂首问道。 唐明忧将书一合,扔在案上,吩咐道:“不必了,由着她去,最好把这府上闹个翻天地覆才好。” “是。”莫问虽不懂王爷用意,心里却暗自觉得,主子此番交代肯定自有道理。 鹿九带着白芷回了房,倚在软榻上,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偏偏选了你?” “因为王妃要给这府中立规矩。”白芷垂着头答道。 鹿九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我只是觉得你格外合眼缘。说到这立规矩,只是顺便。” 许是没想到鹿九会这般说,她一愣,身子俯的更低了些。 “说说吧,你这般心思灵巧,可不像是个会以下犯上的,到底为何受罚?”鹿九端了一旁的热茶,小口小口的嘬着。 “禀王妃,奴婢看到了不该看的。”白芷看着她清明的眼,不遮不掩的答道。 “不该看的?是某人不想让人看的吧!”鹿九轻笑一声。 白芷当下低了头,不知如何应声,半晌才讷讷道:“奴婢……奴婢看见玉婵姑娘偷偷进了王爷的书房。” “这有何稀奇?” “王妃不知,主院除了林伯和王爷的贴身护卫,其余人等是不准私自进入的。” “哦?还有这等规矩。”她眸子一暗,这玉婵既不是唐明忧的人,那陵王府这趟水怕是更要浑上几分啊! “你可禀告了王爷?”鹿九接着问道。 白芷摇头答道:“未曾。” 鹿九眉眼一挑,问道:“为何不说?” “王爷不是那般粗心的人,既然王爷不问,自有王爷的用意。奴婢不敢妄自揣测。”白芷垂首中规中矩的答道。 “那你为何与我说?”她声音不大,气势却十足。 白芷看着鹿九,跪了下来:“因为王妃是奴婢的主子,主子问话,奴婢自当如实回答。”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今日就算被打死在府里,也不会有人过意。可如今主子救了她,那她这条命,便是主子的。 果然没看错,是个聪明的。 鹿九了然一笑:“起来吧,既然跟了我,就不要由着别人再欺负了你。” “奴婢明白。”白芷福了身子应道。 “喏,这个拿着,下去好生养着,别留了疤才好。” 接过鹿九递来的伤药,白芷眼圈一红,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头才退下去。 次日一早,鹿九用过早膳正倚在案边看杂书。 “主子,王爷昨夜回府了。”白芷一边添茶,一边提醒道。 “哦?这么快?”鹿九语气里明显带着遗憾。 说罢,她将书放在案上,想着这深府大院的,自己虽是个冒牌货,可毕竟还顶着王妃的头衔,早上还是要走走过场的。 “走吧,去请安。”她不情不愿的起身。 还没等她出园子,便被管家拦下,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老奴参见王妃。” “免礼。”眼前这个老伯,便是这陵王府的老管家林伯。 据白芷说,自这唐明忧五岁离宫,林伯便一直随身照料。可见此人在王府举足轻重,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王爷吩咐,体谅王妃舟车劳顿,好生在梧桐苑歇息就好,无需问安。这几日府内有客,往来人杂,王妃且不要出去了,过几日王爷会去看您的。”林伯俯身说道。 鹿九听罢,面上淡然应下,心里却欢喜得想要放烟花来庆祝一番了。 不过,还没等她高兴两日,便等来了一道更为糟心的懿旨。 “婉贵妃有旨,特请新妇陵王妃于明日入宫一同赏花品茶,小叙怡情。” 鹿九被这一道懿旨搞得莫名其妙,这婉贵妃又是哪座庙里的大佛? 虽不知是敌是友,先打探一下准没错,想着便开口问道,“白芷,你可知这婉贵妃什么来头?” “回主子,婉贵妃原是丞相嫡女,虽无皇后头衔,却执掌六宫。”白芷老老实实的答道,心中却有些迷惑,虽然主子远居迷城,可终归是侯府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婉贵妃的身份? “哦?那皇后竟也能容得她。”鹿九没注意她的神色,又接着问道。 白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主子可是不记得了?那皇后是南楚和亲来的公主,只是封号尊贵罢了,实则半点实权也没有的。” 鹿九看了她一眼,尴尬的笑了笑,“在迷城的时候撞了头,很多事记不得了。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说吧。” 白芷点点头,有些犹疑的说道:“主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鹿九翻了个白眼:“讲。” “传闻婉贵妃原本是要嫁给咱们王爷的,不巧,王爷狩猎受了伤,便嫁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白芷说完,见自家主子神色无异,才又道:“听说王爷之前的赐婚不成也都是贵妃动了手脚的。” 动了手脚?怕是直接要了命吧! 鹿九眼神深谙,轻笑一声:“哟,看来这是还是一场鸿门宴呢!” “主子,您只当心些,奴婢听说贵妃主子手段狠辣,不是良善之辈。”白芷语气里透着几分担忧。 鹿九倒是不甚在意,只说了句:“既是执掌六宫之人,又何来良善之说。” 翌日天还没亮,鹿九就被府里的教习嬷嬷拉起了床,一边在她耳边念道着宫廷礼仪,一边给她换上那白底绣金凤的宫装,又缀了红宝石的头面。 随后,便塞进一顶软轿,摇摇晃晃的送进了宫。 第006章.娘娘,臣妾不懂 鹿九一踏进祈云殿,便见满座女眷,一时也猜不透这贵妃演得是哪出戏码,只得规规矩矩的先上前见了礼:“臣妇苏氏见过贵妃娘娘。” 那福礼的姿势甚是熟稔,就像她早已行过千万遍似的。 之前还说笑着要借此奚落她一番的几位女眷,此时面上说不出的尴尬。 端坐在主位的洛婉容端茶的手一顿,凤眼微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道:“免礼,坐到我身侧来。” “谢娘娘。”鹿九面带笑意落了座。 鹿九本想着少说少错,沉默是金,可是似乎有人偏生不想让她好过。 “本宫就唤你的闺名卿梦吧,说起来你也算的本宫半个妹妹了。当年侯爷还在京的时候,与丞相可是老友呢。”洛婉容亲昵的拉过她的手。 鹿九弯着眼,笑着应下:“娘娘错爱,您乃金凤之身,小女不过云雀,怎敢与娘娘以姐妹相称呢。” 几番寒暄下来,鹿九应对自如,半分失礼之处也没有。可越是这般,这殿内气氛越是诡异。 “妹妹与王爷成婚多少日子了?”洛婉容似无意般提起。 鹿九眸子一沉,心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敛去眸中的寒意,恭顺的答道:“回娘娘,已十日有余。” “哦?竟是这般久了。”洛婉容惊讶的叹了句。 半晌,她又似疑惑的说道:“只是这许久,怎也不见贞洁帕送来,难不成妹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不是女子无贞,便是那男子不能人道。再不然,就是新婚不得宠幸。不管如何应下,都是难堪。 此话一出,那些平日与洛婉容交好的妇人便掩着唇轻笑出声,就连投过来的目光都尽带着轻蔑。 鹿九沉默良久,后抬头一脸无辜的问道:“娘娘,臣妾不懂,为何要送贞洁帕进宫?” 她这一问倒是让一干人住了声,连洛婉容也没能应得上来。 倒是一边的平西侯夫人,笑着接了话茬:“哎呦,这小王妃可是还没圆房呐?” 鹿九脸色微赧,点点头:“王爷心疼妾身的身子,这一路车马劳顿,未曾洞房,连带着把教习婆婆也打发了回去,说是……”说着一顿,头更低了些,又怯怯道:“说是要亲自教妾身呢。” 听罢,年纪大些的女眷掩唇一笑,年纪小的一个个都羞红了脸。也不知谁小声嘀咕了句,难得这陵王爷,看不出竟是个心疼人的。 这话洛婉容自然也听见了,心里虽恨得咬牙切齿,可面上却是替她不平道:“这宣平侯夫人也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哪能这般就让妹妹出嫁了呢!” 鹿九赶忙摇摇头,配合道:“娘娘勿怪,都是卿梦福薄。”说着红了眼,垂着头,泫然欲泣:“卿梦生母早逝,各位姨娘与卿梦又……” 鹿九演得甚是卖力,那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的,说来就来。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座上的女眷倒是都流露了几分不忍。 洛婉容唇角的笑意愈加勉强,一口银牙咬的吱吱作响。 下贱的东西,竟敢跟本宫耍心思。 还没等洛婉容寻得由头难为她一番,唐明忧出现在了殿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他扫视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鹿九身上,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臣弟来接卿梦回府,若是扰了皇嫂雅兴,还望见谅。” 鹿九见那主位上的人半晌没应声,抬眼一看,她正望着唐明忧,眼神里的痴怨掩也掩不住。 不等洛婉容应下,唐明忧先没了耐性,直接唤道:“卿梦,过来。” 鹿九此时正巴不得离开呢,当即俯身行了礼,温顺的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宫。 一路上,唐明忧不说话,鹿九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待到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只听他幽幽道了句:“不该见得的人还是不要见的好。” 鹿九一愣,这人是在提醒她?! 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唐明忧也没再多言,由着尉迟扶着下了马车,丢下她径直进了府。 祈云殿内,花瓶玉器碎了一地,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洛婉容端坐在美人榻上,撑着额角闭着眼,沉声道:“之前你说王爷未曾与那贱人同寝,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奴婢怎敢欺瞒娘娘。成亲当日,他们连堂都不曾拜过。当晚王爷宿在主院,次日便出门访友了。”回话的是一个身穿碧绿罗裙的女子。 洛婉容不悦道:“罢了,交代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已经办妥了。”那女子眸子低垂,连头也不敢抬。 洛婉容凤眸微抬,勾起一抹冷笑:“妥了?你莫不是想告诉本宫,她就是当年那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回娘娘,可她背上确有桃花胎记。” “呵!姑且算她命大,既如此,那就让她死在府里。”洛婉容想起方才那一幕,猛的将茶杯挥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正砸在那女子身前。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手指上,疼得她身子一缩,白着脸色小声道:“可王爷那里……” “王爷自是不会在意这个不相干的女人!”她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本宫念你是明白人,知道什么心思能有,什么心思有不得。” 女子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些:“奴婢不敢,奴婢只听娘娘一人差遣,其他心思是断不敢有的。” “本宫谅你没那个胆子!下去吧,下次进宫莫要熏这玉凝香了,这味道让本宫厌得很!” “奴婢遵命。”那女子颤颤巍巍的从殿内退了出来,一路小心翼翼的由婆子掩着出了宫。 宫门外,她站了许久,等周身的冷汗褪去,才堪堪挪动脚步。她眸子里是满满的恨意,烫的通红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同是侯府的女儿,凭什么你就能风风光光的嫁给他,而我却从小就被弃在这京都当棋子?! 她恨,恨那个卖女求荣的爹,恨那个懦弱无能的酿,恨不能逃,恨不能爱。 她苦笑着逼退了眼中的泪,松开手,钻进一辆玄色的马车,消失在长巷里。 第007章.你怎么不说我神仙下凡呢 鹿九住的园子,叫梧桐苑。据白芷说,这儿是陵王府中景色最精致的园子,假山荷塘花墙,还有大片的竹林和梧桐。可见她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鹿九一听一乐,心下了然,这举足轻重的向来不是位上之人,而是这王妃的位置。 闲来无事,她倚在池边,随手喂着塘里的几尾锦鲤。 想着前几日与白芷问起的,关于唐明忧的那些传闻旧事。 光是这身世,便是一出戏。 说这唐明忧和当朝皇上是同时同刻出生,这谪仙居的白须老者曾预言这二位皇子,一位是天乙贵人,一位是天煞孤星。再细问去,这老者却宁死不肯再开口,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而就在唐明忧降生的第七天,他的母妃和先太皇太后便突然双双病逝。 先皇悲痛欲绝,一时朝野上下,谏言不断,而这天煞孤星的帽子便死死扣给了唐明忧。 五岁之前,他这位不受待见的皇子一直被禁足在天颐殿。 五年来,虽享皇子之尊,却不曾被传召一次。 而之后,先皇下令封他为陵王,赐府邸家奴,出宫独居。 直到十六岁,逢先太后大寿,皇祖母念他孤苦,才得以入宫。 而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眉目清朗的少年。 许是先皇年纪大了,又或许时间久远,伤痛淡忘。之后偶尔也会传召他入宫觐见,品文论武,每每都赞赏有加。 可好景不长,次年的春猎,马匹受惊,唐明忧从马背上跌下来,落了腿疾。 而后不久,先皇便卧病不起。 这朝政自然由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一手打理。 不足半月,先皇驾崩,留下口谕,太子顺理成章的继了位。 而陵王…… 白芷见王妃坐在那里出神许久,轻声道:“主子,天阴了,怕是要下雨了,奴婢陪着去您屋里坐坐吧?” 鹿九一晃神,抬头看了看天,阴云避日,怕是要有场大雨。 记得,她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呢。 想到这,她心脏疼的一抽,也不知道老爷子好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那滋味定然不好受。鹿泽那厮肯定也不好过,她这一撒手,鹿氏旗下的医院和餐厅都要丢给他了,之前他可是最不待见这差事的呢。 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雨丝扫在她脸上。 她敛了神色,起身回了暖阁。 又是半月过去,唐明忧依旧不见踪影。自上次提点玉婵之后,府中上下避她如蛇蝎。就连那怪梦近日也未曾扰她清静。 鹿九惬意得很,每日品品茶,摆弄摆弄花草,见白芷绣香囊,便也起了兴致,像模像样的跟着做起了女红。 就在都快忘了有唐明忧这么一号人物的时候,这男人竟踱着步走到了她跟前。 鹿九看着眼前的男人,惊愕的瞪着眼,猛然起身,抬着手指着他的腿,磕磕绊绊的说道:“你,你,你你怎么站起来了?!” “哎呀,这等大事竟没人告诉王妃吗?”唐明忧故作惊讶的说道。 鹿九眼睛半眯着,看着眼前的带着笑意的男人,咬牙回道:“妾身深居简出,这等大事自然到不了臣妾耳朵里。还请王爷给妾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尉迟,那你仔仔细细的给王妃说说吧。”唐明忧悠闲自在的坐在石凳上。 尉迟被这么一叫,额角一抽,抬眼看了看满脸不悦的王妃,吞了口口水,才讪讪开口:“禀王妃,京都城里百姓都说是您命格大吉,这一场喜事冲走了王爷的煞气,王爷这陈年的腿疾便好了。” “命格大吉?!你怎么不说我神仙下凡呢!”鹿九冷着眼,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跟着晃三晃。 尉迟退了一步,侧身往唐明忧身后靠了靠:“王妃,属下所言非虚,城内百姓都这么说!” 鹿九面色一沉,拿出质问的表情盯着他:“唐明忧,你利用我。”她王爷也不叫了,直呼名讳。 吓得身边的尉迟连连打量自家王爷的脸色,想着要不要给王妃求个情。可半晌过了,王爷并没发怒。反而是王妃,怨气不得发泄,面色愈加难看。 唐明忧好似没听见她的质问一般,淡淡问道:“在其位,谋其事。王妃莫不是怕了?” 明知他在故意激她,鹿九却还是被气得咬牙切齿,扯出一抹僵硬的笑:“王爷真会说笑,妾身可是吃过熊心豹子胆的。” “如此甚好。”他轻笑出声,又问道:“王妃可会下棋?” “略懂皮毛。”鹿九冷哼一声,敷衍道。 不过这般答复她当真只是谦虚一下。鹿九从小受自家老爷子荼毒,成人之后,每每对弈,都是平分秋色。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她的棋路是步步暗箭,招招杀机。 “那就烦请王妃,陪本王对弈一局吧。”赤裸裸的命令,没有一丁点的委婉。 鹿九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老娘怕你不成。 “尉迟,差人去书房将棋盘取过来。”唐明忧吩咐道。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便将棋盘摆好,又备了热茶在石桌边用炭火温着,身边只留了白芷一人伺候着,其他奴婢都退到了园外。 白子落,黑子起。棋局风云万变,落子的两只手从一开始的不思量,渐渐放慢了节奏。 院子外头,探子有事禀告,尉迟来来回回看了三次,这两位主子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贸然凑上前去,怕扰了主子的兴致。 待他第四回过来,却正巧看见王爷手执黑子,久久不落。他心下不禁对鹿九又生出几分敬畏。 想当年莫老爷子和主子对弈,不过两个时辰便败下阵来。可这一局棋,足足下了半天有余,眼瞧着这太阳都要落山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看见白芷拎了茶壶正要去换茶,他猛的闪身向前,挡了她的去路,说道:“白芷姑娘,你且去问问王妃,这局棋何时了。” 白芷看了看他,正色说道:“尉迟大人这是不敢得罪王爷,却让奴婢过去讨罚呢!” 尉迟被她这么一说,脸上一臊,干笑两声道:“姑娘误会了,是在下确实有事禀告王爷,王爷那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拜托姑娘了。” 第008章.怕是能破了这局 白芷看他的低声下气的模样,顺了心气,应道:“尉迟大人客气了,我去便是。” “在下多谢姑娘了。”尉迟松了口气。 看着白芷走过去,小声附在王妃耳边说着话。 心道是,这王妃不好惹,挑得丫鬟竟也这般难对付,还是少惹为妙。 半晌,见眼前的男人抬手落了子,鹿九了然一笑,说道:“王爷这一子,这局棋便成了死局,怕是圣人也解不开了。” 这局棋,他们二人都没输。 多一子累赘,少一子不足,死局。 唐明忧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半晌才缓声道:“未必,若是王妃空闲,怕是能破了这局。” “王爷抬爱,不过爷若是再盯着妾身看下去,这天怕就要黑了。”鹿九迎上他的目光,不羞不臊的说道。 唐明忧一笑,起身。白芷上前福了福,道:“王爷,尉迟大人已经在园外等候多时,说是有事禀告。” 唐明忧点头应下,朝着尉迟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鹿九看着那背影,心中不由感慨,古人常道的公子世无双,说的怕是就是他这样子的吧。待那人影渐远,她敛了神色,转身回房。 书房。 唐明忧接过尉迟呈上来的密函,一目十行的看去,眸色渐冷:“看来我与皇兄,确是水火不容。尉迟,下令,按计划行事吧。” 尉迟领命,一身玄衣迅速隐没在夜色里。 唐明忧负手立在窗边,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入夜,皇宫之中。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暗卫潜进殿内,单膝跪地,禀道:“启禀皇上,陵王的腿疾确是好了。”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听罢,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不悦道:“可知是怎么好的?难不成还真是冲喜冲好的?!” “回皇上,冲喜乃是城内百姓之言。实则是陵王得了一记奇方,才得以痊愈。” “呵。”他冷笑一声,道:“朕知道了,下去吧,盯着陵王府,如有异动,速速来报。” “是。” 一开始,安插在陵王府的眼线来报,说他这位皇弟腿疾痊愈,他还不信。直到这几日这京都上上下下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他才确信,这唐明忧是真的好了。 可是唐明忧好了,他这位坐在龙椅上的苏离国主,此时却不怎么好。 自他唐明煜继位以来,朝局表面一派祥和,实则暗波涌动,先皇子嗣本就多,虽都远离京都,各自封地为王,却都手握兵权,不甚安分。 他平日本就忧思过重,如今这唐明忧病愈,又在他眼跟前的京都,凭白又多生出一分威胁来。 就在他满面愁容,想着应对之计的时候,军机大臣冷大人连夜进宫,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文书。 唐明煜接过那文书一看,狠狠的摔在案上,暴怒道:“漠北,又是漠北!北凉这群蛮夷之辈真是满腹野心,我苏离国岂容他们这般放肆!” 冷大人双手抱拳,禀道:“皇上息怒,这北凉国虽年年来犯,可此次却甚是可疑。” “哦?冷大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唐明煜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禀皇上,依臣之见,这北凉历年侵犯,都是隆冬之际,他强我弱之时。而今年,却在此时便恶意滋事,想必是北凉新帝登基,有人在后推波助澜。”冷大人分析道。 唐明煜沉眸,思量片刻道:“冷大人说的在理,此事兹事体大,容朕考虑一下,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冷大人拱手告退。 待宫人复命说他出了宫门,唐明煜才连夜密诏了豫南将军熊耀入宫议事。 熊耀一进宫,藏在暗处的一道人影才闪身离去。 唐明煜见熊耀进殿,道了句:“爱将免礼,朕有一事要托付与你。” 熊耀俯身道:“单凭皇上差遣。” 说罢,与他耳语几句,便让他出了宫去。 陵王府。 一道黑影闪过,躲过暗处的眼线,几个起落便闪身进主院书房。 “有动作了?”唐明忧放下手里的书卷,淡淡开口。 “禀告主子,漠北起了战火,边境告急。冷大人送了文书进宫,前脚刚走,皇上便密诏了熊将军入宫议事。” 唐明忧点点头,吩咐道:“回去继续盯着。” “是。”那黑影接了令,又同鬼魅一般消失了。 次日一早,宫内还未散朝。 奉命传旨的宫人便到了陵王府,府内一众人等跪在院内接旨,那宫人捏着尖细的公鸭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陵王病愈,朕心之大喜。今逢漠北边境遭犯,特命陵王七日后挂帅,代朕出征,以振军心。赐精兵三万,以平北凉战事。” “臣弟接旨。”唐明忧双手接过圣旨,赏了银子,才命人将那宫人送了出去。 回身,见鹿九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开口道:“王妃是在舍不得本王?” 鹿九瞥了他一眼,理也未理他,转身回了梧桐苑。 唐明忧见她走了,才沉了面色。 身边的林伯上前接过了圣旨,说道:“王爷,此番可是有了决定。” 唐明忧应道:“嗯。怕是又要折腾您陪着我受罪了。” “王爷言重了。老奴这条命是贤妃娘娘给的,生死都是要随着王爷的。” 听林伯提起自己的母妃,唐明忧脚步一顿,只是一晃神,便又恢复如常。 朝堂之上,众臣听闻此令,一时沸然。 就在此时,熊将军突然站出来请命:“皇上,陵王大病初愈,一人担此大任怕是不妥,不如让臣一同前往,辅之左右,以保万全。” 他这厢刚启奏,便有数人下跪,高呼:“臣等附议。” 唐明煜看了熊耀一眼,道了句:“难得熊将军有此忠心,如此甚好,朕也安心。” 说罢便提笔又拟了一道圣旨,命熊耀为副将,随军辅佐陵王。 散朝后,唐明忧接到消息,只是轻笑一声。 这熊耀是当年先皇的禁卫军统领,也正是他当年亲传了先皇传位与太子的口谕。如今命他为副将,随军辅佐,他这位皇兄用意何在,倒是让他瞧得一清二楚。 第009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陵王府刚迎了圣旨没两日,婉贵妃便又差了人来召鹿九入宫。鹿九这次学乖了,知道这枪打出头鸟,索性连面都未露。只吩咐了下人将那宫人好生招待着,回头便让白芷偷偷寻了林伯来。 林伯出面,只说了句“王妃病体未愈,不好出府”,便将那宫人送出了府。 那宫人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虽心有不甘,明面上却也不敢多加刁难。干笑几声,拿了赏钱,便回了宫。 鹿九这刚松口气,宫里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位嬷嬷,说是婉贵妃听说了她的病情,心中为之着急,便将自己的贴身嬷嬷送了过来,还特地吩咐了,要好生照看她。 鹿九一听,唉了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认命的脱了外衫,躺在榻上,额头上还装模作样的敷了一块巾帕。 “白芷,你快去找张嬷嬷,要些药草,随便什么都行。拿去厨房煮开了,端过来。把我这屋子好好熏上一熏。”鹿九一脸幽怨的吩咐道。 “是,娘娘。”白芷忍着笑,赶忙快步退了下去。 等将那宫嬷嬷迎进府里的时候,梧桐苑已经满是草药味。那味道,闻着又臭又苦,直让人呕口水。路过的丫鬟婆子都捂着鼻子绕道过。 宫嬷嬷还没进院子,就被熏得倒退了三步。那一脸横肉绷得紧紧的,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满是嫌恶的扇着手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般刺鼻?!” 一旁引路的林伯眼也没抬一下,只开口道:“自然是王妃娘娘的药味了。嬷嬷既然是来伺疾的,怎连这药味也闻不得?” 那嬷嬷一听,讪讪的干笑两声道:“老身第一次闻见这么苦的药。看来王妃这病情很是凶险啊。” 站在园子口的白芷迎上前去,见缝插针的接道:“确是凶险,伺候的奴婢已经死了两个了。嬷嬷是宫中送来的贵人,可千万要小心些。” 那宫嬷嬷一听,老脸当即吓得发白,嘴唇都哆嗦了,追问道:“怎的没请御医过来?” 白芷唉声叹气的说了句:“为王爷医腿的神医都没法子,何况御医呢。” “真、真、真这般严重?”嬷嬷的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林伯自然明白,这小妮子是按主子吩咐办事,但是过犹不及,他干咳了一声,示意白芷适可而止。 “嬷嬷不必过于忧心,您这福泽深厚,想必定能将王妃伺候痊愈。”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只让宫嬷嬷走路的腿都软成面条。 “老身累了,一路马车颠簸,你先领着老身去休息一下。”嬷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朝着白芷说道。 白芷点点头,将人领进了梧桐苑离鹿九最近的厢房。 临走前还补了句:“嬷嬷,这隔壁住着的就是我家娘娘,若是娘娘有个紧急,还请嬷嬷好生照看着,奴婢就先退下了。” 刚落座的宫嬷嬷听了这话,屁股就像扎了针似的,赶忙跳起来喊道:“哎!哎!哎等下……” 谁知白芷步子迈的飞快,等那老婆子追出来的时候,回廊里连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一旁的鹿九从窗缝里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见那老婆子面如土色的进了屋,她才捂着嘴笑着钻回了被子里。 第二日,那宫嬷嬷战战兢兢在屋子里打转,生怕隔壁的王妃唤她伺候。直到夜深了,她吊着的心才算放下。 这厢刚躺下,就看见窗下晃过一道黑影。她一个激灵,骨碌一下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凑到窗前,推开了条缝。看清了来人的脸,才缓缓吐了口气。 “可是宫里那位有了吩咐?”一双浑浊的眼四下看了看,见院内无人,小声问道。 “主子交代,明日嬷嬷务必回宫。这药入水即化,无色无味,食之毙命,嬷嬷动手可要干净些。”说罢,只见那人伸手递了个纸包过来,皓腕上还戴着个白玉镯,镯子上隐约刻着卿婵二字。 嬷嬷接过纸包,谨慎的收进袖口里。 殊不知,这番交代让此时正精神抖擞的贴着墙根倒立的鹿九听了个正着。这声音的主人,不是那玉婵又是谁。 听见隔壁窗棂咯噔一声合上,脚步声渐远,鹿九才蹑手蹑脚的站起来。 唉,人家穿越都是金手指大开,不是权倾天下就是富甲一方,怎么到她这,连好好活着都成了奢望呢?!这睁眼就遇追杀且不提了,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又碰上个倒霉王爷。府里不安分她忍了,这后宫贵妃也跟着瞎掺和。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啊! 鹿九垂头丧气的趴在榻上,脑子里不得闲的想着,该如何躲了明日的暗算。 她这几日喝的汤药都是白芷亲手在熬,她倒是不必担心。眼下需要她小心的怕是这厨房的膳食了。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整整一晚,都听见耳边有个恼人的声音絮絮地念着:“我给你肉身,你千万莫要忘了所应之事……” 所应之事?她怎么不记得应了何人何事?! 挣扎着睁开眼,天已大亮。 白芷一直守在门外,手上还端着盛药的托盘。听见门内有了动静,她才低声唤了句:“主子可醒了?” “进来吧。”鹿九应道。 白芷忙推了门进去,将那瓷碗里的药往窗边的盆栽里一倒,凑到自家主子身前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才低着头出了屋子。 临近晌午,一直躲在隔壁的宫嬷嬷叩响了鹿九的房门。 “王妃,老身是贵妃娘娘派来为您侍疾的宫嬷嬷,刚下厨为娘娘做了药膳。” 半晌,宫嬷嬷等得手臂都酸了,才听见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嬷嬷请进吧。” 听到脚步声渐进,鹿九睁开眼,虚弱的朝宫嬷嬷笑了下:“劳烦嬷嬷了。” 那宫嬷嬷抬头一瞧,正看见她白着一张脸,嘴唇干裂得如同老树皮似的,一点血色都没有,想起之前白芷说的话,下意识屏住呼吸退了半步。 鹿九把她慌张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 “老身这就给娘娘喂一些尝尝。”说着,盛了碗鸡汤端到了她身前。 第010章.捉了虾米惊了鱼 勺子刚碰到鹿九的嘴唇,就听白芷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中午的汤药还没喝呢。” 鹿九不好意思的朝宫嬷嬷笑了笑:“大夫叮嘱了,这汤药得先喝才行。劳驾嬷嬷等妾身一会儿。” 那嬷嬷皱了眉,见鹿九正看着她,忙笑着道:“不碍事,喝药要紧。” 白芷端了药碗进来,鹿九接过来,皱着眉一饮而尽。 “白芷,别劳驾嬷嬷了,你来喂我吧。”鹿九吩咐道。 那宫嬷嬷乐不得的将碗递给了白芷,坐在一边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心想着,这下连替罪羊都有了,真是老天爷都帮她老婆子啊。 白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从容的端过汤碗,刚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只听“呕”的一声,鹿九哗啦的吐了一地。 “哎哟,这是……”宫嬷嬷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这东西还没喂下去呢,这人怎么就不行了呢?! 鹿九猛吐了一阵,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虚弱的抬起头:“真是辜负了嬷嬷的好意,这东西,妾身怕是无福消受了。” 宫嬷嬷一听,这可不行,娘娘可还等着她回去呢,忙恩威并施的说道:“王妃,这药膳食材可是贵妃娘娘特地赏赐的,你可不能辜负娘娘的美意啊!” 鹿九眼神一冷,手臂强撑这床榻,缓声说道:“自是不敢辜负。妾身便私下做了主,将这药膳赐给嬷嬷吧。” 说着,白芷便端着药膳逼近了那瞪大了眼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指着鹿九,尖声道:“你敢!你……呜呜呜呜……” 还没等她说完,那碗鸡汤便灌进了她的嘴里。 白芷喘着粗气,松开了那老婆子,只见她疯狂的把手指伸进嘴里,狠命的抠着,试图将那汤水呕出来。可惜只是徒劳,很快,她便歪倒一旁断了气。 鹿九冷眼看着那老婆子,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只是可惜了,捉了虾米惊了鱼,便宜了那玉婵。 “别怕,把那汤碗塞进她手里!一会儿你先尖叫一声!然后马上跑去主院喊林伯来,让他派人务必将王爷找回来!可记好了?!”鹿九有条不紊的交代道。 白芷定了神,收拾妥当了之后,捏着嗓子猛的尖叫一声,随后破门而出。 没一会儿,林伯带着府上的侍卫冲了进来。 看见地上宫嬷嬷的尸体,林伯倒吸了一口凉气。耷拉的眼皮朝着躺在榻上一脸病弱的鹿九抬了抬,心中暗道,这王妃当真不一般。 等玉婵得信儿赶到的时候,林伯已经命人将那嬷嬷的尸体抬到了园子里,鸡汤也收作了证据,连带着厨房里的厨娘都被绑了起来。 她脸色微变,抬眼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悄声出了园子。 唐明忧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身后还跟着一身官服的大理寺少卿沈临风。一瞧那阵仗,便知这人是有备而来。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沈临风黑着一张脸,审了几个府里的丫鬟婆子,便命人将尸体和证据证人带回了大理寺。 唐明忧随他到门口,只听沈临风玩味的说了句:“你这王妃真行,一箭双雕啊。”不仅避了杀身祸,还棋高一着,反手杀了这婆子。 唐明忧不可置否,看着沈临风一行人走的不见了影儿,才缓步进了府。 林伯跟在他身后,事无巨细的将这几日的事情禀告了一番。 他听后,平静的眼底竟泛起了波澜。只有他知道,这宫嬷嬷,表面是婉贵妃的心腹,实则却是皇上的人。她竟然毫不犹豫的下了手,这一招便离了皇上和洛婉容的心。鹿九,你到底是何人? 一直以来,他对她身份的猜疑竟在这一刻全然崩塌。 他快步走向梧桐苑,猛地推开她的门。 哐当一声,鹿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抖,抬眼望去,正对上他熠熠如星辰的眼。 “王爷?”她有些诧异他的到来。 唐明忧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心中一软,问道:“脸色这般难看,当真是病了?” 鹿九撑起身子,靠在榻上应道:“晌午为了对付那老婆子,喝了催吐的草药,吃不下饭,脸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唐明忧点点头。 “王爷这么晚来找妾身,可是出了事?”鹿九对他不闻不问的相处模式早已习惯,看到他过来,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出了事。 可这话听进了唐明忧的耳朵了,就变了味道了。 “没事儿本王就不能过来吗?”他低沉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鹿九翻了个白眼,说道:“能,当然能。这王府是您的,您去哪里谁也不敢拦着不是?!” 唐明忧被她这话堵得一哽,只说了句:“今日之事,本王已了,你早些歇了吧。” “那妾身就恭送王爷了。”鹿九身子一缩,瞧也没瞧他一眼,直接躺回了被子里。 唐明忧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气闷来,甩手回了主院。 许是这一仗赢得漂亮,这一晚鹿九睡得格外好。 与此同时,宫里头那位,此时可就睡不着了。自从接到了宫外传信,这祈云殿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没停过。守在门外的宫女一个个吓得腿脚发软,牙齿嘚嘚的打着颤,生怕这主子迁怒到她们身上。 鸡啼声刚过,婉贵妃的贴身婢女便带着口谕去了陵王府。 “婉贵妃口谕,宣陵王妃苏卿梦进宫回话,不得推却。”婢女冷着脸,传了口谕。 这口谕传得婉转,其实洛婉容的原话是,“把人绑也给我绑进宫里来!” 鹿九谢了恩,沉着脸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这位姑姑,待本妃换了朝服便走。” 她一边朝着梧桐苑走,一边在心里骂着唐明忧,“倒霉王爷,不想见的时候偏在,用到你的时候人影也没一个!老娘若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骂归骂,她此时心里却是无比希望唐明忧能回来救救她的小命儿。 白芷一边帮她换朝服,一边忧心忡忡的问道:“主子,王爷和林伯都不在,这可怎地是好?” “能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听天由命呗。”这陵王府里私底下盘根错节,谁可信,谁不可信,她当真看不清。念及此,她不由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挺胸抬头的出了门。 第011章.江山无常主 御花园。 洛婉容坐在八角亭内,悠闲的朝着池塘里撒着饵料。端庄的脸上丝毫显不出昨夜那失态的模样。 鹿九走到亭子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告安:“臣妾苏氏,见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洛婉容眼也未抬,道了句:“起了吧。” “谢娘娘。”鹿九安静的站在一旁,脸色泛白,头微微低着,一副温顺无害的病弱模样。 洛婉容回过身,坐在那盯了她半晌,忍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关切的开口道:“昨日之事我已听说了。本想着你病了,这才遣了宫嬷嬷去照顾你,却不想,竟闹出了人命。可吓到你了?” 鹿九低着头,声音微颤着答道:“不妨事。幸好王爷回来的及时,只是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臣妾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洛婉容看着她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的火气蹭蹭的蹿得老高。忍无可忍的起了身,踱步到她身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别做戏了苏卿梦,宫嬷嬷是怎么没的,今日你不交代个清清楚楚,是休想从我这宫里走出去。” “娘娘,妾身听不懂您在说什么。”鹿九红着眼,身子抖得厉害。 “听不懂?!我今日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动了我的人的下场!”说着命人按住了鹿九,拿过石桌上的毒酒,捏着她的嘴,就要灌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洛婉容被喝得一顿,酒杯掉在了地上。 “不长眼的东西,太后在此还不放开?!”跟在太后身边的姑姑冷着脸朝着那几个奴才训斥道。 洛婉容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太后身前,“儿臣见过母妃。” “免礼吧。婉儿,不是哀家说你,作为六宫之首,今日这般举动也是你该做的?!”太后睨了她一眼,面色十分不好看。 “跪着的是何人?”这句话是问向鹿九的。 “臣妾苏卿梦,是陵王之妻。”鹿九俯着身子,低眉顺眼的答道。 “哦?你就是老七的王妃?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走近了些,低头看着地上的鹿九。 鹿九直起身子,抬头望向身前的人。 太后看清她的脸后,惊愕的后退一步,嘴里慌张的唤了句:“皇……皇后!” 随后猛地拉过她的手臂,撸起她的袖子,像是在找着什么。当她看见那一抹淡红的羽毛似的胎记时,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大叫:“你!你居然……你居然还活着!不!不是我!当年不是我害你!你走开!别过来!” 她一边喊着,一边推开她,那表情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鹿九傻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愣愣的站在原地。 洛婉容见此忙扶住不停颤抖的太后,本想借此机会让人将鹿九抓起来,却不想,太后身边那不长眼的奴才竟找来了刚下了早朝的皇上。 皇上正因着北凉战事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此时看见洛婉容和鹿九,便想起早朝上沈临风的奏折。他派到洛婉容身边监视她的嬷嬷竟然死在了陵王府,好一招借刀杀人。 眼下太后突发癫狂,他没心思料理她,当即下旨召了太医进宫,又命了身边的老奴将鹿九送出宫去。免得这二人碰了头再出什么幺蛾子。 鹿九一听,如蒙大赦。老娘的小命儿哟,可算是保住了! 她忙不迭的跟着那公公一路朝着宫门走去,脚步都不敢慢上半拍。 刚从宫门口出来,正碰上飞马奔来的唐明忧。 许是劫后余生让她有些后怕,她眼眶一热,竟滚下眼泪来。 见她出来,唐明忧更是长舒一口气,一把抱住她:“抱歉,我来晚了。” 鹿九由着他抱着,哑着嗓子哽咽着问道:“王爷不是去校场了吗?” 跟在一旁的尉迟解释了句:“王爷听说王妃被强请进了宫,刚到校场便赶过来了。幸好娘娘没事。” 鹿九红着眼,朝他笑笑。由着唐明忧将她抱上马,她靠在他怀里,原本慌乱的心渐渐找回了节奏。 回到王府,白芷忙递了热茶给她:“主子快喝些茶,压压惊。” 鹿九接过来,喝了两口,看着唐明忧不错眼的望着她,后知后觉的问道:“王爷是渴了吗?怎么一直盯着茶杯看呢。” 唐明忧干咳了声,错开了眼。他那哪是盯着茶杯看,明明是盯着她看才对。 “我有话跟王妃说,你们都退下。”唐明忧吩咐了句。 白芷和尉迟互望了一眼,忙应声退了出去。 鹿九放下茶杯,见他一脸严肃,忙说道:“若是大事,王爷且过几日再同我说,我这心还乱着呢。” 唐明忧看了她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句:“鹿九,如是我说这江山本该是本王的,你可信?” 鹿九呆呆的望向他,半晌,才淡淡道了句:“这江山无常主,能者方居之,王爷本就懂得,又何必问妾身呢?!” 好一个江山无常主。 他眯着眼,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眼前的女子:“我越来越好奇,你是何人,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王爷不必好奇,鹿九再简单不过,所求不过一个活着。”鹿九坦坦荡荡的说道。 “活着?” “对,活着。” 唐明忧点点头,缓步踏出了她的房门。 自那日之后,唐明忧便不曾来看过她。 鹿九这两日一边摆弄着院子里花草,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 这唐明忧刚刚“大病初愈”,皇上却点名指派他挂帅出征,表面看似重用,实则居心叵测。 她心里明镜一般,这男人此行,怕是凶多吉少,生死难料了。一时间有些心烦,虽说对唐明忧没什么深情,倒是并不怎么讨厌。怎说也是她的挂名夫君,若是他不在了,她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运气好,她守活寡,禁足府内。若是运气差,怕是要殃及池鱼,牵连获罪了。 想到这,当即吩咐了白芷暗地去打探一下这牵连治罪的刑罚。 白芷心有不解,不知道王妃好端端的打探这些来做什么,但依旧不声不响的从后门出了府。 第012章.花落梧桐凤别凰 鹿九倚在榻上,恍恍惚惚间,那个熟悉的女声又隐隐传来:“你应我之事,难道忘了吗?” 她猛地惊醒,一头冷汗。那说话声犹在耳边,她到底应了什么?她又忘了什么? 天色渐晚,太阳落了山,晚风微凉。 鹿九神思不宁的沿着荷塘边的小路散步,脑子里满是刚才的梦。一不留神,一只野猫猛地窜了出来,吓得她猛退了一步,脚下一个重心不稳,眼瞧着就要掉进那荷塘里。 就在这时,唐明忧不知在何处突然冒了出来,长臂一捞,便把她揽回到怀里。 鹿九鼻尖猛得撞在他胸膛上,一时发酸,眼底泛起雾气,抬头看向他。 唐明忧正巧也垂着眼,鼻翼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一时间竟入了魔,胳膊不由地收紧,眼底一暗,低头吻了下去。 鹿九被他吻得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开。 她抬手摸了摸濡湿的唇角,心里顿时委屈了,本来还想好好道谢,谁料竟被他吃了豆腐,气势汹汹道:“王爷可是入戏太深?!妾身说过,只卖艺不卖身!”说罢冷着脸大步离开。 候在一边的尉迟目瞪口呆,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儿家敢这般对待主子的,这王妃当真是个胆大的。 唐明忧望着她的背影,捏了捏眉心,他方才不知怎的,定是魔障了,不然怎会生出那番旖旎的念头。从那日对话之后,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他仍有些不确定。 沿着小路向梧桐苑走去,到门口却看到地上落了个素白的帕子,他拾起来一看,上面是绣了一半的梧桐枝。三两个叶片,纹路绣得好生细致。 唐明忧小心攥进手里,前几日见她摆弄,以为她会绣些花花草草的小玩意,却不想,绣得竟是这梧桐。 花落梧桐凤别凰。 “王爷,不进去吗?”尉迟见他定定的站在园外不动,不由开口问道。 “不了,回去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可这帕子……”刚开口,见唐明忧已经抬步离开,便咽了到嘴边的话,跟了上去。 入了夜,鹿九正坐在窗边愣神儿,满脑子都是唐明忧的那张脸,和唇上怎么也擦不掉的柔软触感。 白芷敲了几次门,她才晃神应了声:“进来吧。” “主子,奴婢问清楚了。说这牵连治罪,轻则囚禁或贬为罪妇官奴,流放西岭,重则株连处死。” 白芷一边伺候着鹿九脱衣就寝,一边悄声道。 鹿九听罢,眸色一沉,说道:“下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命人寻份地图来,越详尽的越好。” “是,奴婢告退。” 次日一早,天色渐明,太阳还未升起来,远远只能看见一抹红晕。 梧桐苑里,鹿九还睡着,可屋内的男人却不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来了多久。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缎子似的长发。睡梦里的她依旧有些不悦,眉头浅浅的蹙起来,待他起身,才又舒展开。 唐明忧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好歹也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怎就这般抵触我? 鹿九,你说你所求不过活着,既如此,若是你能活下来,本王定来接你。 这时的他还没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已在他心上扎了根。 他悄声潜了出去,趁着天色尚早,不声不响的出府去了兵马司。 明面上随身跟着他离府的只有林伯和尉迟,实际上暗中隐匿的高手却不下十人。到了兵马司,取了兵符,便翻身上马,与熊耀一起,携城外驻扎的三万兵马速速赶往漠北。 鹿九醒来的时候,唐明忧已经出了京都。 她用过早膳,一个人坐在荷塘边喂鱼,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却连一句道别也没有,当真没良心。 就在这时,白芷递过来一个信封,“主子,主院的小厮刚送来,说是王爷留了份手书给您。” 鹿九接过来,展开一看,只寥寥数语。 恐京都有变,望早做打算。 她手一颤,将那信纸紧紧攥在手里。他明知此行生死未卜,之前却连只字片言都未曾与她提起,如今又留下这信来提醒她,此般对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算了,信与不信都不关她事,当今之计,还是保命要紧。 想来陵王府若是安安分分,皇上定然不会有所忌惮。若漠北一战生了变动,怕也不会对这府中上下加以诛杀。只是这流放之罪,怕是免不得了。何况还有个婉贵妃虎视眈眈,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她心思一动,问道:“白芷,昨天让你准备的地图可有了?” “主子,已经备好了,放在小书房的书案上了。”白芷应道。 鹿九匆匆走向书房,将地图在书案上铺开,用毛笔沾了朱砂,将这京都去往西岭的水路旱路全都标了出来。见那几条路线都在同一个地方汇聚,随后才又分开。抬手将那个必经之地云城重重圈了出来。 “白芷。” 听见主子喊她,白芷从回廊小步跑了进来:“奴婢在。” “你可有家人?”鹿九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白芷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八岁的时候家乡灾荒,全都饿死了,一路逃荒到京都,是林伯可怜奴婢,留在这府中做事。” 鹿九叹了口气,又道:“我选个好人家,嫁了你可好?” 白芷一听,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求道:“奴婢有错,主子您罚奴婢吧,只要别把奴婢送走,多重的罚都行,奴婢不想离开您。” 鹿九眉头一蹙,赶忙把她扶起来,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珠子抹了去,才道:“不走便不走,哭什么。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这王府怕是要变天了。跟着我,少不了要吃苦受罪。” 白芷这才定了心,说道:“奴婢不怕,只要跟着主子,奴婢什么都不怕。” 见她如此坚定,鹿九也不再打算其他,只交代道:“既然如此,去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几件来拿给我吧。” “是,奴婢这就去。”白芷忙不迭的跑出去,生怕她后悔似的。 第013章.你可还能躲得了 回了卧房,将门掩上。鹿九将之前带来的嫁妆箱子搬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腾空,挑了几件首饰衣衫,装了少许银两,一沓银票,最后将那把一直随身带着的鎏金匕首,裹在衣服里放在了箱底。 待白芷把装着衣服的小包裹拿了来,她一起塞进箱子封好,挂了锁。 将那钥匙栓了根绳子,挂在脖间。 把这些都准备妥当,她才吩咐白芷:“去后院差个小厮,将库里的上好的药材带上几箱,连带着这个箱子一起送到镖局去,将这个手书亲手交给镖头,他一看便知。定钱,就在王府的账房支。” “记着,出府定会有人跟着你,进了镖局,你就这般说。”鹿九附在她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 既然他唐明忧不让她安宁度日,便让他给她破财免灾好了。 白芷点头记下,便抱着这个重量不轻的箱子出了府。 府内的小厮驾着车,跟着她到了京都最大的虎威镖局。白芷吩咐那小厮将几个箱子抱了进去,让那小厮在门口候着。将手信拿出来,递给了面前一脸凶相的镖头。 那镖头展开手信,只见上面写到:一个月内将此物押送至云城悦来客栈。双倍定钱,一年为期。以钥匙为信物,若逾期无人取镖,原路押回即可。 抬眼打量了一下白芷,道了句:“三百两。姑娘是先扔定金,还是一次付清?” “一次付清,镖头随我回府取银两便是。只是这是我们陵王妃给表妹的新婚礼,镖头万万要护好。”白芷端着架势说道。 那大汉一听,忙拱手作揖,道了句:“小人眼拙,竟没认出贵人来。还请姑娘回了王妃,这镖定保万无一失。” “那就劳烦镖头了。”白芷还了礼,便带着人去了账房支银两。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便从一旁的胡同溜了去。 梧桐苑。 鹿九倚在榻上,愁容满面。 这流放之罪该如何脱身啊?!冥思苦想,却始终没能想出个计策来。 就在这时,主院的管事嬷嬷张嬷嬷走到了门口,先是福了福身子,才道:“老身见过王妃。” “免礼。张嬷嬷有何事?”鹿九起身问道。 “禀王妃,城里贴了告示,说是京都城外来了一群逃荒的流民,前几日有人害了瘟疫,让城内的百姓多加防范。王妃这几日若是有事,遣奴才去办便好,万不要出府沾了霉气。” “你说瘟疫?!”鹿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 看着一脸兴奋的王妃娘娘,张嬷嬷不由打了个冷颤,忙躬身退了下去。 鹿九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的瞄见院子里花期正盛的一品红,眼神一转,心中有了思量:“对,就这么办!” 让丫鬟取了剪刀和竹篮,走到院内的花圃中,将那一品红连茎一起采了数枝。 回到房内,寻了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将那花茎中的白色汁液小心翼翼的滴了进去。 这一品红,又叫猩猩木。全株有毒,茎中的白色**含大戟甙和多种有毒生物碱。皮肤接触后可致红肿、发热、奇痒和局部丘疹。 她小时候淘气,有一次无意间碰了摘了这花,手指红肿发疹,敷了好几天药草才消退。 不曾想,如今却要靠着这花来救命了。 将瓷瓶装满,封了口,装在随身的香囊里,有备才能无患。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鹿九依旧是每天喂喂鱼,摆弄摆弄花草,偶尔心血来潮还会下厨炒几个小菜。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要说遗憾嘛,她眼下倒有两个。 一个是那绣了一半的手帕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没找见。白费了她大半心血,索性也提不起心思再绣其他东西了。 这第二个么,本想着用兰香引那玉婵上钩,结果那丫鬟却死了,在见过玉婵的当天晚上,自缢在了柴房里。原本上了钩的大鱼却挣断了线,没什么比这事儿更让鹿九心塞了。更可恨的是这条鱼是宫里赏下来的,她就算再窝火,却也奈何不得。 日子流水似得过着,鹿九对此非但没能释怀,反而越来越忧思重重。虽然暗地里派了白芷盯着玉婵,可是这种敌暗我明的日子着实得不舒心。 这心不静,连带着做事也没了兴致。 她倚着榻几,摆了棋盘,一子一子的复了之前与唐明忧对弈的死局。看了一整天,却依旧无解。 就在这时,白芷神秘兮兮的跑了过来,凑到了鹿九耳边,“主子,玉婵出府去了。” 鹿九一笑,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再不出府,怕是她就要折在这府里了。” 说来也怪,这自打兰香死了之后,玉婵甚是安分,连王府大门都没迈出去过半步。如今这番,怕是得了消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细算着,这唐明忧走了也一月有余了,想必早已经到了漠北,可是这京都城内却一直没有首战告捷的喜报传来,想来漠北一战并不顺利。估计的不错,恐怕是已经出了什么大事了。 当下的宁静,与其说是安宁,倒不如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只是唐明忧,这场风雨,我躲得过,你可还能躲得了? 唐明忧离京两个月之际,快马穿过京都,一封来自漠北八百里加急文书再次打破鹿九宁静的日子。 鹿九差了个小厮出去探了消息,说是漠北一连失守五城,副将熊耀发现了陵王勾结外寇,通敌卖国的书信。皇上看到文书勃然大怒,下令杀无赦。遣了一万精锐由信南侯率兵,直攻漠北,取其首级,以攘外患。 当下京都之中闹得沸沸扬扬,官兵正在满城的贴告示。 鹿九听罢,身子一晃,碰落了手旁的棋盘,棋子散落一地。 白芷连忙扶住她,颤着声音问道:“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鹿九反握住她的手,道了句:“莫怕。” 对报信的小厮道:“去,把这消息散下去。” 不一会儿,府内上下得了音信,顿时乱作一团。原本被有心人安插在府内的眼线全都溜之大吉。只剩下一些在府里多年,安分做事的家奴守着这王府。 鹿九心知唐明忧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却不曾想,他竟走了这样一步棋。 第014章.不过就是死个人 未等传下圣旨,鹿九便命白芷去账房支了银子,给那些家奴分了下去,作为跑路的盘缠。 那些家奴大半跟随陵王多年,多是忠心耿耿之辈。他们跪在园子里,一个一个都不肯收下这逃命钱。 鹿九叹了口,缓缓开口:“你们既然忠心于王爷,想必也认我这位王妃。今日之事,王府必受牵连,你们既然不愿逃命,那便等候圣旨,任凭发落。倘若陵王府还有明日,不弃之情,我必念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宫内便传了旨意。 “陵王通敌卖国,意图谋逆,谅府内亲信不知情,宽其死罪,全数充罪奴,流放西岭。” 鹿九领了旨,谢了恩。 趁着押解差役还没到,鹿九带着白芷,换了事先备好的粗布衣裳,脸上抹了灰,摘了发饰,梳成了普通的妇人髻,混在了家奴中。 而此时,一早逃出去的玉婵正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从容的看着王府朱红的大门被贴上封条,一批批家奴被差役带走。当看见面色灰败,一身粗布衣裳的鹿九,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 当了王妃又怎样?没了王爷庇佑,你不过也就是个阶下囚! 直到看着鹿九和白芷也被最后一支押解队带走,她才悄悄离开。 漠北,无名城。 饥饿与战火已经让这座边境之城无法再承受任何的掠夺。残垣断壁,易子而食,豺狗成群的守在乱石堆上,虎视眈眈的盯着瑟缩在街角的难民,等待着他们即将成熟的美食。 木轮吱吱呀呀的响着,一个披麻戴孝的瘸腿少年,推着辆装着棺材的木板车一拐一拐的朝着城门走去。 他身后还跟着个头发花白,面如土色的老人。守门的官兵瞄了他们一眼,冷声斥道:“哪来的!不知道严查出城吗!” 老人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跪在地上拱着手求道:“官爷行行好!行行好吧!贱民的儿子死了,我得把他送回岫城的祖坟啊!” 那官兵瞟了他一眼,绕着那木板车走了一遭,用刀柄将那棺材敲了缝,皱着眉头朝里头看了一眼。 “这城可不是你想出就能出啊?”那官兵说着,背过了手,手指动了动。 老人眼见着,赶忙把怀里揣着的布包递了过去,“官爷,这是全部了,您大人大量,行行好!” 那官爷点了点手上的布包,嗤了一声:“行了行了,快走快走!” “唉,阿问,快推着些,别碍了官爷的眼!” 那少年埋着头,握着车把的手青筋紧紧的绷着,脚下却暗自加快了步子。 直到走上满是枯枝残雪的野道,那少年放下推车,将头上的麻布扯了下来,露出一双满是杀意的眼:“林伯,沿着这路一直走就是十里亭,那边会有人接应。我去救兄弟们出来,主子就交给您了。” 说罢,几个闪身就不见了身影。 林伯将麻绳套在了肩膀上,拉起木板车快步离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得主子的周全。 再说已经踏上流放之路的鹿九,她一路扮作久病缠身的模样,被白芷搀扶着,走在最后。 差役见她面如菜色,也不多加难为,只是偶尔催促,让她脚步快些。 一路西行,约摸着走了半月有余。鹿九打量了一下地势,山脉绵延,看着倒像是地图上的云城一带。不过,她并不无百分百的把握。 她脚下一软,摔在地上,趁着白芷扶她起来的空档,小声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待到晌午,路过驿站。押解差役只留了一人放哨,其他人去茶摊吃饭。 鹿九半瞌着眼,小心的打量着绑着不远外的马匹,那马蹄铁上烙着个小小的云字。她心中大定,小心的把袖子里藏着的白瓷瓶摸了出来,趁着差役换岗吃饭的空档,将那白色的浆液抹在了脖子和胳膊上,脸上也轻轻沾了少许。 最后剩下不多,抹在了白芷小臂上。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她见身上开始隐隐发热,泛起潮红,朝着白芷使了个眼神。 白芷依着鹿九一早交代的,凑到那放哨的差役边上,探道:“官爷,前面可是云城?” 那差役眼一抬,面色不善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白芷被他一吓,扑通跪了下来:“官爷开恩,奴婢不是有意的!是我家主子她害了病,就快死了。求您发发慈悲,进城给寻个大夫救命吧!” 那差役一脚把她踹倒一边,冷着脸说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儿就快死了?你糊弄鬼呢!再多嘴老子抽死你!”说罢一鞭子抽在她身上,生生打出一条血印子。 “官爷,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一鞭子下来,白芷非但没躲,反而越喊越凄厉。 远远见那边驿站正喝茶歇脚的差役头头被她招了过来,这厢哭声更甚。 “嚷什么嚷!连个官奴都管不好,老子养你是吃屎的!”那头头踹了那差役一脚。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给她点颜色瞧瞧。”那差役赔着笑,一脸谄媚。 说罢,骂骂咧咧的又扬起了鞭子,还没抽下来,就听一旁绑着手铐脚镣的官奴尖叫着四散逃开。只剩下一个穿着布衣的女人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的一声,鞭子在空中抽起一声巨大的空响。四散的官奴被吓住,捂着脑袋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个筛子。那差役头头瞧出几分异样,走过去,打眼一看,倒下的是京都新犯。 “你,过来!”他抬手指了指白芷,说道:“去看看,那是不是你说的主子?” 白芷忙不迭的跑过去,跪在鹿九身旁,扶起她的身子,泪眼婆娑的点头应下:“官爷,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她,她……”白芷突然惊恐的退开。 “废物!不过就是死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差役头头以为鹿九死了,晦气的骂道。 “不,不是!主子她没死,只是,怕,怕是得了瘟疫了!”白芷磕磕绊绊的说道。 第015章.应是不会再见了 那头头一听,脸色一沉,“胡说什么!哪里来的瘟疫!” 说罢,便朝着鹿九走了过去。 只见她满面猩红,脖子上和脸颊上一块一块的红疹。他眉头一皱,从抽出腰间的佩刀,用刀把挑起了她的衣袖,那白玉似得藕臂上竟密密麻麻的覆满猩红的疹子。 当即面色一变,他虽不是大夫,可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这打眼一瞧,与那瘟疫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后退了几步,对围过来的差役吩咐道:“都不许靠过来。” 随后,朝着那三五成群瑟瑟发抖的官奴走过去:“平日里谁跟她有接触,都给我滚过来。” 被他这么一吼,那群人更怕了,埋着头一动不动的缩着。 “敢隐瞒的,老子现在就杀了他!” 白芷一抖一抖的说道:“官爷,主子身子不好,走路慢,除了奴婢随身跟着,她一直在最后,不曾和人接触。” 那头头一听,半眯着眼,佩刀一指,“你,不许过来,原地站着,把袖子撸起来!” “是,是。”说罢撸起了袖子。只见那小臂上隐隐有些泛红,细看去那竟是和鹿九身上一样的红疹。 他脸色大变,连连退后,扬手喊道:“小的们,都给老子上马,速速赶路。” 那些差役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惊觉,将那些官奴赶成一队,纷纷起身上马。 白芷一脸苍白,向前凑了几步,“官爷,奴婢和主子该如何……” 话还没说,便被那头头打断:“你,不许过来,你就在这照顾你主子!不用跟来了!等我赶到西岭,自会派大夫过来。” 那差役头头说完,马鞭一甩,扬长而去。 这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染上了可是会死人的。摊上这差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等他赶到西岭,她们两人早就入土了,还说什么大夫。 见那队人马行的远了,白芷才跑到鹿九身边去,小声唤道:“主子,起来吧,走远了。” 鹿九睁开眼,一脸虚弱的样子,扶着白芷的手起了身。从里衣中摸了枚金叶子出来,“去,上前面驿站租辆马车来,再买两套帷帽披风。” “主子你可还好?”白芷见她的脸色有些担心道。 “我没事,那驿站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官爷慈悲,放咱主仆二人进城看病。去吧,再耽搁下去,这城门怕是就要关了。”鹿九看了看天,也不知赶去云城要几个时辰。 白芷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那驿站掌柜倒是个好心的,简单问了几句,便收了那金叶子,把余下的银两和帷帽披风递了她。 鹿九和白芷穿戴整齐,遮得严严实实,才坐进了一边候着的马车里。 约摸着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白芷撩开车帘,探出头来问道:“老伯,要多久才到云城?” “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姑娘可要歇歇?”赶车的老伯应道。 “不了,我家夫人病了,我们赶着进城。”说罢白芷便坐了回去。 见鹿九的手热得发红,她当下一急,竟掉了眼泪:“主子,你这若是严重了,可要白芷怎么办才好?” 鹿九睁开眼,握了握她的手,道:“别哭了,我没事,只是看起来严重些,养段时日便会好。” 白芷听罢,这才安了心,抹了眼泪。 见马车渐渐放慢速度,鹿九开口问道:“老伯,可是要进城了?” “正是,夫人要在哪落脚?” “悦来客栈。”说罢,便让白芷递了碎银子过去,算是打赏。 “谢谢夫人。”老伯收了赏钱,将那马车停在了悦来客栈的门口。 白芷刚扶着鹿九下车站稳,眼尖的小二迎了过来,招呼道:“两位贵客里面请着。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两位,这边儿请。”小二弓着身子满脸笑意。 鹿九要了一间带软塌的上房,付了银子,跟着小二上了楼。 白芷扶着鹿九靠在软榻上躺好,才转身对那小二交待道:“去烧些洗澡水送来,另外我家夫人身体不好,怕打扰,没吩咐就不必过来了。” “小的明白。”说着转身便下了楼去。 鹿九的脸色越发猩红,身上的疹子也越来越密,隐隐觉得头痛,她知道这是那一品红的毒性全都发出来了。 “白芷,去医馆抓些大青叶,马齿苋,薄荷叶,跟那大夫说,是用来药浴的,要半月的量。另外去买两身好些的衣衫和面纱来。”鹿九强打着精神交代道。 “对了,还要一瓶金疮药。” 白芷关好门,脚步匆匆的出门去。 鹿九躺在床上,神情有些恍惚,心里竟生出几分担忧,也不知唐明忧能否逃过此劫,转念又想,他身边带着尉迟保护,又有林伯照料,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们二人此生,应是不会再见了。 京都,皇宫之中。 “啪”的一声,一个血玉镇纸从座上砸了下来。 跪在大殿上一身轻甲的副将埋着头,冷汗顺着甲衣淌下来,滴在了手背上,却依旧一动不敢动。 “你不是告诉朕漠北风语不透吗?!那陵王呢?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唐明煜勃然大怒,让本就落针可闻大殿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都哑巴了嘛!给朕答话!” “回、回皇上,确、确实不见陵王。城内除了死人,都查过了!”那副将磕磕巴巴的回道。 唐明煜盯着他,冷冷的重复道:“除了死人?!滚!给朕滚下去!” “是,是。”那副将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唐明煜盯着漠北的地图看了良久,这一战,他不惜以十城代价与北凉那等蛮夷之辈联手,就算他唐明忧功夫再高,定也受了重伤。他不信,他全身而退,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端过手边的茶轻抿一口,重重放下茶盏。他思忖良久,提笔写了一道密旨,递给身边的暗卫,吩咐道:“去,将这道密旨速速送到平北王世子唐轩麟手中。” “是。” 当夜,一支戴金甲着银袍的骑兵出了城,所行之事无人知晓。 第016章.你可想活着 白芷回来的时候,见自家主子睡着,便取了薄毯轻手轻脚的盖在了她身上,离开时听她嘴里呢喃着什么。仔细听去,像是王爷的名讳。 待到傍晚,鹿九被活生生的饿醒。刚起身,便见白芷梳洗干净,穿着藕色衣裙,端着清粥小菜推门进来。 “主子饿了吧?”白芷放好饭菜,便过去扶她起身。 “嗯,确是饿了。”鹿九应道。 坐到桌前,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见白芷站在一边守着,又道了句:“白芷,过来一起吃吧。” 白芷摇摇头,道:“奴婢不能那般没规矩。” 鹿九放下碗,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心疼道:“你我虽主仆相称,以后在外,便没那么多规矩,快过来,再不吃就凉了。” 见主子这般与她说话,白芷鼻子一酸,眼底红红,听话的坐到鹿九身旁。 填了肚子,又找小二重新烧了些热水,将那些药草捣烂。取了少许汁液敷在了白芷胳膊上,才将剩下的倒进了浴桶里泡着。 鹿九想着早上这丫头挨的那一鞭子,定是疼得紧,便取了金疮药,对她道:“来,把衣衫脱下来,我给你上些药。” “主子,这怎么行,奴婢实在不敢……”白芷脑袋摆的拨浪鼓似得,一直向后躲。 “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鹿九眸子一沉,装作生气的模样道了句。 白芷低头道:“奴婢不敢。”说着便解开了衣衫,任鹿九将那金疮药涂在红的发紫的鞭痕上。 鹿九看着那鞭痕,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半晌开口道:“终究还是让你跟着我受了委屈。” “奴婢不委屈,只要跟着主子,奴婢怎样都不委屈的。”白芷穿好衣衫,眸中含泪的看着她。 鹿九叹了口气,脱了衣衫,小心的坐进了浴桶。 这一品红毒性虽不大,却让人难受的紧,那些红疹更是奇痒难耐。而这三样药草便是医这热毒痛痒之症的。 半个时辰过后,鹿九方才起身就寝。 今夜,当属她们半月来度最踏实的一晚。 许是发生太多事,让鹿九有些应接不暇。这一晚,竟梦到了前一世。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辰宿……”她梳着两个小揪揪奶声奶气的背着。 “辰宿列张!大笨蛋!”一旁打着游戏机的哥哥提醒她。 “鹿泽!不许欺负小九!”随着这声沧桑的话音传来,一个身穿唐装的老爷子走了进来。 他朝她伸出手:“到外公这儿来!” 梦里她甜甜的笑着,朝着外公跑过去,可是那条不长的走廊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白光,她看见自己长发垂在耳侧,趴倒在驾驶位上,额头上的鲜血汩汩地流着。 耳边是救护车的嗡鸣,还有鹿泽呱噪的喊声:“小九!醒过来!小九,别睡!哥哥求你了!别睡……” 她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尔后却是一阵慌乱…… “鹿老!鹿老!快!把人抬到急救室!快……” “哥……” “外公……” 她一声一声的喊着,可是没人能听见,没人…… 鹿九身子忽的一轻,嘴角翕动着,却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一切渐渐远去,向她袭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那片混沌之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你想活着吗?”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凄婉的女声。她问她,想活着吗? 她四下望去,除了远处隐约可见的那片火红的花海之外,别无一物。 “你是谁?这是哪?”她疑惑的问道。 “我是宇文千歌。这是忘川河畔。”那声音如是回答她。 “我为什么看不见你?”鹿九皱着眉循着声音看过去,空无一物。 只听幽幽的一声叹息之后,那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不必寻了,我早已魂飞魄散,如今只是一缕残魂罢了。我只问你,可想活着?” 鹿九苦笑:“你都已这般光景,就算我想活着,你又能如何?” “你有魂魄,我有肉身。你只答我,可想活着?” 活着?想,她当然想。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只要你应了我的心愿,我便将肉身给了你。”那声音似乎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渴望,不遗余力的诱惑着她。 “你的心愿是什么?” …… 她猛然惊醒,胸腔里是沉重得无法喘息的悲伤,耳边是那一句应答,“报我杀身仇,寻我母亲身。”她终于记起来了。 白芷端了温水进来,看见她睁着眼愣神,轻声唤道:“主子,粥已经让小二温着了,现在梳洗吗?” 鹿九回了神,眼神渐清明,点头道:“嗯。” 见她心神不宁,白芷担心道:“主子,你可是担心王爷?” 她穿衣身形一顿,面上掩不住几分落寞,凉声说道:“他无须我来担心,我只是做了个怪梦罢了。” 用过早膳,鹿九轻纱遮面,带着白芷坐在楼下的大堂里喝着茶。不一会儿,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从前门走进来,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把大刀,衣衫的前襟上还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鹿九放下茶杯,对着白芷轻声道:“你那日去托镖,那镖头的衣衫可与那人一样?” 白芷顺着鹿九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答道:“正是,一模一样。” 二人起身,朝那汉子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问道:“这位壮士可是虎威镖局的镖师?” 那汉子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眉宇微皱,一拱手,答道:“在下正是。姑娘认得在下?” 鹿九从袖里摸出了当初托镖的手信,递了他,才接着说道:“妾身是来寻镖师取镖的。” “取镖?”他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才把那手信展开来看,见那上面确有镖头的红印,才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鹿九随他到了客栈的后院,见他将那箱子原封不动的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才舒展开。打开箱子查验了一番,才再次锁好,让白芷抱在怀里。 “既然小姐接了镖,那在下就回去复命了。” “有劳了。” 第017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鹿九提步缓缓走在前面,纯白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一伏,一头青丝如墨染,单单只一根白玉钗挽在脑后,面上虽轻纱半掩,却掩不住眸间的万千芳华。 午间,客栈大堂喝茶打尖的人不少。见这么个天外谪仙般的美人从后院过来,眼神便都不加掩饰的黏在了她身上。 跟在身后的白芷眉头紧紧蹙着,小声道:“主子,这堂间乱的很,还是快些上去吧。” 鹿九抬眼漠然一扫,那些人心头一紧,竟被她清冷的目光逼得低了头,见无人再明目张胆的看她们,她才道:“走吧。” 待到进了客房,鹿九将银票取了出来。百两一张,厚厚一沓,足足一万两,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家,大概可以小富即安的过上一辈子。 可说到底,金钱通天,权势压人,无权无势,就她如今的境况,怕是连小命也难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要安稳的活着,她就一定要有钱,即便做不成富绅,也得当个土豪才行。 既打算落脚云城,她便要好好打算一下了。取了三千两随身藏着,剩下的银票仔细包好,递给白芷,嘱咐道:“去把这银票送到钱庄里存下,小心点,别让人跟了。” “是,奴婢记下了。”白芷从悦来客栈出来,前后张望一番,才快步进了钱庄。由着掌柜带路进了后堂,依着规矩签了书契,按了手印,留了主子的名头暗号,才长舒一口气走了出来。 一连几日,鹿九都不曾露面,只留在客栈中歇息调养。 直到这一品红的毒性彻底清了,她才随着白芷一起上了街。 这云城不大,却不甚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白芷见自家主子难得心情好,边在前面带路,边轻声与她说着:“主子,前几日奴婢按您说的,将这街上看了个遍,城内的客栈最多,约有二十来间,这顶好要数咱们住的悦来客栈了。其次便是这茶楼戏院,有十几家之多。” 鹿九看着前面的药堂,见那抓药把脉的病患竟都站到了门外。不由眉头微蹙,问道:“这城内有多少医馆?” 白芷低头回忆了一下,才说道:“这医馆当属最少了,只城东城西各一家,便再没有了。” “哦?”鹿九皱了眉,如此大的云城,不该如此啊。 半晌,鹿九见白芷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便对她道:“你可是有什么听闻想说?” 白芷眼神一亮,才道:“主子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只是都是坊间传闻,也不知真假,怕污了主子的耳。” “但说无妨。” 凡事不会空穴来风,即有传闻,便有线索可循。 白芷见主子有兴致,便有条不紊的说道:“听说是悦来客栈的明老爷,他膝下有个女儿唤作明珠,自三年前得了一场怪病,至今未愈。这城内原本不少医馆都被请去瞧过病。吃的药方不下几十种,仍没什么起色。这明老爷大怒,无依无靠的小医馆怕触霉头,就纷纷躲到邻城去了。” 鹿九听罢,轻笑一声:“怪病?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这倒是个机会。” 白芷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兀自嘟囔道:“机会?主子说话奴婢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鹿九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不用多想。只知道跟着主子我有肉吃就行了。走吧,我们去见见这明老爷。” 鹿九脚步轻快的向回走,她此时心中已有了打算。物以稀为贵,说到这行医,也算是她的本行了。 作为鹿氏的继承人,为了从那些老顽固手里顺利接手家族医院和餐厅,她当年可不仅念了mba,还兼修了医学硕士,拿了行医执照和营养师资格证。 只可惜,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不知出自哪位叔伯的手笔,股东大会那日,她刚上路便出了车祸。可惜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了,在这儿怕是只能用来杀鸡了。 如今既然决定在这云城落脚,不如就趁此将这脚跟站稳了也好。 悦来客栈。 说来也巧,今日正赶上这明老爷在厢房查账。 听了来意,小二先是一惊。尔后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虽轻纱遮面,却颇有几分贵气,身边又带着丫鬟,想来身份不凡,便直接带人上了楼。 轻轻叩了门,听见里面应声,才毕恭毕敬的禀告:“老爷,有位贵人求见,说是有办法医治大小姐的怪病。” 房内先是传出书本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听一声微哑的声音传来:“快快有请。” 说罢,便见小二领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 抬眼一瞧,见是主仆二人。心下明了,这白纱遮面一身贵气的想必便是那位懂医术的贵客,他将人迎了进来:“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贵人?” “明老爷唤妾身九夫人便可。”鹿九应道。 “九夫人请坐。”明老爷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她刚一落座,他便开口追问道:“小二刚刚所言,可当真?” 鹿九颔首应道:“当真。” 明老爷略带审视的看着她:“老夫见过的医者也有不少,像夫人这般的倒是少有。” “明老爷见笑了。妾身若没几分本事,一介女流怎敢出来卖弄。”鹿九不卑不亢的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夫人何时方便为小女诊病?”明老爷长舒一口气,虽面上不显急色。可身前交握的双手,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急切。 “今日便可。”明老爷本以为她会拿捏一番,却不想鹿九答得干脆。 “甚好,夫人这就随老夫一同走?”明老爷忙收了桌上的账本,征询道。 “且慢。”鹿九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明,问道:“明老爷不先问问妾身的诊金吗?” 都说医者仁心,只求悬壶济世,视钱财如粪土。若是旁人,明老爷早就嗤之以鼻。可她这一句话说得通透,却偏生没让他生出一丝厌恶来。 半晌,明老爷叹了口气,道:“只要小女病愈,倾尽家产又何妨。”只此一句,可见他对女儿确实宠爱得很。 第018章.只是一场风寒 他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才又继续说道:“夫人不知,老夫虽妾室不少,可膝下无子,独独有这么一个女儿,原配夫人又死于难产。这个女儿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这孩子性子随她母亲,从不恃宠而骄,反而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本想着等她再过两年,便将她许了好人家。谁料,这三年前染了一场风寒,竟卧床不起直到今日。” 鹿九朱唇轻启,问道:“只是一场风寒?” “对,的确只是一场风寒。当年找了不少大夫来看诊,都说是风寒。”明老爷说罢,当下心思一动,品了品她刚才那句别有深意的问话。 “夫人可是怀疑……”他试探的问道。 “明老爷多虑了,且让妾身先随您去看看吧。” 鹿九心下更加确定了原本的想法,看着明老爷的反应,想必这明家后宅也是不怎么清净的。眼下看来,这明小姐的病,恐是大有猫腻。 明府。 一个丫鬟行色匆匆的跑向后宅,攀着一个年轻美妇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那妇人脸色一沉,将手上的茶杯狠狠摔在桌上,抬脚便向外走去。 鹿九刚迈进大门,便见一个一头珠翠,绯色衣裙的女子摇曳生姿的迎了过来。细细看去,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老爷,您今天回来得真早,月儿陪您用午膳吧。”说话间,便缠上了明老爷的胳膊。 还没等明老爷开口,便朝着鹿九一笑,“哟,这位美人可是老爷新收的妹妹?” 鹿九面容淡漠,眼神只在那女人脸上轻轻扫过,可跟在她身后的白芷却是不依了,冷了脸斥道:“放肆!我家夫人可容你诋毁?!” 眼见一个奴婢出言不逊,那美妇落了面子,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正当她想着发难之时,明老爷发话了:“苏氏,不得无礼。这位是来为珠儿看诊的九夫人。” 苏氏一惊,有些疑惑的看了鹿九一眼,难以置信道:“女医?” 这苏离国边疆辽阔,奇能异士也是不少,可这女医,却是她闻所未闻的。 “苏夫人是在质疑妾身的身份吗?”鹿九淡淡问道,面色平和,一双眼和之前无异,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甚是压人。 毕竟是古人,脑子里有着根深蒂固男尊女卑。虽然女子地位低,可这大夫,地位却是高的很。 眼瞧着身边的明老爷变了脸色,苏氏自然不敢造次,慌忙赔笑道:“妾身不敢,只是这女医难得一见,妾身有些惊讶,还请九夫人莫要怪罪。” 见鹿九并不应声,明老爷瞪了苏氏一眼,说道:“让九夫人见笑了,老夫这妾室,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夫人看在老夫的面上别在意。” “无妨。”鹿九淡淡的扫了苏氏一眼,便径直随着明老爷进了后院。 苏氏被一人扔在原地,只恨恨的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连那手上的丝帕都绞成了绳。 她倒是不信,那么多名医都说没救的人,难不成还能让她一介妇人治好了不成?! “夫人,可要回去?”一边的丫鬟凑过来唤了声。 苏氏瞪了她一眼,挥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要你多嘴?!蠢东西!要不是你,老爷怎会责我?!” “夫人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显然是摸透了自家主子的性子,赶忙服软讨饶,生怕遭了罚。 苏氏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瞥了那丫鬟一眼:“罢了,我还能与你这没脑子的东西计较不成!”说着,扭着腰肢进了后院。 那丫鬟捂着脸,红着眼,垂着头,嘴唇死死的咬着,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 这明家的宅院比起那陵王府并不算大,可在云城的地界也是一等一的气派了。光是园子就有八个,一路上假山荷塘竹林,错落有致。鹿九跟在明老爷身后走了半柱香,这才进了一处隐在花墙里的园子。 明老爷引她到廊下,便停住了脚步,眉宇间带着散不去的愁绪,沉声说道:“此处便是小女的玉珠轩,九夫人请便。” 每次来这里,他都无颜面对女儿,想到她缠绵病榻的身子,还有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他的心便如同上了烙铁一般,滋滋的灼痛。 鹿九见明老爷神色戚戚,不禁开口宽慰道:“明老爷不必过于自责,自古祸福相依,想必明小姐此番过后必有大福。” 明老爷长叹了口,点头应道:“承夫人吉言了。只是……”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嘴角颤了几颤,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鹿九心中了然,接了他的话头说道:“明老爷,若是妾身无能,自会言明,绝不会误了小姐。” “有九夫人这话,老夫便放心了。”明老爷眼中带着些许期盼,郑重其事的拱手朝她施了一礼。 鹿九还了半礼,这才随着明府的丫鬟进了明小姐的闺房。 绕过绣了翠竹的屏风,就见那榻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她勉强的撑起身子倚在床上,朝鹿九施了半礼。 虽是弱不禁风,可那骨子里的气韵却让鹿九愣了神。 一边儿的丫鬟忙去扶她,急声道:“小姐莫要乱动,这位是老爷请来的女医九夫人,专程来为您诊病的。” 那女子垂了眼,不着痕迹躲开那丫鬟的手,强勾着嘴角,朝鹿九笑着说道:“夫人尽力便好,明珠自知时日无多,只求爹爹个心安。” 鹿九朝她一笑,并未应声。只眯了眼,皱着眉细细的打量着她,见她眼底鸦青之色甚重,面色毫无血气,反而有些灰白。心里愈发有些疑惑,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脉象平稳,只是气血亏的厉害。 鹿九命白芷扶着明珠躺平,伸手依次按压了她的胸肺以及小腹,“明小姐可觉得有哪处疼痛?” “这倒没觉得,只是平日里偶尔会感觉腹痛。”明珠柔声答道。 “可会头晕恶心,觉着身子乏力?” “有的。自打风寒之后,身子就沉得厉害,连走几步路也撑不下去。”明珠苦笑道。 鹿九点着头陷入沉思,这症状着实怪得很,不似病症,倒像是中毒!想到这,原本紧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不行!这种事万不能妄断,她得再仔细想想才成。 第019章.照顾好那小贱人 气血双亏,头晕恶心,四肢乏力,这样症状的病症太多了,可若联系起她的脉象来看,确确实实不是患病。可若是中毒,那是什么毒药才有如此症状呢? 明珠见她面色沉重,以为自己不久于世,便伸手拉了一下她垂着的手指:“夫人,你可有法子让我出着房间走走?哪怕一日也好,我不想困在这,人还未亡,心却要困死了。” 她的眼睛闪烁着期盼的光芒,让鹿九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我答应你,今日你先歇着。先容我想想,可好?”鹿九攥了攥她冰冷纤弱的手。 明珠点点头,“拜托夫人了。” 鹿九神思凝重的出了门,走到回廊下,拉住了引路的丫鬟:“平日里是你伺候明小姐?” “正是,奴婢香菱,是玉珠阁的大丫鬟。”她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明小姐喝药的药渣可还留着?”既然怀疑中毒,那这药渣是一定得查的了。 “前几日的还在,奴婢这就取来。” 说话间,下人就将这两日的药渣送了过了。鹿九一边分辨着药渣的成分,一边问道:“你家小姐与生病之前可有大变化?” 香菱摇摇头,答道:“变化倒是没有,只是小姐病了之后胃口一直不好,什么都吃不下。每天起来坐一两个时辰便撑不住了,常常一睡便是一日。” “性情上呢?” “性情没觉得有什么改变。只是比以前不爱说话了,常常一个人走神,怕是身子病了,心情不好吧。”香菱说到这,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夫人,小姐的药可有什么问题?” 鹿九摇头道:“尚无。不过……” 香菱被她这一顿惊得身子一僵,额头隐隐见了细汗。 鹿九打量了她一眼,才续问道:“熬药可有固定的人?” “这倒没有,都是这园子里的丫鬟轮着做的。” 鹿九点点头,面色愈发凝重,。 香菱心中忐忑不安,小声追问了句:“夫人,小姐她……小姐她真的没救了吗?” 鹿九瞧着那丫鬟一脸紧张的模样,眸子微敛,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何时说她没救了?!不过是中毒罢了,毒解了,人自然就没事儿了。” 那丫鬟听罢,恍惚了一下,抬头正对上鹿九别有深意的眼,忙一脸喜色的赞道:“真是太好了。” 鹿九轻笑一声,眼神轻轻扫过她蜷在袖子里微颤的手指,慢悠悠的重复道:“是啊,真是太好了。”白芷低着头,随她走出了园子。 园子外,明老爷正抬头望着天上翻卷的流云。 “明老爷。”鹿九站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 明老爷身子一僵,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小女之症,可还有救?” “有是有,不过妾身这药方怕是要给明老爷添些麻烦了。”鹿九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这言外之意,她不怕这老狐狸听不懂。 明老爷面色一沉:“九夫人自管安心为小女医病便是,我明桓这辈子最不怕便是麻烦。” “有明老爷这句话,妾身便能放心的回去准备药方了。” 白芷随鹿九上了明府的马车,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主子,明小姐当真是中毒吗?” 鹿九漫不经心的应道:“大概是吧。” “大概?主子难不成是诓人的?”白芷苦着脸问道。 鹿九点点头:“猜得不错,确实是诓人的!” 白芷张着嘴,惊得不知说什么。瞧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鹿九噗嗤一笑:“这幅表情作甚?!怕主子我连累了你?!” 白芷一听,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只是,那明小姐怪可怜的,主子怎还诓她呢?” “是够可怜。”一个人在偌大的宅子里孤立无援,就连亲近之人都在算计着她,能不可怜嘛。鹿九叹了口气,没再解释。抬手撩开车帘子,看向窗外。 白芷见主子心不在焉,也识趣不再多言。 回到悦来客栈,鹿九一连三日也不曾出屋。只吩咐了白芷去医馆抓了不少调养气血的药材。 第四日一早,白芷依旧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去了医馆。回来的路上,却发现有人悄声的跟在身后。她不敢声张,生怕坏了主子的事儿。 只如往日般回了客栈,快步上楼,进了屋子才敢长舒口气,忙对鹿九禀道:“主子,有人跟踪奴婢。” “嗯。”鹿九放下手中的笔,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语气里连丝惊讶也没有。 “主子早就料到了?”白芷见鹿九的模样,当即定了神。 鹿九点点头,“料是料到了,不过我倒是高估她了,本以为还得耗上几日呢。” 白芷听得云里雾里,心中知道主子布了局,可她看不破,也不敢乱猜,只等着听令行事。 “白芷,去告诉小二,就说主子我把药方配好了,明日一早去府上,保准药到病除。记得把嗓门放的响亮点儿。”鹿九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白芷脚步轻快的下了楼。 入夜,明府。 一个小厮鬼鬼祟祟的从后门一路进了后院。 “香菱姑娘,小的求见月夫人,烦请通告一声。”端着茶盘的香菱被突然窜出来人吓得一哆嗦。她赶忙把那人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厉声道:“你怎好这时候进院子来?!害了夫人,有几条命也不够你赔!” “姑娘,事出紧急,小的不敢不来啊!”香菱见他冷汗淋淋的模样到也不像作假。 她四下望了望,交代道:“你在这等着,莫要出声!” “是。” 香菱端了茶盘,绕道去了西苑,将门口伺候的丫鬟支了出去,这才贴着门唤了声:“夫人,我是香菱。” “何事?” “夫人娘家舅舅差了人送信来,方才被奴婢碰见了,那小厮说是急事,夫人可要见见?”香菱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路过的婆子能听清。 “既是急事,就带人过来吧。”苏氏吩咐道。 “是。” 不一会儿,香菱带着那小厮进了房。没过一炷香的声音,那小厮便被送了出府去。 “香菱,你说那九夫人会不会是在故弄玄虚?”苏氏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上映出她美艳的眉眼。 香菱手上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的帮她梳着头发,应道:“夫人,不管是不是,明日之后,您都无需再担心了。” 苏氏嘴角缓缓的勾起:“说的也是。你下去吧,照顾好那小贱人。” “是。” 第020章.我留着当药引子 次日一早,明府的马车早早的候在客栈外。白芷怀里抱着个檀木箱,跟着鹿九上了马车。 鹿九扫了一眼驾车小厮的握着马鞭的手,那上面的茧子可不是一个车夫该有的。她轻声提点了白芷一句:“一会儿上车可要扶稳了,你若被摔了出去,主子我可顾不得你。” 白芷看了看钻进车里的主子,又看了看那车夫,后知后觉的应了声。 起先,马蹄嗒嗒声还很是平缓,可驶到一处小巷口,只听一声鞭响,那马车便似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的跑了起来。 两人在车厢里,被晃得早饭都要呕出来。 “主、主子,要不咱们跳车吧!”白芷手指死死的抠着车板,身子护在鹿九身前。 鹿九的手攀着车窗沿,硬撑着说道:“不成,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就在这时,缰绳被人狠狠一拉,一阵嘶鸣,马车堪堪停了下来。 车帘被猛地一掀,马车下头站着几个男人,一脸猥琐相的看着她们,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哟!这两个小娘们,看着就浪!老三这生意做得值啊!有银子有妞,爷几个今天有福啊!” “哈哈哈哈,大哥英明神武,跟着大哥小弟们都有福啊!是吧!兄弟们……”几句吹捧之后,又是一阵哄笑。 鹿九冷眼看着车下几人的扮相,冷笑出声,看来这人还真是小瞧了她,以为几个地痞流氓就能解决她不成?! 白芷按照主子之前交代的,趁着那些人不备,从怀里的檀木箱里摸了一个纸包出来。猛吸一口气,顺着那车门猛的吹了下去,只听那车下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掀了帘子一瞅,人躺了一地。 “主子,这迷药可真灵!”白芷赞道,语气里难掩兴奋。 鹿九不屑的看了眼地上,说道:“对付这群小喽啰,用这药都是浪费。手脚麻利些,咱把这些人捆了抬到车里来。” “好。” 两人忙得满头大汗,总算把人都扔进了马车里。 白芷坐在马车外,一下一下的挥着鞭子,车赶的很是稳当。 “真想不到你还会赶车,我是捡到宝了。”鹿九掀开车帘,笑对着她说道。 “主子真会打趣奴婢,跟主子比起来,奴婢这本事可上不得台面。”白芷羞红着脸的应道。 花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重新回到了悦来客栈。 白芷牵着马车,喊住了小二:“小二哥,我家主子请见明老爷。麻烦小二哥帮忙跑个腿。”说着塞了个一角的碎银子过去。 小二满面笑意的藏进袖子里,应道:“好嘞好嘞,您这边候着。” 午时刚过,接到消息的明老爷赶到了客栈。 鹿九也不多说,只将他带到马车前,把那车帘子一掀,明老爷顿时黑了脸。 那车内被困成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的几人呜呜的叫着,瑟瑟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害怕,因为他们刚刚见识了这女人狠毒的手段。他们可怜的老大,被卸了下巴,堵了嘴。任她拿着银针,专挑那疼死人的穴道扎。七尺的汉子,疼的叫不出声,冷汗生生把衣服浸得透透的,都能拧出水来。 一番下来,就是那没嘴的葫芦也该变成了瓢。这几个人哆哆嗦嗦的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单生意前前后后都招了出来。 “这几个人就交给明老爷了。那边那个,我留着当药引子!”鹿九朝着马圈边上蹲着的人,扬了扬下巴。 明老爷点点头,沉声道:“多谢九夫人出手,看来是有人觉得老夫老了,不中用了啊。这人,我便先带回去了。” “明老爷请便,只是千万别打草惊蛇了才好。”鹿九提醒道。 “九夫人放心。”说罢,当即连人带车统统拉出了城。 说起鹿九扣下的那人,那可是大有用处。 天刚擦黑,一个黑脸汉子便从客栈后院直奔了明府。 明府的后门,候着个小厮。正是昨日去给苏氏报信的那个。 看见黑脸汉子走过来,他忙不迭的迎过去:“山虎哥,事儿可成了?” “成你奶奶个腿!你怎不告诉我那娘们会功夫?!人没抓着不说,老子的几个弟兄全进了医馆了!”黑脸汉子横眉怒目,一把揪过那小厮的衣领。 “山虎哥,山虎哥,您消消火,消消火。小的这不是也不知道嘛!”小厮讪讪的赔笑。 “这事儿没成,也不全在你。看在你那妹子的面上,老子不与你计较。不过我倒是听了个信儿,与你那主子有关,十两银子,你只去问问,你那主子乐不乐意买!”黑脸汉子朝他一努嘴。 那小厮见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就知道他口中这信儿十有八九是真的。连跑带颠的进了府,没一会儿,便招了他进府去。 左拐右拐,将人领进了西苑。 苏氏正站在园子里,香菱挑着灯笼站在一边望风。 “说吧,本夫人倒要看看,是什么消息值上十两银子!”苏氏冷眼睨着他。 黑脸汉子瞧着她“嘿嘿”一笑,说道:“夫人生得花似的,真是可惜了。那行医的娘们说了,她发现了你下毒的证据,这富贵日子,夫人怕是没命享喽。” “你说什么?!”苏氏一惊。 “这话我已经说了,这银子……”黑脸汉子朝她一伸手。 苏氏给了香菱个眼神,香菱从袖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扔给他,朝那跑腿小厮勾勾手,附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那小厮便将人原路领了出去。 黑脸汉子掂量着银子,咧着嘴哼着青楼艳曲,抬脚往那巷子外头走。刚走了一半,脑袋瓜嗡的一震,闷哼一声,栽在了地上。 随后,一只麻袋套在了他身上,袋口一封,就被一辆拉柴火的牛车拉出了城。而那赶车的人,正是刚才那小厮。 香菱从后门出来望了望,见人清理干净了,才回身进府,落了门闩。 一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回了西苑。殊不知,这一切,已经落入了管家明福的眼。 这一夜,西苑的灯早早熄了。只是这灯灭了,人却没睡。 第021章.竟然是你 苏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的看向门外,就像在等着谁似的。终是耐不住煎熬,她悄声起身,刚拉开房门,就看见明老爷身后跟着管家和一众家丁,朝她园子里走来。 她心一颤,强作镇定,忙披上了外衣,柳眉微皱,娇声问道:“老爷这是才回吗?这么晚了,怎也不早些歇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两字还没出口,她便愣住。 “月儿怎么不接着说了?”明老爷身子微侧,他身后正是苏氏派出去的丫鬟。她手上还抱着刚从厨房偷出来的药罐子。 苏氏干笑两声,“老爷为何捉了妾身的丫鬟?她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一个丫鬟,就算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私自犯下什么大错。”明老爷沉了脸,吩咐道:“去请了九夫人来,就说她要的药引子,老夫找到了。” “是。” 约摸着半个时辰,明福亲自接了鹿九过来。 鹿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氏,指了指一边的丫鬟,说道:“白芷,去把她怀里那罐子敲碎了拿给我。” 白芷应声,取了罐子,使巧劲往地上一磕,那罐子便裂成了三瓣。鹿九接过来,细细的看了许久,将那碎片递给了脸色阴沉的明老爷。 “喏,看这里。这块在烧制的时候填了铅块,这边上有小孔。煮药的时候水一沸腾,正好没过这儿。那铅便入了药了。” “我自认都没有夫人这般灵巧的手法,能把这铅用的这般精巧。”鹿九叹了句,心中想着,真是大材小用,就这般心思,若是放在后宫之中,保准能给那婉贵妃找点事儿做。 “铅?”明老爷皱着眉,有些不解。 “对!就是铅。您可别小瞧这东西,就这么小小一块,长年累月的摄入便能杀死一头牛。” “你是说,珠儿不是生病,是中毒?铅中毒?!” “对,铅中毒!”她之前便有此猜测,看到这罐子,之前的猜测便成立了。 说到这,一直默不作声跪在园子里的苏氏突然大哭出声:“老爷,月儿冤枉,月儿一深闺妇人,怎知这种东西呢!定是有人嫁祸给月儿的啊!月儿冤枉啊!” “你说你冤枉?”鹿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的笑出声,“呵呵,明老爷,您怎么看呢?” 明老爷早已怒火中烧,朝着下人吼道:“去把香菱拖上来!苏氏,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冤!” 苏氏嘤嘤的抹着泪,可当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香菱被拖上来之后,她再也哭不出来了。 “夫人,救救我……救救我……”香菱有气无力的唤着。 “香菱,刚才问你的事情你若招了,老爷便饶你一命。”明福抬起香菱的脸,对她说道。 香菱看了看跪在一边看也不看她的夫人,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老爷。她苦笑着,颤着声音说道:“我说,老爷,是月姨娘指使奴婢做的。一切都是月姨娘安排的。” 明老爷看了她一眼,挥挥手。 “拖下去,扔出府。”明福会意道。 苏氏眼瞧着香菱将她供了出来,再也无可辩驳。她红着眼,挺直了身子,一字一顿的控诉着:“今日这般,说到底,不过是明珠应得的。若不是她给我们这几个姨娘下了药,我们怎么会这么多年无所出?!” “我就是恨她,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月儿不过是在替老爷清理门户!” 明老爷“呵”的冷笑一声:“我明家嫡女,也是你一个妾能动手清理的?!苏氏,看来我平日里宠你来过了,让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说着他走到苏氏面前,一把手捏过她的脖子,俯着身对她说道:“既然你恨,我今日便把这话说明白了,你们几个无所出,皆因抬进府那日喝下的那杯合卺酒。” 鹿九被他这句话震飞了神,这明老爷真是个人物,为了嫡女竟然亲手给所有妾室绝了子嗣。 苏氏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她失声大笑,“明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我十六岁便被你纳进明府,你怎么下的了手?!” 明老爷一把推开她:“苏氏,你莫不是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进的明府吧?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苏氏大惊失色,“老爷,您在说什么?!月儿听不懂……” “呵,听不懂?要不要我把你那位江湖骗子的表哥拉到你面前来认认亲啊!明府再大,也不是谁都能来分一杯羹的。你若像其他人那般,我自不会与你计较,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到珠儿身上来!”明老爷话中有话的看着她。 最后冷笑一声:“来人,将苏氏拉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饶是个强壮的汉子也能打断了气,何况苏氏。明老爷这是想要她的命。 苏氏听罢,失了力气,软倒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央着:“老爷饶命啊……就看在月儿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饶月儿一命吧……月儿再也不敢了……” “饶你?你可曾饶了我珠儿?!还等什么!拖下去!” 这场闹剧,鹿九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直到人被拉出了园子,她才回过神来,对着明老爷施了一礼:“明老爷,今日已晚,妾身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妾身再来为明小姐解毒。” 明老爷点点头,“明福,送九夫人。” 鹿九回到客栈的时候,天际已泛起了鱼白之色。她揉了揉眉心,对明福说道:“明管家,麻烦回去与明老爷打个招呼,就说妾身身子乏了,过午之后再去府上。” “是。小人告退。” 鹿九沾了枕头便陷进了噩梦之中…… 那是一个石室,她被绑在一个刻满图腾的祭祀台上。心口钉着一把匕首,正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那鎏金的刀柄上,镶嵌着一颗碧绿的猫眼石,盈盈的闪着光。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幽幽的开口道:“千歌,你不是一直都想报答本王的救命之恩吗?今日之后,你这恩便还清了。哈哈哈……本王忘了告诉你了,其实当年救你,为的就是今日。” 她的心口仿佛撕裂一般,嘴里不住的喊着疼,一双眼死死的那人,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那人转身离开,她看见他银色的袍脚上,绣着的那三片翠绿翠绿的竹叶…… 第022章.妾身不求万贯财 “主子……主子……”耳边传来白芷焦急的喊声。 鹿九猛的睁开眼,眸子被阳光刺的生疼,眨了几下,方才适应过来。 白芷见她醒了,长舒了口气,一下下的拍着胸脯道:“主子,你可吓坏奴婢了。你嘴里一直喊着疼,奴婢怎么叫你也不肯醒。” “好啦,我没事。”说着她动了动身子,身下的中衣让冷汗湿透了,贴在背上难受得紧。 透过窗子看了眼高悬的太阳,这一觉竟睡到了晌午,她得快些收拾出门才行了。 “白芷,去让小二备些热水来,我要沐浴。”鹿九吩咐道。 “奴婢这就去。”说着嗒嗒的跑下了楼。 鹿九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候在客栈门口的马车,车帘云纹做底,中间用暗线绣着一个明字。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这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啊。 明福看见她,赶忙迎了过来,关切道:“夫人可休息好了?” 鹿九点点头,刚要上马车,却见城东走来一队骑着铁蹄战马,戴金甲着银袍的骑兵。领兵的那人生得极为英姿卓卓,半点也看不出是武莽之辈。 “明管家,可知这骑兵何故来云城?”鹿九好奇的问道。 “回夫人,听说是那北凉战事有变,信南侯战死,陵王外逃,这平北王世子是奉旨追捕那陵王,途经此处的……” 那明管家絮絮的说了许多,可鹿九耳边却只有那句“陵王外逃”。 没事就好,活着就好。她嘴角挂上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们走吧。”鹿九打断他,上了马车。 明府,玉珠轩。 鹿九刚为明珠诊过脉,此时正静立在案前,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执着笔,飘逸流畅的行书跃然纸上。 站在一旁的明老爷眯着眼赞道:“夫人好字。” “明老爷见笑了。”这一手好字可不是她鹿九的,而是这具肉身的。就如同之前进宫行的那福礼一般,扎根在骨血里,仿佛早已做过千千万万遍。 她放下笔,拿起单方吹了吹墨迹,转身交给了一旁的明福:“这是食疗方子。每日必要摄取的食物我列清楚了,包括用量。另外,牛奶是每日必须要喝的,还有鸡蛋。每过三天我会来请一次脉,汤药就先不必服了。” “不必服药,只按这方子食疗?”明老爷头一次听闻这般奇特的法子,诧异的问道。 鹿九点头,这明珠是微量铅中毒,维c和蛋白质,还有大蒜和海带便能驱铅,可这原理,她可没信心能给这泡在历史长河里头的老古董解释清楚。 于是,她理直气壮道:“对,这缘由明老爷不必多问,妾身也不能多说。” 明老爷听了这话,权当这是鹿九的家传秘法,了然的点点头。 明珠半倚在床榻上,眼睛红红的,肿得像个核桃。昨日的事情她听园子里的丫鬟讲过了,惊魂未定之余,心中也生出了悲戚。 其实她早就知道,香菱与她生了二心。只是没想到,她会与那月姨娘害她性命。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她神色戚戚,鹿九递给她一杯刚泡好的柠檬水,淡淡道了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人为难你也就算了,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呢?!” 明珠抬头看着她,自嘲的苦笑道:“夫人说得对,是明珠狭隘了,这副模样倒让那恶人称了心。” “想开了便好,思虑太重对身子可没好处。”鹿九叮嘱了她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鹿九回过头,便听见床上的人小声问道:“珠儿日后可否唤夫人一声姐姐?”这三年来,她看透了人情冷暖,之前那些与她相交甚好的闺中小姐得知她害病在身,一再疏远。 而鹿九,不仅让她重获新生,而且还一眼看透她的心思,甚至愿开口宽慰她这个不相干的人。 鹿九见她眼神澄明,心里一软,反握住她微凉的手应道:“好,正巧我也没个要好的姐妹。等你身子好了,可要常来找我。” “一定。”明珠笑起来,难得的明艳,直教站在一旁的明老爷眼底染了几分湿意。 “珠儿,你先歇着,我和九夫人还有些话要说。九夫人,这边请。”明老爷一抬手,眉间的阴郁之色全然不见。 鹿九随他出了门,站在回廊上,只听明老爷说道:“之前说好的报酬,夫人尽管开口。” “不急这一时,待珠儿好了再谈吧。”鹿九笑着的推辞道。 明老爷也是个爽快的,当即说道:“老夫信得过夫人,夫人先开口,我也好先备下。” “既然如此,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两人走去了正堂的花厅,管家明福是个周到的,早早备好了热茶。 鹿九也不客气,落了座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妾身不求万贯财,只需明老爷您给我寻个铺子当谢礼便成了。” 明老爷听罢,倒是难以置信起来:“只一个铺子?” 鹿九小口小口的嘬着茶,十分肯定的点了头。 “这倒是好说,我明家的铺子甚多,夫人大可随意挑一个。连人带物,老夫全送给你。”明老爷毫不吝惜的说道。他心知,此事虽有言在先,可这救命之恩,用一个铺子做谢礼,未免轻了些。 鹿九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了句:“这倒是不必,妾身就想寻个地脚,开个药膳坊罢了。” “药膳坊?”明老爷摸不透她的意思。 这倒不是明老爷眼界小,而是这从古到今会做药膳的人多都在宫中,再不济也是养在高门贵府。这云城虽繁华,到底不及京都,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对,说白了,这药膳坊店如其名,专门来做这调理身子的膳食。”鹿九解释道。 明老爷一听,恍然大悟:“老夫懂了。夫人且等消息便是,我定给你个满意。” 鹿九将茶盏一端,朝着明老爷虚敬了一下,说道:“那妾身就先谢过老爷了,以后恐怕还有依仗您关照之处。” “夫人客气。”明老爷轻抿了口茶,应道。 第023章.什么破果子 泠江城,莫家庄。 一只红嘴海东青落在了窗边,发出了几声“咯咕”声。 伴随着几声咳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窗子里伸出,取走了鹰脚上的信筒。 “禀,王妃未至西岭,经查于流放途中死于瘟疫。”信纸上寥寥几字,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看信之人的心口。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过后,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滴在了衣襟上。 “主子!”莫问扶过唐明忧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过他手中的信纸,只一眼,便低下头:“主子节哀,动情伤身。”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唐明忧靠在竹椅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的那句,所求不过一个活着。 鹿九,鹿九。 若是他也死了,不知还能不能遇见她。想到这,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她也许并不怎么想见他呢。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鹿九接到了明府小厮送来的檀木盒子,她打开一看,里面躺了两份地契,一份是她要的铺子,还有一份是一个二进的小宅子。 她细细看去,发现那宅子竟与铺子只隔了一条街。可见明老爷是费了不少心思,若是推辞,倒是显得她不识抬举了。 “替我谢谢你们家老爷。”鹿九将那盒子收了,对那小厮道。 白芷伶俐的摸了块碎银子递了过去,算作是打赏了。 那小厮一番推辞不得,只好收下,讨喜的说了不少吉祥话,离开时对白芷又道了句:“你家夫人要是寻工匠,可以找东街的工头张三柳,那人活儿好又牢靠。” “多谢小哥。”白芷朝他一笑。 次日一早,鹿九带着白芷直奔了城东,那铺子离这悦来客栈不远,走路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到了地方,鹿九一看,顿时笑意满面。这铺子当真是合了她的心思。 二层的飞檐小楼,后头是个带了三间厢房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个花架子,架子下头是口井,井后头是个柴房,柴房边上还造了马厩。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不过还是有要改动的地方,差了人去了东街。不一会儿,铺子里进来了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见她先行了个礼:“小的张三柳,见过夫人。” 鹿九点点头,指着铺子里的几处要修改的地方,画了图纸,说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又列了张单子,让他照着采买布置。等她里里外外全都交代完毕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白芷终于忍不住了,提醒道:“主子,身子要紧,该用午膳了。” 鹿九这才看了看时辰,惊讶道:“这么快!都过了晌午了!怎么不早提醒我?” 白芷无奈道:“主子,我都提醒您三遍了,可是您都不理啊。” “额,”鹿九不好意思的笑笑,“走,主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说着拉着白芷进了对面的飘香楼。 飘香楼算的上云城数一数二的馆子,身上若是没带个百八十两银子,那客官你就莫进来。 鹿九吃饱喝足带着白芷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个衣装华贵的妇人,她不以为意的擦身走了过去。 而那妇人却回了头,对着她的背影打量了许久,招手唤了小二过来问话:“刚才那两人见着面生,是哪家的小姐?” “回夫人,小的没见过这二位,不过听那丫鬟叫那女子主子,倒像个富贵的。” 只听一声嗤笑,那妇人不屑道:“主子?看那狐媚的模样,没准是哪个老爷养的外室也说不定。” 说话的这位主儿正是飘香楼的老板娘韩氏,这女人最不待见的就是美人儿,生怕她家那色鬼老爷被人勾了魂儿。 鹿九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日擦肩而过的孽缘给她日后惹了不少麻烦。 转眼入了秋,淅淅沥沥的雨,缠绵了七八日终是停了。云销雨霁后的天空,爽朗的很。 鹿九刚从铺子出来,便听见明珠银铃儿似的笑声,叽叽喳喳的不知道拉着白芷在说些什么。一眼望去,就见那丫头咧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半点儿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哟,小铃铛过来啦?”这小铃铛叫的就是明珠,之前她病弱,鹿九看不出她欢脱的性子,如今好了,本来面目却遮掩不住了。鹿九就给她取了这个外号。 明珠一听鹿九的声音,赶忙凑过去,搂着她的腰身撒着娇:“再不过来,我就要困死在府里了。姐姐,我们去踏青吧。你看着天气多好啊!马车和吃食我都让婆子备好了!好不好?” 一双眼亮晶晶的盼着她,鹿九哪里忍心拒绝。只好招手叫了工头过来,交代了铺子完工前要注意的几个小细节,这才带着白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奔了郊外的茶山。明珠将那车帘聊起来,秋风飒飒的吹进来,甚是舒服。 明珠挽着鹿九的胳膊,倚在她旁边,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姐姐,你看,那儿就是茶山,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到那山脚下了。” 鹿九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郁郁葱葱一片黛色,赞道:“别说,这倒还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明珠得意洋洋的咧嘴一笑,一脸傲娇道:“那当然,这云城的好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 白芷和鹿九相视一笑,之前明老爷可是说过,他这闺女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如今这模样,善解人意倒是真的,只是这知书达理着实勉强了些。 到了山脚下,明珠自告奋勇的当起了向导。鹿九随着她走,一路东瞅瞅西瞧瞧,身后的白芷也正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年龄,虽说沉稳,可骨子里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瞧着这山色满眼的新鲜。 就在这时,明珠脚下一滑,眼瞅着要跌个狗吃屎,却被鹿九眼疾手快的拉了起来。她站定了,看了看脚下的青果子,狠狠踩了一脚,嘴里愤愤道:“什么破果子!差点摔了小姐我!踩死你!踩死你!” 鹿九哭笑不得的朝她脚下看去,这一看登时愣住了。这翠绿翠绿的果子不正是那橄榄嘛!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能入药,能榨油,还能做成小零嘴,就连核子都能雕成小玩意儿。 第024章.刚那人姐姐认识 明珠见她眼神不对,忙道:“姐姐,你看什么呢?” “看这果子啊!”鹿九下意识的说道。 “这破果子有什么好看,山腰的庄子里有满满一园子呢!”明珠朝着半山腰一扬手。 鹿九一听这话,眼里好似都能冒出精光来:“走,带我上去看看!” 三人快步的走了小半个时辰,直累得俯着身子,扶着庄子门口的石狮子呼呼穿着粗气。 白芷递了水囊给自家主子和明珠,“两位主子,快些喝点水吧!” 明珠拿过水囊,咕嘟咕嘟一连灌下几大口才算作罢。拿了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说道:“姐姐,要进去吗?这庄子可是荒了几年了,里面乱的很。” “哦?这儿竟是个没主儿的?我进去看看,你俩在这这一会儿吧。”说着她推开庄子的大门,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她笑眯眯的走出来,“明珠,回去怕是有要劳烦你爹爹了。” “麻烦什么?”明珠咬着手里的枣花糕,一脸的疑惑。 鹿九拿了块千层酥,轻轻咬了一口,说道:“我要买下这庄子。” 明珠和白芷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两人心里都默默嘀咕着,这么这杂草丛生的破庄子,买来有什么用?! 鹿九也不解释,眼神却落在庄子里那大片的橄榄树上。 从山上看了会儿景儿,直到太阳偏了西,三人才下了山。 山下的婆子正翘脚望着她们,见她们远远走过来,心里才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身玄衣。鹿九眼皮一跳,只觉得那身量熟悉的很。跟在一旁的白芷倒吸了口气,贴在鹿九耳边嘀咕了句:“主子,那人瞧着怎么像尉迟大人呢?!” 鹿九瞪了她一眼,白芷赶忙低了头。 明珠见她们嘀嘀咕咕的,满眼好奇的问道:“怎么,刚那人姐姐认识?” 白芷一听,忙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 明珠眯了眯眼,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似的,盯着白芷的脸,炸道:“这么快否认,我怎么瞧着你心里有鬼呢?!” 白芷傻了眼,不知所措的看向鹿九。鹿九苦笑,伸出手点了点明珠的脑门,“你这张嘴啊!迟早要惹祸!” 明珠捂了捂脑袋,“姐姐放心,我聪明着呢!我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就是逗逗白芷,你瞧她这样子多有趣!” 说着拉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上,鹿九面上谈笑风生,可是心里却惴惴不安。上次得知唐明忧逃脱的消息还是一个月前,这尉迟出现在城外,那他也定在附近。 鹿九心里很矛盾,仿佛有两个声音一直在她脑子里吵着架。一个说着,快去找他!另一个声音却说,快躲起来! 进了城,明珠本来还要拉她一起吃晚膳,见她面露疲色,便只好作罢了。只回去把鹿九要买山庄的事儿告诉了自家爹爹。 明老爷也是兵贵神速,没出三天就差了明福来请她,说是庄子的事情办妥了,只不过…… 鹿九瞧着明福说话有些犹豫,直言道:“明管家有何难处,只管说,妾身听着便是。” 明福忙摆手:“倒不是难处,只是这县衙办事霸道,说是想买山庄就要连着那茶山一起买。” 这茶山少说也有千亩,这明摆着就是存心难为人。那茶山县的知县老爷也是个黑心饿鬼,分文不让,这差事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鹿九一听,不怒反笑。她本意也是想买这山头的,可这苏离国的土地买卖涉及颇深,她又不好麻烦明老爷太多,没曾想,这知县倒是送上门来了。 “明管家且说说,这茶山县老爷想宰我多少银子?”鹿九直言不讳。 明福一愣,见鹿九不似玩笑,忙答道:“县老爷说了,一亩要二两白银,分文不让。这茶山,差不多要一千亩。” 鹿九点点头,她当初从王府带出来的银子确实不少,可是毕竟现在她是坐吃山空,这钱得花在刀刃上才行。 略一思忖之后,她才再次开口道:“明管家,一会儿妾身让白芷取了银票随你去。你只跟那县老爷说,我这位东家只有一千五百两,如果他允了,当即银货两讫,若是不允,我去别的县碰碰运气便是。” 她可不信,这真金白银的摆在眼前,那县老爷会让她这只煮熟的鸭子插了翅膀。 明福听得眼都直了,他跟在明老爷身边多年,这经商的弯弯绕也是见了不少,头一次见人将这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这般理直气壮。当下一拱手,带上了白芷直奔茶山县。 都说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山庄之事如今有了眉目,她就算是有了大把的米。可这巧妇,她还得去好好找找。在这只能吃得上菜籽油的时代,能不能把橄榄油做出来,还真得靠手艺。 想到这,将那碍事的裙子换成了长衫,摇身变成了个富家小公子。 出门雇了辆马车,只让那车夫不紧不慢的在街上溜达,从城东优哉游哉的往城西走。 鹿九坐在车里,眼神透过窗子落在街面的铺子上,手上的笔则在一方白纸上细细描画着。没一会儿,一张云城商铺的分布图便跃然纸上。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鹿九放下纸笔,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好巧不巧,那声音正是一家油坊穿出来的。 “停车,去瞧瞧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鹿九压低声音吩咐道,随手递出去了几个铜板。 那车夫忙应下,勒住了马,朝着走热闹的人群挤了进去。 不过半刻,就钻了出来,贴在车窗边小声禀道:“公子,小的打听到了。说是那袁家油坊的闺女被方老爷看上了,想要收做妾。那袁老爷子不肯,方老爷气极,不知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冤了这油坊说是吃死了人,袁老爷子被逼得咽了气。这人还没下葬,那方老爷就指使了官差要捉那袁家兄妹归案呢。” 鹿九微眯着眼,撩起车帘远远看过去,道了句:“你在这等着我,爷去去就来。” 说着便下了车,大步流星的朝着那袁家油坊走了过去。 第025章.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离我妹妹远点儿!我袁家虽是外乡人,可这油坊在这云城也有十年了,不是你们一句两句就能冤枉了的。”一个一身布衣的男轻男子挣扎着护着身后的满连泪痕的小姑娘。 那官差一把扯开他,压低了嗓子道:“袁来,你小子识相点儿!你家这事儿大人可都定案了!要么赔钱,要么赔命!” “杨四,枉我当你是兄弟,今儿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秀儿被带走!”袁来甩开他的手,猩红着眼怒视着方老爷。 他身后的小姑娘一脸绝望的看着自家大哥的背影,呜咽道:“哥,都是秀儿的错!秀儿害死了爹,不能再害死你!来世秀儿还做你的妹妹!”说罢就猛地朝着一旁的石墩子撞了过去。 袁来猛地一拉,却只扯下了一块袖角。眼睁睁的看着她撞了过去,就在他呼吸快要停窒的时候,袁秀儿突然踉跄一下,跌进了一个臂弯里。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骤然落地,都跟着松了口气。虽是看热闹,可是人性本善,谁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结局。 “姑娘,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命若是没了,你可就看不到这报应了!”鹿九将她扶起来,淡淡说道。温润的声音如同靡靡佛音,将她带出那绝望的深渊。 袁来几大步奔了过来,把秀儿紧紧抱进怀里:“你是傻的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爹娘啊!” 袁秀儿怔怔的看着哥哥眼角的泪,终是支撑不住,嚎啕大哭。 看热闹的街坊邻里更是满眼的不忍,连带着看向那些官差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怨气。可是民不与官斗,终是没人敢站出来就这对兄妹出这苦海。 “这位兄台,我有一桩交易想和你谈谈,不知……” “公子尽管开口,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袁来能做到,万死不辞!”说着兄妹二人噗通跪在了鹿九身前。 鹿九忙把他扶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圈子了。钱我替你们还,父亲我替你们安葬,只问你们二人可愿意卖身于我?” 此话一出,袁来兄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方老爷横插了一杠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老爷抢人?!” 鹿九瞟了他一眼,嗤笑道:“你这话倒是有趣!官爷刚才说的清清楚楚,我们青天大老爷亲口定了案,说要么赔钱,要么赔命!这抢人从何说起啊?难不成这人不是下那衙门大狱,而是要送你府不成?!” 方老爷一哽,袖子一甩,只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却怎么也不敢把那龌龊心思扮上这台面来。 就在这时,袁来拱手说道:“公子,我与舍妹愿卖身为奴。” “好,既如此。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我们立了字据吧!”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又从官差手里接过了逮捕文书,当着方老爷的面撕成了碎片。 看了眼一旁气得只喘粗气的方老爷,鹿九冷笑了一声,带着袁家兄妹拂袖而去。 上了马车,她看着束手束脚的兄妹二人,宽慰道:“你们兄妹不必担心,我不是个无良之人,今日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乘人之危了。只要你们忠心,卖身契终有一日会还给你们。” “多谢公子!” 鹿九回了宅子,发现明福和白芷已经等在门口了。 白芷忙跑过来,一边扶她下车,一边一脸雀跃道:“主子,你真是料事如神!明管家照着您的话一说,那知县老爷果然就应了!你瞧!” 说着她献宝似的把那庄子和山头的地契捧了出来。 鹿九接过来一看,点点头:“办的不错。”她朝白芷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便伶俐的摸出块十两银锭子塞给了明福。 明福推辞不过,只连声道了谢,便回了明府复命。 见明福走了,鹿九朝着马车道了句:“你们也下来吧!” 袁家兄妹应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白芷看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家主子,茫然问道:“主子,她们是何人?” “袁来,袁秀儿。”鹿九指了指二人介绍道:“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小伙伴儿了!” “小伙伴?!”白芷对于这个新词汇显然无法理解,眼睛瞪得跟玻璃珠似的。 还是袁来出声解释道:“姑娘,我兄妹二人已卖身给公子。以后与姑娘一同照顾公子!” 白芷噗嗤一笑,朝着鹿九问道:“公子?!” 鹿九白了她一眼,说道:“都进来吧!”说着推开了宅子大门,袁家兄妹此时才知,救了他们的翩翩公子竟是个女儿身。 鹿九坐在上座,对着垂首而立的兄妹二人说道:“咱们能遇见,也算是有缘。我准备在茶山的庄子里建个油坊,袁来,我若是交给你打理,你可能做好?” 袁来惊愕的看着她,他原本以为自己从此要告别祖业,以一个奴才的身份过活,却不想主子竟然要他去打理油坊。看着鹿九带笑的眼,他忙点头应声:“袁来定当尽心尽力!” “你若是做的好,袁家的油坊我定帮你拿回来。”鹿九这一句话彻底定了袁来的心。 “主子大恩,没齿难忘!”袁来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一个头。一旁的袁秀儿更是红了眼。 “行啦,起来吧!秀儿,你暂且跟在我身边,只是这名字,怕是要改一个了。” “秀儿听主子的。” 鹿九看了看白芷,眼神一转,道了句:“就叫紫菀吧,等嫁人了,再改回去便是。” 说罢就给了这兄妹二十两银子放了假,让他们去好生安葬父亲。 见他们退了下去,白芷才贼兮兮的凑到鹿九耳边,悄声说道:“主子,奴婢方才在茶山县遇见了林伯。不过他走得急,没认出奴婢来。林伯一向不离王爷的身,这次怕是王爷真的遇险了。” 鹿九听罢,敛了眸子,并不应声。 她早就猜到他遇险,不然说他通敌叛国的旨意已经下了两月有余,他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是就算遇险,她一没资格,二没理由,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想到这,莫名有些烦躁,起身回了屋子。 第026章.逢人且说三分话 白芷轻叩了门,见无人应声。她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见鹿九倚着榻上的茶桌睡着了,她手边放着个棋盘,那上面正是她与唐明忧对弈的残局。 白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取了披风盖在她身上,这才退了出去。 鹿九皱着眉,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四周。她知道,自己这又是入了梦魇了。 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北风烈烈如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远远听见刀剑相碰的锵锵之声,她提起裙子小跑着寻了过去。 透过半人高的乱木从,一眼便看见被人围攻的唐明忧,他提着剑,虽招招见血,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胸口被重重刺了一剑之后,骤然倒在了雪地里。 唇角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流进了嘴里,又苦又涩。 是眼泪!可她为什么会流泪呢? 她看向雪地里那个眼神空洞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 “唐明忧!”她呜咽着喊出声,也是这一声将她从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看了看手边的的那残局,摸了摸湿了的袖口,“呵”得苦笑一声,鹿九啊鹿九,你可真没出息,一个连信任都吝啬给你的人,竟然也值得你掉眼泪?! 而在莫家庄里,那个刚入了她的梦的男人,却已经昏迷了三日。 莫老爷子将银针从他的身上拔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脸凝重的说道:“这寒毒若是再不得解,王爷这命,休矣。” 林伯眼底一片悲戚,将刚抓回来的药递了过去,朝他深深一拜:“莫老,王爷就拜托您了。” 莫问扶着自家外公出了屋子,问道:“外公不是说夏伯伯在华严寺吗?若是能请得他来,可有法子?” 莫老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上次尉迟请不动他,这次我亲自走一遭,不过这毒,难料。” 袁家兄妹回来的时候,鹿九已经差人将山庄修缮的差不多了。袁来站在庄子前,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鹿九说:“以后这庄子就交给你了。” 他才愣头愣脑的应了声。 白芷瞧着他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倒是闹了袁来一个大红脸。 刚建好的油坊在庄子的后院,是袁家油坊的十倍大。油坊里头放着榨油常用的石碾,还有一个经过鹿九改造的大型油槽和木槌。 鹿九拍了拍袁来的肩膀,眼带笑意的说道:“袁家的老师傅我都给你找回来了。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以再找一些,唯一的要求就是管得住嘴。” “小的明白。”袁来俯身应道,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感激。 这时,袁家的几个老师傅从山上下来了,一边摘下满载而归的背篓,一边笑呵呵的跟着鹿九打招呼:“东家来了!”说罢,又朝着袁来点点头,这才退出去歇着。 鹿九抓了一把篓子里的橄榄果,递给了袁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鹿九问道。 袁来接过来,手中这清脆清脆的果子他早先便见过,可是却实在叫不上名字,只照实回答:“这青果小的见过,只是确实不知叫什么。” 不知道就对了。 鹿九暗笑,说道:“这叫橄榄果,以后你们便用这果子榨油。”说着,将橄榄油冷榨的方法细细的给袁来讲了一遍。 从橄榄树的种植,橄榄果的采摘、清洗、碾磨,到制作油饼和分离贮存,袁来听得一丝不苟。 最后,鹿九将榨油中最最机密的两道工艺告诉了他,并提点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道理,你可懂?” “小的明白,定不负主子所托。” 袁来毕竟从小跟着袁老爷子经营油坊,年纪虽不大,但胜在为人沉稳,鹿九对他很是放心。 交代完这些,她便领着白芷和紫菀下了山。 这庄子安排完了,药膳坊也已完工了几日。只是这药膳坊的厨娘一直没给着落,她心中有些急切起来。 一路上,紫菀看着鹿九闭着眼,锁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主子可是有心事?” 鹿九睁开眼,看向她,点头道了句:“倒是有件愁事。”她看着紫菀,眼睛亮了亮,这姑娘虽不是土生土长的云城人,但也在这地界儿生活了十年,没准她认识的人里头有合适的呢! “不过,你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小姑娘一听能帮上忙,脸蛋红扑扑的说道:“主子您说,紫菀一定尽力的。” “我想找个厨娘,你可认识做饭好吃,老实本分的妇人?”鹿九问道。 紫菀低头想了想,抬头看了鹿九一眼,复又低了下去。 鹿九看在眼里,知道她有话想说,开口道:“我的心思你不必猜,想说什么就直说。” “我认得个做饭好吃的嫂子,不过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个五岁的孩子。”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小脸都埋进了胸口。 鹿九一笑,知道这小姑娘是怕她瞧不上那妇人的身份。毕竟这男尊女卑是历史遗留问题,不管是史书上记载的唐宋元明清,还是这个她从没听说过的苏离,都不能免俗。 鹿九闭上了眼,半晌才开口说道:“明天,你把你说的嫂子领过来给我瞧瞧。” 紫菀恍惚听见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看向白芷。白芷笑盈盈的朝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那妇人就被紫菀带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鹿九打量了她一下,虽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可是却洗的很干净。头发用一块三角布巾束着,五官也算清秀,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 “你就是丁氏?”鹿九开口问道。 那妇人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开口道:“妾闺名丁香。” “听紫菀说,你烧饭手艺不错,我正好想找个厨娘。但我这个人疑心病重,不知根底的人不敢任用。”鹿九看着她说道,言外之意很是明了,就看着妇人如何应了。 丁香听罢,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说道:“妾没什么根底,原是茶山县人,夫婿是秀才,赴京赶考中了举人,却被一官家女子赏识,为入了高门休了我这糟糠,只留我和女儿在这相依为命。妾没什么求的,只希望能让女儿温饱无忧,等她长大,给她攒上一份嫁妆。” 第027章.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鹿九点点头,“紫菀可与你说了,来了我这是签的是死契。从此你就不再是自由身了。” “妾明白,只求夫人一并收留了囡囡。” “可以,你先跟着紫菀下去安顿下来,两日后我有菜谱要教给你。” 说罢,她唤了白芷,收拾了行装出了城。 鹿九打算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将那茶山的后山好好走一走,毕竟整个山头都是她的,她得摸清了地形,才好做打算。 将白芷留在了庄子里头收拾房间,她背着个小背篓独自去了后山。 走进密林之中,偶尔见到草药和野生食材便采一两株。沿途她都用红绳做了标记,作为一个资深的野外宿营爱好者,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走着走着,突然被远处一片光亮晃了眼,她迎着那亮光走去。 只见一个小型盆地映入眼帘,盆地正中是一波平静无澜的湖水,湖面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更让她惊喜的是那湖边竟满是亮晶晶的白色颗粒。 她认得这东西,是碱。 鹿九忙系了条绳子,攀着石头下到了湖边上,美滋滋的用布将那白花花的碱裹了一小袋,扔进了背篓里。 她就着湖水洗了手,坐在一边喘了口气,才沿着原路爬了上去。 就在她伸手解树干上的麻绳时,一条黄黑相间的小蛇突然窜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鹿九猛的一挥手,将它甩了出去。她定睛看了看地上的蛇,发现它竟一动不动的僵在了那里。 “死了?!”鹿九有些难以置信。随手折了个树枝,不甘心的捅了捅它。 居然真的死了!老兄,你先咬我的唉!我还没死,你却先走一步! 她凑上前去,当看见那黄黑相间蛇身,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蛇她认识,是花斑蛇,毒性大且迅猛。不对,这么看来她此时就应该毒发了才对啊。 她看了看手腕上不断流出的鲜红的血迹,一时愣了神。 被花斑蛇咬伤,伤口应红肿疼痛,闭合变黑才对,可她…… 鹿九压下心头的迷惑,从背篓里取了之前采的鬼针草,嚼烂,敷在了伤口上,又用帕子包好。循着原路下了山,回到庄子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 白芷正焦急的挑着灯笼,等在大门口,看见鹿九从林子里钻出来,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可担心死奴婢了!下次可不能……”白芷接过她身上的背篓,跟在她身后一路碎碎念着。 鹿九按了按耳朵,安抚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都饿死了,快帮我准备些吃的吧!” 吃过晚膳,鹿九洗去了一身的尘土,躺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歌儿。”是谁再喊她? “婆婆。”她听见自己出声应了句。 婆婆是谁? 鹿九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她的床顶,而是似曾相识的石室。她看见一个老妇人搂着一个小姑娘坐在祭台上。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宇文千歌,也是现在的她。 那妇人指着石室一角的那尊石像说道:“歌儿,那就是宇文一族的先祖婆婆,鸩羽娘娘。” 她温柔的抚摸着小姑娘的长发,慢悠悠的开口说着:“歌儿身上流的,就是娘娘的血脉。世人都说它是世间至毒,说它害人。可人们却不知道,它也能救人,只是这解药太珍贵,能得到的人少之又少罢了。” “什么解药那样珍贵?”小姑娘眨着好奇的眼,追问道。 “那解药啊,在这。”婆婆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无奈道:“是歌儿的心头血。” 小姑娘点点头,脑袋在妇人怀里拱了拱。 那老妇人又絮絮的说道:“歌儿,婆婆知道你还小,可是你要记住,我宇文一族最重要的东西就在那密室之中,你的责任就是守护它,让它永不被世人所开启。” “那婆婆知道那密室里是什么吗?”小姑娘抬起头,看向那双饱经沧桑的眼。 老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沉痛,说道:“是鸩羽娘娘的心脏。一颗可以让人长生的心脏,一颗需要用族人之血祭奠才能取走的心脏……” 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鹿九才从梦中挣脱,悠悠转醒。 她看向已经结痂的手腕,终于明白了那条蛇猝死的原因。 而她好像知道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白芷听见了动静,忙进来伺候她洗漱用膳。 庄子里的吃食很简单,葱花鸡蛋,杂粥加上腌制的小菜,算不得美味,胜在爽口。 吃过饭,鹿九伏在案上画起来草药图样,又循着记忆,把通往的盐碱湖路线细细记了下来。 想起这盐碱湖,她眼底浮起了笑意,这夏晒盐,冬捞碱,她这可相当于发现了个宝藏啊! 将这些东西都整理好,让白芷寻了袁来过来。 与他一同去了地窖,检查了第一批冷榨出来的橄榄油,又将草药图样递给了他:“把这个交给庄子里老师傅们,大家认一认,平时上山摘果子见到了就一并采回来。” 交代完这些事,鹿九便带着白芷回了城。 之后的几天,鹿九过得异常忙碌,一边忙着张罗药膳坊的开张事宜,一边给丁香传授药膳菜谱。往往入了夜便累得一头栽在榻上。 终于到了药膳坊开张的日子,也巧,这日正逢云城的酒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她这边爆竹一燃,锣鼓一敲,红绸一揭,便引得不少人驻足。纷纷指着那牌匾上药膳坊三个大字议论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药童打扮的小二将一张条幅在了大门旁的板子上,朝着众人道了句:“各位客官,今儿是咱药膳坊开张吉日,这单子上写的膳食,今日一律八成价。” 众人一听,更是好奇,一个个都凑近了围过去,想看看那单子上究竟写了什么。 这一瞧更是开了眼,只见那三尺见长的布帛写着精巧的簪花小楷。大字写的是菜名,小字写的是疗效。那字迹边上还惟妙惟肖的描了菜品的丹青。 第028章.算是站住了脚 就在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一辆墨色的马车停在了路边。看热闹的人自觉的让了条路出来,那绣着云纹的车帘撩开,就见明老爷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这个轻纱遮面的小姑娘。 以明老爷的身价,他跺一脚,这云城都要跟着晃三晃。可今天竟然屈尊降贵的亲自到这么个小铺子来。明眼人不由得好奇起来,这药膳坊的背后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颜面。 这时,药膳坊的小二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一脸恭敬道:“小的见过明老爷,明小姐。”说着,又朝门内喊道:“东家,有贵客到!” 喊声刚落,就见那铺子出来了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凑热闹的妇人开始指指点点起来,嘴里满是对妇人经商的鄙夷。明老爷当下皱了眉,颇为不满的扫了眼那群人。 鹿九却对此不甚在意,她朝着他施了半礼:“明老爷,真是有失远迎了,妾身在这多谢您来捧场了。” “夫人客气,多亏了你这药膳,小女才保了性命,老夫来此不过凑个热闹,聊表心意!”明老爷笑吟吟的说道。 而这句话却像是一颗深水雷,炸破了平静的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听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连带着看向鹿九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当年明家小姐重病的消息在云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这小姐却俏生生的跟在明老爷身后。这云城两大医馆都治不好的人,就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妇人治好了?!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医好病症的非针非药,竟是这每人每天都要吃的汤粥膳食。 许是因着明老爷,又或是因着好奇心,看热闹的人也都陆续跟着进了铺子。 铺子里的格局瞧着倒是新鲜,靠着东墙的是像医馆一般的药柜,药柜的旁边开了个不大的洞口。洞口边上摆着三米长的拐型柜台,做好的膳食就从那洞口依次里递了出来。那洞口上挂着个木牌子,牌子上刻着出餐口三个大字。 这另一头,靠着西墙的是一排排的四人散座,错落有致。墙上挂着个长布绸,上面写着药膳的种种功效,适用人群还有饮食禁忌。 不过这上头最惹人眼的当属那句“男人久食一展雄风,女人久食容颜永驻”的广告词。那叫一个直击人心啊。 再说这楼上,是十个同样大小的雅间。每间摆饰都各有不同,分别迎合了男女老少各个年龄层的需求。费用上比起楼下也要多付上个十钱银子。 这眼见的不多说,最让人大开眼界的还要数这小二口中侃侃而谈的新鲜词。 “各位客官,咱们药膳坊的膳食分为养生膳食和量身调理两种。量身调理与那药堂一般,要按疗程服食。而这养生膳食呢,人人都能用,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客官们不仅可以在这享用,还可以打包外卖带回府上和家眷一起享用。既可以带熬制好的,也可以带配好分量的食材。” “食材?那不是生的吗?我怎么知道如何煮啊!”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公子问道。 “这位爷不必担心,食材我们都是分装好的,那是一两不多一两不少,顺序、熬煮的时间也都做了标记了!而且!还带了一张详细的食谱供大家参看。”说着拿出一张写好的食谱单子递了过去。 “你把食谱给了我们,你家掌柜不怕别人跟着做吗?”一个大腹便便商人模样的老爷皱着眉问道。 小二一听,当即笑道:“这位老爷问得好。我家掌柜说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家的膳食,就是这苏离国的独一份。” “哟,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来,给爷上这个脊骨双补汤,爷倒要尝尝你这药膳有什么不一样!” “好嘞,您瞧好儿。”小二嗓子一吊,喊道。 这点菜的客人有了第一位就有第二位,点的菜色多是主打的栗子鸡丝粥和脊骨双补汤,一时间店内弥漫着满满的香气,只勾得人口水直流。 “小二啊,你家这双补汤都放了什么啊?这滋味老夫还真是头一次尝。”问话的是秦府的老太爷,头发胡子花白一片。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老爷子平生不好别的,就好这一口吃食。 小二听见问话,伶俐应了声:“咱家这汤底可是真材实料,新鲜的猪脊骨,加上这红枣、枸杞、党参、黄芪、桂圆肉,还有那干贝丁,再放上我们东家秘制的调味包,用那紫砂的小汤锅,小火慢煮,足足得熬上那一个时辰。” 那说的叫一个绘声绘色,大堂上的食客砸吧着嘴,频频点头。鹿九在二楼闻声一笑,这小二叫六子,是她从说书的茶馆里挖来的,当初就看上他这嘴皮子,果然没让她失望,这二两银子的工钱不白给啊! 有了明老爷赏光,秦老太爷的肯定,再加上开张那日食客们的口口相传,药膳坊的名声在云城的高门贵府里一路水涨船高,算是在这云城站住了脚。 但食客多都是冲着养生膳食来的,毕竟量身调理的费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即便如此,每日进账的银子仍是非常可观。 就连白芷和紫菀两个小丫头都发现了,每天翻账本的时候,自家主子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转眼到了十月末,鹿九前两日便收到明府小厮送来的帖子,说是他家小姐邀请她一同去华严寺的烧香祈福。 提到这烧香祈福,鹿九就满脑子都是现代那些寺庙附近的素食店和纪念品一条街。她虽然有心为之,但却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 这药膳坊如今势头正红,虽然云城的几大家族都顾着明老爷的面子不敢对她动手脚,但私下眼红的人可不在少数。想来若她再有大动作,恐怕就有人该按捺不住要翻脸了。 虽说不能马上付诸于行动,但徐徐图之还是可以的,这次庙会到也是个良机,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调查一下市场。 第029章.我不信佛祖,也不信菩萨 鹿九这几日一直在和丁香研究新食谱,索性图方便,就住在药膳坊后院的厢房里。 卯时刚过,就听见巷子里响起了辚辚的车轮声。白芷卸了旁门的门栓,探出头去一看,正对上明珠笑意满满的眼:“白芷白芷,快喊姐姐出来吧!” “明珠小姐来的真早,奴婢这就去喊,您别急。” 话正说着,一回头,就看见鹿九朝这边走了过来。 “主子,您来的正好,奴婢刚要去唤您呢!”白芷迎了过去,扶着鹿九坐进了马车里。 明府的马车很宽敞,中间还摆着个四角方桌,桌上沏了上好的乌龙茶,茶壶外头套着个竹藤编的冬篮,想来这一路茶水也不会凉了。 明珠身边的丫鬟是新入府的,很是伶俐,见到鹿九又是倒茶,又是递点心,一路伺候的周到极了。 明珠今日倒是安静,迎了她们上车后,便倚在鹿九身边,摇摇晃晃的打起了瞌睡,多半是昨夜兴奋过了头。 华严寺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就在岫城外的岫华山上,离茶山约莫着有小半个时辰的车程。 明珠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山脚下。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胳膊,撩开车帘四下望着风景。 没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她们一下了车才发现,今日上山烧香祈福的人是真不少。 明珠挽着鹿九的手沿着铺了青石的小路向上走,走到半山腰的石阶时,她突然扯了下鹿九的袖子,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说道:“姐姐,你可知这石阶有多少个吗?” 鹿九抬头望了望,漫不经心的应道:“应是一百零八个吧。” 明珠本想卖弄一回,一听她这答案登时目瞪口呆:“哈!姐姐你是神算吗?!你都没来过这呢,怎的知道得这样清楚?” 鹿九瞧着她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因这寺庙大都如此,佛法中不是有说,人生在世,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嘛,这石阶大约就是取了这踏破烦恼的寓意吧。” “其实,我不信佛祖,也不信菩萨。”明珠望着山顶的大殿说道,“我曾在无数个日夜里乞求着,求他们能怜悯我,让我从那怪病里解脱,哪怕是一天。可是,并没有。” 她眼底翻涌折的情绪,鹿九瞧着清清楚楚。因为在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曾这般怨怼过,但,天道无常,世间怪事那么多,谁又说得清呢。 鹿九勾了勾嘴角,眼神落在山顶那一片金光之上:“其实也不尽然,至少我佛慈悲,让你遇见了我。走吧,小铃铛,这么消沉可不像你。” 明珠愣怔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点头应了个“嗯。” 是啊,至少让她遇见了她。 山顶香客很多,大都是女眷,三五成群的簇拥着家里的老太君。鹿九只拜了菩萨捐了香火钱,便在一边等着去找老和尚解签的明珠。 左等右等的不见人,鹿九又不敢走开,只得原地站着。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从他们身前走过,鹿九脸色一白,忙背过了身子。 “主子!”白芷惊呼了一声。 鹿九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别回头!” 过了半晌,鹿九回头望了望,见没了人影,这才松开手。 白芷长吐了口气,有些紧张的问道:“主子,那可是尉迟大人?” “嗯,是他。”鹿九垂下眼,心下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多亏带着面纱,不然…… “一会儿你去寻明珠,就说我在寺外那银杏树下等你们。”说罢,便抬脚往寺庙外面走去,脸上不见了先前的笑容,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芷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鹿九心事重重,只看了脚下的路,却没注意到身前的人,恰与一个青衫公子撞了个正着。 她后退了两步才算站稳,再看那公子,正龇牙咧嘴的揉着下巴,显然也是撞的不轻。就在她准备赔礼的时候,却听那公子身边的同伴啧啧两声道了句:“云子阑,你真是艳福匪浅,到哪里都有投怀送抱的美娇娘啊!” 投怀送抱?!鹿九冷眼看向那人,眼底满是嫌弃。 而在她打量那人的时候,云子阑也将她的眼神尽收眼底。 “什么美娇娘,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他嗤笑一声,不屑道。 鹿九一贯懒得理这等纨绔公子哥,索性当作没听见,抬脚便走。可眼前这几位在云城也算得贵公子,哪见过她这般的。往日所见的小姐妇人,光是被他们说上几句,便羞赧的头也不敢抬了。此时一个个竟像见了怪物似的看直了眼。 别人不知,云子阑心里却是明白的很。这女人是压根儿就瞧不起他们。 想到这,他忽的伸手一拽:“喂!你耳朵聋了?!本公子在更你说话呢!”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这一下正巧将鹿九的面纱扯在了手里。见面纱被扯去,鹿九回了头,冷眼看着他,说道:“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公子先以言语辱之,后又举止轻佻,可见已与禽兽无二了。妾身听不见禽兽之音,只听得见人声。”说罢,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面纱。 “你!”云子阑干瞪着她,却无从反驳一句。他身边的几个望着鹿九的脸,直吞口水,毕竟这般容貌的不可能是小家小户的。他们虽纨绔,却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得暗暗拉了拉云子阑的袖口,挤眉弄眼的示意他算了。 鹿九瞥了他一眼,道:“公子若无事,妾身先告辞了。” 说罢,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子阑,走吧走吧!”身边的人见他神色阴郁,忙架着他的胳膊朝山上去了。 “嗯。”他闷声应道,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云子阑也算得是云城大儒的得意门生,今日却被一介妇人训得哑口无言,这张脸算是丢尽了。别让他再遇见她!否则…… 白芷带着明珠寻过来的时候,鹿九正望着银杏树愣神。 “姐姐,我给你求了平安符哟!”说着,她把一个小木牌递到了鹿九眼前。 鹿九伸手接了过来,摸着上面的纹路道了句:“我很久没有接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了。” “姐姐真会说笑,这东西哪里贵重,不过是块木头。”明珠摆弄着手里的木牌,看了又看。 “这份心意贵重,已经很久没人盼着我平安了。”她幽幽说道,“走吧,回城。” 第030章.冤家天生路就窄 华严寺的后院里,有一处闲人勿近的园子。园子住着的是方丈愚鲁大师的挚友夏知寒。 夏知寒和莫家庄的莫老爷子是同门师兄弟,医术相当,脾性相似,都不待见对方。当年离开师门之后,一人留在了苏离,一人去了南楚,几十年过去连封书信也未曾有过。 而今日两人却都沉着脸,相对无言。原因无他,只因榻上躺着的那人,任他们是华佗在世,却也束手无策。 “师弟,想不到你我二人竟有今日。”莫老爷子苦笑一声。 夏知寒沉默半晌,道了句:“听寺里的俗家弟子提起,说云城来了位女子,医术不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师兄不妨请她瞧瞧,也许有救。” “起死回生?不会是谣传吧?” “即便是谣传,也好过这样一日一日的续命。” 他目光落在榻上,那上面躺着的人正是唐明忧。寒毒已入心脉,原本每三日一次的施针已改为每日一次,但他昏睡的时间依旧再逐日增加着。 也许,那女子便是最后的希望。 那日华严寺祈福之后,明珠被接去了外祖家小住。日子难得清静,鹿九寻思着给药膳坊添些新菜色,便对那火锅起了心思。 云城在这苏离算是个物产丰饶的地界,葱姜蒜随处可见,就连那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在集市都是寻常物。只是靠这些调料,那火锅就只是个普通滋味的,没什么新意。 可是缺的其他香料,要找什么代替才好呢!她把自己关在小厨房,一待便是几日,眼见着下颌都有些尖了。 紫菀瞧在眼里,有些隐隐担心,便撺掇了白芷一起去将主子请了出来。说是人关久了脑子混沌,不如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鹿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随了她们一起,跟着丁香去了码头挑鱼虾。也是巧,正碰见了几个番邦来的商人,手里带着不少药材和香料,这其中就有辣椒和草果。鹿九一看,眼神立马亮了,当即拍板全收了。 有了这两样新鲜物,再去药材铺收些陈皮和肉豆蔻,她这火锅,算是成了! 鹿九一回去,便急差白芷去了药材铺。配齐了料,斟酌好了用量,又试吃了两次,这才将其余的配比好,磨成了碎末,用细纱布包成了粉包。既方便食客拿回去使用,又不怕这秘方外泄。 于是寒露这日,云城的老百姓一上街便看见了药膳坊门前又挂上了今日新品的幌子。远远听见小二在那吆喝着,说是早膳新加了百枣莲子银杏粥,正餐添了养生鸳鸯锅。 这鸳鸯锅对云城人来说,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毕竟这地界气候温润,湿气偏重,汤锅那是常吃的菜色。之前的药膳坊的招牌菜能得了青眼是因着大家没见过,都图一个新鲜。 可这火锅,随便一个寻常人家都能做出来的东西,难道这药膳坊还能做出什么花花样儿不成? 偏生的,还真就出了花花样了! 这头一天来图新鲜的是些药膳坊的老主顾秦老太爷,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长孙秦小公子。小二眯缝着一双笑眼,讨喜的迎了他们落座。 “秦老太爷,可还是老三样?”小二弓着身子问道。 秦老太爷摇摇头,朝着门外挂着的幌子一指:“我瞧这上了新菜了?” “正是正是,这正餐添了养生鸳鸯锅。三种口味的,老太爷可要尝尝?” 秦老太爷没应声,倒是秦小公子开了口:“你这小二也是有趣,这锅子还能做出三种口味来?” “公子见笑,咱家还真就有!这鲜香的是骨汤菌菇锅,麻辣的是椒麻毛肚锅,酸甜的是番茄牛腩锅。”小二笑吟吟的介绍道。 “你瞧着老头子我适合吃哪种?”秦老太爷捋了捋胡子问道。 鹿九正从楼上走下来,见小二一时没应对上来,便接了口:“依妾身之见,老太爷还是吃着骨汤锅的为好,强身健骨,延年益寿。” 座位上的一老一少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从楼上缓步走了下来,那眉眼,就算赞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秦老太爷一打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这位可是药膳坊的东家九夫人?” “老太爷慧眼,正是妾身。” “九夫人好手艺啊,老夫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就连那京都的寻仙居,也不见得能与你比上一比。” “老太爷谬赞了,紫菀,去给老太爷烫壶酒来!”鹿九朝着身后吩咐道,转头又对秦老太爷道了句:“您老慢用,算妾身请您的。” “好,那老头子我就谢谢夫人的款待了。”说着又在小二的介绍下点了肉片和配菜。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底被端了上来,放在了桌子中间的凹槽里,那凹槽下面放着几块烧红的炭火。浓白的骨汤,嫩滑的香菇,里面还浸着个白色的小料包。 香气袅袅的飘散开,引得刚进门的食客频频看过去,直问小二那是什么汤食。 不过一天时间,这养生鸳鸯锅便在云城出了名。 那几家被挤兑得不轻的饭馆掌柜原本都叉着胳膊等着看热闹,这下算是傻了眼。而这其中就有飘香楼的方老爷一个。此时他还没能认出,这鹿九就是当日从他手底下抢人的白面公子。 可许是冤家天生路就窄,紫菀出去买个点心的空档正好被这方老爷给瞧见了。 他眯着一双三角眼,目光下作的流连在她不甚成熟,却初现玲珑曼妙之姿的身段上。让人看了直打冷颤,胃里不由的生出翻江倒海的恶心来。 紫菀转身的功夫,正对上他那贪婪的眼,一慌神,手上还有余温的海棠酥就落了地。 方老爷见她如遇猛虎的模样,冷笑着,朝她走了过去:“这不是秀儿吗?你不是跟了那公子享福去了吗?怎的沦落成了个丫鬟呢?莫不是那公子腻了你这身子?要不你求求老爷我,老爷我没准儿一高兴就帮你赎了身,赏你一口饭吃。” 第031章.你这是在教训妾身的人吗 紫菀被他逼退在了巷子口,身子微微颤着,袖子里的手却暗自攥成了拳,一双杏眼恨恨的瞪着他:“呸!我袁秀儿别说是为奴为婢,就是落魄成一个乞儿,也不会求你这个腌臜鬼一口吃食!” 方老爷被她呸得一愣,脸色顿时黑了,挥起手骂道:“你个贱人!给你两分颜色,你到开起了染坊了!” 还没等手落下,胳膊便被一只素手紧紧捉住。 “方老爷,你这是在教训妾身的人吗?”那声音仿佛是三九天的寒冰,透着摄人的冷意。 方老爷眯着眼瞅着她,那眉眼与那日的公子像了七分,难不成是一家人?! 想到这,他干笑两声:“原来是九夫人的人啊,老夫眼拙,眼拙了。”说着抽了胳膊,甩袖而去。 这虽是个小意外,不过却也是飘香楼与药膳坊势同水火的引线。 何故?无他,唯利使然。 这飘香楼本是云城的老店,提起酒食来,本是他说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可自从鹿九的药膳坊开张之后,他的地位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更让方老爷窝火的是他这飘香楼招揽食客多是高门贵府,可药膳坊不一样啊,它是上达富贵门庭,下至百姓人家。既有十两银子一锅的羹汤,又有几钱银子一碗的清粥,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不仅如此,重点是她还有明桓那老匹夫在背后当靠山。这明面上动也不能动的,硬生生的就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也不知道这药膳坊哪里请来的厨子,每过一段时间就新出上几道特色菜,还说什么限时供应,把那些出手阔绰的食客勾去了不少,着实难缠的很。 如今这火锅一出,她药膳坊的名气一时无二,若是再过些日子,怕是他云城第一楼的称号就要拱手让人了。 想到这,方老爷胸口的火气压都压不住,只把自家夫人叫了来:“你去,让丫鬟买些药膳坊的火锅食材来。” “老爷不是瞧不上拿东西,买它作甚?”方夫人不甚在意的问道。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记得都买双份!”方老爷不耐道。 “好好好,妾身去就是了。” 说着,打发了贴身的丫鬟去了那药膳坊。花了三两银子,买了六包鸳鸯锅的食材回来。 方老爷接过食材,就直接带去了飘香楼的后厨。吩咐了那厨子仔仔细细的照着那食谱把那火锅煮了出来。一揭盖,一股子异香扑鼻而来。 方老爷不自觉的咽了两下口水。惧了筷子夹了一块薄薄的羊肉片,沾着那瓷罐里的酱料,吸溜的吃进了口中。嫩而不膻的肉片,伴着酱料里芝麻花生的脆香,直让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肉片,又忍不住朝那锅里伸了筷子。 厨房里的厨子和打下手的婆子不时的看过来,个个被这香味勾得直咽口水。 半晌,那火锅也见了底,方老爷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他擦了擦嘴巴,指着那锅底说道:“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研究一下,这锅底里究竟是些什么料!还有那个酱料!” 厨子们一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掌厨的张大山开了口:“老爷,那药膳坊的掌柜精明着呢,你瞧这料包,都磨成渣渣了,这根本辨不出个一二啊!” 方老爷三角眼一横,道了句:“你们不是有舌头吗?!尝也给我尝出来!” 几个厨子一听,互相瞅了瞅,当即变了脸色。他们是身卑位低不错,可说到底也是靠手艺吃饭的,这话未免太寒碜人了吧。 方老爷眼风一扫,瞧着他们默不作声的样子,心知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了,虚咳了一声道了句:“老爷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在场的各位谁尝出来一味,就赏十两银子!” 一听有钱得,几个厨子都不拿乔了,纷纷应了下来。 当然,好奇这火锅料的可不止方老爷一人。不过,其他都是些小馆子,没有飘香楼的手笔,只能暗地里打探着,倒也翻不个风浪来。 药膳坊的生意日渐忙碌起来,眼见着人手不够用,鹿九便在店外头贴上了招工的告示。 也就一下午的功夫,来应征的人就在药膳坊后门的弄堂里排起了长龙。倒不是因着药膳坊出名,而是鹿九这工钱给的着实让人动心。 旁的铺子跑堂小二都是一月四两的碎银子,就算是那飘香楼,也不过才多上一两而已。可这药膳坊的告示却明明白白写着:跑堂小二月俸四两银子,招待一桌食客可拿两文的赏钱,多劳多得,上不封顶。 这细细一算便能得知,就算一天招待个五桌食客,这一个月就多领了三百文的赏钱,这三百文可就是一两半的银子。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就现在这药膳坊的生意,一天下来至少要招待五十桌的食客,将之前的小二算上,店里一共才四个跑堂。若是手脚勤快,一个月可就能领上将近十两的银子啊! 这还不止,就连那后厨打杂的婆子月俸都有二两银子,每月还可领上二斤粮。 白芷和紫菀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一时间打不定主意,只好跑去厨房寻鹿九。 “主子,这外面的人都排满了,这可如何是好?”白芷皱着眉头苦着脸问道。 “这么快就排满了?”鹿九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放下菜刀,净了手:“这样吧,小二里头年纪超过二十二的不要,帮厨里头年纪超过三十五的不要。筛剩下的人都领过来见我吧!” 两个丫头得了吩咐便分头忙活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将符合要求的十二个人领到了她面前。 鹿九打量了这些人一番,才缓缓说道:“想必各位都看到了,来应征的人不少,而药膳坊最后只要六人,为了公平起见,我准备给大家一个试用期。” 试用期?来应征的几个人皱着眉,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应。 鹿九知道他们心里头忐忑,开口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给大家半个月的时间,凭借这半个月的表现,优胜劣汰,只留下六人。当然,就算留不下,这半个月的银钱也不会少了你们。你们可愿意?” 第032章.不与傻瓜论短长 几人一听,他们这半个月不仅都能留下,还有工钱拿,赶忙应下:“愿意愿意。” “好。我不管你们从前在哪里做过,既然来了这儿自有这儿的规矩。只一句,不该说的不要说,不是你的不要拿。”鹿九凉声提醒道。 那几人听罢,心头一凛,忙垂了头应了句“是”,便随着紫菀下去,各自领了活计做。 “紫菀,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替我长长眼,谁每天做了多少活,都记下来。” “是。” 这厢刚安排好,前头跑堂的六子就急冲冲的跑进了后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掌柜的,出事了,前堂有人吃了火锅中毒了!” 中毒?!虽知不可能,但是世事都有个万一,她忙提着裙摆,跟着小二大步流星的朝着大堂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紫衫公子面色绀紫,四肢抽搐的倒地挣扎着,一边随他同来的人都退的老远,不敢上前。 不好!怕是噎食了!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快把人扶起来!” 小二忙过去扶人,可是那公子也是个身形壮硕的,此时胳膊又胡乱的抓着,小二一人竟难以支撑,这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牢牢架住了人。 见人被稳住了,鹿九也不避讳,胳膊直接环抱在那公子的胸前,双手一勾,狠狠一勒,只见那公子一张嘴,一个肉丸子呕了出来,掉在了地上。他呼哧呼哧的猛喘了几口气,直呛得咳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各位贵客可看到了,不是咱们药膳坊的东西有毒,是这位公子吃的急了,被那丸子噎住了。相信各位都是火眼金睛,菩萨心肠,定不能冤了咱们药膳坊,各位快回座用膳吧,这汤粥可得趁热吃!” 看热闹的人群被这一幕惊得呆愣了半晌,这时听了小二的话,才缓过神来各自归了位。只是望向鹿九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复杂在里头。 鹿九心知,这眼神是因着刚才她那番举动,虽说是救人于危难,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叹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递了六子一个肯定的眼神,才清了清嗓子道:“让各位客官受惊了,今日这膳食就收大家八成价,就当小店给各位赔礼了。” “掌柜的豪爽!” “是啊是啊!” …… 安抚好了食客,鹿九走到那紫衫公子面前:“公子可好些了?” 那公子想到刚才那窘态,面皮一红,尴尬的起身施了个礼:“季行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还没等鹿九接话,就听旁边一声冷哼:“有什么可谢的,本就是这东西的问题,她若把这丸子做的小一点,也不至于噎了你!” 一听这声音,鹿九抬眼看了过去,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她挑了挑眉,道了句:“哟,这不是云公子嘛!” 云子阑睨了她一眼:“真是扫兴,在哪都能碰见讨厌的人!” “妾身也有同感呢!”鹿九皮笑肉不笑的接道。 自从那次华严寺偶遇之后,这人便像跟她过不去似的,走到哪都能碰见。先是在东海阁抢了她看中的南珠,又在书斋摔了她定下的砚台。总之,他一出现准没好事儿。 云子阑挑眉:“怎么?我说的有错?!这人如今是没事儿,若是有事儿,你也休想脱了干系!” “云公子真会说笑。”她手指一挑,指着桌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火锅道:“你瞧这膳食还在这摆着,就算人真的死在了这儿,那又如何?人证物证具在,哪怕是官府想定妾身的罪,那也得先验这食材。再不济,还有仵作,这一刀下去,事实自然一清二楚。妾身说的可在理?” 一刀下去?!季行看了眼鹿九眯着眼抹脖子的模样,寒得直打激灵,慌忙应道:“在理在理。” “嘁!狡辩!”云子阑依旧是那副不屑的模样。 鹿九觑了他一眼:“也罢,反正季公子已经无碍,您怎么认为您随意,妾身事情多,就不多奉陪了。”说着行了个半礼,抬步往后院走去。 云子阑气得直了眼,瞪着她的背影怒道:“泼妇!简直刁蛮无理!” “子阑,听愚兄一句,今日这事,确实得多谢那位夫人才是……”季行忙拉住他,嘴不住的说着鹿九的好话,直听得云子阑一个头两个大。 鹿九刚迈进后院,就见白芷皱着眉头说道:“主子,你没听见那公子说什么嘛!他那般无礼,您怎不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她嘴上虽这般说着,可心里那小人却把拳头捏的嘎巴嘎巴作响,冷笑着:云子阑,你丫千万别栽在老娘手里,否则定让知道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主子,你怎么连骂人都像讲道理似的呢!”白芷苦笑不得的跟在她后面。 “这说明你主子我才貌双全呀。”鹿九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倒让白芷不知如何接下去了,只埋头闷闷的笑着。 这时,丁香从厨房探出头来:“主子,您之前说那种油,可要今天去取?” “呀!”鹿九低呼一声,道了句:“要不是你提醒,我倒把正事儿给忘了!白芷,快去雇马车,咱们去庄子一趟。” “是。” 许是出门没看黄历,马车刚一出城,就遇上了拦路贼,车帘猛地被掀开,一道寒光直逼她颈间而来。她下意识的想躲,却见白芷被钳住了喉咙。 “别动,不然我就杀她,”低沉的声音传来。 鹿九身子一惊,抬头对上那人的眼,脱口唤道:“尉迟?!” 被叫了名字的人虎躯一震,忙松开了手,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娘娘?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白芷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又听见这话,红着脸怒气冲天的道:“尉迟大人,有你这么咒主子的吗?!” “不不不!只是……”尉迟说到一半,又将那解释咽了回去,转言道:“属下是来找云城女医九夫人的!没成想,误伤了你们!冒犯娘娘了。” 第033章.看破不说破 白芷猛地转头望向鹿九,只见她跟没事儿人一样,就像那九夫人与她一个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似的。 鹿九看了尉迟一眼,优雅的颔首,道了句:“以后不必叫我娘娘,出了王府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娘娘了。尉迟大人好走。” 尉迟一拱手,忙转身下了车。可刚跳下车,又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在了原地,眉头紧锁,兀自嘟囔着:“不对,不可能劫错啊!难道……” 白芷刚扬起马鞭,准备溜之大吉,却被尉迟扬手攥住,紧紧勒住马车,黑着脸问道:“娘娘,尉迟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瞎,既然娘娘就是九夫人,何不随属下走一趟?!” 动作再快些就好了,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鹿九默默翻了个白眼。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想到这,她撩开车帘,嘴角一勾,耐着性子问道:“你找九夫人有何贵干?” “是主子,他……他不太好。”尉迟闪烁其词的说道。毕竟现在唐明忧是个朝廷要犯,而眼前这位娘娘,说是自己人,却又不是自己人。 看着尉迟吞吞吐吐的模样,鹿九不由苦笑,可却还是问了句:“他受伤了?” “娘娘,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就别问了,只管跟属下走便是。”尉迟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跟你走!”鹿九眸光微动,半是威胁的说道。 “只要娘娘肯出手救主子,就算是要属下的命,属下也不说二话的!” “你且先附耳过来!” 鹿九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尉迟的脸色先是一白,转瞬又黑了下去。 “你可以先考虑看看,如果没问题,那就先送我回宅子。” 尉迟深吸了口气,满是怨念的应了句“是”。这才驾车返回了鹿九云城的宅子里。 不到半个时辰,鹿九和白芷再次出现在了尉迟眼前。 只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张着嘴,瞪着眼,指着她们两个道:“娘娘,你你你居然还会易容?!” “你叫我什么?!”鹿九危险的眯着眼盯着他。 “夫,夫人……”尉迟忙改口道。 “我这可不是易容,这叫化妆。虽然看着变化大,但是面容与之前还是有八分像的,等见了人,还要靠尉迟大人舌灿莲花,来帮妾身瞒天过海才好。”鹿九半威胁半提醒的说道。 尉迟冷汗涔涔:“夫人放心,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马车嗒嗒的在城内走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才在城西一个格外僻静的弄堂里停了下来。 尉迟跳下车,四下看了看,才叩了门。 鹿九眯着眼靠着车厢假寐,却也能听出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是含着暗号的。看来唐明忧此番,确是凶多吉少啊!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林伯从门出来,朝着尉迟问道:“人可带回来了?” 没等尉迟应声,鹿九便从车内探出头来。林伯一见鹿九,警惕的将门狠狠一合,当即抽出腰间的匕首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你是何人?竟敢冒充……”王妃。 没等那两字出口,鹿九先声打断:“妾身九夫人。” “九、九夫人?!”林伯一愣,望向尉迟,只见一旁的尉迟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下了神色,道了句:“夫人与老夫之前的主子长得有七八分像,老夫险些认错了人。” “不碍事。” “夫人请随老夫来。” 他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鹿九不疾不徐的跟着,倒是她身后的白芷紧张得很,埋着头,眼也不敢抬,手里紧紧抱着药箱子,步子迈得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漏了陷。 过了垂花门,进了主院,林伯走到一间厢房门口,抬手敲了敲:“莫老,九夫人到了。” 莫老爷子打开了门,看了他身后的鹿九一眼:“你就是九夫人?” 鹿九点点头。 “主子今天……”尉迟皱着眉朝屋内望了望。 莫老爷子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鹿九直走到了榻前。 榻上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那张熟悉的脸此时竟苍白如纸,眉宇间轻轻的皱着,两片薄唇泛着诡异的红,仿佛染了血一般。 鹿九手指一颤,心底竟不由得发起慌来,她托住他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眉头愈加紧皱起来。 莫老爷子见她那轻车熟路的模样,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道:“不必探了,他中毒已深。” 鹿九皱着眉看向他:“妾身寡闻,不知先生可解释一二?” “北凉寒毒,以九种极寒之地的毒虫,十八种毒草,最后用子时出生的女婴心脏为引,炼制七七四九天,中毒后,人会陷入昏睡,脉象紊乱,内力暴涨,直到心脉爆裂而亡。” 鹿九闭着眼,凉声道:“毒虫毒草的可能性太多,下毒的人想要他的命?” “小夫人,看破不说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莫老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鹿九眸色一沉:“是啊,妾身不过是来救命的,不知道几位可放心妾身与这位贵人独处一会儿。” 林伯看了看尉迟,又看了看莫老,方才点了头:“夫人请便。”说罢,几人便出了屋子。 鹿九接过白芷怀里的药箱,低声吩咐道:“白芷,你去门口守着,若有人来,便高声提醒一句。” “是。” 看着白芷懂事儿的将门关好,她才坐在榻边,伸手隔空一下一下描摹着他的眉眼:“唐明忧,你还是睡着的时候讨人喜欢,不会冷得让人心寒。可是,你这么一直睡着可不行。” 她垂了眼,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半晌,苦笑了一声:“若是这以毒攻毒的法子真能救了你,你也不用感激我,就当是还你收留之恩了。” 翌日,鸡啼刚过,一直关着的房门才重新打开,鹿九站在门口,眼底鸦青,脸色也白了几分,看着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守在院子里一夜的莫老打量了她两眼,皱着眉道:“小夫人可是想出法子了?” “法子倒是有一个,老先生还请进来说话吧。” 第034章.妾身只是个生意人 莫老半眯着眼,随她进了屋子。抬眼看了看榻上的唐明忧,只见他唇色褪去了鲜红之色,面色也与常人无异,只是眉间却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红痕。 他眸子一紧,扯开步子迈到他身前,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连探脉的手指都隐隐发颤起来。半晌过后,他目光如剑,冷声质问:“你到底是何人?!这毒,你从何得来?” 对上他的眼,鹿九也不慌,答非所问的说道:“老先生,妾身请您进来,是想告诉您妾身有法子!” “小夫人的法子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莫老看着她,眼里寒意更甚:“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唐明忧也总是问她,她当时怎么答的来着?哦,对了,好像是……妾身不求其他,所求不过一个活着。这次她所求的,也是一个活着。 “妾身别无他求,只求老先生答应妾身一件事。”鹿九坦然的说道。 莫老眯着眼反问她:“若是老夫不应呢?!” 不应?鹿九挑眉,弯着眼睛笑道:“妾身自是没什么损失,只是这位贵人惨了些,怕是今日就要去和孟婆讨碗汤喝了。” “小夫人莫不是再糊弄老夫?!”莫老沉了脸,厉声道:“你是个胆大的,敢用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这寒毒虽尽数被克制了,可鸩毒一入心脉。药石无灵,你如何能解?!” 鹿九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老先生,不是妾身狂妄,如今不管您如何猜忌,都只能选择相信妾身,不是吗?” 莫老皱眉,心中虽有一百个不愿,可依旧开了口:“那小夫人且说说,你想要老夫答应什么吧?” “您只需要答应我,无论谁问起,您都没见过鸩毒,包括榻上这位,也不例外。” 莫老诧异的看着她,他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女娃娃究竟是何人。 他们不是没查过她,只是关于她的消息少之又少,出身何处,夫家何人统统不知,仿佛这个人就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只知道她自称九夫人,与云城明家有些渊源。 倘若她当真有法子能解那鸩毒,那这世间所有奇毒,便都只由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越想越不解,他不禁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想就此名扬天下?这样的机会,也许你行医一辈子,都只能遇见这一次。” 鹿九轻笑:“先生怕是想多了。妾身只是个生意人,没有菩萨心肠,当不了行医救世的女华佗。顶着女医的名头,不过只是想让手里的小生意师出有名罢了。” “你是说你那药膳坊?” 她点点头:“妾身是个贪生怕死的,行医这事儿太危险了。若是哪天让人掳走瞧病,再杀人灭口,那就太不值了。” 这话言外之意太明显,莫老听罢,失笑的点点头:“小夫人说的有理,保密之事老头子我答应了,这人就交给你了。” “好。” 送走了莫老,鹿九倚在外间的软塌上调息片刻,又取了人参片压在了舌底。 取了桌上的茶杯,将那茶水泼在了一旁的盆栽里,又从箱子里取了一根中空的长针,就着案上的烛火燎了燎,解开衣襟,雪白如玉的丰盈半露在外,她嘴里咬着一叠布巾,屏住呼吸,抬手一点一点的将长针缓缓刺进心口。 滴答……滴答…… 鲜红温热的心头血顺着那针孔落进杯子里,足足接了半盏,鹿九才撤了针,撒了止血药粉,将创口包扎好。 等这些都做好之后,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钻心的疼让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手指也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她倚在榻边,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疼痛,端着茶盏抵在他唇边,小心翼翼的喂下去。可这人却像与她作对似的,喂进去多少便顺着嘴角流出来多少。 鹿九看得黑了脸:老娘的血可是顶金贵顶金贵的!你丫不好好珍惜就算了,还如此浪费! 这人呢,一生气就容易冲动。 于是…… 鹿九捏着鼻子忍了血腥气,猛地含了一口,冲着唐明忧那两片薄唇就贴了上去。 那人就像早早知道一般,鹿九贴过去的一瞬间,原本咬得死死的牙关经松开了些。待将杯子里血都渡进了他口中,她才长舒了口气。将杯中里的血用茶水洗净,这才放下心来,失了力气歪倒在软榻上。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白芷依旧像门神似的守在门外,寸步不移。 鹿九朝着门外一动不动的黑影,喊了句:“白芷,进来。” 门应声被推开,看着她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的样子,小丫头眼睛唰的红了起来,忙跑到她身前,蹲在边上:“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太累了,你先扶我起来。” 见她眉头锁着,仿佛忍着巨大的疼痛似的,白芷也不敢用力,只得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饶是如此,却也扯得她伤口生疼,背后刚落的冷汗又起了一层。 刚一出房门,就看见廊下候着的莫老。 “老先生可以安心了,里头那位明日便会醒,每过七日来寻妾身讨一次药,连服三次,便再无大碍。” 莫老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从手上褪下个白玉扳指递给她:“小夫人他日若有难处,可凭此物来莫家庄。” 鹿九也不客气,将那扳指接了过来:“妾身先告辞了。” 尉迟将她们送到门口,一路欲言又止,直到看见白芷拿过小厮的马鞭准备赶车,他才黑着脸抢了过来:“天色太晚,我送你们回去。” 白芷见自家主子没拒绝,只闷哼了一声,钻进了马车。 尉迟摸了摸鼻子,一下一下的挥着马鞭。直到马车停在了药膳坊后门的弄堂里,他才跳下车:“夫人,到了。” 白芷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车,她强打精神的看了尉迟一眼:“你答应我的事情……” “夫人放心,尉迟说到做到。” 鹿九点点头,由着白芷扶进了门。 尉迟站在弄堂里,盯着那扇小小的木门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驾车离去。 第035章.我这功夫可是废了 进了院子,丁氏的女儿小子柒就迎了过来,看见鹿九面无血色的模样,忙伸出小手扶着她,还不忘喊她阿娘一句:“阿娘,你快出来,九姨娘生病了!” 丁氏一听,忙净了手,快步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伤着了?” 白芷叹了口气,朝她摇了摇头。 丁氏也不多问了,只把人扶进屋子,交给了白芷伺候着,转身又进了厨房。瞧见东家这这副模样,本想说的事儿,到了嘴边只得咽回去。 没一会儿,小子柒又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豆粥,和一小碟的糖醋萝卜。 白芷忙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托盘,鹿九白着脸,摸了摸她的软软的头发:“子柒乖,姨娘一会儿再吃,你先回去和你阿娘睡觉吧。” 子柒点点头:“九姨娘一定要吃啊!” 看着鹿九点了头,小丫头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比起鹿九的虚弱来,唐明忧却恢复得极快。子时刚过,便悠悠转醒:“莫问……” 莫问抱着剑倚在窗边假寐,听见声音先是一愣,随后朝着榻上望过去:“主子,你醒了?!” 唐明忧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昏迷了多久?” “二十一天了。” “竟然这么久了……老爷子配出解药来了?”唐明忧撑起身子靠在床上,虽然感觉好一些,可是依旧提不起内力来。 莫问摇摇头:“我爹和夏老都没法子,听说解毒的是位云城的女医,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不过是尉迟劫人回来的,主子可要问问?” 唐明忧面色顿了顿:“罢了,先去请老爷子过来。” 莫问点头,快步出去请人。 莫老听说人醒了,披着外衣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一进屋就抓过他的手臂,见脉象无异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命确是保住了!” 跟在他身后进屋的林伯和尉迟一听,登时安了心。 这段日子唐明忧昏迷不醒,大事小情没人能替他做主,一面躲着皇上的人追杀,一面还要到处找解毒的法子,着实的提心吊胆,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老爷子,我这功夫可是废了?”他垂着眼,眸色晦暗不明。 莫老捋胡子的手一顿:“未可知。” 他确实不知,鹿九离开的时候并没提及,即便他医术高明,却也不能单凭脉象妄断。 唐明忧闭了闭眼,他如今的境地,若是武功尽失,便如同那苍鹰被绞了翅膀,怕是再翻不出个云浪来了。 “不过,你身上的毒只解开一半,说不定只是寒毒压制了内力而已。” “一半?” 莫老点点头:“每过七日用一次药,还需连服三次。” 唐明忧皱了皱眉:既然是解药,定不会这样麻烦,这其中怕是有蹊跷。 “那女医现在何处?” “云城药膳坊。”莫老垂着眼看他,用肯定的口气说道:“你信不过她。” “总归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自然要小心些。”唐明忧淡淡开口,左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莫老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笑了笑:“都出去吧,让你们主子早些歇着吧。” 几个人跟在莫老身后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唐明忧一个人。 他抬手摸了摸了嘴唇,自言自语的说了句:“鹿九,本王竟然梦见你渡药给我,当真可笑。”他苦笑着摇摇头,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小子柒托着下巴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早早守在鹿九门口,手边上还有一盅鸡汤粳米粥,用冬篮捂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 听见屋里有了响动,小子柒忙起了身,抖了抖小裙子,像模像样的扣了扣门:“九姨娘,子柒可以进来吗?” 鹿九一边穿衣裳,一边应道:“进来吧。” 听见了答话,小丫头才小心翼翼的端起托盘,推开了门。 先把托盘稳稳放在方桌上,才像小兔子似的蹦到鹿九眼前:“九姨娘,你病好了吗?” 鹿九一愣,低头笑了笑,怕是昨天自己的模样太骇人,让小丫头误会了。 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解释道:“姨娘没生病,只是累了,睡了一晚上自然就好了。” 小子柒乖巧的点点头,又看了看门外,见没人,凑到鹿九身前说道:“九姨娘,子柒有秘密要告诉你。” “哦?什么秘密?” 鹿九蹲在身子,有着小丫头趴在她耳边:“九姨娘,子柒昨天看到有个老爷爷给了冯婶子好多好多银子。” “银子?” “嗯嗯,那么大一包。”小丫头点点头,手上还不忘比划着。 眼神暗了暗,小丫头说的冯婶子是药膳坊新招进来的帮厨,她想过会有人图谋不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狐狸尾巴。 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子柒,这个秘密你还跟谁说过?” 小丫头摇摇头:“子柒只跟九姨娘说了,连阿娘都不知道呢。” “子柒乖,这个秘密现在只属于你和姨娘了,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哦!”说着,伸出了小手指。 小丫头甜甜一笑,也伸出了小拇指和她勾了勾。 “九姨娘快去吃饭吧,子柒要去学堂了。” “乖,好好听先生的话。” 见小丫头出了院子,鹿九脸上的笑意也没了踪影。白芷一进门,就见自家主子阴着脸坐在桌前,桌上的粥动也没动。 她轻轻揭开盖子,将勺子递到主子手里:“主子,您多少吃些,身子要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昨天一进那屋子,她便闻到了血腥气。自家主子又是那般模样,想来定是受了伤的。 鹿九看了白芷两眼,低头喝了几口粥,漫不经心的问道:“白芷,你不好奇我怎么受了伤吗?” 白芷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主子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奴婢,若是不说,定也是为了奴婢好。” “我就喜欢有脑子的人。”鹿九赞许点点头,接着吩咐道:“去把紫菀和丁娘子喊过来,我走这两天,怕是发生了不少事。” 第036章.不过是无利不起早罢了 丁氏站在门口,见鹿九垂着头,半倚在茶桌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却有了几分血色,她敲了敲门,开了口唤了声:“东家。” 鹿九应声抬头,勾了勾嘴角:“进来坐,我有话想问你。” 进了门,在鹿九下手的位置上坐下,丁氏没等鹿九问起,便先开了口说道:“昨天见你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好多说。” “听你这话,是出了不小的事儿?!”鹿九晃了晃茶盏,轻抿了一口,挑眉看向她。 丁氏点点头:“是件稀奇事。就在您走的当晚,六子关门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咱们铺子外头洒了桐油,咱们没个能送信的人,一时没主意,就去了明府。明管家带着人藏在了铺子周围,蹲守了一晚上,后夜的时候在墙根地下抓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身上还带着火镰。” “喔?这还真是件稀奇事。”鹿九嗤笑一声,续又问道:“那两个人呢?” “明管家带走了,说是送去见官了。” 这说曹操,曹操到。 这厢刚提到明管家,就见白芷快步走到门前:“主子,明管家来了,说是什么案子有进展了。” 鹿九放下茶盏:“请进来吧。” 明管家还是老样子,一进门先是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明管家多礼了。”鹿九抬了抬手:“白芷,给明管家上茶。” 明福摆摆手,退了两步:“夫人不必劳烦了,小的就是过来知会一声,那日抓的两个毛贼招供了,是云家城外庄子里的小厮。说是受了上头吩咐,要烧了夫人的铺子解解气。” 云家?云家与她为难的怕是只有那位云子阑了吧。可是云子阑也不是个傻的,会派自家的下人来找她麻烦?!鹿九摇摇头,不禁失笑。 “夫人可是与那云家……”明福不好多问,只把话说了半句。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鹿九淡淡说道:“不过,说起来倒是和云公子闹过几句口舌。但依云公子那性子,倒不像是个会和妾身计较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大概会不屑吧……” 明福听了细细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夫人怕是不了解,这云府可不一般,这云小公子是云夫人独子,从小便纨绔,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好说。” 鹿九默然,皱着眉思量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这云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夫人,小的这么说吧。这云城说白了其实就是云家的。云家世代为将,如今是大将军云腾当家。云老将军军功累累,本可以拜侯封爵,但是他为人耿直,不屑官场的尔虞我诈,先皇为了奖赏他,便将这云城赐给了他做封地。” 鹿九听了先是一笑,随后自嘲道:“这么看,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了。” 一摆手,又说道:“罢了罢了,这官司还麻烦明管家先帮妾身撤了吧。” 明福一拱手:“好,那小的就不打扰夫人了。”说着就跟着白芷出了院子。 看了看站在一边听了许久的丁氏,鹿九问道:“丁娘子怎么看?” 丁氏先是一愣,许是没想到鹿九会问她的想法,随后摇摇头说道:“妾总觉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若真是云公子,他想出气,多半会找东家的麻烦,不会把算盘打到烧铺子上面来。” 鹿九颇为赞许的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心里百转千回的想着:真是栽的一手好赃啊。若是她蠢一点,当真揪着人与那云子阑闹上这么一场,依着云子阑那纨绔的性子,怕是不管事实如何,他俩这梁子定是结上了。 在云城这地界,得罪了当家人,别说是做生意,就连日子想过得顺风顺水,那都是痴人说梦。 可到底是谁在浑水摸鱼,想着一箭双雕呢?!若是药膳坊起了火,那谁最高兴?如果她得罪了云子阑,谁又是最受益的呢? 略一思忖,一双贪婪的三角眼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鹿九眼神微暗,突然问了句:“最近飘香楼可有什么动静?” 丁氏想了想说道:“东家这么一问,妾倒是想起来了,昨日飘香楼出的新菜,也是火锅。” “火锅?”鹿九半眯着眼,嘴角闪过一丝嘲讽。 “对,也是四样,据说是什么祖传锅底。” 鹿九“呵”的冷笑一声:“想不到这一不小心,我怕是要当回他方老爷的祖宗了。” “东家的意思是……” “八九不离十,先盯着看看吧。” 看见紫菀抱着个厚本子站在门口,鹿九对丁氏道:“行了,你先忙去吧。” 朝着紫菀招招手,小姑娘凑到她手边,将手上的本子放在了茶桌上:“主子,这几日大家的表现都记在这了。” 本子上记得很细致,鹿九一页页的翻看着,最后指了指最后一页上面的名字问道:“这个人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紫菀看了眼名字,低头想了想,说道:“奇怪的地方倒是没发现,这位婶子手脚特别麻利,天天都是最后一个走呢。” 天天都是最后一个走?! 鹿九轻笑一下:什么手脚麻利,不过是无利不起早罢了! “紫菀啊,我要是人贩子肯定先拐你。” 紫菀一脸迷茫:“为啥呀?” “大概是因为你是我的小可爱。拐了你,你没准还能乐颠颠的帮我数钱啊!”鹿九说的一本正经。 紫菀张着小嘴,杏眼瞪得圆圆的瞅着她。 摇摇头,鹿九意味深长道:“小姑娘真是单纯啊!” “主子……”紫菀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鹿九笑着看她,揶揄道:“没关系小姑娘,你的路还很长。”说着把本子递给她,朝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紫菀嘟着嘴,一脸羞愤的看了眼白芷,快步去了前堂。 白芷“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一直站在门口憋笑也是很不容易的好嘛! “东家!”六子一路小跑着过来:“外头来个玄衣公子,扔下这个就走了。”说着递给鹿九一个纸团子。 第037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就在纪念白陷入被人追杀躺尸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身边一道红光闪过,一个一身金装的刺客就这样大咧咧的踩在了她那无比妖艳的脸上。她嘴角抽了抽,抬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么不待见她。 这一瞧不要紧,居然是死对头[尔等刺眼],顿时觉得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就在她想装不在的时候,突然弹出来一个提示框,没怎么仔细看,随手点了个接受。看着屏幕上那个满血满魔原地复活的盗贼小妞,她瞬间就囧了。 她居然接受了敌人的圣光之露!!!还是在被他无情践踏的时候!! 【附近】尔等刺眼:不用谢我救命之恩。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谁要谢你了!真是冤家路窄! 【附近】尔等刺眼:不,我们这应该是剪不断的羁绊。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给你三个数时间消失!不然你就等着找人收尸! 【附近】尔等刺眼:能不能不每次一见面就对我动手!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我从不动手,我都动刀!一! 【附近】尔等刺眼:我说一百米冲刺还得给个预备吧!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三! 就在她头顶杀戮斧头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唰的不见了。 说起他们之间的恩怨,那真是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啊。那还是她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她的闺蜜沈泠不知道从哪搞来西决的限量账号。 那时候西决那叫一个火,铺天盖地的广告布满了街头巷尾。以其美轮美奂的画风征服了万千少女的芳心,有少女的地方自然也会有狼。于是这个由唐远文化斥巨资推出的网游刚一上线,就区区爆满。 她刚开始还是很不屑一顾的,可是就当她点开西决的进入界面的下一秒,她就倒戈了。 真的是太美了,在一个终年飘雪的山巅,一个银发女子紧紧拥抱着一座神像,她的衣裙被寒风吹的猎猎如旗,冰冷的神像之中封印着的是血族第一人,希莉亚的爱人——霍华德。在不断交错的影像中,登陆界缓缓浮现出来。 纪念白将账号输入进去,点击选择角色,血族,狼族,精灵,腐尸,矮人,巨人,一共六大种族,八大职业,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最终决定选择血族的偷盗者。下一步是输入昵称,她绞尽脑汁,连续输了几个诗情画意的名字,都显示因被占用无法创建。于是耐心值耗尽的某女噼里啪啦的输入了六个大字,拱猪的小白菜,点击创建,只听叮的一声,创建成功。纪念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感叹,老天总是公平的,他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肯定还会用门挤一下你的脑袋的。 于是一个一身黑色劲装,金发碧眼的小妞就这样出生在这一片寂静的亚萨克斯大陆上了。鎏金面具遮住了她妖冶的左脸。她从山巅俯冲而下,视角的急速变换让人只能看见一道丽影闪着紫色的光晕以及她那与画风不符的id——拱猪的小白菜。她的落脚之地是圣城,偷盗者导师莉莉丝正挥动着魔杖在神殿前召唤勇士。纪念白操控者手上的小人儿走近她,一个对话框弹出——出生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系统】莉莉丝:【拱猪的小白菜】,你来得正好,蛮荒之地来了一群大胆之辈,你能将他们清理干净么?接受/拒绝 纪念白点了接受。 【系统】莉莉丝:【拱猪的小白菜】,就让魔龙送你一程,助你一臂之力。 娇小的偷盗者趴在魔龙的背上,看着地图飞过了几座城,才到达任务地点。 蛮荒之地顾名思义,乱石丛生,到处是倒塌的残垣断壁,荒芜的同时也昭示着它曾经的繁华。她刚站稳步子,就看见一群衣不蔽体的兽人向她袭来,她一挥手,华丽的技能如同流星雨一般砸下,魔龙也随她释放出辅助技能,迅速的解决了几波兽人。突然有个黑影闯进她的视野,还没等她看清,手下意识就先动了。于是那人还没等跑近就华丽丽的躺尸了。 她刚想说对不起,尸体上面就飘出一句话。 【附近】尔等刺眼:你找死吗? 纪念白一下子就火了,我杀了你是我不对,可是你这么盛气凌人是想怎样?!她语气不善的敲了句话过去。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不好意思,没看到有人,你怎么就死了呢。 【附近】尔等刺眼:不好意思就完了?!杀人偿命知道不?! 【附近】尔等刺眼:唉你说谁不是人呢! 对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那你想怎么样?要不你杀回去吧!反正我也是0级。 【附近】尔等刺眼:…… 半晌他站起来,一个绝杀,小盗贼瞬间倒地。纪念白以为给他杀回去就算恩怨两清了,可是这家伙却没走,挥手扔了她一个缚地灵。于是躺尸的小人儿身上悠悠的泛着绿光,就这样被弃尸荒野。这还不算,那人还在世界放了个喇叭,报了坐标。在西决里凡是鞭尸一次都会获得一个罪恶值,于是像她这种被施加缚地灵的人简直是大家眼里的刷罪恶值的极品怪。整整二十分钟,系统在不断跳出着你被某某鞭尸的提示。 纪念白觉得自己的仁爱之心在遇见这个人之后就喂了狗了。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尔等刺眼,别让我在遇见你!见你一次杀一次! 【附近】尔等刺眼:哎呀哎呀,你这是要与我相爱相杀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滚! 【附近】尔等刺眼:哈哈哈哈…… 于是在他淫荡的笑声中,他们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从大一到大三,他们整整厮杀了三年。从刚开始的一见面就火花带闪电,到最后的偶尔还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两个人也是稳居pk榜前五,浮动的是名次,不变的是名字。就在全服都以为有一天他们会一笑泯恩仇,轰轰烈烈到白头的时候,系统弹出散发着浓郁的八卦气息的提示。 【系统】恭喜玩家【尔等刺眼】与玩家【东方蝶舞】相约到老,于明日21点21分宴请四方。 第038章.犹是春闺梦里人 提示一出来,世界就开了锅。毕竟这尔等刺眼是全服响当当的刺客。但凭着与拱猪的小白菜的奸情就够大家浮想联翩的了,这投出来这么一颗深水雷,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世界】唐伯虎点蚊香:我没看错吧?!这蝶舞是小白菜的小号么? 【世界】狮屎胜于熊便:怎么可能啦!这么诗意的名字一看就不是小白菜能想出来的!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就这样啊,丢了郎啊~ 【世界】风格豆腐干:楼上好胆量!你不怕小白菜杀到你裸奔啊?!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我一会去买一组踏雪无痕,小白菜我们来躲猫猫啊! 【世界】亚里士缺德:话说小白菜呢?今天一天都看到她杀人的提示啊。 【世界】风萧萧兮:刚才看见她在流光之地挖矿……穿着一身白衣,特凄凉…… 沈泠刚一上线,就看见世界上噼里啪啦的讨论她家小女人。往上翻了翻,看见那条系统提示,眸光一下冷了下来。就当无处发泄的时候,猎物就自己送上门了。 【世界】长留上仙:凄凉什么呀!没准就是个人妖也说不定! 动了动手指,敲了几个字。 【世界】浪里个浪:长留,我在帝王谷,限你1分钟内到我面前被我杀!要不以后我天天追杀你! 【世界】唐伯虎点蚊香:惊现阁主大人!合照合照! 【世界】狮屎胜于熊便:惊现阁主大人!围观围观!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 【世界】千年狐妖: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1 【世界】路过留名: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2 【世界】北海有鱼: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3 【世界】八卦专员: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4 …… 杀完了长留上仙,沈泠在商店买了个追影,追踪到了某女的坐标,直接坐着火凤一路飞了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小妞在那挖孔雀石。 【附近】浪里个浪:我说你这是准备归隐吗?怎么还当起矿工来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特不屑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我这叫采矿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懂什么!没情调! 【附近】浪里个浪:我说念白,你开世界频道了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开了呀 【附近】浪里个浪:开了还这么淡定?!你男人都让人挖角了!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什么我男人?!我俩就是非常纯洁的敌人关系! 【附近】浪里个浪:纯洁?!纯洁相互追杀三年!没事还互送个装备?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那不是碰巧打怪捡到了的嘛,放着也是浪费! 【附近】浪里个浪: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这女主角要是换个人你也许真就无所谓!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胡蝶!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她喜欢就给她咯! 【附近】浪里个浪:你真这么想?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不然要怎样,不过是组数据,难道我还要去抢亲不成?! 【附近】浪里个浪:念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好啦好啦,我有分寸的! 看着沈泠骑着火凤消失在视野里,纪念白有些失落。世界上的那些言论已经被各种叫卖声埋没下去,嘴上虽然说着不介意,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的。与自己打打闹闹近三年的人居然不声不响拜倒在室友的石榴裙下,她竟然还是毫不知情的。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丑,停下点击采集的鼠标,把头埋在手臂里。 忧伤了不到一分钟,她突然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奶奶个腿儿的,她忧伤个毛线啊!不过是一组数据而已,又不是抢了她老公!没准对面是色胚宅男猥琐大叔呢!想着想着心情豁然开朗,觉得一会儿晚饭可以吃下两份儿糖醋排骨外加一份儿梅菜扣肉。说走就走,换了衣服,一头长发半束着,踩着一双人字拖就下楼去了。 刚走到楼下,她就风中凌乱了。丫的,不仅身无分文,居然连钥匙都没装下楼!她深深叹了口气,一脸谄媚的去找宿管阿姨借钥匙。 宿管阿姨看见她的样子,眉头都拧成死结了,一面帮她翻钥匙一面点着她脑门叨叨着,“纪念白啊!你说说,这都第几回了!从开学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你都上我这报道八回了!平均一个星期有两天不带钥匙!看你这孩子聪明伶俐的,奖学金不少拿!合计着这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啊!” 纪念白小绵羊似得赔着笑,嗯嗯啊啊的应着。心里把寝室那几个没良心的骂了一遍,丫的,都开学半个多月了,还不回寝室!让她独守空房不说,还得定期领骂赔笑! 拿到钥匙她一溜烟的跑回寝室,拿了钱包和钥匙扣风风火火的去了食堂。这a大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咱不说那外焦里嫩酸酸甜甜的糖醋排骨,就说这梅菜扣肉,那叫一个嫩滑爽口,油而不腻!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买饭大军,她点着脚尖开始探寻之旅。扫视一圈,突然看见个一头金色绵阳卷的大男生,她嘴角一咧,让我饿肚子,老天都不容啊! “陆扬!陆扬!”她扯着嗓子一顿喊,丝毫看不见周围人心碎的神情。 被呼喊的男生顶着一头绵羊卷茫然的回头一看,纪念白穿着白衫裙裤,正朝她挥着挂满银镯的手腕,那脸上的笑都是带着光晕的。陆扬脸一红,“学姐,要吃肉吗?” “要要要!!!”纪念白弯弯的桃花眼里闪着精光,手指比了个耶,“两分糖醋排骨,一份梅菜扣肉!” 待她说完,就觉得周围阴气森森,无数女人带着飞刀的眼神刷刷刷的射在她身上,吃那么多还那么瘦!那么瘦胸还那么大!吃了也不吸收,浪费国家粮食!她打了个冷战,意识到气场不太对,默默的潜走买了份白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个叫陆扬的男孩子便找了过来,把分装成份的餐盒放在她面前,“学姐,你和朋友一起吃啊,介不介意多我一个?” 纪念白瞅了瞅他,小脸儿气鼓鼓的,“你哪只眼看见我朋友了!我自己吃!” “一个人吃?”陆扬扫了一眼她纤瘦的小身板儿,又看了看她眼前的两份儿排骨和一份儿扣肉,默默的吞了口口水。 “又没吃你家饭,干嘛一副嫌弃的样子!”纪念白掰开筷子,一面喃喃着,一面往嘴里填食。 陆扬囧了囧,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学姐,我不是嫌弃你,我就是有点吃惊!你那么瘦,怎么吃得下那么多……” 纪念白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人吃进去的变成了肉,还有一种人吃进去的变成了脑子!我就属于后者!” 陆扬默默的点头,女神说的都是对的!歪理也要当成真理来信仰! 于是这顿饭就在纪念白教育陆扬的,陆扬仰慕纪念白的好胃口中度过了。 第038章.请赐休书一封吧 纪念白这个人说的好听叫心胸开阔粗枝大叶,宰相肚里能撑船。说得不好听呢,她丫就是个不长心的,吃炖红烧肉就能一笑泯恩仇的低能吃货。 由于昨天晚饭吃得好啊,直接导致她心情飞扬,如果不是沈泠的夺命连环call,估计她就忘记今晚是尔等刺眼那家伙的大喜之夜了。 沈泠一面开车一面对着车载话筒咆哮,“我说纪念白,你丫是个胸大无脑的白痴吧!人家都这么大张旗鼓的示威来了,你不搅她个鸡犬不宁你都对不起她这番苦心!” “我胸大怎么了!我骄傲!你连胸都没有!”纪念白默默的绕过重点,直捣敌营,瞬间让对面的女人炸毛。 “我说纪念白,几年不见你胆子肥了啊!老娘有脑子就够了!要胸没有用!你给我立马血洗了那头猪!等我到家要是看不见血溅三尺,你就等着我的紧箍咒吧!”说罢就剩下bibibi的忙音。 纪念白恶寒的回忆了一下沈泠的紧箍咒,那跟唐僧比起来绝对是有过之无不及啊。想当年她一个高兴奔着食堂报了a大,被那女人整整念了她一星期,从世代交情两家情谊到陈芝麻烂谷子的一年级借过她一支铅笔。她就像是一台高精的记事本,事无巨细,如果纪念白给她一台打印机,这丫绝对能给她写出一本这二十年来的人生传记,绝对不带落下一件丰功伟绩的。 她摇摇头,哀自个儿的不幸,怒自个儿的不争。挣扎半天从床上爬到电脑桌上,认命的打开电脑登录游戏。 刚一上线,邮箱里豁然蹦出张大红的请柬,“恭请【拱猪的小白菜】见证鄙人【尔等刺眼】和爱妻【东方蝶舞】的幸福时刻,凭卷观礼可享【白头偕老】气血上限+999,魔法上限+999,装备增益+99的宴席。” 纪念白看着这增益心里都在滴血啊,丫的她能不能吃完婚宴再砸场?!深深叹了口气,脑子里浮现出沈泠那张嫌弃的脸,果断带着她的小飞刀就去了月老庙。 花轿前脚刚到,新娘子还没从轿子里出来呢,就看见她风风火火一身红衣的站定在【尔等刺眼】的面前了,这前来道贺的,凑热闹的赶忙的退后一步,生怕这刀剑无言要了自己的小命儿。 【附近】法老阿三:女施主,你这是前来抢亲? 纪念白愣了两秒。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你不是法老吗?!说话学什么方丈啊!还有!你那只眼看出老娘是来抢亲的!老娘明明是来报仇的! 【附近】法老阿三:你这一身红衣……一看就是来报情仇的啊……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本姑娘天天一身红衣!废话少说!尔等小贼,你给老娘出来! 坐在窗边的小白脸儿一脸贼笑的打趣身边的男人,“我说你这是什么愁什么怨啊!上班还得有个双休加年假呢,你这抗战是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啊!” “滚!”男人推了推眼镜,眯着丹凤眼横了他一眼。说罢噼噼啪啪的敲起了键盘。 【附近】尔等刺眼:我说小白菜,咱能休战一天不,好歹今儿也是小爷我一辈子一回的人生大事啊!我请你喝喜酒,不要你红包!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谁稀罕你的喜酒啊!休战这就甭想了,老话儿说的好!洞房花烛夜,报仇雪恨时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在我身下落个红我怎能善罢甘休啊~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看了这句话气的嘴角直抽抽,他丫的是惹了个什么女人!还没等他咬牙切齿的敲完回击,就看家自家的准新娘从轿子里出来了。 【附近】东方蝶舞:小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祝福我们吧! 这句话一出,观礼的人面面相觑,这桥段,赤裸裸散发着奸情的味道啊。明显就是人家尔等刺眼和蝶舞妹子郎有情妾有意,而半路杀出了个小白菜棒打鸳鸯横插一脚啊! 看她说完这句话,纪念白华丽丽的囧了,这一语好几关啊!不亏是文学院的大才女啊,深得教授真传啊。她正犹豫着要反击还是要反击的时候,某女出现了。 【附近】浪里个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首先恭喜二位早早迈入坟墓哈!再有,东方妹子,说话要说清楚,这模棱两可的别让人误以为你挖墙脚,毕竟小白和尔等这仇怨也不是一两天的了。 一句话便把整个场面反了过来,众人如同醍醐灌顶啊,啊……原来是人家小两口相爱相杀好几载,这东方蝶舞美人一笑,勾了尔等刺眼的魂儿啊! 【附近】东方蝶舞:你这话什么意思?! 【附近】浪里个浪:就字面上的意思啊! 看着两个人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对视,纪念白觉得速战速决才是人间正道啊!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咱们开始吧!被我杀完你好结婚啊,别让新娘子等太久啊! 男人看了这句话火气是蹭蹭的往上冒!丫的,你这烂白菜,你是巴不得我结婚吧! “我说,这位爷,你这火气怎么不像冲着人家搅了你的婚礼,反倒是因为人家没抢亲这醋味浓重呢?!”小白脸笑的花枝乱颤。 “滚丫的!爷这是……爷这是为了给小蝶盛大的婚礼不留下污点!”他说着说着有点底气不足,是呢,为什么会觉得她不来抢亲好失望呢…… “行了吧!刀剑无眼!人家可对你宣战了!”小白脸儿指了指屏幕好心的提醒道。 男人一个激灵,感冒一个移步,躲过她这一击。 【附近】尔等刺眼:小白菜你太不厚道了!宣战也不说一声!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笑话!我杀你还得告诉你我要砍你了?!快点给老娘来受死! 两个人一追一躲,在这月老庙闹得好不热闹。 终于就在尔等刺眼还剩下三分之一血条的时候,我们的新娘子怒了。 【附近】东方蝶舞:小白,你够了没?!今天好歹是我大喜的日子,作为朋友你不来道贺就算了,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你才满意是不是! 纪念白看她这句话,手顿了顿,一不留神让尔等刺眼砍了一刀。 第040章.躲在背后的黑手 【附近】浪里个浪:东方蝶舞,别把自己说那么委屈。朋友?谁和你是朋友,小白是到了八辈子霉遇见你!抢她男朋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当她是朋友!害她受伤的时候你心里也当她是朋友吗? 【附近】东方蝶舞:她喜欢的恰好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围着看热闹的人显然被这颗深水雷炸得不轻。敢情好啊,人家这是新仇家旧恨啊,话说这东方蝶舞可算得上全区的名人了。之前的一次cosy玩家秀让她彻底火遍了西决,不少男玩家为了她专门转到狼烟四区。 其实尔等刺眼也是在那次玩家秀中遇见她的,她当时扮相是精灵,一双杏眼戴着薄荷绿的睫毛,那种楚楚动人的感觉让他一下生出了保护欲望。一直以来他以为她只是制作方请来博噱头的模特,直到论坛里曝光了她的id东方蝶舞。他对她的心思无他,只是单纯觉得很漂亮。而他们似乎很有缘,每次刷副本都能巧遇,渐渐对她的印象变成了很温婉的女孩。直到她跟他表白,他问自己可以吗?似乎没有得到否定,于是就这样吧,给她一场女孩子都羡慕的盛大婚礼。 可是…… 浪里个浪的话让他满肚子的疑惑。走神的一秒,被对面的人死死的束缚住,一个暴击他就躺尸在了这白胡子的月老身前。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浪浪,走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东方蝶舞这个人呢,我也不太认识。我今天来是报仇来的,如今让我顺顺利利的杀了这货,我也觉的这仇恨该是了结的时候了,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今天咱俩这恩怨就算清零了哈,以后就是对面相逢不相识!我说尔等刺眼,后会无期吧! 这纪念白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东方蝶舞的脸色就不太好了,本来是场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喜宴,被她这么一搅和,别说羡慕,估计明天就得有人对她百般嘲讽,万般嗤笑了! 坐在电脑椅上女人死死咬着下唇,看着那个红衣小人飞离了月老庙,拳头攥的紧紧的,纪念白!这笔账,我算是记下了! 婚礼该怎么进行怎么进行,月老笑吟吟的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可是走进洞房的两个人却是各怀心思。 东方蝶舞心里想着怎么把这羞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而尔等刺眼却还在那句后会无期中闷闷不乐。就在他越想越憋闷的时候,老大推门进来了。 他立刻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瞬间殷勤成了一只哈巴狗,“老大!老大!” 男人皱了皱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就盗一个呗!”他眨着星星眼满脸渴望的望着男人。 “哎我说,老大,你看他屁股上,是不是有个尾巴!”小白脸拿着杯子从他身边蹭过,还特别风骚的打了他屁股一下。 “老大,你看我这虔诚的眼神!你就满足我吧!” 被焕做老大的男人嫌弃的扒拉走他的脑袋,“我可不好男色,你最好和我保持一米距离!” 男人干脆的后退一步,“老大,帮我黑个人儿呗!” “黑谁啊?抢你媳妇儿了?”男人接下领带脱下外套扔在一边。 “那倒没有,就帮我看看在哪个城市长啥样就行!”男人瞄了他一眼,点头应下了,“明天有时间我帮你看看,我已经3天没睡觉了。你最好保持安静。”男人拿着浴巾走进浴室。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惹老大,记得上次你叫醒他的结果吗?!”小白脸阴森森的凑在他耳边提醒了句。 “永生难忘,我还是保持安静吧!赶忙儿跟新婚妻子打了个招呼,就下线关机了。 等老大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寝室里的气氛安静的诡异,他挑了挑眉,都关机上床的两个人没再说话,随后直接躺在床上休息去了。窝在床角的两只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啊。 纪念白杀完了人放完了话,跟着沈泠一路飞回了烟雨阁。帮派里的被命令留守的几只只是默默的用眼神安慰了下她,关于今天这事儿,谁都没敢问出一个字儿。 跟着大家伙儿插科打诨的杀了会儿副本,她就怏怏的下线了。说一点不失落那是假的,就是养条萨摩,天天跟着它铲屎,养了三年还有感情呢,何况是这么个有喜有怒的大活人。 她暗自神伤了一晚上,啥时候睡着都不知道,就当她和周公约会约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砰”地一声,寝室门就被踢开了。纪念白吓得一哆嗦,随后就听到夏晓娄猖獗的笑声,“小念子,出来接驾!” 纪念白翻了个白眼,从帘子后头探出脑袋来,“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上学啊!” “说谁没良心!说谁没良心!姐是去玩去了吗?!姐姐我是考察三亚物价去了!”夏晓娄斜睨了她一眼。把行李箱打开,五颜六色的衣物塞了满满一箱子。 “我说夏大医生,你要穿成这样握着手术刀,冲上第一线啊?!谁敢把生命交给一个花瓶啊!”纪念白嫌弃的拎着她的衣服挑挑拣拣。 “哎呀,我这不是趁着还没上第一线过过瘾嘛!你就想,我这一花容月貌的大美女,以后就天天一身白大褂,多浪费啊!趁着这几年,我得把除了白色的所有颜色都穿腻了才行!”夏晓娄翻着白眼往柜子里塞衣服,“我说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孤独寂寞冷吧?!” “……”纪念白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夏晓娄,a大医学院响当当的才女,林教授的关门弟子,逢人就要拿出来夸一夸的那种。和这个寝室的其他三人一样,都是本硕连读。年纪轻轻就发了不少论文,不过名字总是在逃课名单上出现,害得林老头一到期末就黑着一张老脸挨着教导主任的批评。 “你都回来了,晴浅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纪念白心里一阵发虚。 “别跟我说你没接到她短信。” “什么短信?” 第041章.方老爷,承让了 “晴浅好像是流产了。”她喝口水,说得不咸不淡。 “流产?!谁的孩子?”一句话劈得纪念白有点蒙,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一时没转过来。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城哥哥滴呗!”她把杯子重重的撂在桌子上,“除了她的城哥哥,谁能入得了咱们晴浅大小姐的眼啊!” “赵弈城?!不至于吧!”在纪念白中规中矩的道德观里绝对没有兄妹恋这一项。 “有什么至于不至于的!她们有没有血缘关系,在狼窝里放只羊咩咩,你还奢望能完璧无瑕啊!走吧,吃饭去吧!我这一早的飞机,啥都没吃呢!”她顺手捞件衣服,把一头鸟窝的纪念白推进了浴室,“知道您天生丽质难自弃,那你也得梳个头发洗个脸吧。没见过这么糟践自己的!” 纪念白捋了捋乱糟糟头发,洗了脸刷了牙,批了件衣服就要出门。夏晓娄看着那张粉黛不施,却美得跟天外来仙似得的小脸。心里那叫一个可惜啊!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因为懒才丑的女人,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一种懒死了也依旧美的女人。真是人神共愤啊! “小娄,你说晴浅不会怪我吧!”纪念白有些沮丧,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个人一起担,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却完全不知道。 “不会,那丫告诉我完全是因为我的专业,让我帮着找个靠谱的地方。”夏晓娄眼睛眯了眯,她听自家表姐在之后念叨,说是那丫头转院过去的时候浑身是血,受到外力严重撞击导致流产,而且情绪特别不稳定。 “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她看着有些萎靡的纪念白建议道。 “对哦!”说着就拿出手机拨了出去。 “小白?”晴浅柔柔弱弱的声音刚响起来,纪念白就“哇”的一生哭了起来,“晴浅,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放假也没给你打个电话……我错了……你别怪我,别不理我……” 躺在床上修养的赵晴浅差点把手机撇出去,太丢人了,幸亏没在她身边,深呼吸,然后温温柔柔的安慰道,“小白啊,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想让大家知道,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又不是啥好事,不想让你们担心。” “那小娄都知道,你就没告诉我……” 夏晓娄站在一边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来来往往的那个目光啊,全都落在她俩身上,而某人完全没有自觉,一点不知道收敛啊。 “我那不是让小娄帮我联系转院嘛!纪念白,你长脑袋是用来增高的吗?!”一向以温文尔雅端庄贤淑自诩的赵晴浅也终于受不了了!敢情你纪念白打电话不是来慰问伤员的,是因为吃醋么?! “晴浅,听到你骂我我就知道你没事了,你什么时候回到我的温暖的怀抱啊?!” “就快了,三天左右吧,我肯定回去。” 听到她的应允,纪念白乐呵呵的挂了电话,挎着夏晓娄的胳膊摇啊摇,“小娄小娄,你说咱们吃什么呢?红烧肉好不好?” 夏晓娄一想到红烧肉上那层泛着油光的脂肪层,下意识有点恶心。 “你能放过一个易胖体质的人吗?!而且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每次吃肉我都不是享受啊!”夏晓娄主修外科,长期跟着林老头上手术台,自从亲临第一线,她对肉这种东西彻底没有了好感。 “那我可以一人吃两份吗?”a大食堂的红烧肉算是一绝,供不应求那种,一人只能刷一份。对于纪念白这种无肉不欢的,限购什么的,这简直是折磨啊! “……”夏晓娄嫌弃的瞥了她一眼,默默祈祷,上帝啊,请您胖死纪念白吧! 纪念白扬着无比灿烂的笑脸接过夏晓娄的那张餐卡,哼着小调就去买肉了。 夏晓娄寻了一圈,看见靠窗那排还剩下一个空桌,刚把钱包放桌上,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下肩膀。她有些吃痛的皱皱眉,抬眼一看,有些了然,合着人家这个是故意的啊。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才女夏晓娄嘛?!怎么还在这挡上道了呢?!”秦菲梦环着胸站在她面前,下颌微微扬起来,眼底还带着一丝不屑。 夏晓娄一笑,靠在桌旁,“手指别把胳膊抓的太紧,一眼就让人看出你在害怕我。”环胸这个姿势,不过是用来给自己虚张声势的罢了,实际上内心里更多是拘谨与害怕。 被她这么一指,秦菲梦唰的把环在胸前的胳膊拿了下来。 一张小脸儿变了颜色,有点恼羞成怒的朝她喊着,“夏晓娄,你别那么自以为是!就算抢走了我保送的名额又怎么样!你还是依旧没人要啊!沈寒这辈子都不会爱你!” “没能力得到就怪别人抢?!该是我夏晓娄的一个都跑不了!”她远远看着纪念白颠颠儿的跑过来,就知道这秦菲梦怕是今天不会太好过。 “我去买个肉的功夫,怎么还遇到狗了呢?!”纪念白把两份红烧肉放在桌子上,赶忙儿拉过夏晓娄上瞧瞧下瞅瞅,“没让咬着吧?!” “咬着了,又咬回去了!”夏晓娄一向配合她的表演。 对面的人脸彻底黑了,本来以为夏晓娄一个人,趾高气昂的过来准备奚落她一下,这个纪念白好巧不巧的来凑热闹。她刚想开口骂回去,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笑,打蛇打三寸,我看你今天怎么办。 “沈寒!”她朝着她俩身后一招手。 栗色短发的男人回头看见她,嘴角刚挂上笑意,就看见她对面站着夏晓娄那个可恶的女人。 夏晓娄狠狠的抓住桌边,纪念白则有点头疼。真是冤家路窄啊! “梦梦,吃过饭了吗?跟哥哥一起吃?”沈寒不开口就一优质男友,一开口就一人渣。在a大三年,女朋友周周不重样,学院里凡是出名的美女都是他前女友,目前没落入他魔掌的估计就只有纪念白她们寝室了。 这秦菲梦是沈寒最近在追,还没得手的。也不知道夏晓娄这个有远大志向的优秀女青年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单单就看上这么个花花公子。 “没吃呢,不过也气得没胃口了。”秦菲梦嗲声嗲气的朝着沈寒撒着娇。 “谁这么没眼力见,敢惹我们梦梦生气啊!这小身板儿气坏了哥哥多心疼啊,走,哥哥请你吃饭!”他揽过她的肩膀从夏晓娄面前擦过。 刚走出不足一米,他就听见夏晓娄沉沉的说了句,“沈寒,时间快到了,我不等你了。” 第042章.这一跪她受得起 他脚步顿了下,继续搂着秦菲梦向前走。 “小娄……”纪念白握了握她冰凉凉的手。 “没关系,等也等过了,他不愿意回头看我,我也不能原地一直站着不是?!”夏晓娄回头朝她一笑,那笑容却不比哭着好看多少。 “小娄……” “干嘛!?餐卡给我,吃完饭回去砍砍怪,去三亚晃荡了俩月,这手都生了。”夏晓娄从她手里抢餐卡优哉游哉的买饭去了。 等她端着一餐盘的绿叶菜回来的时候,某女正对着红烧肉流口水呢,那样泪汪汪的样子,我见犹怜啊。 “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的肉都凉了!”纪念白一边挥舞着筷子,一边看着她绿油油的餐盘,“夏晓娄,你是兔子吗?!怎么光吃菜叶啊?!” “吃你的肉吧!姐这叫健康膳食!我要是兔子,我就先吃了你这颗白菜!”夏晓娄用叉子戳着水果沙拉往嘴里放。 “小娄,其实你是在减肥吧!”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已经登峰造极了。 在吃了夏晓娄一记白眼后,纪念白决定闷头儿吃肉,沉默是金。 用过早午饭,俩人手拉手肩并肩的回了寝室,夏晓娄抱出笔记本架好,准备砍砍怪泄泄愤。刚登上来,好巧不巧的遇见【东方蝶舞】头顶着称号“【尔等刺眼】的爱妻”从她面前晃过。 “大白天撞鬼?!”她揉了揉眼睛动了动鼠标,点开资料一看,真是那丫。 回头看看某白,跟没事儿人似的,【尔等刺眼】这货不是她的盘中餐么?!怎么成了别人碗里的菜了?! “我说小白,你男人什么时候成她相公了?!” 纪念白刚从床上爬下来,一句话差点惊得她从梯子上滚下来。 “什么我男人?!那就是一仇家!人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不是?!”纪念白蹲在椅子上,开机登陆。 不一会儿一个一身红衣的偷盗者就站在了一个牧师身边。 夏晓娄这个牧师可非同一般,光是那一身黑衣就不用说了,脑顶上的三个字——高翠兰。 凡是跟她组队刷怪的无一例外的都会问上那么一句,“你家是高老庄不?老公是天蓬大元帅不?” 但刷过一回合就没人敢调戏她了,人家玩牧师都是走柔情路线的,一方奶救四方人,她这是纯血统的暴力奶妈,杀人是主业,奶娃是附属。 还没等俩人有所动静呢,帮派里先闹腾起来了。 【帮派】冻感超人:我没看错吧!刚才提示咱家奶妈上线了?! 【帮派】高翠兰:老娘我回来了! 【帮派】怪兽出没:翠兰那!你可终于回来了,咱这些没人奶的娃娃老可怜了啊! 【帮派】拱猪的小白菜:这名字经你这么一喊,怎么一下回到解放前呢?! 【帮派】臣妾没空:既然都回来了,走吧,抓老妖去! 【帮派】拱猪的小白菜:一来就抓老妖,你这口味重了点儿啊! 【帮派】高翠兰:组队组队!我也好久没调戏老妖了! 说起这老妖是纪念白他们对索玛格的简称,索玛格是迷失灯塔80级的副本任务,传说是吸血鬼始祖中的一人,因嗜血堕落被元老院放逐在迷失灯塔。 灯塔这个副本真的是特别阴森,所见之处全都笼罩在迷雾中,幽幽的能看见远处的十八层高塔散着微弱的光。 一路上的怪都是50级以上的,上塔之后那就都是精英怪,没有个80级以上就等着躺尸,但是由于刷出来的经验特别可观,来这送死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啊。 如果谁有幸遇见索玛格出没,那就是天上掉馅饼,经验加成事小,捞到本秘籍就感谢上帝了! 纪念白这种好吃懒做的选手自然是不可能领队的,于是领队这个重大的任务就落到了副帮主【臣妾没空】的肩膀上,一群人跟着副帮主屁股后面捡经验,刚到塔口,还没传送进去呢,就跟【东方蝶舞】撞了个正着。 纪念白瞅了她一眼,没哼声,大家自然也就跟着自动过滤。可是某人心里不自在啊。走到哪里都得刷刷存在感。 【附近】东方蝶舞:好巧,咱们走到哪里都能碰见呢!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是啊,真巧!呵呵! 人不都说嘛,想终结对话用“呵呵”准没错,可这丫好像看不懂的样子。 【附近】东方蝶舞:待会儿刀剑无眼,你可得小心点,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了,还请你别介意呢。 纪念白看完这话翻了个大白眼,你呀想趁乱捅刀子就直说,装什么无辜小纯洁啊!还真把老娘当成小白菜了,说让你剁两刀就剁两刀啊?!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你也是,千万别介意! 说着赶忙呼唤队长【臣妾没空】。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赶紧滴!咱们快走!我不想跟她说话! 当她看到自己脑顶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彻底被自己的智商囧到了。 坐在身后的夏晓娄更是笑出了声,“小白啊,你是故意的吧!” 纪念白无语的拿脑袋撞桌子,她的智商让猪借走了是不是!!!对面半天没有反应,纪念白已经可以想像出胡蝶那张变绿的锥子脸了。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不好意思,发错频道了。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像是有意为之了。 【附近】东方蝶舞:说的好像本小姐愿意理你似得!哼! 他们大眼对小眼半天,胡蝶才放出这么句话,看似好像很傲娇得驳回了三分面子,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这面子是找得有多牵强。 由于队伍里的几只都是大力输出,级数上面虽然落后胡蝶他们几级,但是爬楼的速度却是和他们不相上下。 就当她们给蝙蝠军团最后一击的时候,馅饼就忽然砸到他们的脑袋上,一直沉睡的索玛格出现了。他一手拄着银色的拐杖,一手抽着雪茄。大地在他所行之处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印。 由于纪念白好巧不巧的给了他第一个暴击,仇恨就死死的拽在她身上,她一脆皮的盗贼哪里扛得住啊,几下血条就见底了。 大家见大事不妙,赶紧把仇恨往肉弹【冻感超人】身上拉,终于成功拖住大boss,几个高输出的开始放心的磨起来,当boss血条还剩1/3的时候,胡蝶他们的队伍突然插了进来。 几个级数高的由于暴击输出高,一下子就把索玛格的仇恨拉了过去。 夏晓娄看这情形,彻底怒了! 【附近】高翠兰:我说你们队长抢男人,队员抢怪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第043章.醉后不知天在水 【附近】斯文败类:你不是猪八戒他媳妇儿吗?!就抢你的怪了!怎么着?! 纪念白看见这句话就开始为这个人默哀,估计他的游戏生涯从此都要有难以散去的阴霾了。 【附近】高翠兰:你都这么说了,不杀你多对不起你啊! 就在俩人剑拔弩张的时候,索玛格轰然倒下。 纪念白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系统提示。 【系统】恭喜玩家【拱猪的小白菜】唤醒索玛格并成功诛杀,不小心得到了一本【灵兽秘籍】。 这条消息一出,世界就炸了。这一天刷索玛格的队伍不计其数,成功诛杀还能获得秘籍的却少之又少。 【世界】油泼面:哇塞!灵兽秘籍唉!这运气得多逆天啊! 【世界】我是土豪:【拱猪的小白菜】10000j秘籍转让不?转让私我! 【世界】天高皇帝远:【拱猪的小白菜】我出20000j转给我吧! …… 看着手里的秘籍价值一路飙升,纪念白决定默默放进保险箱。她刚锁定好,就看见【东方蝶舞】在世界上嚷嚷。 【世界】东方蝶舞:怪明明是我们打死的!秘籍就应该是我们的!【拱猪的小白菜】你要不要脸!快把秘籍交出来! 【世界】臣妾没空:这话说的,你抢怪抢得很光荣呗,亏得gm只认第一击啊! 【世界】东方蝶舞:反正怪是我们杀的,吃了我们的东西就要吐出来!要不就杀到你吐出来为止!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真不好意思,都消化成米田共了,恐怕要辜负您了。 【世界】高翠兰:臣妾,放开队伍!老娘好久没好好杀一场了! 【世界】怪兽出没:报告翠兰,我们是助阵还是喊加油? 【世界】冻感超人:同问!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 【世界】高翠兰:喊加油站远点!别挡着老娘大杀四方! 【世界】斯文败类:高翠兰,有本事你就把老子杀出游戏,要么老子见你一次杀一次! 两个赤裸裸被嫌弃的人默默地躲到了最边缘,脑顶纷纷挂出来奶妈加油的牌子。 对面的队伍刚一解散,【斯文败类】就被一招大地回春定在那,还没等定身结束,眼前这个血腥暴力的高翠兰大招轮番伺候上,直接把他送去地狱喝汤。 这边的纪念白也没闲着,毕竟是pk榜前五的选手,还会怕一个靠脸抱大腿的花蝴蝶?!她手下这个偷盗者的敏捷度简直是逆天了,只要是预测做得好,一击挨不着。【东方蝶舞】被她耍的团团转,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一会儿功夫下来,纪念白的血条文丝未动,反观【东方蝶舞】,被她几个飞刀砍下了三分之二的血条。 就在她杀意正浓的时候,电脑一黑,突然就被强制下线了。 她嘴角抽搐着起身检查下,没发现什么问题,权当是网络不好处理了。只是可惜了没让她在自个儿面前躺尸。 “小白,你怎么下线了?!”夏晓娄回头瞅了她一眼。 “不知道啊,突然就黑屏了,我先重启下看看吧!”纪念白点了重启,起身倒了杯果茶,绕道她后面站着,看世界一条一条的刷着,战况还是很激烈的嘛! 【世界】东方蝶舞:【拱猪的小白菜】杀不过就逃跑?!不把秘籍交出来我不会放过你! 【世界】臣妾没空:…… 【世界】高翠兰:你应该庆幸小白掉线了,要不你现在就已经躺尸了! 【世界】东方蝶舞:没到最后,鹿死谁手谁知道?! 【世界】怪兽出没:真佩服你的勇气! 【世界】冻感超人:操作那么烂你是靠什么到八十级的?! 【世界】高翠兰:这还用问吗?!靠脸呗! 【世界】东方蝶舞:高翠兰你少在那惺惺作态,我只是在这里靠脸,不像你,在生活中也靠脸! 【世界】高翠兰:呵呵,这我还真不知道,我颜值那么高呢! …… 这时候始作俑者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他只是闲来无事想起老二给他的ip,活动活动手指就黑了她的电脑,没想到时间好巧不巧正赶上她报仇雪恨呢。这边他慢悠悠的挨个磁盘浏览了一遍,从这电脑看来倒像是个男人的,桌面一干二净,除了系统软件和西决,多余的都没一个。 翻到最后一个磁盘,有一个名叫巴黎的文件夹。看着那寥寥几张的生活自拍照,他突然笑了。 曾经以为再也无法遇见的人,就这样毫无预计地出现在他面前。 把照片拷贝了一份存在桌面上。小助理敲了门进来送文件的时候,看见他带着笑的侧脸有些错愕,暖阳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光。不像平时冷冰冰的模样,他看着有些愣怔的小助理,“有事?” “没有,策划部的文件给您送来了。那个,那个晚上有万里传媒的宴会邀请,不知道您是否要去?”实习的小助理刚来三个月,在他面前说话总是战战兢兢的。 “我很可怕?”他有些玩味的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大男孩。 “是的总裁。”小助理倒也实在,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去,半晌反应过来,“不是的总裁,我只是比较尊敬你。” 他面上一笑,“说说原因吧,为什么怕我?” “一定要说吗?”他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快说。 “总裁的表情比较少!” 男人恍然,“这样啊,出去吧。” 小助理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儿关了门出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盯着她的照片出了会儿神。 叉掉照片,直接接线小助理,“好的,总裁。”“sun,通知技术部经理给我准备一个89级的玩家账号发到我邮箱。还有通知策划部,我有意从玩家cosy中选择下一季的代言人,一周内我要见到策划方案!” **************** 等纪念白重新爬回游戏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呼啸而来的私信和邮件卡得动弹不得。再看看世界上愈演愈烈的叫价,她深深的恶寒了一下。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统一回复下,秘籍不卖,不要再私信了。 【世界】东方蝶舞:终于上线了,秘籍给我吧!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 【世界】东方蝶舞:本来就是我们打到的,很明显是系统分配错了!把秘籍给我!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你跟gm说去,既然系统错误你让gm补给你好了! 【世界】东方蝶舞:你什么意思?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不给你的意思!有本事来抢! 【世界】东方蝶舞:我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珍惜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还没等纪念白答复,就看系统插进来一条公告。 【系统】玩家【斯文败类】自此退出西决,一世恩怨情仇,从此相忘天涯。 【世界】冻感超人:奶妈威武! 【世界】高翠兰:哟,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对我们小白不留情面! 【世界】拱猪的小白菜:我随时等着你对我不留情面! 纪念白懒得跟她计较,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我说你还真把他杀出游戏啊?” “他自己要求的,我只是满足他的愿望而已!”夏晓娄对于这种挑衅从里都是来者不拒。 “啧啧!我们的夏大医生真是有一颗圣母的心啊!”纪念白说完,故作沉迷游戏的样子,并不理会背后飘来的一记眼刀。 第044章.我会对你负责 就在纪念白陷入被人追杀躺尸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身边一道红光闪过,一个一身金装的刺客就这样大咧咧的踩在了她那无比妖艳的脸上。她嘴角抽了抽,抬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么不待见她。 这一瞧不要紧,居然是死对头[尔等刺眼],顿时觉得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就在她想装不在的时候,突然弹出来一个提示框,没怎么仔细看,随手点了个接受。看着屏幕上那个满血满魔原地复活的盗贼小妞,她瞬间就囧了。 她居然接受了敌人的圣光之露!!!还是在被他无情践踏的时候!! 【附近】尔等刺眼:不用谢我救命之恩。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谁要谢你了!真是冤家路窄! 【附近】尔等刺眼:不,我们这应该是剪不断的羁绊。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给你三个数时间消失!不然你就等着找人收尸! 【附近】尔等刺眼:能不能不每次一见面就对我动手!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我从不动手,我都动刀!一! 【附近】尔等刺眼:我说一百米冲刺还得给个预备吧!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三! 就在她头顶杀戮斧头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唰的不见了。 说起他们之间的恩怨,那真是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啊。那还是她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她的闺蜜沈泠不知道从哪搞来西决的限量账号。 那时候西决那叫一个火,铺天盖地的广告布满了街头巷尾。以其美轮美奂的画风征服了万千少女的芳心,有少女的地方自然也会有狼。于是这个由唐远文化斥巨资推出的网游刚一上线,就区区爆满。 她刚开始还是很不屑一顾的,可是就当她点开西决的进入界面的下一秒,她就倒戈了。 真的是太美了,在一个终年飘雪的山巅,一个银发女子紧紧拥抱着一座神像,她的衣裙被寒风吹的猎猎如旗,冰冷的神像之中封印着的是血族第一人,希莉亚的爱人——霍华德。在不断交错的影像中,登陆界缓缓浮现出来。 纪念白将账号输入进去,点击选择角色,血族,狼族,精灵,腐尸,矮人,巨人,一共六大种族,八大职业,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最终决定选择血族的偷盗者。下一步是输入昵称,她绞尽脑汁,连续输了几个诗情画意的名字,都显示因被占用无法创建。于是耐心值耗尽的某女噼里啪啦的输入了六个大字,拱猪的小白菜,点击创建,只听叮的一声,创建成功。纪念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感叹,老天总是公平的,他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肯定还会用门挤一下你的脑袋的。 于是一个一身黑色劲装,金发碧眼的小妞就这样出生在这一片寂静的亚萨克斯大陆上了。鎏金面具遮住了她妖冶的左脸。她从山巅俯冲而下,视角的急速变换让人只能看见一道丽影闪着紫色的光晕以及她那与画风不符的id——拱猪的小白菜。她的落脚之地是圣城,偷盗者导师莉莉丝正挥动着魔杖在神殿前召唤勇士。纪念白操控者手上的小人儿走近她,一个对话框弹出——出生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系统】莉莉丝:【拱猪的小白菜】,你来得正好,蛮荒之地来了一群大胆之辈,你能将他们清理干净么?接受/拒绝 纪念白点了接受。 【系统】莉莉丝:【拱猪的小白菜】,就让魔龙送你一程,助你一臂之力。 娇小的偷盗者趴在魔龙的背上,看着地图飞过了几座城,才到达任务地点。 蛮荒之地顾名思义,乱石丛生,到处是倒塌的残垣断壁,荒芜的同时也昭示着它曾经的繁华。她刚站稳步子,就看见一群衣不蔽体的兽人向她袭来,她一挥手,华丽的技能如同流星雨一般砸下,魔龙也随她释放出辅助技能,迅速的解决了几波兽人。突然有个黑影闯进她的视野,还没等她看清,手下意识就先动了。于是那人还没等跑近就华丽丽的躺尸了。 她刚想说对不起,尸体上面就飘出一句话。 【附近】尔等刺眼:你找死吗? 纪念白一下子就火了,我杀了你是我不对,可是你这么盛气凌人是想怎样?!她语气不善的敲了句话过去。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不好意思,没看到有人,你怎么就死了呢。 【附近】尔等刺眼:不好意思就完了?!杀人偿命知道不?! 【附近】尔等刺眼:唉你说谁不是人呢! 对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那你想怎么样?要不你杀回去吧!反正我也是0级。 【附近】尔等刺眼:…… 半晌他站起来,一个绝杀,小盗贼瞬间倒地。纪念白以为给他杀回去就算恩怨两清了,可是这家伙却没走,挥手扔了她一个缚地灵。于是躺尸的小人儿身上悠悠的泛着绿光,就这样被弃尸荒野。这还不算,那人还在世界放了个喇叭,报了坐标。在西决里凡是鞭尸一次都会获得一个罪恶值,于是像她这种被施加缚地灵的人简直是大家眼里的刷罪恶值的极品怪。整整二十分钟,系统在不断跳出着你被某某鞭尸的提示。 纪念白觉得自己的仁爱之心在遇见这个人之后就喂了狗了。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尔等刺眼,别让我在遇见你!见你一次杀一次! 【附近】尔等刺眼:哎呀哎呀,你这是要与我相爱相杀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滚! 【附近】尔等刺眼:哈哈哈哈…… 于是在他淫荡的笑声中,他们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从大一到大三,他们整整厮杀了三年。从刚开始的一见面就火花带闪电,到最后的偶尔还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两个人也是稳居pk榜前五,浮动的是名次,不变的是名字。就在全服都以为有一天他们会一笑泯恩仇,轰轰烈烈到白头的时候,系统弹出散发着浓郁的八卦气息的提示。 【系统】恭喜玩家【尔等刺眼】与玩家【东方蝶舞】相约到老,于明日21点21分宴请四方。 第045章.能饮一杯无 提示一出来,世界就开了锅。毕竟这尔等刺眼是全服响当当的刺客。但凭着与拱猪的小白菜的奸情就够大家浮想联翩的了,这投出来这么一颗深水雷,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世界】唐伯虎点蚊香:我没看错吧?!这蝶舞是小白菜的小号么? 【世界】狮屎胜于熊便:怎么可能啦!这么诗意的名字一看就不是小白菜能想出来的!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就这样啊,丢了郎啊~ 【世界】风格豆腐干:楼上好胆量!你不怕小白菜杀到你裸奔啊?!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我一会去买一组踏雪无痕,小白菜我们来躲猫猫啊! 【世界】亚里士缺德:话说小白菜呢?今天一天都看到她杀人的提示啊。 【世界】风萧萧兮:刚才看见她在流光之地挖矿……穿着一身白衣,特凄凉…… 沈泠刚一上线,就看见世界上噼里啪啦的讨论她家小女人。往上翻了翻,看见那条系统提示,眸光一下冷了下来。就当无处发泄的时候,猎物就自己送上门了。 【世界】长留上仙:凄凉什么呀!没准就是个人妖也说不定! 动了动手指,敲了几个字。 【世界】浪里个浪:长留,我在帝王谷,限你1分钟内到我面前被我杀!要不以后我天天追杀你! 【世界】唐伯虎点蚊香:惊现阁主大人!合照合照! 【世界】狮屎胜于熊便:惊现阁主大人!围观围观!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 【世界】千年狐妖: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1 【世界】路过留名: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2 【世界】北海有鱼: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3 【世界】八卦专员:那位仁兄,我为你默哀!+4 …… 杀完了长留上仙,沈泠在商店买了个追影,追踪到了某女的坐标,直接坐着火凤一路飞了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小妞在那挖孔雀石。 【附近】浪里个浪:我说你这是准备归隐吗?怎么还当起矿工来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特不屑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我这叫采矿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懂什么!没情调! 【附近】浪里个浪:我说念白,你开世界频道了吗?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开了呀 【附近】浪里个浪:开了还这么淡定?!你男人都让人挖角了!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什么我男人?!我俩就是非常纯洁的敌人关系! 【附近】浪里个浪:纯洁?!纯洁相互追杀三年!没事还互送个装备?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那不是碰巧打怪捡到了的嘛,放着也是浪费! 【附近】浪里个浪: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这女主角要是换个人你也许真就无所谓!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胡蝶!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她喜欢就给她咯! 【附近】浪里个浪:你真这么想?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不然要怎样,不过是组数据,难道我还要去抢亲不成?! 【附近】浪里个浪:念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附近】拱猪的小白菜:好啦好啦,我有分寸的! 看着沈泠骑着火凤消失在视野里,纪念白有些失落。世界上的那些言论已经被各种叫卖声埋没下去,嘴上虽然说着不介意,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的。与自己打打闹闹近三年的人居然不声不响拜倒在室友的石榴裙下,她竟然还是毫不知情的。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丑,停下点击采集的鼠标,把头埋在手臂里。 忧伤了不到一分钟,她突然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奶奶个腿儿的,她忧伤个毛线啊!不过是一组数据而已,又不是抢了她老公!没准对面是色胚宅男猥琐大叔呢!想着想着心情豁然开朗,觉得一会儿晚饭可以吃下两份儿糖醋排骨外加一份儿梅菜扣肉。说走就走,换了衣服,一头长发半束着,踩着一双人字拖就下楼去了。 刚走到楼下,她就风中凌乱了。丫的,不仅身无分文,居然连钥匙都没装下楼!她深深叹了口气,一脸谄媚的去找宿管阿姨借钥匙。 宿管阿姨看见她的样子,眉头都拧成死结了,一面帮她翻钥匙一面点着她脑门叨叨着,“纪念白啊!你说说,这都第几回了!从开学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你都上我这报道八回了!平均一个星期有两天不带钥匙!看你这孩子聪明伶俐的,奖学金不少拿!合计着这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啊!” 纪念白小绵羊似得赔着笑,嗯嗯啊啊的应着。心里把寝室那几个没良心的骂了一遍,丫的,都开学半个多月了,还不回寝室!让她独守空房不说,还得定期领骂赔笑! 拿到钥匙她一溜烟的跑回寝室,拿了钱包和钥匙扣风风火火的去了食堂。这a大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咱不说那外焦里嫩酸酸甜甜的糖醋排骨,就说这梅菜扣肉,那叫一个嫩滑爽口,油而不腻!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买饭大军,她点着脚尖开始探寻之旅。扫视一圈,突然看见个一头金色绵阳卷的大男生,她嘴角一咧,让我饿肚子,老天都不容啊! “陆扬!陆扬!”她扯着嗓子一顿喊,丝毫看不见周围人心碎的神情。 被呼喊的男生顶着一头绵羊卷茫然的回头一看,纪念白穿着白衫裙裤,正朝她挥着挂满银镯的手腕,那脸上的笑都是带着光晕的。陆扬脸一红,“学姐,要吃肉吗?” “要要要!!!”纪念白弯弯的桃花眼里闪着精光,手指比了个耶,“两分糖醋排骨,一份梅菜扣肉!” 待她说完,就觉得周围阴气森森,无数女人带着飞刀的眼神刷刷刷的射在她身上,吃那么多还那么瘦!那么瘦胸还那么大!吃了也不吸收,浪费国家粮食!她打了个冷战,意识到气场不太对,默默的潜走买了份白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个叫陆扬的男孩子便找了过来,把分装成份的餐盒放在她面前,“学姐,你和朋友一起吃啊,介不介意多我一个?” 纪念白瞅了瞅他,小脸儿气鼓鼓的,“你哪只眼看见我朋友了!我自己吃!” “一个人吃?”陆扬扫了一眼她纤瘦的小身板儿,又看了看她眼前的两份儿排骨和一份儿扣肉,默默的吞了口口水。 “又没吃你家饭,干嘛一副嫌弃的样子!”纪念白掰开筷子,一面喃喃着,一面往嘴里填食。 陆扬囧了囧,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学姐,我不是嫌弃你,我就是有点吃惊!你那么瘦,怎么吃得下那么多……” 纪念白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人吃进去的变成了肉,还有一种人吃进去的变成了脑子!我就属于后者!” 陆扬默默的点头,女神说的都是对的!歪理也要当成真理来信仰! 于是这顿饭就在纪念白教育陆扬的,陆扬仰慕纪念白的好胃口中度过了。 第046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刚出冬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杏林居的回廊里,烧得正红的炭盆上摆满了陶罐,一个个咕嘟咕嘟的沸着,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的药香。夏未了一头青丝挽在脑后,身上是件白色长衫,手上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慢慢扇着。 “夫人,魏府昨日过来送诊金,说小公子已经能下床了,待再好些便亲自登门拜谢。今日韩夫人喜迁新居,一早送拜帖来,夫人可否过去……”杜若站在她身旁,有条不紊念着这几日的记事。 “夫人,前堂来了个病人,浑身是血,周老让您过去瞧瞧。”小六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脸的急色。 夏未了眉头一簇,赶忙起身,快步走向前堂。 堂间的软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大汗淋漓的女子,她的手死死的攥着身下的披风,痛苦得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而床榻旁,男子一身青衣白衫,衣襟上褶皱不堪,还染着大片的血色,即便如此,却不见丝毫狼狈之色。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眼底是惯有的清冷,薄唇微抿着,神色寡淡的几近冷漠。 夏未了匆匆进门,迎面便是那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她脚步一顿,面上血色全无。而此时,他也正抬眼望向她,短暂的惊诧,之后眼底竟浮起两分笑意。 半月未见,她倒过得自在。 她匆忙移开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床上的病人。她掀开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只见女子身下的衣裙已被血浸透,满目都是刺眼的鲜红。 捉住她颤抖的手腕,号了脉象,才沉了面色吩咐道:“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取银针,备汤药吧。”夏未了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的心已然兵荒马乱。 跟在一边的绿绮点头应下,走到男子身边,福了福,口气不善的说道:“王爷,王妃要为这位病人行针,还请随奴婢堂外回避。” 对于绿绮的失礼,他显然不想计较,点头应下,抬眸看了眼那张清冷的小脸儿,才转身退了出去。 夏未了镇定自若的将银针刺入合谷穴和三阴交穴,那女子惊呼一声,捂着肚子抽搐了半晌,哭喊声才渐弱下来。许是挣扎得累了,喝了药,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未了取了金疮药,将她胳膊和腿上的外伤清创包扎,又找了身干净衣衫帮她换上,才出了堂间。 她将身上染了血的外衫除去,站在廊下净了手。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有些低哑,像一块玉石,沉入冰冷的深潭,缓缓落在了她心上。 “没什么想问我?”他在她面前,很少自称本王,敛去一身的冷然,温润的如同弱书生一般。 夏未了身子一顿,擦干手,才缓缓转身。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她太过熟悉。颀长的身姿,面容俊逸的如同画中谪仙,可眼里却是她摸不透,也望不见底的深邃。 稳了稳慌乱的心,她迎上他的眼,平静的问道:“王爷呢?可有话想对妾身说?” 他二人本是结发夫妻,却总像隔着千万里,她看不透他的心,不敢轻信,不愿怀疑。她想,只要他亲口对她说,哪怕虚情假意,她都甘心领受。 可是,回答她的始终是一句“尚无”。 他从不解释,或者说不屑对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