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要出嫁》 江南三月故人逝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苏画挽在这样的时节于这样的景色里踏上了北上金陵的船舶,江水滔滔人流攘攘没人注意一身男子装扮的她,她带个小毡帽披着个褂子,一手插在褂子的口袋里晃悠悠的穿过甲板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缩了下来。 她本意是没打算这么早去金陵的,奈何她义父去世的早,守完丧她在江南也就没了牵挂了,身如浮萍随波而去不如转往最向往的地方。 “哎,你们听说了吗,成瑞皇帝登基封赵笙平做了摄政王。” “赵笙平那摄政王是皇帝封的?那是皇太后封的。” “总理朝政,摄政监国,啧啧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那一人是上是下很难说。毕竟,北境有夷狄之乱,耶律氏那些蛮人还要靠赵笙平兄弟二人抵抗。” 船舱的另一角传来窃窃私语声,苏画挽打了个哈欠双臂环胸昏昏欲睡。都是些市井之人的茶余饭后,磨嘴皮子的东西听得再多于世事也没有半分改变。 “即便如此赵笙平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要知道这朝堂上还是有沈成锋沈大人这样的清流之士在的。” 沈成锋? 苏画挽靠着船舱接着打哈欠,但是她的眼睛没有再合上过,目光如水清冷淡漠的滑过众人。在她的印象里沈成锋这个名字是出现过的,在义父临死之前出现过,当然那时候她和她的义父都不知道关于他的死亡会来的那么突然。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江南的花开的格外妖艳,出一趟门就能踩得脚底生香,她义父为了不让她暴露行踪想了一个特别损的招,那就是落地之时不能沾染任何活物,这活物嘛,草木虫蚁皆算其内。 那一段时间里她的轻功可以用四个字概括:突飞猛进。 那时候她义父喝花酒喝光了身上钱,穷困潦倒囊中羞涩之际一个单子找上了门有人托他到苏州府衙盗一长命锁,定金五十两,事成之后一百五十两。 义父是个见钱眼开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去的时候眉开眼笑回来的时候血洒黄沙,他倒在莫云斋的草庐前,两眼亢奋的望着天空好像窥见了什么妙不可言的天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当她扶他坐起来的时候他把那枚长命锁放到她手中。 她不解。 他笑眯眯的说道:“你前两年不是问我你父母是谁吗?我觉得你现在也长大了,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义父,我觉得你还是先上药吧,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抢救个屁,苏州府衙那七子连星弩都是粹了毒的,见血封喉的玩意,老子我能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已经是当世少有的修为高手了。” 对于死到临头还不知谦虚为何物的人她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尽力输些内了于他压制毒性。 “义父,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指的是她的亲生父母。 一对把她抛弃在红尘里的狗男女。 “当然知道!”她义父拂了一下沾了黑血的胡须呵呵一笑。“你娘名唤苏旗云,曾是金陵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爹是个鲜有人性的渣滓,叫沈成锋,现任吏部侍郎。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没骗你,那位才高八斗、名满天下的沈成锋真是你亲爹。”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以义父爱财如命的性格教养了一个大才子大官僚的女儿十几年会放弃索取的机会? 果然,义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爹杀了你娘,你还想早些知道吗?” 她盘腿坐下与义父两两相对,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给他。 “义父,你亲眼看到的?” “是呀,亲眼所见。要不然,我这样的小贼哪有机会接触到你这个江南第一美人和江南第一才子生出来的宝贝疙瘩?” 宝贝疙瘩?恐怕是一笔孽账,一个见不得光的孽子吧。 她说:“义父,他要杀的不仅是我娘还有我是吗?” 他义父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被她仍在草地上的长命锁,那长命锁上除了平常可见的长命百岁之外还端端正正的刻着一个“泠”字。 义父说:“这是你娘给你的。” 她苦笑一下。“泠可通零,孤苦飘零嘛,真是好寓意。” “寓意个屁。”义父一巴掌呼在她头顶的发旋上。“你娘出身宛陵,泠水出宛陵,所以她给你取了苏泠这个名字。” 她眉眼低垂,似笑非笑的问道:“那苏画挽的名字从何而来?” 义父一时无言一对,良久才小声呢喃道:“你娘死的早来不及说你叫什么,她只说在苏州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可惜我今天才找到,我又不知道她给你的取了名字,所以就给你取了小字。画挽眼眸印温柔,随你娘的姓,不错吧?” 她看着他的笑容浅浅一笑,说道:“所以呀,说话还是要先讲重点,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兔崽子。”义父笑骂,随后吐出一口黑血,挥挥手阻止了她继续输送内力,眉眼深沉的看着她。“阿挽,你想报仇吗?”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想。” “阿挽,不要报仇!” 她在义父深沉的目光里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为了我娘,我不会去;为了你,我要去!找你去偷这枚长命锁的人是沈成锋对吗?” 义父幽幽的叹了口气。“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成锋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伪君子,否则你娘的仇义父早就报了。答应义父,好好的活着。” 苏画挽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义父却扯出一个苦笑,冷声说道:“答应我,不要只点头,要不然你又要说什么我没答应你,只是凑巧脖子疼弯了弯脖子。” “义父,你怎么这么谨慎?是被多少女人骗过?” “少废话,快点,义父的时间不多了。” 苏画挽握住他的手勾起一丝浅笑,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答应你会好好的活,会尝尽天下美食,看尽天下美景,偷最珍贵稀有的宝物,泡最帅最有风度的男人,生一个资质绝佳、智力超群、嘴甜似蜜的娃来继承你的衣钵。义父,这样你满意吗?” 义父点了点头,喘了口气说道:“除了最珍贵稀有的宝物和嘴甜似蜜的娃,其他的你量力而为即可。” 苏画挽起身跪在她义父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扬声说道:“尊义父令。” “阿挽,你好好守着莫云斋,至少守三年。义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守丧义父就凄惨了。” “阿挽乖,莫云斋里又添了好些武功秘籍,你不会无聊孤寂的。义父,走了,来世再见。” “不要想义父,义父怕那些早我一步离世的相好的们吃醋。” 义父伸手摸了摸苏画挽的发旋,这孩子初到他身边的时候也就几个月大,却有一头流水如冰的发,摸一把凉到人心底去,他那时想沈成锋那点凉薄都遗传到这点头发上所以这孩子的心毕竟是热的。 苏画挽接住他滑落下来的手,低声说道:“相好的们?你的相好的还都活着呢,唯一离世的大约只有我娘。” 这时已经没有人出声反驳了,她手中托着的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已经凉了下来,翻腾的血肉狰狞的嘶吼着什么,而闭上眼睛的人却一脸祥和。 风起时,花香四溢。 莫云斋前漫无边际的野花纷纷摇曳不识情仇不辨爱恨,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燕去燕来一载又一载,苏画挽守着莫云斋伴着义父的孤坟度过了漫长又短暂的三年。 三年孝期满,她脚不点地衣不染香的越过了莫云斋外漫无边际的花海踏上前往金陵的船舶,沈成锋,承运大梁成瑞皇帝的吏部侍郎,新近于朝堂败于摄政王赵笙平之后空有其名,抑郁不得志的吏部侍郎,他现在正在金陵睁一双干枯而阴毒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赵笙平紫服华贵的脊梁。 义父,我不是去报仇。 我只是去看戏而已,这不算违背对你的承诺。 何况金陵是天下之重心,必定会有很多美食、美景、美人和稀世珍宝,孩儿只是想去那里尝点美食,看点风景,览点宝物顺便看能不能泡个美人回去做相公。 “沈成锋算什么清流?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这时另外船舱得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嗤。“看他那个儿子嚣张跋扈的嘴脸就知道了。” 这位仁兄的见解倒是和义父如出一辙。 “兄弟你说的是沈挚?” “不是他还是谁?金陵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沈挚是谁?”另一个人插嘴问道。 一旁的人小声对他解释道:“就是沈四,沈狐狸。家中排行老四,人称沈四的沈挚就是他。” “哦,沈四嘛,知道的。这位爷也算不上嚣张跋扈吧,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世家公子嘛,大抵如此,不过风流一些而已。” “风流一些!!!他那样的叫一些?他是风流死了!” “不是,他做了什么让兄台你这么切齿?” “他做了什么?你不是金陵本地人吧!这家伙基本上把金陵所有的花魁都抛弃了一遍,现在就剩下如屑院的柳微云柳姑娘还没有惨遭毒手。” “呃……兄台,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我听说沈四上个月已经踏足如屑院了。” “什么?!” 呵呵,这凄惨的嚎啕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沈四这个混蛋!!!老子回到金陵一定宰了他!” 五陵少年初相逢 角落里苏画挽打了个哈欠,心里暗暗鄙视这些纨绔子弟的生活方式以及幼稚的复仇方式,什么叫回到金陵就宰了他,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宰掉才对。 “当初在金陵的时候都动不了小爷,现在说什么胡话,好笑。” 对呀,现在说什么······ 苏画挽默默的回头看去,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体挺拔的年轻男子,青衫布衣眉目含笑,没什么仪态的靠着船舱,手里正转动这一枚铜钱,虽然是一枚不起眼的铜钱,但是苏画挽却觉得在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中倒更像是一枚暗器。 那人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眯眯的看过来,低声问道:“看什么?” 简单的一个问题,短短的三个字被他念得千回百转,苏画挽的额头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沈四,不愧为浪荡子。 她回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沈四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下,笑道:“不可能,我这张脸可是第一次现世。” “哦,是吗?”苏画挽沿着船舱默默靠近他,直到指尖能碰触到他的脸颊,以指尖滑过耳旁和脸颊交汇处有些微违和。“要是我的指甲挑起了这张面皮,你猜会不会有人认识你下面那张脸?”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袭来扣住她的手腕,三分力道三分警告,两人眉目相对,一个笑得天真一个笑得恬静。 沈四说:“我和你有仇吗,小兄弟?” “你和我,无仇。” “有怨?” “无怨。” “那你干嘛拆我的台?” 苏画挽沉思了一下,笑道:“为天下风流氏报仇呀。” 沈四切了一声,松开对她的扼制,靠着船舱四周来来去去的人说道:“天下比我风流的人多了去了,比如皇宫里的那一位,你怎么不去为天下风流氏报仇呢?” 苏画挽冷眼瞪去。“皇宫里的那位还未成年呢。” 沈四表情猥琐的凑到她耳边。“我说的是赵笙平。” “摄政王?” 沈四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落南家。皇太后倾慕摄政王风采,然摄政王殿下却倾慕着别人,实在是浪费了我朝第一美人的一片芳心呀。” 苏画挽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副猥琐的表情。“沈四少爷,有没有考虑过去金陵的茶馆说书?” 沈四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得意的说道:“小爷艺名笑笑生,现客座紫澄心院,随时恭候大驾。” “沈四少爷好雅兴。”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沈成锋博学之士、朝廷柱石,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怪胎的?难怪因为此子而被天下人诟病。 沈四凑近,眉眼舒朗。“你笑什么?” 笑得眉眼弯弯,像一页随风飞舞的柳叶。他很少看到有人这么笑,好几年前曾经有一个小丫头这么对他笑过,然后他的钱袋子就丢了。 “没什么。”苏画挽摆了摆手。“有幸遇到沈四少爷这样的妙人让人不由感概,区区就此告辞了。” “哎呀,这就走了?” “是呀,毕竟不能耽误沈四少爷做大事。” 沈四眉眼一沉,笑意不减。“什么的事情叫大事?” “沈四少世家公子坐不垂堂,当花侧帽杯酒风流可不就是大事。”她上下打量了沈四一圈,准备迈步离开,却被沈四伸手拦住了,她不解的看着沈四那张笑意不减的容颜。 “沈四少爷?” 沈四依靠着船舱眉眼舒朗的笑着。他说:“当花侧帽杯酒风流?” 他也上下打量着苏画挽,突然靠近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些什么,换来的是苏画挽目光如冰手如刀快如电的一击。 这个小王八蛋死不足惜! 沈四对于这样的愤怒只是呵呵一笑,贼眉鼠眼的看着苏画挽的手刀落下,又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停住。因为自沈四指间有矜贵的光晕在空气里隐隐浮现,停在苏画挽颈项间。 他说:“要打架吗?” 苏画挽不留情面的冷声回复:“滚!” “别这么小气,谁让你先哗笑我是纨绔子弟呢,你看我都没有生气,乖了。” 乖你妹! 苏画挽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然而沈四完全没有金陵世家公子的风范,活脱脱的把自己的身价降到了牛皮糖的份上,亦步亦趋的跟在苏画挽身后,更甚者一把搂住了人家的肩膀,眉开眼笑的问道:“在下沈挚,小兄弟怎么称呼呀?” 苏画挽推开他的手臂,眉眼清冷神色不善的说道:“区区无名之辈。” “无名,那我给你个取个名字如何?” “你很闲?” “你喜欢‘闲’这个字呀?那我就叫你阿闲。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好名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苏画挽一时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为了不让自己死在这人的唇齿间她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把自己化作穿林而过的紫燕,脚不点地的疾驰而去。 “你去哪,阿闲?阿闲?!” 沈四扬声呼喊,把这个原本就熙熙攘攘的船舱惊起一滩鸥鹭,三三两两厮混在一起的往来旅客纷纷侧目。 这是那家的二傻子出来胡混? 沈四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只无奈的皱了皱眉。 “怎么就走了?本公子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要告诉你呢,你等等我呀。” 等你? 苏画挽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等你个灾星干嘛? 等着被当成棋子去送死? 呵呵。 她有一句话没说错,世家公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没有天大的事情不会亲身涉险,何况还是现在这样白龙鱼服的装扮。 所以,这船上或者说前往金陵的这一路上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而沈四一定是这件事情中很重要的一环。 毕竟,他可是沈成锋的儿子。 可是会有什么事情呢? 她取下被汗水浸湿了的小毡帽抓了一把散发着热气的头发,眼前浮现的却是义父临死之时的画面。 甲板上波涛声阵阵袭来,凉爽的风伴着两岸的花香和皂角的香味让人躁乱的心莫名的沉静下来,往来的商客游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谈天论地、或抽烟品酒,人在悠闲的状态里话便自然要多一些。 “你们听说了吗?金国南院大王要来咱们大梁了。” “什么南院大王?那叫南院枢密使。那是金国除了皇帝之外最大的官了。” “最大的官不是北院枢密使吗?” “他和北院那是同一等级的。” “这么大的官来大梁做什么?” “大概是被赵笙平那个宝贝弟弟打怕了呗。” “该!一个边疆蛮夷之国竟然年年骚扰我大梁边境,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说赵笙平怎么不灭了他们呢?” 人群里传来嗤笑声,半真半假却冷漠异常的笑声。“为什么要灭?古人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没有大金这样的仇寇在,怎么会有他赵笙平的出头之日。” 那个声音冰冷而锋利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诡异,从苏画挽的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过于浓密的须发下是一张线条凌厉的脸,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渊,闪烁着刀锋一样的光芒。 “这位兄台说的对,要知道先帝驾崩之前,赵笙平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闲王,和大金打了一仗就一跃成为摄政监国的人了,真真是好运气。” 一旁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苏画挽清楚的看到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那是野兽窥见猎物时才会有的兴奋。 她轻声笑了一下,依靠的甲板的栏杆扬声问道:“只是运气吗?” 四周的视线因她这一声轻喝而聚拢,她在江风里任由濡湿的长发飞舞,眉眼沉静的看着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赵笙平克敌御外,震北疆收凉城,拒大金铁骑于祁连外,五年里不卸鞍不御甲,数次往返金陵与边境,难道都只是运气?” “这个……” “这个什么?”苏画挽笑眯眯的接住这话,等那个人的回答。 那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冷,然而苏画挽直视那双眼睛毫不避退其锋芒,她的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点初春残雪消融的暖意。 那人一摆手,笑着说道:“在下并不怀疑摄政王爷的能力和功劳,俗话说能者多劳原是本分。新帝登基有这样坚实的国之柱石实在是我大梁的福气。” 这话就差没说赵笙平功高盖主了。 苏画挽冷笑一声,这些在朝堂混的人也真是不容易,不单要面临战场上的腥风血雨还要应付朝堂上看不见的明枪暗箭,一个不小心真是万劫不复。 苏画挽才想嘲讽他几句,却被对面一个笑逐颜开的容颜噎住了喉咙,那个人一路飞奔呵呵直笑而来。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 “阿闲,原来你躲在这里呀?” 沈四一开口苏画挽就有想将他一脚踹到江中的欲望,尤其当这人很没有眼力见的把胳膊搭到她肩膀上的时候。 苏画挽刚一挣扎背上就是一疼,她脸色不善的看向沈四。 你想做什么,妖孽? 一坛春色浮寒瓮01 沈四轻浮的撩起她额前的一丝碎发,语气温和的说道:“青云上次拜访承恩寺的时候得了一坛浮寒瓮。现在天色已晚,又有如此佳酿,为兄想请你饮酒赏月一醉方休。” 苏画挽一皱眉:“浮寒瓮?那是什么?” 一旁一个沉醉在这种不正常暧昧气氛里的人被这句话震惊到了,扬声说道:“浮寒瓮,那是莫如晦采集冬季红梅上的细雪,和着西域胭脂米酿成的酒,因在初春时候取出所以名为浮寒瓮。他这酒不轻易送人,兄台你好福气呀。” 沈四一脸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福气,只是我家表妹过于貌美了些,其中缘故大家都清楚的嘛。” 苏画挽在众人猥琐的笑容里一脸茫然的垂下了头,她表示自己不是很清楚其中缘故。 “莫如晦?”刚才那个眼神锋利的人低声问道:“大梁第一才子,于承恩寺中带发修行的莫如晦?” 沈四对上那人,浅浅一笑。“正是。” 那人扬眉,有些不敢置信的再问:“诗画一绝、又号称铁画银钩的莫如晦?” 沈四笑容加深。“正是。阁下对莫如晦有兴趣的话不妨同来,尝过莫如晦的酒你会发现一个与传说中截然不同的莫如晦。” “这……”那人犹豫了。 一旁那个一直沉浸在沈四和苏画挽不同常人举止的看客突然又醒悟了,一脸渴望的看着沈四说道:“在下对莫公子也十分仰慕,不知可否……” “当然,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都来都来。” 苏画挽看着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皱了一下眉,妖孽你可只有一坛酒,你想用这坛酒把整艘船上的人都钓进你的房间里?你消受得了吗? 然而沈四只是笑着摸了摸她鬓角的碎发,很轻的举动却让苏画挽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吧。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冷声说道:“放开。” 沈四不要脸的摇了摇头。 苏画挽一脚踹了出去,沈四一声哀嚎朝一旁扑去,锋利的小爪子不小心扯住一旁高大威猛汉子的衣袖,就听见“呲啦”一声。 四周顿时安静了。 苏画挽看着沈四一脸娇羞的站在那眼神锋利如刀的男子跟前有一种被感动到的错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贱自有天收。 “这位兄台……这只是个意外。我其实没有那种……兄台还愿意与我等一醉吗?” 这话说的真是可怜兮兮呀,要是沈四少爷那张娇俏的小脸更柔和一些就好了,那样就完全可以充当貌美女娇娥了。 由此及彼苏画挽大概知道为什么沈四少爷的表妹能从莫如晦那里取到酒了,果然是因貌美。 那高大威猛的汉子身体僵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愿意,鄙人去换件衣服随后就来。” 沈四顿时眉开眼笑。“那我等就恭候兄台了。” 那人一点头,走了。 沈四迎风而立目光深沉的目送人家离开,苏画挽却在他身后悄然撤了一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又去哪里?”也就是一步而已,肩膀已经被沈四扣住,那个妖孽自身后含笑而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低声说道:“闯了祸就想跑?” “闯祸?哪有什么祸?我看你明明是冲着那人去的。”苏画挽瞪他一眼。 “我冲着他,焉知他没有冲着我?” “冲着你的什么?酒吗?” 沈四一耸肩,笑道:“何为酒?” 苏画挽推开他的手臂,默不作声。 沈四盯着她在余晖里沉静如画、不动如山的眉眼低低的说道:“酒是欢伯,除忧来乐。他冲着这坛酒来有何不妥?” “除忧来乐?萍水相逢沈四公子就知道别人的忧和乐吗?” 沈四在她春水浮冰一样的目光里轻声说了两个字。 “自然。” 苏画挽浅笑。“是吗?” “打个赌如何?”沈四笑问。 “赌什么?”她笑意尤甚。 沈四一步靠近,眉眼低垂,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呢喃。 “就赌你的来历。” 苏画挽轻舔了一下牙尖,抬起眉眼直视眼前俊秀的容颜,微微的踮起脚,冷声说道:“好呀,你要猜得不对就扔你下船。” 沈四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春寒料峭,你舍得?” “你可以试试。” 对于她这种坚决的态度,沈四只能拍手称赞,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人儿果然冷心。“你,自南方而来。” “废话。”这是北上的船只。 “你北上是为寻人。” 苏画挽沉默不语,看着他瞎编。 “所寻之人对于你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苏画挽看着沈四那双清澈的好像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眼睛冷笑,心里暗暗想道:确实特别。 “然而,你与那人山水迢迢、相见无期。你与他的缘分淡薄至极,与旁人却有着山水迢递亦能不期而遇的缘分。” 苏画挽躲过沈四的手,似笑非笑的问道:“什么缘分?” 沈四眉眼含情的回她。 “情缘。” 苏画挽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远离这人的骚扰,却不经意发现身后已经触及到栏杆,沈四向前一步,将她困住。 他眉眼深沉的问道:“我说的对吗?” 她一手紧扣住栏杆,反问他:“未来之事如何做评论?不如区区也来测一测沈四少爷的喜怒?” 沈四含笑不语的看着眼前被困的女子松开紧扣的栏杆,纤细的手指在空气里滑过然后贴着衣角熨帖的垂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看着她纤细的食指上那一丝浅蓝色的线,丝线的尽头坠着一个极小的铃铛,然而铃铛无声于是便被人轻易的忽略了。 这个铃铛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就像她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他们是真的见过! 自上船以来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沉静的眉眼逆着光,在温和而炙热的夕阳余光里散去最后一点温存,就那么冷冷的沉静的看过来。 她说:“你是来杀人的。” 啧! 沈四牙疼,有点无法忍受的往后退了一步,深深的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即将花前月下、杯酒风流的时候能不能说点动人的言语?” 苏画挽歪着头问:“譬如?” 沈四怀着悲怆的心情说道:“譬如你当说我猜公子喜欢竹笛多过古琴,喜欢草书多过隶书,喜欢吟月楼的茶多过曲尘花的酒,唯独不要说这一句。” 苏画挽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说道:“抱歉,败坏了您吟诗弄月的雅兴。” “无妨,赔给我就是了。”沈四理所当然的说道。 苏画挽一脸无奈,这怎么陪?“沈四少爷……” 沈四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再废话把你一道弄死!” 果然,这才是这厮的本相。 苏画挽皱眉,沈成锋教出来的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一坛春色浮寒瓮02 于是在沈四的胁迫下苏画挽只能在船舱简陋的隔间里捧着传说中千金不换的美酒对月嗟叹,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无视寒风和恶劣的环境在那里兴致勃勃的推杯换盏。 男人,是不是无关年纪只要看到酒就都走不动道? 苏画挽看着倚窗而坐、长袖善舞的少年莫名的想起那个时常醉眼朦胧步履蹒跚而归的义父。 大约是的。 她暗暗地想道,而那人的目光已经稳稳的落在她身上,含着笑带着一点点无辜的温暖,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 “怎么了?”他问,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跌坐在她身边。“我怎么从你的眼神里感到一丝杀气呢?这酒有这么不能入喉吗?” 沈四说完这话,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咕咚一口全数喝下去了,苏画挽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你别……”这杯子她刚才用过的。 “怎么了?”沈四眨了眨眼睛,一身酒味的看着她。 苏画挽紧抿着唇默默的看了他片刻,决定换个位置,然而隔间就那么大,离这个远一点就离那个近一点,刚坐下一抬头就看到旁边身材高大、眉眼如刀的男子。这个人此刻并未饮酒,而是在这里满是酒气的环境里默默的看一幅画,那画是沈四喝得半醉时候拿进来的,他看的很是入神,就连苏画挽不小心碰到他就没怎么注意。 “不好意思。” “无妨。” 好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画挽拿起一个新的杯子,一边饮酒一边想之前和沈四在甲板上的那个赌约,她曾说沈四是来杀人的,沈四虽然斥责她破坏气氛却没有直接否认。 所以,他真的是来杀人。 如果,他要杀的是眼前这个人,恐怕需要费一番功夫吧。 她饮下杯中酒,抬眸看向沈四,沈四少爷坐在那月光和着波光摇曳的背景前,让此处最凄冷和璀璨的光簌簌的落在眼角眉梢,角度好的仿佛在等她看过来一样。 她:“……” 瞬间没有了想说话的欲望。 沈四呵呵一笑,扬声说道:“萧兄觉得此画如何?” 萧律轻抚着身前的山水画,神情有些困惑的说道:“沈公子所说这徽山卧雪图当真是莫如晦亲笔?萧某对莫如晦知之甚深,他的文章诗词、画作手稿,但凡所处我必拜读,怎么从未听过这徽山卧雪图。” 一旁早已经喝酒喝的半醉的“看客”,名为叶晗的公子也附和的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正是,这画的风格确实与莫如晦一贯的风格不太相符。” 沈四幽幽一笑,神情有些莫名的诡异。“莫如晦一贯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呢,叶兄?” “这个……” 沈四一指轻抚过杯沿,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幅画。“世人皆言莫如晦人品高洁,他自己也认为君子处世当风节贯骨。可你看这徽山卧雪图,远山如墨红梅如血,虽然以暮雪为背景却更显无边春色。这样的运笔,这样的微妙而不自知的心意跃然纸上,若换成是我也不肯让它示人,若是不幸示于人前,那就打死不要承认,所以无人知道这画出自莫如晦之手。” 苏画挽看着他眼角眉梢的变化半天没有说话,沈四公子今天不光是来杀人的,还是来黑莫如晦的。 “如此说来沈公子与莫如晦当是至交,否则他怎么肯把这样的画作送与公子?”萧律执盏而饮。 沈四在如练的月光下浅浅一笑,说道:“在下是奔波在红尘中的市井之人入不了莫如晦的法眼,这画是我家那视金钱如粪土的表妹拿出来变卖的。” “视金钱如粪土?”叶晗一脸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还要变卖这样的佳作?” 苏画挽饮下杯中酒,细细的品味了一下酒中淡淡的辛辣味道才慢悠悠的说道:“视金钱如粪土自然要快一点花光这些浮云粪土。” 沈四眉眼含笑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这兄妹是与莫如晦有仇吗?苏画挽不断的转动手中的杯子。 “啊?哦,原来如此。”叶晗只能干笑两声,心想时间女子果然多是头发长见识短之辈。 萧律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种视莫如晦如无物的女子一时震惊了。“莫如晦被称为大梁第一才子,世人评他多说他欺霜赛雪、高洁如月;慧明法师说他是百年来最有佛性之人,没有想道令妹竟然如此待之,实在是……” “实在是轻慢了些?” 萧律收起那幅画,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令妹慧眼独具。” 沈四摇头,一脸不屑的说道:“她没有什么慧眼,也没有什么慧根,只不过长的过于好看了些。” “沈公子是说莫如晦也是一个沉迷色相之人?”萧律握着那幅画,眉眼沉静的看过来。 沈四浅浅一笑,月色中眉眼如画、神色风流,一副红尘里跋山涉水的纨绔子弟,透过他含笑却没有暖意的眸子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天下的山水,人世的风光。“沉迷色相?萧兄,沉迷于好看的东西有什么不好?金钱、权势、天下,江山,还有那青史里的社稷哪一样不是好看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几个世人不沉迷?” 他执盏而来,与萧律两两相对,将盛满美酒的杯子递到萧律面前,低声说道:“区区一个莫如晦沉迷于区区色相而已又什么值得惊讶?” 萧律的眸子闪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沈公子是这样看待江山社稷的?” “你觉得我轻慢了它?” 萧律冷笑。“不知你们的摄政王听到如此评述该做何感想?” 沈四眸子漆黑如夜,瞳仁一点却亮如星子。他说:“赵笙平做何感想我没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对此作何感想。” “沈公子这话何意?”面对沈四的逼近,萧律已经不动如山。 “莫如晦被人称为大梁第一才子,自视甚高,平生知己更少,然而有一人却被他认为是知己,那人便是金国南院枢密使耶律啸。萧兄对莫如晦如此看重可知此人?” 沈四这话一落,萧律的眼神变了变,他低头看着沈四递过来的酒,半响才接了过来,说了一声自然知道便一饮而尽。 苏画挽在看到萧律的那个眼神时候第一时间去看叶晗,那个家伙已经瘫在草席上昏昏睡去,如果他没有轻轻的打着呼那就和一滩烂泥没啥区别。 哈,看来这个简陋的隔间里除了自己是没有其他正常人了。她看着沈四嘴角的轻笑莫名觉得有些头疼。 夜行八方藏刀式01 沈四浅笑,席地而坐与萧律两两相对。“耶律啸身为金国南院枢密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世瞩目,这样的人多半雄才大略野心勃勃。” 萧律抬眸冷笑。“就像你们大梁的摄政王赵笙平?” 沈四摇了摇手指。“赵笙平算得上雄才大略,谈不上野心勃勃。” “何以见得?”专执国柄君弱臣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像这小子所说的那样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多半野心勃勃。 “他若是有野心还能轮到李后新帝母子二人上台掌权?” 面对这样简单的回答萧律笑了,杯中酒轻晃荡起的涟漪震碎了杯中深沉莫测的眼眸,他说:“有野心不代表会去造反,造反也好政变也罢都是需要时机的,赵笙平按兵不动不过是时机未到。” “是吗?”沈四轻晃着指间酒杯,盘膝而坐此刻屈身向前,年轻锋利的身体起伏有致,如同刺客贴身的软剑,不见锋芒却终究危险。“萧兄以为要在大梁发动政变什么样的时机最佳?” 这个小子! 看着他眼角眉梢闪烁的歹毒,萧律几乎有点同情那位大梁的摄政王了。“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的时候。” “原来如此。”沈四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在对方霜冷的目光之下不动如山,一口酒饮下微冷的酒香他目光渐变,从暖意如春到森冷如刀,他说:“所以萧兄是来成就赵笙平的?那萧兄有没有想过赵笙平或许也想成就萧兄。” “成就我?” 沈四扬唇浅笑却带着三分恶毒。“金国大乱之际,以萧兄的威望和才干何愁不登九五之位。” 萧律眸子一沉,冷声呵斥。“你!” “萧兄!”沈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逼近那人低声如同诅咒一样的叹息道:“贵国命主即将成年,金国历来便是新主成年即可大婚,婚后主政便是政由己出。鄙人不才年少时曾见过贵国命主,他聪敏果敢,不是甘于久居人下之人,一旦主政你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还真不好说。” “我知道萧兄悍不畏死,但是你膝下尚有稚子娇儿他们也不畏死吗?诚然,你们金国的男子尚武,讲究适者生存,男子一旦成年就会被放逐出去厮杀立世、建功立业,可是那也要他们有机会成年。” “即便贵国命主心慈手软,但是贵国的丞相却是大梁出去的叛臣,他难道不会告诉命主什么叫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吗?” 萧律原本坚定的目光晃动了一下,金国的丞相李旭初与他一向不和,那个老朽仗着自己多读几年书满口的仁义道德讲究什么君臣父子纲常伦理,恨不能压在所有金人头上,好像当年那个背叛门厅、数典忘祖的人不是他一样。 萧律冷笑一声,说道:“沈公子好厉害的口舌。” “我哪有什么厉害的口舌,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沈四一歪头,笑了笑,清淡儒雅一派温和。“萧兄如果不愿意听鄙人可以换一个话题,譬如金陵风月、金陵十大未解之谜诸如此类金陵秘闻在下无所不知。” 萧律眼中再没有笑意。“沈公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下佩服。” “那是的,大梁居九州之中,金陵居大梁之中,在下对于金陵之事当然尤为关心,萧兄若是当金陵做客,在下一定好生招待。” 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招待只怕是祸福难料,萧律饮下杯中酒,希望今天的对饮是你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就多谢沈公子了。” “客气,来日方长!” 酒过三巡,醉的已醉倒,没醉的已经他这月色去赴下一场盛宴,沈四走到苏画挽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起来,不要装了。” 苏画挽揉了揉眉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喜欢作死的世家公子。 “怎么了?”沈四不满的问道。 苏画挽浅笑,说道:“沈四少爷,你还有心情管我是真醉假醉?你都这么挑衅人家了,就不怕他宰了你。” “怕什么?”沈四扣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食指的铃铛上,幽幽一笑。“这里可是大梁的地盘,那位萧兄再凶悍又能拿我这条地头蛇怎么样?” “哦,既然沈四少爷不怕,那我就不奉陪了,告辞。”苏画挽挣开他的扼制打算甩手走人。 “去哪里?” “找个避难的地方。”苏画挽头也不回的回答,江风流转、寒气渗人,她就不在这里陪这位笑看风起云涌、波涛诡谲了,她怕不小心成炮灰。 沈四在她身后笑了起来,惹得苏画挽皱眉回望,那位少爷在烛火映照下眉眼如画,浓浓的笑意如波光浮动,苏画挽冷声说道:“我没扔你到江中,你脑子就进水了?” “是你脑子进水了才对!”沈四不屑的一挥手。“这里可是漂泊江湖的一叶孤舟,本公子选这里摊牌就是知道他跑不了。” “沈四少爷,你知不知道有一句俚语是这么说,狗急了会跳墙。” 沈四冷笑。“你想太多了。” “是吗?”苏画挽叹了口气,说道:“那位萧兄可是金人,金人的性格粗犷,我就怕他跟不上沈四少爷你的节奏。” “啊?”沈四呆愣了一下,然而就这一下,窗外冷箭疾驰而来,铿锵一声钉入甲板,烛火下泛着凄冷锋利的金属光芒,如同白玉的箭羽风中轻晃煞是好看,然而在沈四看来却颇为惊心,指间一枚铜钱滑过,烛火熄灭隔间里一片漆黑, 苏画挽反应神速,脚下一点躲到了暗处,即便如此她已经不忘调侃沈四。“沈四少爷,看来萧兄真的跟不上你的节奏呀。” 沈四无奈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不屑的说了四个字。“蛮夷之地” 然而他话音未落,骤急入雨的冷箭纷纷落下,有将这小小的隔间夷为平地的架势,看着齐刷刷的箭羽沈四即便胆大包天也不由的吞了口口水,扬声说道:“萧兄,这里可是大梁。” 苏画挽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沈四少爷,你挑衅人上瘾吗?” “谁挑衅他了,我是在陈述世事。”沈四觉得自己被这丫头冤枉了。 夜行八方藏刀式02 “事实是萧兄见行迹败露,恼羞成怒之余杀你为快。” 沈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丫头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于是转了一下指间的铜钱,笑眯眯的威胁人家。“阿闲,我们现在可以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以为萧兄会放过你?只怕他早就把你视为本公子的人了。” 这话音一落,那边嗑瓜子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苏画挽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过来。“沈四少爷,和你同行果然没好事。” 沈四一耸肩,满不在乎。“谢谢夸奖。”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苏画挽懒得和他计较,心里默默的数着拍子,她不相信萧律暗访大梁身上会带着无尽的弓箭防身,这位萧兄大约是想杀沈四一个措手不及,一照面就直接箭阵伺候。 一刻钟不到箭阵骤停,苏画挽脚不点地纵身而去,从沈四眼前化作了一道流光,沈四大吃一惊,只来得及唤一声。 “喂,你……” 眼前已经空空荡荡,沈四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隔间预料之中没有见到叶晗的尸体,他就知道来这艘船上的没有几个省油的灯。 船舱外厮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沈四伴着月光踱步而来,月色下布衣青衫做男子状的纤细女子指间牵银丝,手上持短刀,兔起鹘落见血色飞舞,四目相对的一刻,她像一只在空气随性飞舞的鸟儿一样张着翅膀翩然而起,转瞬落在他身前。 沈四看着她背影心砰然一动,这人竟然想来保护他。 “沈四少爷舍得出来了。这些人是冲你来的,你慢慢陪他们玩,区区告辞。” 果然是错觉! 沈四额头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看着苏画挽不解的脸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阿闲,你太没良心了。” 苏画挽瞪着他冷声说道:“少拉我下水。” 沈四一挑眉。“你以为你在哪里?” 这个家伙! 苏画挽摩挲了一下掌心,要是她现在反水把这人揍一顿萧律会放过她吗? 沈四看见她眼中的凶光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放心,我保你平安。” 苏画挽一把挥掉他的手臂,指间的银丝飞舞截下一把迎面砍下来的刀,冷声说道:“你保我平安?现在是谁在保护谁?” 沈四一脚把袭击的人踹飞,笑眯眯的在苏画挽脸颊上摸了一把,在苏画挽的刀砍过来之前退到了另外一边。 “沈四!” 你直接被砍死算了! 对于这个随时企图占便宜的人苏画挽简直无话可说,沈四占了便宜心情格外的好,躲在苏画挽身后唇边带笑、眼中含情的扬声说道:“平心静气,对战之中生气是大忌。” 苏画挽额头跳动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沈四打的什么注意,但是很明显在他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是指望不上他卖力了。 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此刻,苏画挽心里对沈四的愤怒几乎触顶了,她狠狠的磨了磨牙齿,如果她能活着到达金陵这辈子都会离姓沈远远的,避退三舍尤不为过。 然而此刻的刀却容不得她避退,交错的刀光剑影如同罗网迎面扑下来,苏画挽将指间所有的银丝,绷紧刀极致的银丝在刀剑的砍杀下发出铿然的嗡鸣声,那些刀剑应声而断,最面前的刺客来不及反应被苏画挽手中刀一刀封喉。 血,飞溅而来,洒到她脸上,星星点点。 沈四莫名地想起莫如晦那张徽山卧雪图,白雪红梅,凄艳冷绝煞是美好。 苏画挽身形娇小,身轻如燕,虽然武功非上乘,但是轻功一绝,她和人交手很少硬碰硬,此刻重重围困之下几乎用尽全力,不多时便脸色苍白,于是再不肯与人硬拼,脚下如繁华缭乱,刀锋所到一触即走不多做流连。 “沈四,你再不出手等着做鬼吧!” 沈四东躲西藏,笑眯眯的说道:“急什么?” “不急是吧?”苏画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说道:“那你慢慢玩,区区告辞了。” 说着,她突然发功,手中刀一扬一收无不带血色,片刻便见空隙,她又是身手及其迅捷之人,趁着这一点空隙转眼就到了船边,一脚踩着栏杆迎风而立。 月光照在她脸上,将那些含着怒火和狡诈的脸描摹的格外生动,生动到沈四丝毫不怀疑她一脚踩空落水遁去的可能。 这家伙真的要走! 沈四一扬手,一只穿云箭腾空而起、响彻云霄。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萧兄,今夜如月如水,你我杯酒相待一醉方休岂不快哉,何必作此刀兵相见、大煞风景之事呢。” 然而,响彻云霄的呼唤回来的流转的江风无情无义的摧残。 沈四在苏画挽嘲笑的眼神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知萧兄来大梁日久,想必见识了大梁的锦绣山河、千里风光,而在下亦曾只身远赴贵国,对贵国之辽阔记忆犹新。萧兄何不出来一见,你我就这天下河山做一番探讨。” 然而,真挚的邀请换来的确实这群刺客更加狠绝的刀剑相向,大约是沈四的舌头太锋利了些,刺客也多了些不喜欢他的,纷纷转移目标向他袭来。 苏画挽忍不住冷笑,扬声说道:“沈四少爷,看来萧兄对你没什么流连呀。既然如此,区区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沈四高喊。“你看后面!” 苏画挽回头一看,吃了一惊,船舱处火光四起,虽然还未见大火,但是物体燃烧的气味已经弥漫而来。 苏画挽看了一眼脊背上出来一身冷汗,放火的人是想把这艘船上的人都弄死? 沈四在重重包围下运功于掌,下手十分不留情,几乎粘上他手掌的人无不惨叫惊呼,不多时就被他跳出包围圈,站在众人之外看着火光里踱步而来的人。 片刻后,他与那人相视一笑。 “看来萧兄还是对天下河山更有兴趣。” “好说,沈公子不也是为了这天下河山而来?” “萧兄误会了,天下河山是属于天下人的,在下可没有这兴趣。” “哦,那沈公子对什么感兴趣?”萧律在站在众多刺客之前眉眼沉静的看着沈四。 沈四活动了一下手腕,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只对萧兄手中的大梁军事布防图有兴趣,不知萧兄可否割爱?” 军事布防图! 苏画挽的心狂跳了一下,凄冷的月色里她放佛闻到了漫天血色,千里边防无边杀意因为沈四的这句话尽数被平铺在她眼前。 原来这就是沈四的目的! 夜行八方藏刀式03 萧律冷眼看向他,森然一笑。“沈公子,你们中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君子不夺人所爱。” “在下深以为然,所以在下特来迎候萧兄,请萧兄归还在下心爱的大梁山水,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萧兄身边一刻我都痛彻心扉、难以自已。”清风明月里纨绔如沈四者迎风而立笑语盈盈,眉眼如画、眼神如刀,似乎此刻被人刀斧相挟的不是他一样。 苏画挽深深的叹了口气,沈四少爷实在是个装模做样的行家! 萧律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沈公子,虽然这里是大梁地界,但是以你的处境你觉得你能拿到?”他一挥手,处于警戒状态的刺客们蜂拥而来将沈四二人团团围住。“沈公子,做人要识时务,我看着今晚你我对饮的缘分上可以留你一具全尸,也不算辜负了莫如晦的巧思。” 沈四顿时被这句话气的笑了出来,原来在这厮心里自己的命竟然只抵得上莫如晦的一坛酒,你是有多无视我,有多看重莫如晦呀,天可怜见的,那货有什么让人倾慕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蠢货! 萧律不解的看着沈四。“沈公子笑什么?” 沈四冷哼一声。“我笑你愚蠢!” 萧律的眸子一凉,却听见沈四冷声说道:“萧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吧?我可是世家子弟、坐不垂堂,你觉得我会来冒险?” 苏画挽牙痛,这句话明显是为了报复她之前的嘲讽。 但是沈四少爷,你能不能先办正事,你没看见这船都要烧穿了吗? 萧律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沈公子此话谬矣,你不远涉险会放火烧船?” 沈四一脸茫然,沉默了片刻压着声音说道:“我没放火,我以为这把火是你放的。” 萧律一愣,似乎没有与预料到这样结局,一时间安稳如泰山般的冰块脸变了脸色,他冷声说道:“我没放火,不过这艘船上可放了其他的东西,沈四公子应该比我清楚吧,毕竟那东西可以你放上来的。” 沈四一时哑然,身后一双冰凉的手袭来,锋利如刀的银丝轻轻的抵着他的喉结,干净的如同青颜湖面的眼睛里此刻泛着熊熊火焰。 苏画挽冷声问道:“你放了什么?” 沈四无辜眨了眨眼睛,切切的说道:“一点点火药,真的就一点点,我是为了吓唬他的。” “真的就一点点?”沈四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真的真的!” 他和阿闲不是一伙的吗? 怎么转眼就窝里斗了! “是吗?”苏画挽看着萧律的脸色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这群喜欢厮杀的货色会拿一点点炸药来吓唬人? 萧律冷笑说道:“原来数斤火药是一点点。” 果然,苏画挽的手一抖,沈四的脖子顿时一股鲜血冒出,那纨绔子弟连声的哀嚎,修长的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脸畏惧的说道:“轻点,这可是天蚕丝,吹毛可断的神器,我的脖子没你想象中那么坚硬。” “哦,这样啊。”苏画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要不然我试一下吧?” 沈四看着她那双冒火的眼睛干笑了两声,忙不迭的往后退。“别别别,没事的。要是有危险我也不会老实的站在这里呀。” 萧律看着沈四二人的胡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道:“沈公子,你放心的太早了。” 沈四一怔,眼角眉梢的笑意这一刻荡然无存。“你动了那些火药!” “没错!” “为什么?” “你不明白吗?”仿佛沈四的困惑愉悦了他一样,萧律的笑容里第一次有一丝坦率的味道。“你刚才放出穿云箭的目的是为了将两岸的驻兵引来吧?金人傲骨,宁死不屈,宁死不降。你太小看我了,不过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不错,想必令尊沈大人势必要做一番悔恨了,毕竟你可是他的嫡子。” 苏画挽此刻是真的牙疼,恨不能在沈四身上咬一口。 “原来萧兄知道我是谁。” “金陵最有名的浪荡子,在下还是有所耳闻的。” 沈四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心说我哪有你浪荡呀,为了区区一张布防图连命都不要了。“萧兄这么视死如归想必布防图已经被送出去了,既然如此你我就散了吧,同归于尽什么的太煞风景了。” 萧律冷笑一声。“果然还是沈公子识时务。” “那是,你以为金陵纨绔子弟这么好混?那是要有眼力见的。如此在下就不打扰萧兄赏月了,告辞!” “站住!” 沈四的脚才踏出去一步就被萧律喝止了,沈四含着笑意的唇角勾动了一下。“萧兄还有何见解?” 萧律目光森冷,一挥手周围的刺客闻风而动,然而比这些人更快的是苏画挽,她像一只雀跃的狐狸,一只伏在暗处注视着猎物,风不动它不动,风若动便是急速厮杀的时候。所以众人身形转变的前一刻她已经持刀飞扑过去,沿着萧律的脖子一压,血色漫然,萧律一声惊呼停在两把利刃交错的瞬间。 苏画挽压着刀刃对上萧律泛着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 萧律以弯刀抵着割破他颈项的锋刃,心脏狂跳。好快的身手! “好功夫。” “过奖。”面对这样的夸奖苏画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区区不是沈四少爷的属下,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不幸途经此地,还请阁下动手的时候不要牵扯我这等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一个企图割断他喉咙的人无辜?他表示怀疑。 “阿闲,你怎么可以这么讲?”沈四在一旁不满的叫嚣。 区区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苏画挽选择无视他,眉眼清冷的注视着萧律,低声说道:“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还请萧兄手下留情。” “你是为你自己求生,还是为沈公子求情?”萧律手腕突然用力弯刀反转沿着苏画挽手中短刃倾泻而来,星星火光锋芒毕露,苏画挽立刻处于弱势,被人以到抵住喉咙。弹指间,天蚕丝直逼萧律颈项,逼的萧律不得不后退。 “有区别吗?”苏画挽一挽刀刃,不再做杀戮状,扬眉看了神色紧张的沈四一眼,冷声说道:“如果刚才沈四一直拖着你,或许你就会放过他是吗?” 萧律不置可否。 她便接着说道:“可是他却那么轻易的表示要放过你,你反而不敢放开他离开了。为什么?因为你怀疑那张军事布防图已经落到他手中了。” “你很聪明。”萧律冷笑。 “聪明谈不上,我只是不像沈四少爷那么天真而已。” 一旁天真的沈四少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夜行八方藏刀式04 “所以你想先下手为强?”萧律神情不善的冷笑,杀了他一了百了算是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吗? 虽然苏画挽一开始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是面对萧律的逼问她还是没什么胆量坦率的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萧兄针对的人只是沈四区区是万不会动手的。” 她就差没说您老家放了我,炸死沈四一个人就行。 沈四在一旁不由得手抖,气得! “你想我放了你?” 苏画挽浅浅一笑,说道:“是放过彼此。中原有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萧律点了点头,竟然一副颇为赞同的模样。“说的有理,可我怎么知道沈四有没有把布防图交给你?沈四拿自己当饵不就是为了把布防图送出去吗?所以这艘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目标,绝不能轻易放过。” 苏画挽握紧手中刀,目光沉静的看着萧律阴沉的脸。“萧兄真的要炸了这艘船?你就没有想过和你同归于尽或许就是沈四真实的目的?毕竟这里是大梁疆域,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身为大将若是丧命了,那布防图能送回金国的几率又能有多大?毕竟大梁可不止一个沈四。再者,你可是大金国的南院枢密使,位高权重,而沈四不过一个世家公子无权无职无俸禄,靠祖荫过活,赖父辈权势为生,你死了于金国是重创,他死了于大梁是一段佳话,您觉得做这笔交易你很划算吗?” 萧律沉默了一下,看见一旁咬牙切齿的沈四呵呵一笑。“看来你真的不是沈公子的下属,毕竟有你这样的下属一开口你上司可能就折寿两年,想来沈公子没打算死在你的口舌之上。” 沈四点了点头。“萧兄说的是!” 他身边确实不需要这样的下属,太活泼的人在他身边通常活不长久。 苏画挽瞪了他一眼,得到的是沈四甚是温柔的一笑,她一愣,这家伙想做什么? 那边的萧律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杀气消散了不少的模样。“既然你不是沈公子的下属,那么不如与我同去大金。” 去大金? 苏画挽都点懵了,这是什么套路? 然而她脑子还没转过来,四周的刺客已经潮水一样的向她围攻过来。 “阿闲,回来!”沈四含着恐惧的声音如同火药炸裂一般在耳边层层叠叠的回旋,苏画挽在众多刺客的围攻下恨不能吐血,沈四这个没节操的纨绔是故意的。 他意诱导萧律,让萧律认为自己真的是他的人,甚至是可能左右他决定的重要的人。 “阿闲,小心!” 你给本姑娘滚! 苏画挽躲过背后偷袭的弯刀,却没有一点点开心,她甚至在沈四担忧的目光里冒出一身冷汗,这厮竟然拿她当炮灰,而一旁的傻瓜竟然真的相信这种虚假的表演。 “沈公子何必着急呢,我是不会伤了这位小兄弟的。” 听到萧律这话苏画挽已经不知道该什么了。 沈四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角,有些压抑不住愤怒的说道:“萧兄,你何必为难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呢,有些什么事情冲着我就好。”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沈公子的脸色就没必要这么难看了。” 萧律你是眼瞎吗? 他那样的脸色分明是憋气憋的! 苏画挽忙于应付的同时听见这番对话甚为郁闷。 “在下只是不希望她一个女……不希望她受伤罢了。” 沈四一副有口难言欲语还休的模样,一个不慎脱口却又被深深咽下去的“女”字像是在喉咙里转动了几百遍一样,有种隔着时空传进每个人耳中的架势。 “女子嘛,看不出来沈公子还是个多情种。” 多情你妹! 苏画挽在看到沈四骤然绝望死寂的神情时候彻底火了,偏偏这时候肩膀上还不慎中了一刀,种种怨恨翻腾迫使她扬声嘶吼:“沈四,你给我滚!” 沈四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坚定的一摇头,神情悲壮看着她说了一句。 “我不要丢下你!” 那边传来萧律冷清的笑声,甚是悦耳灵动。 那笑声惹得苏画挽忍不住哀嚎。“那你就给我闭嘴!” “…阿闲…” 这底底切切的一声,婉转哀怨丝丝入心非。 好一出才子佳人生死离别的戏码,如果此刻苏画挽不是陷入被围攻的人她一定好好欣赏这出戏。 沈公子不愧是金陵茶馆里的说书人,擅长营造气氛! 这份身不由己的哀婉多一分显造作,少一分显薄情,真挚的让人揪心落泪。 可为什么害的是我! 苏画挽心里默默的哀叹,既然如此逃不掉,我便成全了你吧。 “沈四,去死吧!” 她手起刀落将迎面而来的刺客一刀封喉,身形骤然一变,如同鬼魅一样朝沈四的方向掠去,掌上凝聚内力,在即将到沈四跟前时候全力一击。 沈四感觉到那股杀意,本能的一掌击出,两掌相抵他的身体瞬间被苏画挽十足内力撞击出去,转瞬间脱离了萧律设下的包围,重重的撞到甲板的栏杆上。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清风明月里染了血的人一眼,依旧是布衣青衫灰色的小毡帽,银丝绕腕,持刀而立,眉眼干净又冷清像是和他一样没有真心不动深情的人,但这人并不是他,因为他自己不会舍命救人,更不会救一个心怀叵测人。 “阿闲!”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便身不由己的翻过栏杆坠入滚滚寒江中,在他眼中最后留下的画面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血红。 苏画挽扣住自身后砍下来而嵌入肩膀的弯刀,手上的天蚕丝飞出隔断了那个持刀人的喉管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一群准备围殴她的刺客中有些无奈的对萧律说道:“我真的不是他的下属,而且我也不叫阿闲。” “是吗?”萧律冷笑。“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真的不是很想救他。 苏画挽拧着眉毛,忍着痛叹息的说道:“因为我要杀的人离他很近。” “哦,那你应该杀了他才对,这样那个人才会伤心欲绝。”萧律似笑非笑的说道,同时一挥手,靠近栏杆的刺客纷纷跳入江水中。 噗通噗通的声音传来,现在十分滑稽,滑稽的苏画挽忍不住笑出声音。 “萧兄,何必这么麻烦呢?你看一下江岸,人群熙攘,想必很快会有大梁的舰船追来。大梁虽然不擅长水战,但是捉拿几个宵小之辈海事够用的。你不如现在索性引爆火药吧,还能落一个宁死不屈、宁死不降的名声。” 白发渔樵江渚上01 苏画挽这辈子擅长的事情不多,拿别人说过的话怼别人算是一件,可惜这会萧律怒火中烧没有一丝宽容的心态,目光阴冷如刀恨不能把她立时就斩于刀下。“好,很好,本王今天也算是见识了大梁的年轻一辈,那本王就让你也见识见识我金国年轻一辈的本事。聿皇卫,杀了她!” “萧……” 一个字没落地凌空而来的杀气逼得人不得不往后退,弯刀如月在眼睛里划出优美又诡异的线条,两个身着白袍的人一同像两只失控的豹子一样一前一后刀锋疾驰而来。 妈的,还好是我! 苏画挽纵身一跃踩着弯刀刀刃直入云霄。 这见鬼的速度,也只有她才能堪堪避过一劫。 “萧兄,现在你还有时间和我计较吗?”她站在高高的桅杆上一指远方。 两岸连绵的火把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出颇具森然杀气,想必烽火映利刃更见肃杀。 沈四为了杀这位南院枢密使想必备下不少棋子。 他大约没打算要脸,算无遗漏什么压根不在他的计划里,这人完全是奔着一局不行就再玩一局的模式去的。 呵呵,果然是地头蛇! 仗着人多物广就为非作歹。 萧律看了一眼岸上连绵的火光,冷笑。“本王来此一趟不易,总要带点东西回去,你的命本王带走了。” 一问一答之间聿皇卫的刀刃已至,落在苏画挽适才落脚的地方,而她人已经紫燕传林一般落到萧律跟前。 “杀一个无名小辈也算有所得?”她冷声问道。 “如果你这个无名小辈放了我要逮的鱼那我也只能拿你充数了。”萧律一刀挥了过去 充数? 苏画挽躲过这一击,身形没有来得及转换身后聿皇卫的刀尖已经刺穿她的肌肤穿过她的肋骨,翻江倒海的痛让人瞬间冷汗沁背。 果然是托大了! “小丫头,我金国的精锐如何?可比得上赵笙平的北府军?”萧律轻轻的点了点穿透苏画挽身体的刀尖笑言道。 身后弯刀骤然离体,血腥味铺天盖地的散开,血铺洒倒地上的声音明明很短却久久在耳边萦绕。 苏画挽腿一软跌落在血泊里,身下濡湿的感觉让她感觉十分狼狈,更为狼狈和难以忍受的是痛楚,痛的她牙齿手忍不住的抖,牙齿不住的打颤。 “…沈四…和你同行果然…没好…事…” 轰鸣的爆炸声瞬间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震回了她即将散去的魂魄,用尽全力才看到萧律不知所措的脸。 他厉声高喊:“谁让你点燃火药的!” “大王,被点燃的不是我们手中的火药。” “这一条破船上是有多少火药?” “这,属下不知。” “滚!” 然而一个“滚”字未落地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就传来了,被烈火焚烧过的船身整个倾斜了,江水开始倒灌,甲板上的人在油锅里的鱼,一会火烧,一会水淹,一场现实版的水深火热让人莫名想哭泣。 萧律怒极而笑。“沈四,沈公子,你真行!我们走!” 走! 呵呵! 苏画挽觉得沈四是断不会让萧律活着离开这条江的,毕竟刺杀邻国高官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可若是萧律离开了这艘船,沈四要再想找到他就要费工夫了吧。 飞鸟投林、鱼跃深渊,要再寻回难矣! 又一声爆炸响起,船身顿时一分为二,四周皆是惊恐到让人颤栗的哀嚎声,苏画挽在江水将她淹没的前一秒将手腕上的天蚕丝掷了出去,银色的光线无声无息的穿透了萧律的胸膛,带出一溜长长的血丝,然后落入江水里。 萧律不可置信的摸了一把胸前的血色,身体轻微的晃动了一下,跪倒在甲板上,他怔忪了片刻突然回头看向被火药分开的另一片甲板上,然后那里除了一片鲜血然后的江水外已经没有其他的存在。 “大王!” 原来跌落在那里的人不知是被江水冲走了,还是被炸药炸成了碎片,然而他和她都知道,会死的绝不只是一个人。 她,整条船上的人,还有他。 只是被天蚕丝穿透了心脏的他会多煎熬几天罢了。 萧律苦笑了一下。“大梁如果多几个这样的怪物,我金国危矣。” 长江沿岸,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沈四来不及换衣服,披着一条厚重的锦被看着江面上烈火滚滚的船舶,江面上已经开始有尸体飘来,在四周警戒的驻兵也在不断打捞,整个场面因为这群人的井然有序而显出几分冷漠残酷的以为。 虽然本来就是很残酷的事情,但是沈四真正面的这种冷漠的残酷时还有有点窒息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他! 也或许,是因为这场烈火吞噬掉的是一个让他觉得惊艳的灵魂。 “主上,徐大人已经封锁江面。” 沈四拉回深陷他处的灵魂,冷声问道:“可有发现耶律啸的踪迹?” “暂时没有。” 没有?! 沈四冷哼一声,说道:“告诉徐喆,他要是找不到耶律啸本公子亲自送他去见皇上。“ “是!…主上还有一事…” 下属摊开掌心露出一截断掉的银色丝线。 沈四的眼睛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来。 “天蚕丝?” “正是!属下听闻天蚕丝无坚不摧,是千金不换的至宝。” “闭嘴!”沈四一脚揣在那人肩上,扬声说了一句滚。 他当然知道这是千金不换的至宝,可若是连这样的宝物都可以随手丢弃那只能说明它的主人处境艰险到不需要外物了。 “耶律啸,本公子一定要手刃你!” 一定! 沈四公子默默的在心里起誓,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下令炸船的人,自己才是将那人当作棋子抛置死地的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苏画挽就是在这样一个夕阳红艳如火的时候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像一条被宰杀的鱼一样被人捞进了网中。 “哎呦,老爹快来,我捞着一个人,还喘气呢!” 大哥,声音轻点,区区虽然还没死但是离死不远了,你能不能先救人? “还真是个人,谁把伤成这样,造孽呀。” “老爹,他还有救吗?” “有没有救要看天命了,先把船上的伤药给她敷上,咱们送他去冷大夫那里。” “好嘞。”喜欢大声说话的人开始悉悉索索的扒扯她的衣服,不一会便是一声尖叫。“老爹,她是女的。” “啥????!” 白发渔樵江渚上02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画挽终于被痛醒,她低呼了一声,带着一脸薄汗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灰蒙蒙的房顶,身下是比莫云斋还张硬板床还要硬的竹床,透过窗户能看到地平线上不断起伏上升的光线,微亮、微凉,是刚刚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窗外鸟声如洗,想来一个树木繁茂的清幽之地。 她撑着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扯着唇咽下一句脏话。 虽然她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但是痛楚却能那么快的消失。 不由得扬唇一笑,沈四少爷,若有机会这笔账咱们两个可有的算了。 “醒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她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这个人身材修长,眉眼沉静,虽然鬓角有斑白,但是却完全没有衰败之相,相反从你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给你一种安稳的沉静,让你不自觉地想跟着他步伐前进,这种气质她曾在义父身上看到过。 苏画挽轻声问道:“是先生救了我?” 那人冷哼了一声,把药端到她跟前,说道:“谈不上,救你的是江面捕鱼的江家父子,给你上药的是我隔壁的林丫头,我只是提供了一些药材。” 看来这位大叔不单气质和她一副关修贤像,连秉性也有那么几分神似,都带点与世隔绝的古怪。 “如此还是要多谢先生。” “不用谢,这些药材是要付钱的。”话音一落,他把那碗药往前一递。“喝了!” “哎,好的。”未免麻烦苏画挽乖乖的接过药碗一口喝完,干净利落的让送药的人都震惊了,难道他放错药材了,其实这药没那么苦? “你倒是干脆。”那人接过药碗扬眉浅笑。 苏画挽无奈的笑了笑。“我小时候身体弱,家里长辈为了养活我没少在药材上做花费。” 那人愣了一下,继而冷下声音说道:“你既然顾念家中长辈对你的花费就该保重自身,作甚要去趟江湖浑水?轻狂!” 怎么还教训上了?苏画挽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先生教训的是,晚辈知错!” “知错就好,且养着吧。你伤的重,没养好之前不易妄动。”那人端着一个空的药碗转身欲走。 苏画挽皱了一下眉,连忙问道:“先生如何称呼?此处又是哪里?” 那人头也不回说道:“鄙人冷苏云,此处是燕子矶。” 燕子矶? 那么也就是说她到金陵了? 呵呵,若说一场烈火数斤火药,一场惊天的爆炸,数十条人命外加一个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就是她这次金陵之行的路费,实在是有些惊悚了,然而确实事实。 她倒回竹床之上,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倒腾在船上的种种,不由得想起和沈四的那个赌约。 山水迢递亦嫩能不期而遇? 某种程度上确实让那个纨绔说对了! 她本意虽然不是来金陵找他的,但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却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所以,她甫一离开江南便遇到了她。 是不期而遇吗? 是,但也不是! 他们之间不是相遇,而是重逢,而是续缘。 只是,最终会是亲缘还孽缘呢? 沈四,我等你给我答案。 喝完药的苏画挽很快陷入了沉睡中,窗外冷苏云背手而立一脸不满的看着前来送鱼江陈勉。 江陈勉勾着腰一脸的苦笑,无奈的叹息道:“你几十岁的人了,不要这么小心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小丫头。” 冷苏云冷笑。“漂亮不漂亮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我这不想给我家小风找个媳妇嘛。”江陈勉将装鱼的筒子放在窗下眉开眼笑的说道。 冷苏云看着他那副没脸没皮的表象就来气。“给小风找这样一个媳妇?你也不怕招祸?这小丫头是什么人?为什么受的伤?你能清楚了?你就找人家当媳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又提这一茬! 还没完没了? 江陈勉挠了挠头皮,低声说道:“我知道,我记得!可是现在王爷又不在此处,你紧张什么?这地方除了你和林萱之外空空如也,别人能查出什么?多心了!咱们就是随手救了个人,王爷不会怪罪的。再说这个丫头,她能有什么来历?多半是沈家那个小子在上游炸船惹下来的池中鱼。咱们救了这丫头也算是为那个小子善后了。” 冷苏云冷笑。“但愿一切如你所言。否则,你等着……”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江陈勉一把打断,江陈勉拉住他朝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 “口下留德,别否则了!走走走,我给你做鱼吃去,新鲜的,一早打上来的。” “怎么舍得给我做,不是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做?” “哎呦喂,八字没一撇呢,我不急。” “你不急,你们家逐风急!” 提起儿子,江陈勉火了,不满的瞪了冷苏云一眼,说道:“你看你,像是做长辈的吗?你要是肯把林萱许给我们小风,他就不用着急了。” 冷苏云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冷笑一声。“做梦吧你!” “嘿,你个冷老头!你去哪里?不吃鱼了?” “你自己留着吃吧!” “嘿,你行!自己吃就自己吃,我还怕你来抢呢!” 房间里苏画挽睡得沉,吵吵闹闹的喧嚣入不了梦便化作不绝的噪音在耳边飞舞,她侧了一下身体,舔了舔唇角睡得更加香甜。 窗外绿阴如盖繁花如锦,万里晴空下一缕炊烟袅袅,鱼香四溢勾的四周的猫狗蠢蠢欲动。 三里之外江流滚滚,离这里不远的江面已经被封锁,那里的硝烟依然散尽,血腥尽数沉入江流,浮尸全都安然入土。 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去,然而坐不垂堂的世家公子却站在江边持刀划过身着白袍的聿皇卫的颈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嘴角泛着肆意张狂的笑容。 “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你们大王的尸体还给你们。” “你想知道什么?”聿皇卫用僵硬的大梁语言问他。 那个世家子弟轻轻一笑:“我想知道天蚕丝的主人是否活着。” 他摊开手掌,露出一截银白色的丝线,那丝线经过江水的侵袭璀璨生光,明艳如辉,亦如少年眼中的光芒,带着逼人的锋芒。 少年不识情滋味01 “她已经死了,被我家大王穿胸而过、滚落江中。” 死了吗? 所以,那个被我扔在沈家府邸的影铃永远没有机会发声了? 他皱了一下眉,冷身说道:“把这两个人砍了。” “大梁人,你言而无信!”聿皇卫大愤怒的嘶吼,因为愤怒脖子上青筋几乎要爆裂。 大梁的纨绔公子头也不会的说道:“本公子只答应把你们大王的尸体还给你们,但没说你们不用变成尸体。杀!” 血腥味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袭来,滚滚江水袭来,江面一丝殷红浮起却又很快消散的洪流之中。 那一瞬间的猩甜勾起他心底不肯示人的隐晦,小小的幼苗破土而出撕咬着莫名的愤怒扭曲的挣扎着、生长着,在他不屑察觉的地方蛰伏着。 绔公子在萧萧江风里登上了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车上一个宫装少女已经备下一盆净手的清水,待那个公子坐下后,她跪坐在公子身前,低眉顺眼的问道:“公子可要把面具去掉?” 半响,那位公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宫装少女一愣抬头看去发现那人紧闭双眼拧着眉头靠着马车似乎是极不安稳的睡着了。 “…公子…” 少女轻声呼唤,那人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半响才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动手。 少女这才慢慢的靠近他,将散发着薄荷香味的药剂涂在他脸颊,以莹白的指尖为刃将附在他脸上的虚假面具一点点的剥离,还原他本来的面貌。 星眉剑目、流光飞舞,初初得见给人以石褪玉露的惊艳感,就单以色相而言算是极品。 少女将锦帕浸水拭去他脸上因为易容留下的碎屑,将人收拾妥当了才发现这人竟然又睡去了,且睡得极不安稳。 在她的印象中这人总是笑靥盈盈,风流灵动的,当然偶尔也会有醉卧寒窗月的时候,但是从不见凄然,毕竟这人身边有无数的美女佳人相伴,这般凄然倾颓的模样确实少有。 “公子,此间事了可要回京?” 她轻声问道,知道这个人虽然睡着,但是任何一点声响都能惊动他。 果然,她话音一落那人便眼睛也不动一下的说道:“回京。” “是。”少女浅浅一笑,却听见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从那张凉薄的嘴里吐出来的话出乎她的意料。 “让七言先行回府去我书房取这个盒子来。” 说完扔出一方绢帛,少女接过绢帛发现上面是一个写着:玖拾伍。 她愣了一下,这是何意?然而,发号施令的人始终紧闭双眼,她说了一声是,躬身退出了马车。 不多时,一骑绝尘朝着金陵的方向而去,身后青山绿水遥遥,山河叠翠峰峦起伏,江山如画、海晏河清。 诗一样的画面里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有过往的游人看到忍不住侧目,心里感慨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出游,好大的排场。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两岸春色、隔着人世繁华和诡谲世事有些人在初见之后渐行渐远。那个少年在众人的艳羡里随着滚滚车轮一路沉眠进入了纸醉金迷的金陵,成了整个大梁最肆意洒脱被人诟病的纨绔子弟;燕子矶里的布衣青衫的少女洗手作羹汤,持刀做鱼提刀杀鸡,一天天的杀伐不断乐不思蜀,竹舍里的人一个个被她养的不知不觉胖三斤。 “阿挽,喝药了。”竹舍里传来林萱的呼唤声,下一秒就见她端着个药碗踏步走出来,黑发如云肤白如雪,盈盈一笑三分天真。 苏画挽浅浅一笑,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笑意纵横,阳光普照洒在她眼角眉梢,将那整张容颜描绘的格外清媚动人。 马车隔着不断流失的江水与燕子矶擦肩而过时沈府的暗卫已经将编号为玖拾伍的锦盒送到马车里那个纨绔子弟手中。 少年的“啪”的一将锦盒扔进了金陵郊外无边的春光里,在掌心握着的时一枚小到容易被人忽视的银色铃铛。 那铃铛与苏画挽食指上的铃铛几乎一摸一样,通体泛银色,红色丝线缠绕,风吹即动却无声,他将那红线缠在食指之上,将末端交叠,轻轻一按两股丝线便合二为一紧紧的将食指束缚。 踪影铃、缠丝锁。 当年初到江南,江南知府为了讨父亲欢心将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奉为上宾,送上不少珍稀玩物,他唯一收下的便是这两样。 也是赶巧,江南街头那人与他擦肩而过,偏偏就看上了他腰间的玉佩,一不做二不休的就要直接下手偷去,他那时也是年轻气盛,又因为骤然失去母亲心里郁结苦闷,当街就和那人大打出手了。 那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在武学一道上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用力十成的功力却没能将人擒下,看着那人像一条鱼一样消失在江南的人群里,连同身上的玉佩也不知所踪。 “小贼,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是不逮住你,我给你姓!” 江南春色里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气疯也是会破口大骂的,什么风度什么气质统统交还给了教习的先生。 “好呀,老子刚好收个干儿子玩玩。”人群里上好的古玉在手,头戴小毡帽的少年一脸狡诈的肆意笑容。 自那之后,他便不时会到江南街头溜达,身上除了格外显眼的珍贵饰物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被他系上缠丝锁的踪铃。 江南知府告诉他,缠丝锁是天下第一的锁匠虞初音用改造过的天蚕丝制成的,刀劈不断,要想解开缠丝锁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斩掉被缠丝锁束缚的部位,一个就是以最细微的银针按对相对应的十二位天干地支密码,而且机会只有三次,否则天蚕丝骤然收缩会直接将那个被束缚的部位切断。而很不幸的是,虞初音这个人一辈子制作的各种古怪的锁太多了,而且他记性不好,密码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踪影铃,踪铃显踪迹,影铃嘛,就如同它的名字,只负责如影随形。 “小贼,我倒想看看,一个被缠丝锁缠上踪铃的人还怎么做贼?” 敢偷我的东西,老子这辈子和你杠上了! 他坐在江南街头的茶铺里端着苦涩的大碗茶狂喝一通,眉眼里灼烧着的火焰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坐在他身后的人特别无奈的看着那挺拔坚定如同刀背的身影,叹息着说道:“这位小公子,你天天在江南街头晃悠不嫌烦吗?” “烦呀!”他“啪”的一声扔下茶碗,冷笑。“而且茶特别难喝,如果你肯束手就擒咱们就可以早点结束这种折磨。” 少年不识情滋味02 身后的叹息声连绵不断,惹得纨绔少爷踏步而去,一脚踩在那人坐的长条板凳上,面色不豫地看着那人。 “本少爷说的话你听到没?” “听到了!”那人抬头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夏日生暖含香的蜜蜡,有种甜甜的味道在人心里蔓延。“你不就是想抓我嘛,何必大动干戈呢?一天天的劳驾江南府衙的众人在苏州街头散步,你知不知道整个苏州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的,各门各派三教九流都没人露头了。” “那又如何?”他脚踩条凳,弯腰逼向那人冷笑不止。 那人眉眼一挑,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碗递到他眼前,碗中茶水清汤淡味的迎着彼此不同颜色的眼眸,一深一浅、一冷一暖,在江南拂花过柳的微风里短兵相交。 “这位小公子你真觉得江南各门各派都是吃素的?别这么任性!哪怕你手里握着通天的权势,能调动江南府衙的人,但你毕竟不是江南府衙的人,我们这位知府大人为了逗你开心借几个人给你充场面可以,要是惹出了的事,他可不是帮你抗。” 他一根手指压住茶碗边缘紧盯眼前人,目光里泛着浮冰,一丝滑过寒气渗人。“你想怎么样?” 面对他的施压那人端着茶端的手一动不动,笑意不减的说道:“劳烦您把那些不识趣儿的官差都撤了,我们两个单独斗一场。你输了,区区奉还玉佩,你当没有见过我;我输了,任你处置。” 他扬唇一笑,接过她手中那碗茶水算是默认了这人的提议。 “比什么?” 那人眼中泛起狡诈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他冷笑,心里想着待会怎么抹去这丝笑意。 那人眉眼含笑的说道:“三局两胜,就比速度、眼力还有胆识。” 喜欢玩文字游戏的小贼! 他心里冷笑,最后一项胆识这人是压根没打算比! 三局两胜? 两胜才是关键! 这人是认准了自己速度和眼力稳赢。 “怎么比?”他晃动一下茶碗,打破了碗中平静的水面,层层涟漪荡开来,却触不到任何人的心里。 那人泥鳅一样的滑出他的压制范围从条凳上站了起来,咬着指尖沉思了一下后一指压住茶碗边沿,微微用力,荡漾的涟漪触到那人的指尖,将那莹白的手指染上浅浅的绿和淡淡苦涩的香。 他看着那点绿瞳孔瑟缩了一下,就听见那人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怎么比确实是个问题,好在现在有一个现成的玩意可以用。” “哦,什么玩意?”看这种眉开眼笑不怀好意的架势就知道有人要倒霉! 那人凑近他,低声说道:“本地呢有一个大户,姓周名敏。” 他眉心一皱,说道:“礼部侍中周枋的子侄。” “正是!周敏和当朝承王相交甚好,下个月就是承王的生日,而承王喜好珠玉,恰巧近日他得到一个关于浮屠珠的传闻。” “浮屠珠?那玩意竟然不是传说?”传说前朝丞相吴赠因杀伐太重于心不安而到成安寺礼佛,无意中受佛祖感召在七七四十九天里于一小小的东珠上以心血绘制出巍峨浮屠佛国,最终羽化得以解脱。当然,吴赠到底是怎么死谁也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历时百年还引得世人津津乐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没人知道真正的浮屠珠是什么样的。”小贼一耸肩,笑得特别有深意。 “所以?” 小贼凑近他没眼含笑的说道:“周公子现在手里有七八颗所谓的浮屠珠,他总不能把这些珠子都送给承王殿下吧?” 他一把推开小贼凑过来的脸,冷声说道:“所以,这一局是比眼力了?” “不全是。“小贼揉了揉被他按的生疼的眉心。“这一局除了比眼力还比速度,谁先把真的浮屠珠带出周府就算赢。” 他一扬手把碗中的茶水尽数赋予了黄土,将碗扔到了桌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人,轻声说道:“一颗浮屠珠,两局比试,算准了自己稳赢?” 小贼扬起的嘴角像一弯新月,清明高洁,熠熠生辉,要不是年纪尚小,他都以为自己见着妖精了,不过妖精什么大约也有小时候,他怎么就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一个小妖精呢? 于是,小妖精眉眼含笑的问道:“怎么不敢比吗?” 他冷笑。”激将法对我没用。” 小妖精一摆手,笑道:“说的也是,我们可是去偷承王殿下的生日礼物,没胆去也在情理之中。” 我说了激将法对我没用。“他突然靠近小妖精,扼住他消瘦的下巴冷笑道:“还是说现在就开始比胆识了?要是我不去,你是不是要说你已经胜了这一局?” “你觉得呢?”小妖精不怎么害怕的看着他,惹得小少爷心里隐隐生恨。 他松开对小妖精的扼制,朝茶桌上扔下几枚铜钱,迈步离开了,江南的春风微凉里带着花香,花香里带着爽利,缠绵不足情丝有限,携带着一点较量的意味传来一句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字的砸在小贼耳朵里。 “小贼,比试现在开始了,输了你可别哭!” 小贼“切”了一声,重新坐回长条板凳上,端着空空如也的茶碗呵呵一笑,她自信不管是比眼力还是比速度她都不会输给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世家小公子。 “你还是想想万一输了怎么找理由滚出江南吧。” 至于浮屠珠嘛…… 她看向江南烟雨外连绵的楼宇,耸峙的雕栏画栋。 片刻她便笑了,嘴里哼着模糊不清的小调,糯软里带着一丝杀伐和刚烈。 “阿挽,你这哼的是什么东西呀,好好唱。” 因为危险的世家纨绔子弟的消失而有胆量冒出来的三教九流开始在这片茶棚附近聚集。 “十三叔,你想去茶楼呀,来这干嘛?”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长眼惹到不该惹的人我们会没胆量去茶楼听曲儿?” “哎呦,我的十三叔,区区几个官差就吓着您老了?” “区区几个官差,你眼瞎了?” “……” 老东西! 苏画挽默默在心里叹息,面上笑意不减。“行,我的错!我给您唱曲赔罪?!” “好好唱!” “好嘞,你听好了!” 她一清喉咙扬声唱了几句后就被四易馆的老十三一巴掌拍了下去。 “你唱的什么玩意,我走了!” 她其实没唱什么玩意,就是唱了几句实话而已。 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喝茶一边模模糊糊的继续哼唱。 “相府门前杀气高,层层密密摆枪刀。雕栏画阁双峰绕,亚似天子九龙朝。” 少年不识情滋味03 相府门前杀气高? 还真敢说! 浮华掠影外五仁注意的角落里少爷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这在小贼眼中沈府的门第似乎没有什么可让人仰望的。 既然如此,他就教教这人什么叫规矩。 “传令下去,把人都撤了。” 隐在暗处的侍卫们一愣,这位爷的火气消了?“是,公子!” “把周家的所有信息调出来。” “周家……周枋大人?” “不单单是周枋,我要的是周家所有人的信息。”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一下!”露出了真容的少年回头冷笑,指了指春光之下笑意璀璨、喝茶唱曲怡然自得的人。“把这个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了。” “……”暗卫无语以对。他怎么就会觉得这位爷的火气消了呢?这分明是找到了好玩的玩意,试图上瘾的架势。 江南周府,富庶权贵之家。 周敏身为周家西院的嫡子,近日来却颇为头痛,就连自家妹妹的生日宴都无心参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的喝酒。 “哥哥,你在哪里?” 绿叶阴浓,偏趁凉多。 周家的小闺女,刚刚及笄的周瑾一袭红衣冒雨而来,雨丝落在她眼角眉梢将整个人浸润的如同一方翡,一眼望去盈盈一抹。 周敏扔下茶杯冲了过去,扯了软榻上的棉帛将她裹了起来。 敲了一下她的鼻子后将人抱了起来。 “阿瑾,你越来越胡闹了,过来也不知道撑伞。你身边的那些人都该被撵出去!” 周瑾揪住他胸前的带扣呵呵傻笑。“不关他们的事,我自己偷偷跑过来的。哥哥,今天我生日,你都不知道来看我,我好伤心呀。” “是我的错,哥哥在这里给你赔罪好不好?”周敏坐在软榻上,将周瑾安置在自己腿上,一手轻拦着她的纤细的腰身,一手轻握着她柔如无骨的手,轻扯到唇边细细的咬了一下,在那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压印。 “呵呵,痒。” 周瑾躲开他的撕咬,一双眼睛清媚如妖。“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说给阿瑾听吧。” 周敏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底下的那些人不争气。” “是浮屠珠吗?还有没有分辨出来?” “是呀,七颗浮屠珠,大小成色图形各不相同,却没有说出哪个才是真的。真是可气!”周敏眸子清冷的倒向软榻,满心的无奈。 周瑾坐在他腿上沉默了片刻,绞着十指慢悠悠的说道:“听说有一颗是从吴赠后人那里找到的,想必更有可能是真的。” 周敏摇了摇手指,说道:“可你要知道百年前吴赠后人已经把那颗珠子奉给前朝厉帝了,他家那颗也未必是真的。” “哥哥说的是!”周瑾扑在他身上,软软的小手滑过他的咽喉,惹得周敏呼吸一紧,就感觉到周瑾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耳边。“吴赠后奉给厉帝的也未必是真的。” “阿瑾是说……不会,这可欺君之罪。” 周敏轻抚着她的腰,只觉得软玉温香不过如此,想来江南玉盈房里的花魁也比不上手下这抹纤腰。心里一动,抱着周瑾翻了个身,将人压在了身下,用牙齿细细的研磨周瑾的修长的颈项。 周瑾吃痛叫出声来,身手去推他。“哥哥,疼!” 周敏轻笑出声。“阿瑾不疼,哥哥今天也不开心,你负责让哥哥开心好吗?” 周瑾不满的嘟了嘟嘴。“明明今天是我的生日,难道不是应该哥哥负责让我开心才对吗?” “好呀。”周敏扼住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按在那红的像花瓣的唇上,慢慢的用力,直到手指触到她的舌头,笑道:“那哥哥现在就让你开心。” “…不要…”周瑾挣扎了一下,舌头也被按住了,眼前是周敏燃着火焰的漆黑眼眸。 周瑾看着那双眼睛一动不敢动,她虽然年纪小,对于这个哥哥却本能的感觉到畏惧,却有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一味的讨他欢心。 “这才乖!”周敏轻笑了一下,逐渐放肆起来。 周瑾只能压制着呼吸,小声的提醒他。“哥哥,今天是我生辰,阿依她们回来找我玩的,一时三刻她们就到府中了。” 周敏抽出手指,放入口中轻咬了一下,冷笑着说道:“一时三刻,很好!我的阿瑾也不乖了。” “没有!”周瑾一把搂住他的腰,小声说道:“阿依的表哥是荣宝有名的师傅,见多识广,他一一定能辨别出哪个才是浮屠珠,阿瑾也是为了哥哥分忧。” 周敏在她耳边亲吻了一下,颇为喜悦的说道:“阿瑾,你真好。” “那哥哥现在可以陪我过生日了吗?”周瑾顺从的趴在他肩上,吐气如兰的说道:“你要是不去,赵姨娘一定认为是阿瑾惹哥哥生气了,她会打我的。” “她敢!”周敏冷笑。 赵姨娘,赵岚是周家西院周瑾的叔叔周毅的妾室,也是周瑾的亲娘,因为赵姨娘是周敏亲生母亲的陪嫁,又因为当初在主母孕期时勾搭上家主后被周敏的母亲送给了周毅,所以十几年来在周家向来没什么地位。 偏巧周毅也是个不争气的,一天天吃喝玩乐,上面又有正牌夫人站着,所以赵岚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后来因为生了周瑾,而周瑾又颇得周敏的欢心,才有了那么一点依靠,不至于被两位周夫人整死,所以愈发撺掇周瑾恨不能周瑾天天贴着周敏,形影不离。 周敏有时候看到赵姨娘那副嘴脸就觉得好笑,她要是知道周瑾是这样伺候他的,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公子,瑾姑娘在您这吗?林小姐前来拜访了。”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周敏这才从软榻上做起来,慢条斯理的整理了整理周瑾凌乱的衣服,拍了拍她的小脸。 “去吧,好生招待你的客人,不要失了礼数,记住你可是我们周家正经的小姐。” 不知为何,周瑾听到“正经”两个字就觉得毛骨悚然。“是,阿瑾记住了。” 她迈步离开却被周敏拉住了手腕,她不解的看向周敏。“哥哥?” 周敏修长的手指滑过她温热的脸颊,伏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我的阿瑾长大了,今晚我去找你。” 周瑾的脊背瞬间僵硬了一下。“哥哥,我……” 周敏去率先一步走了,门被他用力打开,伴着雨气的风慢慢的灌了进来,吹的周瑾衣袖翻飞,如果周敏这时候回头他能清楚看到周瑾的脸色是何等的苍白。 少年不识情滋味04 这个家不能再待下去了! 周瑾紧握双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否则她会窒息的! “阿瑾,你怎么了?”林依不解的看着她。“今天可是你的生辰,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了什么事吗?” 周瑾张了张嘴,却终究说不出口,只能苦笑一声。 林依愣了一下,伸手握住周瑾隐隐颤抖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异常的冰冷。“你在害怕什么?是关于浮屠珠还是……”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周瑾盖住了唇,看着周瑾漆黑的眼眸她无奈的拉下那只手,轻声说道:“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周瑾叹了口气,像一朵即将颓败的花儿。“我知道,可是恐怕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林依皱眉,周敏这个混蛋不会这么丧尽天良吧? 周瑾狠狠的咬了一下唇,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今晚我必须离开周府,否则我就……” “我明白了!”林依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帮你!” “阿依,这很危险的。”周瑾低声说道:“万一有什么纰漏,周敏不会放过你,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依轻笑了一下,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是一层浅浅的暖,像铺满阳光的沙,丝丝缕缕。“没关系,我们都努力就好,反正也没有其他退路是吧。” 是啊,没有其他退路了。 如果今天她落到周敏手里,那么她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至少,她知道自己不会去面对被周敏玷污的余生。 晦暗的,残败的,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丝光明,入眼皆是污秽,每一口呼吸都不能顺畅,像是无尽的阴霾哽在喉咙间,那样的余生,她没有勇气面对。 “好,我们都努力。”她用力的回握住林依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失败了,你杀了我好吗?” 林依看着那双眼睛心不由的揪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周瑾的苍白的小脸,轻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阿依,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依浅笑。“我可不是平白帮你的。记住,你不欠我什么,也不用谢我,我和你只是交易而已。没有这场交易,我是不会管你的。” “那我也要谢你,至少给了我一个可以公平交易的机会。”周瑾苦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公平这两个字对我有多重要,至少在这里没有人公平的对待过我,包括周敏。” “好了,不说这个,你好好的过这个生日吧。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你在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林依放开她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修长的手指上泛着微凉的光如同她眼中的冷意。 周瑾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道:“是呀,最后一个生日。” “什么最后一个?”门外含着含笑的声音传来,周瑾和林依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林依侧目看去周瑾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她的嘴角还带着清媚的笑。 她幽幽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周瑾一直说周敏是个怪物,其实她自己也已经快被同化了,或许这就是她着急离开周府的愿意之一。 如果永远看不到光明,那么人对于光明也就没有期望,可是已经见识过光明的人是没有办法重新适应黑暗的。 周瑾就是一个见识过周府以外光明的人,只是周敏并不知道! 她的视线里,长身玉立的周敏带着温柔灿烂的笑意踏步而来,像是一个逡巡于自己领土的额帝王。 “哥哥,你来了。”周瑾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像一只小鹿一样切切的看着周敏身后的人。“这位是?”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沈相之子沈挚公子。”周敏侧身,他身后的人冲着周瑾微微一笑,微挑的眼线显得眼眸有几分邪斯,然而笑意清浅的人却总给人一份无害的错觉,何况这人长身清瘦淡然、面带稚气。 “沈挚见过周小姐,初次拜访打扰了。” “沈公子客气了。”周瑾还了一礼后重新躲到周敏身旁,周敏无奈的笑了笑,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真是腻歪! 房间里剩下的两个人看到这微小的一幕都不由得牙疼。 林依心里想怎么弄死周敏,沈挚心里想怎么弄死这对兄妹。他现在爹不疼娘没有了,孤苦伶仃,所以看谁都不爽。 “周公子,我家妹妹年幼不懂规矩,让你见笑了。” “周兄言重了。”沈挚浅笑,看向林依。“这位姑娘是?” 林依对上他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女子林依,见过两位公子。” 林依?沈挚淡笑不语,眸色深沉。这个是真名? “林依?”周敏沉思了一下,笑了。“原来你就是在丰华道观救了阿瑾的姑娘,林姑娘果然英姿飒爽。” “周公子谬赞了。”林依浅笑,被周敏这么一打量她全身都不舒服。 “林姑娘客气了,我听阿瑾说你有一个表兄见多识广,对古董珠玉颇有见解。” 林依收起了竖起的汗毛,轻声说道:“表哥对于珠玉确实有所涉猎,希望能帮到周公子。” “如此就麻烦了。” “公子言重了。” 林依不着痕迹的看了沈挚一眼,为什么她会对这个人有种熟悉感? 沈挚浅浅的笑着,对着周敏说道:“看来周兄最近是得了宝贝,不知在下可有幸一观?” 周敏呵呵一笑。”那是当然,沈兄你贵为相爷公子,令姐又是皇上宠妃,自然见多识广。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几颗浮屠珠,或许有一颗是真的也未可知。” “沈兄说的是吴增浮屠珠?”沈挚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正是!” 看着周敏满是得意的眼睛沈挚笑意更甚。”既然如此,就麻烦沈兄让我等一饱眼福了。” “不麻烦,稍等。” 周敏迈步走了出去,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周瑾默默的站在一旁一脸不解的看着发呆中的林依,半晌之后她扯了扯林依的袖子,小声呼唤。 “阿依?” 林依一愣。“啊,怎么了?” 周瑾眨了眨眼,低声说道:“要派人去请蔺晏大哥吗?” 林依揉了一下手腕,低声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府外了。” 她比较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沈挚,沈相沈成锋之子,如此位高权重的世家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明明该出现的家伙又去了哪里? 少年不识情滋味05 不多时下人带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侯在了偏厅,听到动静的周瑾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烟霞掠影一般的好看,她低声说道:“蔺晏哥哥来了。” 林依点了点头就察觉到旁边一道锐利的眼神,这样的目光她最近是颇为熟悉,于是挑眉看去就直直的撞进了沈挚的眼眸里,她的心“咯噔”一下,眼前这张清俊粉嫩的小脸虽然异常陌生,但是这个眼神…… “林姑娘有何见教?”沈挚含笑以问。 林依压下所有的疑问微微的摇了摇头,如果可以她不怎么想和这个人对上。 “可我有事情请教林姑娘。” 林依一愣。“请教不敢担,沈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姑娘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呀。 沈挚慢慢的靠近她,背手而立,笑道:“林依是真名?” 林依一挑眉,不满的看着他。“恕林依愚昧,沈公子此言何意?” 沈挚一笑。“沈某只是觉得人行于世当知何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姑娘说这话对吗?” “当然。”林依面对他的压迫浅浅一笑。“林依还知道什么叫不藏头露尾、以真面目示人者为真君子呢。” 阳光斜斜的铺洒下来,将两人交互的身影拉长,如同紧绷的弓弦,看的旁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吗?周瑾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 “林姑娘好家教。”沈挚扬眉冷笑。 “谬赞了,沈公子才是好品行。”林依低眉垂首以对。 周瑾十指交缠,用力拧着,这两个人其实真的认识吧? 不久,周敏携带着下人捧着几个锦盒浩浩荡荡而来,一时间房间里倒显得格外珠光宝气,林依的表哥蔺晏也随着下人的带领来到此处。 “蔺晏见过周公子。”他弯腰施礼,神情淡漠。 周敏一挥手,说道:“行了,既是林姑娘的表哥就不必多礼了。”说着他看向沈挚,笑着说道:“沈公子瞧瞧这就是下面的人搜罗的几颗珠子。” 他话音一落,下人们已经纷纷打开锦盒,几颗珠子闪亮亮的呈现在众人跟前,虽然大小、颜色、内容不一,但是明显都能看出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否则也入不了周敏周公子的眼。 沈挚的目光从那些珠子上依次划过,轻笑一声说道:“江南物产之丰盛尽在此处,在下今日才算真正见识江南风物。” 周敏一愣一时之间倒有些分辨不出这人话里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了,周家与沈氏并无多交往,但是他家伯父身为礼部侍中与沈相却是有利益纠葛的,沈挚说这话是单纯的羡慕江南丰饶还是刻意嘲讽江南官场? “江南多情,子民多安居乐业,平素也就喜欢做些精致的手艺,能博沈公子一笑也是福气。”周敏不软不硬的把话怼了回来,既不得罪沈挚也不牵扯朝堂。 沈挚挑唇轻笑,捻起一颗珠子放在眼前细细的观看。此珠色莹白、质温润、观之如玉,上有佛国浮屠,笔力工巧,层层叠叠却不显繁复,果然精巧。 “沈公子觉得此珠如何?” 沈挚轻转了一下,入手十分温润。“好东西,做工之精巧,用心之细致世间罕见。前代有人称赞吴增书法沉郁苍古,这珠子上的风格倒是像他,可惜这一颗却不是吴增浮屠珠。” “何以见得?”周敏皱眉问道。 一旁一个沉静清冷的声音适时传来,引得众人齐齐看过去,确实蔺晏目光如刀的看着那颗珠子,说道:“因为这颗珠子太新了。” “正是如此。”沈挚将珠子放到周敏面前。“虽然有人刻意将这颗珠子做旧,但是它还是太新了。可即便如此,它仍不失为一件精品。” “此话怎讲?”蔺晏一愣。 沈挚轻笑一声,看向蔺晏说道:“因为它的做工、画风都是当世少有之精巧细致。” “如来如此。”蔺晏点头称是后不再言语,默默的退守一旁。 “沈公子果然目光如炬。”周敏拍手称赞,笑道:“不知沈公子如何看待其他几颗珠子?” 沈挚笑了笑,说道:“我可谈不上什么目光如炬,周兄才是真正的眼光独到,这几颗珠子都是各有特色,比如这一颗。”他随手拿起一颗珠子,此珠通体漆黑,上面刻满梵文,字体细小如豆,却字字清明,乃是《往生净土神咒》。“字体款博遒劲、气势不凡,观之不俗;入手触感温润,虽然历时数十年但是精神骨采,俨然犹在。” 得,一番夸奖后的陈词就是这一个也不是。 周敏笑了笑,说道:“沈公子过奖了,沈公子好眼力。” 确实好眼力! 林依半垂着眉眼轻笑,如果不是沈挚那不时落在此处那刀斧一样的目光提醒着她要小心谨慎的话她可能早就一手刀劈晕这家伙了,这小公子真当自己是鉴宝大师呀,分明是来拆台的。 眼光、速度还有胆识,看来这人是在很认真的和她比试呢。 哎,真是造孽呀。 “阿依……” 周瑾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林依还没有来得及安抚她周敏的目光已经先行看过来,温声说道:“阿瑾?” 周瑾笑着走过去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问道:“哥哥,我能先带阿依回房吗?阿依说给我准备了好玩的礼物。” 周敏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呀,真是麻烦。” 周瑾呵呵的笑了笑,眉眼疏朗。 周敏无奈的看向沈挚说道:“沈公子没有妹妹吧,大约不懂这种苦恼。” 沈挚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珠子后把它放回锦盒中,叹息着说道:“我没有这么可爱的亲妹妹,倒是有一个不怎么懂规矩,经常惹祸上身还理直气壮的表妹。” “呵呵,沈公子说的可是青云小姐?” “除了她还有谁?”沈挚想起那个妹妹就头痛,要不是她长得足够好看,就凭她把太子推进荷花池一事就够死八百回了。 “青云小姐风华无双,这样的妹妹多几个是福气呀。” “福气?”沈挚苦笑。“这话周兄以后有机会可以对着太子说,想必他心中有另一翻见解。” “太子殿下宽仁,对于青云小姐必定宽厚。”周敏浅笑,他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一些邵青云和太子赵胤暄的一些传闻,这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虽然邵青云不是太子储妃,但是两人的情分在那放着,再加上邵青云姿容出色,她在太子心中只怕不会比任何一个东宫主位的女子少。 他好奇的是太子为什么没有把邵青云纳入东宫呢? 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放任自己喜欢的女子呆在自己视线之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看向周瑾。 少年不识情滋味06 周瑾察觉到他的目光傻傻的笑了笑,周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旋儿。 “哥哥?” “去吧。” “谢哥哥,阿依我们走。” 林依一点头,向房间里的诸位施了一礼。“林依告辞。” 转身的一刻身后炽热的目光真是如芒在背,林依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越发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了,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这个小公子行走江湖要低调吗? 一回到周瑾的房间林依就被周瑾一把按住,如兰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林依,你不是说会有人来周家捣乱吗?人呢?” 林依扯下她的双手,轻声说道:“你小声点,当心把你那个哥哥招来。” “…你…” “放心吧,既然蔺晏来了,那就说明他打定主意要带你走,你只需要安心等着就好。” “可是……” 周瑾话未说完就被林依打断了,林依含笑的唇发出了极其清冷的声音,让她躁动的心莫名的沉静了下来。 “没有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周敏乃至周家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咱们以有心算无心,难道还脱不了身?” 周瑾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那沈挚呢?他可是相府中人。” 是呀,沈挚! “所以,周敏不能拿他怎么样呀,把你的失踪推到他身上最好不过。”林依压低声音浅笑,心里却是片片浮冰上下浮沉,冷的让人心碎。 她最开始的目的确实想钓个有身份的人来做替死鬼,但是没想到这人太有身份了一点,也罢,反正目的达到就行。 这时候窗外传来骚动声响,那喧闹渐渐沸腾,让人心里躁动,周瑾心里一动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林依嘴边一丝沉静的笑意,于是一把推开了窗户看着窗外疾步走过的小厮,冷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吵,成何体统?” “瑾小姐,倒不是府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府外来了一群叫花子,咱们准备赶他们走。” “嗯,动作快些。我这里还有朋友。” “好的,小姐。” 小厮匆匆而去没有注意到周瑾唇边浮动的笑意,她骤然回头看着林依,低声问道:“开始了吗?” “开始了!”林依浅笑,说道:“外面的那些人大约是想给你哥哥唱一出莲花闹,若在平时他大约不会理会,但是今天他不理会不行。” “为何?”周瑾不解。 林依轻笑,眼中有三分得意。“因为今天沈挚在这里,令兄才说过江南多情,子民安居乐业,如今便出现此等聚众之事,他若不妥善解决,只怕贵府的仕途多舛矣。” “所以,这是唯一能要挟到他的事情。”周瑾扬眉,眼中有浅浅的涟漪。 林依看着那双眼睛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周瑾有没有发现她现在的表情特别像周敏,一样的炽热,一样的无畏,一样的疯狂。 周瑾轻笑了一下,说道:“所以,周敏离开周家的时候就是我们行动的时候?” 林依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喝完后走到周瑾跟前,关上了那扇开启的窗户后,她抚了抚她那身描金花印纤细合体的衣裙,用力一扯,把这套将女子衬托的格外秀美的衣服扔到了周瑾的秀塌上,映入周瑾眼中的是一袭便于行动的夜行服,那震惊的看着林依扯掉头上的珠翠,豪迈的将一头青丝挽成一个发髻。 “把这套衣服收起来,小心被人看到。” 她听见林依这么说,看着她蒙上面纱准备动身的时候,一把拉住她问道:“你去哪里?” “去偷浮屠珠呀。”林依理所当然的说道。“反正我不偷也会有人来偷。” “啊?”周瑾一愣。 林依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蔺晏在外面放了多少消息,现在只怕整个江湖都知道浮屠珠在你周家。” “那又如何?”周瑾不解。 林依不怀好意的一勾唇,说道:“你知不知道关于浮屠珠还有另外一个传闻,前朝灭国之时府库内一无所有,那么那些金银财帛又去了哪里?吴增身为前朝丞相他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你是说浮屠珠内藏着那些财物的线索?”周瑾一脸震惊的看着林依。 林依冷笑,说道:“这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人知道真假,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上从来就不缺为财而死的亡命之徒。周家是世家更是朝廷重臣的府邸,这些人或许不愿与朝廷杠上,但是进来打探一二还是可以的,若是不幸招惹了谁,惹出了什么祸端也未可知呀。” “所以,你要去招惹那人?” 这个问题林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从她偷取了那位小公子的玉佩之时她就已经招惹上了他。 要不是被这人全城搜捕她也不会冒险引他来周家。 前厅,周敏离开之后府外传来的嘈杂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的喧嚣,沈挚端坐着捧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茶,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面前几颗珠子上,这几颗珠子几乎从做工到光泽,从年代到珍藏的程度都可算是无价之宝,然而他却无法断定这里面有没有那所谓的浮屠珠。 “比眼力吗?还是说几颗珠子其实只是个诱饵?” 既然发放下了诱饵,那么要钓的鱼又在哪里? 自己不请而来的造访周家于周敏而言或许过于突兀了些,现在周府外那群乞丐的突然出现岂不是更显突兀?如果这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所以,自己就是那条被钓的鱼了? 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锋利的刀刃瞬间压在了装珠宝的锦盒上,端着锦盒的侍从不由的尖叫一声,沈挚本能的一掌挥了过来,那个蒙面而来的刺客身形一转,抓起锦盒朝屋外而去,却被沈挚一脚截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戒备中的刺客一眼,冷笑着抽出腰间充当饰物的软剑,说道:“看来这一颗是真正的浮屠珠了?” 紧握着锦盒的刺客冷兄一声,身形如电的冲沈挚而去,刀刀如鬼魅掠影贴着沈挚的身体堪堪滑过。 沈挚一辈子打架没输过,这会被压制的心里火气横生。 这个小贼不单偷他的玉佩,还陷他于险地,这会还仗着身手好他这么一点点就欺负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贼,你今天跑不了!” 面纱下林依嘲讽的一笑,刻意压着声音说道:“是吗?” 说完,她脚下片刻不留,躲过沈挚的软剑朝门外滑去,像一条泥鳅一样,瞬间来到了院子里。 斯人清唱何人和01 沈挚紧追不舍,手中的软剑化作擅于撕咬的蛇将林依罩在一片血色暗影里,长久以来的压抑这会全都倾泻到了这个一名不文的小贼身上。 林依腾转之间动作灵巧至极也只能堪堪避开,她本就没有打算和这人硬拼,但凡有机可乘她都秉承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原则执行。 “你想去哪里?”沈挚一剑横陈,挡在她身前。 林依眉眼含笑的扬了扬手里的锦盒笑道:“你说呢?” “就凭这一点小伎俩你认为你走的出周家的大门?”沈挚冷笑一声,一脸不屑的看着她。 “我没打算走大门呀。”林依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是贼,擅长翻墙。” 话音一落,她就像一只穿林而过的燕子从他面前一闪而逝,他一剑滑过只留下她一丝飘飞的衣角。 “你给我站住!”沈挚一声厉吼追了过去。 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嘛,你当我是傻呀。 林依翻了个白眼,脚下不停,穿过不怎么复杂的游廊来到周瑾的院子里,她前脚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风声已至。 她看着周瑾赫然打开的房门攸然一笑,纵身向周瑾扑了过去,周瑾一声惊呼后被她以短剑抵住了咽喉,林依面对沈挚阴冷的面容紧皱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感谢周敏那个人渣,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把周瑾的住所安排在这么近的地方。 “小公子,你确定要追我?” 沈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周瑾苍白的脸冷声说道:“算你狠,可是你这么一闹府中很快就会有人通知周敏,你以为你还逃得了?” 林依冷哼一声,她等的就是周敏,周敏要是不来,这出戏还怎么唱?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请让路。” 沈挚冷笑不止。“不好意思,我让不了。” “为什么?” 沈挚晃了晃手中的软剑,说道:“周瑾是周敏很看重的人,若是在我手上不慎有损,我是要负责的,可我不想负这个责任。所以,这条路我让不了,你也走不了。” 林依的眼神晃了一下,眼中一道道涟漪无声漾开,璀璨如金,温暖如阳。她眉眼含笑的说道:“小公子,我特别讨厌别人挡我的路。” “那你恐怕要习惯习惯了,因为从今以后我会在你要走的每一条路上设卡。”沈挚扬唇一笑,三分清冷的狠戾。 这个人明明一副清俊模样,怎么这般阴郁,真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相貌。 林依无奈的叹息,低声说道:“既然路上走不同,那我就不走了,改走别处。”她轻摸了一把周瑾的小脸,笑道:“周小姐,陪我一观这浮世骄阳吧。” 说完,掐着周瑾的腰腾空而起,落到周府高耸的墙头,和着午后的阳光吹拂而来的风带着些些暖意,肆意的散在二人肩头,周瑾飞舞的长发和衣衫掩盖了林依的身形,而阳光下光洁的脖子在刀刃的压迫下更显无辜,这一幕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入周敏眼中。 “阿瑾!”他声音嘶哑的呼唤了一声,就见周瑾默默的看了过来,然而她那双无辜纯净的眼睛里却没有装满惊恐畏惧,而是淡然到让人感觉怪异的眼神。 “阿瑾?” 周瑾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诺诺的说道:“哥哥,我怕……” 周敏的心莫名的疼了一下,他心惊胆战的看着那把压在周瑾脖子上的刀刃,压在的心里的火一丝丝的冒上来。 “阿瑾不怕,哥哥会保护你,放心。”他眉眼清冷的看向蒙面的林依,冷声说道:“你想要什么?” 林依一晃手中的锦盒,说道:“我要的当然是浮屠珠,本来浮屠珠到手区区就会离开贵府,但是这位小公子偏偏来挡路,区区只好冒犯贵府的小姐了。” 沈挚一言不发的看着蒙面林依,这时候扯上自己是要玩祸水东引还是离间?这家伙的目的真的只是浮屠珠? 周敏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朝廷命官府邸行窃,我念你是初犯,只要你放了舍妹,我可以不追究。” 林依呵呵一笑,叹息着说道:“周公子大度,可是区区却胆小,在我安全离开贵府的追捕之前恐怕要暂时劳烦令妹作作陪了,失陪。” 她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眉眼弯弯,修长的手拦着周瑾的纤腰,冲着府中众人一挥手,然后在周瑾的惊叫声双双从周府高耸的墙头上跌下去。 “阿瑾!” 周敏一声寒意,双目瞠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是空白的。 下一刻恨意丛生! 因为墙外传来的落水声。 他紧握着双拳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堵墙外有护城河流过。周四,通知苏州府衙封城。” “是,公子!” 周瑾紧握的拳头忍不住的发抖,劫持周瑾的人是刻意选在此处的,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对周家布局十分了解的人,或者说是有机会进入周家的人。 会是谁? “周五,封府!” 他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 从护城河里湿淋淋的爬出来的周瑾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林依一把扯了起来,她皱眉可怜兮兮的说道:“轻点呀,很痛的。周敏反应再快这会也追不过来。” 林依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轻笑了一下。“他的反应会比你想象中还要快,他会直接封城的,说不定还会封了周家,毕竟他的地盘他说了算,这可比封城快多了。” “那你赶快回去呀。”周瑾甩开她的手扬声说道:“蔺晏哥哥还在府中呢,你若是不在,周敏一定会把我的失踪和你联系到一起,到那时候蔺晏哥哥就惨了。” “放心吧。”林依顺势甩了甩袖子里的水说道:“林依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周家。” “什么意思?”周瑾不解的看着她。 林依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小脸,眉眼弯弯笑意妍妍,她说:“区区苏画挽见过周小姐。” 周瑾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时愣住了,歪着头懵懂的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周瑾,你的关注点有问题。”林依,不,苏画挽扬眉浅笑。“这时候不是应该问林依没有离开过周家是什么意思吗?” “少废话!”周瑾一声厉吼,吓得苏画挽捂住小心脏往后跳了一下。周家大小姐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所以,你当初骗了我?你不叫林依!” 苏画挽无奈的叹了口气。“林依从来就不存在,我只是苏画挽,一个用来交易的名字而已。你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吧?” “不会!”周瑾目光坚定,但是心里不爽。“但是交易不是更应该真诚以待吗?” “我们这一行不喜欢留真名。”苏画挽笑道。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面对这个问题苏画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被水浸湿的额角,笑声嘀咕道:“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 周瑾一愣,面对苏画挽温暖如同琥珀的眸子一时无言以对,半响都手足无措。 斯人清唱何人和02 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感动太久,那个自称是她朋友的人非常没有良心的递给她一颗药丸,直白的说道:“吃了吧?” “什么东西?” 苏画挽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几不可闻的嘀咕道:“毒药。” “什么!”周瑾咬牙切齿。 面对这张愤怒的小脸苏画挽颇有些无奈,这位大小姐在周敏跟前装的那么纯良无辜,怎么到自己跟前就不能纯良一点呢?“我是为了你的安全,你要是平安无虞的回到周敏身边你……以他对你的态度,呵呵。所以,你不能安全无恙的回去。周瑾,外伤和内伤你选一个吧。” 周瑾牢牢地盯着她,目光锐利的像一只匍匐在草丛里意图扑杀的蛇,恨不能把面前的猎物撕掉一层皮。 苏画挽一动不动、也好不退缩的任由她盯着,半响之后周瑾一把夺过了那颗药丸,冷声说道:“你不会毒死我吧,你想好了我要是死了,就没有替你救吴家的那个小孩了。” 苏画挽叹了口气,靠近她说道:“周大小姐,你太多疑了,而且你太小看你的重要性了。” “是吗?那就好,你走吧。”周瑾吞下药碗,潇洒的冲苏画挽一挥手。“赶快去周家接应蔺晏哥哥。” 周瑾姑娘,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画挽一笑,纵身而去。 虽然看不惯周姑娘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径,但是苏画挽心里确实惦记着周家的变局。 周敏不是傻瓜,自己要是不回去蔺晏和他那帮手下保不齐会不会露馅,何况还有那位让人看不清深浅的小公子。 她掂了掂被藏在袋子的珠子,想着自己在苏州街头和那位小公子立下的赌约幽幽一笑,这一局怎么说也算是自己赢了吧,那位如此之争强好胜,看着她约下墙头的一刻大约气疯了吧? 身后周瑾看着苏画挽来去自如的背影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在她没有遇见蔺晏之前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可在天地间来去自如的人,那时候她被困在周家的就是一方小小的院落和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娘,偶尔周敏从远方回来携带着红尘里翻飞的尘烟她沉静无波的心就会泛起点点涟漪。 她其实是真的喜欢过这哥哥,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哥哥?” 她揪下荒野里一朵粉嫩的小花,向着明媚的阳光晃悠,眉眼之间含着浅浅的愁,水一样的流过然后烟消云散了,唇间却扬着暖暖的笑意,声如黄莺丝丝流淌。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恨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缠绵相思的曲子由她口中唱出隐隐带了一点金戈杀伐的意味,周瑾背靠着一株丝绦条条的柳树笑着唱完这曲后扔掉了手中的小花,一口吞下了苏画挽给她的毒药,穿肠而过没有一点点的痛苦,但是她知道那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 “一群废物!” 周家西院的大厅里周敏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手中紧攒的茶杯砸到那群下人脸上。“要是找不到阿瑾我在了你们。” 府中的下人一个个抖得如同筛糠,这瑾小姐被劫持又不关他们的事,敏少爷这完全是无端迁怒,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力反抗。 当然更加无力反抗的是那些被他强留在府中的宾客。 尤其是那些奔着巴结周敏的人。 一个个看着铁青的脸一动不敢动。 “周兄,息怒。苏州府衙的人已经全部出动,必定能把周小姐安全无虞的送回你身边。” 一旁淡然的喝着茶的沈挚放下茶杯一脸诚挚的劝解。 周敏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怒火重新坐会椅子上,紧皱着眉头说道:“让沈公子见笑了。” “言重了,这一切并不是周兄的错,实在是贼人太猖狂了些。”他冷笑着说道,目光却落在被蔺晏挡在身后的那人处。 他确实没想到那人敢当着他的面劫持周府中人,实在是猖狂了些,这么猖狂的人要是不落在自己手中那可真真是浪费了。 “正是正是,这些邪门歪道实在是太可恶了。”身为苏州府衙的知府陈鼎丰暗偷偷的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一脸谄媚的盯着这位周家的大少爷。“下官一定会把这些邪门歪道一网打尽,力保周小姐的平安。” 力保个鬼,平安个屁! 沈挚和周敏同时在心里鄙视的骂这位只会怕马屁的知府。 周敏忍不住想要是阿瑾有什么不测要不要让这位知府跟着陪葬。 沈挚却是看着这位汗流浃背的陈知府笑得高深莫测,笑得陈鼎丰脊背发凉,不知如何应付,差点以为自己这条小命会交代在周府里。 这时周府的侍卫快步而来,带来了一个让众人心情振奋的消息。 “少爷,周五传来消息,在思云路附近发现瑾小姐的行踪。” 周敏陡然站起来,身体一趔趄险些站不住。 “少爷?” 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我没事,阿瑾怎么样?” 侍卫的脸色变了变,说道:“周五的消息来的仓促,具体情况还在核实,他只说小姐吐血后陷入昏迷……” “你说什么?!”周敏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心血翻腾。 十几年来阿瑾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今日不过片刻竟然吐血昏迷。 不过片刻光阴,不过片刻光阴…… “带我去。” “少爷?” “带我去!” “是。” 周敏克制着翻涌的血气看了沈挚一眼。“沈公子,不好意思,今日要怠慢了。” “无妨!”沈挚一摆手。“周小姐的安全重要,周兄请便。” “多谢!”周敏一拱手,踏步而去。 那位不知所措的苏州知府一看这架势立时就像开了窍一样,扬声说道:“下官随周公子去,也好为周公子的安全尽一份心力。” 沈挚看着他臃肿的脸冷冷一笑。“陈知府费心了。” “沈公子客气。下官告辞!” 府中一群人浩浩荡荡而去,沈挚留端正的坐在大厅里喝茶,对于府中的喧嚣充耳不闻,目光牢牢地定在蔺晏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