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黛》 1.第1章 第1章 李莞嫁给宋策的时候,正是迎春花开的季节。宋策十九,她十六。 宋策是大兴府宋家长房嫡子,模样生的极其俊朗。自小敏聪好学,目达耳通,十二岁就考中童生,十五岁中举人。宋家处鼎盛时期,宋家老太爷乃翰林院首座,桃李遍天下,宋家子弟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可惜后来宋老太爷牵扯上一桩公案,叫他不仅丢了官职,还被下旨,流放西北七年。承德帝体念宋老太爷年事已高,令膝下两子同行,女眷及旁支子侄,孙辈不受牵连。 自那时起,宋家就渐渐没落。 虽那时宋家已非早年宋家那般昌荣鼎盛,但李莞还是很高兴。 只因嫁的人是宋策。 不管宋家境遇如何,她始终相信宋策非池中物,如今的困囿不过是暂时,以他的才华定能一飞冲天,翱翔于天地。 少女对心上人的自信心,从来都是盲目的。 婚后的李莞尽心尽力打理宋家,却始终不得宋策母亲赵夫人的喜爱。她总说李莞太强势,不温婉且目中无人。李莞懒得与她分辨,宋家家大,却不善经营,没什么产息,上下百来号人,哪个不是靠着李莞的接济和滋养过活,她若不强势,如何将一盘散沙,贫困潦倒的宋家整顿出条理来。 宋家人安逸成性,不思劳作,心安理得巴在李莞身上吸血,她为宋家日夜操心劳力,却还是有算不完的鸡毛,还不完的旧账,听不完的闲言碎语,至她华发早生,面容憔悴。 而在这段婚姻中,唯一令李莞感到欣慰的是——宋策确实是个有出息的。 有李莞打理宋家诸事,宋策一心只顾读书,终于在承德十二年,金榜题名探花郎,进士及第,那年他二十二岁。 也是那年,宋老太爷及两房老爷得以提前回家。 宋老太爷虽不能再入朝为官,但凭着多年在翰林院的经营,又花了不少黄白物疏通,勉强为宋策打通一脉,今上开恩,将之外放真定县两年,政绩颇丰,破格提早回京述职,再入翰林院,因文采出众,八面玲珑,各方打点得宜,朝中两位阁老们对他十分青睐,辗转六部之后,得留中书省殿前伺候,宋策为人机敏,深得承德帝欣赏,赶巧上一任中书侍郎出了差错,被贬还乡,由几位阁老保荐,承德帝特许宋策以二十六岁之年接任中书侍郎职,三年后升做中书令,成为朝廷正经的二品大员。 第二年,宋策就给生母赵氏和妻子李氏分别上书,请了诰命夫人衔。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拨开云雾见月明。 宋策仁孝,感恩,爱妻的名声有了,官场风评极好,同僚、老师无一不说他人品端方,君子如玉。 那时的宋策,经过这些年的沉淀,确实颇有气度,他容貌本就出众,褪去青涩之后,风华内敛,风姿如仪,加上保养得宜,三十岁时竟只比二十岁多了些从容,丝毫不见岁月痕迹。而李莞那时虽然才二十六岁,但鬓角却有华发早生。 京中所有夫人无不羡慕李莞,说她福运高照,有一个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人品出众的丈夫。 如果没有后来宋策领进门的外室秦氏和他们所生四个儿女的话,李莞勉勉强强,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秦氏为宋策生了两儿两女,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宋策在府中本就有两个妾侍,是宋策进士及第以后赵氏安排的,用的是李莞成亲多年无所出的借口。 宋策外放真定前两个月,在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妾房里轮流度过,他上任之后,两个妾侍就分别有孕,在李莞的关照之下,她们分别为宋策生下一儿,一女。 如今的宋家后院,也就只有李莞这个正妻膝下,始终没有一子半女。哪怕她管着中馈,哪怕府中人对她敬畏有嘉,但在婆母赵氏面前,一条‘无所出’的罪名,就能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秦氏生的长子已经十一岁,李莞和宋策成亲十年,也就是说,在宋策和李莞成亲之前,她便已经为宋策生下了孩子。 李莞不是个笨的,怎会再看不懂宋策的意思。可现在,她就算看懂了也没有奈何。因为现在的宋策和宋家,已经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名义上是宋家主母,但实际上就是宋家的牛马骡子罢了。李莞在人前看似说一不二,八面威风,人人慑服,其实背地里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笑她痴傻呢。 秦氏进门,与婆母赵氏沉珂一气,处处与李莞为难。她想把孩子的年岁改小两岁,记在李莞名下做嫡出,宋策首肯,为长子从嫡之事,一再到李莞面前请求: “你就当为了我,认下迅哥儿吧。”宋迅,宋策和秦氏所生的长子。十一岁。如果被人知道他的真实年岁,对宋策的好名声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 李莞只不说话,她身边的王嬷嬷却忍不住开口: “爷儿就别欺负太太了,太太已经够苦了。”王嬷嬷是看着李莞长大的,是陪房嬷嬷,把李莞这些年过得日子都看在眼里,心疼的很。 “事已至此,你苦了这么些年,不差这一星半点了,你成全我,就是成全你自己,外头谁不说你宽容大度?”宋策这些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任何为难的事儿在他面前都能顺利解决,唯独在李莞面前,始终有被压制一头的感觉。 李莞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看着他,当年树下那个眉眼俊秀的青涩少年不知所踪,那个温柔唤她‘宝珍’的小哥哥也不见了,李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与其让我认他,不如把我休了,扶正他生母吧。” 宋策凝眉看着李莞,下颚紧咬,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才急急立起,拂袖而去。 王嬷嬷扶着李莞躺下,看着李莞铺在枕上的发,明明年纪不大,可一头青丝却早早变了颜色,不由哀声一叹:“太太何必与他置气。何必呢。” 李莞转过身,面朝里,将一只手垫在脸颊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并不是置气,是真那么觉得。与其这样纠缠,不如痛快放手。可惜宋策并不会成全她,他太在乎得来不易的名声了。这些事情,李莞不想跟王嬷嬷解释多言,免得她一把年纪,更加自责心疼。 十年的操劳,使李莞心力交瘁,落下了病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精力不济。婆母借机要秦氏当家,这方面李莞没有意见,交了后院权柄,清点财物,把宋家和她自己的嫁妆产息分开,让秦氏管了属于宋家的那份。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原本还盈余不少的账目,就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秦氏不善经营,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日,她不说自己没有能力,却在赵氏面前挑拨说李莞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挖陷阱,还说李莞私下卷走了宋家大部分家财。 赵氏来找李莞理论,李莞不想跟她争吵,直接请了几个乡绅和宋家叔伯到场,使账房先生当面对账,宋策知道后,从衙署赶回,客客气气送走了乡绅和叔伯,之后就勃然大怒,却破天荒的没有责怪李莞,而是责怪赵氏和秦氏。 宋策对赵氏向来都是尊敬孝顺的,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句重话,赵氏当场就受不了要晕过去。宋策只能收起脾气,让秦氏扶赵氏回房歇息。 看向李莞,见她鼻眼观心的兀自喝茶,宋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着没开口,低头离开李莞的院子。 后来李莞身子越发不如从前,病来如山倒,竟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叫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么多年对李莞都是不冷不热的宋策,居然向朝廷告长假,回家给李莞侍疾。 没事的时候,就合衣躺在李莞外床,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经年往事,说他如何不容易,说他如何害怕委屈,说他如何对不起,李莞临近死亡,头脑却很清楚,只轻声问了宋策一句:“我这身子,到底是怎么损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十年的操劳,还不至于让她赔了性命。 宋策不敢看李莞的眼睛,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李莞不再问了,问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宋策不说,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缘由,她也能想到。年轻时,她和宋策每次同房后,宋策都会给她端一碗补身的汤水来,只说希望她早些为宋家开枝散叶。李莞不疑有他,每每将汤水饮尽,日夜期盼能为宋策生个孩子。 开始她只是怀疑,后来她掩人耳目,悄悄去了几家偏远的医馆看诊,大夫们口径一致,都说她是早年喝药损了身,那药势十分凶猛狠辣,令人早衰不育。 宋策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在李莞床前照料,端茶递水,换衣擦身,无一处做的不细致体贴,赵氏派人来劝他,也都被他吼了出去,坚决要伺候在李莞床前。 李莞对宋策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憔悴不堪,趴在她床前哀戚看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后,最后听见的是宋策凄厉的嘶喊:宝珍,宝珍,宝珍……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时光咻忽,弹指一瞬间,李莞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头上,肩上,衣裙上,石桌上,石桌下,满院子里都落满了梨花,一阵风吹来,把头顶上那株参天的梨树吹的沙沙作响,洁白无瑕的花瓣越发卷起、飘落,将李莞的眼都迷的缭乱了。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又……回来了? 2.第2章 第2章 李莞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白梨花在风里飞,浮浮沉沉,伸手想接两片到掌心,却总被从指间缝隙溜掉,明媚的阳光透过枝丫照射而下,斑驳成影。 手心芝麻大的红痣还在,手还是她的手,却比记忆中小了一圈,青葱白皙,指甲透着健康的红。 一个头发梳的油光发亮,一丝不苟的婆子从里屋走出,穿着李家仆妇的衣裳,统一的青色细布上衣,酱色裙子,走起路来雷厉风行,手里拿着薄毡子,看样子应该是拿出来给李莞盖的。 看见李莞醒了,那婆子便道:“与姑娘说过多回,莫要在院中打盹儿,要是冻着还得捏着鼻子喝药,凭的遭罪不是。” 嘴上埋怨,却还是进屋给李莞拿盖被了。 这婆子李莞不陌生,分明是年轻了十几岁的王嬷嬷,头发漆黑黑的,说话中气足,很是精神。 李莞看着年轻的王嬷嬷,鼻头忍不住发酸,想着如果这是人临死前的梦境,那她是不是可以多要求一点,直直对王嬷嬷问: “嬷嬷,我娘呢?” 母亲早早离世,一直都是李莞心头的痛,临死前如果能见娘亲一面,那她也能瞑目了。 王嬷嬷先是一愣,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把头偏到一旁,那帕子掖了掖眼角,对李莞扯出一抹苦笑: “姑娘说什么呢。太太早就……” 李莞叹息。 连个梦都不能让她如愿。 王嬷嬷见李莞神情低落,知她今日定然又想起伤心事,跟着一叹,把手里的毡子抖落一下,披到李莞身上,看着眼前这姑娘,与太太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么漂亮,如天上明月般的眉眼,如果太太还在的话,瞧见了得多喜欢。 李莞披着毡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这像是她未出阁前住的李家闺房,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名为揽月小筑,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取的名字。她和娘亲大部分的回忆,都在这里发生,所以这院子对李莞而言,不仅仅是闺房,还是储存娘亲记忆的地方。 李莞的母亲是在她五岁那年去世的,带她去白马寺上香的途中,马车翻下了山,她爹找到她们的时候,发现李莞还活着,母亲却没了气息。母亲去世时不过二十岁,她的模样李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温柔、很美。 如花美眷,香消玉殒,遗憾不言而喻,当时李家为母亲操办的身后事在大兴府极为轰动,直到今后好多好多年,依旧有人谈论当时的盛况。 垂花门那头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细碎脚步,一个身穿浅蓝上衣粉色裙的丫鬟小跑着过来,穿过那累累的海棠花、径,来到李莞面前,喘息的说: “姑娘快去看看吧,八爷回来了,醉醺醺的瘫在门房里。奴婢看见已经有人去通知夫人和老夫人了。也不知道大房和二房那儿有没有人去通知,不过像这种事情,大房二房的太太们最爱凑热闹了,肯定有人去嚼舌根子。” 这丫鬟叫银杏,是李莞身边伺候的,银杏口中的八爷,指的是李莞的父亲李崇,多年前,大兴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可一次会试不中后就意志消沉,自我堕落,如今更是成了个眠花宿柳,穿花蛱蝶的风流颓废人。 李莞从记事开始,就听老一辈的人说她爹年轻时有多聪慧,十几岁就中了举人,可那之后却毫无进益,上天仿佛一夜之间把他身上的灵气全都收走了似的,一日日的腐败下去,两天清醒三天醉,越活越没有人样。 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的梦里还会梦到她爹,她们父女一向不亲近。 银杏和王嬷嬷都在等李莞说话,李莞想了想:“既然通知了老妇人和夫人,那咱们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个夫人,是她娘死了以后,她爹重新续的弦——崔氏,大家闺秀出身,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里,选择嫁给了她爹,为他操持后院,为他生儿育女。从前李莞并不喜欢这个继母,不过现在,对她有点感同身受的同情罢了。 这点上,李莞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一个女人在夫家最难过的情况,不是婆母小姑刁难,不是为家务操心劳力,而是来自丈夫无休止的冷漠,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寒彻心扉,如度冷冬。 从前家里的纷纷扰扰想起来就头疼,李莞觉得有那功夫,她宁愿在揽月小筑里好好回味回味最后的时光。 王嬷嬷过来把李莞身上的毡子取走,又给她整理一番衣裳,劝道: “那总是你爹,不去不成。” 银杏也有想法:“是啊,姑娘若不去,岂不是越发生分。” 一左一右的劝谏,让李莞有些为难。 得,那就去呗。 见一世人,度一世缘,了一世怨,下辈子谁也遇不见谁。 据说她爹已经从门房被扶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铭心院里已经站了好些人,老夫人宁氏,八夫人崔氏和二夫人吴氏。 崔氏扶着喝的满面酡红的李崇,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给他擦面,一边严厉的质问陪李崇出门的长随小厮: “我平日里与你们怎么说的,老爷犯糊涂的时候,你们得拉着些,不指望你们帮着老爷走正途,可也没的这样把人往坏处领的,全都去领十个板子,扣两月钱。”崔氏是三房的主母,管着李家中馈,自然有资格做这般处置。 李崇身边有两个的长随,张平和赵达,这两人对李崇忠心耿耿,后来李崇中了状元,两人随李崇进京,最后是跟李崇的死讯一起传回来的。 李崇醉醺醺听见崔氏的声音,口齿不清的发酒疯: “谁,谁敢罚他们,我,我的人,你休得,休得动。哈哈,周兄,来干了这杯,我,我还能喝。哈哈哈,哈哈哈,谁不喝谁是孙子。” 崔氏冷着脸招来伺候的丫鬟,扶着李崇进里屋去,省得他继续在人前继续耍酒疯,丢人现眼。 李崇进了内室,偶尔还有些醉话传出来。 老夫人宁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红着眼睛垂泪,二夫人吴氏守着她安慰: “八爷性子爽直,谁劝酒都不拒绝,等他酒醒了,定会来娘跟前儿请罪的。” 宁氏扶着额头,没有理会吴氏的话,身边伺候的嬷嬷在宁氏耳边说了句话,宁氏才抬头看向门边,严厉喊道: “你在哨探什么?” 李莞站在门边,看着屋子里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宁氏、崔氏、还有二伯母吴氏,这些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但只要看见她们,就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吴氏亲自出来把李莞拉进门:“菀姐儿既然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 李莞来到宁氏跟前儿,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沉静深邃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宁氏。 宁氏是李莞的嫡亲祖母,大房的二伯父和二房的五伯父都是庶出,只有李莞的爹李崇是老夫人宁氏嫡亲的孩子,所以李崇好与不好,老夫人宁氏都是最有感触的。 但是对于李莞,宁氏好像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虽然没有打骂,平日却也没什么好脸。倒是对崔氏生的两个孩子李茂和李娇十分喜爱。 “孽障,鬼鬼祟祟。” 宁氏淬着毒的嘴对李莞说了这么一句。 这哪是对亲孙女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莞是她的仇人呢。 小时候听宁氏说这些恶言恶语,李莞心里会难过,也恨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嫁给宋策都有十余年,如今再听宁氏说这些,早就没有从前的气性了。 端端正正的对宁氏和吴氏福了福身子,低声回了句: “祖母息怒,我进去看爹爹。” 说完之后,李莞便果断转身往内室去,不管宁氏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她都是李家的四小姐,谁也改变不了。 李莞这行径看在宁氏眼中,那就是叛逆,指着她往内室的背影还想骂点什么,被吴氏在一旁安慰着平复下来。 李莞跨入通往内室的门槛,在抱夏里环顾一圈,这地方她从前也不常来,所以没什么印象,两排整齐的座椅放置四扇檀木窗子下,有时候掌柜们就在这里等候传话。 李莞自己掀开帘子,进入内室,远远就听见内间里传出崔氏的声音: “再打点热水过来,萍儿去给爷拿换洗衣裳,西窗打开透透气,去问问厨房醒酒汤熬好了没。” 崔氏一边安排事情,一边用帕子给李崇擦脸和手,李莞进去,差点跟一个急急忙忙端着水出来的婆子撞到,闹出点动静,崔氏回头,看见是她,眼里透出一股不耐,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给醉醺醺的李崇整理。 丫鬟们替李崇换了脏衣服,李崇嘴里还在那儿念念叨叨说胡话,偶尔还突然跳起来叫一声干杯什么的,也不知喝了多少,竟醉的这般彻底。 崔氏把李崇打理完了,见李莞还站在门口,连脚印子都没挪一下,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盯着床上糊糊涂涂的李崇。 “老爷累了,要休息了。四小姐请回吧。”崔氏走过来对李莞说道。 李莞抬眼看了看崔氏,带着寒芒,脱胎换骨般冷声道:“夫人要走便走,我留下伺候爹爹。” 崔氏眉头蹙起,想说什么,被身后张勇家的拉了拉袖子,崔氏才冷哼一声,态度不善的留下一句: “你要留下便留下,谁还管你不成。” 3.第3章 第3章 崔氏携丫鬟婆子鱼贯而出,整个内室就剩下李莞和在床上醉醺醺说话的李崇。 李莞走近床边,心情复杂的看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说着些别人听不懂醉话的男人。像这样醉醺醺的李崇,李莞并不陌生,她从记事开始,印象中李崇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后来苏姨娘进门,李崇才重新振作,改头换面,奋发向上,而后居然真的让他考中了那年的状元,也因为李崇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考中状元,才得以让宋家接受了她这个丧母嫡女和名门之后宋策的婚事。 原本以为李家出了个状元郎,祖父李贤在朝中将会多一个助力,然而就在李崇六部观政的第二年,他的死讯就从京城传了回来,李家叔伯侄儿把李崇的尸体运回来,祖母哭了三天三夜,连李莞上门祭拜,祖母都厌恶的很,就好像李崇是她害死的一样。 “喝水。要喝水。” 李崇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李莞见他床头的杌子上准备了茶壶和水杯,走过去给他倒了递过去,李崇挣扎着半靠到床框上,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再递来空杯: “还要。” 李莞拿起茶壶,直接就着他的手倒水,水倒好了李崇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只顾低着头支支吾吾,李莞开声提醒:“倒好了。” 李崇听见她声音,才勉强抬头看了看她,水杯送到嘴边倒不喝了,重新抬起眼皮子正视李莞,手中水杯掉落在被褥上,李莞见状,赶忙放下茶壶,凑过去给李崇擦被褥上的水。 耳旁响起李崇清晰的呼唤: “素秋。” 李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素秋是她娘的闺名,姜氏素秋。 缓缓抬起头,李莞看见李崇眼中的泪光,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滴落,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嘴角一沉,委屈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把李莞给吓到了,她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李崇,哭着哭着,就直挺挺的倒下去,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李莞不知道,为什么她死前会梦到这些她并不想见的人,并且这个梦太真实,真实的连每个人的神态举止,衣着打扮都很清晰。 从铭心院出来以后,李莞就一直坐在揽月小筑的院子里,等待梦醒的那一刻,然而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能清醒。 看着王嬷嬷和银杏她们替她铺好的软床,李莞忽的笑了,莫不是要来做个梦中梦吗? 躺在昔日记忆中温软的闺阁床铺上,李莞居然有点舍不得闭眼睛,也许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真的死了吧。虽然梦里到的地方和见的人都不对,但旧梦重游的体验还不错,十三、四岁的似水年华,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定要弥补那些。 李莞这一觉睡的相当舒坦,仿佛置身云端般轻松绵软。 耳朵里能清楚的听见悦耳的鸟鸣,廊下洒扫仆婢们已经开始干活儿,偶尔有人声传来,却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李莞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的承尘…… 难道还在梦里? 银杏和春兰端着水盆悄声进屋,春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莞,见她穿着单衣坐在床沿上,春兰赶忙进来劝说: “姑娘怎的这般模样,仔细着凉。” 从衣服架子上替李莞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李莞看着眼前这俏生生的丫鬟,呐呐问道: “你是……” 有点印象,名字也似乎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 “姑娘睡糊涂了,奴婢春兰啊,昨儿早上还跟姑娘踢毽子来着。” 说起春兰,李莞是有印象的。可她不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就配了人,不在房里伺候了…… “姑娘这几日老毛病又犯了,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喊也不理,理了有时也糊里糊涂,早年伤了头,落下这么个毛病。王嬷嬷在厨房里熬宁神汤呢,待会儿给姑娘端过来。可不许嫌苦,吵着要吃蜜饯,大夫说喝了药以后,不能吃蜜饯来着,会碍着药性。” 银杏把热水盆放到窗边的盆架子上,嘴里喋喋不休的。她这样子,倒让李莞想起来,银杏竟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她嫁去宋家之后,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过得十分压抑。 两个丫鬟伺候李莞洗漱,坐到梳妆台前,李莞看着镜中十几岁时的自己,用了一个特别笨的方法——掐了自己一下,指甲掐进肉里,真的很疼。 所以,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春兰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不一会儿就给李莞梳了个精致的坠马髻出来,用一团珠花点缀着,清雅不失秀丽。银杏后来的梳头手艺就是跟她学的。 “我今年……几岁来着?” 李莞的问题让两个丫鬟都不禁笑的花枝乱颤,春兰没有银杏调皮,笑过之后回答: “姑娘连自己年岁都忘了吗?上个月不是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王嬷嬷让厨房做了老大一碗长寿面,咱们院儿里的人都有份吃的。虽然不能跟五姑娘的生辰宴相比,但王嬷嬷的长寿面,在府里也是一绝呢。” 李莞记得,自己在李家的生辰,都由王嬷嬷记着给她做长寿面。而五姑娘李娇的生辰宴就是正儿八经的宴客宴席了。 银杏暗自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着补救: “姑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想说王嬷嬷做的长寿面味道好。” 李莞从镜子里看着春兰,问道:“昨儿铭心院,怎的没瞧见五娘和六郎。” 五娘指的是五姑娘李娇,六郎指的是六少爷李茂,他们都是崔氏所生,崔家在清河是名门望族,家中祖辈出过不少进士,书香累累,曾有人官至丞相,满门清贵。崔氏这样的出身,李娇和李茂就比李家其他孩子要来的精贵了。 “姑娘怎的什么都不记得?五姑娘和六少爷去了他们外祖家呀,前儿听五姑娘院里的翠屏说,约莫下个月回来。” 银杏给李莞拿了一身粉色底的散花裙来,看着年轻朝气,只李莞这个年纪,这样鲜艳的衣裳是如何也穿不上身了。让银杏给她换身素净点的,银杏应声后,边走还在嘀咕,说姑娘原最喜欢这样的颜色云云。 外头传来一些骂声,竟还夹杂着王嬷嬷的。 “贵喜家的,如今你是得意了,就算攀上亲戚,也没的这样伺候的,眼看要入冬,姑娘房里的炭火都没个着落,夫人管家最是公正,从来都是周到体贴,由得你们这些灌了几口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人造作。”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人站在揽月小筑的垂花门前跟杂房的人争辩,郑嬷嬷口才犀利,半点不饶人。 那贵喜家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婆子,男人叫贵喜,是管家陈福的远房表舅,平时喜欢喝一壶,走哪儿都带着酒气,这夫妻俩一直是马房里的人,近来管起了杂房的事儿,也不是那好相与的。听了郑嬷嬷的话,当场就对骂起来,动静闹得挺大,直到银杏从李莞屋里出来制止,贵喜家的才偃旗息鼓,骂骂咧咧的走了。 “什么玩意儿。一家子沿街讨饭的破落户,这才管了几天事儿,就敢来压制我们。”银杏掀帘子进门,后头跟着王嬷嬷和郑嬷嬷,王嬷嬷见李莞已经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知道刚才那些腌臜话都给她听了去。 “姑娘莫理会这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莞见她形容尴尬,问道:“贵喜家的干了什么?至今没给我屋里送炭火吗?” 崔氏虽然不喜欢李莞,但在吃穿用度这方面也没克扣过,李家其他孩子该有的东西,李莞这儿也不会少了。 “炭火他们是送了些,不过都是些陈年碎炭,烧起来烟大呛嗓子,夜里都不敢点,他们不是没有好炭,就今早奴婢还瞧见贵喜家的给五姑娘院里送去了整整四五框的银丝炭,可送到咱们院儿里就变成了那等杂碎,奴婢当然得找她们理论了。可姑娘你说气人不气人,那贵喜家的竟然让我们出钱去买那好炭,还说五姑娘院里的银丝炭也是五姑娘出了钱的。” 说完这些,李莞就懂了。 不管哪家府里都有那种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的人。李莞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一屋子四个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嬷嬷怕她上心,劝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院里又不都是吃素的,还能给人欺负了去?姑娘就放心吧。” 李莞回身,对王嬷嬷问: “嬷嬷,咱们院里如今每月多少分例?院里开销几何?你跟我详细说说,春兰去拿算盘珠子,郑嬷嬷把咱们院儿里的账本拿来,我床头应该有个木匣子,银杏去拿过来,我总的清点清点。” 既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那李莞就要好好的盘算盘算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有些本就该是她的东西,得早点拿回来才行。 4.第4章 第4章 李莞是嫁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份很丰厚的嫁妆,存在公府里保管,她出嫁那几天,李崇难得清醒,把她喊到书房里,透了嫁妆的底,直让李莞看傻眼。 三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外加两箱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一箱白的,一箱粉红的。 那是李莞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娘亲会留下这么多私产给她。 那时李崇把这些东西,外加一些她娘从前用过的珠宝首饰,一并给了李莞,让她带到宋家去。 正是因为有这些嫁妆,李莞在宋家才能那样有底气,把一个衰败的快要到泥地里,还要穷讲究排场的宋家给撑了起来,当时她对宋策心心念念,怜惜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替他打理后院,撑起整个门庭,让他读书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金榜题名,李莞更是不吝啬给他如流水般的交际打点银两,让他官运亨通,直上云霄。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对宋策喜欢敬爱到了骨子里,宋策却只把她当做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和徭役不完的骡马使唤。 她娘赵氏怕在家里被李莞压过一头,婆母难当,就让宋策给她送绝子汤药,让她生不出孩子,永远在赵氏面前低一头,又做主给宋策纳妾,妾都生下孩子,以此让李莞越发难堪。 这些都是她在临死前,宋策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告诉她的。 算盘在李莞手中噼里啪啦的响,将自己现如今的私产清点盘算了一下,连每年存下来的压岁钱,一共二百三十两。李莞在宋家当了那么多年的家,见惯了各种大额,这二百三十两看在她眼里,实在有点寒碜。 “就……这些?” 李莞不太确定的问。 “是啊姑娘,就这些。账本在这儿,每出入一笔都有记载。灶上应该还有几两应急的碎银子,要不要也去拿过来一并算?” 王嬷嬷管着这些帐,李莞是再信任不过,闻言摆手:“别了别了。” 说完,从眼前的二百三十两银子里,取了三十两出来,幽幽说了一句: “过冬的炭……总还是要的。” 郑嬷嬷一愣,明白李莞的意思:“姑娘当真跟那些小人得志的腌臜货买炭?岂不让他们笑掉了大牙。”以为李莞是怕了他们,郑嬷嬷安慰:“姑娘放心,就是一点炭火的事情,老奴不至于办不了。” “嬷嬷别急。我自是相信嬷嬷有能力办好这事儿,但是与其每回都费那力气,咱们不如换个方法,让人把炭送上门岂不更好?” 李莞说话不急不缓,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让王嬷嬷去煮了一盅解酒汤,放到托盘上,银杏端着就跟李莞去了铭心院。 算算时辰,李崇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他清醒的时候不多,李莞得抓紧时间才行。 李崇自内室走出,丫鬟伺候他洗漱过也换了衣裳,李崇生的俊雅,一身的书卷气,如果不是成天醉醺醺,没有形状的话,即便现在这个年纪走出去,也绝不逊色年轻公子少爷。 李莞从前对李崇很厌恶,即便是现在也没见的多喜欢。一来是觉得他成天醉酒,惹人讨厌,二来也是气李崇身为父亲却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小时候过得尤其孤苦。 只是当年她对李崇不喜欢的情绪,还没有过多宣泄,李崇的死讯就传了回来。 李崇没有想到李莞会这个时候过来,他下意识的避开李莞的目光,走到案桌旁,兀自倒了杯水,闷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莞从银杏手里接过醒酒汤,随手放在圆桌上:“让王嬷嬷给你熬了些醒酒的。” 父女俩的态度都不算好,李崇侧目,盯着放在桌上用小火煨着的汤盅,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身走过来坐下,李莞并不打算亲自动手给他盛,两手拢在袖中,就那么站着一旁。 李崇只得自己动手,冒着热气的汤水被盛出来,不能马上喝,李莞又直挺挺的站着,并不打算走的样子,李崇伸手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吸了吸鼻头,指着桌子对面的位置,支吾了一句: “坐吧。” 李莞没和他客气,径直坐到李崇对面。 见她这样,李崇再迟钝也明白了,问道:“你有事与我说?” 李莞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两锭十两规格的银锭子,外加一把碎银,放到桌面上。 李崇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买炭。贵喜家的给我送了几筐旧年的碎炭,烟大呛鼻子,我闻不惯,她让我拿银子跟她买好炭。我院里现在能抽出来的就这些银两了,约莫是不够的,想让你给我添一些,好歹对付过完这个冬天。” 李莞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完这几句话,李崇整个人都呆在那边,嘴巴微张,拧眉看着李莞。 银杏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姑娘怎么能来找老爷说后院的杂事呢,还说的这么直接,要说平日里老爷对姑娘特别好的话,姑娘这么做还有点道理,可老爷平时对姑娘也没见多好,父女俩的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都是常有的事儿。 李莞倒是不担心李崇不管她,就从她成亲时李崇给她那么多陪嫁,李莞就知道,李崇即便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绝对不会苛刻她。 “你……”李崇眉头蹙起:“跟我说这些,是,是什么意思?” 李莞不和他客气,直接伸手:“意思就是我没钱了,让你给我点钱花。”孩子跟父母要钱花,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儿。 “……” 银杏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姑娘你可长点心吧。后院的事儿不归爷们儿管,就是爷们儿管了,也没有像您这样上来就要钱的。 李崇也是没想到李莞会这么耿直,父女俩对峙了好一会儿,李崇才反应过来,蹭了蹭鼻头,低头干咳了一声: “啊,哦。那个……张平,赵达……”李崇对着门外喊人。 被李莞打断:“他们昨天被打了板子,约莫是来不了的。” 至于为什么被打板子,相信凭李八爷聪明的脑子肯定能想明白。 气氛越发尴尬,李崇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眼前的女儿和以往不同,以往她看见自己就掉头,别说当面说话了,就是他主动和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父女俩的感情,委实不太理想。 她这突然上门来给李崇送解酒汤,已经是破天荒头一回,而直接跟李崇伸手要钱,更是超乎想象。杀得李崇溃不成军。 “那个,你等会儿,我,我给你去拿。” 说完这话,李崇就起身往内室去,片刻就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犹豫着递给李莞一张,是一张一百两面额的,李莞没伸手去接,李崇会意,又给她拿了一张五百两的,李莞依旧没伸手,李崇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几张银票,把心一横,又拿出一张最大面额的两千两送到李莞面前。 李莞这才端端正正的站起身,接过李崇递到面前的银票,仔细叠起来收入袖袋里,乖巧的给李崇福了福身:“谢谢爹。” 这前后变脸有点快,让李崇有点不适应,直到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铭心院,李崇才收回目光。 坐下来正要这碗两千多两‘买’来的醒酒汤,瞥见桌上的碎银两,李崇又把碗放下,对外喊了声: “来人。” 一个小厮跑进来,李崇一边喝汤一边道:“去把夫人叫来。” “是。” 小厮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崔氏就过来了,见李崇清清醒醒的坐在那儿喝汤,崔氏面上带笑走过来问: “爷醒了,我让厨房把醒酒的汤水端过来吧。” 李崇兀自把面前汤盅里的汤全都倒进碗里一并喝下,崔氏这才看见汤罐子,笑问:“哟,这是哪个体贴的妹妹送来的,竟比我还快一步。” “菀姐儿送来的。”李崇开声回答。指了指桌上放的碎银两,问: “菀姐儿院里送过去的是碎炭,送炭的人还扬言让她拿钱去买好的,这事儿你处理一下,别叫旁人说你这个做嫡母的苛待孩子。” 李崇可以说半点没给崔氏留脸面,崔氏面上的笑总算是挂不住了,眼睛盯着桌上的碎银两,又看看李崇喝完的汤盅,抽出胸前的帕子掖了掖唇,不动声色的说: “爷这是听了菀姐儿一面之词吧,那送炭之人我知道,是个老实的,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莫不如等我详细问询之后再……” 崔氏的话还没说完,李崇就不耐烦的站起来,进内室穿外衫,一边系扣子一边走出内室,对崔氏吩咐: “还问询什么,冲他往菀姐儿院里送碎炭,就该直接打发了,否则旁个还以为菀姐儿好欺负,将来什么碎花碎布也敢拿到她那儿去销毁,这家里哪儿还有点规矩,你这人不是最重规矩的,别叫人落了话柄才是真。” 不客气的说完这些,李崇便收拾了要出门,崔氏还在李崇的言语暴击中没有恢复,见李崇要走,赶忙追上去问:“你今天还要出门?” 李崇头也不回: “与人约了,今晚不回来。张平和赵达那儿派两个丫鬟去伺候,送点膏药去。” 崔氏站在门边,看着李崇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回身就看见桌上一摊碎银子和空了的汤罐子,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5.第5章 第5章 银杏把铭心院里的事情告诉了揽月小筑里的人,大家都对这个结果表示惊讶。 尤其是王嬷嬷。 “老爷真给姑娘拿钱了?”她对银杏问。 银杏连连点头:“可不嘛,都在姑娘兜里呢。还假得了?” 一直到现在,银杏还觉得很兴奋,因为她们今天几乎是完成了一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嬷嬷她们看向李莞求证,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百两,还有一张是两千两的。 李莞拿出一百两递给王嬷嬷:“先前我拿了三十两,还一百两。” 手里的银票越发沉重,王嬷嬷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不是因为没见过一百两的银票,而是这是老爷第一次对姑娘好。王嬷嬷鼻头发酸,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春兰从旁惊叹:“老爷对姑娘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两千六百两。这么多钱,都够普通农家宽宽松松过一辈子的了。” 银杏也很赞同春兰这话,两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被李崇的出手给惊呆了。 “话说回来,从前竟不知道,咱们老爷居然这么有钱,还以为府里的钱都归夫人管着呢。”银杏感慨。 “想来老爷身上肯定有些私产,要不然,每回出去喝酒都跟夫人要钱,那多麻烦。”春兰猜测。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两相对。 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整个李家,只怕就属李崇这个八老爷手里的钱最多,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八老爷李崇有个行商的表姑,也就是老太爷的表姐,早年定过亲,可没等成亲,那准相公就去世了,婚事只能作罢,李崇表姑一辈子都没再找人,所以膝下无子无女,临死前把她一辈子积累的所有财产全都白纸黑字过给了平日与她最为亲近,对她最孝顺,她最喜欢的侄儿,也就是李崇了。 那时候李崇十五六岁,大小伙子,他表姑指名给他的钱,李家总不好抢了充公,想着李崇也算是李家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几乎没什么波折,就把财产全部归拢到了李崇个人名下,不受李家公账影响,任他随意花销。 这件事是李莞当年听老夫人身边一个醉酒的嬷嬷提起过,其实想想就该明白,李崇不可能没钱,醉生梦死十多年,喝的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全都靠着李家,哪儿支撑的下来? 不过以前她跟李崇怄气,不想多搭理他,连跟他说话都觉得讨厌,别说跟他伸手要钱了,在府里哪怕遇着困难事儿,宁愿自己咬咬牙顶过去,也绝不叫一声苦,再到后来她成亲,李崇把李莞她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钱给了她,李莞有了钱,更加不会惦记李崇手里的了。 但是,现在向李崇要她娘留下的那笔钱显然不现实,所以李莞只能曲线救国,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还是那句话,女儿跟父亲伸手要钱,天经地义!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李崇对她也不见得是没有情义的,只是他自我厌弃,懒得表达,后来苏姨娘进门,他发愤图强,中了状元,跌破所有人眼镜,可谓震惊四座。 便是那时候,李莞和宋策谈了好久都没成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李崇除了给她娘亲留下的那笔财产之外,他自己还拿了两箱平日收藏的古董画作,一并给李莞带去宋家,说是要给将来她和宋策的孩子们。 再后来,李莞出嫁之后没多久,李崇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据说是老毛病犯了,酒桌上喝死的,特别不光彩。父女俩直到李崇死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坐下聊过,更别说解开心结了。 “那咱们还要去跟贵喜家的买炭吗?”春兰问道。 所有人看向李莞,李莞把两千两的银票和五百两的银票收好,站起身往内室去,挥挥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有人会送上门的。” 果然,李莞进屋之后没多久,揽月小筑外便有了声响,管家亲自提着贵喜家的过来找李莞赔罪,贵喜家的脸上有巴掌印子,脸颊肿起来老高,跪在垂花门前磕头求原谅。 李莞自然不会出面,只让人把她给打发了。管家在旁边又是赔不是,又是自责,说了好一通,亲自下场,把揽月小筑柴房里的碎炭搬走,换上了成色一新的银丝炭。 贵喜家的在四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不仅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连累一家子老小都被赶出了李府,求爷爷告奶奶也容不得半点情面,管家暗地里给贵喜家的透了底,说并不是夫人要赶他们,而是八爷下令要赶的,八爷虽然好酒长醉,但他清醒时候说的话,就是老夫人出面也扭转不来。 一番大动静之后,李莞在李家名声大作。人人只当四姑娘是个娘死爹不爱的软柿子,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让从来不管事的八爷动手,这么一来,足以威慑那些还在肚子里酿着坏,准备要欺负李莞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四姑娘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不济,背后总还有个亲爹罩着呢。 ** 李家在大兴府颇有根基,祖辈有人当过官,有人从过商,积财不少,有田地,庄园,出息还不错,算是当地显贵之家,而如今一代人,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里,就数老太爷李贤和二老太爷李放这两门最为得意。李贤这房留在大兴,李放那一房则去了京城定居。 老太爷李贤乃辛酉年同进士,由恩师范阁老举荐入朝,先入国子监为舍人,三年后担任国子博士,为皇子,世子,宗亲,及入得国子监的天下学子们授业,朝廷正经五品官员。 二老太爷李放则在翰林院为院士,管着大典编修事宜,在宋策的父亲,翰林院首座宋亦民宋大人手下为官好几载,后来宋亦民卷入一桩案子,丢了官职,流放西北,便是李放继任的翰林院首座。 京城与大兴府不过半日路程,李家家眷未随李贤入京,仍旧留在大兴老宅。世人提起的大兴李家,便是李贤一门。 李家的儿郎,大多以从文,李贤有三个儿子,二老爷李韬,五老爷李光,还有就是八老爷李崇。二老爷李韬乃是武德一年的举人,再往上便没有进益,如今在李家家学中,为李家及旁支子弟们授课,五老爷李光则是秀才,在大兴府中最出名的络绎书院里教书,两位老爷都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 唯有被李家公认的神童八老爷李崇,如今是越活越回去,成天醉生梦死,不事读书,配合他往年的天才名声,便如那明珠蒙尘,名剑断刃,令人扼腕。 李莞手里有了点钱,不能坐吃山空,总得干点什么才行。 上一世她是嫁去宋家以后,才在京城开设店铺,对京城里街面的发展情况和商业走势倒是了解,可如今她在大兴,今后也不可能再嫁给宋策,那样一来,就真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李莞从小就没有读书的兴趣,不过她天生算账快,对数字很敏感,行商于李莞而言,也许是一条好的出路。如果她能像表姑奶奶那样把生意做大,就算不嫁人,手里有钱,将来做个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老姑奶奶也很好嘛。 李莞打算去街上转转,让院子里的阿成去马房套了一辆马车,带着银杏就出门了。 李莞十六岁嫁去京城的,十六岁之前,大都生活在大兴府,大兴府的街道跟印象中没什么太大变化,这里是历朝中都,虽不及京城乃重中之重,却也繁华。 这年头南北商货还没有盛行,整个大兴府能喊的上号的商行没有几家,这跟如今朝廷的水域政策有很大的关系,这一任的运河使康大人年事已高,是个保守之人,墨守成规,不愿推陈出新,许是任上时间快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不开拓水域路线,还对水域上的船只往来控制十分严格,要一套特别特别繁缛的文书令办下来,才能在运河行舟,而且对运送物品也有很多限制,江南的丝绸,茶叶,陶瓷等只有那些大的商行能走,小的商行是想都别想的。 倒是下一任运河使褚公良褚大人,户部出身的大人,脑子就是灵活,思想开明,上任后大刀阔斧变了水域政策,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拓运河,规划路线,造码头,搞运输,让运河从南至北,从北至南热闹起来,百姓们生活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有一些受运河影响而发迹的商户们,私下里都奉褚大人为财神爷,那年开始,国内的税收经济就开始呈倍成倍的增长。 不过等到褚大人上任,开拓运河,改变水域政策,至少还得要过三四年,这三四年间,南来北往的货商依旧是要走陆路的。 但不管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李莞都清楚的知道北货南调,南货北调这其中有多少利润可图,而这几年里,因为运河还没正式大规模通商,很多货物不能无限量供应,造成了市场上货品物以稀为贵的局面,也就是说,这几年里,把南货运送到北边来贩卖,因为这类东西少,所以很容易卖出高价。 当然了,这又是另外一种商行模式了。 6.第6章 第6章 榆林街是大兴府最繁华的街道,以街尾那一片榆树林而得名。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各色旗幡艳帜斜插在店铺门前,叫卖声不断,李莞小时候最喜欢逛的就是这条街,嫁去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来过。所以她对这条街的记忆始终没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风味,好看的衣裳首饰,人来人往。 李莞眼馋糖葫芦,打发银杏去买了两根,用袖子遮着咬下一颗含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在榆林街上转悠。 “银杏,咱家的衣裳铺子是哪间,我怎么好像找不到了呢。” 李家有两间衣裳铺子在这榆林街上,都是当年表姑奶奶留给李崇的,表姑奶奶很会做生意,她留下的两间衣裳铺子里的布料永远是最鲜艳好看的,衣裳款式也最新颖,只是李莞整条榆林街都要走完,也没见着印象中那家客似云来的衣裳铺子。 银杏在街上左右看了一遍,指着不远处说道:“喏,不就在那儿。” 李莞顺着银杏指的方向看去,那家铺子门开的虽大,可门面却比左右店铺差远了,看着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正经装点修缮过了,门口的朱漆柱子都褪色成深褐色了,并且漆皮斑驳,李莞缓缓走到那店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歪的牌匾,上头几个黑底烫金的字也沾上了厚厚的灰,‘大兴绸缎庄’五个字看起来说不出的萧条。 “是这儿吗?” 尽管店名没错,可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让李莞着实不敢相信。 银杏倒是没有李莞的感触:“是这儿没错。每回王嬷嬷带我们出来都要在这里叹两声气呢。” 确实该叹气。如果曾经见识过这家店铺的繁华。 店面已然这样破败,里面就更加没什么好看的了,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哈□□瞪眼儿,老半天也没个人进去。 李莞若有所思的离开,循着脑中的印象,把榆林街上表姑奶留下的几家店铺全都看了一遍,除了街口的茶楼人还稍微多一点,其他的店铺,什么饭庄、酒肆、书画铺子,无一例外是绸缎庄那副萧条景象。 当年这些店铺都是表姑奶奶一手开设的,留给李崇,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可李崇却无心打理这些,看着样子,可能连管都懒得管,任其破败萧条下去,这样的店铺,每年非但没有盈余,还要额外贴入花销,要是表姑奶奶泉下有知,约莫一定会后悔,当年怎么会选了个李崇来托付她产业的。 心情复杂的逛了半天,眼看日头偏西,银杏提醒李莞: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逛了一整天,回去指定挨数落。” 李莞抬头看看,确实夕阳西下,有些菜贩子,果贩子已经卖完了东西,开始收拾背篓菜篮,准备回家了。 “回吧。” 有些事心里着急也没用,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才行。 李莞爬上了马车,让银杏把车帘子卷起来,看看沿路的风景。 “咦,八爷。” 银杏坐在左侧,忽的喊了一声,李莞回头从她那边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真是李崇从一家酒楼里出来,脸颊绯红,脚步虚浮,亏得旁边有小厮扶着,要不然肯定就瘫地上去了。 “停车。” 李莞喊了一声,车夫就应声把马车停下了,李莞跟银杏换了个坐,就那么在马车里盯着醉醺醺的李崇。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些酒友也都和他差不多,一群醉成烂泥的人相互假么假事的道了别,然后各自回家。 扶着李崇的小厮把李崇往停靠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拉,本来软兮兮的李崇突然一伸手推开小厮,看着像是不想上马车的样子,小厮被推倒了也没办法,爬起来又去扶他,嘴里一声一声喊着‘八爷’‘上车吧’之类的话。 李崇却听不进去,就跟车上有牛鬼蛇神等着他似的,怎么也不肯上,逼得急了,就干脆在酒楼门前撒起酒疯,那是真撒,一点不讲究,直接躺在地上打滚那种。 李莞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只想静静看着,然后等他上了马车,她再悄悄跟回去,可李崇那癫狂的样子,委实难看,李莞没忍住,还是下车了。 等到他走到李崇身边时,李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经过这么一闹,小厮也不敢拉他了,李崇歪歪斜斜的钻进人群里去,低眉搭眼不看路,经常撞到前面的人,引得周围怨声载道,李莞就那么跟在李崇身后,一路跟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李崇漫无目的的走,偶尔抬头看看天,然后继续低头横冲直撞,许是有些反胃,他捂着嘴左右找路,踉跄着趴到一处巷口狂吐起来,引得那家店铺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冲出来骂道: “嘿,哪儿来的醉汉,吐在咱店门口儿,这还叫人怎么做生意?” 李莞让银杏去给那掌柜送了十两银子,打招呼说‘家老爷喝醉了,对不住’之类的话,掌柜收了银两,有听说那醉汉是谁家老爷,也不敢再多计较,嘀咕着回去了。 李崇趴在墙角吐的昏天黑地,简直要把肚肠子都给吐出来似的,李莞来到他身后,一手掩着鼻,一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背上给他拍背。 李崇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李莞掩鼻蹙眉,想转身就走,可李崇脸上那痛苦至极的表情却又让她忍不下心来。 既然醉酒这么痛苦,又怎会有人用酒来解忧呢?李莞特别不明白酒徒们的心思。 李崇吐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迷迷糊糊转头,就看见李莞一脸嫌弃的站在旁边,李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李莞笑了起来。 嘴上还沾着秽物,李莞眉头紧锁,鼓起勇气,才用自己的帕子去给他把嘴上的脏东西擦掉。 李崇在李莞面前倒像是变乖了,由着她给他擦拭,擦完了,还乖乖的搭在李莞肩上,让李莞扶着他走。 父女俩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亲近过,李莞觉得自己的肩头沉重发热,李崇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李莞肩头,走着特别费劲。银杏想上前帮忙,也被李崇给推开,不让靠近。 李莞脑中正寻思着怎么劝说李崇坐马车,要她扶着回李家,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忽的李崇停下脚步,李莞吃力的抬头看他,只见李崇的目光被街边一个首饰摊位吸引住了,拉着李莞走到那摊位前站定,李莞看着这摊位上并不值钱的首饰,不知道李崇要干什么。 “这位大爷,小姐这么漂亮,给小姐买根簪子吧。”卖首饰的婆子会做生意,上来就夸人漂亮。 李崇就是醉了酒,也听得出来赞美的话,竟然真的伸手在摆满了首饰的台子上挑了一根粉红流苏的桃花簪,拿在手里失神的观望,李莞喊了他一声:“爹。”李崇才转过身来,把簪子插在李莞的坠马髻上。 “漂……亮。”一张嘴,就满是酒气正面喷上李莞。 李莞赶忙闭了口气,无奈跟那卖簪子的婆子笑了笑,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银杏付钱,然后扶着李崇继续往前走。 李崇搭在李莞的肩上,一路从榆林路走到鎏金街,经过一家干果铺子,说什么都要给李莞买一包蜜饯糖果吃,好不容易骗出来,李崇又开始吟诗,声音之大,把街上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李莞两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好不容易把李崇扶到了李家,门房瞧见了,轻车熟路的过来接手,把安分下来的李崇给扶了进去。 李莞这才如释重负,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下云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李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能吃两碗米饭。 夜里洗漱后躺在床上,李莞举着桃花簪看,材质和做工都很一般,唯独这桃花很逼真。 李莞从床上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对在她榻下铺床的王嬷嬷问: “嬷嬷,我爹喜欢桃花吗?” 王嬷嬷一愣,答道:“老爷喜欢不喜欢,奴婢不知道,不过太太倒是很喜欢的。” 是她娘喜欢的。 李莞点点头,把簪子放在床铺上,趴在枕头上凝视着,脑中回想李崇对着她喊‘素秋’的样子,真没想到,李崇对她娘的感情居然这样强烈。 王嬷嬷铺好了床,问李莞要不要熄灯,李莞想了想后,对王嬷嬷道:“先不着急,嬷嬷躺下来,咱们说说话吧。” 李莞突然对李崇和她娘的事情产生一点兴趣,以前她都是凭自己的想象去看待李崇,脑子里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对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如今的她已非当年那懵懂孩子,经历过世事,体验过欢喜与悲伤,心境已然不同。 “姑娘想说什么呀?”王嬷嬷钻进了被褥,侧着身子与李莞对望。 李莞将那簪子拿在手里轻抚两下:“便与我说说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他们感情好吗?” 李莞的问题让王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李莞等了好半晌,王嬷嬷才缓缓开口: “你爹和你娘,感情挺好的。你娘总是不开心,你爹就总是逗她开心。你爹年轻时神采飞扬,可不是现在比得了的,我就记得呀,你娘怀你的时候,大半夜里想吃瑞合祥的饺子,你爹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出门给她寻,那时候是冬天,近年关了,外头还下着雪,人家店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给你娘买回来了,冻的鼻头都发红了,那样子滑稽的很,我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李莞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禁上翘。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要问过才能知道内情。 “看来我爹很喜欢我娘。”李莞感慨。 “可不,喜欢的紧。”王嬷嬷回答。 李莞把脸靠在枕头上,指尖扫过桃花簪的花瓣:“那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肯定哭的很伤心吧。” 一个肯大冬天为怀孕妻子奔走的男人,骨子里坏不到哪儿去,反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为了妻子满意,宁愿让自己遭点罪。 “倒是没见你爹哭。那时候他就抱着你坐在你娘的灵堂前,傻愣愣的看着你娘的牌位,不吃不喝不睡,谁跟他说话都不理睬。下葬时也是,抱着睡着的你,眼睁睁看着棺材埋下地,眼神都是空洞洞的。” 王嬷嬷现在想起当时那画面,还觉得唏嘘不已。 李莞那时候才两岁还不到,对于王嬷嬷说的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能凭脑中想象。 要说李崇对她娘用情至深吧,可他为李莞的娘守了一年孝后,转头就娶了崔氏,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崔氏怀孕期间,他干脆又接连纳了崔氏陪房的两个丫鬟为妾,后来虽然没怎么见李崇去过那俩妾侍院里,但他总没有推辞就是了。 所以,李莞一时还真拿不准,她爹对她娘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王嬷嬷见李莞不说话了,以为她要睡了,便起身去熄了灯,李莞把那簪子塞进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借着稀薄的月光,盯着承尘,脑中想着李崇和她娘的事情,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7.第7章 第7章 李莞正在吃早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传话,说今天中午老夫人院里摆饭,五姑娘和六公子从清河回来,大约今天中午能到家,老夫人给他们办一桌接风宴,请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夫人、姑娘、少爷们都来聚聚。 王嬷嬷给李莞布菜,闻言回道:“哎哟,这事儿昨天奴婢就听说了,竟忘了告诉姑娘知道。五姑娘和六公子约莫今天就能到家,据说还带回来崔家的一位小姐和两位公子,怪不得老夫人重视。” 崔家的小姐和公子,李莞从前倒也见过几回,只是崔家的人,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的规矩大了,一个个走出来都是木讷兮兮的,小辈里也就只有一个崔槐还稍微有点意思,不走崔家为他铺好的士林之路,反而弃文从武,成了五军都指挥使陆睿麾下左膀右臂,硬生生的为自己杀出一条锦绣前程。尽管跟着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陆指挥使,崔槐也受过不少非议,但他却从未放弃追随,往后的十年,崔槐官至大理寺卿,不管怎么说,凭着崔槐这份坚定不移的决心,也是让人敬佩的。 吃完了早饭,李莞又喊来阿成去套马车,王嬷嬷问:“姑娘还要出去?那中午老夫人那儿……” “我得再出去一下,中午能回来就尽量赶回来,要实在回不来的话就算了。”李莞可没有上赶着给李茂和李娇接风洗尘的兴致。 王嬷嬷听李莞这语气,便是不打算回来的意思呗。这可有点为难。 “若老夫人派人来问,就说我有事耽搁了。” 李莞抢在王嬷嬷之前安慰了这么一句,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拉着银杏,飞也似的逃离揽月小筑。 依旧是去的榆林街,李莞后来左想右想,总觉得表姑奶奶那几家店铺衰败的奇怪,很小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些店铺客似云来,要说李崇那时候也没有特别打理过,都是已经成熟了的店铺,不可能前前后后相差这么多。 李莞来到大兴绸缎庄,门倒是早早的开了,李莞上门,那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姑娘早啊,是想看点布料做衣裳吗?” 柜台后的货架上,布匹零零散散的放着,全都是些往年卖剩下的东西,也就骗骗乡下来的门外汉,稍微有点见识的,都不可能在这样一家店面里面买布做衣裳。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你们掌柜呢?”李莞对那伙计问。 伙计得知李莞不是来买布的,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掌柜不在,姑娘找他有事?” 李莞不跟他卖关子,又问:“你们这店面租吗?或者卖吗?” “姑娘是来租铺子的?我们掌柜的可没说过铺子要租或者卖。这铺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产业,大兴李家知道吗?这是李家的铺子,姑娘如果真要买卖铺子的话,找掌柜可没什么用,得找李家的人才行。” 这伙计见李莞虽然是个小姑娘,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不疑有他,据实相告。 “你们掌柜,是姓冯吗?” 李莞隐约听人提起过冯掌柜,从前就是他替李崇打理表姑奶奶留下的产业来着。 谁知伙计果断摇头:“不是,我们掌柜姓刘。姑娘说的冯掌柜早就不在这里干了。” “他去哪儿了?”李莞追问。 “他手脚不干净,侵了主家银两,现在听说搬到城外十里村去了。姑娘你到底是来买铺子的,还是来找人的?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刘掌柜?”伙计的言语中,有点不耐烦。 李莞让银杏给他递去二两银子,才得以继续问:“跟我说说,那冯掌柜怎么手脚不干净了?” 伙计得了银两,态度立刻发生改变,把他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跟李莞说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那冯掌柜不识好歹,东家给他开了那么高的薪俸,他还吃里扒外,经常从柜台里拿钱,有一回他拿钱的时候,被刘掌柜发现,一百两银票,人赃并获。刘掌柜原本想看在往昔情分上放过他这回,冯掌柜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请辞回家去了。 冯掌柜从这里离开以后,没有地方敢聘他做掌柜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行进了黑账房的行列,专门替一些见不得人的商家做假账。名声可以说已经臭到底了。 李莞从店铺里走出,脑中疑惑重重,那冯掌柜当年是好几家店铺的总掌柜,如果他真想捞钱的话,随便在生意上做点手脚,相信谁也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在柜台偷钱呢? 李莞上了马车,让银杏又折回去问了冯掌柜的地址,没一会儿,银杏上车来禀报: “伙计说,那冯掌柜在城里做的假账太多了,怕给人打,搬到城外瑶溪村去了。” “瑶溪村?”李莞倒是知道这个地方。一般家里稍微能过得去的,都不会住到那里,瑶溪村是大兴府最穷的村落,里面多是老弱病残。 李莞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几家店铺的总掌柜,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拍了拍车厢壁,对车夫阿成说:“去城外瑶溪村。” 阿成领命,马车驶动,银杏惊恐的说:“姑娘莫不是要去找他吧。那种鸡鸣狗盗的人,避开都来不及,找了干嘛呢。” 李莞有自己的想法,她见过从前表姑奶奶店铺兴旺时的样子,当时冯掌柜必然下了一番苦心,功不可没,他走了之后,几家店铺就跟没了灵魂的躯壳,萧条破败,而且她骨子里就是不相信,如果冯掌柜真想从店铺里捞钱,凭他的本事,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级,这么笨的方法。 兴许是他那阵子特别缺钱,但又不想用下作手段从东家铺子里捞钱,只能出此下策。而一个能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都不对东家生意动手脚的人,骨子里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城外瑶溪村是不算大的村落,周围都是平地,住了那么几十户人家,要从这些人家里打听出一户姓冯的并不难。 李莞在马车里等,阿成和银杏下车一家家的询问,终于在村子东头找到了冯掌柜家,这村子里的人对冯家人倒还挺客气,一口一个‘冯先生’的喊。 阿成和银杏护在李莞身侧,领着李莞去了冯家所在的地方。 “冯掌柜出门去了,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女人和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家。”银杏在李莞耳边解说,阿成到前面敲门去了。 其实冯家的门是开着的,十分破败的木板门,即便关上也没什么意义。 “谁呀。”那个瞎眼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是来找冯先生的,他在家吗?”阿成入乡随俗,跟着周围村民们称呼冯掌柜为冯先生。 那个女人请他们进去,一进屋子,一股不知道是什么酸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屋顶上破了两处,干脆没修缮,直接找了两块残缺不全的琉璃瓦盖着,这样使得屋里还稍微亮堂些,屋子里也不提什么摆设不摆设了,是前后通的长形屋子,第一间里就摆着一张单薄的床板,上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一双眼睛盯着进门的李莞他们。 而刚才和她们说话的瞎眼女人,从第二间屋子里摸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张小凳子,阿成赶紧去接应她,那女人虽然眼瞎,倒也热情的很,自己扶着老婆子的床框,对他们说道: “别客气,坐吧。” 银杏替李莞把小凳子擦拭干净,才让李莞坐下,听见动静之后,床上的老婆子突然开口了: “家里简陋,没什么拿得出手招呼的,小姐不要介意。” 李莞摇头,对床上老婆子道:“老夫人客气,我们是来找冯掌柜的,我是李家的四姑娘,李崇李老爷是我父亲。” 李莞自报家门后,床上老婆子脸上明显一惊,正要说话,屋里的人就都听见外面传来的村民此起彼伏的声音: “哟,冯先生回来了,你家里来人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莞对阿成看了一眼,阿成就出去迎接,冯掌柜看见阿成,先是一愣,又想起在村口看见的马车上写着‘李’字,哪里猜不到他们是什么来头。 放下肩上的背篓和鱼竿,把卷上去的裤腿放下来,抹了一把脸后,才走进屋里。 原以为来的是李家的那位老爷,却没想到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冯掌柜和李莞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愣,很快恢复过来,对李莞行了个读书人的拱手礼,李莞起身对他回了个福身。 家里说话不方便,李莞主动提出请冯掌柜去外面说话,冯掌柜名叫冯振才,四十多岁,清瘦的很,没有蓄须,多少年来,一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只是这几年越发看着苍老,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难得却挺干净。 李莞和他站在马车旁,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 “冯掌柜可愿再回李家的铺子?” 冯振才愣住,看着李莞的表情震惊中带点可笑:“四姑娘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李家铺子?” 他的声音中透着英雄迟暮的落魄,把袖口的些微褶皱抚平。 “我知道。你从柜台拿了点钱嘛。” 即便过去几年,但如今被人当面提起,冯振才还是觉得羞愧不已,低下头笑道: “姑娘知道,还要让我回去?不怕我把李家柜台搬空了吗?” 8.第8章 第8章李茂,李娇和崔槐 “人生在世,谁都有个过难关,趟恶水的时候,所谓恶,也分大恶与小恶,偷钱固然不对,可若偷钱是为了救人性命,在这样的大义与孝心面前,却也没什么绝对不可以的。就好比杀人是犯法的,可将军在战场上杀人,却是为了保家卫国,凡事还是得看因为什么缘故。” 李莞庆幸自己今天到冯家来看了究竟,至少明白一些冯掌柜当时的处境。越发坚信自己猜想的没有错。 冯振才目光复杂的看着李莞: “照姑娘这么说,如果我继续回李家做事,继续在柜台偷钱花也是可以的咯?” 这个问题出来,李莞还没说话,银杏就忍不住了: “你这话说的,我们姑娘好心好意来看你,纵你不领情,却也别说这等混账话。” 冯振才扫了一眼银杏,眼神仿佛像一把弓箭,看你一眼,就让你有一种被弓箭盯上的感觉,可见此人绝非好惹。 李莞却不以为意,莞尔一笑: “何必为了那么点小钱费心去偷呢。你什么时候想用了,直接拿便是。” 冯振才冷哼:“可我若就喜欢偷呢?姑娘请回吧,我早已不是你们李家的掌柜,今后也不想回去。你不必在我这么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李莞毫无惧色与冯振才对视了好一会儿,冯振才暗自心惊眼前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胆色,目光锐利,像一只快要长出獠牙的小豹子,只待成年,便能扑上猎物,咬断对方喉咙。 “我也不是要冯掌柜现在就给我答复,你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随时可以去李家找我。” 李莞留下这么句话,便不做停留,爬上马车。 冯振才站在瑶溪村村口,看着李莞马车离开,直到马车过了转角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村。 马车里,银杏特别不理解李莞,问道: “姑娘,你什么意思呀。难不成真的想请那偷儿吗?” 李莞掀开帘子看外面景色:“别一口一个偷儿,如果他真想捞钱,一百间李家铺子,他也能给你捞空了。” 银杏不服李莞维护冯振才那样惯偷还目中无人的人。 “可姑娘别忘了,他还替人做假账呢。试问哪个正直的账房先生,会去给人做假账啊。您不是没瞧见铺子里伙计谈论他的神情,姑娘这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莞不想与银杏争辩。 不说别的,单就说榆林街上那几家铺子,冯掌柜在的时候,打理的有声有色,客似云来,可冯掌柜一不在了,短短几年的功夫,竟然破败成如今这副熊样,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当时冯掌柜为什么要从柜台拿钱。 他家里定是出了事故,母亲瘫痪,妻子眼瞎,他做了李家铺子多年的总掌柜,居然连给老母亲和妻子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可见平日里并不是个贪婪的人,一时走投无路,才想着在柜台拿钱,其实如果不是李崇无心打理这些店铺,冯掌柜在遇难时,能得到一点李崇的帮助,他也不至于走上柜台偷银子这条路的。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一起了。而后来,冯掌柜去给人当黑帐房这事儿,李莞觉得也是顺理成章的,他背上了柜台偷钱的名声,其他哪个铺子敢请他,没人请他,他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家里人还是要吃饭,还是要开销,他不给人做黑账,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李莞是铁了心要把冯掌柜给请回去的,之所以今天没有强势请人,一来是想给冯掌柜一点时间考虑,二来也是因为她还没拿到那铺子的经营权。 李莞想来想去,她要想做生意,就一定得有店面,与其花钱去买别人家的店面,不如找个机会跟李崇把他手里榆林街那几家店铺的地契给拿过来,这样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打理自家产业,但李莞有点不确定李崇肯不肯把铺子给她,所以今天才给冯掌柜留了个悬念。 李莞从瑶溪村赶回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带着银杏和阿成在饭庄吃了点东西,然后才回家去。 刚踏进垂花门,就被守在门外的两个嬷嬷给拦住了,李莞认得他们,是老夫人宁氏身边的嬷嬷,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堵她,李莞哪会猜不到。 把身上的披肩解下,递给银杏,李莞规规矩矩的跟着两个嬷嬷去了老夫人院里。 还没走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李莞的到来,让屋子里的笑声骤然停下。 她站在门边,把门内情况大致扫了一遍,老夫人宁氏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盘着腿,绛色马面裙盖在膝上,腰后面垫着两只大大的迎枕,她下首边坐的是二夫人吴氏,五夫人罗氏,而另一边坐的都是些小辈,李莞一眼就看见李娇,她穿着一身织金底襦裙,梳着两圈环辫,簪着绢花,她模样生的与崔氏很像,秀丽温婉,不过九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便有大家风范。 上辈子李崇去世以后,李娇依旧凭着崔家的声势,嫁入了永昌侯府,为永昌侯世子夫人,与李莞不太来往。 屋子里笑声没了,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老夫人宁氏惯是不喜欢李莞的,更别说今天中午所有人都到场了,唯独李莞没到,这件事情让老夫人十分介意,连带看李莞就更加厌烦不满。 李莞上前给宁氏,还有一旁的吴氏、罗氏行礼问安,二夫人吴氏是著作郎家的嫡长女,知书达理,八面玲珑,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过八卦,喜欢听人的闲话,谁家有点事情,她都想要去看看,去听听,因此尽管她还算会说话,会办事,最终却也没得个什么好人缘。 而五夫人罗氏,则是个不太说话的主儿,看着有些许木讷,她出身普通,是秀才之女,只是粗通文墨,与吴氏、崔氏自然不能比。 妯娌乡亲,女人在私底下,各方面都能拿出来比较。罗氏显然在各方面都比不过崔氏和吴氏,因此像这样的场合,罗氏一般都很少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宁氏对李莞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言好语。 李莞低头听着,做低眉顺眼状,李娇起身唤来了旁边伺候的丫鬟,那丫鬟手里放着个托盘,送到李莞面前,托盘上放着两卷翠绿的羊绒线,比李莞矮了小半个头的李娇端庄的说道: “这是给姐姐带回来的清河特产,姐姐回来的晚,有些颜色都被挑走了,姐姐看看这两卷你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卷带给母亲的,可以跟姐姐交换。” 听听这轻声细语的声音,看看这无懈可击的动作,崔氏从小对子女特别严格,李娇的动作举止,听说都有专门的嬷嬷从旁边测量。 李莞对她笑了笑:“不用换,我很喜欢,谢谢妹妹。” 两姐妹客气的不像是两姐妹,无论站的多亲近,李莞和李娇之间都像是隔着一道天堑,谁也夸不过谁。 “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你妹妹懂事。”宁氏逮着机会就教训李莞,李莞早就习惯了,只当没听见,自己到旁边找地方坐去了。 大房和二房的姐姐妹妹们都来了,李绣对李莞悄悄招手,让她坐到旁边去,她旁边坐着李悠和李欣,李绣是二房夫人罗氏的长女,今年十六岁,生的人如其名,十分秀美,李悠和李欣是吴氏所生,跟李莞一边儿大,李悠的个头稍微高一些,李欣则微胖。 这些堂姐妹里,李莞也就跟李绣还稍微相熟一些,李悠和李欣向来都只跟在李娇屁股后头转悠,对李莞倒是没什么搭理的兴趣。 那边大人们继续说起下个月要去京里为二老太夫人过寿事宜,这边李莞悄悄问李绣: “不是说崔家也有人来了?怎的没见?” 李绣左右看看,见没人看她们,才在李莞耳旁低声说道: “来了的。一个跟娇姐儿差不多样式的姑娘。好像叫云芝,刚说了几句话,喝了两口茶,就说有点累,三婶带她去休息了。” 李绣和李莞算是一类人,都明白‘娇姐儿那样式’是什么样式,不约而同的抿唇笑了起来。 “还有两个少年,大的那个十七八岁,叫崔明,小的也十五六岁,叫崔槐。大伯父和五伯父带着家里的哥儿,在南苑招呼。” 崔槐果然来了。李莞努力在脑中回想崔槐的样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嫁人之后,有一回在街上遇见,崔槐穿着一身被血浸染的飞鱼服,神情肃然坐在马背上,他们一行二十多人,身上大多有伤,马队后面,铁链锁着哭哭啼啼的一家老小,而队伍最后还跟着十几辆板车,板车上堆放的全都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走过十里长街,身后就拖了十里的血迹,看着特别渗人。 据说那是蔡阁老一家,案发抓捕前,蔡阁老就安排家里人跑去边境,最终被锦衣卫一个不留的抓了回来,那年蔡阁老被定了通敌卖国的罪名,一家被菜市口问斩,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 9.第9章 第9章 李绣和李莞这边说悄悄话,那边李莞就被宁氏给点名了。 原来宁氏坐了半天,觉得有些乏了,想去内室休息,而她点名让李莞跟着进去伺候,李莞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头,不知道宁氏打的什么主意,没敢耽搁,站起身跟随过去。 随着宁氏进入内室,李莞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而宁氏虽说让她进来伺候,实际上也用不着她,丫鬟们把宁氏服侍的周周到到,软塌上的铺盖铺好了,扶着宁氏坐上去。 两个嬷嬷来给宁氏除外衣,宁氏磕闭着的一双眼睛才终于抬起来,落在李莞身上。 “听说,你跟你爹要了两千六百两银子?”宁氏问。 原来是为了这个。李莞没底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不是。”李莞鼻眼观心的回答。 “不是?”宁氏的音调升了两档:“睁眼说瞎话,谁教你的?” 李莞不为所动:“我没有睁眼说瞎话,那银子不是我要的,是爹给的。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把爹喊来问问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宁氏眉头蹙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当真以为我糊涂了吗?两千六百两银子的数额,你怎么敢伸手接的?” “爹爹给的,又不是旁人,为何不敢接?”李莞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宁氏怒了,重重拍了拍软塌边沿,企图震慑李莞。 “祖母,我做错什么了吗?爹爹爱惜女儿,给女儿点银两,这犯了哪条家法,犯了哪条王法?祖母要这般生气,难道祖母不想看到孙女日子过得好些,要看孙女捉襟见肘,为钱发愁吗?” 李莞四两拨千斤,一番话说的宁氏没法接。 倒不是见不得这孩子拿点银两,只是她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宁氏很不喜欢。 “反了反了,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尖嘴利牙的胚子,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却这种态度,来呀,给我把家法拿过来,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这目无尊长的东西。” 宁氏喊来嬷嬷,要拿家法打李莞,被嬷嬷劝住: “老夫人息怒,今儿有客人在家,闹大了可不好看。” 宁氏这才想起来,家里确实有客人在,如果真动家法打了,反而会让人看了笑话,想来那丫头便是知道这点,才敢这般猖狂的与她说话,果然是个有心机的,宁氏越想越生气,就算不动手打,也不想太过便宜的放过她。 其实李莞还真没想到这些,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她已经收了李崇的钱,并且不打算还回去。 “去东边的院子里跪着,我不发话让你走,你就给我一直跪着!” 谁家没个教训孩子的时候,即便不打不骂,宁氏也有法子整治,像李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好面子,让她站在外面供人观望指点,比直接打她的板子更让她难堪。 原以为李莞会稍微反抗一下,没想到她只是福了下身子,便果断转身,从内室出去了,宁氏觉得有诈,对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去盯着些。 李莞走出内室,就看见内室里所有人都瞪眼看着她,想来刚才宁氏在内室里教训她的那些话,外面这些人都听见了。 并不是很在意,跨出门槛,对守在门外的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就闪身退了出去,李莞按照宁氏的要求,往东边的院落去了。 上辈子瞻前顾后,怕这个不高兴,怕那个不开心,最终吃亏的只有她自己,旁人该高兴的高兴,该开心的开心,谁管过她呢。如今李莞可没了那等好心肠。 李莞去了还不到一刻钟,那边银杏就把李崇给请了过来。 李崇看着像是刚醒没多久,下巴上的胡渣都没来得及刮,李莞站在东院,不在正院,李崇进来的时候没瞧见,直接就去了花厅。 崔氏刚把云芝那孩子送去休息,回来听说老夫人罚了李莞在东院跪,崔氏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就见李崇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迎上前问道:“你起来了?老夫人在休息呢,别去打扰她。” 李崇没理会崔氏,绕过她直接进到内室,吴氏几乎要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里面说些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崇就从内室出来,脸上带着怒气,瞪了一眼偷听的吴氏,如来是那般急匆匆的离开,往东院去了。 李莞跪在东院的正中央,垂头丧气,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李崇干咳一声,李莞听见他声音转过头来,李崇招手说道: “别跪了,回去吧。” 李莞却是不动,摇头拒绝:“祖母会生气的。” 李崇过去,把李莞拉了起来,亲自弯腰把李莞膝盖上的泥土给掸掉。 “膝盖疼吗?” 李莞摇头,李崇见她这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前路:“走吧。” 李莞跟在李崇身后走了两步,问道:“爹,你酒醒了吗?” 看起来像是想寒暄两句,李崇正尴尬,听她问这问题,觉得更尴尬了。随意点了点头,支吾一声算是回答。 “昨天是我把爹扶回来的,爹记得吗?”李莞跟在李崇身后,走在东院的小径上,李崇没有带她再回老夫人的院子,而是从东院另一个出口离开。 “啊,不太记得。”李崇可没兴致跟这丫头聊天,语气有点敷衍。 “爹不记得也没关系,好些人都看见了。就是我把您扶回来的。”李莞一直强调这一点。 李崇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斟酌了老半天才无奈的问了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莞脸上露出笑容,不再跟李崇卖关子: “爹,你把表姑奶奶给你的,在榆林街上的几家店铺送给我吧。” 李崇:…… 父女俩对视,周围空气仿佛都安静下来。 李崇看着这个才长到他胸口高的女儿,对于她提的这个要求,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愣了好半晌才呐呐说出一句: “你是嫌还没跪够是吗?” 不过给了她两千多两银子,老夫人这边就炸开锅,上赶着要对她动家法,要是他再把那几家店铺给她的话,老夫人这边还不要拿刀杀她呀。这丫头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天生没胆子? 李莞笑的娇憨可爱: “爹把铺子给我,我现在就接着过去跪。跪一整天,够吗?” 李崇再次哑口无言。 面对女儿那闪亮亮的,充满期待的双眼,李崇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折中说了句: “小孩子家家,要店铺干什么。别闹了,快回去吧。” 说完这句,李崇便转身,佯装生气,不再跟这小丫头纠缠,谁知李莞在他身后喊道: “爹,昨天是我把你背回来的,我要不背你,你说不得晚上就睡大街了。” 李崇脚步一滞,充耳不闻,李莞在他身后继续说道: “你还给我挑了根簪子,桃花瓣儿的,连钱都没付,我问过王嬷嬷,王嬷嬷说我娘喜欢桃花……” 听到这里,李崇再也忍不下去,猛地回身大吼一声:“够了。有完没完?” 他声音特别大,表情特别凶,要是李莞够聪明的话,应该见好就收,可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这丫头可能天生就没胆子,居然敢冲着李崇明显生气的脸与他对吼: “是爹你有完没完吧,我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榆林街的铺子都破败成那样了,每个月不仅不赚钱,还得往里面贴钱,你给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这么小气吗?” 李崇被李莞这一句句的说的节节败退,差点被身后的突石绊倒,尴尬的伸手搓了下鼻头,李崇收起了怒意,决定换种方式劝她。 “不是小气,是你要了干嘛呢。你一个孩子,难不成还去开铺子吗?” 李莞见状,也改变了对敌政策,幽怨哀婉的说道: “我就是觉得,我没有娘,爹你成天醉醺醺的,没人管我,我身上要再没点银两傍身,今后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呢。”说到这里,李莞大大的哀叹:“算了,既然爹不肯给我,那我就不要了。回去少吃点,守着你给我的那点银子过日子吧。” 李莞说完以后,就垂头丧气的转身,李崇其实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小丫头的计谋,激将法罢了,可她那句‘我没有娘’却深深的刺痛了李崇的心,无可奈何的呼出一口气,冲着那明显在等他喊话的背影,喊出一句: “给你。给你总行了吧。” 李莞燕子般伶俐转身,蹦蹦跳跳来到李崇面前,抱住李崇的胳膊甩了两下,嘴甜道: “爹你最好了。” 李崇把自己的胳膊从李莞手里抽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不管李崇高兴还是不高兴了,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打理那几家店铺了,心情大好,连带走路时都轻快许多。 蓦地,她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李莞循着那力道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少年从树上跳下来,穿着一身宝蓝底云纹直缀,眉清目秀的,脸上挂着洞察一切的笑。 崔槐。 李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崔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漂亮的小姑娘,皮肤如雪般白皙,一对斜飞入鬓的凤眼看着英气十足,特别精神,窄肩细腰,四肢修长,穿着一身浅色底的玉兰花裙,周身有种超脱她这个年纪的睿智。 刚才他在树上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原以为她只是个被祖母不喜,当众罚跪的可怜虫,可没想到,她才跪了片刻,那边她爹就得了消息找来了,原以为只是一些小女孩儿的后院心机,可又让他没想到的是,她最终目的是要跟他爹要几家铺子。 这一环扣一环的,脑子转的快极了。能够把劣势瞬间转化成对自己的优势,这样的脑瓜子,可真叫人意外。 10.第10章 第10章 “哎,你叫什么名字?” 崔槐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少年,眉清目秀,还没有摆脱崔家人特有的文气,不过他能第一次来别府做客就爬上树,可见骨子里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他穿着一身靛青宝象纹窄袖直缀,腰间挂着羊脂玉,正是少年抽条拔尖时,瘦瘦高高,那双眼睛看谁都笑的感觉。见李莞用防备警惕的眼神打量自己,崔槐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故意说: “刚那是你爹?” 上一世李莞跟崔槐也说过几回话,但都是家里人场面上的客气,没有这样私下里遇见。后来崔槐越发离经叛道,加入锦衣卫,干起了刀口舔血吃皇粮的行当,李莞那时已是沈宅妇人,两人就更加没有交集的可能。 璀璨如星的黑眸将崔槐上下打量一遍,借着打量的功夫,微微福了福身,算是礼到。崔槐这样的人,自然是少惹为妙。 但很显然,李莞的沉默并没有让崔槐收敛,反而扬起一抹笑,继续说:“你爹肯定生气了。你不怕他?” 李莞耐着性子,不得不出声提醒:“崔二公子来府做客,未免管的太宽。” 主家有待客之道,客人也得有做客之宜,方能相安无事,宾主尽欢。 崔槐眼神越发闪亮:“你怎知我是二公子?” 李莞垂下眼睑,转身要走,崔槐个子高,三步就上前拦住她,李莞蹙眉看他,崔槐只觉这小姑娘眼里藏着星空,浩瀚缥缈,越发想弄明白她的想法。 李莞不想惹事,却也绝不怕事,就算崔槐今后官至大理寺卿,但是现在,他还是崔家公子,他的姑母崔氏,是他父亲的续弦,两人在身份上是对等的,没有谁高谁低之分。所以崔槐无礼,那李莞对他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 “听闻崔大公子才名远播,为人处世敬终慎始,这样的谦谦君子,断不会有别家做客时上树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更不会拦着别家女眷去路这般无礼,因此而猜想,眼前这位定然是二公子了。” 李莞说话时声音轻柔,语调和缓,哪怕是当着人面指桑骂槐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用夸赞他大哥为君子之言讽刺他的行径,崔槐被说的笑了起来,他眉目天生带善,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李莞: “真巧,我也耳闻李家世代书香传家,家中男子文采斐然,女子温婉随和,今日一见,李四姑娘说话含沙射影,隐晦曲折,倒像是传言有误。” 李莞从容一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二公子今后若再听见传闻时,请务必要为我正名。将我之行径公之于众,叫世人都知道我这副嘴脸,省得届时再有人误会。” 言语上的交锋总是没趣,东院人多嘴杂,李莞不想多留,因此说完之后,不等崔槐反应,便急急福身,再次调转方向离开。 崔槐先还愣着,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话,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李莞匆匆离去的背影,兔子一般过了转角。 崔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到南苑里,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躲闲,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他姑姑嫁到李家,崔槐自然认识李崇,那姑娘叫他爹,而李崇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李莞,一个李娇,李娇是他表妹,那这个肯定就是李崇亡妻留下的大女儿李莞了。 他少时开始,身边见过的女人,无一不是端庄贤惠,严肃矜重的,像他那表妹李娇,才九岁,就学了一身得体庄敬,可那个年纪,连诗经,论语都没读通,懂什么知礼知仪,不过依葫芦画瓢,堆起来的花架子罢了,而他身边的女人,几乎都是从那样的花架子开始她们人生的,就好像她们的生命中,如果没有规矩和礼仪,就会失去存活的意义般,没趣的紧。 没想到这个李莞,颠覆了他的看法。 ** 李莞得到了李崇的口头承诺,高兴的很,回到揽月小筑之后,片刻不耽搁,让王嬷嬷带银杏赶紧去一趟铭心院,去跟李崇取他答应她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李莞没有明说。 她在院子里心焦的等着,过了大概两刻钟,王嬷嬷和银杏就回来了,王嬷嬷脸上满是惊愕,看见李莞就迎上来,李莞压抑着兴奋问: “怎么样?拿到了?” 王嬷嬷手在哆嗦,把在袖子里悄悄藏了一路的东西拿了出来,直到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李莞看见东西,便喜笑颜开,拉着王嬷嬷进屋去说话。 坐到软塌上,让银杏守着门,谁也不许放进来,李莞把那些房契,地契,人契一一铺在小方桌上,桌上铺不下,就铺在榻面儿上,看着这些,李莞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您跟老爷要这些干什么呀?您都不知道,老爷刚才那脸色……”王嬷嬷想起李崇的脸色就觉得后怕。 李莞却满不在乎:“管他什么脸色,别看不就成了。” 这对父女一向不对付,这回也不知道姑娘用什么法子,让老爷给她几家铺子的房契地契,如果是老爷主动给的,那自然是好事,关键看老爷那脸色,似乎并不太情愿,强扭的瓜不甜,真怕父女俩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感情再次恶化。 李莞整理好李崇给的地契和房契,确实榆林街上的几个铺子都在里面,结合这些铺子的人契看,冯振才离开之后,几家铺子就没有总掌柜了,每家铺子当时的副掌柜接任掌柜继续经营,这些掌柜签的都是工契,意思就是店里的盈利跟他们没关系,既然主家没人管事,那他们也懒得费心,反正不管生意好坏,他们都是能拿到全额工钱的。 有些掌柜,拿着这头的工钱,那头去经营自己的店铺,长此以往,怎么可能不衰败呢。 现在店铺在她手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李莞的东风指的就是冯振才无疑。 但她要怎么才能说服冯振才回李家做这个总掌柜呢? “嬷嬷,烦你去给我准备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再请个好大夫,从院子里挑两个手脚勤快,关键是为人和气的丫头出来,我有急用。” 以冯振才的处境和经历来看,直接给他金银,恐怕他未必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毕竟当时是李家以偷盗为由把他辞退,让他没法再去其他店铺做事,若他还记着这些事情的话,那么给他钱买他回来,对冯振才来说,也许就是对他尊严的二次伤害。 所以李莞思来想去,觉得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他可以继续梗着脖子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总得为他母亲和妻子考虑吧。 王嬷嬷不知道李莞想要干什么,听了吩咐总还得去做。 两个丫头挑好了,是从粗使房找出来的,看着身子骨挺结实,都是圆脸粗膀子,十七八岁,身上穿的衣裳有补丁,李莞当即让银杏给她们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把两个丫头都给吓坏了,她们一个月也才三十文,李莞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两人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傻眼。 “让你们去瑶溪村照顾冯先生一家,这个冯先生是我想要聘的掌柜,你们务必尽心。粗活累活,主动揽着些,眼界勤快些,冯先生一家不会一直住在那里,等以后他搬了新家,如果你们伺候的好,说不得能做冯家房里伺候的体面丫鬟,就算冯家不要你们留下,你们依旧回我这里,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单就两个字,尽心。可听清楚了。” “是,奴婢清楚了。”两个丫头齐声回答。 她们是李家的粗使丫头,就算四姑娘不给她们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去伺候冯家的人,她们也得去啊,更何况是给银子的情况,甚至连后路都替她们想好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高高兴兴回家禀了娘老子,收拾完东西,就跟阿成往瑶溪村去。 往后的几天,李莞就在家里等消息。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冯振才托人找到了阿成,说是想见一见李莞,李莞欣然同意,即刻动身去了瑶溪村,在村口篱笆外的古井旁,冯振才对李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姑娘的诚意,冯某这些天已然感受,就不跟姑娘拐弯抹角了,姑娘想要我重回李家做掌柜,也不是不可能,但必须答应冯某两件事情。” 只要他肯回李家,李莞乐意之至,只要是她能力所及,提点条件也无可厚非。 “先生请说。” “第一,我要五百两现银。第二,我要一座宅院,不需要很大,一进三房带院子的寻常居所就可以,最好在高粱街附近。” 冯振才的条件让李莞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像冯振才这种人,更注重的会是尊严之类的事情,没想到他的条件这么直接,亏她开始还担心直接给钱,会伤了他的自尊呢。 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李莞没理由不答应。 “这两个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先生。” 冯振才似乎松了口气,点头沉声道:“好,既然如此,那请姑娘快些找到房子,待我将母亲和妻子安顿好之后,便去柜上。” 两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成共识。 11.第11章 第11章 既然达成了协议,冯振才当场给李莞写了封契约,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冯振才自己在契约中写下,这份契约乃终身契,也就是等同于冯振才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都卖给了李家,除非李家主动辞退,否则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是李家柜上的人,听凭主家差遣。而让冯振才付出后半生的条件是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院,契约也写明这些东西一旦送出,李莞便不可再去讨回。 仅仅用五百两加一坐小宅院换一个掌柜的后半生,这笔买卖可一点儿不亏。李莞和冯振才两边都满意了,分别在契约上画了押,盖上手印儿,正式成为东家和掌柜的关系。 李莞在回去的路上,拿着这份契约看了又看,银杏却很不懂: “姑娘,您为了聘冯掌柜,花这么多钱值得吗?”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还有一座小院,这种条件别说聘个野掌柜,就是从泓丰堂聘掌柜也足够了。 马车在回城的官道上行驶,车轱辘转的飞快,李莞把契约合上,颇有信心的说:“值得不值得,还得用过才知道。我倒是挺看好他的。” “奴婢总觉得那冯掌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到底是混市井的人,小姐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银杏的担忧让李莞笑了笑,银杏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冯振才有什么本事,会这么想不足为奇。李莞在宋家当冢妇那些年,生意上经历了不少,冯振才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而且他有良心,孝顺,能给人做黑账这么多年,没点真本事,根本玩儿不转,所以李莞不担心冯振才有没有能力,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尽全力。 思及此,李莞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把手边的契约再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下了马车,都已经跨过家里门槛了,李莞还回过头将解马套去的阿成喊了回来,与他低声吩咐几句,看着阿成领命去之后,李莞才转身回家。 没想到崔槐和崔明、李茂还有几个崔家旁支的族兄们正好从门内出来。崔氏兄弟在李家,便是由李茂和这些族兄一起招待。 迎面遇上,李莞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先对崔明和崔槐这两个客人行了一礼,然后又与族兄弟们打了招呼,族兄里为首的叫李南,是大房的庶长子,母亲是从小伺候李韬的通房,后来抬的姨娘,二夫人吴氏最早进门,可两年没有孩子,正巧那时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便做主把孩子留下,便是如今的李南了。 “四妹妹这是从哪儿回来,好些天没瞧见了。前阵子我从八叔那儿借了两套书,还没有看完,八叔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跑了两回也没遇着他,怕八叔说我不守信用,到期不还,劳烦四妹妹替我与他说一声,回头书看完了,再送还回去。” 李南今年十六,虽是庶出,但品行还算端正,说话有度,至少不揭人短。 “我爹那记性你还不知道,大哥哥就是不说,他也不记得的。” 李莞的话让门前的兄弟们都心领神会,李崇那里好东西不少,藏品也多,不少人借着他醉酒的时候,糊弄过他一些他也不知道,得了便宜,背地里还说李崇是散财郎。 “八叔记得不记得是一回事,我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劳烦四妹妹了。”李南坚持,李莞只好点头:“好,大哥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崔槐来到李莞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的那抹笑透着些许揶揄,低声问李莞: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那车夫去干嘛了?” 李莞不言不语,往后退了一步,刻意跟崔槐保持距离,并不打算理会他,崔槐尴尬,人前也不好再纠缠,跟着李家兄弟后头走了。 走两步,崔槐还不时回头,看见李莞提着裙摆上台阶进家门,耳旁响起一声咳嗽,崔明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提醒: “非礼勿视,槐弟逾矩了。” 崔槐收回目光,对崔明耸肩摊手:“看看而已,有何逾矩。” 崔明眉头一蹙:“出言无状,回去定会告知父亲知晓。” 一言不合就告状,崔槐还能说什么,努了努嘴,心累的加快脚步,一下子窜到队伍前边,跟李南他们聊了起来,丝毫不把崔明的警告放在眼里,崔明摇头暗道一句‘朽木不可雕’便甩袖不管了。 **** 阿成在院子里跟李莞禀告: “姑娘,冯掌柜的娘和夫人已经住进高粱街后边儿的小院儿,但除了第一天冯掌柜把她们送过去之后,我盯了两三天了,冯掌柜都没再出现。” 李莞心上一沉:“瑶溪村去了吗?” “去了,家里空了,也没人在。”阿成这几天就盯着冯家的事情,也觉得特奇怪:“我怕我盯闪失了,还特地喊了春红她们出来问话,她们也说冯掌柜两三天没回了。您说他能去哪儿,老婆老娘都在,这么多年照顾过来了,不可能一下子抛下她们。” 说的是啊,这么多年都照顾过来,不可能突然就不照顾了,除非……他知道自己照顾不了了。那契约如今看来,倒像是他给老婆老娘安排的后路,所以才会拿自己后半生签契约,看着像是诚意满满,其实可能就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活头了,干脆设了这么一局。 李莞自嘲一笑,亏她还天真的以为,凭几副补身子的药和两个粗使丫头就能感动冯振才,让他重回李家。 就连阿成也看出来事情不对,问道: “姑娘,咱们是不是被冯掌柜给骗了?” 李莞沉默片刻:“你再去瑶溪村一趟,问问周围的村民有没有谁这两天看见冯掌柜。” 阿成先是不解,过了会儿就理解了,姑娘凭白被人骗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院,更不论这之前送去的药材和丫头,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把姓冯的找出来才行。 “姑娘,你要抓冯掌柜,要不先把他老婆和老娘抓起来,不怕他不回来。”阿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家老小都在李家当差,是李家的家仆,十三岁的时候就给分到揽月小筑外院当小厮跑腿,人很机灵。 李莞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找冯掌柜就成,其他你别管了。” 阿成被李莞的眼神镇住,不敢多言,点头领命:“是,小的这就去。” “当心着些。”李莞叮嘱过后,阿成便离开。 约莫又过了两三天,阿成终于又回来了,将冯家的事情打听清楚。 “小的这两天跑了好些地方,冯掌柜不在瑶溪村,村民只知道冯家搬家的事儿,说搬了家以后,没见冯掌柜再回瑶溪村的家,倒是有村头的人说他搬家以后还去了他舅家一回,冯掌柜的舅家在隔壁村,挨着条河,小的沿着河找过去,冯掌柜舅舅是个佃户,日子过得还成,说前两天冯掌柜去问他借钱,开口要借五十两,因为以前三天两头借,借的次数太多,从来没还过,所以冯掌柜舅舅这回没打算给他多少,只说五十两没有,给他二两银子回家应应急,买药买米的什么的,但冯掌柜没要那钱就走了,约莫是嫌少的,后来我问了那边的村民,说看见冯掌柜搭卖菜的车进了城,小的又找那卖菜的问,那卖菜的说,冯掌柜进城好像是去当铺,不过进城没多久,就遇到一帮人,把他拉到巷子里说话去了。那些人里有个人卖菜的恰好认识,说是东边卫家的护院。冯掌柜好像给人做假账,做到了卫家头上,卫家怎肯善罢甘休,定是要拿他问罪的。” “卫家?”李莞若有所思重复,疑惑之后,猛地回神:“卫阁老家?” “呃,对。姑娘您知道?”阿成打心里佩服,别看姑娘年纪不大,但知道的事儿还挺全乎。 李莞没答话,心里纳闷的很,冯掌柜怎么惹上了卫家的人。卫阁老虽说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但卫家在大兴府、真定府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家。跟大房夫人吴氏好像还沾着表亲,吴氏的父亲,著作郎的官职,当年似乎就是这位卫阁老保荐的,因此吴家对卫家很是感恩,有时候也会请一些卫家的小辈到家里来做客。 “不仅是卫家,还有谭家。谭家的事儿姑娘知道吗?”阿成继续回禀,他跑了两三天,消息都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继续说。” 李莞确实知道谭家,地痞无赖出身,开的都是赌场、妓馆之类的地方,下九流的人家,后来谭家老爷花钱捐了个员外,又把一些太龌龊的场子关了,由明转暗,名声才稍稍好了些,家里几个姑娘嫁的都不错,其中就有一个是嫁到卫家去的吧。所以卫家和谭家搅和在一起,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如果冯掌柜惹的是这个谭家,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冯掌柜具体怎么惹上这两家,小的查不出来,但冯掌柜这些年都在替人做黑账,做假账,小的想,应该离不开这些缘故吧。” 12.第12章 第12章 如果只是普通的做黑账,冯掌柜不至于抱着必死决心,拿自己做饵换了银两和宅院,给母亲和妻子今后过日子。 李莞在脑中拼命回忆上一世的事情,她和冯掌柜无甚交集,所以没法从他身上找线索,而卫家和谭家……也不是今年出的事。 承德七年卫家才卷入军器监的案子,牵连极广,很是轰动,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卫家二老爷卫良借公营私,利用职权之便,伙同奸商,以次充好,让多批粗制滥造的兵器流入军营;承德六年,乌桓三十万大军犯我朝边境,定国公陆靖奉命领兵退敌,我军气势如虹,可就因为那些兵器,最终决战长川时,我方还是伤亡惨重,虽胜尤败,那一役据说我方死了六万多人,就连定国公陆靖也在那场战役中牺牲,其子陆睿降等袭爵,为定国侯,此乃后话。 军器案发以后,承德帝大怒,命六部通力协查,务必将这些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的毒瘤清除,卫家二老爷乃军器监司,被首当其冲抓捕起来,其后数百官员陆续被抓,那一年菜市口问斩的官员及家眷数以千计。 而今年不过承德四年,距离卫家事发还有三年。应该跟冯掌柜没什么关联吧。 “让春红问冯夫人,看冯掌柜平日里有什么酒友赌友?若是有的话,问问他们冯掌柜的下落。”李莞拧眉道。 距离冯掌柜失踪已经有四五天了,如果再找不到,必定凶多吉少。 阿成领命去了。李莞在院子里一筹莫展,银杏便来送话,说李娇待会儿想带崔家两个位小姐到揽月小筑来赏花,揽月小筑的后院,确实有一块花圃,是李娇她娘嫁进来之后,特意开辟出来的,之后便一直有专人打理,这么多年过去,越发峥嵘艳丽,俨然成了一处景致,偶尔有女眷上门,还会专门领过来瞧上一瞧。 李莞没有拒绝的道理,便让银杏去回话,让春兰准备一些待客事宜,李娇的丫鬟刚离开没多久,就有另外一队丫鬟带着一应待客用具来到揽月小筑,显然李娇是不放心李莞准备,生怕怠慢了她的两位表姐。 李娇既然不放心李莞,那李莞没有硬往上凑的道理,让春兰歇了,把后院的地方交给李娇的丫鬟们布置,一番折腾,半个时辰后,李娇带着崔家两位姑娘来到揽月小筑。 崔明珠和崔秀珠是崔家大房夫人所生之女,清河崔氏的嫡女,就是在京城那也是良媳佳妇的代表,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范,谁家不想要一个出身名门,端庄贤惠,知书达理的媳妇儿呢? 也正因为崔家女这样的好名声,所以李莞至今都没有搞明白,崔家当初怎么会容许崔氏嫁给李崇,李家老太爷李贤虽是官身,但只是五品国子监博士,说白了就是皇家的教书匠,在砸片叶子都能砸到一两个三品大员的京城,李贤的官职委实不够看。崔氏虽然是庶女,可顶着崔家的百年名望,嫁个二三品官员做正妻该当不成问题。 李崇有什么?一个举人的身份,更遑论崔氏嫁过来还是续弦。搞不懂是崔家另有谋算,还是李崇走了啥啥运。 李莞算是主人,客人到她院中,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除了李娇和崔家姐妹之外,李欣、李悠也跟着来了。 “四姐姐可别怪我们上门叨扰,怪只怪你住的地方太美,叫人心向往之。”李欣身材微胖,笑起来倒是一团和气。 李莞将她们迎进门:“我倒是不怕叨扰,你们天天来才好呢。” “我们若是天天来,只怕四妹妹就没这好肚量招待我们了。”李悠不温不火的说了这么一句刺儿话,李莞只当没听见,亲自带她们去后院。 李悠略带羡慕的目光在揽月小筑里扫过,整个李家的姑娘,就属李莞的揽月小筑最宽敞,所有规划和布置都是依照她母亲嫁进来是那般,这就注定了这里比一般的姑娘闺房要宽敞精致。 再看李莞穿的衣裳,半新不旧绾色素花底八幅湘裙,梳的是海螺髻,精巧秀丽,以一根珍珠簪子点缀,丰盈耳垂上挂着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衬的李莞原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莹润,她这样打扮,看着一点儿不像是为了迎接客人到来特意装扮的样子,秀雅中带着随意,并不特别将崔家姐妹放在眼里的态度与李悠和李欣形成对比。 如果可以的话,李悠也不想这么上赶着巴结人家,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凭什么她们李家的姑娘就得捧着崔家的姑娘呢。 后院里,李娇派来的丫鬟们已经收拾出了一块地方,铺了锦缎,点了熏香,还支起了琴架棋盘,十六样茶点铺开,喷香四溢。 崔明珠和崔秀珠对看一眼,对这样的布置似乎很满意,温柔颔首,李娇年纪虽小,但各方面礼节却很到位,请两位表姐入座,拨弄了两声琴弦,试了试音,说道: “如此美景,若能奏一曲湘水云间,岂不更妙?” 李娇首先看向李莞,李莞坐在最远处的矮桌后,正拿起一颗黄橙橙的桔子在手里剥,根本没有感受到李娇递去的目光,李娇敛下眸子,又看向李欣,李欣立刻捧场道: “早就听闻湘水云间曲调优美,却极难弹奏,非琴艺大师不能。” 李娇又看向崔明珠,柔声礼道:“确实极难弹奏,不过,我却知道一人有此技艺。” 崔明珠羞怯低头,目光扫过兀自吃橘子的李莞,见她目光有意无意往前院瞥去,心不在焉的样子,委实怠慢,崔明珠略有不满,却还是盈盈起身,走到李娇身前与她对视一眼:“你呀,就知道欺负我。我来你家做客,你却要我奏琴与你听,看我不告诉姑姑去。” 李娇亲热的挽住崔明珠的手臂撒娇:“表姐姐最好了,权当教教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表妹吧。” 这般献媚,还把她们也拖下水,李悠是真有点看不惯李娇这贬低自家抬高别家的做派了。 琴音奏起,确实婉约动听,悠扬空灵,仿佛使人置身湘水之上,宁静安适。 不过李莞此时此刻可没有心情听这些,她一颗心全都寄放在外面,不知道阿成找到冯掌柜的朋友没有,如果找到,他们能知道冯掌柜的去向吗?冯掌柜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谭家和卫家到底有什么牵连,如果真的有牵连,她能救下冯掌柜吗? 一系列的问题困扰于心,李莞招待客人也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好几回崔家姐妹与她说话时,她都言语敷衍,随便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李娇暗地里给她使了不少眼色,屡次提醒李莞待客之道,李莞只充耳不闻。 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个姑娘们就在揽月小筑后面的花园里玩耍,下棋,焚香,弹琴,说话,好不容易等到她们起身说告辞的时候,李莞几乎没怎么挽留,就去送她们出门了。 姑娘们临走前,李娇看李莞的脸色可不是很好,但李莞可没那闲工夫去管李娇喜欢不喜欢她。 傍晚时分,阿成终于回来了,给李娇带回来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姑娘,冯掌柜有个一直喝酒的酒友,叫胡四,他说六七天前曾跟冯掌柜喝过酒,算日子应该就是冯家搬家前一天晚上,据胡四说,冯掌柜两个月前接了一单生意,是谭家手底下私铸坊的,他给谭家做了一本糊弄人的假账,谁知道被人察觉出那本帐有问题,让谭家赔了好些个银子,谭家说如果冯掌柜不把这笔钱填上的话,就要了冯掌柜的命。谭家那样的人家,杀个人就跟碾死个蚂蚁那么简单,冯掌柜喝醉了以后,还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活不长了,让胡四去东平巷给他收尸什么的。” 阿成把这些消息打听来以后,就马不停器回来跟李莞复命。 情况跟李莞脑中一下午想象的差不多,谭家的私铸坊……难道真跟军器监的案子有关联? 可不管有没有关联,如今冯掌柜下落不明,李莞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断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只是如今她这闺阁女子的身份,又能怎么解救冯掌柜呢? 东平巷收尸?东平巷是大兴府出了名的三教九流之地。 李莞要人没人,要权没权,想从这种地方把人给捞出来,委实困难。 “姑娘,容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阿成想着这几天查冯掌柜的事情查的是心惊胆战,不得不提醒李莞:“冯掌柜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咱们的能力范围,小的知道姑娘心善,还想着救冯掌柜,可如今这形势,咱们只能放弃。您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掺和这些太深,对您不好。” 李莞听完阿成的话,沉默了片刻,幽幽一叹,阿成以为自家姑娘这是想明白了,松了一口气,只听李莞道: “也不全是想救人。他骗了我不少钱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阿成为难的直抓头:“他在卫家和谭家手里,咱们可不就得算了嘛。” 李家是书香门第,家里养的护院也文质彬彬,可谭家是什么门第?黑河里趟一遍都染不上色的主儿,灭门绝户的人家,干的就是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恃强凌弱的行当,一般人可惹不起。再说了,姑娘如果是公子的话,那说不定还能带一帮护院去跟谭家对上几招,可姑娘就算开口,也难从李家调集到人随她出去,除了算了,别无他法。 李莞若有所思道:“就这么算了,那也太便宜他了。” 阿成不解:“姑娘什么意思?” “告他!”李莞心里有了主意,阿成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告,告他?姑娘想告谁?卫家?谭家?知府能受理这两家的案子吗?您可别开玩笑了。” 李莞却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没开玩笑。不是告卫家和谭家,咱们要告的是冯振才。这厮骗了我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院,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以东家的身份告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吗?白纸黑字,官府还能不受理?” 阿成惊愕的咽了下口水: “姑娘,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 李莞把这件事情交给阿成去办,阿成尽管百般不愿,可到底没有违背李莞的意思,匆匆就去了。李莞倒也没闲着,趁阿成去办事的空档,李莞叫上了银杏,又悄悄出门去了。 银杏一路上嘀咕:“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这时候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要下了门栓,咱可怎么办呀?” “跟我走就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13.第13章 第13章 银杏以为自家姑娘说的‘花不了多少时间’是很轻松的一件事,从外面走一回,打个弯儿就回来,然而她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当轿子停在汉三胡同里,一间大门左边插着兵器,右边插着旗的门面前,那旗帜上明晃晃写这个‘镖’字,再抬头一看,‘长风镖局’四个字闪瞎了银杏的眼,这一刻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识字。 一把拉住从轿子上下来的李莞,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姑娘,使不得啊。”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到镖局来,从门前经过恨不得都要加快脚步,这一步跨出去,姑娘的名声铁定有污点。 李莞无奈把自己的手从银杏手里抽出,坚定的走进镖局,银杏站在外面头皮简直都快炸了,看着李府的轿子,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抬,停到一家饺子铺子门外去,宁愿被人看见吃饺子,也不愿让人看见进镖局。 银杏左看右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才用帕子遮着脸,跐溜一下跟着跑进去。 大门进去就是一片演武场,沙地中央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屋,李莞和银杏大步流星从演武场经过,使得演武场上耍着刀枪剑戟的镖师们侧目观望。 “嘿,小丫头片子,是不走错地儿了?”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镖师把手里的石墩子放下,对石板路上行走的李莞她们问道。 李莞转过身,笑眯眯的说道:“我找你们计镖头,我要托镖。” 一声‘托镖’让演武场上二十几个镖头面面相觑,都惊讶极了,那个跟李莞说话的青年镖师跟着干笑起来: “托镖?小丫头,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捣什么乱,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先前那个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来到计春华身后,惊愕万分的看着李莞,李莞不甘示弱对他回以微笑。 “从东平巷保你安全没有问题,但我必须知道真实原因。你惹上谁了?” 计春华沉声问。 李莞深吸一口气,据实相告: “我不确定我惹上的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救我的掌柜,他叫冯振才,几年前是在李家做掌柜的,后来因故离开,离开李家以后,他为了生计在外面替人做了黑账,已然决定金盆洗手,重回我李家,可如今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家中亲人亦不知他去向,我多方打听,得知他可能在东平巷谭家的私铸坊里,不论生死,我总要为他探上一探,可我家中没人支持,只得另找外援,长风镖局侠肝义胆,我曾听父辈中人提过一耳,记在心中,走投无路之下,便找了过来。还请计镖头以及诸位师父帮我这个忙。” 李莞一本正经的对着演武场上诸位镖师拱手行礼,小小的身子仿佛一根倔强的青竹,而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原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玩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营救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掌柜,单这份仁义之态,便对了江湖好汉们的胃口。 计春华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冯振才其人我听说过,做假账的一把好手,那样的人品,小姐真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做你的掌柜?” 计春华有心再探李莞的心,故意问道。 李莞毫不退缩:“他是否真心实意,得用过才知道,但在我还没有用他之前,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如果我连自己的掌柜都不管不顾,那今后谁还愿意替我做事?” 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没想到居然一点不滑稽。 “好吧。这镖我们接了。”计春华很欣赏这小丫头的勇气,如今这世道,爷们儿里也少有仁义之辈,难得遇上一个,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很值得敬佩,计春华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莞笑得灿烂,再对计春华拱手:“多谢计镖头,那明日辰时三刻,我在燕子巷口等着诸位。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具体状况,有多少人,有多少危险,所以还请诸位到时务必当心。” “小姐放心,我们干的就是这危险的买卖,不管怎么样,镖头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明天下刀子,咱们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一开始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拍着胸脯保证。 李莞看向计春华,计春华颔首: “天色不早,小姐请回吧。长风镖局既然接了你的镖,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替你趟过去。东平巷的情况,你没我们熟,我们自己商量如何部署,你就别操心了。” “好。”李莞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自报家门:“对了,还没告诉诸位,我叫李莞,是东城燕子巷李家的姑娘,排行第四。家中有门限,确实不宜再逗留,明日便仰仗诸位了。” 这自报家门的做法,又一次震惊了满院的镖师,这李家四姑娘,不仅为人仗义,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居然把自己的来路交代的一清二楚,足见其信义。 计春华亲自送李莞出门:“四姑娘请。” 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长风镖局,发现轿子被抬到了斜对面的饺子铺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银杏,李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柔声安抚: “擦擦汗吧,瞧把你给吓的。” 银杏接过帕子,囫囵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计春华和那些镖师已经回去,这才敢拉着李莞低声叫道: “姑娘这是不要好了。你,你怎么能告诉他们你是谁家的呢。” 镖局这种行业,黑白两道都占着头,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人,告诉他们来路,不就等于把底儿全晒出去了吗? 李莞爬上轿子,掀开轿帘子,对银杏无奈一叹: “我就是不说,你以为他们就查不到了?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我主动说了,不还显得咱们光明磊落嘛。要是你,你愿意跟一个遮遮掩掩的人共事,还是愿意跟一个爽爽快快的人共事?” 银杏是说不过李莞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轿子起了,跟着走了好几步,还在那里犯嘀咕: “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呀。若传了出去,姑娘是一点不要名声了。回头给王嬷嬷知道了,又得哭湿好几块枕头了……” 李莞放下轿帘子,不再听银杏那喋喋不休的唠叨了。 轿子从汉三胡同出来,直奔李家。 崔槐正好从兵器铺子里出来,挑了一把自己心满意足的匕首,就看见街上跑过一顶轿子,轿子上写着一个‘李’字,崔槐认出跟着轿子走的丫鬟,不正是李莞身边伺候那个,轿子里是李莞! 可李莞去汉三胡同干什么? 14.第14章(改错字) 第14章 第二天一早,李莞从后门出去。 昨天进家门后,硬是压着银杏不让她声张她今天要去东平巷的事情,王嬷嬷不知道内情,早晨李莞只说要去榆林街看铺子的早市,王嬷嬷不疑有他,只让银杏务必伺候好姑娘。 燕子巷口,一顶轿子如约而至,旁边护送的便是昨天那位青年镖师,听旁人唤他林刀。 李莞上了轿子,由镖师们假扮的轿夫健步如飞,很快便抵达离东平巷最近的一条巷子,计春华亲自在巷中等候,李莞下轿以后,只相互拱手算是打招呼,便直接凑到一起讨论起事情。 “昨天晚上,我的人夜探过谭家私铸坊,在院东头的两间平房里,确实关着几个人,夜里黑,看不太清,不确定冯振才在不在,不过那私铸坊肯定有问题,前前后后的护院加起来可能有七八十个人,凭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而且院子里全是兵器,装在板车上,盖着雨布,有几辆板车上还插着兵部的戳,看那架势,不知道这批兵器是不是送到兵部去的。” 李莞听到这里,心头发凉,居然真的跟军器监扯上了关联,可这事儿是三年以后才揭露的。 “这间私铸坊如今的管事是谭家大公子谭彪,吃喝拉撒睡都在私铸坊,这样一来,私铸坊里的护院就更多了,咱们想救人难上加难。” 见李莞秀眉颦蹙,计春华以为她是担心,出言安慰:“不过只要应对得宜,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正说着话,林刀从巷口跑进来: “头儿,有一伙人拿着棍棒刀枪从巷口进来了。” 计春华与李莞对视一眼,让他们的人全都隐藏到这巷子里来,计春华往巷口凑过去看,李莞也要去,被银杏拉着晚了一步,李莞瞪了一眼银杏,吓得银杏赶紧松手,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莞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跟个小贼似的,跟在计春华后面,往巷子外探头。 好好的姑娘,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而且还是一日三级跳的变。银杏想着要是王嬷嬷知道了的话,约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手心要给打烂了。 李莞现在没工夫理会银杏的小情绪,躲在计春华后面探头,果真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计春华以为他们的行踪暴露,让林刀传令,叫大伙儿都做好火拼的准备,可没想到,那拨人的目标不是他们,直接从李莞他们所藏的巷子口经过,连个弯儿都不打,跑到谭家私铸坊前哐哐哐敲门去了。 私铸坊的门打开小半扇,见是认识的,才开了半扇,让人进去,然后又小心的探出头左右观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把门给死死关上。 计春华放下手,让大伙儿解除戒备,准备静观其变,而李莞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伙人领头的那个少年公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卫勉吧。 卫阁老最疼爱的孙子,卫家的嫡长子,他父亲便是军器监司,三年后军器案爆发,他父亲首当其冲被抓捕归案,卫家就此倒台,而之后十年里,卫家还能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只有这个卫勉了,卫勉的姨妈是安定侯夫人,卫家出事后没少为他们奔走,后来销声匿迹好几年的卫勉重回京城,居然意外成了一方名士,颇有声望。 他一大早带着人来谭家的私铸坊干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找谭彪喝早茶的。 计春华对林刀吩咐:“让虎子和离子从后面绕上屋脊探一探。那些应该都是卫家的人,带头那个看着像是卫家大公子卫勉,别打草惊蛇,小心着些。” 林刀领命下去。 一群人在巷子里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探情况的两个人就回来了,将私铸坊里的情况告知: “来的正是卫家人,谭彪刚到院子里,就被卫家的人打了一拳,那个大公子揪着谭彪问他是不是想釜底抽薪,偷梁换柱,声音可大了,像是要闹翻,谭彪被打看着挺生气,可也不敢跟卫家大公子动手,还陪着笑脸,后来卫家大公子要往后院闯,谭彪急了,让护院把卫家的人给围住,好像说什么一会儿有客人上门拿货,叫卫家公子无论如何今儿要给他点面子什么的,卫家公子说谭彪胆大包天,得什么望什么……文绉绉的,我们哪听得懂,后来谭彪让人从后院拿来了两本书交给卫家公子,现在两边正僵持着呢。” 探来的消息只是个片段,难以分析卫、谭两家之间的问题,计春华纵使行镖多年,一时竟也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李莞。 李莞拧眉盯着谭家私铸坊紧闭的大门,稚气的五官上现出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沉吟片刻后,李莞开始低头扎袖子,并不一会儿的功夫,宽袖变窄袖,利落干脆。 “待会儿我带人去敲门,一口咬定要拿货,派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进去,剩下的从后面包抄,我在前边拖住谭彪,有卫家在,谭彪的人大多都会聚集在前院,你们到后院找人。” 计春华看着李莞:“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管怎么说,卫家突然到来,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突破机会,待一会儿卫家的人走了,谭家的护卫各归各位,凭咱们这些人如何硬闯。” 李莞说的道理,计春华又岂会不懂,但是却不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去冒险。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李莞说完这些,便埋头冲出暗巷,计春华措手不及,赶忙让林刀带上五六个好手跟在李莞身后,谭彪认识计春华,所以计春华不宜出面,林刀和其他镖师,谭彪不认识,还能稍微撑一段时间,不至于照面就被人识破。 这方法可行不可行,还得试过才知道,但李莞说的对,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想救人,就得趁乱。 李莞身后跟着六七个伪装过的镖师,林刀去拍门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问话: “谁啊。” 林刀压低声音:“我。” 门板打开一条缝,透过缝观察起来:“你谁啊?” 林刀还想继续忽悠,被身后李莞拨开,李莞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对门后之人道: “瞎了你的狗眼,去跟谭彪说,他拖了我们那么长时间的货,到底什么时候给!拿钱不办事的混账东西,道上可没这规矩。今天我要拿不到货,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愣着干嘛,给我把门踹了。” 李莞声音很大,丝毫不加遮掩,林刀被她这一口流利的道上话给惊呆了,明明那么漂亮温柔的小姑娘,怎么突然跟鬼附身似的凶神恶煞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再收到李莞递来的目光时,林刀立刻就会意,上前一脚把大门给踹开了。 躲在门缝后的人被踢到在地,鼻子给撞出了血,捂着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知道今天私铸坊确实有一批货要出,可到底是不是出给这些人,他就不知道了,看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又不像是假的,关键带头那小姑娘,太凶,太理所当然了。 门踹开之后,昂首挺胸就走了进来,不带一点怕惧,真像是上门要货那般光明正大。门房里的几个护院从里面走出来,把地上的伙计扶起来,问道:“你们什么人。” 问捂着鼻子的伙计,闷声回了句:“说是来拿货的。” 又一个护院疑惑的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上下打量,林刀上去就把他一巴掌掀翻在地,恶霸般吼道: “看什么看!告诉你们,能从你刀爷手里骗钱的主儿,至今没生呢。” 那些看门的护卫又懵了两分,李莞接过话茬: “跟他们废什么话,来个喘气儿的道路,我要见谭彪。” 林刀得令,一把揪起那个流鼻血的,那兄弟是真懵了,给人拎着领子往里拽,垫着脚狼狈兮兮,嘴里还一个劲儿的打招呼: “不是,这位爷,这位爷您息怒,货都准备好了,正打算今儿出呢,您别掐我脖子,哎哟,哎哟。” 看样子是对李莞和林刀他们的身份深信不疑了,毕竟要不是上门要货的,谁敢这么横,还敢直呼他们东家的姓名,直往里钻,吵着要见正主呢。 林刀揪着人带路,很快就到了院子里。 卫勉正在那儿翻看账本,心里的疑团还没消除,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院门外走进一个面沉如水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肤白如雪,两只眼睛黑白分明,透亮锋利,穿着一身浅色兰花底的襦裙,宽袖扎起,两手背在身后,走路像是带风般,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打手,其中一个手里揪着门房护卫,鼻血横流,几乎是被人拖着走。 一个美貌少女身后跟了一帮彪形大汉,这本身就很有视觉冲击,更别说还把人打出了血,态度极其嚣张,所以她进来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有点懵,猜不到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莞的目光环扫一圈,在谭彪和卫勉身上转了两圈,谭彪她没见过,可卫勉她却能认出,只不过从前没有这样近处看过。 卫勉大概十六七岁,生的面如冠玉,手上拿着卷起的书卷,手指十分修长,指甲透着健康光泽,即便身处这样乱的境地,亦不能损其翩翩公子的气度,月白长衫,斯文俊秀。 15.第15章 第15章 李莞他们属于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自己的人被挟持了竟也不反抗,谭彪一时也拿不准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就那么静默着等到李莞等走到跟前儿。 林刀挟持着谭家的护院,尽管看似占了上风,其实背后冷汗涔涔,这院儿里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人,要是他们身份败露的话,这些人一人一拳,也够他们受的,下意识看向李莞,只见她闲庭信步,就跟走在自家后花园似的从容淡定,只有背在后面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让林刀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看在眼中,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救一个旁人并不看好的掌柜,居然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种勇气和魄力委实不多见,林刀一行心中越发佩服。 李莞分辨出谁是谭彪以后,准确无误的对他勾出一抹冷笑,煞有其事的说道: “谭少爷,你答应我们家的货,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们?非要我们亲自上门来讨要吗?做生意可不能言而无信,还得长长久久下去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谭彪看着李莞,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跟一个小丫头有生意来往,倒是想到小丫头匡自己,可看看她身后那帮昂扬汉子,不敢确定,凝神静气问了句:“你是……” 李莞没搭理她,而是将目光落到卫勉手上拿的账本上,微微抬眼,正好对上卫勉那满是探究的目光,李莞敛目,不回答谭彪的话,反而指着卫勉手里的账本说道: “怎么着,除了我们家,谭少爷还打算把那批兵器卖给别家?” 李莞说完之后,见卫勉眉头一蹙,手里的账本当着谭彪的面甩了过去,谭彪被砸的莫名其妙,看着站在卫勉身旁,嘴角挂着冷笑的姑娘,终于意识到问题,指着李莞怒问: “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这里捣乱的。” “我是谁?谭少爷不会为了做旁人的生意,连我是谁都不敢认了吧。”李莞在卫勉旁边转圈,步履放慢,语气平缓,叫人听不出真话假话。 卫勉的目光也一直跟着李莞转动,对李莞的身份也有所怀疑,正在这时,私铸坊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谭彪手下立刻反应过来,前往查看,不一会儿匆匆来报: “少爷,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手肘被折断的护卫也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回禀:“少爷,人,人被截走了。” 谭彪眉头一蹙,骂了一句娘,推开那受伤的护卫就要往后院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往李莞他们一行看去,只见李莞他们已经退到了边缘,如果谭彪没回头,兴许他们就给跑了。 “给我抓住他们!” 一声怒吼,谭家的护卫连忙反应过来,把李莞他们团团围住。 谭彪的手下带了十几个人赶去后院支援,谭彪从护卫腰里抽出一把刀,指着李莞他们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连我谭家的事儿都敢管,活的不耐烦了吧。” 说完,谭彪挥刀往李莞砍去,林刀快一步把李莞拉到身后,抬起一脚,把谭彪手里的刀给踢开,谭彪暴怒,谭家护院一拥而上,把林刀团团围住,双拳难敌四手,林刀很快就被制服,踩压在地上,谭彪又抽出一把刀,眉目狰狞的走过来,就打算手起刀落的砍下去。 “住手——”李莞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谭家的大门又一次被人踢开,一队二十人的官兵走了进来,谭彪见状,自然不好下手,放下刀,仔仔细细把这帮穿官服的官差辨别了一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这拨官兵都是假的。 为首官兵指着谭彪问: “怎么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想杀人不成?把刀扔了。” 谭彪再怎么胆大,也不敢跟官府明面上对着干,往身边副掌柜看了一眼,副掌柜暗地里给谭彪使眼色,告诉他官差是真的,让他赶紧扔刀别犯浑。 哐当一声,谭彪真觉得今天一大早倒霉透顶的透顶,先是给卫勉闹了一通,刚用假账本安抚下去了,又来个臭丫头,这好不容易把人给控制住,还没动手,又给官差进了家门,简直流年不利。 “这位官爷,都是误会,这人是个小贼,偷偷摸摸闯进我们铸坊,少爷一时气愤才打算吓吓他,没想杀他。”副掌柜是官面上走的人,知道怎么跟官府打交道。 官差头子斜斜睨了他一眼,并不买账: “哼,谭家暗地里干的什么勾当,还真以为旁人不知道吗?”官差说话不留情面,副掌柜脸色一僵,伸手进衣袖,想用老办法解决事情,无非就是花两个钱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谁知道那官差头子手一抬,把副掌柜进行了一半的动作给制止住了: “得了吧,你那点银子自己留着买棺材吧,哥儿几个不稀罕。”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谭家,副掌柜颜面尽失,嘴角的笑都快撑不住了: “那,那不知各位官爷一早上门,所为何事?” 不肯收钱,就是要公事公办,他今儿可领教到‘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意思了,副掌柜暗自记下这个官差的样貌,今后有机会定要让人好好教教这人规矩才成。 “所为何事?”那官差打着官腔,说出了重点:“有人去衙门报案,说有个逃掌柜在你们这儿,哥儿几个是来拿人的。识相的就赶紧把人给交出来。” 这话说的,那谭家副掌柜一头雾水,往谭彪看去,谭彪也不是很懂,虎着声音问道: “什么陶掌柜?我们这儿没有姓陶的掌柜。几位官爷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谭家祖辈是地痞流氓出身,对当官的天生有惧意,家里从小就教,对当差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后来尽管花钱买了员外,但这个规矩一直都在。 “那逃掌柜姓冯,叫冯振才。” 事情说到这里,终于水落石出。 谭彪眉头紧蹙,看向了李莞他们,顿时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找冯振才耍出来的花样。 官差见没人答话,一声令下:“给我搜。” 要是去一般人家,官差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查找人,可对象是谭家,只有实际当过差的才能亲身体会谭家平日有多作恶多端,一年里,至少得闹十起八起人命案,其他一些什么横行霸道,夺人田舍,逼良为娼之类的事情罄竹难书,所以只要是稍微有点正义感的官差,背地里对谭家都极其鄙视,平日里没有机会整治,逮着机会可不得好好利用嘛。 谭彪哪里肯让人搜他的院子,别说院子里有太多见不得人,就是没有见不得人的,让官差无缘无故搜了去,也怪没面子的。 情急之下,谭彪指着李莞叫道: “是她。冯振才本来在我这儿,就在刚才,被她的人抢走了。几位官爷要找冯振才,得问她。” 瞬间甩锅给李莞,并洋洋得意看着她。心想你不是要救人吗?老子这就让你知道知道,你救的是个什么烫手山芋。 卫勉从这姑娘进谭家开始,就一直处于发懵状态,凭他的头脑,哪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姑娘哪里是什么买货人,分明就是为了谭彪藏在后院那人来的,卫勉不禁疑惑,后院那人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居然能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好一招调虎离山,借势而为,单凭这份胆色,就足以令卫勉对她刮目相看。 “我看这院子是该好好的搜一搜了,再说这位姑娘,刚才一直在我们跟前儿,没有去过后院,谭少爷凭什么指认人家?” 卫勉一开口就让谭彪脸色变了,暗自提醒:“大公子,咱们可是一头儿的。” “哼,从你做假账骗我的那一天开始,咱可就不是一头儿的了。”卫勉回绝的很彻底。 官差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回转,分辨不出他们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看那姑娘一声不吭站在那儿,默默把自己的窄袖放下,宽大的袖口展开,顿时让她的气质发生改变,一身浅色兰花底的襦裙,放下袖子,明显温婉明艳多了。 卫勉像是又一次认识了她一回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官差头子来了一句: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一并带回衙门里去。” “……” 林刀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灰尘护在李莞身旁,低声问道:“小姑奶奶,咱这祸可闯的有点儿大啊。” 想他林大爷,走了几年的镖,道上遇见大大小小的事儿,也没进过衙门,没想到办了一件小丫头的事儿,居然要进衙门。 “五百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李莞倒是淡定,与她预想中遭遇血光之灾的后果相比,进衙门被盘问,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就是李家那头不太好交代啊…… 官差打头,带着谭彪、卫勉、李莞往衙门去,好在时间尚早,街面上除了些摆早点的,也没太多人。 卫勉放慢脚步,跟李莞平行,轻声问道: “人是你截的吗?跟我说实话,说不准待会儿我还能帮你。” 大兴府和真定府的知府都是卫阁老的门生,卫勉去衙门也就是走个过场,在这两处地方,能得到卫家人帮忙,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李莞却只向卫勉淡淡瞥去一眼,没有作答,加快脚步,走到人前去了,留给卫勉一个孤傲孑孓的俏丽背影。 卫家大公子人生第一回搭讪,圆满失败。 16.第16章(改标题) 第16章 阿成守在衙门外头,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等官差办案回来问结果,听见声响,慌忙起身去看,果真官差后头跟了一长溜人,阿成以为事成了,笑着迎上前,却在被押解的人群中看见了李莞,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 卫勉瞧着那小厮看见李莞的表情,便知两人定然有联系,那小厮穿的是绣着‘李’字的仆从服饰,卫勉在脑中想了想,李府……难道…… 李莞目不斜视,跟着官差走进衙门,阿成身为‘主告’也被官差请了进去,像他们这样被官差抓回衙门的,一般就是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的缘由,不用劳动知府大人亲自出面审案,先由衙差问询备案,再由知书调停判决,若是判决成,可能是罚银子,也有可能是蹲几天监。 官差问了他们肇事三人的姓名,听到卫勉的时候,官差面色一凛,问了句:“可是卫阁老家?” 卫勉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官差心中就有数了。 再问李莞,问李莞可是李博士家,李莞果断摇头:“不是。” 卫勉转头看她,李莞面不改色,三人被问询之后,便被提去侧堂等候知书审问。 知府衙门后院,知府江舒望恭身侧立一旁,背脊紧绷,紧张兮兮的看着那个坐在上首,兀自喝茶的锦衣青年,二十出头,容貌生的清俊绝伦,喝茶时眉眼下磕,凤眼飞斜入鬓,不怒自威,周身仿佛氤着光华,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定国公世子陆睿,年前刚刚升任大理寺卿,京城世家子弟中,这位的名头那可是相当响亮的,十多岁时便在殿前伺候,有过救驾之功,十八岁为大理寺少卿,短短三年的功夫,破获几起悬案,升做大理寺卿,而这位陆大人除了能力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出身,定国公陆靖兵权在握,乃朝臣重中之重,超一品国公,陆睿是其嫡长子,母亲为荥阳王氏之后,这样的门第出身,这样的人品相貌,京中坊间偶有笑谈,说即便是公主,郡主之类,只要陆世子高兴,随意挑选了做媳妇都可以,虽是笑谈,却也说明陆家在民间百姓心中声望有多高。 陆睿突然来到大兴,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到了知府后院时才亮出身份,把江舒望的一把老骨头都快吓散架了,还好江舒望比较勤政,没有被这位抓到玩忽职守的罪名,饶是这样,江舒望伺候起来也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触了这位位高权重世子爷的逆鳞。 “江大人不必紧张,我们大人只是例行公事来走访一番蔡囿的案子,听闻蔡囿出关前曾在大兴府停留过几日,不知江大人可否将那几日的情况述与我们大人听听。” 陆睿身边站着的副手严朝见江舒望吓得脸色惨白那样儿,忍不住出言替他缓和一下,免得话没问出来就被吓死了。 蔡囿乃蔡阁老之长子,几个月前有官员递上一封迷信,叙述了蔡囿借着在边关做生意,有通敌之嫌,圣上命大理寺详查此案,陆睿得到消息,蔡囿可能已经走水路出关,锦衣卫前往追捕,陆睿则沿着蔡囿出逃的路线调查。 提起蔡囿,江舒望先是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他和蔡囿交情好,不想出卖,而是怕自己多说了之后,被打做蔡党一派,如今蔡阁老都被停职查办,蔡党树倒猢狲散,此时有点牵连,那都可能影响仕途,所以江大人心里各种纠结,耽搁的时间长了点,只见砰一声,陆睿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手边案上一放,不用开声,就吓得江舒望立刻跪下回禀: “是是,那蔡囿确实曾在大兴府出入过几日,下官是后来才知道,那日……” *** 当知府江舒望在后院汗流浃背回禀事宜之时,李莞、谭彪和卫勉三人就被知书大人提到耳堂中审讯,还未入堂,就有两个官差交头接耳的过来,对卫勉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大公子,刚才小的们没问清楚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知书大人说您无需过堂,这边请。” 既然知道是卫阁老的亲孙子,而且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所以这点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卫勉并没有感觉多意外,整理了一番袍角正要随官差离开,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漂亮小姑娘,一抹阳光从廊下射在她脸上,让她一只眸子透出了光,别样迷离好看。 “我可真走了啊。” 意思就是,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李莞依旧不为所动,抬眼看了看卫勉,便收回目光,一副‘爱走不走,懒得理你’的架势。 卫大公子今儿总算尝了一回‘吃冷饭’的滋味,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气的卫勉袖子一甩,负手离去,越走越生气,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已经随官差过堂去了,卫勉又走了两步,停下后对身边领路官差说了句: “劳烦你去和你们知书大人说一声,那姑娘不是坏人,别判错了。回头我亲自登门道谢。”尽管没得个好脸看,但卫勉却不想她真的吃官司,那样漂亮的小姑娘,若因为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官司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委实可惜了。 官差终年迎来送往,哪会不懂卫勉是出言保那姑娘,立刻会意,收下卫勉递来的红封,千恩万谢把人送出门去。 卫勉走了,只剩下李莞和谭彪,两人都没有功名,因此都得跪着回话。李莞无所谓,谭彪却是不太情愿,最后还是两个官差压着他跪下的。 知书大人是个五六十岁,穿着知书官袍,戴着西洋镜的老头子,将官差口述,师爷起草过后的口供慢慢悠悠的看过,咳嗽一声,拿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润喉以后问道: “李家女私闯民宅,可之罪?” 李莞还没开口,谭彪在旁插话:“她怎敢不知罪?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谭彪说完,往李莞瞪去一眼,眼里仿佛淬着毒,恨不得当场把李莞给看死。就因为这个臭丫头,让他苦心隐瞒了多时的事情被卫家知晓,从衙门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卫家要怎么收拾他呢。 那个冯振才给别人家做的假账滴水不漏,偏到了他这儿,做的假账让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差点坏了大事儿,谭家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家,冯振才胆敢糊弄他,那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严刑逼迫,好不容易让他松口,答应重新做一份黑账出来,让他跟卫家那边交代,没想到事情就快成了的时候,被这臭丫头横插一杠子,不仅没让卫勉释疑,反而把准备灭口的冯振才给丢了。 谭彪恨不得这丫头被当庭打死才好呢。 “李家女可有话说?”知书大人磕闭着眼睛问:“若无话可说,那本老爷可就要判了啊。” 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论怎么判都不会有问题。这么标致的小姑娘若挨了板子,确实有点可惜,但谁让她犯事了呢。这回判了,也好让她下回长点记性。 惊堂木一拍,正要宣判,就听外头传来一声:“且慢。” 听到这声音,李莞眼前一亮,想回头,又不敢,直到从偏堂门口走入一人,难得穿的干净整洁,连下巴上的胡子都给剃掉了,目光清醒,颇有精神。 看到这样的李崇,李莞才有点相信老一辈人对李崇的评价,爽朗清举,翩翩儿郎。 李崇突然闯入,让那知书老爷先是一愣,然后才指着李崇问:“你是何人?竟敢私上公堂?可知罪?” 李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李崇,心里别提多感动,暗自扯了扯李崇的衣裳下摆,让他别掺和,虽然他现在看着还有点清醒,可谁知道一开口是不是醉话呢,别到时候父女俩一并给人打了板子,可就成了大兴府里天大的笑话了。 “在下李崇,乃辛酉年间乡试大兴府头名解元,在下教女无方,使得其犯下大错,但子不教、父之过,还望大人念在她年纪尚小,原谅她这一回。” 李崇自报家门之后,那知书大人也不禁正视他,口中念叨:“大兴府……头名解元?李崇……” “正是在下。”李崇不卑不亢,拱手作文人礼。 知书大人显然认出了李崇,毕竟这位在大兴府也算是一等一的名人,少年得志,恨不得与天比高,一朝失意,顿时瘫成脚底泥,如今大街上有人说起那些失意之人,都会拿李崇的事做反面教材,莫学那李家八郎,云端客成醉烂泥云云。 果然轻蔑一晒:“原来竟是李解元之女。怪道行为这般出格,小小年纪就敢私闯民宅,要是岁数再大些,岂非连那杀人放火,男盗女娼之事都敢为了?” 这番话说的极其不客气,连一旁谭彪听了都不禁嗤笑起来,李莞不住拉扯李崇的衣裳下摆,小声说道: “爹,您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李崇却充耳不闻,将自己衣摆扯出,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对那狗眼看人低的知书大人说道: “小生敬重大人,才会说小女有错,然而若真论究起来,小女又何错之有呢?谭家私铸坊并非民宅,乃商铺,小女天亮之后,带人走进商铺,虽有言语上的摩擦,可既未造成伤亡,又未造成损失,店铺打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客人上门,就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居然被有些衙门官差抓了回来,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按照六律中刑律第三百九十八条言……” 一句句律法之言从李崇口中说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义正言辞,让李莞都听得傻眼了,这个在公堂上意气风发,大谈国之律法的男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醉醺醺的,走哪儿都像一滩烂泥似的父亲吗? “故按照律法所言,知书大人不仅不能判小女有罪,甚至还要将那些拿她问罪的官差革职查办,若知书大人枉顾律法,强行判决小女,那在下纵然舍了这一身功名,也要将这罪状陈述堂前,看看这天下是否还有公理所在。” 李崇说话条理清晰分明,威慑力十足,使得刚才还轻蔑他的知书大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愣了半天,才指着另一边同样惊呆的谭彪问道: “那个……你不是说她派人劫了你家后院吗?” 谭彪回神:“是,是。就是她的人,她假模假样在前院与我们说话,其实就是调虎离山,后边派人动手。” 知书大人还未开口,谭彪的话就被李崇截断: “你说后院劫人的是她的人,可有证据?谁看见了?” 谭彪被问住了:“这,我的人都看见了。” “都看见是她指使的了?” “这,这倒没有,可,可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她……” “证据可不是你想当然的事情,也不是你想污蔑谁,两片嘴唇一碰就能成的。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行。” 李崇步步紧逼,逼得谭彪无话可说,知书大人眼见不妙,厉声道: “谭彪,你说她的人闯入你家后院,可有确切证据?” 谭彪怂了:“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可是……” 17.第17章 第17章 半个时辰后,李莞跟着李崇从衙门里光明正大的走出来,感觉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连带看着李崇的背影都觉得伟岸不少。 谁能想到,成天醉醺醺,三天糊涂两天醉的李崇,居然能这么正经,看他在堂上跟那老眼昏花知书大人讲刑律的时候,像变了个似的,有如神助。 怪不得上一世李崇能跌破众人眼镜,考中状元,原来他醉这么些年,可有些经义文史早已刻入他的骨髓之中,想忘也忘不掉。 李莞想到这里,便想上前跟这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老爹套一套近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崇,挽住了李崇的右侧胳膊,笑嘻嘻的恭维: “爹,您懂得可真多,今儿多亏了您,要不然……” 恭维的话还没说完,李崇就让李莞深入理解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什么感觉,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动作力度之大,差点把李莞摔倒在地上,李崇回身,怒不可遏的对李莞吼道: “你还知道今儿多亏了我!这是什么地方?衙门!你说你要银两,我给你,你要铺子,我也给你,我不指望你能像别家姑娘那样贞静贤淑,可你做什么事也得有分寸吧。” 李崇的声音大的很,使得他们虽然走出了衙门口,却仍吸引不少守门官差对他们投来注视的目光。 “你一个姑娘家家,跟那些地痞流氓搅和在一起,就算你自己不要名声,可想过会连累家里姐姐妹妹的名声?我今日若是不来,你准备怎么办?跟那帮大老爷们儿蹲几天监牢吗?你可真行!” 李崇的暴怒让李莞傻眼,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觉得有点震惊。 李崇……从来都是醉醺醺,就是清醒的时候,别说像这样大声教训李莞了,他们父女俩连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这一刻,李莞突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夙愿达成的感觉。从前她倒是见过二伯父教训秀姐姐,虽然秀姐姐哭的跟泪人似的,可那时候李莞还是很羡慕。 爹爹愿意训斥你,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总比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敷衍了事要好吧。 李崇情绪十分激动,骂了李莞一长串以后就背过身去大喘气,李莞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再次挽上李崇的胳膊,撒娇般摇晃了两下: “爹,您别生气了,我……” 李莞口中‘知道错了’还没说完,就感觉李崇的手臂要抽走,李莞下意识抓的更紧了些,李崇抽了一回没抽出来,不禁用了更大的力气,李莞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手里力气太小,一个没留神就给李崇往旁边甩去,失去了着力点,眼看要摔倒在地,还好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后背,才勉强站稳。 李莞抬头仰望,正对上一双深邃冷冽的目光,英俊的五官在阳光下仿佛带着光,这张脸李莞认识,定国公世子陆睿。 出身煊赫,手段强势,先掌大理寺,后为刑部尚书,传闻其人阴沉狠辣,满朝震慑,承德十八年禹王谋反,将承德帝与贵妃张氏软禁行宫,欲逼承德帝退位,多亏陆睿临危受命,调遣五军展开殊死营救,最终将禹王斩于剑下,救出承德帝。 那一年陆睿从定国侯重新晋升为定国公,一年后,帝薨,太子继位,朝臣更替,唯有定国公陆睿历经两朝,圣眷不减,稳坐五军都指挥使之位,但之后两年,这位盛极一时的都指挥使,因护驾而死在南巡半路上,举国哀悼。 李莞盯着陆睿看的时候,陆睿也在打量这个撞到他臂弯里的小姑娘,倒不是因为她绝色倾城,而是觉得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 “你这女子好生莽撞。” 严朝早就看到这对父女在衙门口吵架,他们声音之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根本没想管闲事,走过就算,谁能想到那做爹的突然甩了亲闺女,让她往世子爷身上倒去,世子爷什么身手,要想避开的话,也就是挪一两步的动作,那小姑娘摔就摔了,反正跟他们也没关系,可谁能想到,一向冷酷的世子爷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 亲自送陆睿出门的知府江舒望也指责李莞:“哪里来的小女子,这般不懂礼数。” 李莞也觉得有点难为情,陆睿把李莞往前推了推,李莞回身,赶紧自己站好,手忙脚乱对陆睿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 他们一行人穿的都是大理寺的官袍,玄色底银鱼补下摆海牙波浪纹的官袍穿在陆睿身上,越显得他挺拔如松,高大稳健。 陆睿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经过李崇身边时,陆睿见他文士打扮,倒是很有礼数,对李崇点头致礼,李崇赶忙拱手回礼。 李莞来到李崇身后,两父女动作一致的让到边缘,看着陆睿上了一辆马车,十多个穿着统一的大理寺官服的人随在马车后面,一步不歇跟在陆睿身后,保护其安全。 江舒望站在马车底下,跟陆睿继续告别。 那边李莞回过神,小心翼翼往李崇看去一眼,试探般再拉了一下李崇的衣袖,轻喊一声: “爹。” 李崇眉头紧蹙,第三次从李莞手里把衣袖抽出,冷言冷语:“别叫我爹。看见你就心烦。” 李崇说着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李莞,见她被训神情尴尬,身上衣裙也沾上了不少脏污,头发乱了,发钗松了,一双眼睛清澈中透着狡黠,就像一只被被人欺负了却不认输的小狐狸,柔顺的毛乱糟糟,让人想继续训斥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知该做何想。 李崇想起妻子,情绪瞬间低落,转身就走,不愿再多看李莞一眼。 李崇走的很快,李莞要小跑着才能追上,边追还边喊:“爹,爹你等等我。” 上前又一次抱住李崇的胳膊,然后又一次被李崇甩开,被甩开之后,李莞也不气馁,继续追上去,父女俩你追我赶,就那么走出一段距离,仍不时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滚开——” “爹,别这样嘛,我都道歉了。” “放开我——” “爹……” “把手撒开——” 陆睿掀开一边车帘,看似在听江舒望说一些临别之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跟随在那对越走越远的父女身上。 做父亲的明明就是关心女儿,却故作凶恶,想要把女儿吓走,可偏偏他那个女儿,非但没有被吓走,反而越缠越紧,最后干脆把整个人都吊在父亲胳膊上,对父亲讨好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样讨好的笑容,让陆睿心中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心酸。像这么大年纪的姑娘,被父亲骂了之后,要么哭,要么气,可那姑娘就跟没脸没皮似的,不管被怎么骂,怎么拒绝,都坚持继续缠着她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平日父女关系特别好的话,那就说明这姑娘身边,兴许没有别的人关心爱护她。 江舒望江大人的道别之言,已经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车上那位爷就是不给回话,连个音儿都不发,使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直接放弃。 鼓起勇气抬头出声喊了一声:“世子,您看……” 陆睿鬼使神差对江舒望问了一句:“那对父女是谁?” 江舒望一愣,顺着陆睿目光看去,眯着眼辨认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哦,那应该是李家八郎吧。那是他闺女吗?都这么大了。”江大人见这位世子爷对别人感兴趣,自然知无不言: “李家八爷李崇,父亲是国子监李博士,说起这个李崇,也是大兴府的名人。他小时候,别人都说他是文曲星转世,十六岁的解元,咱们大兴府头一份儿,可谁知好景不长,许是中了解元之后,就懈怠了功课,三年之后会试竟然连个二甲都没考中,落地的解元,这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自那次会试不中之后,他整个人就消沉了,抛开圣贤书,终日饮酒醉酒,这些年越发不成样子,今后估计也就这样,没什么出息了。” 李崇…… 这名字陆睿倒是听人提起过。翰林院的先生至今都没忘记曾经出现过李崇那样的神童,而他们在国子监念书时,也不时听人提起李博士家的儿郎,不少人为之扼腕可惜,居然因为一次会试不中的打击,就从此意志消沉,不思进取。 18.第18章 第18章 李莞在背后追了李崇一路,也没能让李崇回头理她,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李莞不死心又去拉李崇的胳膊,被李崇一甩,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李莞手腕给磕了一下,瞬间擦破了皮,李莞倒是没叫,李崇却转过身来看她,李莞把手腕递到李崇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李崇看着李莞手腕上沁出些许血珠子的伤,似乎有点触动,却碍于面子没有上前,李莞放下胳膊,用衣袖藏了起来,摆了摆另一只手: “没事没事,不疼。” 然后对李崇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李崇依旧冷着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李家大门。李莞见李崇进门之后,赶紧回头找了找,果然看见阿成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也回来了。 李莞对阿成招手,阿成小跑过来: “姑娘,爷说什么了吗?” 李莞摇头,从荷包里快速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阿成: “别管他。你现在就去长风镖局,把这银子交给计镖头,他们从谭家私铸坊出去以后,现在应该回去了,你给银子的时候,顺便问问冯掌柜的情况,然后告诉计镖头林刀他们还在衙门里,我已经出来了,自顾不暇,没法把林刀他们也弄出来,但林刀他们最多是付从罪,计镖头走镖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把他们捞出去的。我接下来这些天肯定出不去了,让他们别着急,有伤养伤,等我出去,一定找他们当面对道谢。都记下了吗?” 李莞对阿成快速的说了一长串,阿成是个机灵的,全都记了下来,把银票折叠,妥帖收好,埋头拢袖,贴着墙根儿办事去了。 看着阿成离开,李莞才提着裙摆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门,就见李崇正沉着脸色,站在门内等她,李莞慌忙收住脚步,放下裙摆,规规矩矩两手交叠腹前,低头缓步走过去,李崇沉默以对,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女俩站了好一会儿,李莞试着对李崇福身: “爹,要是没什么事儿,女儿就回去反省了,谢谢爹,再见爹。” 说完这个李莞就转身想溜,可刚一转身肩膀就给人从后面扣住,几乎是被拉着去老夫人院子里的,李莞一路也挣扎过,也劝说过。 “爹,这事儿要给老夫人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您不是都救我回来了嘛。” 对于李崇,李莞是不怕的,因为知道李崇拿她没办法,但老夫人那儿,李莞很是怕惧,不为别的,只因老夫人真舍得打她。并且她这回的事情做得确实相当出格,没听说过谁家的姑娘把自己给闹进衙门里的,老夫人最终名誉,要被她知道了,以她对李莞的厌恶,扒李莞一层皮可能都是轻的,恨不得挫骨扬灰吧。 李崇却坚持带李莞过去请罪,李莞挣扎无效,给正义凛然,铁了心要坑女儿的爹按着跪到老夫人的厅里去了。 老夫人宁氏听人禀报,从内室出来,就看见灰头土脸的李莞,问李崇:“怎么了?” 李崇在李莞身边跪下,将今日去衙门的事情跟老夫人简略的说了一遍,尽管略去了李莞做的那些事情,只说是官差误伤,饶是如此,也让老夫人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指着李莞的手都是颤抖的,厉声责骂起来: “我就说这是个丧门星,你们非说不是。今儿总算惹出了大祸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被人拘到衙门里去了,这事儿要传开,让我李家如何做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宁氏的反应一如李莞所想,非常激烈,李莞和李崇都低着头跪在那里。 “去请家法,请家法,今日我若再不教训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我李家家风将荡然无存!百年声誉,都要毁在这个臭丫头手里!” 旁边的嬷嬷对望两眼,不敢忤逆老夫人,便下去了。 李崇抬头辩解:“娘您息怒。菀姐儿确实有顽劣之处,但请念在她初犯,饶了她这一回吧。菀姐儿,去跟老夫人磕头赔罪。” 李莞抬眼看了看盛怒老夫人,还没开口,就被老夫人给瞪了回来: “犯下如此大错,磕头赔罪又有什么用。既然顽劣,那便不得不教训。” 老夫人院子在闹腾,崔氏连同大房夫人吴氏和二房夫人罗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怒斥声,两人代替身边嬷嬷,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一个为老夫人顺气。 吴氏那双八卦的眼睛,一会儿瞥向李莞,一会儿瞥向李崇,嘴里说着话安慰老夫人: “您老这是干什么,菀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惹您这般生气。” 崔氏将老夫人扶着坐下,给她递茶:“老夫人仔细身子,有话慢慢说。” 宁氏把崔氏手里的茶摆在一旁,连同崔氏一起训斥: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有话慢慢说?要我再不说的话,这个家都得毁在那臭丫头身上。你身为嫡母,不思管教,你也有错。” 崔氏被训,不敢多言,侧手而立:“是,媳妇有错。老夫人教训的是。” “家法呢!家法呢!” 宁氏拍桌子对外喊,两个刑堂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一人手里托着一根酒杯口那么粗的藤鞭,看起来有些年头,李莞悄悄用眼睛瞄了一眼,感觉身上的皮肉已经开始疼了,这要一鞭子下来,非得皮开肉绽不可吧。 真希望宁氏只是把这东西请出来吓吓她,但很显然,这个希望还没冉冉升起就已经彻底落空。 宁氏看见家法藤鞭之后,居然一改刚才快要被气死的状态,指着李莞对两个刑堂的婆子下达命令: “给我打。重重的打。” 刑堂的婆子,就是专门行家法的婆子,直接受家中最高长辈驱使,惩处一些犯了家规的子孙。 吴氏和罗氏对看了一眼,罗氏心有不忍,跪下替李莞求情: “老夫人息怒,菀姐儿还是个孩子,她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家法,我们虽然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错,但恳请老夫人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打几下手板子,抄几篇经书,哪怕是闭门思过也成啊,这要打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罗氏平日里木讷,对宁氏的话言听计从,很少有忤逆之言。原以为动家法只是老夫人吓唬孩子的办法,没想到真的要动手,她实在看不下去。 宁氏恨惨了李莞,连一刻都不想忍耐,不管不顾道:“犯了错就该受家法,谁要求情,一并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呀!” 两个婆子知道犹豫不得了,其中一个去按住李莞,另一个拿着家法走到李莞身后,高高举起藤鞭,李莞跪在那儿紧闭双眼,等待裂骨之痛来临。 忽觉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旁边拉去,后背给人包裹起来,藤鞭如期而至,却不是打在李莞的背上,而是打在了李崇背上,而李莞被李崇护在怀里。 生生替李莞挨下一记藤鞭。 乱糟糟的厅里顿时安静了。 崔氏从地上爬起来,惊愕的看着李崇,宁氏也愣住了: “你干什么?” 李莞回头看李崇,只见他下颚紧锁,显然后背那一下不会轻松,脑子里一片浆糊,始料未及的震惊。 李崇深吸一口气,护着李莞的手臂却没有松懈半分,直面宁氏: “菀姐儿有错,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娘要打多少下,尽管打便是。” “爹……”李莞开口喊他,却被李崇冷声喝止:“闭嘴。”手里却不松开半分。 那一刻李莞的心绪是难以言喻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李崇,印象里,李崇也没有像这样护着她过,她一直以为,李崇对她是冷漠的,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世界中,对周边事宜不管不问,两父女上一次面对面谈话,还是李莞提出要嫁给宋策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在李崇眼中看到了认真。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眼神而已。 难道她一直都误会李崇了?他对自己并不是冷漠,而是没有机会或者不擅长表达?想来是这样吧。上一世的李莞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很少犯错,规规矩矩一直到她出嫁。父女俩没什么交集,李崇醉生梦死,李莞忍气吞声,便是因为如此,李莞才没有机会得知李崇对她的感情。 被人抓进公堂时,李莞没有哭,被宁氏责骂时,李莞没有哭,甚至在要被打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要哭,可是现在在李崇的怀里,李莞却忍不住了,鼻头酸的厉害,眼泪止都止不住。 见儿子要替臭丫头挡,宁氏有点犹豫了。 “你给我让开。不是你护着她的时候。”宁氏拍桌子厉声道。 李崇不为所动,只默默的抱着李莞,态度十分坚决。 宁氏可以不顾李莞的死活,却不能不顾亲儿子,可若就此便宜那臭丫头,宁氏又忍不下这口气。 往两个行刑的婆子看去一眼,两个婆子会意,走到李崇身后,将原本要打在李莞身上的刑罚,转而打在李崇身上。 李崇抱着李莞,低头受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宁氏就是想让他尝尝这藤鞭的滋味,想让他后悔,可好几鞭下去了,他还不为所动,可见今儿说什么都要护着他怀里那臭丫头了。见他额前青筋毕露,咬紧牙关的样子,宁氏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够了。”一声令下,行刑的婆子立刻停止动作。 李崇拧眉看向宁氏:“娘,菀姐儿知错了,今后绝不会再犯,您饶了她这一会吧。” 宁氏指着李崇,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还放不下她吗?” 李莞有点拿不准,宁氏话里这个‘她’指的是谁。 19.第19章 第19章 这个‘她’指的是李莞,还是别的谁。隐约嗅到了一丝异样,李莞很希望他们继续说下去。 然而并没有。 李崇把李莞放开,自己挣扎起身,崔氏过来扶他。 吴氏和罗氏在旁边给宁氏顺气,罗氏继续劝道:“母亲,打也打了,八叔得找大夫看看才行,可不能马虎。” 宁氏没好气回:“几鞭子死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关切的往李崇身上瞥去。看他身旁的李莞,见她垂眸而下,睫毛如扇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五官生的越发灵秀,若是旁人家的孙女,生成这般模样,别提多喜欢,可宁氏看着李莞,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今日的鞭打你爹替你受了,你却也不是全然无事。去祖宗牌位前跪三个时辰,把女则女戒抄写十遍,十天之后背给我听,另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不许出门,若有一样做不到,我亲自动家法,到时候你爹若是阻止,我连他一起教训,听见没有?”宁氏对李莞严厉的说。 “听见了。”李莞顺从回答。 被两个嬷嬷带去西面祠堂,她们把李莞送进去之后,就把门从外面关了起来,李莞抱膝坐到正中间的一块蒲团上,周围安静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祠堂里都是冷冰冰的。 抬眼环顾一圈,入目皆为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少说也有几百个,在最前面的是最新一代的,李莞一眼就看到了她娘的,李张氏素秋…… 李莞对娘亲的印象就是这几个字,还有她留给李莞的那些钱财,其他就再无任何印象。脑中想象着她的模样,但无论勾勒的多具体,最终却都只是想象而已。 李莞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会看人的人,好比宋策,好比李崇。她以为宋策是个好的,可最为黑心肝的就是他;以为李崇是冷漠无情的,他却身体力行用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回想人们口中说的李崇和她亲眼所见的李崇,他是那种因为一次会试不中就从此一蹶不振的人吗?而上一世他突然振作起来,真的是因为苏姨娘吗? 可如果李崇真的很在乎重视苏姨娘,为什么李莞现在连苏姨娘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呢?李崇腹中有才学,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没有才学,他不可能在后来考中状元。 而在他考中状元以后没多久,为什么又突然死掉了呢。 各种谜团在李莞脑中扑朔迷离的运转,却始终运转不出一个确切答案出来。 脑子里装着事情,三个时辰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当李莞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时,春兰和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候在祠堂外,看见她走出,两人迎上前,春兰给李莞披上了披风,看她两只眼睛通红,李莞抓起春兰的手看了看,果然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问道: “银杏呢?” 她出门时总是带银杏,如今连春兰都被打了手板子,可想而知银杏肯定也被王嬷嬷罚了,并且更严重。 春兰对李莞暗自摇了摇头,眼神往后稍稍瞥了一眼,意思让李莞不要多问了,李莞无奈,抬眼看王嬷嬷,只见王嬷嬷冷着一张脸,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盯着自己,李莞羞愧的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王嬷嬷大大呼出一口气,满腹的教训之言,在看到姑娘这狼狈模样时,王嬷嬷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叹息。 春兰扶着李莞,王嬷嬷亲自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祠堂这边到了晚上,树影斑驳,越发冷清。 经过花园,李莞突然停住脚步: “王嬷嬷,回去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我爹。” 李崇今天可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鞭子,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但李莞还是放心不下。 “老夫人请了大夫,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姑娘还是先回去吧。”王嬷嬷说。 李莞低头想了想,依旧坚持:“我就去看一眼,他要睡下了我就回来。老夫人命我一个月不许出门,门房也不会让我出去的,您就放心吧。” 生怕王嬷嬷不许,李莞把宁氏的话拿出来说,王嬷嬷很是无奈,甩着袖子对春兰道: “扶姑娘去看一眼,别多耽搁。” 春兰小声应答:“是。” 王嬷嬷吩咐完之后,就自己转入了回揽月小筑的路,春兰扶着李莞往铭心院去。 路上李莞问春兰:“银杏怎么样?” “下午她才回来,一回来就给王嬷嬷押着抽了三十下腿肚子,约莫七八天下不来床的。”春兰告诉李莞银杏的近况,忍不住道:“姑娘,您这回办的事儿,却是过了。” 好好一个姑娘,居然被抓进衙门。也难怪王嬷嬷气的直叹息,有这么一桩污点在,姑娘今后嫁人都得有影响。 李莞不想跟她解释,加快脚步前往铭心院,很快来到李崇的寝房外,寝房的门关着,里面有微弱的灯火,可寝房外,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廊下的两盏纸皮灯笼被夜风吹的晃动,院子里树叶沙沙的响,看样子倒真像是睡了。 李莞裹了裹披风,正要离开,就听屋里传来一声叹息,听声音像是宁氏。 猫下了身子,李莞来到窗台后蹲下,这扇南窗不会关紧,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留一道两指的缝隙,李莞从缝隙里往屋里看,果真看到屋里就点了一盏烛火,李崇趴在床上,后背搭着纱布,纱布下隐隐沁出些红色,宁氏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不时用帕子拭泪。 宁氏虽然不喜欢李莞这个孙女,但是李崇那可是相当心疼的。自李崇颓废之后,终日醉生梦死,不思进取,俨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祖父李贤每次回来都要训斥一番,宁氏就会像今天李崇护着李莞那般,回回都护着李崇。 李莞离得比较远,有些听不太清她们刚才在说什么,在李崇一句:“好了,娘您就别说了。”之后,宁氏一番叹息,把话题转到李莞身上。 “我今儿虽饶了她,却不代表原谅她了。她在做事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会不会给李家带来影响,元娘是大家闺秀,为人确实有些古板,可府里的事儿她也管的井井有条,菀姐儿如今变成这样,也不能怪她,毕竟不是亲娘,总隔了一层的,你有时候对她也稍微宽容些。” 李崇没有答话,室内安静好一会儿,李莞以为他们谈话结束的时候,李崇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给菀姐儿找个先生吧。” 李莞在窗台下听得直努嘴,真希望宁氏能在这时候多表现一点厌恶她的情绪,李莞觉得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该读的书也读的差不多了,要是让她从头学起,这一天天的,还不得无聊死啊。 上一世她为了能跟宋策多一点共同语言,也是攻读过学问的,不说秀才水平,但一般女先生水平还是有的。 宁氏沉吟良久后,才点头说了句:“回头我去跟元娘说。要请先生的话,也不能只给菀姐儿一个人情,就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吧。” 房里传出杌子移动的声音,宁氏又来了句:“你自己好生歇着,我回去了。也别总是把元娘拒之门外,灾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妻子,你两个孩子的母亲。” 李崇说了什么,李莞没听清,因为她看见宁氏起身,不敢再继续留在窗台下,猫着腰,拉上春兰,迅速往旁边拱门后一躲,刚刚躲好,就听见房门从里往外打开的声音,宁氏披着斗篷,从屋里走出,身边竟然一个伺候的都没跟着。 也不知道他们母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凑在一起说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 心里纳闷极了,等宁氏从铭心院离开之后,李莞才从拱门后走出,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今晚不去看李崇了,省得秘密没听到,反而让人怀疑了去。 回到揽月小筑,等待李莞的又是一顿训,王嬷嬷平日里怎么都依着李莞,没什么管束过,但这回的事情像是打通了王嬷嬷身上的什么穴道,把李莞一通数落。 好不容易求得王嬷嬷放过,李莞趁着春兰给她放洗澡水的时候,去看了看银杏,两条小腿肚被抽的一条一条的,连碰都不能碰。 “好银杏,等姑娘我以后挣钱了,保你和春兰吃香喝辣的。”李莞保证道。 银杏都快哭了: “姑奶奶,求您别折腾了,您再这么折腾下去,奴婢和春兰的小命儿都要搭上去了。” 李莞难为情的讪笑,问道:“对了,外头什么情况。冯掌柜怎么样,我让阿成打听去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见他。” 银杏吸了吸鼻子,哭腔回话: “冯掌柜受了伤,但好像都是皮外伤吧,我看见阿成回去,我才走的。我走的时候,计镖头他们正商量着把冯掌柜送回家里去呢。” 李莞想也知道冯振才肯定受伤了,谭彪让他做假账,做完了之后还想把他灭口,冯振才知道谭家做事的风格,所以才觉得自己必死无疑,骗了李莞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子给妻子和母亲,料想李莞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就算知道被骗,看孤娘寡母可怜,也不会太过为难。 “那计镖头知道林刀他们还在衙门的事儿吗?”李莞又问。 银杏想了想:“应该知道的吧。阿成去之前,他还在跟老林头商量说找什么什么人去把你们弄出来。” 听到这里,李莞就稍微放下心来,如今她一个人出来了,可林刀他们如果出不来,也是一桩麻烦事,这样计镖头有办法最好了。 春兰在门外轻声喊李莞回去,李莞叮嘱银杏好生养伤,赶紧回到房里,洗过澡,乖乖巧巧的爬上了床,害怕被数落,不敢再惹王嬷嬷半点生气。 20.第20章 第20章 李莞进衙门的事情很快就传开,这几天连带整个揽月小筑的人走出去,都十分受人注目。 宁氏下达命令,禁止李莞出门一个月,李莞觉得合理,毕竟她干的事情确实有点出格。她在揽月小筑里看看书,写写字,浇浇花,倒也自在。 禁足令下达第三天,老夫人宁氏身边的桂嬷嬷就亲自来传话,让李莞前去东院的咸曲阁,府里给众姑娘请了一位女西席先生回来,负责教府中所有姑娘女四书,李家是书香门第,家中有族学,二伯父李韬就是族学里的先生,不过那都是家里男孩子们去学习时文典仪之处,女子则信奉无才便是德,德言容功过得去便无大碍。 然李莞事件过后,让老夫人意识到,加强家中女子的女德意识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不,动作极其迅速,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就把先生给请到府里来了。 李莞前往咸曲阁的路上,一直担忧着,她这回算是切切实实的连累府里众姐妹了,约莫大家心里已经把她给恨上了吧。 到了咸曲阁之后,发现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李家三房总共有十二个姑娘,其中嫡出的有李莞、李娇、李绣、李欣和李悠,剩下七个都是大房和二房的庶出,平日里虽不常走动,但像这种学习的场合,大家还是要一起来的。 幸好没有波及旁支旁系的姐妹,要不然可真就壮观了。 除了李家十二个姑娘之外,崔明珠和崔秀珠因在李家做客,听闻有女西席先生讲女四书,这算是应了她们的老本行,也跟着过来旁听,这样一来,厅里便放了整整齐齐的十四张桌椅,李莞到的最晚,大家都已入座,就连女西席先生也都在最前方就坐。 李莞顶着众人投射而来的压力,找到了第一排——女西席先生正对面的空位置,尴尬的坐下,她左边是李绣,右边是李娇,李娇小小年纪,脊梁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就连李莞过来也只是用目光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算是表达一点心中的不满。 李莞坐下之后,首先往李绣看去一眼,李绣跟李莞交换了个无奈的目光,李莞觉得背后有几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趁着拿书的空档,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李欣和李悠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恨不得在李莞背上看出几个窟窿眼儿。 无声一叹,她进衙门的时候,虽然想到了李家这边不好交代,确实没想其他的,毕竟她已经不做姑娘很多年,早忘了当初那一套。 崔明珠和崔秀珠两个外姓姑娘坐在一旁,算是旁听,再说这女四书之类的,她们早已熟记于心,也不必正儿八经再扑心思上去学就是了。 女先生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严格,见人总算到齐,便起身与大家介绍,她姓胡,大家都叫她做胡夫人,据说夫家在南城,不过早年丈夫去世,她还有一座贞节牌坊立在南城水秀街附近,成为寡妇之后,一心打理夫家,颇得人敬重,尤其擅长女四书,时常被一些大户人家请回去教授家中女孩。 胡夫人教授学问有自己的方法,不急于教,而是先考,就是试探试探姑娘们的底子,李家书香门第,女子就算不用上学堂读书,但读书写字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读的好与坏,写的工整与不工整的问题了。 李莞当初为了宋策,是正经跟先生学过学问的,所以女先生的考试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她现在却不能完全表现出不难的样子,毕竟李莞现在才十三岁,她十三岁的时候,能把一篇文章通篇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李莞不打算在这上面表现,只按照‘寻常’的水平做了试题,最后毫无意外的得了女学堂里垫底一名。 因为李莞是老夫人宁氏着重要求胡夫人教导的对象,所以胡夫人特意多看了几眼李莞的,对她字写的歪歪斜斜,语句漏一个字,多一个字很是不满。 在评价过所有人之后,将李莞写的举在手中供学堂中所有姑娘做反面教材: “我只当李家书香传家,家中姑娘定为胸有文墨之辈,却不成想还有菀姑娘这般的。” 胡夫人评价完之后,严厉扫过李莞,身后已经有轻笑声传出,李娇也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深感和李莞这样的姐姐同父异母委实丢人,待会儿指不定因为这个,她又要被崔家两位表姐怎样笑话了。 李莞虚心接受批评,胡夫人说什么她都称是,绝不顶撞气恼,女学堂的课两天上一回,一天的课上下来,胡夫人对李莞的印象稍稍产生了一点变化,虽然没什么才学,但好在温顺恭谦上进,加以时日,只要她坚持勤奋刻苦,定能有所收获。 下午申时放课之后,胡夫人便着丫鬟进来收拾东西,往老夫人院里回禀今日课程状况。 胡夫人走后,姑娘们就松了拘束,三言两语,边收拾边说话。 李莞也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李娇从她旁边猛地站起,宽袖扫到李莞身上,李莞看她,她也毫不自觉,与崔氏姐妹凑到一起了,她们三个走在一起才像是亲姐妹,如出一辙的行为举止,就连凑在一起说笑,都像比别人更优雅三分。 李绣凑过来轻声道: “我赌一盒翡翠阁的胭脂,她们肯定在说你的笑话。” 李莞笑了:“想要我送你胭脂直说嘛。” 明面上的事情,还用得着赌? 笑过之后,李绣才对李莞问: “这几天你被拘着,我也不好去看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进了衙门?” 李莞点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也是始料未及吧。连累你们读书,真是抱歉。” “我不打紧,但你回头看看欣姐儿和悠姐儿看你的眼神,她们俩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了。你害她们不浅。” 李莞和李绣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笑,至于连累大家读书,李莞总不至于一个一个去道歉吧,就当是技多不压身吧,多学点总没错就是。 跟李绣分开,李莞回到揽月小筑,看见铭心院外院伺候的小丫头晴儿在她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李莞让春兰把晴儿喊来,晴儿给李莞请了安,就凑过来对李莞小声说道: “四姑娘,您让奴婢盯着老爷何时出门,大约一刻钟前,有人来府上喊老爷,看样子晚上有约,老爷正换衣服梳洗呢,约莫待会儿就要出门了。” 这个晴儿的确是李莞安排在铭心院外的小丫头,专门让她在李崇要出门喝酒的时候,给李莞通风报信的。 让春兰赏了一吊钱给晴儿,李莞左思右想,从前她不知道李崇是这性情,以为他天生冷漠,所以他醉生梦死,李莞也就不管了,可是如今,既然她知道了,就不能再看着李崇继续堕落下去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苏姨娘提早出现,让她拘着李崇早点摆脱这种生活,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李莞到哪里去给李崇找一个什么苏姨娘来呢。 既然没有苏姨娘,那只能她亲自上了。有用没用,总得试过才知道。 下定决心以后,李莞便提着裙摆往铭心院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学堂书册里夹的一张试纸顺便拿在手里,一路小跑着赶到铭心院。 幸好她来的及时,李崇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换鞋,要是她晚来那么一刻钟,李崇可能就出去了。 看见李莞,李崇眉头蹙起: “你来干什么?” 李莞未语先笑:“爹。我刚下学堂。想来跟你说说胡夫人,哦,就是我们先生教的东西。” 李崇抬眼将她扫了一遍,弯腰的时候,后背动作还有点紧,说明他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伤没好居然就想着出去喝酒,李莞更加坚定了阻拦的心。 “你们先生教的东西跟我说什么。” 李崇穿好鞋,走到门边,张平和赵达在门外候着,李莞却拦在了门前不让李崇走。 把手里的试题递到李崇面前: “这是我今儿写的字和默的书,爹您帮我看看,胡夫人讲的东西,有些我不是很懂,姐妹们都笑话我,我哪好意思问别人。” 李崇不知道李莞在打什么主意,犹豫着接过纸,只扫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沉声问: “这是……你写的?” 李莞勇气可嘉的重重点头:“一笔一划都是我写的。” 李崇眉头紧锁,脸上下意识露出一点嫌弃,却厚道的没做评价,只问李莞: “那你想问什么?” 李莞见李崇没有立刻拒绝,便知有戏,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准则,在门口徘徊两圈后,郑重对李崇问道: “今天先生让我们先自己看书,书里有一句:夫女无姆教,则婉婉何……嗯……不亲什么什么,则性什么什么考?稽性行,质什么什么,模什么什么,则德什么什么。这句话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李崇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不耻下问,求知欲强烈的姑娘,心中有一股浊气喧嚣而上,猛然升起急急坠下,落在十尺厚的棉花上,就算没有母亲教导,可她身为李家女,居然能把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说的这么狗屁不通,那一长串什么什么的,她怎么能说的出口? 明明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挺聪明的。 21.第21章 第21章 耐着性子和脾气,李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原话说了出来: “夫女无姆教,则婉娩何从?不亲书史,则徃行奚考?稽徃行,质前言,模而则之,则德行成焉。” 李莞双眼中透出迷茫:“是这句吗?怎么跟我读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不是婉婉何从吗?” 李崇闭上双眼,努力平复心情: “那个字读娩。” “是吗?怎么写的?”李莞对李崇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李崇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像个文盲一样,拿起案上笔墨纸砚,就当场给李莞把那句话给写了出来,李莞捧着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好像是这么一句。” 李崇气结。 接着李莞趁热打铁,干脆拉着李崇坐下,又问了李崇好几句,她‘读不懂’的句子,有的颠倒顺序,有的少字多字,反正一句话,绝不让李崇满意就对了。 就这样,李莞在李崇这里补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从傍晚夕阳十分一直学到了华灯初上时,李莞才拿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崇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样草包,还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张平在门外守着两父女‘交流’,直到李莞离开后,才进来问李崇:“八爷,咱还去得阳楼赴约吗?时辰早过了,刘公子他们约莫已经开席了。” 李崇这才想起还有个约没赴。 要是现在去的话,倒也不怕没饭吃,没酒喝。 李崇抬了两下胳膊,觉得后背的伤还疼,刚陪菀姐儿坐了会儿,身子越发不得劲,什么喝酒的性子也淡下来了,摆摆手: “算了算了。都回去歇着吧。” 李崇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了内室。 张平和赵达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做随从的,自然也不希望八爷出去喝酒,一喝喝个烂醉,回来要撞到夫人和老夫人枪口上,她们舍不得折腾八爷,肯定就会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挨打挨骂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如今八爷不出去喝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一看,还真多亏了四姑娘呢。 **** 又过了两天,天气十分晴朗,左兄约了几个兄弟一同去溪涧钓鱼游玩,说有从江南运来的好酒,李崇想着这天气出去,在太阳底下喝点酒,也算惬意。 这边刚走出垂花门,就碰见李莞,拿着几张五颜六色的宣纸和几根细绿竹子从花园小径那头走来。 李崇避过目光,想当没看见,李莞却在后面很大声的喊他:“爹,爹。” 周围好些个仆婢都看向李崇,李崇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转身对李莞大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李莞依旧笑脸相迎,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李崇面前: “先生说五日后带我们在花园放风筝,说是要自己扎的,我不会。” 李崇扫过李莞手里的材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你不会让人出去买一个吗?” “我又不能出门亲自挑选,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怎么办?要不然,爹你批准我出门呗?” 李崇拧眉:“你想都别想。” 李莞无奈,把材料塞到李崇手里,一刻钟后,铭心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对手忙脚乱的父女俩。 “这什么跟什么,粘不住啊。” “这竹子怎么穿过去?” “还是去买一个吧。” 李崇努力好几回都失败后,决定放弃,喊来张平赵达: “去街上买个跟这颜色差不多的风筝,花哨点的,你喜欢什么颜色,让他们……”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莞嘴巴嘟起,眼眶里两团眼泪在打转:“先生说,让回来问各自母亲怎么做风筝的……” 从李莞嘴里说出‘母亲’两个字,算是李崇的死穴。 摆手让张平赵达退下,啥也不说,继续埋头钻进做风筝的工程中,直到做成功之前,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莞借着抹泪的功夫,悄悄打量着李崇,看他笨手笨脚,想粘纸又粘不住,想发脾气又拼命忍住的模样,生怕自己笑出来,就体贴的拿起一旁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当然了,再香的茶,在做风筝的难关面前,李崇是没心情喝的。 **** 李崇和外面的朋友爽约两回,倒是有好几天没人上门约他了。寻思着外面既然喝不到酒,干脆就在家里整点,刚把树下的一坛绍兴白挖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刚刚喝了一口,李莞那魔音穿脑就又来了。 “爹——爹——” 李崇重重放下酒杯,愤然回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怎么了?” 回身一看,李莞被吓得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李崇愣住了。 李莞把食盒拎进门,放在圆桌上,把食盒里面放的四样小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很普通的四样小菜,油炸花生,煎炸小鱼,凉拌荠菜,花椒豆腐,全都是很好的下酒菜。 “爹,不能空腹喝酒。”李莞语重心长的说。 李崇:…… ***** 李莞被禁足在家,闲来无事,想着干脆从花园里移植几株花回揽月小筑,亲身上阵,拿着小铲子正挖的起劲,就听见树上传来一些声音,李莞抬头看去,就见崔槐那秀气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树叶间露出。 “嘿,挖什么墙角呢?” 崔槐这人就一张嘴,开口就恨不得给他缝起来。 花园里就春兰和几个揽月小筑的丫头在,李莞才不避嫌的跟他回了一句:“挖金子呢?” 崔槐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我是认真跟你说话,你就这么敷衍我是吧?” 李莞懒得理他,提着小篮子就要走,崔槐在树上喊住她: “哎呀,可真是过河拆桥啊,怪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啊。” 李莞抬头凝眉:“说什么呢?” 崔槐见她回头,又来了劲儿,对李莞招手:“你想知道吗?上树我就告诉你。” 李莞果断白了他一眼。 崔槐从树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拦在了李莞面前,吓了春兰一跳,李莞把小篮子递给春兰,说了句:“没事,这是崔二公子,咱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 春兰接过篮子,福身退到一边去。 崔槐笑着靠近李莞,李莞的确不怕他,可也不想跟他太亲近,他进一步,李莞就往后退一步,退了两步之后,崔槐也就死心了。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李莞。 “你以为你爹怎么会去的那么及时?若非我告诉他,你只怕现在还在那衙门大牢里蹲着呢吧。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见了我非但不感谢,还这般冷言冷语,我说你过河拆桥没说错吧?” 上回崔槐从汉子胡同经过,正好看见李莞从那儿出来,一时好奇就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还真给他打听出来了。 得知这丫头第二天要干的事情,崔槐是既震惊又佩服,震惊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居然这么大;佩服的也是这个,原本只以为她比寻常女子略微有趣些,不那么古板,谁成想她是这样的。 李莞不知道崔槐那天偶遇她的事情,对他说的话,还抱有怀疑态度。 崔槐见她不信,也是无奈,两手一摊:“好了好了,又不是来跟你表功绩的。我过两天要走了。走之前特地来见一见你,你知道我来见你做什么吗?” 李莞沉默凝视他,崔槐看得出来,李莞这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和善,其实骨子里防备心重的很,除了对她爹之外,其他所有人她都不信任,带着浓浓的疏离感,叫人觉得她难以接近。 崔槐从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交朋友尤其如此,合得来便做朋友,合不来又何必勉强呢。但是对李莞,他的这套准则好像瞬间失灵了。相反的,他甚至自虐的觉得,正是李莞身上那股子难以接近的感觉,才让他感觉与众不同呢。 得不到李莞的回答,崔槐只能自问自答了。 “我是来提醒你,下回做事之前,别再那么冲动了。第一回让你混过去了,下回可不一定这么好运气了。” 崔槐生的颇为英气,意气勃发,他这样跳脱的性子,却阴差阳错生在崔家那样古板的家庭里,从小到大,可想而知他过的有多压抑,怪不得后来,他会那么叛逆,干脆把崔家给他铺好的路堵死,弃文从武去。 这份勇气,令人敬佩。 冲着他这份勇气,李莞也是佩服他的。 “多谢你提醒。我也祝你早日谋得中意之事,无需成天假装斯文,让人看了都替你觉得累。” 李莞的话说完之后,崔槐愣了半晌,直到李莞转身带着丫鬟们离开了花园,崔槐才反应过来,勾起一抹笑容,果真没看错人,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22.第22章 第22章 宁氏接过桂嬷嬷手里的参茶, 却是不喝,惊讶的问:“崇儿已经十天没有出门喝酒了?” 语气多有不信, 桂嬷嬷知道她的想法,笑答:“刚开始, 奴婢也不相信, 可后来把铭心院伺候的喊来一问,确实如此。” 宁氏放下手里的参茶,看着桂嬷嬷, 听她继续说:“老夫人您猜,是谁把八老爷拦在府里了?” “谁?” 宁氏真是好奇, 如今这府里, 还有谁能把儿子留下,崔氏大家闺秀出身, 主持中馈还可以,但对儿子并不亲厚,夫妻俩貌合神离,至于后来崔氏给儿子纳的那几房妾,儿子几乎连她们房间都没去过,更别提有什么感情了,虽然她这个做母亲的偶尔说一说, 还能有个几天的效用,可几天过后, 依旧如此, 治标不治本。 桂嬷嬷用手指比了个‘四’, 在宁氏不解的目光下,凑过来悄声说道:“四姑娘。” “她?”宁氏蹙眉,提起李莞就头疼。 而且在宁氏的印象中,李莞跟李崇并不亲厚,也就是最近出了一点事情,两父女才多了一些交集。 “她让八爷不出门,八爷就真的不出门了?”宁氏是一万个不愿相信。 直到桂嬷嬷将这些天铭心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给宁氏听之后,宁氏才不得不露出惊讶之情:“果真?” 桂嬷嬷笑了:“老夫人怎的还不信呢。其实四姑娘除了有时候说话做事出格了些,也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坏,至于说话做事出格,那也是因为从小无人好生教导的缘故,算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从前咱们都不知道,八爷居然能受她一个小姑娘管束。我听铭心院的人说起八老爷和四姑娘相处时的情景,就真像一对普通的父女似的。” 宁氏垂眸理了理衣袖:“唉,若是真能管束好了,倒也是好事。若不成的话,还是空欢喜。” 她的儿小时候那样惊才绝艳,十几岁的解元,整个大兴府都找不出几个,谁成想后来会发生那些事儿,让他自此一蹶不振,终日饮酒,沦为笑柄,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可宁氏作为母亲,又如何舍得真的放弃呢。 这么多年,用了无数办法,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最终都是无效泡影。 “不管最终是不是空欢喜,至少现在看来还是有点奇效的。四姑娘对八爷用了心,父女间血脉相连,情分总不假。” 桂嬷嬷伺候宁氏几十年,自然懂宁氏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 宁氏幽幽一叹:“但愿吧。” **** 李家的宅院在大兴府来说,可以算是数一数二,占地面积很大,后院连着一片桃林,只是这个季节,桃花谢了,桃叶枯了,林子里看起来光秃秃的。 胡夫人除了教女四书,还懂的劳逸结合,选了一个天晴日,带姑娘们到桃林里放风筝,姑娘们早早就到了。 李绣拿的是一只简单的三角风筝,,李娇拿的是一只红色的蜻蜓风筝,李欣和李悠拿的是两只蝴蝶风筝,李莞拿的是一只五颜六色的鲤鱼风筝。 李欣瞧见李莞的风筝,笑道: “菀姐儿的风筝居然是条鱼。你们谁见过鱼能飞上天的?” 李欣的话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姑娘们凑到李莞身边来看,都对她手里的风筝啧啧称奇。 “能不能飞上天,待会儿就知道了。” 姑娘们把风筝凑在一起比较,七嘴八舌的评比,李绣指着李娇的风筝说道:“我们这些风筝里面,就属娇姐儿的风筝做的最好看,最精致,又数菀姐儿的风筝最别致,只不过这做工嘛,可就没有娇姐儿的好了。” 李欣听了也很赞同:“不错不错,别说跟娇姐儿的比,就是跟咱们的比,做工也很一般。哈哈哈。” 李娇难得露出笑脸:“大家都做的好,菀姐姐那个也挺好的。” 李悠嘴直,说不来奉承话,指着李莞风筝的两处接口,直言不讳:“哪儿好了,你们看着鱼嘴,里面的竹子都露出来了,光是看纸上画的鱼还成,可这风筝一反过来,这些纵横交错的竹子,我真怀疑待会儿这风筝能不能飞上天去。” 众人的目光落在李莞风筝的背面,果真竹子东拼西凑似的,一点也没有流线。 李娇抿唇笑:“菀姐姐不会做风筝,怎的不去找母亲,母亲做风筝可是最有心得的,经她指点一二,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啊。” 众姑娘七嘴八舌,都说自己的风筝如何如何做的,各自母亲给了什么建议,然后在林欣和李悠的吹捧之下,众姑娘把李娇的风筝传了又传,纷纷表示赞扬。李娇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小大人似的,可说到底不过九岁的小女孩,最喜欢听的便是赞美之言。 女孩儿间的攀比,可以是大方向的攀比,比如出身如何,嫁的如何等,也可以是像这样小规模的攀比,一件衣裳,一块帕子,一个字,一张纸,一个风筝,都可以成为女孩儿之间比较的对象,所以李娇脸上的笑始终就没落下。 直到李欣问李莞:“菀姐儿你这风筝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李莞两手一摊:“我哪会做风筝。我爹做的。虽然做工一般,但我还挺喜欢的。” 李莞话音落下,就见园子里的姑娘们纷纷向她看来,李欣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爹……做的?” 李莞的爹是李崇,成天喝的醉醺醺不成样子,是李家,乃至整个大兴府的笑柄,他居然还会做风筝?当然了,李崇会做风筝也不算特别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会替李莞做风筝,一个大老爷们……替小姑娘做风筝。 因为李莞一句‘我爹做的’,她手里那风筝忽然就好像身价翻倍似的,刚才还嫌弃这里嫌弃那里的她们,居然开始啧啧称奇起来。 李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目光落在那鲤鱼风筝上,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蜻蜓风筝,被称赞的高兴瞬间消失。 课后,姑娘们都还挺尽兴的,虽然不是每个风筝都飞上了天,但至少在园子里跑一跑,跳一跳,笑一笑,还是很开心的。 李莞把绑起来的宽袖子放下,拿着风筝要走,被李娇喊住,李娇指着她手里风筝问道: “那风筝,真是爹爹做的?” “是啊。”李莞点头:“你喜欢啊?那也去让他给你做一个,他有了这个的经验,第二个肯定能做的好。” 李莞是真心实意提出建议,李崇是她父亲,却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她还不至于独占李崇的父爱。甚至觉得,如果李娇也能因此缠上李崇的话,那就又多了个人阻止李崇出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了,最好不过的事情。 李娇眼珠子动了动,没说什么,拿着自己的风筝,骄矜矜的走了。 回到涵香苑,崔氏正在看账本,李娇把风筝放到桌上,闷闷不乐的坐下,崔氏见她如此,放下账本问道: “怎的,风筝没放起来?” 李娇低头,犹豫好一会儿才对崔氏说出不开心的理由:“爹给姐姐做了个风筝。” 崔氏立刻明了:“你也想要?” 李娇沉默,但不断颤动的眸子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思,崔氏摇头叹息:“真有出息。” 对于崔氏之言,李娇没有应答,满脸写着不高兴往内间换衣裳去了,当天晚上,李娇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谁喊都不理。 第二天,便让丫鬟准备了纸和竹子,往铭心院去。在垂花门前探头观望,正巧看见李崇从屋里走出,手里摇晃着什么东西。 李娇定睛一看,李崇手里摇的好像是骰子,只见他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一只手摇骰子,一只手拿着个小酒瓶,边摇边喝,疙瘩疙瘩的声音传出,十足的市井做派。 看着李崇这副模样,李娇的满腔热情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凉水,这样行止无状的父亲,就算给姐姐做了个风筝,又有什么好叫人羡慕的呢。 李崇回头,看见李娇站在铭心院的垂花门外,愣了愣,然后才拿起酒瓶子,边喝边走过来,走近之后,对李娇问: “有事吗?”目光落在李娇身后丫鬟手里的纸和竹子上,以为李娇也要做风筝。 李娇被他这地痞流氓般的模样吓了一跳,厌恶感自心中油然而生,恶声恶气的回了句:“没事。” 说完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这个令她不舒服的铭心院,想起从小到大,因为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父亲,她在同龄人中遭受多少嘲讽,就算她做的再好,表现的再端庄贤惠,也止不住别人在背后说她父亲如何如何。 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流出来,李娇恨自己为什么今天要过来找李崇,他不过就是给李莞做了个风筝而已,怪到母亲说她没出息,这样不堪的父亲做的风筝,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她居然想了一晚上,眼巴巴的过来,可不就是没出息至极嘛。 李崇看着李娇跑开的背影,眼眸中没有过多情绪,瓶子里的酒喝完了,随手扔给垂花门外的小厮,李崇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再喝点儿。 这个念头刚起,那边李莞就钻了出来,举着两张写满歪歪斜斜字的纸,笑的比春花还要灿烂:“爹,爹——先生说我写的字太难看了,你教我写字。” “……” 李崇真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在他肚子里放了一条蛔虫。 23.第23章 第23章 李莞从铭心院回来, 边走边看李崇给她写的几行参照字,不愧是将来要当状元的老爹, 就算酒桌上耽搁这么多年,可这一手字写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在进揽月小筑之前, 看见墙角后探出的脑袋, 阿成鬼鬼祟祟的躲在树后对李莞招手,李莞一喜,走过去。 阿成先给李莞请安:“姑娘, 这几天府里管的紧,我进不了内院, 您等急了吧。” 自从李莞被宁氏禁足以后, 只准在后宅内院走动,外院的人也进不来, 今儿好不容易借口送东西溜进来的,还不敢给人看见。 “快说快说,外面怎么样了。”李莞催促。 “那天我按照姑娘的吩咐,把银票送去给计镖头他们,冯掌柜受了伤,不算严重,计镖头他们把咱们如何营救他的事情告诉他, 冯掌柜感动的直抽嘴巴子,当时就要跟我回来见姑娘的, 不过我告诉他, 姑娘因着他的缘故, 约莫要被家里禁足,这才把他按下去。冯掌柜只在家休息了两三日,就到柜上去了,把姑娘和他签的聘书契约亮出来,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有点不高兴,冯掌柜不管他们,将铺子这几年的账本要去看了两天,我昨儿回来的时候,冯掌柜已经在安排人修整铺子了。” 阿成的这些消息憋了好多天,早就等着禀告李莞,一股脑儿说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把他介绍给那些掌柜们认识,让他自己找上门,也是难为他了。”李莞也是无奈,没想到那天被李崇救回来了之后,就直接被他拎到老夫人面前去了,虽然知道李崇这么做是为她好,因为她进衙门的事情,不可能不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他亲自带她去跟老夫人请罪,把该受的惩罚一并受了,将来老夫人就算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也不好再找李莞的麻烦。 但这样一来也是把李莞的计划给打乱了。禁足是必须的结果,但在禁足之前,要是能把外面一切都安排妥当,李莞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如今只怕那些掌柜不服冯掌柜。 “姑娘完全不用替冯掌柜担心,从前说实话,小的也觉得姑娘犯不着对冯掌柜有那么高的期望,左不过一个做黑账的先生罢了,但是这几天小的亲眼看见冯掌柜那些治人做事的手段,不佩服不行,果然还是姑娘有眼光。您大可不必替他担心,那些掌柜的,根本不会是冯掌柜的对手。” 冯掌柜之前既然能做大掌柜,并且把那些铺子打理的有声有色,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我得禁足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还不知道老夫人放不放我出去,你带话给冯掌柜,铺子里的事情让他看着办,要用什么就先从柜上支,至于原来的那些掌柜的,不高兴就由着他们不高兴吧,没理由他们成天算计东家的,东家还得好言好语哄着他们。” “对了,谭家那边怎么说?我现在其他都不担心,就担心谭家会再去找冯掌柜的麻烦。”以谭家的做事风格,别人给他们使了绊子,他们说什么都要报复回来的。 “姑娘放心,谭家最近惹得官司不小,四五天前吧,官府出兵把谭家的私铸坊给抄了,听说他们跟朝廷做生意都不规矩,约莫是得罪了卫家,要不然官府不可能反应这么迅速。” 上回卫勉亲自带着人去找谭彪,肯定就是为了军器监兵器的事儿,上一世卫家被谭家蒙骗,三年后遭受报应,举族受到牵连,这一世,卫家倒是率先出击了,三年后不知道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这些就不是李莞要担心的事儿了,只要谭彪被抓,谭家不再骚扰冯掌柜就好。 “情况我都知道了,在我出去之前,要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冒险进来。我要有什么想让你做的,自会叫银杏或者春兰去找你的。” 李莞看阿成为了回禀消息这般鬼鬼祟祟的样,想着好歹给自己在外面留一双眼睛,才这般吩咐。 阿成去了之后,李莞从小径走出,就见王嬷嬷黑着一张脸站在垂花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李莞对王嬷嬷露出一抹讨好的笑,低着头快速从王嬷嬷身边擦过进了院子,正要回房,就被跟随进来的王嬷嬷喊住了。 李莞以为又是一顿训,苦着脸转身,却听王嬷嬷说: “刚才老夫人把奴婢喊过去,说三天之后,全家都要走一趟京城,得逗留个两三日。让奴婢务必叮嘱姑娘你要谨言慎行,莫让人家再看咱们家的笑话。” 李莞眼前一亮:“去京城?”随即明白过来:“哦,是了。二太夫人的寿辰快到了。” 之前似乎听过这么一耳,算日子应该就是最近。 “嗯。”王嬷嬷点头,见李莞的堕马髻上粘了片叶子,伸手替她取下,语重心长的说:“姑娘年纪说小也不算小了,可不许再像从前似的胡闹,女孩儿的名声多重要。” 李莞对真心待自己的人实在缺乏抵抗力,也不愿让关心她的人担心,拉住王嬷嬷的手轻声说道: “嬷嬷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女孩儿的名声固然重要,可若是一味的顾及,会错过很多原本我可以做的事情,我只是想给自己多点选择罢了。” 一个丧母嫡女,继母娘家势大,亲爹不管不顾,自己又不得长辈欢喜,这样的条件委实算不得好,上一世李莞正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以至于想嫁给宋策,还要被已经没落的宋家人挑三拣四,尽管这一世李莞不可能再嫁去宋家,但她也不想让自己沦为被人挑拣的对象,所以才会想另辟蹊径,如果她注定没有高贵的出身,那至少可以为自己创造一点优渥的条件,多点自我抉择的机会。 王嬷嬷从李莞眼中看到了认真,知道姑娘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慈爱的抚过李莞的秀发,如果太太还在的话,姑娘又何至于这么早慧,思及此,王嬷嬷不禁又是一叹。 **** 李莞尚在禁足中,原本是哪里都不能去的,只是远在京城二太夫人的寿宴不得不参加,而老夫人定是觉得如果把李莞一个人就在大兴的话,说不准她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不如带在身边保险。 于是乎,李莞就有了跟大家一同前往京城的机会。 李莞和崔氏、李娇同坐一辆马车,崔氏一路撑着头闭目养神,李娇也有样学样歪在一边,母女俩如出一辙的少言寡语,李莞自然也不会跟她们多话,一路上把车帘子掀开,趴在窗口看路边的风景。 大兴府到京城大约半日的路程,但因为李家车队众多,行走缓慢,因此她们很早出发,却在下午申时才抵达京城。 京城的李家宅院在百花胡同第三家,京城之地,寸土寸金,规模自比不上李家在大兴的宅院,却也精致。 早有家仆在外迎候,男眷们跟着李韬去书房喝茶说话,女眷们则全都跟着老夫人宁氏去后院。 京城李家,李莞上一世也来过不少回,二老太爷李放是翰林院的院士,分家之后,便在京城落户生根,如今颇有声色。 李莞她们这五个大兴李家的嫡女一起去到二太夫人跟前请安,二太夫人笑的慈祥,将孩子们一一打量过,与一旁宁氏笑言: “也不知是不是大兴的风水好,怎么姑娘全都出落的这样好。” 两位老夫人坐在一起,做了一辈子妯娌,关系还是不错的。 “一个个都甚是没规矩,比不得青姐儿她们。”宁氏摆手谦虚。 “若是嫂嫂你教出来的孩子都没规矩,那这世上还有规矩的人吗?快别叫她们站着了,都来这边坐下吧。让青姐儿带妹妹们去喝茶吃果子。” 二太夫人周氏唤来一美貌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已然是大姑娘,生了一副笑脸,十分和善,跟宁氏和崔氏她们打过招呼以后,便领着李莞她们去旁边坐下。 李青是京城李家长房嫡女,通身的书卷气,很是和善一大姐姐。 当初李莞嫁到京城以后,倒是跟李青走动的还算勤快,现在这时候,李青嫁的是太史令家的大公子,跟宋家离得不远。 李青招呼姑娘们坐下,又忙忙碌碌叫丫鬟奉茶,见李莞不时看她,便亲热的坐在李莞身边,拉着李莞的手问:“这是菀姐儿吗?两年不见,可是大变样了,变得这样貌美,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莞权当恭维话听,腼腆一笑:“大姐姐才是大变样了,莫要取笑我。” 姑娘们在这边喝茶说话,因着院子不大,因此跟二太夫人会客的地方离得很近,来往些什么宾客都能看的见。 李莞正无聊的坐在窗前喝茶,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熟悉人影,那身影秀颀如松,很快便从院中经过,与另外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他走进这厅堂时,堂内的女人们全都为之一怔,不得不说,宋策的皮相生的十分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让李莞上辈子痴恋。少年时的他,总喜欢穿一袭青衫,青衫上透着墨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温暖如冬阳。 李家二老太爷李放是宋策父亲宋亦民手下的院士,因此宋策会出现在李家太夫人寿宴之上,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看样子他是跟着李家两位族兄一同前来向二太夫人请安的。 24.第24章(加内容,买过可以不需重买) 第24章 宋策应该不是第一回来李家, 二太夫人看见他就跟看见亲孙子似的高兴,宋策言辞优雅, 举止有度,寥寥数言就博得满堂夫人, 老夫人的欣赏。 李家大房长孙李昭是李青的亲哥哥, 在宋策跟周氏,宁氏等说话的时候,把李青喊了过去, 理由是想讨杯茶喝。 周氏看了一眼李昭,哪会不懂他的小九九, 倒也没说什么。 李青给李昭送了杯茶过来, 又怎能只送他那一杯呢。 “那人是谁,不像是李家的堂兄啊。”李欣心里藏不住话, 有什么问什么。 李悠拍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刚不说了嘛,那是翰林院首座宋大人家的嫡长子,也就是二老太爷顶头上司家的儿子。” 说完这些,两姐妹就凑在一起咬耳朵。 像这样的对话,李娇肯定不会参与,一来她年纪最小, 二来崔家的规矩不容她这般在人前讨论一个外男的来历。 李昭和宋策得了李青的茶之后,非要拉着宋策到旁边坐坐, 李青都已经羞红了面, 李昭还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硬拉着她, 最后李青只得托词说要带妹妹们去园子里看花,才从李昭手里脱身。 李家兄妹的意图,宋策看在眼里,并不说破,脸上始终挂着温和从容的微笑。 李青回到姑娘堆里,平复了心情之后,才说到做到,请远道而来的妹妹们去园子里赏花透气去。 姑娘们一同起身,从厅堂去花园只有一个门,姑娘们要出去,势必会经过临时坐在门边太师椅上说话的李昭和宋策跟前,李欣和李悠下意识整理一番根本不乱的衣裙,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跟着李青身后走。 姑娘们鱼贯而出,肯定是要跟李昭打招呼的,而李昭旁边就坐着宋策,肯定也得跟他打招呼。 李莞尽管不想看见宋策,但像这种避无可避的情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随大流跟在姐姐妹妹后头行礼,没想到行完礼一抬头,正巧与宋策对上一眼,毕竟是夫妻过那么多年,并且李莞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时光,那一刻,李莞就像是偷东西被人当场抓住一般,略微有点慌张,往后退了一小步,李家待客的厅堂较小,李莞后退一步,居然好巧不巧的把一旁茶几上的水杯撞到地上,发出一声象征着狼狈的巨响。 李莞暗自骂自己不中用,再转身对坐在那处的夫人行礼道歉,引起这么一场骚动,李莞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她甚至不敢去看宁氏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尴尬了。 而害她如此失态的始作俑者,此刻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温言细语的对李莞问道: “没事吧?” 上一世,两人之间的孽缘,似乎也是从一句‘没事吧’开始的,李莞在园子里摔倒,正好摔在宋策面前,那是李莞第一次见宋策,宋策温柔和优雅,一下子就刻在了她脑中,以至于后来宋家落难,所有人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时,她依旧选择逆流而上,跌破众人眼镜的嫁给了他。 回想那时候的满腔热情,和宋策一家如何对待她的情况,李莞只觉得腹中翻涌,恶心的厉害。 连基本的寒暄都懒得跟宋策说,便低着头匆匆出了门,跟在门口等待她的李绣一起往园子里去。 宋策的温柔体贴没有送出去,并不气恼,往一旁李昭看去,李昭无奈摇头说了句:“子恒兄实在魅力难挡啊。那是我大爷爷家的孙女,平日待在大兴,不常出门。”李昭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宋策别把李莞的冒失算在他们家姑娘身上,直言说李莞是大兴来的,不常出门,就是指见识不多。 要是李莞听见李昭这句话,肯定得气的吐血,因为她刚才那无视宋策的举动,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小女孩儿没见过世面,看见一个好看的男人立刻就举止失当了。 宋策容貌生的好,每年像这样在他面前失态的姑娘多不胜数,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二太夫人周氏的寿宴正日是明日,所以府里暂时还没有多少客人,李家院子不大,只有一处池塘和凉亭,姑娘们在园子里逛累了,就去亭子里小坐。 坐了一会儿后,二房长女李灵姗姗来迟。 李灵生的十分貌美,与李青的清新相比,李灵的长相偏于艳丽,一双眼睛水汪汪,好像会说话似的,因为容貌比较出众,而母亲又是中书侍郎家的千金,因此李灵的性格可不如李青那么温婉,说话快且泼辣。 “先前陪我母亲去相国寺给太夫人请香,回来晚了些,听说大哥把子恒哥哥带回来了?大哥也真是的,竟不早与我说,早知道这样,我今日就不出门了,害我爬了那会子的山。” 李灵的母亲和宋策的母亲赵氏是远房表姊妹,平日里来往也多,她一向称呼宋策为子恒哥哥。而上一世,当宋家出事之后,她们又是最先跟宋家划清界限的,这个时候一口一个子恒哥哥,那时候,生怕宋策缠上她,没少给宋策冷脸瞧。 “灵儿,你又在背后说大哥什么?” 李昭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众人目光看去,就见李昭和宋策并肩而来,要不怎么说李家院子小呢,从东院穿去西院,不管去哪个院子,都要经过这个园子。 李灵闻声回头,看见宋策,双眼放光,活泼可爱入百灵鸟般雀跃而去:“大哥,子恒哥哥。” 李昭原本是想带宋策去西院书房的,没想到在半路又遇到这些女孩儿,李昭实在有心撮合亲妹妹李青和宋策,在他看来,宋策是个极好的君子,更何况两家本就有来往,今后若能亲上加亲,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灵今年十二,仗着年纪小,不介意男女大防,拉着李昭和宋策的衣袖便往亭子里去。 “上回子恒哥哥送给我的那个九连环,我怎么都解不开,正好今日遇见了,你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成。” 两人被拉进凉亭,姑娘们自觉把中间桌子的位置让给他们,李灵从腰间解开荷包,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九连环出来。 李昭往李青递去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她也坐过来,李青被自己亲哥哥气的直跺脚,满脸通红,李昭这才感觉有些不对,神经大条的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对周围的妹妹们一起招手: “子恒兄与灵儿是二表的兄妹,不是外人,都过来看看,这九连环至今我还没瞧见有谁能解开呢。” 宋策对李昭的热情也很无奈,不过奉了父亲之命,提前来恭贺一声李家二太夫人的寿辰之喜,却被李家兄妹给缠上了。 宋策往李昭竭力推荐的妹妹李青看去一眼,确是清秀佳人,但也只是清秀而已,她的容貌别说比不过李灵,就算是这些李昭口中从大兴来的堂妹们也未必比得过,思及此,宋策想起先前在他面前失态的那个姑娘。哪怕是跟她比,李青的相貌亦是比不过的。 正要抬眼望去,却被李灵召唤回来: “子恒哥哥,你看什么呢。九连环在这里,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解,为什么我解了两三步以后,就没法动了呢。” 宋策无奈接过九连环,手里接连做了几个动作,原本僵住的九连环就解开了两环。重新递到李灵面前,宋策说道: “你先把这两环解开再说吧,其他的今儿教了你,你也记不住的。” 说完这几句话,宋策便起身对李昭拱手:“正德兄,明日乃太夫人寿宴,我与家父会一同前来恭贺,今日便不去西院里叨扰了。家中有客,不便多留,告辞。” 宋策铁了心要走,李昭也挽留不了,宋策与李昭告辞后,亦没有忘记礼数,跟厅中姑娘们点头告别,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李莞身上,宋策还特地与她点头说了声:“告辞。” 一一别过之后,宋策便要离开,李昭只得送他。 待宋策离开之后,亭子里原本鸦雀无声的姑娘们才像突然找回了声音似的,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李灵低头看着手里的九连环,又抬头看了看宋策他们离开的背影,往宋策最后特意道别的方向看去,李莞入了李灵的眼,李灵将李莞上下打量一遍,问道:“子恒哥哥为何专门与你道别?” 李莞被问的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直言不讳:“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专程与我道别?” 不怪李莞没有礼数,怪只怪李灵说话不动脑子,一亭子的姑娘在场,怎么宋策就对她专程告别了?别说李莞和宋策有过一段不想提起的往事,就是普通姑娘,她也不该这样说。 李灵在家里横行惯了,没想到李莞身为客人,居然这么冲,张口就是这种挑衅之言。顿时气的两颊鼓鼓,白皙的脸庞上透出红霞,站起身叉腰看着李莞,俨然要跟李莞计较的样子。 李青见状,赶忙上前劝阻:“好了灵儿,这是你菀表姐,是来咱们家做客的,莫要失礼。” 李绣也上前安抚:“灵儿表妹,你莫要生气,菀姐儿素来不太会说话,若是有错,我代她向你道歉,可好?” 李青是京城李家的长女,李绣是大兴李家的长女,两边妹妹吵架,她们有义务从中调停。 李灵恨恨瞪了一眼李莞,在李青李绣的安抚下,才没有跟李莞当场闹起来,心里却是讨厌死这个从大兴来的表姐了。 25.第25章 第25章 李青见姑娘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僵, 主动禀了太夫人,说想请姑娘们一起去她自己开的绣楼里去坐坐, 顺便送几幅绣品给表姐妹们。 二太夫人周氏和宁氏也听说了李莞和李灵在亭子里发生争执的事情,各自都觉得自家孙女失礼, 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李青能主动缓和气氛,便同意李青的提议,吩咐人去套起马车, 又派了三四个婆子跟随。 京城李家的姑娘长在京城里,对上街没什么兴趣, 李娇也不愿出行, 随在崔氏身边,李青便请了其他大兴李家的姑娘们出行, 六个姑娘坐的一辆大马车,婆子们在车外头跟着走。 “我自小便喜欢刺绣,祖父原是不许的,说女孩儿家不该抛头露面,好在祖母支持,说京中高门府邸的姑娘,都有自己手边的商铺产业, 祖父被祖母说通,这才有了如今的绣楼。”李青在车上跟姑娘们解说。在李青看来, 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绣楼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李莞放下车帘, 饶有兴趣对李青问道:“大姐姐的绣楼是卖的自绣品还是成品绣布?” “我养了十多个绣娘, 卖的都是自绣品,赚的不多,权当打发时间了。那些成品绣布虽然款式多,颜色好,但是要进货卖货,各种繁杂的环节,单凭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做到。别府的铺子那都是有各种掌柜伙计支应着的。”李青浅笑回答,掀开车帘子,眼前一亮指着外面一处建筑说道: “大家快瞧,那座高塔便是相国寺的法华塔,有十多层高呢,相传……” 李青是个很好的向导,开始跟姑娘们讲法华塔的来历,李莞倒是没太多兴趣,继续掀开另一边车帘子往外观望,她上一世在京城生活了十多年,对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这也就是在大兴府开设店铺比较费劲,如果李莞能重来京城开铺子,肯定要比在大兴府轻松多了。 马车停在了永宁巷的中段,周围不止是她们的马车,还有几辆马车也给堵住了,李青拍了拍车壁对外问道: “怎么了?” 外头婆子来答话:“姑娘,朱雀街上有官差押解官奴经过,许是人多,得稍微等一会儿才行。” 京城的街道时常会有官差押解官奴经过的事情发生,所以道路经常堵,大家也习以为常了。但像这样的场景,在大兴府可不常能看见,李欣跃跃欲试: “押解官奴,咱们能去看看吗?我还没见过怎么押解的呢。大姐姐,咱们能去看看吗?” 李青有些意外李欣会对这些感兴趣,见其他姑娘没有反对,想着她们没见过,好奇也是有的,不过是在路边看看,路边上看热闹的人海了去了,还有官兵守着,不会出事,便点头同意,率先下车。 伺候的婆子以为她们要做什么,上前询问,李青让婆子们去开道,带着雀跃的李欣她们往路口走去。 朱雀街上押解的一般都是犯了罪的官奴,押解到脚力街的官铺去卖之前,还得游街一趟,算是规矩。 这回押解的官奴有男的有女的,清一色穿着脏污的囚服,男性官奴大多披头散发,满身的伤,有的鼻青脸肿,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脸长什么样子,女的要稍微好一点,没什么伤,却无一不哭,因为要是没有正经人家买她们为奴为婢,最终就是进青楼教坊的命。官奴中有一个很是凶恶,肩上戴了两副枷锁,脚上的铁链子也比别人要粗一号,走起来地动山摇的,官差想把他拉上前,都拉不动,他就站在队伍中间,守着一个脚有点瘸的女囚,跟别的囚犯看起来有些不同。 通常只有武功高强的重犯才会这样的待遇,李莞往这一队人看去,发现他们手上都有铁环,这种官奴一般都是从兵部、刑部发下来的,是犯了事的官兵,说是去卖奴,其实就是要等买主去付钱,我朝有按金抵罪的律法,只要不是那种通敌叛国,削爵流放,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能用金抵,权看朝廷肯不肯放过,不过这些罪奴一来价高,二来难驯,没有点家底和胆色的人家很少愿意惹祸上门,况且,这些人以金抵罪之后,就算主家放行,也终身不得再入行伍或入仕,游走社会底层。 官差们沿街打鞭,吓得围观百姓们纷纷往后躲,生怕鞭子挥到自己身上,李欣这个提出要来看的人也吓了一跳,反而躲到李绣和李莞身后。 李绣不禁调侃她:“就你这鼠胆,还要来看官奴。” 李欣噘嘴表示不满,李青从旁笑了:“好了,看都看了,待会儿路就通畅,咱们回车里吧,去我绣楼看看绣品,我请大家喝茶。” 姑娘们都转身往车走,李莞还站在原地,李青照顾的好,过来问李莞:“菀妹妹,该走了。” 李莞这才收回目光,跟李青展颜一笑,端的是明艳动人:“好。” 李青瞧着李莞的笑容,心中惊叹,都说灵姐儿生的貌美,将家中姐妹全都比下去,比一般公卿府邸的姑娘也不遑多让,但其实若真细细比较起来,未必比得这八堂叔家的菀妹妹,可惜早年丧母,八堂叔又那副糊不上墙的样子。 众姑娘随李青去了她的绣楼,在朱雀街街尾,一座两层的小楼,在这豪铺环绕的朱雀街上并不是很打眼,里面卖的确实都是绣楼里的绣娘们自己绣的艺品,有帕子,罗衣,枕巾等,款式不多,也没有规律,但绣工都还算谨慎,二楼便是绣娘们赶制绣品的地方,李青带她们上去转了一圈,女孩儿们在家里本就是围绕着女工针线,并没有多新鲜,只是好玩儿罢了,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就对热闹的朱雀街表现出向往了。 李欣凑到李青身边,勾住她的手臂说道:“大姐姐,我们刚才经过朱雀街,我看到一家好大的首饰铺,咱们去那儿逛逛吧,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耳坠子。” 李悠也赞成:“对对对,我也瞧见了,首饰铺子旁边还有成衣铺,热闹的很呢。” “好吧好吧。原想着明日再带你们来的,既然今儿到了,就先逛逛吧。既然是逛铺子,咱就不坐车了,走着去可行?”李青说话做事总是很有分寸,确实有一家嫡长女的风范。 姑娘们的心思早就飞起来了,不坐车自然不在话下,一下子就分好了队,李欣要去逛首饰铺子,李悠要逛衣裳铺子,李绣则表示都可以,最终选择还是跟李欣去逛首饰,问到李莞,李莞想了想后,说道: “我听说上京的蜜饯果子特别好吃,有没有特别大的果子店?我想去那里买点零嘴糖饴什么的。” 京城最大的蜜饯果子店甜心楼在秀水街上,离朱雀街有点路程。 果然李青犹豫了:“特别大的果子店有倒是有,不过不在这条街。” 李绣从旁劝道:“果子有什么特别的没吃过,就别麻烦大姐姐了。” “不麻烦,大姐姐告诉我地方,然后让婆子带我去,我买了东西回来就跟你们汇合嘛。首饰衣服我不想买,现在就想口吃的。”李莞坚持。 “那好吧。我让两个妥帖的婆子带你去,大概两条街吧,你是坐车还是走着去?”李青体贴的问。 李莞摆手:“不用坐车,两条街而已,我走得动。” 说着到了店外,李青立刻喊来两个伺候的婆子,嘱咐她们务必把姑娘带好了,若有差池,问她们罪云云。 就这样,李青带着李绣她们去朱雀街上逛首饰衣裳铺子,李莞一个人带两个婆子往秀水街去。 一路上李莞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问两个婆子往哪里走,看准时机,兔子般钻进了人群,两个婆子追上的时候,发现李莞已经不在前面了,顿时两人吓得面容失色,赶忙四处寻找去。 李莞从一个小巷口钻出,她虽然不是京城长大的,但好歹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大街小巷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她想从颜夕巷转道帽儿胡同,从南边一条小路往衍力街上去看看,她想在大兴把生意做大,就得跑南北生意,一路上的货虽然可以托镖,但这样一来每趟得增加不少成本,如果能自己组成镖队的话就可以省一些,而且这样调配起来也更容易。 李莞是刚才看见大街上押解官奴时,脑中突发奇想的念头,之前一直没往这上面想去。 就算今天不买,先找机会去看一眼,探探行情也是好的,于是才故意跟李青说自己想买糖果蜜饯,为的就是跟她们分开,两个婆子当她不认路,不敢乱走,疏忽之下就给李莞溜了。 不过李莞也知道她这一失踪绝不能超过两刻钟,超过两刻钟的话,婆子们肯定要回去禀报的,也就是说,她只有两刻钟的时间来回一趟,得加快步伐,走小路才行。 李莞记得帽儿胡同的东边有一条通往春熙巷的小路,从春熙巷中段的巷子一穿就能到衍力街,最多半刻钟,然后她再花一刻钟的时间随便探探,最后半刻钟赶回那条街上和婆子们汇合。 计划总是完美的,但李莞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京城,离她生活的京城至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她印象中的有些路,兴许还没有通。 李莞看着春熙巷中段,本该有路的小巷,现在却被一堵矮墙挡住了去路,她记得分明,只要从这条路过去,就能到衍力街,但是被堵了,难道她还得折回去?或者是放弃? 折回去或者放弃,这两条路李莞都不想选,左右看看,这矮墙也不过就比她高出一头,而墙根底下还放着一些杂物,她只要踩着那些杂物翻过这堵墙不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李莞就打算这么做,没有多余时间耽搁,撩起裙摆,踩着一张三脚破凳子就爬到墙头,两手抓着墙头,身子一翻,就跳了下去。 没想到自己身手还不错,李莞拍了拍手,把沾上的石头屑拍掉,自我赞赏一番后,便转过身去。 一把冰冷的刀迎面而来——架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26.第26章 第26章 缓缓将视线从脖子前的刀伤挪开, 待她看清墙后的情况,李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四五个带刀侍卫眉头紧锁, 守在一辆藏青色的马车旁,神情肃穆威武, 他们的冷峻气势似乎可以屏蔽掉周围集市的哄闹, 将此处变成一个安静的,杀一两个人也不会被人知晓的,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你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拿刀抵着她脖子的带到侍卫阴狠着表情问李莞。 李莞咽了下喉咙, 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颤抖:“我,我说路过, 你相信吗?” 那侍卫将刀架的离李莞脖子再进一点, 用实际行动表示他的态度。 “我真是路过,以为翻过墙有路来着。”翻过墙确实有路, 只是不对路。李莞试图往后躲几分,离刀刃远一点,脸上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一个青色劲装的男子从马车那头走来,审视般将李莞上下打量一遍,李莞半个身子靠着墙壁,一副如果可以,很想钻进墙壁的可怜模样, 劲装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让李莞摸不着头脑的冷笑。 那劲装男子转身走到那辆藏青色马车旁,倾身对马车里小声说了几句话, 似乎得了什么命令, 再次转身往李莞这里走来, 李莞很想重新爬上墙头,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大人请这位姑娘上马车。” 劲装男子话音落下,李莞就觉得肩膀一松,架在脖子上的刀果断放下,李莞不知道马车上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她,还想为自己申辩两句,走到那劲装男子身旁时,特别诚恳的带着哭腔说道: “我真是路过的。” 然而对方拒绝听她申辩:“请。” 李莞苦着脸,从马车旁经过,鼻尖似乎嗅到一股兰花清香,很淡很薄,但很快这股香味就被李莞眼睛看到的画面驱逐一空,刚才她在马车后面,没有看见马车前面的景象,只见马车前面还有四五个带刀侍卫,地上躺着一个人,躺在血泊里,不知道死没死,李莞往身后劲装男子看去,只见对方居然对她勾唇笑了笑,再次比了个‘请’的手势。 上车,可能会死;不上车,可能现在就会死。 李莞在心里犹豫着。终于把心一横,踩上马车,掀开车帘子走进去。 马车里光线有点暗,李莞只知道窗边坐着一个人,眼睛渐渐适应,窗边那人的脸庞越发清晰,李莞双眸一瞪,似乎认出了他。 怎么会是陆睿? 李莞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同时把自己今天的活命机会又自动减少一成。 “坐。” 低柔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让李莞汗毛竖了一身。 陆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李莞期期艾艾坐过去,犹豫着如果自己现在哭一哭,能否激起眼前人的丝丝同情。最终一番纠结之后,李莞还是决定笑吧,也许这时候笑有点傻,但如果对方因为她傻就放过她呢? 陆睿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杯沿上打圈,并不去看李莞是哭还是笑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沉默就像是凌迟,既不会立刻杀死人,却可以慢慢的把人吓死。 李莞为了自己不被这样慢慢的吓死,干脆主动出击:“大人,我今年十三岁,是良家女子,无意闯入这里。” “你认出我了?”陆睿问。 李莞一愣,乖巧的点了点头:“嗯,那天在衙门口,我撞了您一下。” 心道好在那天遇见过一回,要不然今天被察觉就没有借口了。 “咳咳。”陆睿捏拳在唇边,轻咳两下,似乎抱恙在身,车窗有光射入车厢,正好在他手上,阳光下,陆睿的手十分修长,也十分的苍白。 李莞想起世人对这位定国公世子的评价,说他自小有顽疾,从而长大后阴狠暴虐,有不少被刑部拘查的官员,都因为受不了他的刑罚从而选择轻生解脱,久而久之,陆睿这两个字就成了酷吏的代名词,等闲没人敢招惹他。 “你上车前看到什么了?” 陆睿咳完,对李莞再次发问。 这个问题让李莞心中警铃大作。 很明显,他们这帮人藏在这么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胡同里,不会是说悄悄话这么简单,马车前面躺着个人,肯定受了伤,不知道死没死,但不管死没死,对她来说都一样。 “我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 李莞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后,决定实话实说,比起耿直,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能更容易引起杀身之祸。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陆睿又问。 李莞咽了下喉咙:“是番邦刺客吧。” “哦?”陆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的意思:“怎么说?” 李莞硬着头皮:“他头发跟中原人不一样,有点泛黄,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不是一套,上身衣服小,下身裤子大,而且新旧程度不同,还有那双鞋,看着像是脚力鞋的款式,但那个人手腕上的皮肤看起来不像是做脚力的,很可能是他匆忙间偷得衣服,他身上肯定有伤,流了那么多血,必定是在哪里和人发生争斗,受伤逃跑,倒在了这里。” 至于那人是受了多重的伤,逃跑到这里的时候还有没有命,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李莞尽可能的给避重就轻掉了。 她叙述完自己的观点以后,马车里再次陷入沉寂,良久之后,陆睿才发出一声两声低笑,夹带一声咳嗽: “你很聪明。” 李莞头皮发麻,鼓起勇气问:“那……聪明能救命吗?” 陆睿用他那略微苍白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之后,放下杯子,抬眼正视在他对面坐立不安的李莞,目光中的冷意让李莞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的。” 李莞闭上期盼的目光,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既然你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救命的话,那怎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把她杀了呢,还要让她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心惊胆战。 “不过……”陆睿将声音稍稍拖长,给了李莞一点希望: “今儿我心情好。” 李莞心思急速转动,心情好?心情好是几个意思? 不等李莞发问,陆睿便抬手在车厢上拍了两下,先前送李莞上车的劲装男子便过来掀开车帘,对车厢里的李莞说道: “姑娘请下车。” 李莞看向分辨不出善恶喜怒的陆睿,脑中顿时灵光一闪,起身像兔子似的爬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往巷子口冲去,陆睿的那些马车外的带刀侍卫确实没有再追李莞。 李莞就跟捡了一条命似的,狂跑了十几步出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劲装男子严朝不解这姑娘折回来干什么,只见她蹬蹬蹬蹬跑回她翻过来的那堵墙前面,对站在墙下,拿刀抵住她脖子的侍卫说了句让人绝倒的话: “我还是哪儿来的走哪儿吧。这位大哥,劳驾您借我踩一脚。” 那大哥满头黑线看着李莞,往严朝看去,严朝眨巴两下眼睛,没给指示,但这姑娘既然能上马车,肯定是跟世子认识。思及此,那侍卫无奈把刀收鞘,扎了个马蹲,两手交叉握住,掌心朝上,给李莞做了个人肉垫盘,李莞说了句‘多谢’,然后也不客气的踩了上去,就这样,所有的侍卫盯着一个小姑娘,费劲巴拉的从这边的墙头,翻到那回那边的墙头。 脑中和心中纷纷在说:这姑娘……别是个傻的吧? **** 经由陆睿这么一闹,把李莞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衍力街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从巷子里穿行一番,顺便跑去秀水街买了两包蜜饯果子,然后再火速折回到朱雀街上。 两个带她出来的婆子简直快要急疯了,已经快两刻钟了,打算最后再找一圈,要是还不见人的话,就回去禀报了,哪怕自己挨两顿板子,也比真把姑娘丢了要强。 李莞的出现让两个婆子眼前一亮,纷纷迎上来,李莞把手里的果子往两个婆子身上一丢,一边拍自己身上脏了的衣裙,一边恶人先告状的发怒: “不是说让你们跟着我嘛。街上这么多人,我都摔了。瞧我这身衣裳脏成什么样。”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苦笑连连,不过人回来了就好,左右不见了两刻钟还不到,只要没出事,哪怕摔了两跤,她们回去也好交代。 弓着身子连哄带骗,两个婆子左一句右一句的跟李莞道歉打招呼,这才把这自己走错路的小姑奶奶给‘哄骗’舒坦了,回到李青的绣楼,让绣楼里的绣娘们为李莞把衣服整理一番,李青她们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李莞已经收拾好了,坐在一楼的窗口处,边喝茶边吃蜜饯,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李绣过来尝了一口李莞面前的蜜饯,评价道:“味道也不见得多特别,至于让你惦记着跑这一趟啊。” 李莞嘻嘻一笑:“好不好吃,不都得尝过才知道嘛。你们买了什么,有漂亮衣裳吗?打开我瞧瞧。” 李悠买到了合心意的东西,正高兴着,听李莞这么说,也凑过来打趣: “这会子要看漂亮衣裳了?我告诉你,晚了。咱们说好了,都不许给这个馋嘴猫看,叫她以后还惦记不惦记吃食了。” 姑娘们发出一阵娇笑,这么一逛,天色渐渐晚下来,李青便让马车驶到门前,带着姑娘们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27.第27章 第27章 一整个晚上, 姑娘们都在讨论下午买到的衣裳和首饰有多好看,相约明天还要去。寿宴前一天, 就只有京城李家和大兴李家两边的人,坐了满满当当四桌。 姑娘和姑娘们坐, 公子和公子们坐, 李崇和李韬他们及京城李家的老爷们坐。各说各的话,各吃各的菜。 吃完了晚饭,李莞、李娇和李绣被安排在李青院子里, 因为李青的院子最大,而李灵的院子略小, 就只有李欣和李悠两姐妹住进去。 李青到底年纪最大, 把妹妹们都安排的十分妥帖,亲自监督丫鬟们铺床, 怕她们冷,还特意命人多加了一层,看着暖烘烘的,很舒服的样子。 李绣和李青的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因为光线不好,所以总是踢不到,偶尔踢到一个, 总要让丫鬟们惊呼拍手。 李莞坐在石桌旁喝茶,李娇拿着一本诗经走出来, 对着玩闹中的李绣说了句:“姐姐小点声, 看书都看不了了。” 李娇虽然总是瞧不上大兴李家, 觉得没有崔家声望高,家族大,可在这里,她还是挺想念大兴李家的,至少每个孩子都有独立的院落,有客人上门,也有足够的客房、厢房,不像在这里,还要好几个人睡一个院落,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看点书都要受影响。 李绣嘟嘴对李娇递去一抹歉意的笑,把毽子递给一旁丫鬟,对李娇招手: “我不踢了就是。娇妹妹莫不是这时候就要睡吧,过来喝杯茶,消消食吧。” 对于李绣的邀请,李娇想了想,这才款款走来,在李绣和李莞的注视之下,骄矜矜的坐过来,李莞把一杯茶推送到她手边,李娇刚把茶杯端起来,外面就有个守门婆子跑进来,来到桌前,对李莞说道: “四姑娘,八老爷请您出去一趟。” 李莞一愣,放下杯子,与李绣对视一眼,李莞难以置信的问:“我爹吗?” “是。” 李莞勾唇,没有犹豫就起身要出去,李崇怎么会这时候找她,还没走就被李绣拉住,替李莞把放在一旁的披风披上才让她走。 李莞来到院门外,果真看见院外一株槐树下站着一人,不是李崇又是谁,他穿的还是白天里穿的那套衣裳,看样子从西边书房出来,没回去休息直接来找她的。 “爹。”李莞笑嘻嘻的小跑到李崇面前,蹦蹦跳跳,像一只雀跃的小鸟,轻灵可爱。 李崇盯着李莞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听说你今儿闹了些笑话?” 李莞一愣:“什么呀。您专程找我,就为了问我闹了什么笑话吗?别人不都告诉你了,你还来问我作甚?” 李莞低下头,抬起一只脚尖在地上点戳,对李崇这个话题意兴阑珊的样子。头顶头发有些乱糟糟,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头发理好。 这个动作之后,不仅李莞愣住了,李崇也愣住了。 李莞微微抬头看他一眼,正好看见李崇脸上那一抹不自然,李崇干咳一声: “那个……这里不比家中,遇事忍着些,别总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戳。” 李莞虽然不知道李崇莫名其妙到这里来找她是为什么,但至少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比之前要好不知道多少了,至少不再一味喝酒,还知道关心关心她了。 “就想说这些,没别的事,你回去吧。” 李崇对李莞抬了抬手,让她回去,李莞总觉得李崇今晚怪怪的,不知道他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才变得这么婆妈。 “那我回去啦。”李莞说。 李崇点头,对她摆手。 李莞一步三回头,带着浓浓的疑惑回到院子里去,李崇就一直站在院子外的槐树下,看着李莞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里。 李莞回到院子里之后,发现李绣和李娇还在,李绣对她递来一抹疑惑的目光,而李娇则凝眉等着李莞,不等李绣开口,李娇就用生硬的语气对李莞问道: “爹找你什么事?” 李莞老实摊手:“不知道,没说什么事。就问我是不是闹笑话……” 她说的是实话,一字不差,奈何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让李娇满意,只见她盯着李莞看了好一会儿,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猛地起身,气呼呼的往房间走去。 “她怎么了?”李莞问。 李绣耸肩:“吃醋了吧。” 都是一个爹,凭什么这个爹只找李莞说话,不找她李娇说话呢?小姑娘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么直接的。 28.第28章 第28章 二老太爷李放是翰林院院士, 在翰林院官品虽然不是最高,但年纪最大, 德高望重,往来皆为翰林文人, 借着夫人寿诞之名, 聚集了素日同僚小聚,一帮文人坐在一起,谈论最多的, 除了时事政治,便是恩科文才了。 宋亦民是翰林院首座, 也是这帮老翰林们中年纪最轻的, 不过三十来岁。说到李家诸位先贤的时候不禁感慨,李家世代书香, 都是读书人,一门心思都钻在学业上,官场上没有野心,不免使人引以为憾。 “若说少年天才,说到底当属李博士之子怀勉兄,想当年本官与怀勉兄同年参加乡试,我为江州府举子, 怀勉兄乃大兴府解元,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 那时我暗地里以怀勉兄为榜样, 夜深人静时,时常拿怀勉兄激励自己,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回忆当年亦是感慨良多啊。” 确实感慨良多,十多年的功夫,一个江州府普通举子,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如今三十来岁,便已是四品官身,前途无量;而另一个大兴府的解元,却自我堕落,成了一个走哪儿都惹人嫌的酒类。 众翰林们唏嘘,李贤更是满面羞红,讪讪的笑,往坐在他身后低头不语的李崇看去一眼,曾经李氏一门的骄傲变成耻辱,最接受不了的,只怕就属他这个父亲了。 像这些话,李崇这十几年来听到的比比皆是,已经不稀奇了,惯例性的蔫头耷脑,鼻眼观心,因为这种情况之下,就是说多错多,人们心里的嘲讽不会因为他的回应而减少半分,也不会因为他的回应而高看他两眼。 宋亦民说完了自己,旁边就有一位翰林开始夸赞坐在宋亦民身旁的宋策。 “李郎君纵有才名,却是昙花一现,为昔年圆月,宋公子十五之年中举,少年得意,才应是皓月当空,明日之骄啊。宋大人后继有人,该当欣慰。” 这番话出来,在场有些人跟着附和,有些则往一旁李家众人看去,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尴尬,这人为了拍宋大人的马匹,直接把李崇比作昙花一现和昔年圆月,这让当事人听了该多难受。 又说起宋策的婚事,有两个主事推荐自己的内侄女和女儿,把人夸的跟朵花儿似的,直把宋亦民给说乐了起来,不拒绝却也不搭话,只说这些事情是宋策母亲在做主,宋策母亲赵氏是出了名的爱子,觉得自己儿子这般出色,将来定要找一高门嫡女方可相配,万万不会将就小门小户千金,听到这里,两位主事凑姻缘的心就凉了一半。 李放是宋亦民手下第一副手,又是宋亦民的前辈,有很多事情还要仰仗李放,有同僚提起李放家也有两个适龄孙女,凭李院士的资历,说不定还有机会云云。 李贤只低着头喝茶,越发觉得面上无光,其实说起来,他是国子博士,正五品的官职,明年考绩过后就要提国子司业,到时也是从四品的官职,与宋亦民不说平级吧,但他至少要比只是从五品的李放要好些吧,倒不是说他家的姑娘也想与宋家结亲,但至少在言语上,他们大兴李家的姑娘也不该比京城李家的姑娘要差吧。 可这些人却完全不把大兴李家放在眼里,说到底还不就是欺他后继无人嘛。 往身旁李崇看去,蔫头耷脑没点精神的样子,也不知道酒醒了没有,看他这颓废的模样,有时候李贤气急了甚至会想,哪怕死了还能落个美名传世,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混账样,非但自己成了涂不上墙的烂泥,还连累家人跟着抬不起头来。 李家下人来传话,说是马上要开席,请诸位老爷们往前院吃席去,众人才停止说话,你请我让的动身。 ***** 李莞与李青、李绣坐在一起说话,经过昨天的交流,她们三人间倒是催生了不少话题,并且性情相投,都不是计较之人,自然有说有笑。 李灵进入等候厅堂后,她身为主家,被好几个人问那穿着一身白底红吉祥纹襦裙的女子是谁,好生貌美,李灵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了李莞,李莞今天穿的虽不算华丽,但却很是亮眼,这当然与她的出色容貌有很大的关系。 从小到大,李灵都是李家最受人夸赞美貌的姑娘,以前李莞也来过京城几回,但那时候许是年纪小,不为人注意,如今五官稍稍长开,灵韵精致,颇有要盖住李灵锋芒的意思,若是旁人,李灵也就悄悄记着,可偏偏那人是李莞,昨天两人才因为子恒哥哥的事情拌过嘴,新仇旧恨,李灵就忍不住了。 在丫鬟来传了话,姑娘们全都往外走的时候,在台阶上,暗自推了李莞一把,差点让李莞踩空摔下,幸好李青眼明手快拉住她,才避免惨案发生,李莞吓了一跳,回头便看见李灵幸灾乐祸的样子,眉头蹙起。 “大庭广众,别惹事。”李青对李灵冷声警告,今儿是二太夫人寿辰,府里太太平平才好,昨天都是自家人,拌嘴两句别人不知道,但今天宾客云集,若是有事可是会遭人闲话的。 李灵不以为意,非但不反省,反而趾高气昂从李青和李莞面前走过,骄傲的仿佛枝头的凤凰,李青看她这样,委实不过眼,与其让她冲撞了别的宾客,不如她这个做姐姐的先说她一说。 李莞拦住李青:“算了。” “唉,她从小被我二婶宠着,谁都说不得,委屈你了。” 李青替李灵道歉,心中打定主意,等今日寿宴过了之后,定要将她的所作所为禀了祖母知晓,若再不管教,任由她性子张狂起来,今后可就有的看了。 到了姑娘们坐的席面上,李青、李莞和李绣三人准备坐在一起,可是李莞根本就坐不下来,先是看中了李青和李绣中间的位置,没想到李青和李绣都坐下了,她刚要坐下,就有个别家的小妹妹来跟她抢位置,李莞总不能跟小孩子抢,便说坐旁边也一样,可她到旁边,那小妹妹又跟过来,一副打定主意要跟李莞抢座位的架势。 李莞这才觉得不对,低头看那小妹妹,见她一脸恶作剧的表情,衣着华贵,不知是谁家姑娘,再抬头环顾一圈,就看见隔壁桌的李灵掩唇在笑,很显然这小妹妹便是她教唆的。 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寿宴上闹出不愉快的事情谁脸上都不好看,李绣见状,将身边的凳子用手挡住,对李莞道:“菀姐儿坐这里来。” 李青的脸色变了又变,三番两次都被李绣给按下了,虽然李灵这样的做法确实很失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莞立刻转身过去坐下,那小妹妹慢了一步,愧疚的看了一眼李灵,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讨人嫌的时候,平时没人教唆恨不得自己都得做点事情出来,更何况像这样有人教唆的情况,而且也不像年纪大一些的有分寸,居然一伸手,就把桌上的茶壶推到李莞身上,李莞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掸裙子,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正在喝茶的李灵身上,让李灵把自己茶杯里的水也泼到了衣裙上。 李灵可没李莞这么好的涵养,当场跳起来叫了一声,回身就往李莞推了一把: “你干什么呀!我的新裙子。” 李莞避开李灵的手,让李灵扑了个空,整个人趴在圆桌上,将圆桌上摆放整齐的杯盘碗碟都撞到地上,发出一声乒铃乓啷的响声,吸引众人注意。 李灵趴在桌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撑着桌子站起身,李灵觉得手有些痛,低头一看,她留了好几个月的指甲,居然就这么断了一半,新仇加旧恨,李灵指着李莞叫道: “李莞你居然敢推我!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李灵这一声吼,可把宴席上原本热闹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李家宴客的院子不大,虽然男女分席坐,却也只是以几扇屏风阻隔,却也隔不断声音,李灵是卯足了劲儿喊的,这下所有人就都能听见了。 李莞真是被这没脑子的姑娘给气着了,饶是如此,她仍耐着性子对李灵说道: “这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身边伺候的人该换了。” 李莞这话在情在理,大户人家的姑娘给身边若是多了那些嚼舌根的人,确实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而李莞给李灵面子,不管李灵攻击她的那些话是出于本心还是无意,总之李莞全都替她揽到她身边伺候的人身上去了。 可要不怎么说有些人就是蠢死的呢。李灵就是那种空有美貌,不长脑子的典型,完全没听出来李莞是在帮她找台阶下,盛气凌人指着李莞继续说道: “我身边伺候的人如何,用得着你这个没娘教的东西来管?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仅是没娘教,连你爹都不教你吧。听说他成天醉酒,自己都教不好,哪有功夫教你!我要是你,就躲在家里不出门,自己一个人偷着哭去,省得到外面来惹人厌烦!” 李灵的声音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特有的尖细,李家夫人们闻声赶来的时候,李灵已经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周围宾客指指点点,为李家寿宴上闹出的事情隐隐发笑。 29.第29章 第29章 崔氏和李灵的母亲柳氏, 还有李家亲友的夫人全都赶了过来,柳氏不先问责, 首先就把李灵给护在了怀里,崔氏见周围注视目光太多, 领着其他夫人上前打圆场: “没事没事, 小孩子间的玩闹而已,请坐请坐,待会儿就好上菜了。” 李灵在母亲怀里, 越发觉得委屈,让柳氏看她折断的指甲, 这姑娘显然就是家里保护的太好, 断个指甲都当成什么大事,以至于让她恼羞成怒, 当场要别人难看。 “娘,李莞她欺负我,您替我教训她。” 李灵冲柳氏撒娇,柳氏往李莞看去一眼,那一眼可不是抱歉的眼神,而是母女如出一辙的瞧不上,瞪一眼李莞, 再低头哄一声李灵。 李莞这个被欺负的当事人站在那里,虽然有李青和李绣站在她身边陪着, 可那尴尬至极的感觉还是席卷而来, 李莞低头努了努嘴, 就算她重活一世,关于出身上的问题,她是真的无法改变。 丧母嫡女,父亲堕落,怎么看都是前程黯淡的写照。 也正因为这样的环境,才让李莞生出了一腔孤勇,总觉得反正自己的处境就算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做起事来才会更加胆大。 周氏和宁氏站在不远处,两人刚携手走出,站在台阶上,还没过来就听见了这件事情,周氏一个劲儿的对宁氏道歉,说自己没有管教好孩子云云,尴尬又愤怒,与周氏的激动相比,将这一切看入眼中的宁氏却表现的比较平静。 宁氏的目光并不在李莞身上,而是落在了站在屏风后头看着这里一切的李崇身上。 周氏派出嬷嬷说要把李灵抓过来责备,宁氏阻止:“算了,孩子说的话谁还真的计较。咱们就别掺和了。” 周氏知道,宁氏这是在全她的面子,就算菀姐儿在大兴李家不受宠,却也没有被人当面给没脸的道理,灵姐儿道歉是应该的应该,但若此时把灵姐儿大张旗鼓的抓过来,逼迫道歉的话,难免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大人插手的事情,可不能以一句‘孩子间的玩闹’带过。 心中也是纳闷不已,灵姐儿平日里挺好一个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想来想去,一个巴掌拍不响,想来菀姐儿在大兴李家不受宠也是有根由的。 两位老夫人沉得住气,互相邀请一番后,自然而然的入席,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寿宴还得继续办下去才行。 屏风后,有一些男宾也在观望,对被小丫头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大声批评的李崇指指点点,一个大老爷们被小姑娘轻视,由此可见,他是差到泥地里了,真是够丢人了。 李崇此时耳中却听不见任何评论他的声音,整个世界寂静的很,眼前明明人头攒动,宾客云集,但他却只看见那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莞。 曾几何时,他和素秋的女儿都已经出落的这么大了。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素秋走了以后,他本该成为这孩子的保护伞,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这么多年,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十三岁的年纪,再过两年及笄后就可以议亲了。 可是现在呢?听听旁人对她的评价。一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她没有爹娘教,竟然连人都不算了吗? 这么多年,她一个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不该她承受的痛苦,正因为尝过痛苦,所以才养成了她如今这种性格,就算被嫌弃了,也只会对他笑,没一会儿又黏上来,不仅不恼反而还处处哄着他。 他,李崇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 所有书籍跟她说两遍她就能复述出来,她那么聪明,李崇敢说,自己的女儿,比在场所有的孩子都聪明,可是谁在乎呢。 别人在乎的只有她的出身,只有她是谁的孩子,因为她是李崇的女儿,所以无论多高的天分,多漂亮的外表,都会被贬低和轻视。 李崇觉得自己气的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心,鼻头酸的厉害,转过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走开,一如往年他喝醉了酒那般,在众人的嫌弃与谩骂声中,李崇逃离了这个快要令他窒息的地方。 ***** 因为李灵和李莞的一场闹剧,在李家诸位夫人的维和之下暂时和平。但也无可避免的而成为宾客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只不过因为李灵和李莞都还没有到及笄之年,还能算在小孩子的范畴之内,所以也不好真的计较她们说的话。 李莞倒觉得还好,活了两辈子,像李灵这样的话她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每一句都往心里去的话,日子就别过了。不过听到这种话,也不至于会开心,所以,从宴席回来之后,李莞就回房歇着。 众人知道她尴尬,李青、李绣想安慰她,却怕引得李莞更加难过,干脆让李莞一个人待会儿,自我平复一番。 夜里宾客散尽之后,崔氏来找李莞,被告知李莞已经睡下,便将一盅燕窝汤放下,并让丫鬟给李莞带话,说这燕窝是二堂婶特意给她炖的,让她别计较今天发生的事情。 李绣大口大口吃着李莞不想吃的燕窝,边吃边愤愤道: “哼,一碗燕窝就想抹平她女儿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了吗?更何况,这还不知道是不是专程炖给你的呢。” 李绣和李莞一间房,李莞睡外侧,靠着床框意兴阑珊的翻书看,闻言笑了: “就是。若是专程给我炖的,我还要想想要不要喝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害人的玩意儿呢。” 李绣舔了舔唇:“怎么不早说,我都喝完了。” 两人对上一眼,姑娘间的默契让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她们在京城住了两晚,第三天宁氏便提出要回大兴去,无论周氏怎么挽留,宁氏都坚持回去。 马车很快套好,行礼都有专门的丫鬟婆子管理,李莞爬上崔氏和李娇的马车,她来时就这么坐的。 上车之后,李娇脸上的笑一时没忍住被李莞看见了,李莞不介意,好脾气的说: “想笑就笑,憋着干嘛。” 李娇忽的变脸,嘴硬道:“谁想笑了。”说完还附带送给李莞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莞懒得理她,从车座旁拿起一条毯子展开,正要盖在腿上,桂嬷嬷就过来掀车帘子,崔氏以为桂嬷嬷找她,没想到桂嬷嬷对她摆摆手,指了指李莞,说道: “老夫人说一路上怪没意思的,让四姑娘去陪陪她。” 一路上怪没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家那么多姑娘小子,怎么就突然指名李莞陪伴呢? 李莞想来想去,宁氏应该是为了昨天她和李灵吵架的事情才找她的。依照宁氏对李莞的厌烦程度,就算昨天的事情不是李莞主动挑起的,宁氏也可能怪到李莞身上来。 免不得又是一路的训斥。 李莞做好心理准备,硬着头皮下了马车,跟桂嬷嬷身后,爬上队伍对中间那辆酱色车棚的马车。 老夫人掀开车帘子跟亲自送出门的周氏告别,并且邀请周氏随时去大兴走动。车队缓缓启动,送别的队伍越来越远,宁氏才放将车帘子给放了下来,车厢里就剩下李莞和宁氏两人,气氛尴尬的不行。 “昨儿的事情……” 看吧看吧,这就开始了。李莞心中哀嚎。 “不怪你。” 李莞猛地抬眼,往老夫人望去,只见老夫人鼻眼观心,手里盘弄着一串佛珠,抬起精明的双眸,与李莞对上,李莞心上一咯噔,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夫人似乎更难揣摩。 李莞从宁氏口中听多了‘都是你!’‘你的错!’‘丢人现眼’的词语,骤然听一句‘不怪你’还真有点不习惯。 “灵姐儿自小娇惯,熟知她的人都知道。不过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冲动之下说的,却也能说明一些真实情况。你的母亲,我确实不太喜欢,以至于对你也喜欢不起来。但是,你总是我们李家的骨血,你父亲这些年又确实混账,我对你时常过于严厉,你可放在心上了?” 车辕转动,马车震动,李莞的心在颠动。 她的祖母,她那个一项眼高于顶,一项看她不顺眼的祖母,居然在跟她说交心话。 李莞咽下喉咙,呐呐的开口回道: “在您说这番话之前,我是有点放心上了。不过你说这些话以后,我又好像不放心上了。”李莞将一句话反复说了一遍,往宁氏那儿凑过去半寸,小心翼翼的建议: “祖母,您有什么想让我做的,直接吩咐我就好,无需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放不放心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谁也没法改变,何必记在心上,人还是得往前看的。” 宁氏惊讶于眼前这孩子的心胸。这般假模假样的询问,确实显得狭隘了。 对聪明的孩子,说聪明话就好,不怕她听不明白。 宁氏对李莞直言不讳: “你父亲如今最在意的就是你,他能不能从深渊里走出来,关键就在你的身上。你能不能答应我,替我管束住你的父亲,让他不要再沉迷醉酒,我和你祖父不指望他还能光耀李家门楣,只求他下半生能过寻常人的生活。这件事,你能替我做到吗?” 李莞有那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没有反应。 30.第30章 第30章 “祖母, 您是不是所托非人?我要能管束住我爹,他还至于醉这么些年吗?” 李莞愣半天以后, 对宁氏说了一句心里话。 宁氏敛目:“人有执迷不悟的时候,自然也会有醒悟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 可他这醒悟的点儿是不是找错了。李崇要醒悟也是为了苏姨娘, 哪是为了她呀。 犹豫良久,李莞试探般对宁氏说道: “祖母,您要不要再给我爹纳个妾什么的?”最好这个妾还姓苏。李莞心里补了一句。 宁氏严厉的眼睛扫过来, 瞪得李莞立刻捂住了嘴,表示自己知道说错话了。 宁氏内心翻了不下十个白眼, 才硬是忍住了把李莞赶下马车的冲动。不想跟她多言, 宁氏干脆闭目养神。 李莞坐在一旁太无聊,一边掀车窗看外面, 脑子里一边想着事情,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祖母,您睡着了吗?” 宁氏不理她。 “老夫人,您睡了吗?” 宁氏眉头皱起,缓缓睁开眼睛:“说。” “那个……您要我管束我爹,可我还禁着足呢。”言下之意就是:不方便。 宁氏真是有点后悔跟这孩子说话, 一天要忍八百回。 “你做的事情,抽死你的心都有了, 禁你足难道还不应该?”宁氏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应该。”李莞郑重点头。 “这不是……又临危受命了嘛。您说我要还在被禁足, 万一我爹又出去喝酒了, 我是跟还是不跟?跟了,有错,不跟,也有错,两边为难不是,关键是还耽误事儿。” 李莞尽可能的劝解宁氏,并且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已经认识到我上回做的事情太过出格,没有考虑后果,我保证今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上回是事出突然,没有办法的铤而走险,李莞要是有别的办法,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宁氏闭目思考片刻,才抬手指着李莞,郑重开口: “记住你说的话,如果再有下次……” “不会!”不等宁氏警告完,李莞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莞说完,便对宁氏展颜一笑:“多谢祖母。” 宁氏的目光在她笑容上转了两圈,那熟悉的笑,看在宁氏眼中,着实刺目,将目光调转,恢复冷静:“叫老夫人。” 李莞的笑容僵住:“哦,多谢老夫人。”套近乎没套上,尴尬。 说完这些,宁氏便再次闭上双眼,李莞也不敢继续打扰,一直到回到大兴,车厢里就再没有传出什么谈话。 ****** 临危受命接了宁氏的嘱托,李莞回到大兴第二天就让王嬷嬷熬了鸡汤,亲自端去给李崇。谁知道却吃了个闭门羹,李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门从里面拴住了,他不开门,谁也进不去。 李莞问张平和赵达怎么回事,两人也说不清,只说李崇从京城回来以后,就一直没出来过。 “姑娘别担心,我和赵达偷摸看过好几回,八爷就坐在书案前写字,一直在写,应该没什么事儿的。” 写字? 李莞纳闷极了,李崇要写什么东西,至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吗? 让春兰把鸡汤端回去自己喝了。 喝完鸡汤,李莞就喊来阿成,让他去榆林街把冯掌柜请到府里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李莞想听听冯掌柜的具体管理方案,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要和冯掌柜商量。 阿成领命,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把人带了进来,李莞在前院的会客花厅里见到了冯掌柜,经历过一番波折之后,冯掌柜似乎又清瘦了许多,不过人的精神却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见李莞,冯掌柜就迎上前生生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 “小人谢姑娘救命之恩,收容之恩,再造之恩,今生今世,肝脑涂地,供姑娘差遣。” 李莞让阿成把人扶起来,请冯掌柜入座。 冯掌柜抬起袖口掖了掖眼角,感触颇深道:“姑娘仁义,实乃冯某平生仅见,冯某何德何能,竟连累姑娘至此。” 冯振才得知李莞为他做的一切后,震惊又悔恨,起初见她年少可欺,又气李家对他无情无义,故存心欺骗,没想到这孩子以德报怨,宽大的胸襟使他惭愧不已。 “我没什么,冯掌柜不必放在心上。说句实话,我原就是打定主意想让你做我店铺的总掌柜,替我操持铺子,救你也是铤而走险,凭我一人之力,肯定做不到,还得感谢长风镖局的诸位英雄好汉。” 事情的经过冯掌柜早已知晓,对她独闯长风镖局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好了好了,现在既然没事了,谭家被官府抄了家,也不可能再来找你的麻烦,咱们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商量商量该怎样把那些快要关门的店铺重新盘活起来。说句不怕冯掌柜笑话的话,别看我是府里的姑娘,其实情况并不太好。” 冯掌柜认真聆听李莞之言,对她说的‘在府里情况不太好’的原因,也是知晓。 一个丧母嫡女,摊上一个不问世事的醉鬼父亲,前有继母,后有弟妹,她夹在中间,身份确实尴尬,所以这孩子才如此早慧,比一般同龄孩子更有勇气。 “姑娘的处境,冯某略知一二。请姑娘放心,从前我虽混账,骗过姑娘,但就凭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冯某敢保证,定会竭尽全力为姑娘效力,绝不辜负姑娘。” 李莞等的就是冯振才这句话,为了他这句‘尽力’,李莞也算是费尽了心思。 “冯掌柜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和您客气了。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店铺若是按照从前的那一套经营,有冯掌柜在,我并不担心,只是咱们那些铺子就算做的好,那也是在大兴府好,可整个大兴府又能有多大?我前两天去了趟京城,逛了逛京城大街小巷的商铺,觉得有些生意很是不错,冯掌柜可愿听我说一耳?” “姑娘请说。” 冯振才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莞,心头有种小兴奋冉冉升起,李莞虽然才说了一点,可这一点已经说到了冯掌柜的心坎儿上,惊讶这小姑娘的敏锐。 “京城里卖的东西比大兴府卖的东西品种要全的多,要多的多,就拿我曾经在大兴府看到的一种香云纱,大兴府只有红色一种,我一直以为这种香云纱就只有这种颜色,可是人家京城的铺子里却是粉、红,白、黄、蓝各种颜色都有,你说,同样是买东西花钱,你更愿意去品种齐全的店里买,还是愿意在品种不全的店里买呢?” 李莞用一种香云纱打比方,冯振才立刻就明白了,说道: “那些丝绸贡缎什么的,都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水乡多有养蚕制丝法,咱们北方做不到,所以北方的丝绸永远没有南方的品种多,现在北方市面上卖的那些,大部分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 “没错,从江南运过来。不仅仅是丝绸,我记得南方的茶叶,酒,还有珍珠,全都是好东西,咱们如果能把这些关节打通的话,定能比传统店铺多赚一些的。” “姑娘的想法很好,实施起来确实要费一番功夫,只不过在那些利益面前,费多少工夫,都是值得的。如今的商铺经营与几年前相比已经发生变化,传统店铺之间互相竞价,已经使物品的利润降了又降,很不好做,但价格又不能再回升,因为你卖的东西,别家店铺也有,从你这里买不到,客人自然会去别家。” “所以咱们就得多卖一些别的商铺没有的东西,这样客人们无从选择,那价格还不都是由着咱们来定?所谓物以稀为贵,便是这个道理。” 李莞早就想这么干了,她既然重生回来,那势必要做点事,只可惜,她如今才十三岁,很多事情都不能由她出面去干,李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可以独当一面替她奔走的人,这个时候冯振才出现了,李莞一下子就认定了他,就算被骗,也要把他给救出来,她要让让冯振才欠她一个怎么还都还不了的恩情,这样他才会定下心来替她做事,成为李莞忠实的左膀右臂。 况且冯振才从李家店铺离开以后,并没有离开商业圈子,他想到了用自己所长,给各家商号做黑账的方法维持生计,这个求生的方法听起来虽然很不入流,上不得台面,但是这也让冯振才比别人多了一项优势,那就是他做黑账这么多年,对各种店铺的经营方式,销售渠道,进货来源,以及各种收入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如果不是做黑账,一个普通的掌柜,又怎么可能得到各家店铺毫无隐瞒的第一手资料呢? 所以,别看冯振才被逐出李家以后过得很不好,谁都瞧不上,其实他身上有着其他掌柜学都学不来的经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冯振才对商业细账透熟于胸,有这样一个人在手边帮忙,只要他尽心尽力,不生二心,那李莞可以说今后都能高枕无忧,等着收钱了。 这也就是李莞为什么宁愿拼的名声不要,担个鲁莽冲动之名,也要坚持亲自出马,营救冯振才。 李莞是在赌,和命运赌。如今看来,这场赌她已经赢了一半。 冯振才受了她这么大的恩惠,只要他还稍有良心,今后定会竭尽所能辅佐李莞成就她心目中的行商梦。 31.第31章 第31章 “姑娘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没想到我参悟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 却被姑娘这般轻松一语道破,惭愧啊。”冯振才这段时间在想铺子的出路, 来这里之前, 还在脑子里排练该怎么才能说服李莞放弃传统店铺的开设方法,走这条路呢。 李莞有些汗颜,事实上冯掌柜在行商上确实有奇才, 因为李莞说出这些道理,那是因为她切身经历过, 也看别人操作成功过, 所以才这么有底气的说,但冯掌柜却是凭的自己, 高下立判。 “但是,咱们理想是好的,要走这条路却也不是那么简单,首先一个运输问题,由南至北,道路偏远,一路上山高水长, 途中情况变化万千,咱们如何保证货物平安运到呢?走镖局固然是条出路, 可这样一来, 每批货物的成本便会增加不少, 这样一来,将会大大削减咱们货物的利润。” 冯振才把担心说出来,这个难处,李莞也想到过,脑中那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斟酌片刻后,对冯振才说道: “倒不如,咱们自组镖队?” 冯振才眼前一亮:“自组?”站起身来踱两步,冯振才叹息:“谈何容易。就拿整个大兴来说吧,姑娘知道的镖局有多少家?一共八家,这八家里,就属计镖头的长风镖局失镖最少,姑娘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莞摇头,静静听着。 “那是因为长风镖局的镖师身手好,计镖头在江湖上有响当当的名号,黑白两道通吃,普通小贼根本不敢惹长风镖局的镖,纵然遇上狠手,但能在计镖头手里把镖抢走的还真没几个。”冯振才边说边觉得李莞的想法虽好,但却难以实施:“所以说,这个道理姑娘明白吗?自组镖队容易,可要保证不失镖却很难,因为咱们根本请不到像计镖头那样好身手的镖师,一个尚且困难,更别说是一群了。” 李莞垂下目光沉吟片刻,果敢说道: “冯掌柜听说过京城衍力街吗?” “衍力街?便是那卖奴场所?”冯振才心上一惊,蓦地睁大双眼:“姑娘是想……” “每年官府都会有犯罪的人,这些人里,有的是自己犯罪,有的是受主家连累的护卫,那些人既然能当护卫,定然手底下有点功夫。咱们若能从那些人里挑一支镖队,您觉得……如何?” 李莞的话说的冯振才心上砰砰跳,因为太大胆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冯振才讪笑: “姑娘,那些人可不好驾驭。一来卖的银钱比一般奴仆要多几十倍,二来这种身负武功沦落为奴之人,心气儿上必然不服,也有那些胆大的老板敢用,但是每年也能听到一些奴大欺主的事情,就好比去年真定府就出了一起罪奴把主家一家三十几口全都杀掉,夺银子逃亡的事情。咱们能用的了这些人吗?” 李莞脑中想起那日在街上看见的凶狠汉子,看他肩上戴着两套枷锁,脚链比旁人还要粗几分,想来是十分让官差忌惮的人物。 李莞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 “能不能用,试过才知道。咱们驾驭不了,那就挑个最有能耐的回来驾驭。你过来,我与你说……” 李莞在冯掌柜耳旁将自己的想法,和那天在京城大街上所见都说与冯掌柜听,让他无论如何自己跑一趟京城,并且今日回去之后就着手安排,不管怎么样,事情想到了就要做,只放在脑中盘算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做成。 “按我说的去做,找到我说的那人,打听清楚情况以后再出价,千万别硬来,不管再厉害的高手,他总是有软肋的,你在旁边多观察观察,观察到他的软肋之后,再下手不迟。” 李莞那天在街上就萌生了这个念头,本来打算亲自去看一眼的,没想到半路遇到陆睿,凭白错失了机会,但错失机会并不代表李莞想放弃,再说如今有冯掌柜替她奔走,可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太多太多了。 冯掌柜见李莞坚持如此,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还是愿意为李莞跑这一回。毕竟在没有跟姑娘谈话之前,冯掌柜觉得李莞最多是个仁义的好东家,谈过话之后才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至少她做事并不是只看眼前利益,懂的长远考虑,并且想法新奇大胆,冯振才自觉不是个开疆拓土的将才,但做一个听从主帅吩咐,会审时度势的士兵还是可以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将军手底下最好的先锋。 姑娘对他不仅有恩情,还有盛情。冯振才当狗腿子黑帐房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受到过尊重,哪怕他替那些老板们抹平再多的帐,为他们创造了再多利益,可在他们眼中,他冯振才不过就是个唯利是图的黑帐房,养不熟的一条狗。 可姑娘却是不同,不仅以性命相托,还对他礼遇有嘉,让冯振才重新尝到被人尊重的滋味,撇开恩情不谈,冲这份知遇之恩,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为姑娘当好先锋战士。 冯掌柜得了命令之后,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干劲满满,走出李家时,脚底生风,像是蔫儿了很久的菜,突然就精神起来。 李莞把阿成喊来,交给阿成五百两银子,让他收拾行装马上出发,前往榆林街跟冯掌柜汇合,冯掌柜如今刚接管,手底下能用的人和钱都没有很多,让阿成过去帮衬着些。 傍晚时分,李莞又去了一次铭心院,问张平和赵达,她早上走了之后,李崇有没有出房门,两人摊手摇头: “没有出房门。中午饭都是放在门口,过会儿老爷自己拿进去的。” 李莞稍稍放心;“哦,他还知道自己拿饭吃。可见是清醒的。那他在房里干什么呀?还在写字吗?” “不写了。”张平生了一张憨厚的脸。 “老爷开始收拾书架上的书了。把书架上那些多少年都不看的书全都给搬到了地上,一本一本的归类。” “搬书?”李莞惊讶极了。 赵达在廊下对李莞招手,李莞提着裙摆过去,赵达让李莞站在那处可以看见房间里情况的窗台后向里观望,果真看到房间里一道忙碌的身影,李崇神情特别认真,一手拿着写满字的纸,一手翻找着书籍,对外面的动静完全没有反应。 这样认真的李崇,李莞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小见惯李崇醉醺醺的混账样子,再看他一本正经翻书,感觉实在违和,就好像一个地痞突然要转行当先生那般。 李莞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尽管不知道李崇在干什么,但她和老夫人宁氏的想法都一样,只要李崇不出门喝酒,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回来,至于他在府里,自然是随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一夜无话。 李莞被禁足这些天以来,心里一直记挂着外面店铺的事情,直到昨天跟冯掌柜详谈一番后,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一半,所以当天夜里连睡觉都香甜许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是王嬷嬷进来喊她,李莞才从睡梦中醒来。 屋里阳光明媚,王嬷嬷亲自给李莞打了热水进来,阳光下,王嬷嬷身上好像有光,看的特别柔和,李莞笑眯眯的问: “嬷嬷今儿好像心情很好嘛。” 平日李莞要睡了懒觉,王嬷嬷虽然不会说她,却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高兴啊。 王嬷嬷把热水放到水盆架子上,热水氤氲成水气,给下床的李莞肩上披上一件外衫,才把洁牙粉递过去给她,李莞洁牙的时候,王嬷嬷从旁说道: “铭心院已经很多年没有买过笔墨纸砚了。今儿我在外面遇见张平,他手里抱着好些纸笔,说全都是送到八爷屋里去的。” 王嬷嬷伺候李莞,但是李莞母亲身边的人,李崇醉生梦死,她看在眼里也很着急,这不,李崇只是让人去买了文房四宝而已,就让王嬷嬷一早上高兴起来了。 李崇真要奋发了? 可这跟李莞记忆中的年份好像不太一样啊。记忆中,李崇是在苏姨娘进门之后,李莞十五岁那年开始奋发的,也像是如今这般,突如其来的奋发,当时李家好些人都议论过李崇突然奋发的原因,最终归咎到苏姨娘身上,因为李崇身边除了比往年多了个苏姨娘之外,其他并没有任何变化。 那现在呢? 苏姨娘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待着,完全没有露过面,李崇突然奋的哪门子发? 李莞带着疑惑往铭心院去,老远就看见铭心院外站着几个护院,以前的铭心院从来没有设过守门护卫,都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 李莞想进院子,却被两个魁梧的护院拦住: “四姑娘止步。八爷说了,从今往后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随意进出铭心院半步。” 李莞指着自己的鼻头:“你去通传一声,是我啊。” 说完这话,李莞眼角余光瞥见崔氏自树下走来,身后下人手里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件折叠好的衣裳。 崔氏看见铭心院外的阵仗,笑问道:“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连我都不能进吧?” 护院一视同仁,六亲不认:“八爷说了,就是老太爷老夫人来,也不能进。” 李崇在搞什么啊?李莞心道。 32.第32章 第32章 李莞往崔氏看去, 只见崔氏的目光中带些意味不明的探究,转瞬即逝, 恢复从容: “既然是爷吩咐的,那便照做吧。院子里还有谁伺候?得安排几个灵活的在爷身边。” “夫人放心, 爷身边伺候的是张平和赵达, 他们平日里伺候惯了,至于院里其他人,一大早都被爷指使走了。” 崔氏蹙眉:“这么说, 院里就只有张平和赵达?” “是。” 李莞不知道李崇在搞些什么小动作,留下也是白搭, 不如听之任之, 反正只要他在家里,不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就成, 宁氏哪里也好交代。 转身对崔氏躬身:“夫人,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崔氏对李莞素来不在意,闻言颔首。 李莞离开的时候,崔氏还站在铭心院外。 *** 李崇戒酒的消息很快在府里传开,其中最高兴的当属老夫人宁氏,连带对李莞的态度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这让李莞觉得委实有点汗颜,毕竟自己什么都没干。 大半个月后, 冯掌柜给李莞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和阿成在京城逗留十多日, 终于办成了李莞所想的事情,李莞在前院花厅见他。 “我们赶到京城衍力街,按照姑娘形容的样子找到了那个两重枷锁的重犯,他叫戴云,他果真不那么好接近,在我们去之前,据说他已经吓跑好几个要买他为奴的人,不是把人撞得人仰马翻,就是把人家奴仆身上一块肉咬下来,跟野兽似的,谁都难以接近他,我们在旁边观察打听好几天,得知他的相好在被送到教坊去了,我们找了好些人,花了不少银两才把他的相好从教坊里买出来,带着他相好去衍力街买的他,官府本来就头疼他,见有人敢要,几乎是半买半送,倒是没花什么钱。” 冯掌柜提起当时的情况,仍然心有戚戚,如果不是静观其变,事先把戴云那相好的救下来的话,这件事可办不成。 “你们把人安顿在什么地方?”李莞想起那天在街上看到的情形,那女子好像是个瘸子。 “他相好被送到教坊去以后,寻过短见,虽然被救了起来,却也受了不少苦,染了重病,我把她暂时安排在我家里,找大夫去给她瞧过,不知道能不能改善。” 李莞想了想,说道:“你那儿没什么条件,老夫人瘫痪,夫人有眼疾,照顾起来不方便,还是把人送到城中东升客栈,那里清静,适合养伤,我再派两个丫鬟过去照料她。” 冯掌柜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安排。东升客栈我熟,定把人安排妥当。” ** 日子一天天过,眼看便要入冬。 李崇戒酒已经有两个月,每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门,宁氏把张平和赵达喊出来问话,他们只说爷在房里看书写字,从来不干其他的事情,宁氏没有亲眼看见,始终觉得不太放心,便喊了李莞过来,让她一边替自己抄经文,一边对她说道: “你找机会去看看你爹,听张平和赵达所言,他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就是当年他考秀才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用功过。” 李莞哭笑不得:“老夫人,我爹喝酒不好,读书您怎么也不放心啊。” 宁氏瞪她:“让你看就去看。” 李莞暗自腹诽,您老这是自己进不去才想让她去的吧。不过这些话,李莞只是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对宁氏说出来。 安安静静的替宁氏抄经文,恰巧遇见吴氏带着她娘家的嫂子来给宁氏请安,吴氏娘家是著作郎,京都人,她嫂子穿戴洋气,笑吟吟的跟着进门。 宁氏对几个媳妇都还不错,是出了名的好婆婆,对媳妇的娘家人自然也很客气,亲自陪着说话,吴氏看见李莞盘腿坐在内间的暖塌上抄经,忽然想起府里这些天盛传的八卦,忍不住对宁氏问道: “娘,我听说八叔开始上进了?哈哈,这都一把年纪了,莫不是还想去考个状元吗?” 吴氏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碎爱说八卦,怎么样都管不住那张嘴。 宁氏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吴氏这才意识到不该在婆婆面前说八叔的闲话,往娘家嫂子韩氏看去一眼,暗自吐了吐舌,韩氏掩唇,会意般替她岔开了话题: “说起考状元呢。我有一个表姐,便是大兴府卫家的长房长媳,其子今年便要参加会试,平素听说学问挺好,不知来真格的话,能得个什么名头。” 吴氏眼波一转:“卫家?可是卫阁老家?嫂嫂的表姐,竟然是卫阁老家的长房长媳?这事儿我怎么从来没听嫂子你说过呢?” 韩氏被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有些无奈:“我与这表姐平素往来见面不多,偶传书信,这回来大兴,免不了要上门拜会的。” “卫家的嫡长孙,我也听说是个相当聪慧的孩子。似与咱们韬哥儿是学友,没想到还占着这一层亲。若亲家嫂子前去拜会时,替李家也随一份礼去,两家也好认识认识。” “好的老夫人,我定会将话带到。”韩氏起身应答。 李莞从内室屏风后走出,对吴氏和韩氏福身后,转向宁氏,说道:“祖母,我抄好了。” 宁氏伸手,李莞把经文递到宁氏手中,宁氏打量她,疑惑重重: “这样快,莫不是糊弄我?” 李莞没说话,只等宁氏自己看。宁氏将那十几页纸前后翻看了一遍,只见抄写经文字迹工整,字体娟秀,比一般大家闺秀所写的簪花小楷也不遑多让。 从前竟是忽略了,这孩子在念书上还真传到了些她父亲的天分。 如果李莞能听懂人心的话,现在只怕自己都要笑出来,她读书有什么天分啊,不过就是比别人多活了十几年罢了,比别人多写十几年的字,若是再写不好的话,才真叫丢人。 吴氏对李莞在这里抄经文的事情本就好奇,自从八叔上进之后,老夫人对菀姐儿的态度明显好了不是一点,虽然说话时依旧没什么好话,但在生活上的关心程度就不能同日而语了,至少以前,老夫人是绝对不可能把菀姐儿留在身边给她抄经文的。 见宁氏看那经文看的出神,吴氏也凑上前看了两眼,宁氏怕她靠的太近,便给了她两张,吴氏拿着两张,递了一张给韩氏。 李莞尴尬的站在中间,等着厅里三个女人看完她抄的经,希望能赶紧给个回话出来,别让她跟个傻子似的站着。 韩氏率先表示惊讶:“哎呀呀,早就听闻李家世代书香,没想到这么大一点姑娘,写的字竟如此娟秀,想我那孩儿今年与她一般大,写的字与这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吴氏也是惊讶,从前竟不知菀姐儿字写的这般好。 宁氏听人夸奖李家的孩子,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但面上不想表现太多,让李莞过于得意,放下经文,谦虚道: “快别夸她了,这字也就一般能看而已。别把她夸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韩氏哪会听不出宁氏语气中的高兴,将纸递还吴氏,特意往李莞看去,记下了这是个美貌又有才学的姑娘。 “行了,今日有客人在,我也不挑你了。回去吧。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儿。办成了之后来回话。” 宁氏可没忘记正经事。 “是。”李莞苦着一张脸,对厅中三人福身告退。 *** 李莞从宁氏那儿出来以后,就让银杏去备马车,银杏自从被王嬷嬷打了一顿以后,可不敢什么事都由着李莞胡闹了,每回出门前都得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姑娘去哪儿。” 李莞体谅她,每回也都不隐瞒:“去东升客栈。” 东升客栈住了一个养伤的人,姑娘不是第一回去,银杏总算放心下去安排了。 戴云的相好柯萍被救回大兴的时候,虽然瘸腿重伤,奄奄一息,但经过李莞日日用人参给她吊气调养,居然真把她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 柯萍在房间里下腰,见李莞进门才停止动作,迎上前来: “姑娘来了。” 柯萍是个二十多岁的飒爽女子,容貌生的不算美貌,却十分英气,最关键是身上有一股子不屈,遇到逆境也能欣然面对。她和戴云是师兄妹,平素与戴云一同做事,没想到牵扯入了一桩案子,戴云失了公职,她站出来与他一同承担,两人一同获罪。 “身子好些了吗?”李莞并不是个重规矩的人,只要是有能之士,她都敬重。 柯萍这女子能在戴云落难之时不离不弃,足以说明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 “早好了。我这身子如今壮的跟头牛似的。明天就能替姑娘走镖去。” 柯萍会武功,所以才会这么说。 李莞只是发笑,柯萍大咧咧的坐在她身旁问道:“云哥他们啥时候回来?这已经走了三趟,路上该平的也都该平了。” 李莞回想冯掌柜的话,对柯萍回道:“约莫就这几天吧。可不是都平了嘛。戴镖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路上的毛贼如今听到他戴云的名号,简直吓得屁、滚、尿、流。” 戴云是李莞当初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她和冯掌柜都觉得传统店铺的经营方法过时,得重新考量,运输南来北往的货物,变成了一个很好的出路。 冯掌柜有经验,知道南来北往的货物该怎么进,从哪里进,唯一怕的就是运输不成的问题,戴云来了之后,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33.第33章 第33章 听李莞夸赞戴云, 柯萍比自己听到夸赞还要高兴: “我和云哥是戴罪之身,承蒙姑娘不嫌弃, 给我们抵了罪,还把我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 我们心里别提多感激。” 柯萍被冯掌柜从京城带回大兴的时候, 气若游丝,半条命都没了。 “如今云哥为姑娘走镖,也不知我能为姑娘做些什么。别看我有腿疾, 但我和云哥是师兄妹,等闲几个人近不得我身的。前阵子那副柔弱的样子, 完全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现在已经痊愈了。我之前跟云哥说,要跟他一同为姑娘走镖, 云哥却是不愿,说我们俩总得留一个在姑娘身边,姑娘才能放心。” 李莞有点惊讶戴云的想法:“你们俩一起走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还要留你们一人在身边当人质不成?” 李莞说的太直接,让柯萍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姑娘别误会。” “我不误会。不过就我个人而言,也觉得你不适合跟着你的云哥去跑镖,你今后是要跟他成家过日子的, 若还似从前那般两人一起打打杀杀,日子也过不滋润, 若你实在闲不住, 我让冯掌柜替你安排一下, 在铺子里找个清闲一些的事情做做,你觉得怎么样?” 李莞说的是良心话,戴云和柯萍两人之前一起为官府卖命,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戴云之所以拒绝柯萍和他一起走镖,肯定也有这上面的考量,不想让柯萍跟着他冒险,故意以李莞做借口的,偏偏柯萍这姑娘是个实在性子,听不出来戴云话里藏着的意思。 “铺子里我能干什么呢,我又不会算账,做饭洗衣也不成。”柯萍犹豫着看向李莞:“姑娘,要不然你收了我在身边吧。” 李莞:…… ***** 宁氏亲自对李莞下了指示,李莞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死乞白赖的钻进铭心院,正巧碰见李崇在院子里读书,秋叶落在他肩上,他亦无所觉,直到李莞把热腾腾的鸡汤罐子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李崇太抬起头来看她,瞥了一眼汤罐子,说道: “我不吃,拿走。” 李莞不理他,兀自打开汤罐子,当着李崇的面儿盛了一碗,李崇原本不想理她,可架不住她在旁边用勺子搅动的声音,把书往石桌上一拍,拧眉看着李莞: “出去。” 李莞把手里的汤递到李崇面前:“爹,你把汤喝了我就走。” 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婆妈,两只黑亮的眼睛瞪着他,里面充满了期待,好歹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如果拒绝的太彻底的话,会不会伤了孩子的心,思及此,李崇这才把汤碗拿起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回别再……”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莞打断:“不是我的心意,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说我不拿汤给你喝,她就要罚我。” 李崇突然觉得嘴里的鸡汤变得有些不是滋味,强行咽下,把碗放回她面前的托盘,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果断摆手让她离开,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走快走,别影响老子读书。 唉,男人心,海底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李莞心中不禁感慨。 ***** 十月初六,柯萍正式被李莞带进府里,在老夫人面前露了脸,李莞没告诉老夫人,柯萍会舞刀弄枪,只说她在铺子里做事,为人机灵,李莞很喜欢,才想把她弄到身边来伺候。 而自从李崇摆脱了喝酒的陋习之后,老夫人宁氏对李莞的态度越发宽松,不过是身边多个人,难得她自己喜欢,也没什么好阻止。倒是崔氏派人来问柯萍的身份,有些信不过李莞的样子,但都被李莞给打发了去。 待戴云这回走镖回来之后,李莞便做主给他和柯萍正式办了婚礼,他们俩都是孤儿,没有亲朋,也就李莞和榆林街老铺子里的几个人出席参加,婚礼简单周到。 榆林街的铺子在冯掌柜的管理之下,犹如枯木逢春般勃发生长,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交出了一份优良成绩单,冯掌柜接管榆林街几家老铺的时候,每家铺子的账上拼拼凑凑,都拿不出两千两银子,这还都是没有算欠账的数额。但如今,账上基本上能持平,把从前的坏账尽数清掉之后,还略有盈余。 李莞努力回想上一世所有货物的盛行顺序,知道哪一种丝接下来会成为京城女子的新宠,哪种胭脂会受欢迎,哪种布料做出来的衣裳更加新颖,每一回榆林街老铺从江南运回来的东西,不仅比别家店铺便宜,还比别家店铺品种样式要多,如此一来,生意想不好都不成了。 到了年底之时,账面金额再翻几番,如今人们提起榆林街上的店铺,谈论最多的就是李莞的那几家。都说那几家店铺像是枯木逢了春,久旱逢甘霖,烂枝枯木上开出了花儿。 而临近年底,李莞赚了个盆满钵满之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崔氏的嫂子染疾去世,据说去的很突然,都没有任何征兆,嫂子的娘家人接受不了,找人闹上了崔家,崔氏这里也收到消息,带着李娇和李茂回崔家住了大约一个月,年三十前几天才回来,回来之后,崔氏到宁氏面前禀告情况,自然是捡好的说,宁氏听了个大概便让她去歇着,后来李莞还是从跟车夫相熟的阿成口中得知,崔家这回长媳暴毙而亡的事情似乎闹得挺大,好端端的一个人,才三十出头,没有任何疾病征兆就这么死了,搁在谁家都受不了啊。据说这事儿跟崔家大爷脱不开干系,而崔家的几位公子皆受到震动,尤其是二公子崔槐,据说在母亲五七之后,就突然从崔家消失不见了。 至于崔槐去了哪里,阿成没打听出来。但李莞却是知道,上一世崔槐为什么会弃文从武,可能就跟他母亲这件事有关联,如果上一世的轨迹没有错的话,崔槐如今已经到京城投奔陆睿了吧。 今年的年夜饭与往年有些不同,大家围绕更多的话题便是李崇的变化了。 酒过三巡,五老爷拍着李崇的肩膀劝道: “八弟年岁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蹉跎岁月,既然戒了酒,那明年开始,就来我们书院当个助讲先生,若是讲得好,后年我跟院长提议让你做主讲。” 一桌子的人跟着附和:“是啊,也就是五老爷在书院里能说得上话,愿意提携一把八爷,若是换做旁人,才没这么好的机会呢。再说了,要是书院先生做不成,还能去李家家学里教书,李家的人总不会嫌弃八老爷的。” 李崇放下手里的茶杯,从他的座位上立起,环顾一圈周围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没有说话,而是选择默不作声的离开。 可他离开了,家里的那些族堂兄们还不肯罢休,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李崇,一位族兄道: “人都要认命,八老爷这脾气也是该改改了,咱们说的都是实在话,他还不乐意听。” “就是,这把年纪了,纵然少年曾英才,可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惦记着那些呢。一点都不脚踏实际,我看就算他现在戒了酒,但想法还是跟醉酒时差不多。两个字——天真!” “哈哈哈,不错不错,三堂兄这‘天真’二字用的可真是妙啊。来来来,再喝一杯。要他这把年纪重头再来还能去考科举金榜题名,我这李字就倒过来写。” 一帮醉鬼借了酒劲儿把平日里敢说的和不敢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李莞在女宾席这边将那些人的歧视之言听得分明,心中冷笑。 不管李崇上一世是什么下场,但至少他是考中过状元的。这些人如今笑他,就等着李崇中状元以后打脸好了。 只不过李莞记得李崇还得再三年才会去考科举,真是可惜,还得等三年才能看到这些人跌破眼镜的画面。 李娇也听见那些人说的话,眉头紧锁,冷哼一声:“哼,不知所谓。” 李欣问李娇:“娇姐儿你说谁呢?那些堂叔伯们说的醉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说他们。”李娇横了李欣一眼,瞥见李莞正在看她,李娇避过目光,用席间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嘟囔一句: “有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爹,又怎能怪别人?” 李莞拧眉,合着你是说自己亲爹不知所谓啊。 旁人这么说,李莞也就算了,可这些话不该从李娇的口中说出,难得对李娇厉声道: “这话该你说吗?他再不好也是你爹,你学的那些规矩都去还给嬷嬷了吗?若是还了,赶明儿让夫人再给你把教习嬷嬷请回来。” 李莞身为三房长女,李娇的长姐,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训斥过李娇,一来李莞自己就没什么规矩,说不了李娇,二来李娇在崔家的教养下,确实比一般人家的千金要端庄矜持。 从未受过批评的李娇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莞,秀眉立刻便蹙了起来,从坐席上站起,气性儿十足的对李莞瞪去,骄矜的一扭身,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闹起了情绪似的。 一整个正月里,李娇都没有跟李莞说一句话,哪怕李莞主动找她,李娇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到后来,连宁氏都看不下去了,纳闷说道: “从前觉得娇姐儿是个守礼懂规矩的,竟不知这般计较。” 34.第34章 第34章 年三十后半夜就开始下雪, 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外头已是银装素裹。 李家从事的是育人之事, 因此每年从初一早上开始便陆续有学生上门给先生拜年,请安, 老爷和老夫人还有各房夫人大爷们都忙着会客, 对李莞她们这种小辈就没有太多时间来约束了。 李绣约了李婉一起在暖阁里打络子,说一些姑娘家的家常,无非就是谁家姑娘定了谁家公子, 说的正开心,李欣高兴的跑了进来, 看见李绣和李莞就凑过来, 神神秘秘的说道: “哎,你们猜我刚才在前院儿听见什么了?”李欣真是得了她母亲吴氏的真传。一边说还一边暧昧不清的往李绣瞥过去, 李绣见她这般,便知消息与自己有关,放下络子,搓了搓手,问道: “怎么?”李绣问。 李欣抿唇,眼珠子一转笑到李莞身旁,还没说话, 便笑个不停。 李莞见她这样,干脆问道:“有人来给绣姐提亲?” 李绣顿时面红耳赤, 李欣则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抓着李莞胳膊摇晃:“哎呀, 菀姐儿你好无趣,都不知道假装猜一猜的。” “你们别太过分了啊。拿我寻开心,没大没小的,回头我去告诉老夫人。”李绣佯做生气,李欣和李莞对视一眼,李欣笑着凑过去撒娇:“绣姐姐,女子当贞静,你若是跟妹妹们都计较,仔细老夫人把你嫁去那有恶婆婆的人家。” “你还说是不是。”李绣指着李欣,拖拉着绣鞋便过来了,李欣笑着躲在李莞身后,闹了一会儿,还是李莞把话题引导回正途。 “好了好了,别闹了。欣姐快说,谁家来给绣姐儿提亲。” 上一世李绣嫁的是袁秀才,袁秀才家在保定也是大户人家,在五老爷的书院里念过书,算是五老爷的学生,就是为人好像有些古板,李绣成亲以后,看她带着袁秀才回门时,每次都很拘谨。后来李莞嫁去了京城,就没再见李绣几面,只听人传过几句,说后来袁家发展不好,卖屋卖田的。 “保定袁家,五叔父的学生,几年前在书院里读过两年书,这不去年中了秀才就派人来问了嘛。请的是西郊的卢大奶奶来问询的,现在五叔父和五婶娘还没应承下来呢,我听我娘说了,就赶紧过来通风报信了。” 李欣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李绣反而倒没那么着急了,不得趣般回到暖塌上,重新拿回编了一般的络子。 果然还是袁家。李莞心里想。 “绣姐怎的不高兴。那卢大奶奶说,袁家公子生的貌比潘安,学富五车,是十里八乡都交口称赞的好儿郎,而且袁家在保定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袁公子又是长子,将来继承家业,你不就是大夫人了。” 李欣有时候疯疯癫癫,但有时候说的话也在理,至少分析起情况来还是头头是道的。李绣今年十七了,若再没有人家确实说不过去,罗氏爱女,不愿女儿早嫁,可终归留不过明年,否则外面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 李绣对李欣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说道: “什么大夫人不大夫人的,今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李欣看向李莞:“她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嫁人吗?” 李莞横了她一眼:“绣姐的意思是,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不要相信媒婆那张嘴。哪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顿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尤其是李欣,笑的在暖塌上打滚,李绣原本绷着的脸也不禁露出笑意,不过也只是一瞬,笑过之后,李绣便兀自低着头抚摸手里的络子,心事重重的。 李莞让李欣再去刺探刺探情报,暖阁里只剩李莞和李绣,李莞轻声对李绣问: “婚姻是你自己一生的大事,若有想法,还得尽早说出来,你不说的话,五婶娘她们只会当你是情愿的。” 李绣抿了抿唇,跟李莞说了些真心话:“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保定太远了,而且那人家也不知如何,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今后过得好还是不好,家里都没人知道。” 李莞哪会听不出来李绣说的是托词,保定离大兴也不过半日路程,谈不上远,说到底,就是她不太想定给袁家。 “唉,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哪有什么挑的道理,更何况父亲母亲替我挑的人家,定然都是经过他们考量的,我也无需庸人自扰。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聊这事儿了。” 说完,李绣便带着李莞继续打络子,李莞打的心不在焉,不知道能为李绣做点什么。正如她自己所言那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绣姐儿自己都没有权利干涉,李莞作为一个隔房的堂妹又如何干涉呢。 李莞还在替李绣想法子应对时候,那边罗氏和五伯父已经对媒人松了口,替绣姐儿应下了袁家这门亲事,两家换了庚帖,定于来年正月里完婚。 过完年之后,李崇就正式不住在家里了,收拾行装,带上张平和赵达赴京赶考。 李崇离家前一天晚上,老夫人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把三房的人聚集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你肯上进,我很欣慰,不求你高中,便当是去找找当年的感觉,莫要想太多了。”宁氏尽管满心满眼都是担忧,却依旧支持儿子的决定。 崔氏将手里酒杯放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崇看向李莞、李娇和李茂,李娇和李茂素来以崔氏的态度决定对李崇的态度,崔氏对李崇冷淡,两个孩子便也对李崇冷淡。 李崇看向李莞,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李莞的头,说道:“我不在家的时日,你不许胡闹,得听夫人和老夫人的,知道吗?” 所有人里,也就李莞对李崇有点信心,只不过,这一切比李莞记忆中早来了三年,多少心里有些没底,对李崇轻声道: “爹,咱就不能再等三年,到时候一鸣惊人不是更好?” 少了三年的时间,谁能保证李崇还能得个状元郎回来呢。 李崇白了李莞一眼:“你怎知我这回考就一定不一鸣惊人了?” 李莞嘿嘿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杯,站起来和李崇碰杯:“是是是,一鸣惊人,指日可待。” 油嘴滑舌的样子真让人嫌弃,李崇没好气的瞪她,父女间的默契使得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感觉,不管是那一世,对李莞来说,都是新鲜且温馨的。 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世的李崇居然提早三年醒悟过来,如今就等李崇考中状元,然后…… 第二天清晨,李莞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吓了睡在脚踏上的王嬷嬷一跳,以为李莞做噩梦了,赶忙爬起来观望,李莞手忙脚乱的穿衣服,王嬷嬷一边配合李莞,一边急忙发问: “姑娘这是做什么?” 李莞把鞋子穿好,继续四处扭头找外衫:“我还有些话要跟我爹说去。” 李崇定了今天一早赴京,李莞被上一世看见他冰冷冷躺在棺材里的画面吓出了一声冷汗,懊恼的穿上外衣,往门口跑去。 幸好出来的及时,两辆马车上的东西依然收拾好,李崇正打算爬上马车,看见李莞气喘吁吁从门内跑出,李崇放下已经迈上马车的一条腿,回身看着李莞。 李莞咽了下喉咙,平复情绪后,二话不说,直接投入李崇怀抱: “爹。你这一路可得当心啊。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别认死扣,还有那酒是万万不能再沾了。” 李崇被李莞抱住,有些受宠若惊,在她背上拍了两下,笑着安慰道: “你这是做什么。多大了还抱住爹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崇可一点没有推开李莞的意思,因为他能够从女儿身上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不安,菀姐儿是个要强的性子,若非心里真有事,绝对不会这样。 李莞紧紧抱着李崇不撒手:“你答应我。” “你这孩子,一大早怎么了?”李崇低头看她,见李莞眼里挂着泪,顿时心软成一团棉花,无论说什么都点头认了:“好好,我知道了。答应你还不成吗?” 李莞这才感觉好一些,将手松开,李崇替李莞擦掉眼泪: “傻姑娘,你爹我从前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天才,我不过去考个试,别弄得我像是去送死似的。” 可不就是嘛。 虽然时间上还差了三年,可上一世李崇考中状元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至今原因李莞都没有弄明白,心里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抬起衣袖把脸上眼泪擦掉,李莞后腿一步,对李崇行了个工工整整,恭恭敬敬的福礼,双眼红通通的,脸上露出笑颜: “女儿祝爹爹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李崇见她这般,也像模像样的躬身一揖:“女儿请放心,爹爹一定会尽力而为。” 不知不觉间,女儿竟已这么大,李崇恨自己蹉跎了这么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素秋的离开,对他来说是痛苦的,可是这一切又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没了亲娘,这么些年,李崇又让她体验过没有亲爹,如今该是他为这孩子做些什么的时候了,至少不能再让别人那么轻易的欺负了她去。 35.第35章 第35章 李莞站在门口, 坚持等到李崇的马车驶离巷子才转身回家。心情别样低落,窝在房里好几天都不出门, 最后还是宁氏看不下去,把李莞喊到身边抄经去才稍稍缓解。 冯掌柜来给李莞送年底的盈余和账本, 几家店铺光是一个过年期间就赚了一万多两银子, 现在仓库里还有一些货能够供应正月里的买卖,不过正月十五过后,他和戴云就又得出门了。 李莞看着桌上的银票, 对冯掌柜说道: “咱们……要不要到京城去开几家铺子?”不管李崇这回能不能考中状元,凭他上一世考中状元的能力, 二甲进士不成问题吧。那个时候, 如果得以在六部观政,那便要留在京城了, 李莞真是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 冯掌柜一愣:“姑娘想去京城?其实我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想跟姑娘建议来着,但那时候还不知道年里到底能赚多少,如今看来,光是年底一个月赚的银两就能是平素一个月的两三倍,可见咱们这想法思路是对的,南货北调,北货南销, 如今戴云的镖队已经有五十多个人,比一般的正经镖局人还要多, 咱们完全有能力多运输一些。” 李莞眼前一亮:“哦?冯掌柜早有此意?” “是啊。之前不确定, 现在基本上能确定了。”冯掌柜说。 “既如此, 那冯掌柜便放手去办吧。京城如今最繁华的是朱雀街,但街上店铺似乎已经满了,我看朱雀街旁边的几条副街道也挺不错,上回在京城李家我听那些夫人们私下里谈论说,朱雀街中间要开一条渠,将南北街道分开,咱们找铺子时应当避开朱雀街中间地段,而如果真的分了南北,那应该南边是卖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物,而北面则是酒楼饭庄之类,咱们如今是走货卖货,南边地带的街道比较适合,尤其南边‘春杏堂’转角那条振兴街,街面宽阔,通行便利,是条好街道。” 李莞如数家珍般说着京城里的街道和店铺,让冯掌柜有些惊讶,姑娘果然是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的,而且打听的十分详尽,他虽然从前也在京城里待过一些时日,可到底接触的人群不同,无从得知这些关键的消息,难为姑娘有心,听见这些便记下,对他们今后的发展可起了关键的好处。 “是,我记下了。等这回从江南进货回来,我就去京城物色店面,到时候选出来几家地址,拿来给姑娘过目,由姑娘亲自拍板。”冯掌柜说。 “有劳掌柜了。” 两人对话终结,李莞将冯掌柜送出门去,恰巧遇见李娇从马车上下来,见李莞和冯掌柜在大门前告别说话,特意等到冯掌柜离开之后,才走到李莞身旁说道: “你要与外男说话,何必在大门口,叫人瞧见了还只当我们李家姑娘都与你似的不检点。” 李莞侧目将李娇打量一遍:“我与自己的掌柜说两句话,怎么叫不检点?是我不检点,还是你的嘴太毒了?” 李娇对李莞怒目相视,总觉得这一年来,李莞的性格变了太多,以前哪怕说她什么,她虽然看着生气,却不敢顶撞,如今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袖子一甩,跨进大门,桂嬷嬷领着两个婆子送出来,见着李莞和李娇进门,笑着迎上来说道: “五姑娘好。四姑娘,老夫人刚才还在说,让奴婢请您去呢。” 李莞笑问:“怎的,老夫人又得新经文了?” 老夫人宁氏自从知道李莞抄经又快又好,而且问她经文中的意思,她一般也能说个七不离八,别看整个府里这么多人,子孙如林,可真正能和老夫人谈谈经文的没有几个,如崔氏那般名门之后,经文她是懂的,却未必愿意花时间和老夫人探讨,其他几个媳妇则是不感兴趣,唯有四姑娘,老夫人像是一夜之间发现她的好般,如今是一刻都离不开了。 “可不是嘛。昨儿老夫人去府尹府拜访,从府尹老夫人那里得了两卷经文,说是京城西郊白马寺的主持从南边挂单和尚那里得来的,很是稀罕,府尹老夫人命人抄了十几份,分送给各家老夫人。” 随着李莞时常出入老夫人院子,桂嬷嬷与她也很快相熟起来。 李娇一直在旁边等着,想等桂嬷嬷办好了事情,和她一同回去给老夫人顺道请个安,没想到桂嬷嬷这就跟李莞谈起话来,语气那般亲厚,以前老夫人明明更喜欢她,对李莞可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什么时候,李莞竟然博得了老夫人的欢心? 心里没由来就生气了,咬着唇瓣怒目瞪着李莞,李莞恍若未觉,跟桂嬷嬷一同转身,走了两步,桂嬷嬷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姑娘,回身笑问: “五姑娘也好些时日没去老夫人那儿,要一道去吗?” 李娇当即脸沉下,小小的脸满是怒容,她主动要去给老夫人请安,那是她主动去的,桂嬷嬷提醒她去,岂非变成不是她自愿的了?硬声硬气的说了句: “老夫人不是要和四姐姐抄经吗?我现在去不就打扰她们了?过会儿再说吧。” 李娇说完这句,就高傲的扭头走了,桂嬷嬷瞧着李娇离去的背影,纳闷极了,暗自咕哝一句:“五姑娘怎么最近说话夹枪带棒的,谁惹她了。” 李莞从旁笑笑:“孩子脾气,嬷嬷别和她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往宁氏院子走去。 ** 李娇气呼呼的去了兰馨苑,边走边咬牙切齿,忍不住把垂花门旁积雪松枝这段一条,拿在手里挥了两下,崔氏正好从廊下走出,瞧见李娇这般,立刻斥道: “娇儿,与你说过多回,行止有度,容为笑佳,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崔氏对李娇十分严格,旁人只当是崔家的规矩大,可只有李娇自己知道,崔家规矩虽大,却也没有崔氏对她的要求大,有一条便是,不管什么时候,情绪都不能摆在脸上。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谁没有个喜怒哀乐的时候。 而崔氏不仅这样要求李娇,她也是那样要求自己的。 有时候李娇真的搞不懂崔氏,不过是当了一个李家的冢妇,父亲虽是嫡出,可又不是官身,人不长进,还醉醺醺的,而李家也不是什么高官门第,更不是公卿子爵府邸,崔氏却非要苛刻的把自己养成那些公卿府邸的主母姿态,李娇小时候想不到这些,如今大了,难免要在心中疑惑,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就算是崔家本家,明珠、秀珠姐姐,都没有被提这样严格的要求。 李娇心中生出些叛逆,故意不理会崔氏,又把手里的松枝挥动两下,崔氏哪里容她,亲下台阶,把李娇抓回房里,让丫鬟守着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出。 “你怎么回事?我与你说的话,你听不见吗?”崔氏冷声责备李娇。 李娇低下头,越想越委屈,眼泪立刻聚集在眼眶里,小声控诉: “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娘你不关心我便罢,还要在这里数落我的不是。” 崔氏见女儿哭了,心中一软,柔声问道:“你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王家小姐对你不好?” 李娇今日便是受了王家小姐的邀请,去参加赏雪宴,李娇从七岁开始,便已经学着交际,这些崔氏是一力赞同的。 李娇摇头:“王小姐对我很好。并不是她,是李莞。” 提起李莞,崔氏眉头微微蹙起:“她?她如何你了?” 李娇欲言又止,并不是想替李莞隐瞒什么,而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李莞好像也没对她如何,犹豫半天才找到个罪名: “她轻视我。” 崔氏听到控诉,忍不住冷哼着笑起来:“在这个家里,她凭什么轻视你?” “如今她有了老夫人撑腰,谁又是她轻视不得的?” 其实李娇生气的源头关键在这里,以前老夫人和府中上上下下都对李莞不在意,所以李莞对李娇什么态度,李娇也不放在心上,关键是如今老夫人和府中上下对李莞的态度都发生改变,她做了那么多错事,说了那么多错话,反倒对她另眼相看了。 连以前对她客客气气的桂嬷嬷,如今都偏向了李莞,这让始终被人重视,被人捧在手心的李娇如何受得了,心中的平衡一旦歪斜,哪怕李莞什么都不做,只一个眼神,也能让李娇气愤好久。 崔氏见女儿如此小气,不禁训道: “你也太过计较了。老夫人给谁撑腰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在乎这些?”崔氏安慰李娇,虽然最近发生的事情多少让她有些意外,可那又如何呢。李家这样的人家还不至于让她们崔家放在心上。 李娇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母亲对李家是什么态度,到从心里就瞧不上李家,所以李娇此时心中的委屈母亲根本理解不了。 老夫人以前对李娇很重视,不管有什么都是向着李娇,如今有了李莞,虽然也没有对李娇如何不好,可李娇就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差异,有些接受不了。 继续跟崔氏聊这个话题也是枉然,李娇干脆把话题转移: “今天在王小姐家,说起父亲,她们都知道爹进京赶考去了,娘你说爹能考好吗?若是考好了的话,咱们就不用怕别人笑话了,是不是?” 崔氏敛下眸,兀自起身到窗台浇花,不冷不淡回了一句: “你别抱太大希望,十几年耽搁下的东西,岂是他说拿就能拿起来的?” 36.第36章 第36章 三月初会试, 各地方的举子皆进京赶考,李贤作为国子博士, 今年会试,一共有他八名学生参加, 往年如果这样的情况, 李贤说什么都会待在京城里等到会试结果出来,但是今年,他却不敢待在京城。 纵然平时嘴上多多不在意, 可是真当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一点不在意呢。 小儿子是他前半生的骄傲, 那时世人提起大兴李家, 都知道出了个十几岁的解元,都说是文曲星下凡, 那时的荣光,纵然十多年过去了,李贤依旧难以忘记。所以当儿子一蹶不振,李贤这个做父亲的痛哭,不会比他少。 原本这么多年过去,李贤也认命了,可是谁能想到, 儿子居然还有醒悟的一日,尽管李贤嘴上说他‘异想天开’, 也曾劝过李崇不要操之过急, 丢下十多年的功课, 一时捡不起来也是有的,但李贤相信,只要儿子醒悟,再补三年,绝对不成问题,谁知他却不愿,坚持今年上场。 李贤拗不过他,只能随他,想着给他去试试也好,若是考不中,正好有理由拘着他再学三年,三年后再考便是。 会试当天,李贤便从国子监请了假回大兴,在家焦急的等待。 放榜当天,李贤早早便叫管家亲自带人去通京街上等着,看见有从京里来的官家都回去禀报。 一个早上,管家派人回家禀报了两回,东城吴员外家的公子中了二甲进士,北城卢先生家的公子中了二甲进士,之后便再无消息。 李贤带着一家子老小在门外守着,大房和二房都有些不耐烦,李韬上前对李贤说道: “爹,今儿倒春寒,风大的紧,您和母亲还是回院子里吧。” 嘴上是心疼李贤和宁氏受寒,其实李韬心中很不以为然,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李崇丢了十多年的学问,凭着小半年的努力就能捡起来?只是话不好说的那么明显,怕老爷子不高兴。 五老爷李光也上前劝说:“是啊爹,这儿风太大了。母亲身子本就虚弱,孩子们也冻着。” 李贤捻须回头扫了一眼门外站的人,沉声道:“让你们媳妇儿扶老夫人进屋吧,我再等等。” 李韬为难:“这……” 您老不回去,他们怎么好回去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着。一家人眼巴巴的望着巷子口,八成的人都在腹诽,老太爷这就是再耗时间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消息,人家同进士早早就上门报了,若真进了二甲,怎么会到现在还没人来呢。 站在宁氏身后的李莞心里也很焦急,按理说要真中了的话,报录人也该上门报喜来了,李莞记得上一世好像一大早,就有报录人上门了。 就在大家心思各异之时,巷子外隐约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李家众人摈住呼吸,尤其是李贤,还没看见人,就急急忙忙跑下台阶,对着巷口望眼欲穿,终于皇天不负,两队穿着红绸衣的报录人,一边九人,两边十八人,自巷子口骑马而入,为首两人高举花牌,花牌上赫然写着状元二字。 李贤老远就开始揉眼睛,这样大的阵仗,一般同进士的报录喜人也就两人,四人,这可是十八人,再加上花牌上隐隐约约的字,让李贤瞬间就感觉呼吸困难,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跌倒,李光离的最近,赶忙上前扶住李贤,李韬凑过来问李贤如何,李贤不说话,只焦急的催促李韬迎上前去看。 李韬连连点头,提起衣摆便一路小跑着迎上那十八人的报录人队伍,报录人得知李韬身份后,集体下了马车,锣鼓却未停下半分,使得巷子口里住的人家纷纷开门出来观望,都想看看外面什么动静,毕竟家里没有考生的人家,并不会特意关注这个时节的科举,所以很多人并不知情。 报录人来到李贤面前,一揖到底: “恭喜李大人,令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我等瑾祝状元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李贤从李光手里站稳,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泪纵横,抬袖子擦了两把眼泪之后,才紧紧握住了报录人的手重复说着两个字:“有劳,有劳。” 片刻后,李贤稍稍平静,对后面喊了一声:“来人,拿红封来,拿最大最大的红封来!我李家列祖列宗显灵了,列祖列宗显灵了!好啊,好啊!” 红封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只是没想到真能用上,管家连跑带赶的回来,将报录人客客气气请进府里喝茶,李贤亲自拉着报信那人,进了主厅堂内。 李家下人开始在门外放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接连千余响的鞭炮声把周围四邻皆吸引出来观望,都不知道李家是谁中了状元,一打听,居然是那成天醉醺醺的李家八老爷李崇,无一不是震惊了又震惊的。 在看到报录人的那一刻,吴氏便回头握住李莞的手,紧紧捏住,宁氏比李贤坚强一些,并没有哭,但捏着李莞手腕的手直发抖,也能很好的说明她此刻的心情。 “成了。成了。” 与李贤不同,宁氏嘴里念叨的是这两个字。她往两边的媳妇们看去,希望从她们身上找到一些高兴的共鸣,可李家的三个媳妇如今脸上全都写满了震惊,罗氏还好一些,惊讶了一小会儿就跟着跑进去看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吴氏则难以置信的,无意识拥着李欣,仿佛把李欣当做她的依靠般,李欣和李悠对望一眼,两人有志一同看向李莞和李娇,李茂,只见这三人脸上都没有太高兴的表情。 李莞是早就知道,所以很淡定,李娇和李茂虽然很想高兴,但在崔氏面前似乎有点不敢,而崔氏,这个原本应该最高兴的女人,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惊愕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哀愁。 也许是高兴傻了吧。 崔氏嫁进李家的时候,便是李崇最混账的时候,崔氏从和李崇成亲开始,可能就从来不敢想过自家丈夫有一天居然能中个状元回来,这就好像一个被人认定是假古董的古董,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传世之宝,不亚于那种程度的震惊。 吴氏回过神,崔氏还愣在当场,吴氏走到崔氏身边轻轻碰了碰她,崔氏才猛然回头,眉头紧锁,目光凌厉,吓了吴氏一跳,不过崔氏很快便恢复过来,对吴氏笑了笑。 吴氏见她变脸这般快,原先想恭喜她的话,此刻竟有些说不出来了。 心情也有点复杂,怎么说呢,虽然崔氏的出身比她好,可是崔氏嫁了个窝囊废,还是续弦夫人,家世再好,出身再高又有什么用呢,不照样没有出头日嘛。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李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一个人人厌烦的醉鬼,摇身变成炙手可热的状元郎,那今后崔氏不就没有什么比不上她的地方了吗? 吴氏虽不是坏人,说到底就是虚荣心作祟,带着满腹哀愁,转身回府去了。 崔氏也想跟着进门,却被吴氏喊住: “你这两日便收拾收拾行装,去京里陪着你相公,他身边没个人提点,我实在放心不下。” 崔氏俯首躬身行礼:“是,儿媳明日便动身。” 宁氏连连点头,伸手拉过崔氏的手,轻拍道:“你的苦日子就快到头了,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其实李家三个媳妇里,宁氏最心疼的还是崔氏这个儿媳,她那样的出身肯下嫁不成器的儿子,已然是对李家最大的恩惠和看重,这么些年若是儿子对她好,那还罢了,偏偏这些年儿子对这个难得的好媳妇不闻不问,两人除了新婚在一起住了几日,之后便一直分院而居,一个住铭心院,一个住兰馨苑,总归没有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崔氏生的两个孩子都十岁了,却一直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宁氏总觉得对不起崔氏,所以打从心里希望他们两人能好一些。 以往宁氏不敢说什么,因为儿子成天醉酒,糊糊涂涂的,跟他说也白说,如今不同了,儿子戒了酒,重新做人,还一鸣惊人中了状元,宁氏这才有了点底气,想尽力撮合两人。 “母亲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 崔氏对宁氏福身行礼,宁氏亲自上前扶她起来:“快快随我进去,待你去了京城,对他多关爱些,体贴些,他从前混账,别与他计较,如今清醒了,我可不容他再继续敷衍你下去。还指望你再给李家生两个胖娃娃呢。” 崔氏秀脸一红,笑的尴尬: “母亲当着孩子们面说什么呢。我,我去看看厅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崔氏说完,对李娇和李茂吩咐道:“你们两人同菀姐儿一起送老夫人回后院去吧。” 吩咐完,崔氏便转身入了门内,李府门前满地鞭炮残红,宁氏大大呼出一口气,面向大门外双手合十,双膝下跪,口中念叨: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李家世代兴旺,保佑崇儿莫要再误入歧途。阿弥陀佛。” 李莞往李娇看去一眼,小姑娘嘴角忍不住扬着笑容,崔氏离开后,李娇和李茂就不用再压抑情绪,难得对李莞都笑逐颜开,李娇和李茂,一人一边,扶着老夫人宁氏进门,李莞跟随其后。 37.第37章 第37章 李崇高中之后第二天, 李贤便带着李韬和李光还有崔氏赶去了京城,李家上下皆受到大赏, 周围邻居,乃至整个大兴府都轰动了, 大兴知府当天下午就亲自赶到李家慰问, 今年大兴府总共有二十个举子参加会试,每一个都比李崇有希望,当初知府大人在看见名单上赫然写着李崇两个字时, 就跌破眼镜,心里和其他知道此事的人一样, 从未看好过这个昔日风评太差的醉鬼, 然而现实给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在背地里议论,李家老八哪有传闻中那样不堪, 十几年的沉寂不过是韬光养晦,就等着如今一飞冲天的时刻,学生们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不就是这样登顶的一刻嘛,李家八爷如此才华,定是有人诋毁云云。 成者王侯败者寇,古往今来皆此理。历史的长河, 对待胜利者向来不错。 曾经那些在心里给李崇下了最后批判,觉得他今生今世再无出头之日的人, 也尝到了打脸的滋味, 提着礼品上门恭贺, 尽显媚态。 十日后,李贤回府,带回来一个重大决定——李家决定迁府入京。 李贤说完之后,整个厅里的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当年李贤入国子监为博士,李韬和李光曾经就对李贤提出过入京,但当时被李崇拒绝,没想到如今老爷子却松口了。 李家众人面面想去,李莞心中也是惊疑,上一世即便李崇中了状元,祖父李贤也没有提出过要迁府入京。 “我原确实说过不迁,但这回老八说服了我,咱们家今后便是父子两人在朝为官,若是两地分离,岂非迂回伤本,所以我便同意老八之言。” 李韬和李光面面相觑,李韬问: “爹,那我们大房、二房怎么办?我在族学里教书,老五在书院,总不能全都放弃吧,若放弃了,咱们去京城又能干什么呢?” 李贤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 “这些事老八都替你们考虑到了,老二你去京城之后,可以到京城李家族学里继续授课,而老五的话,我会去跟应天书院院长打个招呼,应该不成问题,当然了,这些是我和老八的安排,你们若是不愿一同入京,继续留在大兴也可,祖宅在此不会变,咱们分两地,不分家。” 确实考虑到方方面面了。 李光犹豫片刻,上前道: “若真能入应天书院,儿子愿往京城。” 李韬也有些心动,李家家学有两处,一处在大兴,一处在京城,但李家在洛阳、巴蜀、真定、保定、山东都有旁支,这些地方的子弟大多送到京城的家学去,颇有气候,而大兴家学拢共也就只有十几个学生,规模上肯定是京城家学要大,要好。 李韬往吴氏看去一眼询问,吴氏想了半天才微微点头,吴氏的娘家便在京城,著作郎府,若是举家迁入京城的话,那她今后回娘家就太方便了,况且对老爷和孩子们来说,自然是京城比大兴要好。 想到这里,吴氏忍不住看向罗氏和李绣,如果早知道八叔能中状元,兴许绣姐儿就不会定给保定王家了。如今也不知心里后悔没有,这么一想,心里原本有那么点小郁闷似乎也得以平复了,甚至开始畅想到了京城以后,得给孩子们好好挑挑未来夫家。 李贤见大家都表了态,全都愿意一同迁往京城去,那边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对宁氏说道: “去年的时候,我瞒着你在京城燕子胡同买了一座两进院,地方还不错,我本想着平日招待招待客人用,如今竟是派上用场。” “两进院……咱们家这么多人,如何能够?”宁氏怎么想,两进院落都不够用啊。虽说京城寸土寸金,可也不能相差太大吧。 李贤捻须一笑:“我岂会委屈了你们,老八与我说了之后,我找了京城不少同僚询问,同在燕子胡同,就我买的那所小宅院隔壁,还有一所空置宅院,辗转打听到那是一处江南盐商的房子,大四进的院子,还有东西跨院,那盐商买下来修建好之后,也就每年来住一两回,没什么大用,早想卖掉,但价格颇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我已经让老于约了那盐商三日后见面,有市监司的尹大人相随,应该八、九不离十能拿下。” 宁氏大喜:“还是老爷考虑周到,如此便无后顾之忧。” 四进宅院,有东西跨院,再加上老太爷之前买下的两进院,都在一处,只要一打通,宅子应当不会比大兴的老宅小,全家人也不必为了上京而挤在一起,或者分家而居了。这个消息,让宁氏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一连串的喜事让宁氏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精神焕发,安排起府里的事情来雷厉风行,颇有当年初进门掌家时的风范。 宁氏将迁家入京之事一手包揽,反倒没有崔氏什么事了,趁着这个功夫,崔氏带李娇和李茂回了一趟清河,宁氏十分赞同,觉得李家有这样的大喜事发生,应当要告知亲家知晓的,最主要是,这么些年,宁氏总觉得对不住崔氏,自己儿子不争气,人家不介意下嫁过来,为李家开枝散叶,打理家事,如今儿子终于改邪归正,该去告知一番亲家,让亲家知道自家女儿并非所托非人。 崔氏这一去便是一个半月,宁氏把家里一切都差不多安排好了,要出发前两日才派人去把崔氏和一双儿女接回来,然后请人算了最好的迁家之日,在四月十八那天,大兴李家正式搬迁到京城燕子胡同。 经过一个月的快速修葺,燕子胡同的李家已然颇具规模,三房都有各自的区域,中间的松鹤堂自然是主院,李贤和宁氏居住,东边住的是大房,西边住的是二房,三房则到了主院后头的那个院落,李莞分到了一处东跨院,院子没有揽月小筑大,却也不算小了。 大兴李家搬迁京城,京城李家自然要先上门来的,周氏带着两个媳妇岳氏与柳氏,还有两个孙女李青和李茹,携礼上门恭贺,宁氏开心的拉着周氏在园子里逛了一圈。 “如今刚搬过来,园子还没怎么修整过,不像样子,老太爷请了江南的匠人来打造,据说过几日便到。” 周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园子够大,好生修整一番定能成气象,我们那院子太小,我与老太爷说过几回,他都不愿再动,委屈了孩子们跟我们挤着,还是嫂子这里好,今后可免不了要多来打扰了。” 宁氏听了这些话,心里特别受用,越发客套:“弟妹尽管来便是,就此住下才好呢,咱们妯娌两个也有好些年没亲近亲近了,往年来京城都是住几日便走,意犹未尽,这下可好了。” 周氏和宁氏走在前边,媳妇们跟在后面,崔氏搬来京城以后,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今日京城李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上门来,她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便回院子休息去了,如今在园子里陪着的便是吴氏和罗氏。 岳氏是大儿媳,和善温和,细细的与罗氏和吴氏讲解京城哪里有什么好去处,哪家铺子的裁缝手艺好,哪家铺子的酒席上台面,罗氏和吴氏都感觉到了往年来京城时所没有的感觉,不得不说,八叔这一得状元,旁人家看她们家的眼光都不同了,真是与有荣焉。 柳氏有些傲气,她娘家身份高,在京城李家也不把谁放在眼里,因此才能调唆出李灵那样刁蛮任性的姑娘,不过也没谁真的与她计较,背地里说道说道便是。吴氏和岳氏都是健谈之人,罗氏插不上嘴,便想与柳氏说说话,但很显然挑错了人,柳氏并不想太搭理她,话里画外都在说连那醉酒的八叔都能考中状元,你们这些兄弟如何考不中云云。 这种话无论谁说,对方都会不高兴,更何况柳氏还一副说笑的口吻,更加叫人不舒服。所以,就连一向老实木讷的罗氏,都感觉出柳氏的不和善,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不再跟柳氏搭话。 走在最后的便是李莞,李青等小辈了,李青抓着李莞的手,很是高兴: “今后都在京城,走动起来可方便了。” 李青还是很喜欢李莞这个堂妹的,觉得她纯粹不做作,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不炫耀,不讨人嫌。 “那是,回头大姐姐可别嫌我们烦才好。” 李青笑了:“怎么会。”想起什么,往旁边李绣看去,问道:“听说绣姐儿定亲了,定的是哪家?” 李绣微微一笑,低头不语,李欣在后面说: “保定王家。一位秀才公子。” 李绣听了不禁往后面李欣瞪去一眼,李家姐妹都知道李绣不喜欢别人说她跟王家的亲事,李欣暗自吐了吐舌,对李绣讨好般笑了笑,李绣这才平复回头。 其实李绣对保定王家没什么感觉,毕竟面都没见过,谈不上讨厌不讨厌的,只是觉得家里替她定亲定的太早了,而且还是保定府的,人生地不熟,今后还不知会如何呢。只要一想到这些,李绣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所以一般情况下,不喜欢别人说起她的婚事,便是这个道理了。 38.第38章 第38章 李青见李绣不愿多说, 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群姑娘跟在老夫人和夫人们身后逛了一圈李家新宅, 中午留下用饭,下午才离开。 李崇这段日子特别忙, 几乎每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家, 李莞特意吩咐门房,看到李崇回家就派人去通知她,李莞拿着些自己这段日子写的字去找李崇说话, 刚走到青松苑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杂碎的声音。 因为老夫人坚持的缘故,在这李家新宅里, 没有让李崇单独开院, 与崔氏共同住在青松苑内。 李莞进院子的时候,李崇正摔门而出, 崔氏站在门内,灯光昏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李崇却是满脸怒容,埋着头走,没想到李莞会突然出现,先是一愣, 然后没说什么,与李莞擦肩而过, 李莞看了一眼从门内走出的崔氏, 只觉得月光下, 崔氏脸上寒霜笼罩,目光幽深,让李莞猛地心上胆寒。 短暂犹豫之后,就决定追着李崇身后去,李崇似乎心情很不好,察觉到李莞跟着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对李莞摆手,恶声道: “回去。” 李莞敛目上前,把手里的纸递给李崇,李崇原是不想伸手,故意站着不动冷着李莞,但李莞却像是看不懂他的意思,坚持把纸往他怀里塞。 李崇无奈接过,低头看了两眼,纸上的字可比李莞第一回写给他看的要长进不少,叹息道: “你祖母说你字写的好,我看也不过如此,得意什么?” 李崇的批评,李莞不以为意,本来她写给李崇看的字和写给祖母看的字就是不同的,祖母只会看个形,对有天分的子孙明显更上心些,就好比对李娇和李茂,因为崔氏对他们教导严格,所以他们礼仪方面确实要比李家其他孩子出色,宁氏就很偏爱他们,同理,李莞的字写的越出色,宁氏就越喜欢,这不祖孙关系得到了不少改善,至少现在祖母现在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她了。 但李崇不是,李崇是那种爱操心的,你越是笨,越是没有能力,他就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越觉得你没了他不行。 这正是李莞的目的。 收到批评以后,李莞‘惭愧’的低下头,李崇心软,把纸合上递还给李莞,声音相比刚才明显温柔一些: “字多练练就好了,回去吧。” 李莞接过纸,却是不走,李崇刚和崔氏吵过一架,心情很不好,自知没有耐心很好的安慰小姑娘,转身要走,被李莞拉住衣摆,李崇回头,就见女儿漂亮干净的小脸上,两只黑亮的眼睛笑的跟月牙儿似的: “爹,你想不想借酒消愁?” 李崇:…… **** 半个时辰以后,李崇坐在老杨胡同的老杨羊肉铺子里,面前摆着一盘冷切,配葱姜蒜酱油,一碗红烧,红油发亮,两碗热腾腾的羊汤,外加一坛子老杨自酿米酒,以及……对面坐着大快朵颐的漂亮小姑娘。 现在戌时刚过,街上人还不少,羊肉铺子生意也不错,厅里放了五六张木头桌子,都坐满了人。 “爹你吃呀,这顿我请。算是女儿孝敬您的,来,陪您喝一杯。” 李莞放下筷子,举起面前的酒杯,酒杯里盛的是白白的米酒,香甜浓稠,放在冰窖里冰镇过,一口下肚,沁人心脾。 李莞上一世最喜欢喝的就是这老杨家的米酒,最喜欢吃的也是这老杨家的羊肉,可宋策不喜欢,所以每回李莞都只能悄悄的吃。而重生回来,在大兴府没条件,如今有条件了,自然要来回味回味,也就是李崇是她爹,李莞才带他过来的。 可李崇似乎还不太乐意,拿起酒杯,先往四周环顾一圈,然后目光在桌上浏览一圈,问李莞: “你怎么知道这巷子里有羊肉馆?” 李莞一愣,立刻答道:“冯掌柜说的。这条胡同就属老杨家羊肉最出名,没看都用他名字取街道的名儿嘛。哎呀爹你磨叽什么呀,快喝酒。” 李莞催促李崇,兀自先干为敬,李崇看着李莞和他手里的酒,心情无比复杂,按理说,孩子请他喝酒,他该高兴,要是儿子没有任何问题,偏偏是姑娘,而且既然要喝酒,就该实实在在的喝,弄点米酒糊弄谁呢? 既然要喝,肯定要最烈的那种,要按照李崇往年的性格,早让人上酒,可今天嘛…… 无可奈何喝了一口冰镇米酒,看李莞吃的香,李崇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羊肉,李莞从旁示范:“爹你要这样,一块羊肉,两根姜丝,两根蒜丝,然后蘸半片酱油。” 李崇笨手笨脚按照李莞的要求,试着夹了一块薄厚均匀的冷切羊肉,放到嘴里之后,味道散开,果然很不错。忍不住又夹了一块,不得不说,巷子以老杨命名是有一定道理的,实在太好吃了。 冷切的吃过,李崇又吃热的,味道也和其他地方的羊肉不同,肉香特别浓厚。吃了好几块之后,再配上一杯冰镇米酒,甜甜的把羊肉的香味提升。 原本心里还很郁闷,但几块美味的羊肉下肚以后,李崇突然就觉得世间唯美食不可辜负,其他有什么可郁闷的,抬手对柜台后的掌柜喊道: “老板,再来一斤冷切,再给我们这儿上个涮锅,多放点辣子。两坛米酒。” 李莞惊讶李崇的自来熟,老杨家的羊肉确实很好吃,可爹你也适应的太快了吧。 接下来的时光,父女俩相对进食,都很自觉的没说什么话,两人战斗力很高,前后加起来吃了有六斤羊肉,最后李崇还用锅子里的羊肉汤泡了一碗米饭,才肯放下筷子,要了三斤冷切的带走,然后就心安理得坐在那里等李莞付账。 父女俩走出羊肉铺,外头已经没什么人,因为肚子里吃的饱饱的,全身暖融融,就算冷冷的夜风吹来也不觉得如何,李崇回头看了一眼李莞,见她正给自己系上披肩。 “爹,你吃饱了吗?”李莞跟在李崇身后问。 快到宵禁之时,大街上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摊,行人所剩无几,因此李莞的声音在大街上听起来格外清晰。 “饱了。”李崇呼出一口气:“从没这么饱过。” 李莞追上他,与他并排走:“那爹心情好点了吗?” 李崇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到一旁,在李莞的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好多了。” 李莞抱住李崇的胳膊:“那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夫人为什么吵架呀。” 崔氏虽然不是个和善之人,但她自诩出身名门,有她的傲气,如果不是隐忍不了的情况,绝对不会跟李崇吵架,甚至发生摔杯碟的事情,而刚才李莞去青松苑时,看见崔氏站在廊下,脸上那冰冷的神情,总觉得她和李崇之间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李崇盯着面前青石板看了半天,才模棱两可的回了李莞一句: “不关她的事儿,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李莞追问。 而这个问题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得到答案,夜风吹着,有一家馄饨铺子外的灯笼把父女俩的背影拉的老长。 李崇的目光盯着两人的影子,落在身边那娇小影子上,沉吟了好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我问题大了去了。”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李莞越听越不懂,可看李崇那惆怅的模样,约莫她现在继续追问也追问不出什么来,干脆不问了,脑中默默回忆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出,崔氏和李崇上一世什么时候发生过争吵。 父女俩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眼看就要到燕子胡同时,听见街道那头传来一阵踢踏马蹄声,李崇下意识将李莞拉到里侧护着,果然一个转角的功夫,十几匹马踢踏奔袭,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似的。 李崇拉着李莞到路边等候,想等这些马走过之后他们再走,谁知道那原本继续往前的马队,在看见李崇父女之后,为首那人勒马折了回来。 李莞在李崇背后探出脑袋,看见高坐马背上的人,眉心一突,陆睿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在李崇和李莞身上打量,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夜行衣,月光下看起来清冷华贵,看李莞的目光带着些许揶揄和深意,不过只是一瞬,陆睿便回过神,对李崇拱手一礼: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人。这么晚了怎的还在街上?” 李崇中了状元,马上就要到六部观政,所以陆睿这一句李大人叫的并没什么错。 李崇这时才认出陆睿,上前回礼:“见过陆大人。晚上吃的不好,孩子肚子饿,我带她出来找些吃食?” 说着李崇还把手里拎着的纸包对陆睿扬了扬,陆睿的目光在李崇手里的纸包上看了看,又盯上李莞,目光不如那日马车里的冷凝,却也满目写着不信。 李崇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陆睿看李莞的目光,拱手问道: “陆大人这是赶去哪儿?” 陆睿收回目光,理了理缰绳:“从城外办事回来。夜已深了,马上便是宵禁,李大人还是快些带令嫒回家去吧。” 陆睿如今是大理寺卿,正三品,而他本身又是镇国公府世子,在官品和身份上皆高于李崇好几级,所以自然有资格这样对李崇说话。 39.第39章 第39章 李崇闻言, 对陆睿拱手欲离开,刚要带着李莞走, 却听陆睿又唤他。 “李大人。人生在世,必有忍, 其乃有济。很多事身不由己, 容人便是容己,莫要钻入那牛角尖中,对谁都不好。” 李崇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李莞转身看他, 不料陆睿也正在看她, 李莞心上一紧,赶忙移开与他对视的双眼。 “多谢陆大人提醒。”李崇的声音没有波澜, 更加没有感激提醒之意。 陆睿敛下眸子,捏拳在唇边轻咳两声:“咳咳。李大人好自为之,告辞。”说完便拉紧缰绳,将马头调转,如先前那般十几匹骏马踢踏消失在街道尽头。 直到陆睿走了之后,李莞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李崇, 只见他低着头,肩膀耸着, 两手紧紧捏着, 手背上青筋暴露, 一副快要被气抽过去的模样,李莞拉着李崇手臂喊了他一声:“爹。” 李崇没有反应,李莞又加重声音喊一声:“爹!” 猛地回神,李崇看向李莞,见她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探究,李崇这才放松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回家吧。” 李莞无奈跟着李崇后头,心里把陆睿埋怨了个透,本来李崇心情都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陆睿几句话的功夫,让李莞一个晚上的努力全都白费。 李崇一路沉默,李莞追随半天,终于忍不住道: “爹,那个陆大人不是什么好人吧?” 李崇似乎心不在焉:“这个世道,好人坏人很难界定,你怎知他不是一番好意呢?” 因为陆睿本来就不是好人。心里这么想着,但李莞却不能直接这样说,思虑片刻后问: “他刚才说那句话什么意思?就是什么忍的。” 李崇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句:“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意思就是,无欲则刚,有容乃大。” 李莞蹙眉不解:“他要爹容什么?” 确实不太明白陆睿和李崇说这句话的意思,陆睿是镇国公世子,是大理寺卿,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三品官,而李崇不过是个刚中状元,前途未明的人,有什么事是要他特意提醒李崇容忍的?难道是李崇在官场上遇到了什么事?可即便如此,也轮不到陆睿来提点他,更何况,那个陆睿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提点李崇?换句话说,两人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 李莞的问题,李崇终究还是没能回答,李莞问出那句以后,父女俩之间的话题便如终结了一般。 回到家里,李崇把手中的纸包递给李莞,然后便头也不回去了书房。那背影孤孑,透着难以言说的落寞,李莞脑中不断回想起当年李崇的尸体被送回李家时的样子,惨白发青的脸,到死都透着一股子愁怨。 这一世,李崇的下场会如上一世般吗? ** 五月初五端阳节前,李崇被安排到六部观政,三日才能回家一趟。 冯掌柜按照李莞的吩咐,在京城朱雀南街后的振兴街一气儿开设了四家店铺,一家卖衣裳丝绸的,叫馨雅堂;一家江南香料,叫馥郁堂;一家卖珍珠首饰的,叫珠颜堂;一家各色通货的,与李莞在江南设立的南北货庄同一个名字。 李莞因为通晓未来十年的走向,从衣裳款式到珠宝首饰,并且李莞还知道,京城哪些店铺是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可以通力合作,哪些店铺是目光短浅的,生意场上得刻意避开些,方方面面,都能给冯掌柜不少好的建议,让冯掌柜直呼李莞是个经商的天才,弄得李莞怪不好意思。 端阳节前,京城的女孩们都喜欢做香囊,馥郁堂的香料全都是从江南新运回来的品种,是江南制香世家所出,香味历久不散,沁人心脾,最关键是带着一股子江南烟雨的秀气,这是北方香料所不具备的,正巧赶上一个端阳节,姑娘们购买香料之后,能够得到一方馨雅堂的丝绸绣帕,或者珠颜堂的一枚米珠戒指,再或者便是南北货庄一些从异域运回来的新奇物品。 不得不说,冯掌柜的方法确实奏效,凭着香料店的生意,把其他三家店铺都给推了出来。 端阳节是李家来京城以后的第一个节气,因此宁氏很重视,与老太爷李贤商议过后,决定趁着节气,在府中宴客。 老太爷李贤为官多年,因家在大兴,所以同僚间的来往都是能免则免,一来不方便,二来没脸面,当然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不方便是假,没脸面是真。李崇起点太高,当年摔下来就显得更惨,李贤是真没想到,儿子居然还有翻身的一日,说什么也得把过往的不痛快找补回来才成。 相比于李贤和宁氏的高兴,李崇却一日冷过一日,有时候回家李莞去给他送些吃食,李崇时常端着碗对着李莞发呆,李莞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摇头不说话,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李莞不知道李崇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可能每天都跟在李崇身边,只能对张平和赵达吩咐了又吩咐,让他们定要寸步不离李崇的身边才行。 李家宴客那日,李莞、李绣和李娇她们在东跨院招呼各府的姑娘,李青、李茹和李灵都来了,上回李青和李茹来的时候,李灵去了别府做客错过了时间,这回是再推辞不过,可她和李莞之间‘有梁子’,所以尽管露面,却也没给什么好脸。 李家这回宴客,保定王家也被邀请,王家送来了不少礼品,其中还专门给李绣送了一套珍珠头面,老夫人代李绣收下,并且让桂嬷嬷给李绣送过来,要她亲自去谢一谢王家夫人,也就是李绣未来的婆婆。 李绣受了老夫人之命,不敢不从,随桂嬷嬷去了。李绣去了之后,姑娘们的目光就忍不住盯着王家给李绣送的礼盒上,说是有一副珍珠头面,不知道是什么款式的,女孩们凑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首饰衣裳。 李绣只是去简短的跟王家夫人打了个招呼,手里拿着一个红封回来了,便是那王夫人给李绣的见面礼吧。 李欣凑到李绣身边笑嘻嘻道:“绣姐姐,把你这礼盒打开让我们瞧瞧吧,我最喜欢珍珠了。” 李绣抬眼环顾一圈,见姑娘们都一副想看的样子,把红封放到手边的茶几上,然后唤来伺候丫鬟,把礼盒打开,笑道:“要瞧便瞧吧,一个个那样子。” 礼盒里放着一套八件珍珠饰品,一对珍珠头簪,一对珍珠手链,一条珍珠项链,还有两只珍珠耳环,一根珠钗。 姑娘们瞧见礼盒里的东西都围了过来,不约而同都有点失望,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李绣自己也有些失望,原别人送的东西,不该嫌弃好丑,但这王家未免也太小气,除了那根珠钗上的珍珠有指甲盖大小,其他饰品上用的都是小米珠拼凑而成,而珍珠托竟都是银子。 李莞看着这礼盒,心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王家此时还未破败,很是殷实,对未来媳妇何以这般小气,说句不好听的,这种小米珠拼凑的首饰,还没有她珠颜堂送的赠物做工精致呢。更何况用的还是银托,只有小门小户的妇人才会用银托做首饰。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鼓动李绣的李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两声,哈哈打圆场: “那个……还挺好看的。” 李绣哪会不知,这是姐妹们在替她全脸面,浅笑一番,便要把礼盒收起来,没想到却听到一声嗤笑,李灵端着一杯茶坐在一旁,她只是瞥了那礼盒一眼甚至都没有围过来看。 “那种货色都能送出来给未过门的新媳妇,只怕绣姐姐今后嫁过去的话,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李灵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这件事情,让李绣顿时满面通红低下了头,李青从旁呵斥: “李灵,忘了在家里祖母吩咐的话了吗?” 李灵把茶杯重重往旁边一放,根本不听李青的,站起身来往众姑娘这里走来,经过李莞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一下李莞,用不屑的目光看了一眼礼盒中的东西,哼笑着伸出一条胳膊,露出手腕上一串东珠手链,每一颗珠子都比礼盒中最大的那颗珠子还要大上两圈。 “这是我上回去子恒哥哥家做客,宋夫人送给我的。比你未来夫家送的这些都要好上数倍,你们一个个谁看不出来,就是不说罢了,这种不把姑娘放心上的人家,还指望将来嫁过去过什么好日子吗?” 李灵借着耿直说了一大堆伤人的话,李青恨不得去捂住李灵的嘴,现场气氛尴尬的不行。 李绣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未免让人看见,把事情闹大,干脆捂着脸跑去了内室,李欣和李莞跟着李绣去安慰,李灵又拿起礼盒旁的红封,十分无礼的把红封打开,看到里面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展开后在姑娘们面前扬了扬,得意满满的说道: “瞧见没有,我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王家根本就没把绣姐儿放在眼里。” 李青一把夺过李灵手里的东西,仔细折叠好重新放回红封中,拉着李灵坐到一旁,冷声斥道: “凡事留点口德,这世上不是就你一个人聪明的。” 40.第40章 第40章 对于李青的呵斥, 李灵不以为然,她本来今天根本就不想来的, 这大兴李家大张旗鼓来了京城,不就是一个醉鬼考中了状元吗?如今还没做官呢, 就这样大张旗鼓, 劳师动众的炫耀,有什么了不起的。 见厅中的姑娘都用一副看不过眼的表情盯着自己,李灵重重一哼: “不碰就不碰, 我还懒得碰呢。” 李灵说完这些,便一扭腰, 往外走去。李悠忍不住叹了句心声:“这都什么人啊。”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 但瞧见一旁尴尬的李青,最终忍住不快。 李莞和李欣追着李绣到内间, 李绣伏到软塌的矮桌上哭泣,李欣往李莞看去一眼,像是询问怎么安慰,李莞坐到李绣身旁,把李绣从矮桌上扶起,柔声说道: “别理那小妮子的话,每个人家的情况, 门第也不同,为人处世的方法更是千种, 不能凭几件礼物就一概而论。” 李绣靠在李莞身上, 像是平静一些, 李欣从旁用帕子给李绣擦了擦眼泪,李绣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嫌弃礼物,就是,就是不想嫁到保定去,我都不认识他,你们也都不在,就我一个人。” “绣姐,你别这样。咱们以后都是要出嫁的,总不可能总像做姑娘时这般日日待在一起。”李欣平时有什么说什么,看似没心没肺,但在关键时刻也能说话一些道理。 李绣平复了心情,点了点头:“让你们见笑了。” 李绣平日里都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可也有胆小任性的时候,李莞从前真不知道,原来李绣对嫁去保定这样排斥。 两人将李绣安慰好,李绣也知道今日家中宴客,她不该这样闹脾气,只不过当时被李灵当面嘲笑,有些想不开。 一进一出也就一刻钟,所以没有惊动宴客的大人们,姑娘们心知肚明谁对谁错,见李绣来了,纷纷上前安慰,李绣一一赔礼,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谁也不再提起。 李家的家宅还算宽敞,园子的景致也不错,有假山,有池塘,有亭台,繁花似锦,姑娘们到亭子里去游玩,丫鬟们送来了鱼食,让姑娘们在亭子里喂鱼。 “这些红鲤都是从我们大兴的宅子里带来的,用了好大一口水缸,花了两天运来的呢。看那条红背黑点的,那是我养的。” 李欣颇为自豪的给大家介绍池塘里的锦鲤,姑娘们纷纷探头观望,叽叽喳喳,很是热闹。玩儿累了之后,立刻就有丫鬟来送茶送点心,并不是那种沏好了端过来的茶,那样总会有些变味,而是直接让摆了桌子让茶娘来给姑娘们当场泡出来喝,那滋味可比事先沏好的茶要香多了,用的茶叶都是明前,价值不菲,而配茶的点心也很精致,皆为城中最有名的鼎丰斋茶点,什么桃花饼,玫瑰膏,香片酥,无一不是精品。 前来做客的姑娘们都分得清好坏,无一不惊讶大兴李家竟这般大方,倒不是说她们在别处没见过这样大方的人家,而是大兴李家在众人的印象中,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毕竟她们从前交往的都是京城李家,而京城李家的排场,却是远远不如这里的。 有姑娘私下里提出疑问,有些知道内情的便说与她们听: “大兴李家才是李家的正宗,祖宅在那里,京城的李家是二房老太爷,当年据说分了家之后,二房老太爷才带着家人到京城定居来的。” 中午用饭也是,流水般的宴席一一上席,各种珍馐如不要钱般摆上,使得宾客们对大兴李家的印象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男宾席间筹光交错,你来我往,老太爷李贤拿出主人家的姿态招呼众人,十多年间的郁闷简直一扫而空,开怀畅饮,与人畅谈,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有那从前与李放交好的同僚凑到李放身边低声说道: “李博士可是真开心啊。如今你们李家都来了京城,也算是合并,今后齐头并进,方骖并路,可喜可贺呀。” 李放与之碰杯,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喝了一杯之后,李放放下杯子,看向了喜笑颜开的李贤,不再被‘儿子不成器’这件事压抑的李贤看起来精神矍铄,可不就该这般精神嘛,一个让所有人都放弃了的酒鬼,居然一鸣惊人考中了状元,这让那些一辈子苦读还考不到功名的人怎么想? 就算是他自己的儿子,如今最有出息的便是老三李霖,同进士的身份,娶的是著作郎家的媳妇,比起其他兄弟和大兴李家的孩子,算是最有出息的了,可如今跟李怀勉相比,就给完全比下去了。 若是他们还继续留在大兴的话,倒也没什么,家里多了个状元郎,一荣俱荣,可谁想到他们居然迁家来了京城呢。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同宗同源,李放心中也难免郁闷。 比起李贤的兴致高昂,李崇就平静多了,跟在李贤身后给宾客敬酒,斯斯文文,哪里还有一星半点传闻中的不堪,那些从前明里暗里笑话过李崇的人,如今也都只能把惊愕生生咽下。 宋策与李昭坐在一起,目光不时往长辈们那一桌看去,私下对李昭问道: “从前竟未听过李叔父考今年科举。” 对于李崇中状元这件事情,宋策和其他人一样震惊,确实太匪夷所思了。就连宋策都没敢参加今年的会试,以他这个年纪,当年中举其实有一些侥幸成分在里面,所以恩师希望他不要急于求成,待下个三年再参加科举,那样成功几率较大。 “别说你们没听说过,我们本家都是到他要来京城前几日才知道,只当八叔父是来凑份热闹,毕竟荒唐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看来我小时候听说的神话不假,八叔父确是个难得的神人,让我们这些小辈望尘莫及。”李昭诚心夸赞。宋策听后沉默思索。 李崇的出现可以说是今年科举场上最让人难以预料的情况,在会试之前其实士林中都会有那些专门分析士子们的策论,时文,猜测三甲的人,李崇就像是一匹杀出来的黑马,跌破了众人眼镜,会试一甲,殿试头名,势如破竹,世间居然有这样的人存在,便如那崖顶兰草,望而不可及,那感觉就像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巅峰,他却唾手可得般,可怕的挫败感难以形容。 而更可怕的是,这种人居然就潜伏在他们身边,悄无声息。 李昭给宋策斟酒:“我们这小一辈里,也就指望子恒兄三年后一飞冲天了。兄弟在此先干为敬。” 宋策谦逊举杯与之相碰,李昭在心里无奈暗想,子恒兄怎么就看不上他家妹子呢,若不然,他就能做子恒兄的大舅哥了,如今李家已经有了个状元郎,若是子恒兄三年后也能一鸣惊人的话,那李家的地位就更加不能同日而语了。 只可惜,子恒兄眼光太高。 吃过午饭后,便是三三两两相约得趣,李昭与几个同学,并宋策一同出门,相约去诗社喝茶谈天。 走到吉云诗社门前时,有一同学指着斜对面不远处说了句:“咦,那不是李家的姑娘们?” 众人望去,果真瞧见几辆马车停在振兴街上,一家名为馨雅堂的绸缎铺子前,李昭笑道: “姑娘家就爱这些。” 本不欲理会那些小姑娘,可李昭瞥了眼身边的宋策,心思转动,对身旁那些同学们道:“我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你们先上去吧。子恒兄与我一同。” 说完便拉着宋策往姑娘们那处去,宋策无奈被李昭拉着向前,这李昭真是铁了心要把他和他妹子凑成对,也是不管自家妹子名声,不管那些礼数了。 话说姑娘们用完了饭,李欣说漏了嘴,说李莞在京城也开了几家铺子,生意还不错的样子,姑娘们便起哄说要来瞧瞧,李莞想着这些京城姑娘全都是官家小姐,若是她们能经常穿着馨雅堂的衣裳布料出门应酬的话,对馨雅堂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心思动到这里,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当即爽快的带着李家几个姐妹并其他有兴趣的姑娘一同前来,事先派了人到店里知会,冯掌柜特意给安排了七八个丫鬟婆子到店里伺候这群娇客,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见旁边有人呼唤。 李昭笑嘻嘻的拉着宋策走过来,不住往李青使眼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样子,李欣和李茹凑在一起偷笑,李青满面羞红,有个这样的哥哥,简直丢人的想钻到地缝里去。 偏偏有些人毫无自觉,李昭来到众人面前,问道: “你们来买衣裳吗?我和子恒兄去吉云诗社,正巧瞧见你们。” 李青局促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菀妹妹在振兴街上开了家衣裳铺子,我们……一起来瞧瞧的。宋公子好。” 李青带头跟宋策见礼,其他姑娘也跟着见了礼,宋策的目光却看向了站在姑娘们身后,从台阶上转身过来的李莞,她今日穿着一身绾色湘裙,斜襟宽袖,发上盘着细辫,清丽可人。 但吸引宋策看过去的并不是李莞的美貌,而是她那不甚友好的目光,凝眉颦蹙的样子更添几分风情,脑中突然想起,这姑娘今年似乎也十四了,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41.第41章 第41章 这个念头在宋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连自己都惊讶了。 而李莞对于李昭硬是要把李青和宋策凑成对的做法很是无语,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宋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宋策表面上才学不错,但曾有先生评语说他学文不灵, 不灵的意思就是空有其形, 不得要领,少年中举其实有多番因素。 一是因为宋亦民是翰林院首座,而宋策那一届, 乡试的出题官是宋亦民的师兄袁大学士,两人私下关系很不错。袁大学士算是宋策的启蒙老师, 那些经义解释与思想, 大多是听从袁大学士的,所以宋策在某些环节上确实占了不少便宜, 这也是为什么他少年中举,但在宋家家道中落以后,却花了足足十多年的时间才金榜题名。 而且那十多年中,宋策除了读书,几乎什么都不做,府里府外事宜全然交由李莞打理,等同于李莞给他围建了一座坚强壁垒, 壁垒中是他的私家花园,他每天只需坐在私家花园里钻研读书, 不管外界纷争, 所以单从读书天分上来说, 宋策可能连李崇的三成都不到。 再说宋家今后会发生的实际情况,明年宋亦民就该犯事被流放西北了,宋家会从那时开始没落,女人嫁进去便是一生操心的命,若性格温和的,在赵氏手上兴许走不过两个回合,若性格强势的,便如李莞这般,下场就更惨了,给那对母子利用感情,玩弄于股掌,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从台阶上走下,来到李青身边看了她一眼,见李青满面羞红,娇羞的咬着唇瓣,双眼都不敢往宋策看去,感觉到李莞在打量她,李青的脸就更加红了,一扭身子,什么话也没说,便钻进馨雅堂,站在门口对外面的姑娘们喊道: “你们不是说要来看衣裳,站在外面做什么?” 姑娘们受了李青的召唤,这才想起她们此行目的,一哄而入,门前就剩下李莞和李昭、宋策三人,李昭见李莞一眨不眨的盯着宋策,有些不满,干咳一声: “那个……菀妹妹不请我们进去看看?京里的姑娘最多开个绣庄什么的,你倒是厉害,开了这么多家,比一般男子都强势。” 李昭看似句句在夸李莞,可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宋策,李莞性子强势。 宋策岂会不懂,只温润一笑,令人如沐春风,不得不说,宋策的皮相确实很好,公子如玉,朗朗如月。 只听他对李莞道:“四姑娘小小年纪便这般有头脑,委实令人敬佩。” 李莞收回目光,往旁边一让,一副你们爱进不进的样子,李昭敛下不喜,对宋策比了个‘请’的手势,宋策原本是不想进去掺和的,但李莞的态度又让他十分好奇,带着探究的心思,便跟着进门去了。 馨雅堂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大,每层都分三块区域,左边裁衣区,中间卖成衣区,右边卖布料区,规模比朱雀街上的庆余堂不遑多让。 李青看后连连称赞:“真不错。有些款式,我在庆余堂都没有看到过呢。瞧这布料,看着像丝绸却又跟普通的不太一样,捏着还不皱。” 李青看中了一块湖蓝色的艳丽布料,放在手里捏了捏,感觉特别新奇,旁边的伙计立刻上前解说: “小姐眼光真好,这是今年江南最盛行的烟花缎,颜色鲜艳,做成衣裳,即便是坐着也不会发皱。” 在场的姑娘都穿过真丝衣裳,那些丝缎漂亮是漂亮,可每每坐下便会有褶皱,若是能有一款布料,做出来真丝的效果,却不发皱,确实很令人心动,于是姑娘们纷纷围了上前去。 李昭和宋策坐在一旁客席上喝茶,李莞和李青也坐在旁边,李莞问李青要不要也去看看,李青低着头悄悄往宋策看去一眼,犹豫着的对李莞摇了摇头。 这表情怕是开始有心思了。 李莞心中暗道不妙,放下茶杯站起身,拉着李青的手说道:“去看看吧,那布料可难得了。” 李青被李莞拉走,李昭拦都没来得及拦住,李莞边推着李青往前走,边回头往他们这里瞪来一记不太友好的目光。 李昭指着她,好半晌甩袖一叹,多好的机会,又给破坏掉了。 宋策倒是淡定,敛目自饮,环首将这铺子上下楼看了一圈,对李昭道: “你家这个四姑娘看着不简单啊。” 李昭有心数落李莞一番,幸好还记得同宗同德四个字,就算他看中宋策,但到底还不是一家人,有些话不能说的太过分,只支吾一句: “从前在大兴长大的,性子有些野,子恒兄莫要见怪。” “不见怪。倒是有趣。” 宋策的回答让李昭心上一紧,挑眉看来:“子恒兄,你不会是……” 喜欢李莞这种性格的姑娘吧。后半句话李昭没说出口,若是真的,那就难怪他给子恒兄介绍了这么多回青姐儿,他都不为所动了,因为青姐儿的性子温婉,绝不似菀姐儿这般强势。 宋策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李昭的意思,不禁笑了,说道: “想什么呢。女子性格还是温婉些好。” 李昭松了口气:“对对对,温婉的好,温婉的好。” “好了,咱们茶也喝过了,该走了吧,别让于兄他们久等了。” 宋策说完,李昭一拍额头,好像这才想起今儿是跟同学们到诗社里喝茶论诗来的,一时撮合心切,居然给忘了正事。 如今李青也被李莞拉走了,继续留下并没有任何意义,喊来伙计吩咐两句,才和宋策一同离开了馨雅堂。 李青拿着布料,见宋策他们离开,目光忍不住跟过去看了两眼,可还没看到什么,李莞就阻隔了李青,两人四目相对,李青羞涩的低下头,把手中布料递给李莞,说道: “这布料确实很好,可有做成的衣裳款式吗?” 李莞把布料递给一旁伙计,把李青拉到一边,轻声问她:“青姐姐,你……喜欢宋公子吗?” 李青大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手里帕子绞了两下,娇斥一声:“说,说什么呢。” 李莞心凉一半:“那就是喜欢了。” 李青大窘:“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菀妹妹,这种话可不敢瞎说。” “我没有瞎说,看你这样子,分明就是喜欢嘛。”李莞有心逼她一逼。 两人站在角落,说话声音很小,其他姑娘们全都被店铺里的布料迷住了眼睛,一个个的让婆子给量身呢,叽叽喳喳,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这里,李青想走,却被李莞拉着,最后避无可避,只好无奈一叹: “真没有。我,我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你也瞧见大哥那样子,怕别人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似的,我,我……宋公子那样的人品,宋夫人恨不得要为他娶个天之骄女回家相配,如何看得上我们?别说我了,就连灵儿,宋夫人的表外甥女,都未必入得了宋夫人的眼。” 李青被逼无奈之下的一番话让李莞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李青居然看得这般透彻,将宋策母亲赵氏的性子分析的一丝不差。回想上一世自己的执着,李莞越发觉得蠢透了,活该给人耍一辈子。 情急之下说了这么多,李青也有点后悔,试图挽回: “唉,其实我也不是说宋夫人不好,只不过……只不过……确实不太合适。” 李莞忽的笑了出来,笑的李青莫名其妙的,手臂一下被李莞搂过,李莞心情大好,对正在量身的姑娘们喊了一声: “今儿大家尽管挑,做的衣裳买的布全都算我的。” 姑娘们发出一声欢呼,越发雀跃的挑选起了布料。 全都定做了两身之后,李莞又带她们去了珠颜堂和馥郁堂,买了些珍珠首饰和香料,一个个喜笑颜开的回到李家。 一些没有跟着出去玩耍的姑娘瞧见她们带回去的东西,羡慕的不得了,一个个的传看,甚至约好了时间,下回一同去店里挑选。 李灵因为早上跟姑娘们闹了些小别扭,用过饭后,便一直跟在夫人们身边,看她们打叶子牌,得知李莞送了不少东西给人,心中越发愤愤不平,觉得李莞实在太高调了,就显得她一个人财大气粗似的。 可这事儿旁人又挑不出她的毛病,总不能说她不该送东西给别人吧。正坐在那里生闷气,就听两个下午一同出去玩耍的姑娘一边比划手上的珍珠链子,一边悄声谈话,将今日瞧见李昭和宋策的事情说了出来,李灵坐在旁边听的直皱眉,大哥想让子恒哥哥做妹夫,这事儿李灵知道,但子恒哥哥从未表态,所以李灵知道这事儿成不了,便从未放在心上,可是听她们说,今天子恒哥哥破天荒的应了大哥的邀请,还进去李莞开的馨雅堂小坐,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人在生气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把怒火代入到自己不喜欢的人身上,李灵立刻就想到,宋策可能是因为李莞才进馨雅堂小坐的,毕竟上回她们在亭子里说话,子恒哥哥走时,居然特意看了李莞一眼,跟李莞道别。 种种迹象拼凑在一起,让李灵的心里如那百爪挠心般不舒坦,这个李莞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待在大兴,她爹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做个醉鬼,偏偏要来京城抢风头,简直可恨。 42.第42章 第42章 端午家宴过后, 李家便算是在京城正式安定下来。 李崇每天早出晚归,李莞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偶尔遇见了,李崇也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莞实在不放心, 害怕李崇逃不过上一世的下场, 所以她只能悄悄的,暗地里吩咐人盯着李崇。 她的人盯了十天以后回来禀报,说是李崇这些天从衙门出来后, 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城中的一处茶坊,名为悠然。 李莞不知道李崇什么时候喜欢上喝茶。想来想去, 怎么着都放心不下, 找了一日追踪过去。 那悠然茶坊位于西城小叶街和三全街的交界处,门朝南开四扇, 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李莞下了马车后,盯着的两个小厮就迎上前来行礼:“姑娘来了。” “我爹还在里面?”李莞问。 “在呢,每天都要待到打烊,这才刚进去没多久。”其中一个小厮答道。 李莞想了想后,对银杏和阿成道:“你们把马车赶到旁边的巷子里去,我进去瞧瞧。” “姑娘,老爷要知道咱们跟踪他, 会不会生气呀?”银杏捏着手中拿的帷帽,忧心忡忡问。 李莞没说话, 将帷帽戴上, 便跨入悠然茶坊的门槛。 茶坊有两层楼高, 第一层是大堂,最里面搭建了一座小戏台,戏台上有人唱戏说评弹,大堂里的茶桌围绕戏台扇形展开,大概有二十几张桌子,楼上是雅间,环境还算不错。李莞先将楼上环顾一圈,没看到李崇身影,又环顾一圈楼下大堂,看到李崇坐在戏台正对面的那张桌子上,捧着茶杯,聚精会神的听评弹唱戏。 那样子就跟普通到茶馆来喝茶的客人没什么两样,可在李莞的印象中,李崇并不是个喜欢听戏喝茶的人。 找了个最边边角的位置坐下,跑堂过来给茶单,李莞点了一壶碧螺春,四干果,四蜜饯,打算耗一个下午的时间看看李崇到底在干什么,这个看似普通的茶坊,有什么能够吸引他每天过来点卯,直到打烊。 两刻钟过去了,李崇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戏台上的戏已经换了一出,这其间,无论李莞怎么看都找不到任何能够吸引李崇的地方,可是李崇偏偏就跟石头墩儿似的坐着,传神听戏喝茶。 茶坊门口走入一人,身姿挺拔,秀颀如松,穿着一身鸦青团纹直缀,面容冷峻,相貌十分出众,不用看脸,光是周身的气势李莞就能很快分辨出来,不是陆睿是谁。 李莞下意识低下头,心中正在纳闷,没听说陆睿也喜欢喝茶听戏呀。而且像他这种身份,要喝茶听戏怎会来这种市井之地? 悄悄抬头,透过帷帽纱看去,就见陆睿直接走到了李崇那一桌,在李崇旁边的座位坐下,李崇看见陆睿要起身行礼,被陆睿按着肩头坐下。李崇今年三十一,陆睿该有二十二了吧,他年纪虽然比李崇年轻不少,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已然超越年龄,绝对不容小觑。 难道李崇每天来这茶坊,是因为跟陆睿约好了有事要谈? 李莞在心中纳闷的想,可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更何况,看李崇刚才的样子,并不太像是两人约好的,难道是碰巧?难道陆睿平时就有听戏喝茶的爱好? 带着满腹疑惑,李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那一桌,努力分辨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可是,自从陆睿坐下去的时候,两人寒暄了一句,那之后便再无交集,他们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茶客,机缘巧合坐在一桌。 李莞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简直快要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们的时候,戏台上的吹拉弹唱停下了,一曲戏唱毕,要换下一个节目。 李莞看见陆睿端着茶杯往李崇看去,而李崇依旧目不斜视,甚至比刚才盯着戏台的神情更加专注。 下一个节目是琵琶曲,报幕人上台报幕,说是来自江南的乐师,弹奏的是一曲烟波春柳。堂下不少茶客都纷纷叫好,节目没开始,就有人往戏台上扔花签和银袋子,看样子下面出场的还是个什么角儿。 戏台后方传来脚步声,紫色衣裙自后台走出,一个靓丽纤细的身影抱着一只琵琶,半遮着面来到戏台中央,戏台上已经为她摆放好了弹奏凳子,紫色身影坐下后,缓缓抬首,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面容。 远山黛,柳叶眉,杏眼桃腮,眸中含着雾水,正如那江南烟雨般迷蒙,单就容貌轮廓而言,好像透着股子熟悉,连李莞都看愣了,回神后才想起来去看李崇,只见李崇盯着戏台上正调琵琶的女子,一脸痴迷。 李崇的表情让李莞一下子就认出了戏台上的女子是谁。 苏姨娘! 尽管因为年代久远,李婉已经记不起苏姨娘的容貌,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这正是苏姨娘! 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将李莞从震惊中拉回。 她不记得上一世李崇和苏姨娘是不是在茶楼中相遇,只知道李崇纳苏姨娘入府的时候,对府里说的苏姨娘身份是出身清白的普通农家女,李家世代书香,家中男丁即便是纳妾,也绝不能纳那种烟花柳巷,卖身卖艺的女子,所以李崇要纳苏姨娘为妾,势必会为她重造一个来历。 李崇似乎沉醉在苏姨娘的琵琶声中,两眼痴迷的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陆睿起身要走,李崇都毫无所觉,陆睿身后随从在桌上留下茶钱,跟着陆睿离开。 陆睿走到门边时,忽然往李莞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吓得李莞掩耳盗铃般慌忙低下了头,陆睿发现她了。 可陆睿发现她,她躲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她是跟着她爹来茶坊的,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好躲的? 心理活动一大堆,李莞鼓足勇气抬头,却见陆睿早已离开。所以,陆睿到底是来找李崇干嘛的? 而李崇现在几乎已经是完全被台上苏姨娘的琵琶声给迷住了,任周围多喧嚣,他亦能聚精会神的聆听。上一世李崇是三年后才中的状元,李家没有迁家到京城,苏姨娘和李崇是在大兴认识的,没想到,这一世到了京城,两人还能遇上,难道这就是李崇的命运,摆脱不了了吗? 既然李莞现在知道是什么把李崇迷住了,那便没有继续留下来观察的必要,可李莞还是不懂,照理说,如果李崇遇到了他喜欢的苏姨娘,应该不会每天愁眉苦脸了,可为什么他每天来看苏姨娘弹琵琶,回去之后,依旧闷闷不乐呢? 还有就是陆睿。 李莞一点都不记得,陆睿和李崇什么时候有交情的。 上一世李崇中了状元以后半年,都留在京城,李家也没有迁家来京,所以对于李崇中状元后,到他意外去世的大半年间发生了什么,李莞无从得知,而上一世陆睿和李崇有没有交集,她也不知道。 这一切的谜团,现今的突破口,似乎只有一个。 陆睿。 假设她能从陆睿口中得知李崇的事情,说不定就能帮李崇解开心结吧。 这么想着,李莞匆匆跑出茶楼,银杏和阿成见她出来,跑来问:“姑娘被发现了?” 李莞把帷帽摘下,递给银杏,问他们道:“可有瞧见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裳的男子出来,他往哪儿去了?” 银杏和阿成对望一眼,阿成回忆后,指着东南方的小巷说道: “我瞧见了,好像是往那儿去的。姑娘问那人做什么?” “你们继续守在这里,别跟着我,我去去就回。”李莞急忙交代几句后,提了裙摆便大步流星追入了阿成指的小巷子。 追出去大约小半里,也没追上,李莞停下脚步气喘吁吁,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只见陆睿正双手抱胸站在李莞身后不远处凝眉盯着她。 冷峻的样子把李莞的一腔热血冻凉了几分,突然觉得,急冲冲跑来找陆睿并不是个好主意,因为这人可不是什么温柔性子,然而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莞深吸一口气,将气息平缓下来,走到陆睿面前站定。 气氛似乎凝结不动了,巷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人经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有些坑洼陈旧,前两日的雨水洼还未干涸,微风吹过,略有涟漪。 李莞将呼吸屏住片刻,鼓足了勇气才对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陆睿问道: “我,想问你点事情。” 陆睿拧眉,一副并不想回答的样子,却还是耐着性子站在那里,没有教训李莞或者扭头就走。 “说。”陆睿沉声简短道。 李莞略微斟酌一番,才大着胆子发问:“我想问陆大人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陆睿神情不变,语调冷然:“同朝为官,有何奇怪?” “那我爹最近为何有些奇怪,总是闷闷不乐,陆大人可知道些缘由吗?”李莞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目光澄澈,陆睿似乎都能在她那双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鬼使神差的,陆睿伸手捏住了李莞的下巴。 绵柔如水的触感把陆睿冲动的心神给拉了回来,却依旧没有放手,捏着李莞的脸左右转动两下,指腹不经意间扫过李莞被捏的嘟起来的唇瓣,对上了李莞那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眼睛。 陆睿若无其事放手,居高临下对李莞回了一句: “你爹为何闷闷不乐,我如何知晓?” 李莞:…… 43.第43章 第43章 李莞奋力挣脱陆睿的钳制, 捂着脸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猫, 全身上下的绒毛都竖了起来,非但没有什么气势, 反而让人想更加揉一揉她的脑袋。 陆睿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也不是谦谦君子,可没有那种好声好气带孩子的耐心。双手背到身后,轻轻搓了下手, 而后弯下腰,与李莞面对面, 冷言冷语, 凶巴巴道: “下回再追着男人进巷子前,可得想清楚了。” 这丫头胆大, 早在大兴府就出了名的,没想到如今来了京城,她依旧如此,今天的事情,虽然也出乎了陆睿的预料,但就当是给她一个教训好了。 李莞眼睁睁看着陆睿离开,却不敢再追上去问, 暗自悔恨自己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想从陆睿口中问出消息, 真是阎王殿前唱大戏, 不知死活, 他陆睿是谁,那可是多年后跺一跺脚整个朝廷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垂头丧气走出胡同,李莞忍不住在街面上回顾,哪里还会有陆睿的身影,伸手抚上脸颊,还保留着先前的触感,心里既懊恼又纳闷,不过是问一句关于李崇的话而已,陆睿捏她脸干什么? 悠然茶坊里的琵琶声还未间断,清脆如珠落玉盘,李莞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需要安静下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好的捋一捋才行。 上一世在大兴府相遇的苏姨娘突然到了京城茶坊,并且与李崇展开了命运般的相遇,这让李莞很是担忧,担心李崇的命运是否不可逆转,而最关键的是,李莞不知道上一世李崇是因何而亡,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很好的替他规避。 回到燕子胡同时,马车一颠簸,银杏掀开车帘子问阿成怎么回事。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进了胡同,差点撞上呢。” 燕子胡同里住的最大的门第就是李家了,谁家马车会这么横冲直撞? 李莞现在很乱,不想管事,让阿成也别管了,赶紧回去要紧。 “哟,原来是五姑娘……” 阿成掀开车帘子的同时说了这么一句,银杏扶着李莞下车,果真看见李家门前停了一辆明艳的绛色马车,马车周身装饰十分华美,四角车铃皆为银铃,声响比一般铜铃要清脆许多。 李娇从马车上下来,笑吟吟,脸蛋红扑扑的,心情很好的样子,李娇下车之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娇俏少女,穿着一身红底金线圆领襦裙,身上戴着一些首饰,金光灿灿,小小年纪就打扮的富贵逼人。 让丫鬟给李娇拿了两只食盒下来,递给李娇身后的李家小丫鬟,拉着李娇的手说道: “娇妹妹今后可得常去找我玩,我那儿还有好多好玩的没有给你看呢。” 李娇难得笑的灿烂:“嗯,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我便时常去看你。” 两人依依不舍道了别,那红衣姑娘才转身上车,还不忘把车帘子掀开跟李娇继续道别,李娇站在门前,一直目送马车离开巷子,回头就见李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台阶上看她。 李娇脸上的笑容稍稍隐下,喊了声:“四姐。” 李莞点头应答,指了指那离开的马车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今日我便是去永宁侯府做客的,四姐不知道,侯府可大了,比咱们家大多了呢,侯府喝水的杯子都是银的。”李娇虽然平日里看着沉稳,但那都是由崔氏拘着,崔氏不在的时候,还是挺小女儿娇态的。 言语中不乏对侯府的憧憬与向往,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这样,比较真实。 “侯府的规格当然不是咱们家能比的。可你什么时候跟永安侯府的大小姐认识的?”李家在大兴多年,这才刚来京城,要说交际,也该从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府邸开始交际,一下子上来就交往到永安侯府薛家,着实让李莞想不透。 “四姐姐不知道?我姨母是前永安侯夫人,只是姨母去的早,咱们家从前又都在大兴待着,不常走动,如今来了京城,亲戚间自然还是要走动起来的。” 李娇的话让李莞愣着了,她倒真不太清楚,前永安侯夫人是崔氏的姐姐?上一世李家没来京城,确实没有和永安侯府来往的经历,印象中,永安侯府后期过得并不是很好。 永安侯薛良碧是世袭的爵位,当年祖上有过从龙之功,荫及后辈,只不过薛家近两三代以来,并没有什么比较有出息的子孙,而薛良碧本身又是个优柔寡断的温和性子,借着祖上恩荫,谋了些没有实权的官职,与镇国公府,哪怕是后来的镇国侯府这种手握兵权的正经权贵人家完全不能相比。自李莞嫁到京城来之后,听说最多的就是永安侯府一直在遭受打压,甚至有人怀疑,永安侯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上,才会被压制的那么严重。 带着思绪,姐妹俩一同入府,李娇心情不错,难得跟李莞说了这么多话,永安侯府带回来的糕点,李娇给李莞拿了两盒,老夫人那里送去四盒,大房和二房那里分别送去四盒,虽然只是糕点,但她能想着众人,大家还是很高兴的,同时也让大家在心中发出一些疑问,因为从前谁也没听崔氏提起过永安侯府。 老夫人得了糕点之后,立刻命人把崔氏喊到跟前: “从前竟不知,崔家与永安侯府还有这层关系。” 崔氏往老夫人手边的四盒点心上看了一眼,知道应该是娇姐儿从永安侯府回来了,笑答: “前永安侯夫人是我的嫡姐,与我年岁相差较大,她十八岁出嫁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家里姐妹也多,后来她在京城,我在大兴,难得有机会走动,她五年前去世,恰逢我带孩子们在娘家小住,便托人去祭奠,姐妹终究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也是遗憾的。” 崔氏说话轻声细语,不紧不慢,语调优美,处处彰显着大家风范,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来龙去脉说的清楚。 老夫人宁氏听后也是遗憾: “原来如此,令姐也是福薄。可惜我们知道的晚了,若不然也是要去当面祭奠一番的。” 崔氏面露哀戚:“唉,谁能想到嫡姐会去的那样早呢。” 婆媳俩在一处哀叹,崔氏又安抚了宁氏几句才走。 回到院里,李娇正在她房中摆碗盘,李茂刚从学堂回来,趴在桌上看李娇摆碗盘,眼睛盯着桌上的糕点,迫不及待要吃的样子。 崔氏一进院子,李茂就慌忙站直了身子,李娇笑吟吟的走到崔氏面前,拉着崔氏在圆桌旁坐下,笑道: “娘,这些都是永安侯府的厨娘特意做的江南点心,您尝尝。” 崔氏看着桌上点心,目光微沉,对李娇问:“谁让你分到各房去的?” 李娇一愣,不懂崔氏的意思,李茂正从旁边偷拿了一块酥饼啃了一口,李娇诺诺道: “得了好东西,自然是要分给家里长辈的嘛。” 崔氏没有一蹙:“这是什么好东西?几盒子厨娘糕点在你眼里就是好东西了?你的眼界就这样浅薄?我看你就是想告诉他们,你刚从永安侯府回来,你李娇与永安侯府沾亲带故,你是想炫耀吧?” 被崔氏当面戳穿了小心思,李娇两颊开始发烫,目光闪烁,不知道看向哪里。 她的确有炫耀的成分在内,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她比其他李家孩子有优越感,她的母亲出身清河崔氏,她和茂哥儿的身份自然要比李家的孩子高一些,而李家的人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两年来,府里的风向似乎变了,就连从前最宠爱他们的老夫人,如今也偏向了李莞,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父亲中了状元,这件事,让李娇在她那些平素来往的小姐妹中赚足了颜面,到了京城以后,母亲又告诉她,她们和永安侯府的关系,李娇当然忍不住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而分礼物,就是一个很体面的方法。 既做了好人,又能让人知道她的得意之处。 “与你说了多回,凡事不要让人一眼看穿,别得了个什么小便宜就非要吵得天下皆知。”崔氏继续训斥李娇。 李茂在一旁吃完了一块酥饼,觉得味道还不错,正要拿第二块,崔氏一记厉眼扫来,李茂便不敢再伸手了,委屈的坐在一旁。 李娇被崔氏说的眼泪当场就下来,她自尊心极高,就是老夫人偏袒李莞一点,她都能气上好几个月,别说是被崔氏当面训斥了。 自己女儿什么脾气,崔氏如何不知,见她哭了,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把李娇拉到身边来,轻声吩咐: “娘这是教你做人,今后你的路还长,娘费心尽力为你们姐弟铺路,你们也得长进些,喜怒哀乐都要忍着,不能让别人瞧出来,等你们再大一些就知道,一时的快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要有本事得到一生的快意才行。” 李娇吸了吸鼻子,这种道理从崔氏口中不是第一回出,可李娇就是不明白,抹去眼泪,对崔氏问道: “可是娘您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是用隐忍喜怒哀乐换来的快意,又怎会是真正的快意呢。” 崔氏被李娇问住,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什么道理,而是把李娇的手翻个面,重重的在她手心打了三下,以示惩罚。 44.第44章 第44章 李莞自从知道苏姨娘的事情之后, 心情就很复杂,如果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姨娘进门,能够让李崇稍微高兴一点的话也是好的。 可现在, 李崇前途未卜, 苏姨娘的到来,是好还是坏,李莞根本拿不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李崇还是每天都去悠然茶坊给苏姨娘捧场,直到茶坊打烊才回来。李莞专门派人去问过, 知道苏姨娘是从江南来的琴娘, 名字叫苏寒月,在悠然茶坊里每天上台三回, 登台不过一个多月,凭着出色的外貌和琴艺,已经吸引了不少茶客专门为她捧场。 李莞不知道李崇会用什么方法把苏姨娘纳进门来,只能派人时常盯着。 又过了几日后,李莞派去盯着李崇的人回来禀报,说最近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一拨人暗地里盯着李崇, 有两个他们认识,是夫人崔氏身边的。 丈夫成天在外不归家, 做妻子派人盯着也无可厚非, 甚至可以说是应该的, 不盯着才奇怪。 李崇这些天已经被苏姨娘迷住了魂儿,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莞和崔氏派人盯着他的事情,李莞等了两日,也不见崔氏有所行动,特意挑了一个李崇回来比较早的时候,在大门口拦住了李崇。 李莞站在门前灯笼下,朦胧的灯火将她的身影拉长,老远就看见李崇没精打采的从巷口走来,李崇前十几年醉酒养成的习惯,不喜欢坐轿或骑马,他从胡同口走来时,李莞总觉得他比前些日子越发憔悴,眉眼里似乎都没了生气般。 实在搞不清楚李崇为什么会这样,照理说,他如今考中了状元,又遇到了让他喜欢的女人,不应该这般才对。 李莞迎上前,李崇抬眼看了看她,无精打采的问了句: “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 李莞过去搂住李崇的胳膊,撒娇道:“来等爹爹。好几天都没瞧见你了。” 听到女儿说这些,李崇的嘴角很难得微微扬起,却也只是一瞬,伸手拍了拍李莞的手背,疲惫道: “这些天事情多。” 李莞不动声色:“衙门里事多吗?” 李崇稍稍愣了愣,过会儿才点头:“嗯。” 父女俩一起进门,李崇并不往他与崔氏的院子去,而是径直往书房走,让张平和赵达全都回去休息,他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去书房。 李莞见他这样,实在心疼,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让他一个人走,坚持陪他一起去书房坐会儿,李崇拗不过李莞,只好由着她,又走了一路,李莞终于开口喊了一声李崇: “爹。” 李崇回头看她,无奈一叹:“有什么就说吧,憋一晚上了,不难受吗?” 敢情您老知道我在憋着啊?却又不能完全说实话。 “那个……您有没有觉得最近身边有人盯着你?” 李莞做好了坦白从宽的准备,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说崔氏的事情,只能从自己开始坦白,谁知道李崇听后,似乎并没有经过多少纠结,很快就明白一切的感觉,冷哼一声: “用不着管她,跳梁小丑一个。” 李莞拧眉不解,跳梁小丑?说的是她还是……崔氏? 有心压下问题套一套话,李莞将计就计接着问:“为何这么说?” 从以前李莞就知道,李崇和崔氏之间,肯定有什么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他们两人的结合处处都透着不寻常,如今听来,果真如此。 李莞这话问出来之后,似乎就意识到自己那样的措辞不对,便摆摆手:“好了,别问了,这跟你没关系。” 就因为没关系,所以才要问嘛。李莞心里如是想着,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继续追问: “爹,当初夫人为什么会选择嫁给你?” 清河崔氏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当续弦夫人的下场,若是高官侯爵的续弦夫人也就罢了,偏偏李崇那时候只是个颇有才名的举人,连官场都还没有踏入半步,而李家也并非什么豪强贵胄之家,崔家如何肯将就这一门亲事。 李莞的这个问题,似乎让李崇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表情越来越凝重,停下脚步,把自己的手臂从李莞手中抽出,沉声说道: “这些事情不是你该问的。回去吧。” 说完这话,李崇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李莞站在原地看着李崇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 又过了几日,永安侯府大小姐薛莹给李家众姑娘都送来了帖子,邀请大家去侯府参加琼花宴,帖子是直接送到各房姑娘们手中的,连老夫人都给惊动了,当即便召集全家到主院商议。 吴氏把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欢喜的很:“哎呀呀,咱们这都是占了娇姐儿的光啊,从前做梦也想不到能和侯府的千金们交往,八娘你说说,京里有这样一门亲戚居然都没听你提起过。” 对于吴氏的夸赞,崔氏微微一笑,却并不很热情:“一直没什么来往,兴许只是侯府的客套之言吧。关键是,从前也没什么来往……” 言下之意强调‘没什么来往’这几个字,似乎并不希望李家姑娘集体去侯府做客似的。 吴氏看向宁氏,宁氏也正在研究这侯府送来的帖子。 “似乎不像是客套,每一封都写的很诚挚,如果是客套的话,他们大可只写一封,捎带笔提一提府里所有姑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封请帖都送到姑娘们手里。” 这是宁氏的经验之谈,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薛家花宴想请李娇,然后又怕李家其他姑娘有意见的话,大可以在给李娇的请帖中间稍待一笔,用不着这样细致入微,分派到人手。 “老夫人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罗氏从旁附和。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崔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莞和李绣对望一眼,都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永宁侯府会突然邀请李家所有姑娘去侯府参加什么琼花宴。如果两府之间从前有交集也就算了,偏偏从前李家甚至都不知道崔家和薛家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一时间竟弄不懂为什么薛家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过既然人家诚心诚意的把帖子递到各房姑娘们手中,那么这一趟便不能推脱了,不仅得去,还得慎重以对的去。更何况,在收到帖子以后,老夫人还特意派人去侯府打听过,说这回琼花宴是永安侯侯夫人范氏主办,范氏病了小半年,如今身子初初康健,便想趁着琼花开放之际,广邀亲友热闹一番,所以这回,不仅仅邀请了李家的几个姑娘,还邀请了好些其他府邸,都是些侯门公府门第,甚至听说还有郡主出席,可见宴会规模之大。 临行前,老夫人宁氏还特意叮嘱,说了一些参加这种宴会时要注意的事项,重申她们几个姑娘出去,必须同气连枝,互相照应,切不可出现那种互相争斗拆台的事情,因为她们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整个李家。 姑娘们的心情,除了李莞之外,全都是兴奋又紧张的,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从大兴搬到京城来,第一次跟别府交际就这么高级,直接交际到了侯门府邸,这是从前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紧张不言而喻。 就是李莞也想不出,为什么薛家会跟李家突然亲近起来了,总之都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李家迁家入京,仿佛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李莞与李家众姑娘一同前往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位于东城薛家巷,整条巷子都以侯府命名,可见薛家祖上恩荫有多深厚,今日的薛家巷很是热闹,出入皆为各府车驾,大抵华贵,李家的马车所有马车,全都是迁家入京以后,宁氏特意安排工匠们重新做的崭新款式,两辆并行,看着还比较有气势。 在门房交了请帖,便有专门的丫鬟来引路,侯府面积挺大,古朴中透着大气,从大门到花园的路径两旁摆满了各色姹紫嫣红的花朵,据说侯夫人范氏特别喜欢琼花,因此府里到处都可以看到琼花的影子。 “姐姐们快瞧,那便是落花溪水。” 李娇来过侯府,对侯府的景致略有了解,指着前面一条分隔侯府院落的河水说道,永安侯府建府较早,年代久远,府里有一条从护城河引进的溪水,环绕各处院落,两岸种着琼花,如今的时节,琼花盛放,倒影入水,偶有微风吹过,花瓣顺水流淌,形成那曲水落花的形态,很是别致。 落花溪水上建了两座小桥,桥上已经有些早来的宾客驻足观望溪水落花的美景,引路的小丫鬟很是体贴,带着她们故意在水边稍事逗留,给她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欣赏美景,等到她们欣赏完了之后,才带着姑娘们往后院去拜见侯夫人。 侯夫人在后院招呼宾客,因大病初愈,故不能出门,除非有些年长的老夫人前来,她会起身相迎,一般的晚辈们来,她便在厅堂内招呼,接受晚辈们的见礼。 薛莹今日穿着一身火红底的散花裙,明艳照人,在人群中看见李娇,便与正在招呼的姑娘说了两句,往李娇这里来,亲自拉着李娇的手,将李娇带到侯夫人范氏身边,娇俏俏的介绍: “太太,这位便是娇姐儿和她在李家的姐妹们了。” 45.第45章 第45章 永安侯夫人范氏并不是永安侯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是大崔氏,多年前病逝, 之后才续弦这位。 薛莹与范氏关系似乎挺好,薛莹与范氏说话时, 身子往范氏的方向倾着, 见者都说两人像是真正的母女。 范氏是个容貌一般的女子,并不是很出色,说话温柔, 轻声细语,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 柔和的目光在李家众姐妹身上看了一圈, 赞赏的点头: “嗯,不错不错。都是好孩子。赏。” 范氏一句赏赐, 身边就有嬷嬷给李家众姐妹送上了见面礼,都是一只统一大小的银制小瓶,小瓶里装的是特意为了赏赐家中孩子们而打造的银果子,大约足银二三十两的样子。 “娇姐儿来,给太太请安。” 薛莹似乎很想把李娇带到范氏面前,从李家众姐妹中拉出,单独给范氏行礼, 然,范氏却只是瞧了她一眼, 便抬手让她起来, 态度有些冷淡, 李娇与薛莹尴尬对视一眼,见范氏并不想与李娇多言什么,薛莹只好把李娇送到姑娘们的队伍中去。 李莞好奇的往范氏看了看,却见范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李莞一愣,然后在队伍中就对范氏福身行了行里,范氏似乎很受用,对李莞招了招手,让她近前说话。 “你是李家哪一房的姑娘?模样生的可真好。” “回侯夫人的话,我单名一个‘菀’字,家中排行第四。”李莞回答。 范氏见她说话干脆,不拖泥带水,比较满意,又问: “李家姑娘中,便是你自己开设了几家店铺,生意很是红火?” 李莞在京中开设店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没想到永安侯夫人居然都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怎样想,有些传统夫人还不能接受这些。 斟酌着回答:“回夫人,是我,铺子的生意还算不错,但谈不上红火。下半年还是要再重新考量一番如何发展的。” 范氏听了李莞的话,突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与一旁伺候的人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我初初还只当她是小孩子的玩闹,没想到竟真用了心的。” 旁边人附和:“李四姑娘才名在外,早有耳闻。” 范氏唤来赏赐嬷嬷,另外又给李莞赏赐了一只金制罐子,罐子里是一些指甲盖儿大小的金豆子,似乎也有个二三十两的样子。 李莞愧受,实在不太懂这位侯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旁边李娇的愤怒目光已经开始毫不掩饰的落在李莞和她手上的金罐子上了。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外头就有人进来通传,在范氏耳边说了几句话,范氏一惊,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急忙忙迎出了门,厅堂中的宾客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院外传来一声通报声: “镇国公世子,大理寺卿陆大人到。” 厅中人一片哗然,李莞等李家姐妹都没来得及坐下,站在那边不知道该如何做,旁边有两个夫人说道: “侯夫人是镇国公世子的表姐,世子出生之时,侯夫人还云英未嫁,在国公府里照顾世子的生活起居,世子可以说是侯夫人一手带大的。” “是了是了,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侯夫人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个六品游击将军,便是因为镇国公府这层关系才能做了侯府的正房夫人。” 这些夫人的闲言听在李莞耳中也很惊奇,陆睿和永安侯夫人范氏居然是表姐弟,从前她和这边从无来往,也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在内。 “传闻这位镇国公世子手段冷酷的很,上回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入了大理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出来。” “是嘛?其实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啊……” 有些女人的八卦功力都是天生的,好像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这边厅里在议论着,那边范氏已经亲自把人给迎了进来,陆睿扶着范氏的手,听范氏说话。 “你说你来也不派人事先说一声,我也好告诉侯爷,让他去接一接你。”范氏语气略带埋怨,却也能听出两人间的亲近。 陆睿声音有些低沉,但在跟范氏说话时却难得温和: “衙门里还有些事,不知道能不能来,所幸就没说。” “你呀你呀。”范氏用埋怨的语气说着,但神情却是高兴的:“快进来快进来。” 范氏拉着陆睿进厅,让人在她旁边给陆睿安了个座位,陆睿身着官袍,看样子是从衙署直接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官袍为深紫,双鱼团纹,衣摆为祥云海牙,正经的朝廷三品大员的官服穿在陆睿身上,竟有种别样的华贵。 陆睿这样的年纪,在朝廷老一辈同级官员中是最年轻的,但他周身自有一股威严老成,使人可以完全忽略他的年纪,完全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再加上外面对他的种种传闻,都觉得他生人勿进,是个十分冷峻不好相处的人。 陆睿从门边经过,往旁边看了一眼,若有似无的目光在李莞身上转了一圈,被范氏拉着坐到座位上说话。 李家姐妹先前还在行礼的时候,范氏就出门迎接陆睿去了,姑娘们还没有对范氏行礼告退,现在上前给范氏及陆睿行了一礼,才有嬷嬷过来领她们到旁边姑娘们坐的地方歇息。 薛莹也跟着她们一同过来,她一出现,就立刻有几个姑娘围上来问她: “莹姐儿,那人是谁?” 薛莹压低声音道:“刚才没听见吗?镇国公陆家的世子爷,如今身居大理寺卿位。” 其中一个又问:“我们知道他的身份,就想问他和你们家什么关系嘛。” “我家太太是他的表姐,你说是什么关系?”薛莹觉得这些人有点明知故问。 “从前竟不知道,永安侯府与镇国公府居然也沾着亲呢。居然都没有听莹姐儿你提过,也太不够意思了。” 姑娘们似乎是第一天知道这事儿,故意这般说,薛莹听了似乎不是很高兴,怎么说呢,如果范氏是她的亲生母亲,那薛家和陆家沾亲带故,薛莹还会觉得荣幸,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如今表面上看来,薛家跟陆家确实有点亲戚关系,可这层关系全都维系在范氏身上,范氏是父亲的续弦夫人,出身并不高,如果不是因为陆家的话,凭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做永安侯夫人呢。 所以,在外面薛莹并不是很喜欢别人跟她提起陆家和薛家的关系。 “这位世子的事情我从前听我哥哥说过,说他为官冷酷,手段凶狠,连自己未来岳父都毫不手软,在大理寺狱中把准岳父给刑讯致死了呢。”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不才刚刚一会儿,就有知道‘内情’的人暴露消息了。 “天哪,竟有此事。他的准岳父是谁?” “就是前韩丞相,多年前韩家和陆家定亲的事情你们都没听说过吗?” “听说当年啊,这位陆世子还挺喜欢韩小姐的,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原以为是一桩天定姻缘,可谁能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 姑娘们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开起了小会,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一种‘好可怕’的神情来。薛莹觉得无趣,跟那些姑娘们说了几句以后,便来到李家姑娘们身边与她们坐在一起说话,薛莹对李娇很是照顾,妹妹长妹妹短的,热情的让人都有些不解。 李莞的目光却忍不住穿过人群,往与范氏说话的陆睿看去,平时看起来确实凶巴巴的,丝毫不近人情,却没想到他跟自己表姐说话的时候会这么配合,身子完全倾斜过去,范氏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认真的听,回答也极尽诚意,绝不敷衍。 这样温柔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和平时的形象有点反差,李莞心中忍不住想着,如果陆睿用那种温柔的表情对自己说话的话,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正想到这处,原本正聚精会神与范氏说话的陆睿忽的抬头,目光精准的对上了李莞打量他的目光,那一瞬间,电光火石闪过,李莞面上一红,赶忙把目光移开,僵硬的转到他身后的柱子上,顺着柱子一直往房梁上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刻意。 陆睿瞧着她这刻意的不能再刻意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收回目光继续听范氏念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永安侯薛良碧、翰林院首座宋亦民、礼部尚书、刑部侍郎一同前来,刚跨进门槛,就听永安侯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范氏看见薛良碧与一众官员进来,便赶忙让婆子搬椅子过来,陆睿起身与诸位大人拱手见礼。 “原只是想来陪表姐说几句话就走的,不想还是劳累诸位,委实过意不去。” 说着话,陆睿请诸位大人入座,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而最关键的是,一旁的正牌主人家永安侯却毫无怨言,守在一旁,仿佛替陆睿招呼众人入座般的感觉。 其实不用别人说,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这里是永安侯府,陆睿是客人,可是永安侯没有等着客人去拜会他这个主人家,反而带着其他客人来见陆睿,这样本末倒置的行为本就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46.第46章 第46章 永安侯虽然是世袭的侯爵, 但从上辈开始,就没有多少子孙能在朝中担任要职, 就是这一代永安侯本人,也只是在朝廷中挂了个四品闲差, 没有进入权力中心半分, 而陆家向来简在帝心,镇国公常年戍边在外,手握兵权, 其子陆睿留守京城,身居大理寺卿位, 虽只是三品, 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近臣,平日里都是直接受皇命而为, 熟亲熟近,一目了然。 当年永安侯夫人崔氏去世后一年,陆家派人来替范氏说媒,永安侯府如何能拒绝这个与陆家亲近的机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又过半年之后,范氏进门, 直到今日。 因为永安侯把客人带到了这里,占了女眷们说话的地方, 范氏怕怠慢了各府女眷, 便提议众人去园中小坐, 今日原本就是赏琼花的宴会,如今园子里已然准备妥当,先去也无不可。 范氏没有孩子,薛家只有一个嫡女,就是薛莹,其他三个皆为庶女,今日这场合也都各自被安排到了工作,跟在薛莹身后招呼客人,平日里姐妹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太亲近,薛莹对那些庶妹很不以为然,甚至和李娇形容她们时,用的是‘那几个’,可见在薛莹心中,嫡庶有别这几个字深入人心。 由此便能从一方面解释,为什么薛莹对李娇那么热情,就因为李娇的母亲同为崔氏,而李娇又是正儿八经的李家嫡女,符合薛莹交往的条件。 薛莹带着李家众姑娘到了园子里,找了一处花圃凉亭坐下,让丫鬟上茶点,坐下后,薛莹拉着李娇的手道: “唉,咱们姐妹也算是相见恨晚。若是从前认识你的话,断不会让你和小姨过得那样凄惨。” 两人手拉手坐在一旁,薛莹满目怜惜,李娇跟着幽幽一叹。 李绣和李莞对视一眼,李欣和李悠也交耳相问:“娇姐儿有什么可凄惨的?” 李悠暗自摇头,表示不知。 “你爹那般可恶,就是中了状元,我也瞧不上他。”薛莹如是说。 李莞从旁听着就越发不对了,对薛莹问道:“薛小姐,你为何一口一个我爹爹可恶?他哪里得罪你了?” 薛莹往李莞看去,似乎对李莞说的话很是不悦,用那种不屑的目光将李莞从上到下扫过一遍,冷哼回答: “你爹如何可恶,还需我与你说明?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嘛。” 李莞放下茶杯,正色以对: “薛小姐说话好生没理,我爹爹勤奋刻苦,待人亲和,又考中今年状元,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薛莹嗤笑:“哼,勤奋刻苦……你爹终日买醉,烂醉成泥、苛待妻女的事情,难道凭他考中了状元就能一笔勾销?真是自欺欺人。” 这番话别说李莞了,就是李绣和李欣她们都觉得有些过分,李绣忍不住帮李莞说道: “薛小姐有话好好说,这般毁人名声之言,若是传出去,也有损薛小姐的口德。” 李莞接话:“纵是一般长辈,如此评价之言都不可取,更何况我爹爹如今已非白身,在六部行走为官,薛小姐一个闺阁之女竟然对他妄加评论,非议朝廷官员,是何用意?” 薛莹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娇见状,赶忙从旁安抚: “绣姐,菀姐,表姐没有恶意,她只是快人快语,你们别曲解她的意思。” 李莞厉眼扫过李莞:“李娇,谁在曲解谁的意思?如今她说的不仅是我爹,也是你爹,你身为人女,不说为爹爹正名,至少不能跟在别人后头数落爹爹不是吧。从小到大,李家可没有人亏待过你。” “哼,你说没亏待就没亏待吗?我姨母什么样的出身,下嫁与你们父亲,可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难道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吗?”薛莹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让李莞十分无语,看向李娇,只见李娇脸上略微闪过愧色,与李莞对视一眼后,飞快移开,从丫鬟手中取过茶壶,给自己和薛莹倒了杯茶,茶杯递到薛莹手中,轻声说道: “表姐不必动怒,今儿大好的日子,咱们还是赏花吧。” 薛莹接过茶杯,叹了口气,似乎对李娇‘息事宁人’的态度很无奈,还一副‘我可是为了你才不说了’的样子,让李莞觉得实在莫名其妙。 李崇固然行为不端,醉酒无状,可李家自问在对崔氏和李娇、李茂这方面绝无亏待过,可这薛莹为何会对李崇和李家有这般大的误会呢。 李莞探究的目光看向李娇,只见李娇神情略微显得尴尬,微微垂着头喝茶,时不时与薛莹对望两眼,似乎传递着某种旁人不懂的意味。 薛莹为何会把李崇想的那般不可取,甚至在李崇中了状元之后,她还坚持这样的看法,崔氏说,从前她没有和薛家来往过,因为李家在大兴,薛家在京城,可如果不是从前就有所来往的话,那薛家又怎么会对李崇的事情知道的这般详细呢? 崔氏和李娇、李茂在李家从来都只有受到优待,宁氏对崔氏很看重,家里中馈交由她主理,从不会强加插手,基本上崔氏一人就能定夺大部分李家后宅事宜,而李娇和李茂自小便比一般李家的孩子更受欢迎,因为他们的母亲来自清河崔家。 既然李家并没有苛待过李娇和李茂,那为什么李娇要对薛莹说李崇的坏话,或者说,崔氏为什么要把李崇说的那样不堪,而且最令人奇怪的是,如果崔氏跟崔家的人抱怨李崇,那还情有可原,毕竟李崇当年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崔氏觉得自己嫁错人,跟娘家人抱怨几句很正常,可最关键的是,这是薛家呀!薛家只是崔氏嫡姐的夫家。若是她嫡姐还在的话,倒是可以说姐妹俩关系好,妹妹找姐姐诉苦,可大崔氏都去世五年了。 先前的话题确实不太适合当面吵起来,薛莹不说,李莞自然没有再挑起的道理,凉亭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一个传信丫鬟从老远走来,跟站在亭子外头,薛莹的贴身丫鬟春杏附耳说了几句话,春杏便进来凉亭,对薛莹禀报: “大小姐,安平郡主的车马已经到大门口了。” 薛莹立刻正色以对:“这就来了?不是让人在巷子口守着的吗?我还说要迎到巷子口去的呢。真是办事不利。” “是派人去巷子口守着的,可谁想到安平郡主是从另一个巷口过来的,这就错过了。”春杏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家大小姐的脸色。 薛莹狠狠瞪了她一眼,冷道:“若是郡主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说完,都没来得及跟亭子里的李家姑娘们道别,薛莹就直接窜出凉亭,可刚走到花圃那边,就听一道悦耳的声音说道: “这么急,去哪儿啊?” 伴随着话音,从花圃那头走出几个华服少女,为首那个一身紫衣,金钗玉环,华贵非常,容貌俏丽,身后跟着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看着也像是官家小姐。 薛莹热情的迎上去给那紫衣少女行礼: “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紫衣少女原来就是安平郡主赵苒,她父亲是成王赵明。 “何时与我这般客气,我与你可不曾这样过,这不不等主人家请,我们就自己进来了。”安平郡主对薛莹如是说道,亲热的把薛莹扶起。 薛莹亲近一笑:“郡主不与我计较便好,原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早晨我便吩咐下去,让人去巷子口等着,谁料那些下人办事不利,没守到郡主的马车,使我怠慢了郡主,回头我定要罚一罚那些不中用的东西。” 安平郡主掩唇一笑,薛莹拉着安平郡主道:“走,我带郡主去我的院子坐。” “罢了。”安平郡主手一抬,指着凉亭道:“算了,一早便在车里憋了好些时候,到亭子里小坐一会儿透透气再去不迟。” “那好,郡主稍待,我去将亭子里清一清场。”薛莹说完便要走,却被安平郡主拦住: “不必,大家一起坐着热闹也没什么,你知道我的,我并不是那跋扈之人。” 安平郡主身后的小姐们也都让薛莹别去清场,薛莹再一次暗中埋怨一番办事不利的下人,如果她早点接到安平郡主的话,就能早点安排,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尴尬的情况出现了。可如今亭子里有李家的姑娘,安平郡主不让清场,就势必要和她们坐在一起,薛莹真怕李家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们说话得罪了安平郡主,回头,安平郡主不会跟她们为难,却要记得她薛莹的不是。 可现在又没法让李家人在安平郡主等人眼前离开,薛莹只得仔细的跟在安平郡主身后,对李家众姑娘使了个警告的眼色。 李家众姑娘先前听到薛莹喊这紫衣少女为郡主,便不敢坐着,早已侧立在亭子一旁,等候她们进来坐下。 安平郡主娇美一笑,对行礼的李家姑娘们说道: “都别客气了,咱们今日都是薛家的客人,坐下来一起说说话,不必拘泥身份的。” 李家姑娘们再次行礼道谢,她们先前坐的石桌被安平郡主和她身边的人占了,李家的姑娘就只好坐到凉亭周围的横凳上,一字排开的坐下。 安平郡主扫过她们,目光落在李莞脸上,忽的一惊,指着李莞说道:“你是何人?怎会……” 47.第47章 第47章 安平郡主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李莞身上, 她这般了,其他人也都跟着看过来, 薛莹将李莞上上下下都看了一圈,确定李莞身上并没什么值得安平郡主这般的惊诧的地方, 拿不定主意凑上前问道; “郡主, 她怎么了?” 安平郡主没有理会薛莹,而是把头往桌旁的其他人看去,对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孩儿问道: “珺珺, 你可觉得她长得像谁?” 那被安平郡主唤作珺珺的女孩儿是安阳县主陆珺宜,她虽不是王府出身, 却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镇国公军功赫赫,安阳县主出生时正是镇国公北战告捷之时, 皇上高兴,便给了国公府最晚出生的这孩子一个县主的名号,便是如今这位安阳县主了。 此刻安阳县主的目光也凝聚在李莞身上,听了安平郡主的问话,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像,太像了。” 亭子里众姑娘全都面面相觑,心中纷纷猜测, 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说的‘像’,是像的谁。 薛莹也十分好奇, 心里纳闷, 这李莞生的确实美貌出众, 寻常姑娘比不得她,可她怎么就看不出来,李莞长得像谁呢。 “郡主,县主,你们就别卖关子了。她是大兴李家的姑娘,生的像谁?” 安平郡主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对李莞招了招手,说道: “这位妹妹快过来与我们同坐,让我们仔细瞧瞧你。” 薛莹脸色一僵,亭子里总共就一张石桌,最多坐五个人,如今安平郡主她们就坐下了四个,还剩一个座位,薛莹以为肯定是自己的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李莞。 李莞也和所有人一样发懵,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接触过这种身份的贵女,十六岁嫁给宋策,那之后,就一直在为宋家的生计奔走,等到宋策金榜题名,入仕为官之后,秦氏被迎入府中,与赵氏一同打压李莞,宋策不闻不问,李莞心灰意冷之下交了宋家的中馈给秦氏,到后院躲清闲去了,更加不可能接触京中贵妇圈子,唯一一次露面,还是宋策给她请封诰命夫人那回。 在安平郡主身旁坐下,安平郡主像看热闹似的,眼睛一直盯着李莞,再跟旁边的安阳县主不住点评: “细看还是有些不同,但乍一看却是十分像的。要不是地方不对,先前我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芙纯来了。” 安阳县主跟着点头:“是啊。一开始我也愣了。这话若是告诉芙纯,她都未必会相信呢。” 两人话语中提起‘芙纯’两个字,众人更为惊讶,因为虽然不是大家都见过,但京中贵圈中,有谁不知道芙纯公主的名讳,那可是皇上和张贵妃心尖尖上的孩子,所有皇子公主里,便只有这个小公主最受皇上宠爱,为了她,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 薛莹忍不住看向李莞,心中厌烦又多了几分,原本她是看在李娇的面子上,请了李家众姑娘一同来永安侯府做客,没想到却让李莞露了脸,更加令人没想到的是,李莞居然长得跟芙纯公主相像,真不知道她这是走了什么运。 “妹妹今年多大?”安平郡主问李莞。 “回郡主的话,我今年十四了。”李莞答。 “比芙纯大两岁,却与我们一般大。下回若是有机会,将你带去给芙纯公主瞧上一瞧,她定然要乐了,说不定还会赏赐你些体面东西呢。” 安平郡主如是说,却是将李莞当做个玩意儿般,带过去让人乐一乐的猴儿,并不尊重,所以虽说她语气亲和,却叫人高兴不起来。 李莞垂下眼睑,虽然心中不快,但想着今日能来永安侯府是托了李娇的福,今后约莫不会有机会再来,自然也就遇不到她们了,便没说什么,起身行礼退到一旁去。 姑娘们在亭子里说话,都是经常凑在一起说话玩耍的,话题总有说尽之时,薛莹今天的任务就是招待好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这行人,身为主人家,又怎么能让场面冷下来呢,聊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后,便提出玩一些小游戏。 姑娘间的游戏无非就是些飞花令、丢绣包、编络子,击鼓传花等,这些文戏从小就玩儿,并没什么新鲜,薛莹脑子活络,想到一处,说道: “我前些日子去了江南,如今江南府邸的小姐们都不玩儿文戏了,改为武戏。” 此言一出,果然引得亭中姑娘们侧目,安平郡主饶有兴趣问: “武戏?莹莹莫不是在说笑,我们这些人里,有谁会武?” 薛莹得意卖关子:“此武非彼武。” “好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安阳县主轻拍了一下薛莹的背,罚她关键时刻卖关子的行为。 薛莹将姑娘们环顾一圈,揭破谜团:“所谓武戏就是掷壶、射花、踢毽子也算。” 众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阳县主摇头道:“无趣无趣,我当你有什么新鲜花样呢。江南的小姐们也忒无趣了,掷壶、踢毽子都能觉得新鲜。” “就是就是。”安阳县主之言,引起众人附和。 薛莹也不气恼,继续说道:“掷壶、踢毽子确实不算新鲜,不过那射花的游戏你们就未必玩儿过了。便是将那特制的箭头上用蘸了颜色的棉花团包住,让几个下人捧着没有花、蕊的花站在远处,咱们用箭射他们手里的花,若是击中花、蕊便得一分,最后看谁击中的花、蕊多,便获胜。” 这个玩儿法倒是新鲜的,姑娘们面面相觑,安平郡主问:“听你说的好,可咱们哪里有你说的那些箭矢和工具呢?” 薛莹起身击掌,便有两队早就安排好的下人上前,为首两人手里分别拿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了百余支裹了棉花团,蘸上花、蕊色的箭矢,后面跟着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朵像是桃花般的工具,那花朵中心没有蕊,便是等着箭矢上的颜色沾上去。 “正巧我早就派人做了一副。”薛莹说道。 姑娘们惊喜的凑上去,立刻便接受了薛莹的这个游戏,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很快姑娘们便去了离凉亭不远的一处琼花林,琼花洁白芬芳,一株株灿烂的开在枝头,这些树栽种不过三五个年头,正是春华盛放时。 下人们在树下围好了场地,五个一组,捧着花站在八步开外,薛莹先来给大家做示范,拿起一支箭矢,像模像样的射出去,虽然没有直中花心,却也差不离。 “便是这般了,很简单的。” 在薛莹的号召下,姑娘们开始试着玩耍,琼花林中娇笑连连。 薛莹将李娇喊过去一同玩耍,其他李家姑娘就很自觉没有凑上去,李欣和李悠继续留在凉亭里歇息,李绣和李莞在琼花林边上赏花。 安平郡主看着旁的姑娘五箭中,总有一两箭能射中,偏偏只有她,不管射多少箭,连花都碰不到,别说击中花、蕊了,气恼的将箭矢往旁边一丢,赌气道: “总是击不中,不玩了。” 说完便坐到一边去生气,薛莹与安阳县主上前安慰,薛莹甚至提出要让捧花的下人们往前几步,安平郡主虽然气恼自己击不中,却还不想在大家面前作弊,徒增笑柄,没有答应。 薛莹见她眉头深锁,想着今日本就是请大家来府里热闹热闹的,若是郡主负气回去,岂非弄巧成拙,眼角扫过不远处树下赏花的李绣和李娇,薛莹计上心头,凑到安平郡主耳边轻道: “郡主你瞧那边,李家那俩姐妹穿的衣裳是不是也像朵花儿,莫不如咱们换个玩法?” 安平郡主顺着薛莹的指向看去,果然李绣和李莞今日穿的衣裳素雅,与树上琼花一色,安平郡主瞧着李莞那张与芙纯相似的脸,略有心动,敛下眉头,犹豫道: “这……不太好吧。” 薛莹见她表情,便知她有此意,鼓动道:“有何不好。既然她们是来我薛家做客的,那便要依我薛家的规矩,郡主只管玩的尽兴,就莫管其他了,有事便推脱在我身上也是行的。” 在薛莹眼中,李家的姑娘们今日能来侯府做客,完全就是托了李娇的福,如今不过是拿她们逗个乐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就算李家有意见,这些姑娘家后院里玩耍的事情,难道他们还能搬上台面计较不成? 所以薛莹根本就不怕,才敢对安平郡主说出让她有事推脱到自己身上的话。 安平郡主还不至于胆小到要把责任推到薛莹身上,敛下眉眼对薛莹伸出一只手,薛莹立刻会意,转身去拿箭矢,安阳县主知道她们要干什么,目光在安平郡主和不远处树下赏花的李绣李莞之间回转,开口说道: “郡主,那是李博士家的嫡孙女,你要戏耍她们,恐怕不妥啊。” 安阳县主还有理智,对安平郡主劝说道。 但安平郡主一心觉得这个游戏太有趣了,芙纯公主刁蛮任性,每次她们都要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侧,一处做的不好,就要挨训,芙纯那边她们是斗不了的,但旁人嘛…… “你就不想看看芙纯狼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安平郡主在安阳县主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使得安阳县主愣在当场,总算知道了安平郡主要戏耍李家姐妹的真实用心。 48.第48章 第48章 薛莹很快去而复返, 身后还跟了几个对‘新游戏’同样有兴趣的姑娘,薛莹手里拿着一把箭矢, 将小弓箭递到安平郡主手中,两人相视一笑, 姑娘们也都忍着笑意, 各自将手里东西藏在身后,假意在琼花林中赏花,慢慢接近, 李莞和李绣正在各自簪花,李莞看见园子里玩耍的姑娘们向她们靠近, 以为她们玩好了想离开, 没怎么在意,伸手把李绣发鬓上的花瓣取走, 说道: “她们好像要出来了,咱们也走吧。”李莞对李绣说道。 李绣点头,从突石上站起,正在掸裙子,突然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是很疼,但人还是往前颠了一下, 李莞扶住李绣,把她后背转过来看了一下, 只见李绣背后被染了一团黄色的汁液, 地上掉了一支箭矢, 正是她们刚才在林子里玩耍的东西。 李莞捡起那支箭,与身后将她们围成半圆的那些姑娘们怒目相视: “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于李莞的质问,姑娘们互相交流眼色,有的掩唇偷笑,有的幸灾乐祸,她们全都以薛莹和安平郡主为首,哪里将李家姐妹放在眼里。 安阳县主从旁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安阳县主没法阻止这些存心欺负人的姑娘们,只能让李莞她们赶紧跑。 随着安阳县主一出声,姑娘们全都把藏在背后的‘兵器’亮了出来,对准李莞和李绣的方向,安平郡主率先射出一箭,打在李莞的衣袖上,其他姑娘也作势要射击过来,李莞见状,赶忙拉起身旁李绣转身就跑,安平郡主发话: “别让她们跑了,谁击中的多,本郡主重重有赏。” 此言激励了在场凑热闹的姑娘们,纷纷追着李莞和李绣逃离的方向去,仿佛她们并不是在欺负人,而是在做一项特别有意思的游戏般。 李莞和李绣跑出了琼花林,却无意跑到了一处假山群,看着面前被假山拦住的路,李莞心里闪过一万次后悔,今天真不该来薛家,凭的遭人戏弄。 李绣已经吓得要哭了,觉得屈辱又害怕,抱着李莞不敢看身后,李莞她们逃无可逃,身上被射中几处,眼看着那些蘸着颜料的箭矢往她们这里射过来,李莞不愿闭眼,反而将眼睛瞪大,将今日欺负人的姑娘们都记在脑中,就算她身份不够,这辈子都报不了抽,也要记得是究竟是哪些人欺负了自己。 一道身影从旁边一闪而过,像是掠过一阵疾风,动作极其迅猛,将所有射向李莞和李绣的箭矢尽数抓到手中,反手射出,竟比那些姑娘们用弓箭射出的力道还要强上许多,并且每一支箭矢都很准确的打在那些追着李莞李绣射箭的姑娘们脸上,因为力道太大,闺阁里的娇弱姑娘如何承受的住,纷纷倒地哀嚎,溃不成军。 安平郡主最惨,脸上被打中两箭,一箭在左眼上,一箭打在鼻翼上,整个眼圈、鼻翼周围都是黄颜料,样子比那戏台上的小丑还要可笑。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薛莹自己狼狈不堪,还不忘记去扶安平郡主,安平郡主哪里受过这等气,爬起来后就大肆叫嚣: “谁!谁敢打本郡主!” 姑娘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有的被打中鼻梁,鼻头发酸,直接哭了出来,有的则被打成个花脸,娇滴滴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却见李莞和李绣身前站着一个秀颀如松的俊美男子,一身紫色官袍,神情冷峻,气势如渊如峙。 李莞扶着李绣,看着挡在她们面前那人的背影,是陆睿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是他出现了,这种感觉特别神奇。 从地上爬起来的姑娘们也看到了陆睿,有些认识他,有些不认识他,但见他一身紫色官袍,气势凛凛,生人勿进,谁也不敢上前,而安平郡主刚叫嚣了一句,待看清来人之后,便慌忙噤声,面露惊恐。 陆睿沉寂冷淡的目光扫过眼前那群狼狈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地上的箭矢上,不必开口就能让在场所有人感觉到他周身寒气。 安阳县主硬着头皮上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大哥。” 安平郡主心道不妙,却还没往礼仪,小碎步来到陆睿面前行礼:“世子。” 陆睿扫了她们一眼,安阳县主和安平郡主的膝盖就忽的一软,吓得差点跪下来。 永安侯从假山旁跑来,身后跟着管家一行,永安侯是出来送陆睿出门的,可没想到刚到假山边上,陆睿一闪身就不见了,紧接着就听见琼花林中此起彼伏的女子惊叫声,管家和护院们也闻声赶来,生怕出事。 扫过花林中满地狼藉,姑娘们身上,脸上的样子,拧眉看向躲在人群中的薛莹,大声问道: “怎么回事?” 薛莹藏无可藏,只能硬着头皮出列,来到永安侯面前,低头行礼,全然没有了先前对待李莞她们时的跋扈。 “爹。我,我们在园子里玩耍。” 永安侯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周围情况,绝对不可能是像薛莹说的那么轻松,目光看向陆睿身后站着的李莞和李绣,李绣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未收起,地上全是散落的箭矢,永安侯只要不糊涂,哪会猜不到先前发生了什么,定是这些出身名门的姑娘们联手欺负那两个。 只不过就算他猜到了,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今日是永安侯府宴客,上门宾客众多,若传出自家女儿连同其他贵女欺负人的话,对永安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事。 “玩耍便玩耍,没个分寸。还不去问问其他人有事没事,还用我教你吗?” 永安侯故作严厉,表面上是训斥薛莹,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包庇女儿,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吩咐完之后,永安侯便笑着转向陆睿,说道: “小孩子玩闹,陆大人莫要见怪。” 陆睿冷笑一声,让永安侯莫名紧张,不得不说,这个陆睿年纪轻轻就稳坐大理寺卿之位,并不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永安侯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又比他长几岁,但在陆睿面前却毫无年长者的从容,反而处处被陆睿的气势压制。 懒得理会薛家的家事,陆睿转身,对上李莞那双略带惊慌愤怒,却难得沉稳的黑亮眸子,只一眼便收回目光,目不斜视与李莞擦肩而过,反倒是李莞,目光一直追随,直到陆睿身影转过假山,再也看不见。 李绣扯了扯李莞的衣袖,轻声喊她:“菀姐儿,她们又来了。” 李莞回头,就见薛莹面色不善的朝她们走过来,李莞将李绣护在身后,手里还捏着刚才在地上捡起来的那支箭矢,打定主意,只要薛莹还敢胡来,她便把那支箭摔在薛莹脸上。 再次挑事,薛莹还没那个胆子,李娇这时候才敢从花林中钻出来,颤巍巍的来到薛莹和李莞身旁,气氛有点尴尬,李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站在哪一边才对。 “今天的游戏很好玩儿,你们说是不是?”薛莹脸上扬起一副胜利者的嘴脸,得意洋洋看着李莞和李绣,尽管她身上脸上脖子上全是黄色颜料,看起来比李莞他们可笑多了。 李莞不甘示弱,既然大家都扯破脸皮,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游戏确实好玩儿,我们会牢牢记住薛小姐的这个游戏。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一起玩。”李莞面色冷凝,黑眸中看不出温度,右手抬起,很快落下,箭矢当面撞在薛莹的面门之上。 李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从这些贵女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不过秉着尊重二字行事,然而你尊重她们,她们却不知尊重你,既然如此,那还怕她们作甚。 薛莹没想到李莞敢真的和她动手,指着李莞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扬手就要打李莞的巴掌,可手挥下去便被李莞紧紧捏住,李莞目光凶狠瞪着薛莹,加重手里的力气,把薛莹捏的嗷嗷叫疼。 “李莞,你放肆!” “我就放肆了!”李莞将薛莹拉到面前,恶狠狠的说道:“我告诉你薛莹,今日是你永安侯府下请帖请我们上门做客,我们李家给你们薛家面子才会过来,但如今你薛家的待客之道我们都见识过了,从今往后你便是再请,我们李家也绝不会再踏上你薛家一步。” 说完这些,李莞便放开薛莹的手,薛莹被李莞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丫鬟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想骂点什么出来,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居然真的被李莞的狠话吓到了。 李莞不再理她,对一旁李娇冷道: “你也给我看看清楚,这薛家可是你说几句李家坏话便能攀附的?她何曾把我李家放在眼中,我们李家虽不是什么豪门贵胄府邸,却也是祖辈清贵,书香之家,你清河崔氏亦是风骨传世,他们如此仗势欺人,咱们家可做不惯那谄媚讨好之态,你永远都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李莞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崔氏和李娇会在薛家面前把李崇说的那样不堪入耳,原本是想回去之后再行询问,谁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薛家仗势欺人,她们今日前来,便是代表的李家,被人欺负成这样,若还一言不发的话,才是真的丢李家颜面。 49.第49章 第49章 李莞说完这些话, 再次扫过一眼混乱的花林,李欣和李悠在亭子里玩耍, 听到这边有动静,这时才赶了过来, 看见现场一片狼藉, 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 “回去吧,这里不欢迎我们。”李莞撂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去。 李绣拉着李欣和李悠, 低声说了句:“走吧,回去再说。” 李欣和李悠两人对看一眼, 她们是知道菀姐儿的脾气, 绝不会隐忍任何,但李绣不同, 李绣是大兴李家的大姐姐,凡事总考虑大局,但是现在连李绣都不想隐忍,那说明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看周围的混乱狼藉,李欣和李悠也不敢多问,跟着李莞和李绣身后离开。 李娇被李莞当面训斥了, 心中翻腾,暗自咬牙不甘, 可李莞那些难听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 她如果继续留在薛家的话, 就好像她真如李莞话中所说那般,在巴结谄媚薛家,两相权衡之下,李娇还是理智战胜了其他,低头跟在李欣她们身后走了。 薛莹原本还想留李娇在家里,没想到李娇却跟着李家其他姑娘走了,努了努嘴,薛莹暗道一声:不知好歹。 主院里,范氏正在招呼别家夫人,贴身妈妈过来与她耳语两句,范氏面色一变,与正在相谈的夫人打了招呼,将刘妈妈喊道内室仔细询问。 “你是说,大小姐在琼花林里追着李家的姑娘击打?还被世子撞见了?”范氏对这个继女很是无奈,她五年前嫁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十岁了,性子已经成型。 想着她母亲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是极好的,却没想到那孩子天性骄纵,并不受她这个继母管束,如今是越发无状了。 “是,大小姐带着安平郡主和一些姑娘们,原本在琼花林中玩耍,却不知为何,突然群起攻击李家姑娘,将她们追到了琼花林边上,世子要走,像是经过那里,正巧撞见了,还动了手。侯爷后来也去了,将大小姐训了几句。” 刘妈妈事无巨细的对范氏禀报,范氏听后,无奈叹息摇头:“还是糊涂啊,今日她敢在府里仗势欺人,明日就敢到府外恃强凌弱,不痛不痒训斥几句,不过是助长了她的气焰罢了。” 刘妈妈也觉得是这样,跟着忧心,问道: “那,夫人要不要……” 范氏拧眉:“让大小姐去佛堂抄三日经,没有我的命令,这些日子不许出门。” “是。”刘妈妈领命,却还有所犹豫:“那侯爷那边?” 侯爷对大小姐是真宠,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若知道夫人罚了大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异议。 “别管那些了,这孩子若再不教,今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凭的给侯爷招祸。” 范氏如是说,但是心中却很了然,那孩子的性子已然定下,轻易改变不了了,如今她能做的只是别让她变本加厉。 ** 李莞与李家众姑娘逆行而上,薛家好些宾客这时候才上门,没想到就有人要走了。薛家派了个婆子上来劝说两句,李家人没搭理,她也就不再劝,还暗自念叨一句:什么东西。 李绣当场就气哭,噙着泪加紧步伐出门。 李莞倒是无所谓,本来也没打算再理会薛家人,她走的一步比一步快,似乎想要赶着去哪里,跨过薛家门槛,站在台阶上,左右看着来往的宾客,正巧看到陆睿骑马经过,李莞想也没想就钻入人群,立刻追了上去,拦在了陆睿的马面前,陆睿勒住缰绳,对严朝看去一眼,严朝便调转马头,退到旁边,护在一侧,略微挡住陆睿与李莞的身影。 陆睿高坐马背,好整以暇盯着李莞,略微有些不耐,李莞脑中略微有些混乱,其实刚才看见陆睿的时候,根本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身子就已经不受控制冲了出来,可是等到她真的冲到陆睿面前时,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而且还是像现在这样,当街拦他。 场面一度尴尬。 李莞低头调整呼吸,对陆睿道:“那个……今日多谢陆大人。” “嗯。”陆睿沉声。 场面再度尴尬。 李莞心中不禁埋怨,这人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可转念一想,是自己冲上来跟他说话的,硬着头皮接着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女日后定然……” 李莞的话还没说完,陆睿便无情打断:“不必。” 说完,陆睿便夹了夹马腹,马儿抬脚要走,李莞吓得往旁边让了两步,却瞥见陆睿嘴角勾起一抹笑,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没忍住从旁喊道: “陆大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来道谢,你又何必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呢?” 音毕,严朝都忍不住往李莞身上看去了,好一个不怕死的小女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陆睿居高临下,嗤笑一声:“那你想我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气过头了,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理所当然的说话,陆睿觉得自己脾气越来越好了。 李莞被陆睿问住了,是啊,她不由分说上来拦着人家马要道谢,难不成还非要人家客客气气的跟她说‘不用谢’吗?本来就是她一冲之兴,确实不该。 低头行礼:“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陆大人道谢,如今已谢过,便恭送大人。” 转的还挺快。陆睿心道。 夹紧马腹,驱策马儿向前走了两步,忽的又是一勒,扭头看向李莞,将右手马鞭换到左手,然后抬手对李莞招了招手。 李莞以为自己看错了,陆睿招手让她近前去。缓步上前,只见陆睿从马背上伏下身子,与李莞面对面,周围宾客来往,有人下马,有人下车,仆婢往来迎接,宾客间各道欢喜,声音杂乱无章,但李莞此刻却仿佛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世界仿若静止。 陆睿伏在马背,面对面看着李莞昂起的俏丽小脸,他目光如古井,波澜不兴,深邃沉静,不知为何,李莞脑中忽然想起席间那些女眷们口中说过,他曾有过未婚妻之事,如今他那未婚妻何在? 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李莞有些惊讶,吓得赶忙移开了与陆睿对视的目光,陆睿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丫头,你还是回大兴吧,别在京城了。” 陆睿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背脊,夹起马腹,将马驱策向前,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淹没在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中,李莞站在石阶之下,愣在当场。 陆睿这话什么意思?都已经走了的人,特意停下,招手让她过去说话,她等了半天,就等到一句‘你还是回大兴’的话,京城纵然高官府邸无数,高门贵女聚集,可也未必就没有她李莞的容身之处吧。 不过是看到一回她被人欺负的场景,就否定了她的所有,认定她在京城混不下去吗? 什么人嘛。李莞心中后悔至极,早知道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一时冲动冲上去跟他道谢了。 李绣和李欣她们先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李莞也没去,李绣下来喊她,见李莞站在石阶前发愣,轻声说道: “别愣着了,马车在那边,咱们回去吧。” 李绣拉上李莞,将两人如今身上的狼狈看在眼里,又一次叹息:“看再多也没用,咱们好端端的上门做客,又不是存心要攀龙附凤的,谁想到却落得如此境地,回去还不知道如何交代呢。” 李莞反过来扶着李绣的手,说道: “今日之事原也不是我们的错,咱们回去照实说便好。” “唉,也只好如此了。” 姑娘们分别上了马车,回到李家去。 李崇扶着宁氏从佛堂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纸,那是李莞替老夫人抄经的纸,李崇把宁氏扶着坐在软塌上之后,便拿着那叠经纸反复观望,宁氏接过桂嬷嬷递来的参茶,喝了两口润喉,说道: “哎呀,你有三个孩子,如今看来,也就只有菀姐儿稍微继承了一些你的灵性。娇姐儿不谈,就是茂哥儿天天练字念学堂,也写不出菀姐儿这样的笔锋来。” 李崇没说话,将经纸又翻一页,纸上的字迹娟秀洞达,颜筋柳骨,每一笔每一画都入木三分,笔锋俊秀,别说拿李家的孩子们相比,这字就算是放在士人中,也是那上佳之作。 “这,真的是菀姐儿写的?母亲你没骗我?” 不怪李崇怀疑,因为这字迹跟菀姐儿平日拿到他面前求指教的字可是云泥之别。 宁氏笑道:“我会拿这事儿骗你?全都是我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我与你说过多回,怎的你就是不信呢。” 这丫头,居然还跟他藏了这么一手。看来那些拿到他面前去求指教的字,也是她故意为之的吧。 无奈摇头笑了起来,这孩子为了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母子正说着话,门房就有人来回禀: “姑娘们回府了。” 宁氏一愣:“怎的这个时辰就回来了?”随即一想,脸色变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门房斟酌回答: “倒不像是受了伤,就是二姑娘和四姑娘有些形容狼狈。” “你说什么?” 清清爽爽打扮之后才去薛家赴宴,怎么会狼狈而归,不用多问也知道,定然在薛家遇事了。 50.第50章 第50章 原本姑娘们在车上说好了, 回去之后,就各自溜回去换衣裳, 不要让家里太担心,可谁知她们一回来就被老夫人院里的人传了过去。 如今瞒不过, 只得随传话人去了松鹤堂, 让李莞没想到的是,李崇今天居然也在家中,李莞她们一进门, 李崇就将她们全都打量了一遍,沉声问道: “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李绣等低下头不敢说话, 李莞则是不知道怎么说, 宁氏蹙眉问: “菀丫头,是不是你又闯祸了?” 这段时间, 老夫人对李莞的态度虽然好了很多,但是遇到问题,依旧还是第一个想到李莞身上,这让李莞十分无奈。 李绣怕老夫人怪罪李莞,想着自己是姐姐,跪着上前回禀道: “老夫人莫怪,今日之事实则不能怪我们, 是薛家的人太过分了。” 李崇走到李莞面前,把她转了个圈, 沉声问了句:“可有受伤?” 李莞低头轻摇头, 心里真有些愧疚, 虽然今天的事情不是她挑起的灾祸,可毕竟还是闯了祸,不管谁对谁错,她总脱不开干系。 “详细说来,一句不得隐瞒。”李崇确认李莞没有受伤之后,对集体跪在门口的姑娘们说。 “是。”李绣应答:“今日我们应薛家小姐之邀请,去薛家参加琼花会,我们携礼上门,第一个便是去拜见了侯夫人,侯夫人很和善,赏了我们好些金银果子,后来我们随薛家小姐去花园里玩耍,薛家小姐说了一些八叔父的不是,使得菀姐儿与薛小姐发生了口角,原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等人去了,她们便在琼花林中提议用箭射击定制的花瓣玩,箭头上便是蘸了颜料的棉花团,我们都没有参与,在一旁玩耍,可不知怎么的,薛小姐和安平郡主没由来的带着其他姑娘来围堵我和菀姐儿,戏弄一般将箭射在我和菀姐儿身上,幸好有一薛府客人动手相救,我们才不至于更加狼狈。” 如此无礼对待上门的客人,简直闻所未闻,老夫人宁氏听了眉头都跟着蹙了起来,将手中佛珠重重拍在一旁茶几上: “简直欺人太甚。”转念一想,宁氏对一旁桂嬷嬷问:“崔氏呢!去把崔氏给我叫来。” 李家和薛家原本就没什么来往,若非因为崔氏这层关系,根本就不会有交集。 李崇蹙眉问:“薛府客人出手救你们?”看向李莞,李莞抿唇,据实相告:“是陆大人。” “陆大人?”李崇若有所思。 这边在说话,那边崔氏便被请来了,许是听说了姑娘们在薛家的遭遇,来时神情匆忙,吴氏和罗氏也同时到达,吴氏进门就扫了一遍地上跪的姑娘们,见李欣和李悠没什么异样,心下稍定,才问道: “怎么了这是?” 罗氏也蹲下身子瞧瞧李绣有没有受伤,确定完了之后,才让李绣接着说话。 “我们在薛家循规蹈矩,并没有惹事,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来的时候,还特意喊了菀姐儿去说话,样子挺和善的,可不知后来怎的,就让薛小姐挑唆的过来对付我们。” 崔氏蹙眉,说道:“绣姐儿慎言,你如何得知她们是受了薛小姐挑唆?这话传出去,对薛小姐的名声影响多大你知道吗?” 崔氏刚进门,没听到李绣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听李绣开口说薛莹的不好,就开口制止。 李绣被崔氏说的缩了缩颈,委屈的咬唇,不敢再多言,李莞见状,对上崔氏目光,冷冷开口: “夫人也未在场,如何得知她们不是薛小姐挑唆?那薛小姐无礼至极,与我们说话时,三句不离我爹苛待你,李家苛待娇姐儿和茂哥儿,我想着我爹纵然不好,可也谈不上苛待你,而整个李家,若说最受重视的孩子,便是娇姐儿与茂哥儿了,我听到薛小姐那般诋毁,心中自然不服,与她争辩两句,为我爹正名,为李家说话,她便恼羞成怒,记恨在心,挑唆了其他人来为难我们,若非有人赶到相救,我与绣姐姐如今是何惨状,夫人可能知晓?” 李绣的话是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而李莞的话便把因果缘由说了出来。 李莞心中也认定了,安平郡主等人是受了薛莹挑唆,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但必然如此,因为在今天之前,李莞根本不认识安平郡主等人,若说仇恨什么肯定是不会有的,那便只有薛莹了,她因为李莞和她争辩几句后,怀恨在心,想借众人之手教训李莞。 宁氏听后,拍桌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那薛家如何会说这等诋毁之言?我李家何时做过苛待你们母子之事?” 薛家对孩子们做的事情固然可恶,但宁氏现在更难释怀的却是薛家说李家苛待崔氏母子,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对李家的名声可是有致命打击的。 崔氏敛下眉眼,使人瞧不出喜怒,转身对宁氏行礼,片刻间便以恢复平静。 “老夫人明鉴,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所有人预料,李家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感恩在心,我也不是说孩子们说谎,但很显然这其中定是有所误会的。” 崔氏平日为人不错,持家有道,宁氏挑不出错漏,刚才就是一时心急才厉声质问,如今听了崔氏之言,愤怒略有缓和,吴氏平日与崔氏交好,此刻也上前为崔氏说话: “八娘说的不错,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的。今儿左右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既然薛家不欢迎咱们,那咱们今后就不去了,没的叫人冷脸凑上去不是?” 崔氏感激的看了一眼吴氏,顺势说道: “二嫂说的是,既然薛家不欢迎咱们,那今后咱们不去便是。”崔氏说完这些,转身看向李娇,沉声道:“你可听到,今后就算薛家下帖子请你,你也不许再去。咱们李家人,都不许再去。” 李娇张嘴想说什么,被崔氏瞪去一眼,就吓得缩了回去,声音低若蚊蝇:“是。” 李莞暗自蹙眉,心下疑团越发大了,崔氏似乎很不愿意李家和薛家来往。 薛莹说李崇的坏话,绝对不会是偶然间的道听途说,定然有人长期误导,而这个人除了崔氏不做他人想,毕竟在李家来京城之前,和薛家攀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崔氏,崔氏隐藏的太好,以至于这么多年,李家居然不知道,她有个嫡姐嫁在京城永安侯府,连她嫡姐五年前去世,李家都不知道。若非永安侯府率先邀李娇前往做客,李娇回来之后有意炫耀,李家人可能现在都不知道崔氏和薛家的关系。 她为什么要隐瞒她和薛家的关系呢。这么多年来,她隔三差五就回崔家去,是真的回崔家去了吗? “那今天这事儿就这样算了?”罗氏从旁低声问了一句。 吴氏可以息事宁人,那是因为她的孩子没有受到直接伤害,可是绣姐儿和菀姐儿呢?难道就要凭白遭受这一切吗? 吴氏看了一眼崔氏,见她鼻眼观心不说话,吴氏只得两手一摊: “唉,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家跟侯府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胳膊扭不过大腿,孩子们又没有受什么了不得的伤,若是斤斤计较了,反而会让人家笑话咱们不自量力。” 吴氏话音落下,松鹤堂里鸦雀无声,罗氏也不敢开口了,因为吴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罗氏还要计较的话,便是在挑事了。 “好了好了,都被跪着了,起来吧。绣姐儿和菀姐儿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晚上伯母请你们吃些好的,将这些不愉快全都……” 吴氏上前去扶李绣和李莞,边说了上面这些话,可还没说完,就被李崇打断: “哼,人家都把污秽之物泼到你脸上了,你却还想着息事宁人,也是可笑。我李家的孩子就比他薛家的孩子低人一等?由着人家没由来的欺负不成?” 李崇的声音不算大,但清楚到松鹤堂中每个人都能听见,吴氏和崔氏对看一眼,吴氏低下了头,她也就说说现成话,可不敢跟爷们儿争辩,崔氏调转目光看向李崇,平静问道: “二嫂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什么没必要!我李家虽是书香门第,不善武事,但却还有血性,你若觉得没必要,那就回你崔家去。”李崇厉声对崔氏说完这些话,便拂袖离开松鹤堂,惹得堂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李莞看着李崇离开的背影,觉得自从李崇早了三年考中状元,李家来了京城以后,她身边一切都开始混乱起来,李崇这些日子不明缘由的颓废,今日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李崇走后,吴氏又开始活跃: “老夫人,他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咱们家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去跟薛家较真儿吗?那不是以卵击石,贻笑大方吗?” 宁氏虽然也有忧愁,但吴氏这话她就不爱听了,拧眉道: “你若是怕,便也回你娘家去躲难去吧。” 留下这话,宁氏起身对所有人说道:“全都回去吧。崔氏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罗氏过去询问了李莞有没有受伤,李莞摇头后,罗氏便带着李绣走出松鹤堂,吴氏被宁氏呛了一口,又不敢当面与宁氏顶撞,只好叹气作罢,对李欣李悠使了个眼色,一起离开。 51.第51章 第51章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 宁氏让桂嬷嬷去门边守着,旋身坐下, 看向崔氏。 崔氏神情镇定,端立宁氏面前, 婆媳俩对峙片刻后, 宁氏终于开声: “那薛家如何会在菀姐儿她们面前说老八的坏话?你来京城之前,果真没与薛家来往过?” 先前不问,是给崔氏面子, 但有些事情既然李莞都能想到,宁氏又如何想不到呢, 心中自然也是疑虑重重。 崔氏垂下眼睑, 镇定自若,提起裙摆跪在地上叹息道: “都是媳妇儿的错。” 宁氏双目精光扫过她, 语调严厉:“你的错?” “是。”崔氏不动声色,垂头解释:“媳妇当年欢欢喜喜嫁入李家,然夫君对我始终冷淡,这么些年,若说我心中无怨,便是虚伪,我不敢与老夫人诉苦, 只得每回家去时与家中母亲姐妹诉上一诉,莹姐儿之所以会说夫君不好, 想来是从崔家那边听说的。” 崔氏声音柔和, 语气温婉, 条条理理说的很清楚,也没有故意撇清自己,反而与宁氏说出了不少‘真心话’,宁氏看着垂首认错的崔氏,回想这些年老八对她确实异常冷落,她心中有些怨恨也属正常,在夫家无人与她诉谈,便只得回娘家抱怨,这也算人之常情。 略略抬手,宁氏道:“起来吧。” 崔氏起身,掖了掖眼角的泪痕,眼底泛红的样子让宁氏再说不出责备她的话。 “这些年确实苦了你。老八太轴,从小便是如此,不过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知道你的好。” 宁氏不仅没法继续责备崔氏,还反过来安慰她。 崔氏吸了吸鼻子,对宁氏行礼,做感激状:“是,多谢老夫人。” “不必谢我。”宁氏看着她,语重心长劝道: “老八心里有结,不过人也心软,你有时候与他说话相处,可以多顺着他些,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是你也看到这两年菀姐儿与老八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我虽不太中意菀姐儿这孩子,但不可否认,她在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说若是你和老八没有话题,大可让孩子们效仿菀姐儿的做法,让娇姐儿或是茂哥儿略微缠一缠老八,我相信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他纵然再轴,对孩子还是会照顾的。” 崔氏低眉顺眼:“是,谢老夫人提点。” 宁氏叹息,心道这个媳妇太刻板,性子温吞又好面子,看她这反应也知道,肯定拉不下脸面让孩子们去纠缠老八。 “老八那里我也会与他说,你记着,夫妻二人和睦了,日子才能过的美满。”宁氏再叮嘱一句。 崔氏鼻眼观心:“是,谨遵老夫人教诲。” 宁氏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今后就算回崔家,也莫在抱怨,心里有什么委屈就来与我说,我始终都会帮着你的。” “多谢老夫人,媳妇告退。” 崔氏对宁氏恭谨行礼,而后便退出了松鹤堂,桂嬷嬷在门口与崔氏行礼,崔氏离开后,桂嬷嬷进门,就听宁氏大大一叹: “唉,油盐不进。” 说的是崔氏。 宁氏自问对崔氏很好,处处看重,凡事让她做主,不仅对崔氏,就是崔氏生的两个孩子,宁氏也特别看重,倒不全是因为崔氏出身清河名门望族,更多是为了弥补自家儿子对她冷淡的意思,她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嫁来府里做续弦夫人,一进门就来了个撞门双喜,给李家添了两个胖娃娃,宁氏自是欢喜的,可偏偏儿子一根筋,总是惦念往事,对崔氏冷冷淡淡,连明面上的和美都不肯装,再加上从前醉酒无状,宁氏这个亲娘都替崔氏委屈,就只能对崔氏更好些。 如今老八一夜开窍争气了,石破天惊考中了状元,老爷喜不自胜,仿佛多年沉珂痊愈,越发精神矍铄,走路都带风,老八光宗耀祖,不仅仅是李家的光荣,也是崔氏的光荣,等以后老八正式为官,再给崔氏请个诰命,看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能不能稍微缓和些。 ***** 李崇自昨天中午出门之后,一夜未归。 李莞派人去他书房,李崇到了京里仍不愿与崔氏同住一院,便独自搬到书房去住。 问了多回,都说李崇还没回来,也没有带张平和赵达一起出门,李莞实在担心,以前李崇不是没有过彻夜未归的事情,但昨天情况有些不同,李崇明显是带着怒意出门的,李莞真怕他会出事。 到了第三天上午,李崇两夜未归,惊动了老夫人,将全府上下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李崇,宁氏害怕出事,便派人去国子监告知老太爷李贤,谁知派去告诉李贤的人回来复命,说是李贤也不在国子监中,宁氏才真正担心起来。 阖府女眷聚集在松鹤堂里,等待下人们出去找寻的消息。 李莞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脑中情不自禁的回想上一世李崇尸体被送回大兴时的情景,那时正值寒冬,李莞听到消息以后,就从京城赶回了大兴,跟家中女眷一同在大门外等他,就好像当年他考中状元时那般,四个族兄将他的棺木从拖车上抬进门,谁也不会想到半年前刚中状元的人会突然去世,这属于谁都无法预料的状况,二伯他们直接在京城给李崇临时买了一副棺木运回来,一点都不体面,因为家里人都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所以棺木都没有钉七星钉,当他的棺木盖子推开时,李莞是麻木的,只见李崇毫无生气,瘦如枯骨,面色铁青,皮肤有些焦黄。 看见李崇尸体的那一刻,宁氏当场就晕了过去,但李莞却记得,李崇的灵堂前,并没有多少哭泣的声音,崔氏的脸很白,穿着麻衣端跪在棺木前烧纸,而李莞带着李娇和李茂跪在崔氏身后,等有人上门祭奠时,给宾客回礼。 这些情景,甚至是一点很微小的细节,此时此刻在李莞心中都十分清楚,她甚至还记得火光映照在崔氏脸上时的角度,雾蒙蒙,阴暗不明的…… 李崇出殡那天下大雨,冬日雨格外的刺骨寒冷,李茂捧着李崇牌位,走在家中小辈们前头,雨打湿了脸。 李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湿嗒嗒,手背上的水滴渐渐晕染开来。 “我不等了,我出去找爹爹。”李莞从椅子上下来,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要出门,宁氏喊住她,罗氏正在门前,将李莞给拉了进来,宁氏道: “你去有什么用,别添乱了。” 李莞心头打鼓,身体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去找李崇,如果不去找的话,李崇可能就会像上一世那样,冷冰冰的被装在棺材里抬回来了。 李崇去世的时候,李莞也没有哭,她当时还觉得自己是冷血的,亲生父亲去世都没有任何感触,直到李崇死后一个月,她在宋家后院看到院子里那株老槐树时,想到李崇住的铭心院里也有一株同样的老槐树,突然就不可自制的大哭了出来,那个时候李莞才知道,李崇的离世对她来说并不是毫无触动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李崇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挣脱开罗氏的拉扯,李莞埋头冲了出去。 可刚走到垂花门前,就被迎面走来,神色凝重的李贤给挡了回来。 “不用找了,去把外面的人全都叫回来吧。”李贤发话的同时,跨进了门,宁氏迎上前来问道:“怎么?” 李贤往主位上一座,立刻倒了杯茶喝下,重重放下杯子,说道: “他在奉天门外跪一整天了。” 奉天门是太和外殿门,文武百官上朝宫门的必经之路。 李莞站在门外,凝眉盯着李贤,只听宁氏问:“他跪在那里做什么?” 李贤扶额叹息,一副无可奈何之态: “他在御史那里参了永安侯薛良碧一本,说薛良碧上梁不正,纵女欺人,怙恶不悛,李家虽不享高官厚禄,却也为君育人,两代尽忠,家中子女不该无端遭此待遇,故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参本至御史之手,御史昨夜拟贴,今日上本启奏,他便在奉天门外长跪。” 松鹤堂中人听了李贤之言,全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李莞得知李崇没事,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可李崇跪在奉天门外,让御史告薛良碧又是怎么回事? “你,你说什么?”宁氏简直不敢相信李崇会做这样的事情。 别说宁氏了,在场所有听说此事的人都不会相信,因为不管怎么说,孩子在别人家受到些欺负,纵然气愤憋闷,但实在达不到徐亚奏本启奏的程度,说白了,皇上、丞相、内阁大臣那么忙,谁管你家孩子有没有在外面受欺负呢,别说只是单纯受欺负,没受什么伤,就算是真有难申之冤,也该先告应天府,辨明冤屈,没有直接让御史参本的道理。 但实际上,因为李崇告的人是永安侯府,永安侯为世袭罔替的侯爵,所以这件案子就不能算是普通的民事纠纷,应天府根本不会受理,而李崇虽中状元,但实则还在六部行走,并未委任官职,不是官身,完全就是借着状元之名,行告发之事。 这种行为,简直等同于把他今后所有的前程全都拿来做赌注。 52.第52章 第52章 在大多数人眼中, 李崇这种为了孩子受欺负而上书启奏的行为已经不能算不理智了,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一个普通人寒窗苦读十多载,中个功名不容易, 像他这样一举高中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说要他多珍惜吧,可也没有像他这样糟蹋的。 皇上和丞相他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来管你孩子有没有在别家受欺负的事情, 更何况,李崇告的是永安侯府, 世袭罔替的侯门府邸, 皇上不予理会李崇的话,对李崇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如果真的理会,那用膝盖想也知道皇上更偏帮谁了。 总不会因为一个新科状元大惊小怪的奏本而去处罚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爷吧。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吗? 李崇在奉天门外跪了大半天的时候,永安侯薛良碧就得知了消息,下人告诉他的时候,薛良碧都忍不住哼笑了起来: “这李崇是疯了不成?” 不仅疯了,还疯的不轻, 他以为自己是谁?皇亲国戚?天潢贵胄?不过一个小小的状元郎,连正式的官职都还没有委任, 他便如此嚣张, 到御史那儿告他的状, 若是偷偷的告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大张旗鼓跪到奉天门外去? “侯爷,李家告咱们,咱们要不要对应些什么?”薛良碧的贴身长随问道。 薛良碧蹙眉:“对应什么?他糊涂,难不成咱们永安侯府也跟着糊涂?每年像这种不知所谓的家伙多的是,理他就是给他面子。我倒要看看,他无凭无据,不过是几个孩子回家哭诉一番,他就冲动至此,一个纵女欺人的空头罪名能奈我薛家何?理他作甚。” 薛良碧此言其实一点不差,在他眼里,李崇今日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偏激之事,所依凭的不过是几个孩子回家之后的哭诉之言,根本毫无证据,把一件毫无证据的事情拿到朝堂上去说,那不就是无理取闹吗? 所以,薛良碧根本不需要理会李崇这般,在他看来像是跳梁小丑般的行径,由着他自取其辱的闹去,根本不需要他出手,自然有人会跳出来制止他。 **** 李贤回来说了李崇现在所做的事情之后,暂时还没来得及管外面如何,但整个李家已经乱作一团。 李韬和李光闻讯回家,来到李贤面前,李韬急的团团转,焦急抱怨: “爹,您说八弟这是想干什么?咱们家拿什么跟永安侯府对抗,他这么一跪可把咱们李家全都给赔进去了。侯爷怪罪下来,咱们都得受牵连啊。” 李光也觉得李崇此举十分不妥: “其实说白了也没多大的事情,把这种孩子间闹别扭的事情搬上台面……唉,八弟太糊涂了。” 李贤拧眉坐在一旁,宁氏忧心忡忡:“能不能想办法去把他拉回来?” 宁氏这句话像是点燃了李贤心中的炮火,拍桌子怒道: “你告诉我怎么拉?御史把折子都递进去了,他跪在奉天门外的事情,现在也都传到宫里去了。”李贤气的扶额,头疼欲裂。 原本以为李崇考中状元,光宗耀祖,李家的危机已经度过,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坦荡明亮的前途,就算在他身上没把李家发扬光大,但只要老八肯用心,李家的前程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但李贤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李崇会突然来了个神龙摆尾回马枪,杀的他是溃不成军啊。关键他是毫无示警的,人来疯似的,好端端突然就跟永宁侯府杠上,他杠上就杠上,如果是因为军国大事,社稷攸关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李贤觉得李家要完了。要被那个不孝子玩完了。 ***** 元阳殿中,兽笼熏龙涎,肃穆无声。 康德帝立于龙案之后,一身明黄龙袍,四十出头,此刻正凝眉注视手中的御史折子,另一只手还拿着朱砂御笔,眉头紧锁,每当这个时候,秉笔太监全福端立在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因为他知道,皇上正在生气,可不敢凑上去打扰。 ‘啪’的一声,康德帝将手中折子扔在龙案之上,发出一声响,元阳殿中的宫婢与太监皆吓得跪地,不敢抬头。 “于岚何在?”康德帝问。 秉笔太监全福立刻回禀:“回皇上,于大人还在殿外跪着呢。” 康德帝冷哼一声:“让他进来。” “是。”全福起身,正要出去喊人,可刚走两步,就又听康德帝喊了一声: “站住。” 全福停止脚步,躬身侧立,等待康德帝的下一步指示,只见康德帝从龙案后走出,负手在龙案周围转了两圈后,才摆手对全福道: “算了算了,别传了。” 传与不传,还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全福领命:“是。” 康德帝从龙案另一边,这个李崇,简直存心给他找麻烦,康德帝再次拿起桌上的折子,折子里写的名字,使他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想把折子摔在地上。 正闭目调息时,小太监在外有话传进来,全福听后进来回禀: “皇上,贵妃娘娘今儿中午用了一碗鸡汤细面,两片甜姜,太医去请平安脉,说贵妃娘娘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康德帝原本眉头紧锁,但听到全福来回禀张贵妃的事情,眉头豁然开朗,关切的问: “一碗面果真用完了?太医具体怎么说的?算了,去把太医传过来,朕亲自问他。” “是。” 对于康德帝的这种表现,全福等元阳殿伺候众人都已经很习惯了,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只要是张贵妃的事情,哪怕只是断了一根头发丝儿,在他们这位英明神武的皇上面前,都算是一件大事。 张贵妃与皇上乃少年夫妻,恩爱的很,但这些年张贵妃患上忧思病,有时候头疼起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宫里太医也无法根治张贵妃的顽疾,这段日子张贵妃胃口不好,皇上急的不行,命宫人与太医必须时时刻刻照看张贵妃的起居,生怕贵妃有任何闪失。 贵妃已经没胃口好些天了,因此今日进了一碗面,在康德帝看来都是天大的好事。 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放心不下,干脆更衣过去瞧瞧她去,康德帝从屏风后走出,正在自己系脖子上的衣扣,眼角瞥见龙案上的折子,犹豫半晌之后,才把那张折子塞进衣袖里去。 康德帝对张贵妃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始终保护的很好,就连皇后在宫中亦不敢对张贵妃如何,而说起来,当今皇后的这个位置,有些老人都知道,根本就是张贵妃让出去的,若当年不是张贵妃坚持,凭着皇上的意思,如今母仪天下的女人,哪里还轮得到如今的皇后娘娘? “皇上起驾平安宫。” 平安宫是张贵妃居住的地方,张贵妃喜静,因此她的宫殿稍稍要远一些,她与皇上年纪差不了多少,生的十分美貌,据悉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便在太子府里伺候,与皇上日夜相对,日子平静宽和,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是今年十二岁的芙纯公主,儿子今年五岁,刚出生便有了平王的封号,凭着皇上对张贵妃的宠爱,朝堂和后宫早有传闻,今后太子之位非这位莫属。 康德帝赶到平安宫的时候,张贵妃正在廊下修剪花木,身姿羸弱,动作轻柔,仅穿着一身素底花纹绣裙,乌黑的秀发以一根玉簪束在背后,清雅秀丽的样子,丝毫不像是生过几个孩子的妇人。 悄悄潜到张贵妃身后,屏退宫人,接过张贵妃身后宫婢手里托着的工具盘子,安静的站在那里,顽皮的看着张贵妃忙碌的单薄背影,张贵妃将手里剪掉的花枝递过来,等了一会儿,宫婢都没有接过,她才发觉不对,回头便看见了康德帝有别于朝堂中威严的笑脸。 张贵妃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似嗔似怨的瞪了康德帝一眼,并不行礼,继续回身修剪花草,柔雅的声音在廊下响起: “每回都这样,没点新鲜。” 虽是抱怨之言,但听在康德帝眼中却别有意味,只要她好好的,哪怕天天跟他拌嘴,天天给他脸色看,康德帝觉得心里都是高兴情愿的。 将手里托盘放在一边玉石台上,亲自拿起披风披在张贵妃肩上,而后借着替她系披风绳结的机会,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禁锢在披风之中无法动弹。 张贵妃被限制了行动,这才无奈直起背脊,又好气又好笑,怨道: “好了好了,越说你越来劲儿,没个正行。” 这么多年了,这人依旧如当年一般,毫无二致,与他说过多回,他也只是敷衍,下回依旧我行我素,从来不会去管旁边人的眼光。 “听说你今儿进了一碗细面,两片甜姜?”康德帝抱着张贵妃,虽是老夫老妻,却仍像少年夫妻那时般腻歪,不知为何,后宫佳丽三千,能让康德帝有这般冲动的,唯有张贵妃一人。 张贵妃依偎在康德帝怀中,浅笑低吟: “我进了一碗细面,有什么可新鲜的?也值得你跑这一趟?” 康德帝感到怀中人微微挣扎,便放开了手,让张贵妃转身,替她理了理披风,犹豫片刻后,才幽幽叹息: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今儿御史上了个陈情折子,朕很为难,便想着拿来与你瞧瞧。” 53.第53章 第53章 张贵妃听康德帝说完, 眉峰微颦,温婉笑道: “折子上的事情我如何懂得, 皇上莫要说笑。” 康德帝将袖中折子送到张贵妃面前,张贵妃觉得奇怪, 伸手接过, 打开折子将里面陈情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峰越蹙越紧,到后来竟闭起了双眼, 康德帝以为她不舒服,将她拥入怀中, 下巴抵着张贵妃的头顶, 安慰道: “是不舒服了吗?都是朕不好,自己看了就得了, 还非要拿来与你看。” 张贵妃再睁眼时已恢复清明,靠着康德帝,轻声问道: “此事皇上想如何处置?” 康德帝一愣,低头往张贵妃看去一眼,说出去可能都没有人愿意相信,身为皇帝的他,竟然也有别不敢说话的时候。 斟酌试探道: “朕……驳回?” 如果真能选择, 康德帝更想直接把李崇这个混球发配三千里外,让他永远都回不来京城。然而这一切却只能在心里想想, 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所以才折中, 说了个‘不予理会’。 张贵妃没有说话,低头再看了一眼折子,很显然对康德帝的‘提议’不太满意,康德帝深吸一口气,又道: “朕……不予理会?” 张贵妃依旧没有说话。 康德帝干咳一声:“爱妃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张贵妃将折子递还给康德帝,微微抬起眼眸,问道: “折子上说,永安侯纵女欺人,欺负了李家姑娘,不知欺负的是哪个姑娘?” 康德帝被问了一句话,翻折子看了一眼,折子里写了大姑娘李绣和四姑娘李莞,心中无奈一叹,回道: “约莫是李家大姑娘和四姑娘吧。” 张贵妃转身过去重新拿起了剪子,不再说话,埋头在廊下继续剪花草,把康德帝冷落在一旁,良久才道: “那永安侯纵女欺人,怙恶不悛,委实过分的很。李家姑娘上门做客,却没有得到相应尊重与招待,委实可怜的很,皇上您觉得是这个理儿吗?” 张贵妃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却能在康德帝心里掀起一阵阵的涟漪,但仍保佑一些理智,对张贵妃劝道: “理儿是这个理儿,只不过……李崇他不该把这事儿动用御史,当儿戏一般告上来。” 说起李崇,康德帝也是郁闷的,这么些年,原以为事情已经揭过去了,可谁想到那天殿试的时候,居然看到了李崇,想起李崇当时那惊愕万分的目光,康德帝就隐隐觉得,他太平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不偏不倚,按照实际才学,点了状元,直到现在,对于李崇当时那几乎要冲上来跟他拼命的神情,康德帝仍不能忘怀,要不是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前,康德帝很愿意把李崇当场给叉出去。 今日之事,不明缘由的人肯定会觉得李崇疯了,不过是一些孩子间玩闹的事情,他居然拼了一身功名利禄,一本正经以状元之名,请御史上书启奏,按照常理来看,李崇可不就是疯了吗? 然而,只有康德帝知道,李崇不仅没疯,还很讨厌! 新科状元第一次让御史递陈情诉冤的折子,于情于理,皇帝都要看上一眼的,只要康德帝看了这折子,就算是落入了李崇的陷阱,进退不得。 跟张贵妃讲了一通道理,也得不到张贵妃的认可,康德帝就知道事情已经快要不受控制了。 果然,只听张贵妃缓缓说道: “撇开儿戏与否,只说他若不动用御史,如何能把事情告上来?” 康德帝赔笑:“是,可……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儿间的玩闹罢了。” 张贵妃将花盆中的一株杂草拔去,垂着眼睑与康德帝辩论: “在皇上看来,他所告不过是小儿间的玩闹,然在他一个父亲心中,孩子在外面被有权有势的人欺负了,岂是‘心痛’可以言说的。他毕竟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再提起那孩子,康德帝就更加没有立场了,伸手抚了抚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问: “那爱妃的意思是?” 既然劝说不了,未免再说错什么话,康德帝干脆把决定权交到贵妃手里。 张贵妃转身,低头看着手中那株被连根拔起,根须完整的杂草,没有明说该如何,只轻谓一句: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康德帝语塞,欲言又止,见贵妃双眸中似乎起了泪光,眉头微颦,被手中的杂草牵动了愁肠,康德帝心疼的将她拥入怀,轻柔在她后背拍了两下,说道: “你放心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断不会亏待了那没娘的孩子。” 此言一出,张贵妃的泪再也隐忍不住,决堤而下:“多谢皇上。” 康德帝替她擦泪:“你我夫妻,不必言谢。这都是朕当年的承诺,朕不会忘记。” 两人依偎在一起,站在廊下,宫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公主,皇上在里面,您还是等奴才通传一声吧。” 是太监全福的声音,能让他亲自出声阻拦的公主,阖宫上下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果然,片刻后,一道骄矜的声音斥道: “哎呀,你走开,父皇在里面就在里面嘛,有什么好通传的。让开让开。” 外头发生争执,张贵妃抽出帕子拭泪,康德帝则对外扬声喊了一声: “让公主进来吧。” “是,皇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宫门外进来一道活泼身影,穿的是粉嫩嫩的华衣美服,小小年纪便妆容精致,环佩叮当,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秀丽娇俏,五官轮廓,像极了张贵妃,一笑起来,右脸颊上便是一个甜甜的酒窝。 但若是你觉得这是个甜甜蜜蜜的小姑娘,那记错了。 “父皇,您也该管管那些个拦路奴才了,真是不长眼,连我都敢拦着。”芙纯公主自小受宠长大,性子骄矜的很。 康德帝此时已经略感孩子性子被他宠的略微偏了些,只是现在想改,却也改不掉了。 “纯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张贵妃擦了眼泪,恢复了往昔平静,对芙纯公主训道,芙纯公主噘了噘嘴,往康德帝身边一凑,康德帝就忍不住替她说话: “你别一见面就数落她。” “纯儿给父皇,母妃请安。”芙纯公主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没规矩的样子,识相的上前给两人请安,张贵妃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见她因跑过来,额头上有些细密汗珠,招手让她过来,温柔的替芙纯公主擦拭,口中却忍不住继续说她: “姑娘每个姑娘的样子,今后可怎么好?看来是时候再给你找两个教习嬷嬷了。” 芙纯公主听后一惊,苦恼的看向康德帝: “教习嬷嬷?千万别,母妃您就饶了我吧,我可受不了那一步三规矩的。父皇,您可要救救纯儿,纯儿可不想被教习嬷嬷打手板子。” 小女儿的娇态让康德帝笑了起来: “你若不想被打板子,好好学不就成了?难不成你好好学了,教习嬷嬷还会打你吗?” 原本以为父皇要帮着自己,可芙纯公主却忘了,她这个父皇从来就只会顺着母妃的话说,在其他人面前,父皇肯定偏帮自己,可在母妃面前,父皇永远都会偏帮母妃。 康德帝虽然很想留下继续和她们说说话,但书房里还有折子没批完,再加上袖子里这件,想起李崇那固执的性子,康德帝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理他,他绝对敢用命来跟他磕,其他人也就算了,关键是李崇……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康德帝可不好交代啊。 “你们娘儿俩说说体己话,朕书房里还有事。纯儿,不许胡闹惹你母妃生气,听到没有?若不听话,回头朕亲自打你手板子。” 康德帝对女儿警告,芙纯公主夸张的叹了口气,随即一笑:“知道啦,父皇。纯儿什么时候惹母妃生气过。” 就这一句话,让康德帝和张贵妃都笑了起来: “你惹你母妃生气的次数还少吗?”康德帝摇头,朗声笑着离开了平安宫,往元阳殿去处理这件既憋屈又无奈的事情。 康德帝离开之后,芙纯公主扶着张贵妃坐下,乖巧的给张贵妃奉茶,谁知茶刚端起来,就听张贵妃喊了一声: “来人。” 芙纯公主放下杯子对张贵妃问:“母妃何事?” 张贵妃对女儿笑了笑,没说什么,宫婢上前领命:“娘娘。” 张贵妃把手抬起,露出手心一株一直被她捏在手里的杂草,对宫婢道: “去把我去年收藏起来的白玉花盆拿出来,让花匠来一趟,把这株草妥善种进去。” 宫婢低头上前,用托盘接住了张贵妃递来的杂草,两个宫婢给张贵妃送来了洗手的温水,芙纯公主拦着那宫婢,将托盘上的杂草拿起来看了又看,问道: “母妃,这是什么名贵的草吗?要放到琉璃房中去吗?” 能让母妃动用那只她特别喜欢的白玉花盆,这草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是什么珍惜品种。母妃爱侍弄花草,父皇就给她在平安宫后头建了一处超大的琉璃房,专门让母妃养花的。 张贵妃擦着手上水渍,摇头道: “不必放到琉璃房,一株普通的草而已。就放到我的寝殿里去吧,把南窗上的那株兰花换了去。” 芙纯公主惊讶极了,问道: “啊?只是一株普通的草?那干嘛跟兰花换呀?” 张贵妃垂下眼睑,没再说什么,只挥手让宫婢下去。 54.第54章 第54章 康德帝回到元阳殿, 便见一紫袍年轻人站在殿外等候,是镇国公世子, 大理寺卿陆睿。奉旨入宫,没想到进宫之后, 发现皇上去了张贵妃那里, 只好在外候着。 “绥远来了。”康德帝抬手让行礼的陆睿起身,绥远是陆睿的字,他出生便是镇国公世子, 连这名字都是先皇赐下的。 “你来的正好,朕有事与你商量。”康德帝让陆睿进元阳殿中说话。 君臣二人进殿之后, 康德帝让全福给陆睿看座,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藏在袖子里的折子拿出来, 叫全福递给陆睿看,陆睿翻看过后,神色无波,将折子合上。 “什么感觉?”康德帝问陆睿。 陆家的人天生冷脸,叫人看不出喜怒,镇国公陆靖如此,陆睿亦然。 陆睿将折子递给全福, 拱手说道: “李大人这是拼上前程也要替女儿讨说法了。” “哼。”康德帝冷哼:“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好意思。” 陆睿磕下眼睑, 没有说话, 康德帝又问: “他那女儿什么情况?怎么就跟永安侯府扯上关系了?还给人欺负了去。” 康德帝是真苦恼, 李崇来了这么一手,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康德帝心里可清楚的很,他哪是想上折子给他这个皇帝看呀,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永安侯已故侯夫人是李大人继室夫人的嫡姐。”陆睿冷静应答。 康德帝一愣,忽的了然:“朕倒忘了这一茬儿。” “那既然沾着亲,怎么还给欺负了?”康德帝负手询问,心里憋着火儿。 陆睿目光微动,略微斟酌后答道: “那日是永安侯夫人设宴,皇上知道,现任永安侯夫人是臣的表姐,故那日臣也在场,永安侯府……欺人不假。” “你也在场?确实给欺负了?”康德帝转身看着陆睿。 陆睿面不改色点头:“臣在场,确实如此。” 康德帝拧眉沉吟,片刻后,咬牙切齿:“这个薛良碧,凭的给朕找麻烦。” 在康德帝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永安侯薛良碧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几年再被传入宫里说话,是因为这么一件糟心的事情。 他和李崇并排跪在元阳殿外等着召唤,李崇一身布衣,身姿如竹,薛良碧穿着侯爷品服,华贵有余,气质不足。 太监全福出殿宣召:“皇上请永安侯与李大人入殿觐见。” 两人起身,李崇率先入殿,薛良碧却在全福身旁停留,低声询问:“全公公,皇上的意思如何,能否请您告知一二。” 全福面上堆笑,客气的不得了:“侯爷说笑了,皇上的意思如何,奴才如何知晓。侯爷还是别耽搁了,快些进去吧,皇上朕等着呢。” 说完这些,全福便甩了甩拂尘转身入殿,留下薛良碧站在元阳殿半膝高的门槛外,套近乎不及略显尴尬,干咳一声,随在全福身后跨入殿门。 元阳殿中,康德帝坐在主殿龙椅上,李崇挺直背脊站在殿中央,凛凛不屈,薛良碧在心里对李崇这样子嗤之以鼻,掀开袍角给康德帝请安: “臣薛良碧拜见皇上。” 康德帝抬手:“免礼。” 薛良碧起身,端立一旁,心中仍有忐忑,目光看向康德帝身侧站立的镇国公世子陆睿,薛良碧才稍稍心定,对陆睿也拱了拱手,算是礼到,心中稍事安定,想着无论今天事情如何,有陆睿在场,他总不会看着他的表姐夫吃亏吧。 “今日朕将两位爱卿召唤入宫,想必两位知道缘由吧。”康德帝率先开口,目光在两人身上回转,最终落在李崇身上,问道: “李卿,你让御史告薛卿何事?” 李崇上前一步拱手回道:“皇上,臣告薛侯纵女欺人。” 话音落下,薛良碧就忍不住反驳:“李崇,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纵女欺人?孩子间的玩闹之事,本就分不清对错,你不能凭着孩子回家之后的哭诉之言,就来无理取闹。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倒要问问你这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薛良碧急躁的辩驳声音,在元阳殿中回响,康德帝的眉头不禁蹙起,往旁边陆睿看去一眼,陆睿的表姐嫁的便是薛良碧,如果陆睿替薛良碧说话,康德帝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看陆睿鼻眼观心,完全不打算管薛良碧的样子,康德帝才收回目光,耐着性子等着李崇出言反驳。 “你侯府设宴,宾客云集,侯爷若是心中无愧,可敢让府中宾客作证?”李崇说。 薛良碧觉得李崇简直是疯了,他要告自己,还要自己府上请的宾客出面证明? “我府中宾客做什么证?令嫒在我侯府做客不舒心,我侯府确有招待不周之地,这些小事,你只需私下与我说明,下回令嫒来府之时,我叫下面仆婢更为仔细伺候便是,你却非要仗着你新科状元的身份,行那无理取闹之事。皇上日理万机,你怎好意思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搬到台面上来说?” 薛良碧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这件事李崇想告他本来就是异想天开的,薛良碧可不相信皇上会糊涂至此。 “这件事对侯爷来说是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天大之事。侯爷今日敢纵女欺人,明日便敢欺君罔上。再说谁家孩子不是父母的掌心宝,薛侯不能为了偏袒自己的女儿,就牺牲别人的女儿,同理,下官的女儿如今在外受到欺负,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为她讨个说法,否则岂非与禽兽无异?” 李崇鼻眼观心,话中有话,声音虽轻却很有煽动力,成功把薛良碧的愤怒值越发提高。如果不是因为在驾前不能失仪,薛良碧简直想扑上去咬死这个混球李崇,真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跟他耗上,就算薛良碧笃定了皇上不可能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怎么他,但薛良碧看着李崇这副小人嘴脸就觉得厌恶至极。 不就是中了个状元嘛。他李家祖祖辈辈能有几个中状元的,他就这么把好端端的前途断送在这么一件事上,到底怎么想的。 “皇上,李大人强词夺理,请皇上为臣做主。” 薛良碧实在不想跟李崇继续耍嘴皮子,跟康德帝说完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一旁陆睿,说道: “贤弟,那日你也在场,你也替我说说公道话,李大人穷追猛打,倒像是我薛家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贪赃枉法的事情了。” 康德帝一直歪在龙椅之上看戏,正起劲着,这件事情虽然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可说到底,也不想让李崇太得意,想多看看他和薛良碧争辩,如今薛良碧急着要个结果,居然把希望寄托到了陆睿身上,并且搬出了‘贤弟’的说辞,摆明了想要跟陆睿打感情牌。 康德帝看向陆睿,只见陆睿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对康德帝拱手回道: “皇上,臣那日确实在薛侯府中,亲眼目睹此事发生。” 薛良碧心上一喜:“没错没错,陆贤弟那日也在,正好可以为臣下作证。” 陆睿不动声色,语气平缓:“那日臣经过薛侯府中花园,便见到一群姑娘追着李家两位姑娘身后以箭射之,李家两位姑娘仓皇而逃,十分狼狈。后来听说连薛家宴会都没有参加便回府去了。” 薛良碧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陆睿这番说辞,可不像是在帮他啊,非但不像在帮他,还有坑他的嫌疑。 “不是,陆大人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薛良碧很崩溃。这个陆睿还说是沾亲带故的,就算不出言帮他,也不该落井下石,帮着李崇颠倒是非啊。 陆睿移目薛良碧身上,冷声问道: “薛侯觉得,我说的哪里不对?” 薛良碧顿时背脊一凉,陆睿年纪轻轻便执掌大理寺,周身凝聚出来的杀气不容小觑,再加上他天生内敛冷峻的气场,被他当面这么一瞪,任谁都要掂量掂量的。 “贤弟,我,我没有得罪过你吧?”薛良碧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陆睿自然而然的摇头,直言不讳:“并没有。” “所以……”薛良碧苦恼之极:“你说那些是……” 康德帝的目光回转,在两人之间移动,李崇不甘寂寞,上前对康德帝道: “皇上,您还没说,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呢。皇上您也是个父亲,后宫的娘娘们也都是母亲,试问如果是您遇到这样的事情,女儿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您是什么感觉?娘娘们又是什么感觉?将心比心,您觉得臣下此举是对还是错?” 李崇目光灼灼盯着康德帝,康德帝抬眼与之对视两下,便调转目光到一旁,李崇却仍不停歇,站在原地,目光丝毫不动,怒目相对。 康德帝被李崇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从龙椅上站起来,移动移动自己的位置,但李崇的目光如影随形,让康德帝逃都逃不了。 薛良碧被陆睿当面打击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因此没注意到李崇和康德帝之间的眼神纠葛,来到康德帝面前跪下,说道: “皇上,您可千万别受他人蒙蔽,臣真的是冤枉的。臣……” 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康德帝给打断了。 “行了,不必说了。此事朕自有分晓。” 薛良碧喜出望外:“是,求皇上替臣下做主。” 康德帝负手踱步片刻,来到陆睿身旁,抬眼看了看他,陆睿依旧鼻眼观心,毫无波澜,康德帝背对着李崇和薛良碧,沉吟片刻: “永安侯纵女欺人,人证物证俱在,罚其半年薪俸,停职查看。” 薛良碧:…… 55.第55章 第55章 薛良碧愣在当场, 眼巴巴的看着康德帝,脑子还没从陆睿不帮他说话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就被康德帝这草率的判决再一次冲击到了。 “皇上,这, 这是为何?” 薛良碧惊愕的看向康德帝, 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康德帝抬眼瞥了瞥李崇,见他神情仍旧毫无波澜,又看向膝软跪地的薛良碧, 见他一脸愤慨之色,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康德帝不想继续跟他们纠缠下去, 永安侯府近两代子孙都没有一个出息的, 薛良碧这个爵位再往下传一代就差不多了,薛家祖辈好几代人挣下来的功勋, 让他撑着侯府的门面,实际上内里早已腐朽,这种当代毫无建树,借着祖上恩荫的公侯府邸,对社稷毫无帮助,朝廷却要荣养他们,封其爵位, 给其体面,这些人本就如蠹虫一般存在着。 也幸好李崇这回杠上的是永安侯府, 若是其他权势府邸, 康德帝的判决可没有这么随意简单。 连一些安慰的话都不想跟薛良碧说, 康德帝只一摆手,全福公公就上前来对薛良碧请道: “侯爷请。” 薛良碧瞪着眼睛,面露不忿之色,两代人不接近权利中心,早已让他忘记了本分,指着李崇质疑道: “皇上,臣不服。这明明就是李崇他诬告,臣……” 谁知薛良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康德帝打断: “你是在质疑朕的话吗?” 薛良碧如果还有点理智,此时此刻,听到康德帝说这话就该打住一切心思,俯首谢恩,然而薛家这两代人凭着祖上恩荫都进不了权利中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只见薛良碧完全看不清现实,梗着脖子道: “臣不是质疑,臣就是不服。这件事情,明明是他李崇无理取闹,皇上所谓的人证物证,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薛良碧一番陈词,终于把元阳殿中的气氛给说僵掉了。 “人证物证……人证的话,薛卿先前没听见?”康德帝指了指一旁陆睿。 “陆大人?他,他怎么能是人证呢。实不相瞒皇上,当日我府中便是有不少女眷宾客伤在了陆大人手中的,这是好些宾客都看在眼里的,礼部张大人,工部王大人,还有吏部刘副司,他们都可以作证,所以陆大人之言,并不切实……不,不能……不能相信。” 薛良碧凭着一冲之兴,把事情推到了陆睿身上,甚至搬出了那日宴客的官员姓名……薛良碧说到最后,也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但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只得挺直脊梁坚持下去。 一旁陆睿难得抬起目光扫了一眼薛良碧,暗道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收回目光后,就见康德帝正盯着他,只听康德帝问道: “薛卿之言,你有什么说的?”康德帝挑着眉,一副看陆睿好戏的样子,只见陆睿上前拱手回禀: “薛侯之言,臣不做评价。李大人今日为女请命,一纸奏本告到了皇上面前,薛侯若要告臣,是否也该走正常程序,先到御史那里备个案,再把礼部张大人,工部王大人和吏部的刘副司都请来做人证告我,或者,薛侯也能让那些受了伤的女眷们家里,联名告我,我相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自有皇上定夺公道。” 陆睿难得说这么多话,康德帝觉得新鲜,不过心里头也暗道,这小子实在够损的。 这番话可把薛良碧给听得愣住了,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他不该把战火引到陆睿身上去。跟李崇比,肯定是他薛家声望高,可若是跟陆家比,那就是十个薛家也比不上的。 估量错了对手,下场可是很惨的。 果然,康德帝睨来一眼:“薛卿可听到了?御史府大门开着,你随时可以去告他,再请那些大人出来为你作证,只要有了折子和证人,朕一视同仁,亦会审理。” “不,不不不。”薛良碧连连摇手:“臣,臣刚才是说错话了,臣,臣是要告李崇,李崇他颠倒黑白,无理取闹,皇上,您不该只听信李崇一面之词,定我永安侯府的罪名,我永安侯府世代忠良,为国尽忠,不该遭此责罚。” 蠢材。 康德帝叹息踱步,两三回后方才开声: “朕先前只是罚了你,倒是没想给你永安侯府定什么罪名,你这么一说,叫朕还真得想想,你永安侯府恃强凌弱,这罪名若是成立,又该判你永安侯府如何呢?” 薛良碧面如死灰:“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康德帝一声厉吼:“薛良碧质疑皇恩,胆大包天,仗责二十,革职查办。” 元阳殿中仍就回荡着康德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刀子一般戳在薛良碧的心上,哪里想到,不过一次‘据理力争’就给他带来这般大的严重后果。 先前没有扯上陆睿和其他大人的时候,皇上对他的判决只是罚薪半年,停职查看,现在干脆就仗责革职。薛良碧如今身兼采买司副使之位,尽管没什么权利,但至少油水挺好,再加上他侯爷的身份,走出去还算体面。 如今被革职查办,虽然对爵位没有影响,可油水没了是小,丢失面子是大。 薛良碧还想说话,对上康德帝扫来的目光,顿时萎了下去,吃一堑长一智,说一回丢了官职,要再说一回,岂非要丢了性命…… 全福公公招来了侍卫,把薛良碧给架出去仗责,薛良碧整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面如死灰,彻底蔫儿了。直到被拖到殿外之后,才听见他撕破喉咙的声音: “皇上,臣冤枉,皇上恕罪啊。”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康德帝坐回龙椅,对李崇说道: “这下你满意了?” 李崇盯着康德帝,不言不语,那双眼睛仿佛想要把康德帝给看出一个窟窿来,康德帝一叹:“回吧。” 李崇面颊微微抽动,良久方道:“皇上,就没什么想对臣说的?” 只是在这儿站了一会儿,李崇的声音就有些嘶哑,听起来沧桑无助。 康德帝唇瓣微动,低头沉默片刻,往陆睿看去一眼,陆睿适时躬身行礼: “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便告退了。” 康德帝点头后,陆睿果断转身,与李崇擦身而过时,陆睿往李崇看去一眼,伸手在李崇肩上一拍,在李崇耳边轻声说道: “李大人,家中有人在等你。” 李崇与陆睿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退后一步,对陆睿抱拳作揖,陆睿回礼后,才转身离开元阳殿。 元阳殿中只剩康德帝与李崇两人,有整整一个时辰,康德帝都没有宣召人入内,直到下午申时,元阳殿大门方才从内里打开,全福公公迎上前,就见殿门后李崇走出,脊梁挺直,铮铮傲骨,目光中透着坚定。 谁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康德帝与李崇在元阳殿中说了什么,这注定了是一场会被尘封起来的记忆。 ****************************** 李崇跪在奉天门外状告永安侯纵女欺人这件事,所有人都觉得李崇疯了,觉得李崇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皇上怎么可能受理他这么一件琐事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皇上不仅关了李崇和永安侯府的事情,还完全偏向了李崇,把永安侯责打革职。 李贤带着李韬和李光,甚至连百花巷李家的李放都出面了,因为听说李崇之事,很怕受到牵连,李崇被召入宫中以后,一家子人在奉天门外等候,个个都愁眉苦脸,仿佛今日不知明日事一般忧愁的神情。 李放已经忍不住说了多回: “大哥,这事儿真的很严重,老八是把全家人的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去了。咱们在京城待了几十年,从来没想过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说老八他不是吃饱了撑的吗?那永安侯府是什么人家,他要矫情也得看看对手呀。” 李放在李贤面前念叨,李贤双手抱胸,站在路牙上,蹙眉闭着双眼,就是李家从前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担心过,哪怕以前天才的李崇从云端掉下来,变成了个人人厌烦的酒鬼,那时候李贤都没有感觉到此刻的绝望。 李放急的打转:“大哥,你说这怎么办?你们刚来京城,老八就闹了这么一出,今后永安侯怪罪下来,皇上怪罪下来,难道咱们二房也得跟着大房遭殃吗?咱们上下老小上百口人,老八也是……哎呀!” 李放说到这里,李贤猛地睁眼,怒道: “行了!你不就是要撇清关系吗?你放心好了,这件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不会连累你们的。你到时候想怎么撇清就怎么撇清。” 李贤的怒意之言把李放吓住,为难的解释:“唉,不是,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不就是……” 两人正在争吵着,只见奉天门打开,从内里出来两队拿着兵器的士兵,士兵之后,李崇挺而走出,李贤先看了看儿子有没有受伤,见他毫发无伤,心下稍定,至少这样说明皇上并没有完全怪罪,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后果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呢? 56.第56章 第56章 全福公公奉皇上之命送李崇出宫门, 一路上,李崇都不曾说话, 全福公公以他多年伺候皇上的经验来看,皇上对这位李状元很是看重, 毕竟这回的事情实在出乎所有人预料, 明眼人一看便知李崇是在无理取闹,可偏偏皇上就是向着他了,并且还为了李状元把永安侯给重重的罚了。所以, 即便是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全福公公也不敢对李崇有所怠慢。 奉天门大开, 李家众人迎上前, 李贤高高扬起手,眼看像是要打李崇的样子, 全福公公见状,立刻阻挡上前劝道: “哎哟,李大人这是做什么。” 李贤认识全福公公是谁,给他面子放下手,指着李崇道:“公公不必阻拦,他犯下大错,岂有不教之理。” “哈哈哈, 李大人言重了。今次李家蒙受委屈,皇上已经替你们主持了公道, 罚了永安侯。”全福公公拂尘一甩, 对李贤说道。 李贤惊愕:“罚, 罚了永安侯?” “可不是嘛。”全福公公凑近李贤面前,神神秘秘的说道:“仗责二十,革职查办。” 李家众人面面相觑,李放也跟着上前,见李贤呆立当场,李放拱手问道:“公公所言是真?皇上真的没有怪罪我李家,还,还罚了永安侯?” “那还有假。”全福公公见李家众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心中感慨,要不是亲耳听见,他也不敢相信,可再怎么不相信,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着若皇上对李状元另眼相看,那李家少不得也要跟着起来,全福公公愿意在这个时候卖李家一个人情,轻声说道: “老奴再此恭喜诸公,李家的运势就要来了。” 李放和李贤对看一眼,有些不明白全福公公所言,只见那公公来到李崇身旁,躬身一礼,李崇回礼,全福公公便领着一班宫人折身进了奉天门,殿门再次缓缓关上。 全福公公离开之后,李家人才围上李崇,没有外人在,李贤倒不必做样子教训李崇,而是急切的问:“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说的?怎么会处置了永安侯呢。” 虽说今次之事,确实是永安侯府做的不地道,可毕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怎么会为了李家几个小丫头片子在永安侯府受欺负的事情而罚了永安侯呢。 李崇抬眼环望一圈,见大家都一副担心之色,虽说心情还很低落,但还是出声安抚众人: “本就是永安侯府的错,皇上秉公处置而已,咱们家没事儿,今后我也不会再这般冲动,都回去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李家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意见,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李家没事儿’,至于永安侯受罚,今后会不会找李家麻烦,都是后话了,毕竟梁子已经结下了,就算没有受罚的事儿,永安侯也不会跟李家和平相处。 **** 回到李家,李放等也跟着到了燕子巷,李崇没忘记一回来就去松鹤堂找宁氏禀告。 宁氏听下人说李崇回来了,便慌忙从内室走出,李莞,李娇扶着她左右,李莞看见李崇,焦急的喊了一声: “爹,您没事儿吧。” 李崇抬眼看了看李莞,嘴唇微启,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 宁氏上前紧张的将李崇前后察看,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抬手在他肩膀上敲打两下,愤愤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就凭你一冲之兴去做吗?你可想过李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孩子们如何是好?” 李崇在宁氏面前很是恭敬,当即跪下磕头请罪:“儿子知道错了。” 崔氏、吴氏和罗氏也闻讯赶来,听李韬把先前奉天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崔氏面色苍白,低声问了句: “那,侯爷可有事?” 李韬讶然看了一眼崔氏,崔氏立刻调转目光,脸上堆出一丝轻松笑容,解释道:“哦,我就是担心他不会跟咱们善罢甘休。” 确实有这个担心。 永安侯在皇上面前吃了大亏,他不能对皇上如何,但却能找李家的晦气,到时候把他今儿受得气全都撒在李家身上,也够李家吃一壶的了。 “唉,后事后说吧。老八这回捡了条命回来,你回头得好好说说他,像这种事情多来两次,大家就都别活了,全家吓死算了。还有那薛家,约莫今后是来往不得了。” 李韬对崔氏一句句吩咐,崔氏尴尬的笑笑,没再说话。 吴氏却不依不饶: “岂止是来往不得了,那薛家只怕要把咱们李家恨入骨了。说起来,这事儿原也不该闹得这样僵,大家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前咱们在大兴也就算了,反正几年见不着一回,可如今来了京城,少不得要来往的,八叔太冲动了,为了孩子间玩闹的事情,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番话出口之后,李放跟着搭话问道: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还不是很清楚,真的只是为了几个孩子吗?” 吴氏指着李莞说道:“可不就是为了那孩子嘛。上门做客,受了欺负回来,八叔疼她……才惹出的祸。” 李放将目光放到李莞身上,李莞兀自来到李崇身边,把李崇从地上扶了起来,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二婶之言好奇怪,我是我爹的女儿,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告诉我爹有错?我爹替我出头有错?” “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吴氏本来对李莞就不太喜欢,这次事情之后,就更加不喜欢了。 宁氏呵斥:“行了。还不够乱吗?” 吴氏不服:“老夫人,这可不是我在添乱……” 说着话的时候,管家和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老太爷,老夫人,外头来人了,看着像是官兵和宫里的人。” 管家一句‘官兵’可让吴氏紧张起来了:“我,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官兵都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吴氏的慌乱让宁氏蹙起眉头,斥道:“慌什么?” 只听管家赶忙摇手:“不是不是,夫人误会了,不是来捉拿人的官兵,而是宫里的人,抬了些赏赐来,官兵是开道的。” 宫里的赏赐?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崇和永安侯府闹的这么荒唐,皇上居然不想着惩戒,居然还有赏赐? 李贤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赏赐,给谁的?” “听那领头的公公说,约莫是给大姑娘和四姑娘的。”管家回道。 既然宫里来了赏赐,那就断没有不受的道理,李贤带着李放,及全家老小一并到门外接旨领赏。 一番折腾之后,李家上下近百口人皆阵列门前跪下接旨,宣旨公公宣读圣旨,大意就是,李家大姑娘与四姑娘在永安侯府受了欺负,永安侯虽已受惩罚,但皇上体念李家不易,特命内务府给李家两位姑娘一些赏赐,算是抚慰两个小姑娘受伤的心。 李莞和李绣被推到人前,不知所措的跪下领旨谢恩。 宫里是按照赏赐各府四品命妇的标准给李绣和李莞送来的赏赐,两对白玉如意,两对凤尾金簪,两副珍珠头面等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物件儿。 李绣举着托盘,感觉两腿软的都站不起来,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而是因为这些东西意义非凡,试问除非是公卿子爵家的小姐,普通人家怎么可能收到来自宫中的赏赐,这些东西送到她们手里,注定就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宝贝。 而如果她们真的有什么功绩也就罢了,然而她们不过是在永安侯府受了些刁难,八叔父荒唐一闹,居然给她们挣来了这么多赏赐,除了受之有愧之外,李绣不知该怎么想了。 往旁边同样手托赏赐的李莞看去,见她亦是一脸懵,想来是感同身受的吧。 事实上,李莞确实很懵,跟李绣一样,怎么都想不到,李崇整了这么一出,不仅没有受罚,还给她们挣了些赏赐回来,到底是李崇面子大,还是那永安侯本来就惹了圣怒,皇上借着李崇的借口,惩罚了永安侯?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些事情,上一世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李崇提前三年考中了状元,李家搬来京城,所有事情的顺序都给彻底打乱了。 李绣见李莞还愣愣的跪着,不禁出声提醒:“菀姐儿,起来了。” 李莞回神,站起身来,两人拿着赏赐返回李家排列,李家其他姑娘都忍不住围上来看李绣和李莞手里的赏赐,叽叽喳喳被宁氏制止,李贤和李放亲自送那送赏公公上了轿子,给所有送赏的人都包了一个封红,那架势堪比当初李崇中状元了。 等到送赏的人走了之后,李家人进府。 松鹤堂中,两托赏赐放在长案上,看着那些东西,李家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李贤问李崇: “你到底跟皇上怎么说的,怎么还赏赐东西呢。” 李崇敛眸沉默片刻,方道: “皇上没有特意说些什么,既然给了赏赐,那就收着吧。” 所有人都看出李崇似乎有所隐瞒,略微有点常理的人都知道,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下赏赐,这其中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理由,但李崇不肯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再说,宫里的赏赐,除了收着,还能怎么着?难道还能退不成? 57.第57章 第57章 薛良碧被仗责二十之后, 是被宫里人抬回侯府的,侯夫人范氏听得消息, 慌忙迎出,看见薛良碧趴在担架上奄奄哀叹, 身上盖着一块锦布, 腰部以下略微有血沁出。 “这是怎么了?” 薛良碧今早被传召入宫,范氏是知道的,李家两个孩子在永安侯府受了些委屈, 范氏正打算等这两天薛莹的禁足期过了之后,再把李家那两个孩子请到府里来招待一番, 让薛莹给两个姑娘道个歉, 可谁想到,还没等到薛莹出禁足期, 李崇就一直诉状告到了御史那里,范氏知道这件事以后,曾向薛良碧提议,携礼去李家门上道个歉,私下能解决的话,何必要闹得沸沸扬扬,更何况,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本就是薛家做的不对。 谁料薛良碧根本不听范氏, 只觉得自己没做错, 一切都是李崇在无理取闹, 他坚信皇上一定不会受理李崇这桩荒唐的状子。 直到今天之前,薛良碧依旧坚持己见,特意穿上品服入宫去,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快快快,抬进去,赶紧去请太医,可不能耽搁。”范氏扶着薛良碧的担架,急急忙忙跟一旁的管家小厮们吩咐。 担架一直从门口抬到了主院寝房里,四五个小厮合力把薛良碧平平稳稳的抬上了床,惹得薛良碧哀嚎不已,范氏要去揭开薛良碧身上盖着的锦布,却被薛良碧伸手打开,范氏还不明所以,就听寝房外传来一阵脚步。 薛莹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来时听说父亲受伤,她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看见薛良碧就忍不住哭着扑了过来: “爹。” 薛莹把范氏直接撞开,好在范氏身后有人扶着,要不然还真给这孩子撞倒不可,身旁嬷嬷要去说薛莹莽撞,被范氏拦住,父亲受伤,她难免心急,范氏不怪她。 “大夫呢,怎么大夫还不来,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薛莹脸上挂着泪,从薛良碧身边起身,对寝房里伺候的一众人等训斥,完全没有顾及站在一旁的范氏,她本就对范氏心中有气,不过一些小事,范氏就罚她抄经禁足,不就是为了显示她主母的威势嘛,薛莹心中一百个不服气,借着父亲受伤的理由,稍稍宣泄不满。 “已经去请了,大小姐稍安勿躁。” 范氏身边嬷嬷劝道。 薛莹瞪她一眼:“去请了怎的还不来?怕不是你们故意拖延吧。告诉你们,若是耽误了父亲医治,我定让父亲将你们一个一个都给发卖出去不可。” 那劝人嬷嬷给薛莹当面给了没脸,看向范氏,范氏蹙眉: “行了,你心急我知道,太医马上就来。” 说完,范氏再上脚踏,躬身问趴在床上的薛良碧: “侯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入宫,怎的这样子回来?” 薛良碧这辈子都没挨过仗责,就是老侯爷在世时也没对他动过手,仗责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多是心理上的,薛良碧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就算皇上要偏袒李崇,也不该这样对他,想来想去,肯定跟陆睿有关,若非他开口指责薛家,皇上又如何会为了李崇责打他呢? 低声愤慨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回事。倒要问问你那个好表弟。” 范氏一听‘表弟’,便知薛良碧说的是陆睿,不禁奇道:“睿哥儿?怎的跟他有关吗?” 提起陆睿,薛良碧就来气:“就是跟他有关,他……哎哟。” 薛良碧想爬起来,谁知道触动了伤口,又哀嚎着趴回去,薛莹见他疼的厉害,担心极了:“爹,您别动了。” 安抚完薛良碧,薛莹对范氏怨道:“父亲都伤成这样了,母亲有什么想问的不能等等再问嘛,要真想知道,父亲都说了,还不如派人去问问你的‘好表弟’呢。” 这时管家带着一个太医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药童进门,范氏只好作罢,让出地方给太医诊治,有薛莹在旁边为她父亲操持,着实不需要范氏留下来做什么,范氏走出寝房,喊来了贴身的丫鬟,让她去陆家打听打听情况。 若说陆睿存心整薛良碧,范氏一百一千个不相信,陆睿虽然性子阴沉,不好相与,但对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比起在府里听薛良碧毫无理智的话,还不如派人去陆家问个究竟,至少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58.第58章 第58章 是夜, 李莞拎着一壶热好的花雕来找李崇,还带了两个杯子。 李崇穿着单衣, 站在槐树下看月亮,神情落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莞走过去他仿若未觉,李莞把花雕酒放在一旁石桌上,站到李崇身旁去, 与李崇摆出同样的姿势往天上看去,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月晕动人。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沿江百姓又要受难了。” 李崇保持姿势, 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旁边除了李莞没有其他人,所以这话肯定就是跟李莞说的,李莞愣了愣,回了一声: “……哦。” 不然还能指望她和他说出什么忧国忧民,利国利民的国策吗? 李崇深吸一口气,无奈一叹, 这才回头看动作与他如出一辙的女儿,月光下的脸颊轮廓越发像他心中惦念的那个人, 然而从前只是惦念, 自责, 甚至妄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回来,可是如今,所有的念想一夕间全都崩塌,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这么多年的执着就像个自暴自弃的笑话,在殿上看见他的那一刻,李崇就明白这个道理。 “你来干什么?”李崇收回目光,低头对李莞蔫蔫的问道。 李莞指着石桌上的花雕:“喝酒。” 李崇走过去,拿起酒壶,意兴阑珊的揭开盖子,将酒瓶子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李莞迫不及待拉他入座,然后拿起一只酒杯子送到李崇面前,满心期待的等李崇给她倒一杯,谁知李崇却当着她的面就着瓶口喝了起来,李莞抗议: “我也要喝。” 伸手去夺酒瓶子,被李崇躲开:“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李莞觉得不公平:“这是我买的酒。” “丫头给爹买酒喝有什么不对?”李崇的脸皮越发厚了。 李莞气结。 不过看见李崇喝第二口酒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李莞就觉得这酒的钱花的值得,不喝就不喝吧,本来她也不喜欢喝。 坐在一旁,看着李崇一口一口的喝酒,喝了半坛后,李崇放下酒坛,对李莞正色说道:“丫头,要不……” 李崇好像有话说的样子,李莞看他:“什么?” “你回大兴住吧。” 李莞拧眉:“为什么我要回大兴住?” 李崇一愣,见李莞瞪着两只眼睛,黑亮亮的注视着自己,到喉咙口的话又给压了下去,李崇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说为什么,你这才刚来京城多久,就给我惹了这么大麻烦,继续让你在京城待着,还不知道你要惹出什么来呢。” 李崇的语气夹带着嫌弃,让李莞很是无语:“爹,咱说话得凭良心,是我惹得麻烦大,还是您惹的麻烦大?” 她只是在永安侯府跟薛莹她们结了梁子,但她们都是闺阁姑娘,闹翻了天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李崇可不一样,他可是把整个京城都闹翻了天啊。 拼了状元的前途不要,跟永安侯去计较鸡毛蒜皮的事儿,最后虽然胜了,可谁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胜了的,兴许是皇上早就看永安侯不顺眼,而找不到借口责罚永安侯,这才借了李崇的手,惩罚永安侯,这回李崇可真让李家长脸了,就算从前不知道李家有个状元郎的人家,现在也全都知道了。 他居然好意思说是她惹的麻烦。 果然,李崇的面子挂不住了,重重放下酒坛子: “怎么说话呢。我不为了给你们出头啊。”李崇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是咕哝一句。 李莞听后一扬眉:“谁知道你为了什么。” 不怪李莞怀疑李崇的意图,因为他这回办的事情太离奇了。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会办的事情,李崇居然给办了,要说李崇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家里几个姑娘受欺负,不夹杂其他任何理由,李莞不太相信。 但是很显然,李崇不愿意说。老太爷李贤都问成那样了,李崇还是闭口不谈,李莞知道,就算自己现在问他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李莞忽然想到那天在永安侯府外,陆睿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真奇怪,你们干嘛都让我回大兴去呀。” 李崇停下喝酒的动作,抬眼问道:“除了我,还有谁?” 李莞想了想,回道:“就是那个陆大人,陆睿。那天他在永安侯府救了我和绣姐儿,我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马从侯府门前经过,我就去谢他,然后他就跟我说,让我回大兴去。” 李崇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莞见他久久不语,不禁伸手推了推他:“爹?” 李崇回神:“哦,说起来这回在宫里,也是多亏了他。” 多亏了陆睿? 李莞很惊讶。陆睿那张冷脸,说话毒辣,一点风度没有,李莞认真评道:“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怎么会帮你?” 李崇失笑:“有些人天生不善言辞,不善伪装,我倒觉得陆大人是个热心人。他年纪比我小很多,遇事却比我通透,若非身份不够,还真想与他结交一番。” 李莞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崇对陆睿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忍不住心中腹诽: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他说话有多难听。 “爹,这回皇上重罚了永安侯,说起来,夫人和薛家沾着亲,咱们如今跟薛家闹翻了,会不会让她难做?” 这才是李莞今天来找李崇的真实目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李崇为什么要豁出去跟薛家为难,思来想去的,似乎也就只有从崔氏这里找原因了,崔氏为什么会在薛家面前说李崇和李家的坏话,她和李崇之间肯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李莞想着,李崇跟薛家为难,会不会是因为崔氏。 然而直接跟李崇问,他肯定不说,所以,她就只能迂回的问。 提起崔氏,李崇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她有什么可为难的。你就别替她操心了。” “女儿倒不是替夫人操心,只是替娇姐儿和茂哥儿想,尤其是娇姐儿,性子越发傲气,总是想着亲近崔家,哪怕是薛家她也愿意亲近,独独对自家人,仿佛怎么都看不上,这性子若不收敛,将来可怎么得了?” 李莞想从李娇这边下手,看看能不能让李崇多说一些事情出来,然而提起李娇,甚至李茂,李崇除了越发不耐之外,并没有任何担心之色出来。 摆摆手,对李莞道:“好了好了,你把你自己顾好就得了,他们的事情自有崔氏去教。” 李崇言谈间,竟然对李娇和李茂的性子如何并不感兴趣。 这倒有些出乎李莞的预料,从前她只觉得是李娇和李茂对李崇不亲近才导致他们父子父女情分淡薄,然而李崇并不是个血脉淡薄的父亲,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如果李崇真的不在乎子女如何的话,就算李莞主动亲近,他也不可能在乎的。 李崇已经表明态度,李莞从李娇李茂这方面下手的如意算盘打崩了,李崇继续一口一口的喝酒,李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犹豫一番后,抬头对李崇喊道: “爹。” 李崇放下空酒坛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坛子花雕酒居然就喝完了,李莞的话还没说完……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婆婆妈妈行不行?”李崇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女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缘无故送酒给他喝,肯定不会是出于孝心这么简单。 李莞一直觉得自己很孝顺,如果知道李崇现在脑子里想的事情,只怕要哭了。 “那个……”李莞把心一横:“爹你要不要纳个妾?” 李崇这回行事冲动,李莞仔仔细细的分析过,除了一些不明因素之外,李莞还给他分析出一个比较浅显的原因,那就是——他没有女人牵绊。 虽然李崇有妻有妾,但是府里上下谁不知道,李崇过的比和尚好不了多少。再说崔氏,虽然跟李崇为夫妻,两人生了两个孩子,然而夫妻生活也不和美,至于那些崔氏帮李崇纳的妾,李莞现在直接怀疑,李崇可能连她们院子都没去过。 李莞心想,如果李崇身边有个女人拉着他,关键时候劝一劝,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李崇愣愣的看着李莞,似乎还没有从被亲生女儿崔着纳妾的冲击里回转过来,李莞又继续给他扎上火辣辣的第二刀: “纳个妾,纳个姓苏的妾?” 李崇:…… 李崇不说话看着李莞,眉头渐渐聚拢,李莞却沉浸在自己的‘孝心’世界中不可自拔,作死的坦诚了自己前段时间做的事情: “那个茶楼唱曲儿的女子,女儿觉得就挺好的,爹……觉得如何?” 院子里安静的似乎只听得见风声,树叶沙沙的吹,卷了几片落下,从这边的院墙飞到那边的院墙方才落下。 原本并不觉得尴尬的李莞,被李崇盯得尴尬了。 眼波流转间,李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干咳一声,往天上看去两眼,强行把话题给对付了过去: “那,那什么……好像真的起风了哈,月晕而风,果真如此,果真如此。”李莞内心是崩溃的,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李崇提这些,他愿意打一辈子光棍儿,关她什么事呢? 李莞收拾心情,端端正正的起身给李崇行了一个告退礼: “时辰已晚,爹爹早些休息,女儿告退。” 说完,李莞在李崇那恶狠狠的目光注视下,孙子一般逃离了视线。 59.第59章 第59章 李莞让冯振才打听苏姨娘的事情, 知道她是青阳人,今年十八, 自小父母双亡,跟着舅舅舅妈生活, 小时候生活挺好, 后来舅舅做生意亏了,日子就不好过了,也因为家境贫寒, 耽误了婚事,两个月前, 随她舅舅舅妈来京里讨生活, 现在就住在北城的帽儿胡同里。 苏姨娘本人据说性子温婉,有些沉默寡言, 不怎么跟悠然茶坊其他人说话,每天固定弹奏几曲就立刻回家,绝不在外流连,也从不会收茶客们送的东西。 听起来人品还不错的样子,但似乎也只是听起来…… “她舅舅是不打算让她成亲了吗?一直在茶坊里弹唱也不是个事儿啊。”李莞问。 “据说家里太过穷了,就靠着苏姑娘唱曲儿过活。”冯掌柜说:“唉,穷人家也有穷人家的难处, 那苏姑娘还算是人品端正的,至少没有走上歪路。”冯掌柜想起自己从前混迹市井的时候, 见识过不少穷人家的姑娘走投无路卖艺的, 一不留神就被人骗的上了不该上的船, 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这个苏姑娘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洁身自好,冯掌柜觉得还算难得。 李莞在珠颜堂柜台后面看这一批江南运来的珍珠料子,拿起两颗放在手心里观察,拧眉说道: “她舅舅都穷的让外甥女去茶楼卖唱了,还不算走上歪路吗?更何况……”李莞把一颗珍珠举起来,对着阳光眯着眼看光泽,口中说道:“那家茶坊的工钱,一天是五文,唱戏的,杂耍的,弹琴打鼓的,哪个不是拿了赏钱回家去过日子的?她舅舅家有多少人,一天五文钱,只怕连吃饭都成问题吧。” 人在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却还能坚持纤尘不染,不收任何赏银,要么是品行高洁到一定境界,视金钱如粪土,要么是苏家根本就不缺那点钱。 而苏姨娘的舅舅既然能让外甥女去茶楼卖唱,就说明他们家的品行不会高洁到哪里去,一个品行不算高洁,却要强行装作高洁的行为才是最奇怪的吧。 所以这才是李莞觉得疑惑,并加以怀疑的地方。其实如果冯掌柜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的消息是苏家视财如命,反而更能让李莞接受。 “这……”冯掌柜也被李莞给问住了,随即明白李莞的意思:“是,小人待会儿就派人再去深入调查。” 李莞不置可否把这一批珍珠料子分出了三等,最上等的做珠串,中等的做手钏,次一些的则做珠钗珠簪之类,李莞这分辨珍珠的眼力,赶得上一个入行十年的师傅,这也是李莞在珠颜堂中为人津津乐道的地方。 李崇现在虽然还没有松口要纳苏姨娘进门,但李莞知道后续会发生的事情,知道苏姨娘进门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她提前替李崇打听苏姨娘的人品作风,也没什么不对的。 不过苏姨娘这事儿最终还得看李崇的意思,她最多不过是帮着打听打听罢了。 事情说的差不多之后,李莞才跟冯掌柜说起了再开几家店铺的事情,戴云前阵子从江南进货的时候,李莞让他注意着些江南有没有那种番邦来的辣子,戴云在扬州府的一个老掌柜那里带回来两袋,据说是湖州那边到扬州府务工的人从家乡带出来的,偶然间被江南两间菜馆用了去,虽然市面上早有吃辣子的店铺,但湖州的辣子以香麻为主,口味更重些,已经开始渐渐形成一股子吃辣子风。 李莞让戴云带回来两袋,上一世京城也曾风靡过一股吃辣子的风,那辣子拿回来之后,李莞就让冯掌柜去盘了两间酒楼下来,一家在东城安乐街,一家在西城翡翠街,又重金从湖州那边聘请了专门做辣菜的厨子入京,开始试菜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入口有些辣,但吃着吃着就发现,这种辣子稍加改良就能让人吃的停不下来。 “姑娘上回说李师傅做的香辣蟹特别好吃,李师傅一直记着,今儿早上还派人来跟我说,姑娘要走之前让人去知会他一声,他当场做了给姑娘送过来呢。”冯掌柜对李莞说道。 李莞想起那蟹的味道便觉得馋,当即点头:“好啊好啊,我在这里等着,待会儿正好拿回去给我爹下下酒。” 冯掌柜说派人去给李莞拿过来,一来一回得有一刻钟的时间,李莞太过麻烦,便自己去了安平巷,安平巷离振兴街不远,从珠颜堂后头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这几家店铺经营以来都是盈利,但李莞并没有把盈利的银子全都存起来,而是交给冯掌柜,让他看着去买振兴街别的铺面,湘南酒楼便位于东城安平巷口,虽说现在交通还不算通达,但只要朱雀街中间那条河渠一开,湘南酒楼的位置就很惹眼了,最关键是,占地面积够大,门前停靠马车等都不在话下,这就给酒楼多了不少有利条件。 因为湘南酒楼有别于城中其他传统酒楼的味道,所以即便现在地理位置一般,但每天依旧有些生意,保本加稍稍盈利的状态,所以李师傅才有时间想着给李莞做点香辣蟹吃,要真忙的时候,就是李莞也得等才行。 李师傅听说李莞是要带回家里吃的,怕不够吃,就说给李莞多做几份带走,李莞便在酒楼大堂里等着,现在是下午申时,没什么客人上门,李莞乐得清闲,掌柜的干脆把账目搬出来给李莞过目,李莞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打打手里的算盘,记上两笔。 正埋头算账时,听见门边传来一声: “老板,来两份辣蟹。” 声音不算大,却足够中气,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很精神,李莞抬头往门边看去,没想到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陆睿身边的长随,好像叫什么严朝的。 严朝进门之后,也看见了坐在桌子旁算账的李莞,先是一愣,火速反应过来,对李莞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听见身后动静,严朝赶忙退到一边,一身玄底鱼纹衫的陆睿走进大门。 李莞坐的比较显眼,此时想躲都来不及。 只好站起身,跟陆睿行礼,尴尬的寒暄:“陆大人好。” 陆睿也没想到李莞在这儿,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绾色枫叶纹的襦裙,没戴什么首饰,除了出席宴会之类的场合,这小姑娘似乎都不太喜欢戴繁重的首饰之类,见她对自己笑得勉强,陆睿并不想搭理,随意点了点头,便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去。 伙计跑堂过来招呼,严朝把剑放在桌上,给陆睿倒茶,陆睿不言不语坐在那里,严朝见李莞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想着这小姑娘也不容易,怕她太过尴尬,便主动缓和气氛,问道: “李姑娘怎么也在这儿,你是在算账?” 李莞面前的桌子上铺满了账本,还有笔墨纸砚,算盘之类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在算账。 “啊。是啊。”李莞的目光往不苟言笑的陆睿瞥去一眼,见对方鼻眼观心,并不理她,才稍稍放心下来,对严朝追加了一句:“这是我开的酒楼。” 严朝露出敬佩之色,由衷赞道:“李姑娘小小年纪,便这般能干,令我等汗颜。” 李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厨房把陆睿他们点的两盘辣蟹端了过来,问陆睿是要喝桂花酒还是葡萄果酿,这也是开店之初,李莞提出的建议,辣蟹太辣,不能配烈酒,最多喝点清淡的,自己尝试过后,觉得桂花酿最好,其次是果酒,端看吃蟹的人是要热一些,还是凉一些。 这两样东西,只怕在陆睿看来都很幼稚吧。 他肯定两样都不要,选择喝茶。 李莞在心里暗自猜想,只听陆睿低沉的声音说道:“果酿吧。甜一点。” 陆睿的选择跌破李莞的眼镜,他真的是陆睿?李莞瞪大双眼,仿佛要把藏身在陆睿体内的妖怪看出来似的。但很显然,陆睿身体里的妖怪藏的太深了,凭李莞的道行根本没法看透。 陆睿还要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一手端着饭碗,一手举着筷子,然后……就那么等着。 等严朝给他剥蟹。 严朝先前特意去洗了两遍手,此刻正一本正经,眉头紧蹙的坐在那边替陆睿剥蟹,动作笨拙的将蟹肉剔出来放到陆睿的米饭上,陆睿也不着急,就那么拖着饭碗等着,等严朝剥出来的蟹肉堆积到鸽子蛋大小的时候,他再用筷子,连同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吃一口饭,还要配一口旁边的果酿。 这样乖巧的陆睿,李莞从前可没见过。 目光落在被严朝剥掉的蟹壳上,发现虽然严朝很努力的用筷子把肉剔出来,但很显然,他并不能做的很好,好些蟹膏都给浪费了。 鬼使神差的,李莞就开口说道: “你这么剥不对。” 话音刚落,李莞就后悔了,只见严朝猛地抬头往李莞看过来,那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一个救他出水火的救星一般,毫不客气的站起身,对李莞比了个恭恭敬敬的‘请’。 “在下确实不太擅长,李姑娘请指教。”严朝的话说的客气又漂亮,叫人挑不出毛病,甚至叫人忘记了‘于理不合’这四个字。 李莞对上了严朝满怀期待的目光,内心是崩溃的。 60.第60章 第60章 严朝的一声‘请指教’彻底把李莞给带沟里去了。 直到坐下剥了一整只辣蟹, 李莞都没有想明白,怎么自己就真的坐下来给陆睿剥蟹吃了呢。一块一块的蟹肉送到陆睿的米饭上, 他吃的很优雅,一口饭一口果酿, 慢条斯理很规律。 陆睿的话是真的不多, 对吃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很讲究,李莞有点好奇,他这种出身照理说生活应该很精细才对, 身边不说仆婢环绕,但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长随护卫动手给他剥蟹呀。 上一世宋策喜欢吃蟹, 李莞剥蟹的水平是经过实战练出来的, 拆分蟹肉又快又好,连每一条蟹腿都能把肉完整的弄出来。 陆睿吃的很满意, 等她剥蟹的同时,抬眼看向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姑娘,容貌生的与宫里那位确实相像,但给人感觉截然不同,宫里那位温柔绵软,说话时轻声细气,仿佛声音大了都能把她吓着似的, 生出来的芙纯公主,性子却很跋扈嚣张, 被宠的不成样子, 只有这姑娘看起来舒服一些, 不会过分软弱,也不会过分强势,恰到好处的彰显出气质,不得不说,李崇将她养的很好。 李莞并不知道陆睿此刻心中对她的赞赏,只是专心致志的给陆睿剥了三只蟹,陆睿就着这三只蟹肉吃饭,声音特别轻,如果不是近在眼前,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在吃饭似的。 突然很好奇,陆睿这样的性格,是从小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形成的,他的皮肤是那种近乎病态的白,但见识过陆睿的身手,李莞可不会真的把他当做病人看待,借着给他送蟹肉的机会,李莞细细端详了几眼陆睿的长相,单就五官而言,可以说是找不出任何瑕疵,极其俊逸,如果不是整天板着脸,凭他这长相,定能成为万千少女的闺中梦郎。 李莞见陆睿一直在喝果酿,遂问道: “还要剥吗?” 陆睿点了点头,李莞边剥边劝:“蟹是凉性的,辣子又上火,吃太多会生口疮的。” 李莞是好心好意的劝谏,然而有些人并不听,重新拿了一碗白饭送到李莞面前,等着李莞把蟹肉放到饭上,李莞劝不到他,只好作罢,兢兢业业替陆睿又剥了三只,六只蟹下肚,陆睿才心满意足的放下吃了一半的第二碗饭。 李莞去洗手的时候,让厨房给陆睿送去一碗红糖姜茶,原想着过会儿再凑过去聊聊,毕竟李崇说过,这回的事情,陆睿帮过他,这也是李莞为什么心甘情愿给陆睿剥蟹吃的理由,李崇把陆睿视作朋友,那便是李莞的长辈,给长辈剥蟹,李莞觉得不算丢人,待会儿最好再去跟他当面道个谢才好呢。 可等李莞洗完手回去发现,大堂里哪里还有陆睿的身影。 拦住了收盘子的跑堂,李莞问道:“那桌客人呢?” 跑堂小福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客人像是有急事,结账走了,让小的跟姑娘道声谢。” 李莞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辛辛苦苦给他剥了半天的蟹,他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把她当伺候人的丫鬟了? 正郁闷着,厨房里给她准备的几份香辣蟹做好了,阿成被喊进来,提着两只食盒,跟在李莞身后出了湘南酒楼,回李家去。 *** 李莞不明缘由心情不好,让人把蟹送到厨房去热着,打算等李崇回来后一起吃,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急急忙忙出门,能让桂嬷嬷这样焦急的,一定是出了大事,李莞把人拦住,问道: “桂嬷嬷,怎么了?” 桂嬷嬷对李莞叹道:“唉,夫人在老夫人那里闹起来了,老夫人让奴婢去把八爷喊回来呢。” 李家上下口中称的‘夫人’,指的一般就是崔氏,李莞心中纳闷,就崔氏那么好的涵养,她怎么会跟老夫人闹起来呢。 桂嬷嬷急着出去,李莞不好多拦,干脆自己去了老夫人所在的松鹤堂,老远就听见崔氏的哭泣声,抽抽噎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莞进去之后,便看见崔氏跪在松鹤堂外,身后还跪着一人,那身影看着有些眼熟,李莞从后面缓缓走近,越来越接近那人的侧脸,李莞看着看着,发出一声惊叹: “咦?” 竟然是……苏姨娘。 这画面也太奇怪了,崔氏哭哭啼啼,身后与她一同跪着的是苏姨娘,某种很必然的联系在李莞脑中盘旋,千头万绪中,仿佛马上就能找到源头…… 61.第61章 第61章 李莞缓缓靠近苏姨娘, 目不斜视的盯着她,苏姨娘原本低着头, 听到李莞走近的声音才缓缓斜过目光来看一眼,飞快的跟李莞对视一眼, 然后又飞快的转过头去, 继续低下不语。 崔氏跪在前面暗自垂泪,老夫人宁氏站在台阶上,面色不善盯着跪在院子里的崔氏和苏姨娘, 李莞从两人身边经过,来到宁氏身旁。 “行了, 别哭了。”宁氏看着崔氏哭实在心烦, 不耐道。 崔氏恍若未闻,继续低头哭泣:“原不是我想哭, 是这眼泪不争气往下掉,老夫人,我嫁进李家十多年,老爷对我的态度,老夫人都看在眼中,这辈子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便想做个贤妻, 老爷既然如此钟爱苏姑娘,那我便做主替他求了回来, 这样他遂了心意, 总好过日日在外流连。还望老夫人成全。” 李莞心上一紧, 崔氏这是要替李崇把苏姨娘纳进府里来?上一世可不是这个流程,李莞记得的是李崇跪在宁氏面前,要求把苏姨娘纳回府里,还不惜为苏姨娘伪造了一个落魄书香门第小姐的身份。 这一世是怎么了,李崇还没开口,崔氏倒先开口了? 宁氏一只手上的佛珠串子转个不停,这是宁氏对事犹豫不决时才有的动作,另一只手抬了抬,对崔氏道: “你要为老八纳人入府,也得等老八回来之后再说。先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崔氏像是铁了心般:“八爷是什么性子,老夫人也知道,凡事都不明说,憋在心里,要他主动开口难上加难,这苏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虽说出身贫寒了些,但性子很好,我也是经过多番考教之后,才敢把人领回来的。” 宁氏有些动摇,如果崔氏说的是真的,老八前些日子浑浑噩噩是因为迷上了苏姨娘,那如今既然崔氏主动提出,给老八再纳一个妾回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八还是第一回对一个人女人着迷呢。 思及此,宁氏指着崔氏身后跪着的苏姨娘说道: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崔氏把人带进来之后,她就一直低着头,宁氏还没有端详过她的样貌,观人先观相,再观品行,所以这个相还是很重要的。 苏姨娘闻言,微微抬头,将脸露出,宁氏瞧着她的第一眼,眉头便微微蹙起,一只手忍不住抬起指着苏姨娘,欲言又止。 院子里阳光正好,苏姨娘标准的瓜子脸盘露出,清秀端正,让在场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长相,李莞第一次在戏台上看见苏姨娘的时候,就觉得苏姨娘长得面善,但一直想不起来苏姨娘长得像谁,如今看来,她终于明白了。 苏姨娘长得很像李崇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画像,那画像中的女子,穿的也是一身浅紫色的衣裙,站在一片桃林中,宛若仙人般灵秀,那是李莞的母亲,让李崇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女人。 直到现在,李莞才真的相信李崇对她娘是真爱,毕竟记挂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居然还是按照亡妻的模子找的。 李莞悄悄往旁边的宁氏看去一眼,见宁氏眉头微蹙,看来宁氏讨厌李莞的母亲张氏也是真的,不过是看到一个长得跟张氏有点相像的女人,就不怎么高兴了。 “老夫人,您觉得苏姑娘怎么样?” 崔氏见宁氏一直不开口,从旁催道。 宁氏沉默不语,显然犹豫了,心中自有考量。 因为对张氏反感,所以宁氏连带跟张氏相像的人都喜欢不起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儿子还是对张氏念念不忘,如果这个女人纳进门来,是不是可以让儿子忘记张氏,就算不能立刻彻底忘掉,让他稍稍移情过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宁氏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把心一横,打算开口,李莞从旁心道不妙,适时阻止道: “老夫人,这事儿还是等我爹回来之后再决定吧,毕竟是给他纳妾啊。” 虽说上一世李崇却是纳了苏姨娘,可这一世,苏姨娘的来路蹊跷,李莞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怎么回事,更何况,上回她跟李崇也提过纳苏姨娘的事情,李崇表现的似乎并不是很热衷的样子,所以,李莞觉得,此时此刻,绝对不是纳苏姨娘进门的好时机。 宁氏看向李莞,就在此时,派出去的桂嬷嬷回来了,带回一个消息说李崇并不在衙所内,一大早去了吏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爹现在回不来,那这事儿还是先等等吧。”李莞提议。 “菀姐儿,先前我便想说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对父亲房中事多言,老夫人纵然宠你,却也不能忘了这些规矩的。”崔氏终于把矛头指向了李莞。因为现在看来,似乎只有李莞一个人在反对把苏姨娘纳进门的事情,宁氏那儿已经快要点头松口了。 李莞想要辩驳,被宁氏打断: “好了,你母亲说的没错,这些事情不该你管,回去吧。” “老夫人。”李莞喊道。 “回去。”宁氏厉声制止。 李莞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走下台阶,与崔氏对视一眼,崔氏面无表情,端庄的仿佛一尊泥菩萨般,她身后苏姨娘则继续低着头,规规矩矩,一动都不敢动。 到现在李莞才把有些事情看清楚,这个苏姨娘根本就是崔氏的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苏姨娘进门以后,连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低调到让李莞甚至都不怎么记得她上一世的样貌品行。 所以这个问题弄明白之后,又有新的问题出来了。 崔氏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把苏姨娘纳进府里来呢? 上一世苏姨娘入府的时候,李崇还是个醉醺醺的醉鬼,要说前途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崔氏根本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宠,那她坚持让苏姨娘进门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李莞回到自己院子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让银杏去把阿成唤来,叫阿成去找冯掌柜,让他们加紧调查苏姨娘家的事情,王嬷嬷也听说了崔氏要替李崇纳妾的事情,跟李莞诉道: “真搞不懂夫人想干什么,自己这情况了,居然还想着再替老爷纳一房美妾回来,新妾进门,老爷不是更加不去她那边了嘛。” 李莞没法回答,王嬷嬷继续说道: “姑娘啊,老奴觉得这件事咱们还是有必要干涉一下。若真的新姨娘进门了,以老爷这年纪再生几个孩子应当不成问题,到时候,老爷的心就算不偏,总要分过去一些的,咱们得这样……” 王嬷嬷后面的话李莞根本就没听进去,其实在今天之前,李莞内心里还是很希望李崇把苏姨娘纳进门的,不管怎么说,李崇身边有个女人陪伴总是好的,然而,今天崔氏亲自把苏姨娘领进门来,让李莞一下想通了症结所在,得知苏姨娘有可能是崔氏的人,这么一来,李莞对于苏姨娘进门的事情,就不是那么赞成了。 因为她不知道崔氏想要干什么。 从崔氏在薛家面前说了那么多李崇和李家坏话的行径来看,她绝对不会是为了李崇才要纳苏姨娘的,在她背后目的没有明确之前,李莞都不赞同。 让春兰去松鹤堂里盯着情况,好半晌才回来禀告: “老夫人让那个苏姑娘暂且在西院里住下,已经在让桂嬷嬷准备礼金了。” 纳妾不需要三媒六聘,只需要准备一笔礼金,再跟女方家下个帖子,女方家收了礼金,还回帖子,纳妾的礼就算是完成了。 看来崔氏抓准了宁氏的心思,利用宁氏对已故张氏饱含厌恶的敌意来促成这件事,在宁氏心里,肯定特别看不惯李崇这么多年记着张氏,所以便想利用其它女人来淡化李崇对张氏的感情,从而达到让李崇彻底忘记张氏的目的。 李莞让银杏去门房问问李崇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情如今也就只能指望李崇了。 虽然那天晚上李崇对李莞表现出并不太想纳苏姨娘进门的意思,但是,那很有可能是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的矜持,所以李莞并不能确定李崇真正的意思。 晚上,终于等到李崇回家来,银杏回来传话,说是李崇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松鹤堂,宁氏不愿李莞管这件事,李莞就不能出面,只能让人在松鹤堂外盯着情况。 银杏和春兰来来回回,终于把事情给打听清楚了。 出乎李莞预料的是,在纳苏姨娘这件事上,李崇居然同意了。 王嬷嬷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嘀咕着什么‘男人都是靠不住’‘太太太苦’之类的话,李莞半句也没听进去,忧心忡忡的,她现在明明知道苏姨娘是崔氏的人,可就因为不知道崔氏的最终目的,所以就没有发言权,她总不能毫无理由的阻止李崇纳妾吧,那成什么了? 可让李莞就这么放任李崇纳了苏姨娘,也不太可能。 在房间思前想后,李莞还是决定去找李崇问一问情况,想看李崇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等李莞到了李崇书房的时候,才被赵达告知,说李崇从松鹤堂回来之后,就再次出门去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也没明说。 62.第62章 第62章 李崇自从那天晚上回来过之后, 两天都没出现,不过宁氏应该知道李崇去了哪里, 因为宁氏好像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李莞找不到李崇, 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外面。 然而冯掌柜的人调查了两天, 得出的结果似乎跟第一回调查的没什么两样,说苏姨娘跟着舅舅两个月前进京,在悠然茶坊卖艺, 品行正直,无不良嗜好。 这种结果, 就算是宁氏亲自派人来调查, 苏姨娘身上也是查不出黑点的。李崇纳妾这件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似乎都要变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李莞在珠颜堂里画了几张首饰的套图,都是一些将来会风靡的款式,李莞想起来一点样式就把它画出来,画出来之后,让工匠们照着去做,基本上每一款新的首饰出世,都能卖的很不错, 凭着价格适中,款式精美, 时常还有一些小物件相赠, 珠颜堂虽然开的年份不长, 但在京城的势头还算不错,渐渐打出了些名头。 心里记挂着事情,李莞画的心不在焉,干脆歇笔,打算回家去,走出匠室,跟工匠师傅们打个招呼便出门去,掀开帘子正好看见珠颜堂的掌柜要进来,看见李莞,那掌柜笑道: “姑娘,有个姑娘过来让把这个交给你。” 掌柜给李莞递来一个两只手掌加起来大小的锦盒,李莞接过之后,纳闷道:“这什么?” “小的看过,是一对白玉貔貅镇纸,若我没看打眼的话,玉绝对是上等的好玉。”人家点名要送给自家姑娘的东西,掌柜说什么都要看一眼的,而掌柜本身就是做这一行的,所以肯定不可能打眼,东西是绝对的好东西。 “你说是谁送来给我的?我不记得跟哪里买过这个。” 李莞有时候确实会买了东西让人从店铺送到什么什么地方,但那都是有数的,打开锦盒,拿出其中一只白玉镇纸,女孩子手掌大小,触手冰凉,但抓到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变得十分温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那丫鬟说,替她主子谢谢姑娘的辣蟹。姑娘您是不是什么时候送过别人辣蟹,人家记着您,就送了这回礼来。” 掌柜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惊讶的,毕竟辣蟹才值几个钱,这一对白玉镇纸少说市面上得三千两白银上下,能把这种礼物当做普通谢礼送出来的人家,必定非富即贵。 提起辣蟹,李莞脑中能想到的唯有陆睿,他这是给她那天帮他剥蟹的谢礼吗?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不过想想他的身份,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 陆睿…… 李莞脑中灵光一闪,陆睿是什么人?大理寺卿,镇国公世子,李莞的人查不到的事情,在陆睿眼里可能根本就不能算是事情吧。思及此,李莞赶忙把手中镇纸放回锦盒里,对掌柜问道:“那个送东西的丫鬟呢?走了多久?往哪儿走的?” 掌柜指了指外头:“没走呢,还在外面等着回话。” 李莞出去,果真看见一个圆脸带笑的小丫鬟,一身青衣短衫,挺精神的样子,衣裳袖口绣着一个‘陆’字,显然就是陆家的丫鬟了。 丫鬟给李莞行礼,李莞上去问她: “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让奴婢来给姑娘送谢礼的。” 小丫鬟言下之意就是,她只负责送谢礼,其他一概不能说。 李莞想了想,又道:“谢礼太贵重,我不能收。你替我带句话给你主子,就说我今儿中午在湘南酒楼二楼雅间请他吃蟹,他肯赴约,便算是谢礼。” 小丫鬟没想到会是这结果,手里被塞进锦盒,李莞态度坚决,不等小丫鬟反应过来,就把她往店铺外推去:“回去吧。务必把我话给带到了。” 看着小丫鬟上了一顶小轿子,李莞也不耽搁,动身去了湘南酒楼,让厨子单独做一桌全蟹宴出来,烹茶煮酒,静待陆睿光临。 然而李莞从午时一刻等到了未时三刻,陆睿都没有出现。厨子过来问了两三回,说再不上蟹的话,肉就没那么好吃了。 李莞依靠在窗边,望眼欲穿的盯着空无一人的街角,幽幽叹了口气,果然是那句请客容易请人难,想想也是,不过几只螃蟹,凭什么让陆睿那样身份的人来赴约呢。 要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然而人生在世,失望的事情太多了。 李莞决定化悲愤为食量,对厨子道:“把蟹上来吧,我自己吃。” 厨子领命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摆满了一桌,李莞拿起筷子正在犹豫吃什么的时候,雅间的门打开了,陆睿从门外走入,第一眼目光就落在李莞准备夹菜的筷子上。 李莞愣愣的与他对视,顺着陆睿的目光,移到自己筷子上,脑中轰然一动,飞快的收回筷子,弹起身,局促的看着陆睿,扬起一抹尴尬且讨好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做都做了,不吃可惜。” 陆睿不置可否,将手里马鞭交给严朝,走到雅间一角,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那里去净手,动作流畅,半点没有做客人的矜持。 李莞从座位走出,对站在门边的严朝递去微笑,邀请到:“严护卫要不要一起?” 严朝果断摇头:“在下用过了,多谢四姑娘。”严朝婉言拒绝了李莞的邀请。 拒绝的同时,将李莞上下打量,觉得这姑娘实在神奇,跟一般的小姑娘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怎么说呢,胆子特别大,说好听点,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不好听了,就是缺心眼儿。难为世子居然回回还愿意搭理她,这不刚从城南办案子回来,累的不行,还想着要来赴约。 李莞当然不知道严朝此刻对她的评价,不然非得跳起来跟他理论不可。她现在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陆睿身上。 陆睿身上带着风尘,净手之后,一边拿着毛巾擦拭,一边在桌子旁坐下,见李莞傻愣愣的站着,陆睿对她看去一眼,李莞果断反应过来,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喜滋滋的给陆睿摆放碗筷。 陆睿今年二十三,不知道为官多少载,单就气度而言,便不是一般官员可以比拟的。李莞这辈子和上辈子虽然没见过几个大官儿,最大的也就是多年后的宋策那样的,但她并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陆睿端坐在饭桌前,目光落到桌子最里面摆放的香葱蟹饼上,尽管他没有说话,但李莞的目光始终盯着他,陆睿一个眼神,李莞便知道他要什么,赶忙狗腿的用筷子给陆睿夹了一片过来,笑吟吟的把碟子送到他面前。 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酥脆的蟹饼,陆睿趁着夹凉拌菜的功夫,随口问了一句: “说吧,什么事?” 李莞一愣,没想到陆睿问的这么直接,不会是试探吧。漂亮的眼珠子微微转动,透出一股子少女的狡黠: “嗯?什么?没事啊。就是请陆大人来吃饭的。” 陆睿没说什么,兀自把那蟹饼吃完,放下筷子,伸手去倒酒,谁知手刚伸到酒壶旁,还没碰着,酒壶就给李莞拿起来,殷勤的给陆睿倒了一杯桂花酿,殷勤备至的送到他手边。 那副明明有事但我就是不说,要等你再问我两句我再说的神情,看着精明,实则令人发笑。陆睿喝了口桂花酒,故意点头说道: “好吧。既然没事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吃饭吧。” 伸手拿了一只清蒸蟹放到李莞面前,李莞当然不会以为这只蟹是陆睿给她吃的,要她干什么,意思很明确,李莞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上一世学的本事,这一世依然被发掘了出来,一点没埋没。 把蟹壳剥开,用小勺挖出蟹膏蟹黄,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李莞一边剥,一边想,陆睿要是真的以为她没什么事的话,吃了饭就走可怎么办?她不亏大发了? 将半只蟹肉的碟子先送到陆睿面前,李莞嘿嘿一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陆睿兀自吃饭,并不打算搭理李莞的样子。没人回应,李莞的客套话也就说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说道: “哎呀,就是想让陆大人帮忙调查一个人。我的人没那本事,查不出问题来,可是我知道,她肯定有问题,只是我没本事查到。” 李莞一股脑儿的把憋了半天的话倒出来,神情懊恼挫败,脑袋耷拉着。李莞没等到回应,悄悄看他,没想到正对上陆睿深邃如潭的双眼,下午的阳光从雕花窗里射入,正好照上陆睿俊逸的脸庞,使他的瞳眸看起来有些浅淡,让李莞一下子就想到了,上一世她跟随商队去漠北行商那回,躲避大风沙的时候,沙丘上突然出现的那匹狼,天生透着凶光。 李莞心下一紧,心头没由来的狂跳起来,以为是吓的,赶忙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追加咕哝了一句: “那个,我就是一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回头自己再想想办法。” 其实李莞的这个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她怎么会想到让大理寺去调查苏姨娘呢,用膝盖想也知道陆睿不可能答应啊。 垂头丧气的继续给他剥蟹,良久后,头顶上才传来一句问话: “你要查谁?” 63.第63章 第63章 你要……查谁? 李莞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里动作稍事暂停,抬头去看陆睿, 见他神色如常,俊美的脸在李莞眼中仿佛透着光, 咧嘴笑了起来: “悠然茶坊里有一个弹琵琶唱曲的姑娘, 姓苏。” 陆睿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因为你爹经常去给她捧场,你就要调查她?” 李莞倒是忘了,那天她去盯梢李崇的时候, 也看见了陆睿,所以他知道苏姨娘并不稀奇。 “我爹如果只是去捧场, 我才懒得调查她。”李莞把剩下半只剥好的蟹肉送到陆睿面前, 无奈一叹,说出实情:“我爹要纳她做妾。” 陆睿抬头正视李莞, 眉头蹙起,脸色阴沉起来:“你爹要……纳妾?” 他这表情叫李莞觉得很奇怪,怎么听说她爹要纳妾,陆睿的表情这么惊讶? “对啊。就因为我爹要纳她,所以我才想调查。”李莞自觉拿起第二只蟹剥了起来。 陆睿若有所思,对李莞问道:“你既然查不出问题,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问题?” “不会。”李莞坚定的说:“她肯定有问题。据说她是跟着舅舅来京里讨生活的, 可她一天五文钱,舅舅一家子都没别的来源, 全都靠她养活, 我派出去的人查了她半天, 都说她洁身自好,从不收取茶客们的礼品,这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而且那天你也看到了,她用的那台琵琶,成色很好,少说也是十年以上的,这种弦琴保养起来特别费劲,试问她用什么保养?就那点钱,一家子吃饭都成问题。” 李莞把心中的猜疑一一说了出来,当然避开了她对崔氏的怀疑,如果陆睿真的让大理寺的人去调查苏姨娘的事情,相信肯定能发现苏银行和崔氏的关系,那时候用不着李莞说,陆睿也是知道的,所以李莞只是把自己对苏姨娘那些表面上可以看见的怀疑说给陆睿听。 而陆睿以前就知道李莞看着傻,但其实是个聪明姑娘,所以听她说出这一番道理,并不觉得意外。 “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跟你爹提过?”陆睿问。 李莞遗憾摇头:“我爹这两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人都看不见,怎么提? 陆睿眼睛微微眯起,没说什么,放下筷子,用放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李莞见状,指了指自己正在剥的蟹,这就不吃了? 李莞还记得,陆睿那天可是有过一回吃六只蟹的记录,今儿才吃一只。 陆睿起身,语气略显遗憾:“有点上火,生口疮了。” 李莞:……您老早说呀。 不过反正事情已经说过了,看陆睿的样子,应该也是答应要帮忙了吧,所以他吃一只,还是吃一桌,对李莞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送陆睿到雅间门口,李莞还忍不住软软的叮嘱一句: “陆大人,调查的事儿……就拜托给您了。您可千万记着。”不然她的蟹就全都白剥了。李莞心中如是想。 陆睿回头看了李莞一眼,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李莞站在楼梯口目送他,心里纳闷陆睿刚才的表情,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 把事情托付给了陆睿,其实李莞心里是没底的。可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若论调查人,还得从官府入手才能拿到第一手资料。 李崇连续三天没有出现,倒是派人回来传了话,说这几天被老师留在礼部编纂礼乐记事,忙的连吃饭都没工夫,就直接在礼部住下,让家里送了些换洗衣裳去。 苏姨娘被安排在西偏院里,李莞特意派人盯着,委实安分的很,别说整幺蛾子了,就连存在感都没有,西偏院住了个外人的事情,也就三房的人知道一些,大房和二房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可见这位苏姨娘有多低调。 李崇纳妾的事情,虽说他已经答应了,但是他这段时间都不在家里,想要办后续事宜也困难。 这日门房送来了一张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拜帖,永安侯府的,落款更加出人预料,竟然是永安侯夫人范氏亲自相邀的,同样邀请李家所有姑娘一同前往永安侯府做客,在请帖中,范氏用诚恳的口吻,对上回在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表示抱歉,这回邀请,主要就是为了跟受到欺负的姑娘们道歉。 原本李家都已经做好了跟薛家断绝来往的准备,倒不是说心里憋着多少气,而是经过李崇那么一闹,最终受到责罚的是薛家,听说薛侯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至今都没能下地行走,这回永安侯夫人主动邀约,也不知永安侯知道不知道。 帖子也送到老夫人这里,当天就召集了家中所有人商议,都觉得既然是永安侯夫人亲自邀约的,那就说明薛家想要跟李家握手言和,其实,如果不是生死的大仇,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僵,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都想继续在京城混下去,得要和和气气才行。 一番合计之后,薛侯因为李崇被皇上责打,李家姑娘此时上门略有不妥,但未免永安侯府觉得李家还在计较,老夫人宁氏亲自给永安侯夫人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了事情已经过去,李家众人也都释怀,此时邀约过府,略显刻意,但侯夫人心意李家已悉知,顺便还在心中慰问了一番薛侯的伤势。 李莞托陆睿调查苏姨娘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结果,信件是直接送到湘南酒楼的,印着‘公文’的火漆,一般百姓就算看见了也很少敢打开。 李莞得到消息,立刻就赶到湘南酒楼,二楼雅间里,将火漆挑开,抽出信封里十多张卷在一起的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关于苏姨娘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的程度让李莞震惊。 将公文从头到尾读过一遍,李莞对苏姨娘这个人的生平便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猜的果然没错,苏姨娘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出身的卖艺女,她舅舅也不是什么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人家,甚至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舅舅,苏姨娘来自扬州,自小便被她‘舅舅’收养在家里,精心培养琴棋书画,以便长大之后能卖个好价钱。 他们管这种叫做瘦马,意思就是专门有一些人搜罗年纪小的姑娘,集中培养,等长大之后,分三六九等,视价而沽,长歪了的一般都送去青楼楚馆,略微中等的便捧做花魁艺伎,唯有那品相才学上等的才有机会被送去给达官贵人,富贾豪客的府中。 苏姨娘便是那上等瘦马。 两年前被人以五千两银子买下,养在扬州的庄子里,然两年之间,她的买主都没有现过身,直到最近,也就是三个月前,买主才现身,让苏姨娘的养父扮作‘舅舅’,领着苏姨娘进京卖艺。 李莞把所有资料,翻到最关键的那一页,买主身份那里赫然写着:一京城口音婆子,约莫四十来岁,左下巴上有一颗痣,别人唤她做安婆子。 崔氏身边就有一个安妈妈,也是四十多岁,左下巴有黑痣。 苏姨娘的买主是谁,答案显然已经跃然于纸上了。至于崔氏为什么要买苏姨娘,这份资料上面没有写,因为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李莞猜想,崔氏之所以买苏姨娘,也许看中的就是苏姨娘跟李莞的娘亲张氏略有相同的那张脸吧。 苏姨娘的那张脸对崔氏而言,兴许有着很大的作用,要不然为什么瘦马那么多,她偏偏花五千两买苏姨娘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有了陆睿给的这份资料,李莞在李崇面前就有底气了,李崇就算再怎么迷恋苏姨娘的长相,得知她有问题的时候,必定也能分清楚是非的。 然而让李莞没有想到的是,李崇终于回来了,而她手里那份资料都没来得及送到李崇手中,李崇就重新做了决定。 他不纳妾了。 宁氏拧眉看着儿子,不悦道: “说要纳的是你,现在说不纳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崇幽幽一叹:“之前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那个女人不能纳。” 宁氏不懂:“怎么不能?” “她是崔氏的人。”李崇说明原因。 “我知道。”宁氏的回答很出人意料:“崔氏那么着急想要让你纳了那女子,不是她的人就怪了。不过,我暗地里也派人调查过那女子,出身贫寒,还算身家清白,即便在茶楼卖唱,也洁身自好,这样的女子聘回家做正妻确实不够,但做个妾,也勉强可以了。” 宁氏以为李崇是觉得苏姨娘是崔氏的人,才拒绝的,试图说服他。 李崇却坚定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另有原因,还望娘您谅解。” 宁氏仔细端详儿子,最终下出结论: “哼,我谅解与否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说来说去,你就是忘不了张氏,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那种女人你就是记她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宁氏的话让李崇眉头紧锁,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娘您别那么说素秋,她也是……”李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跟宁氏说清楚: “总之,苏氏我是不会纳的。并不是如您所言那般我记挂着张氏,不管您相信不相信,张氏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妄想,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64.第64章 第64章 李崇的话说完之后, 整个松鹤堂里安静了,宁氏心里五味陈杂, 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还是第一次, 儿子愿意当着她的面再度提起张氏那个女人。 以往与他提起, 他要么勃然大怒,要么黯然神伤,如今终于愿意面对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真的要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 “你莫要说这些骗我,骗的了一时, 骗不了一世。”宁氏有些不敢相信。 李崇深深呼出一口气:“娘, 我没骗您。张氏……已经是过去式,而且只能是过去式了。” 宁氏欣喜:“你若真能这么想就太好了。”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这些年的变化, 宁氏颇有感触:“但为娘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 宁氏一直都知道张氏没有死,当年她生下菀姐儿之后两个月,就坚持出门上香,对外说是马车翻在半途,大的没了,小的还在。其实张氏根本没有死, 李崇情绪失控的时候脱口说出张氏其实是跟人跑了,抛夫弃子离开了李家。 媳妇跟人跑了, 这件事若是爆出来的话, 李家会给人笑掉大牙, 所以宁氏当即便做出决定,对外宣称张氏死了,并且把她风光大葬。所以这也是宁氏从前不喜欢李莞的原因,因为那孩子的长相跟张氏那不守妇道的女人太像了。还有一个就是,儿子因为张氏的离开,从此一蹶不振,活的不人不鬼,委实不像个样子,宁氏能喜欢李莞就怪了。 正因为见识过儿子这些年的颓废,所以宁氏就更加好奇,儿子是怎么一夜之间想明白的。就前几天,他答应纳妾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完全走出,毕竟那姓苏的女子,容貌与身形颇似张氏,儿子愿意纳她不正说明还对张氏念念不忘吗? 这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改变了主意。 “是啊,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也多亏了陆大人劝说我。” 李崇想起昨夜两人间的闲谈,心中对那位便感激不已,若非陆大人点醒他,等到李崇真的把苏姨娘纳到府里来,才真叫一个灭顶之灾呢。龙椅上那位如何能容他纳一个与张氏容貌相似的女子为妾?到时候雷霆震怒,李家上下都要因此而蒙难。 “陆大人?”宁氏不知道李崇指的是谁,不禁好奇,儿子的脾气又臭又硬,倔强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陆大人竟能劝说的了他? “大理寺卿陆睿陆大人,年纪轻轻,便有大智慧,我自愧不如啊。”李崇现在对陆睿是满心感激,丝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陆睿几句话把他,甚至把李家从悬崖边上给拉了回来。 “他姓陆,那与国公府陆家可有关联?”宁氏记得京城权贵府邸,姓陆的似乎只有镇国公府。 李崇点头:“正是他,陆大人官居大理寺卿,却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儿子对他十分感激,想寻个时间,邀他来家中做客,此等良师益友,是必定要结交的。” 能把儿子从深陷多年的泥沼中拉扯出来的人,别说招呼人家做客了,就是让宁氏对他三跪九叩,宁氏心中也是情愿的。 “好好好,你尽管邀请,我必在府中好生安排招待之事。”宁氏满口答应下来。 ******** 李莞悄悄蹲在松鹤堂外偷听,因为宁氏说了不肯她插手李崇和苏姨娘的事情,所以,李莞没法光明正大过来询问,但又抵受不住心里的好奇,李崇怎么说不纳就不纳了呢,肯定是有什么缘由的,便悄悄过来偷听。 让李莞没想到的是,劝说李崇的背后之人,居然是陆睿? 那天在湘南酒楼的二楼雅间里,陆睿从李莞口中得知李崇要纳苏姨娘做妾的事情,后来还替李莞调查了苏姨娘,他居然还私下里找了李崇,劝说李崇取消纳妾的念头,而更让李莞吃惊的是,李崇那个茅坑里的石头,居然听从了人家的劝,居然真的就不纳妾了。 陆睿那人到底对李崇使了什么迷魂汤,让李崇对他言听计从?听李崇谈论起陆睿的语调,显然对陆睿推崇不已,彻底引为知己了,还要请人家来府里做客,陆睿虽然办事老成,可两人到底相差十多岁,这样也能产生交情,岂非忘年之交吗? 想到这里,李莞不禁捂嘴笑了起来。没注意到身后站着个人,桂嬷嬷在李莞耳旁轻声问道:“四姑娘,您在这里干什么?” 李莞吓了一跳,前膝一软,整个人扑到地上,直接摔在了松鹤堂的大门口,里面正在说话的宁氏和李崇都看过来,宁氏眉头蹙起,严厉斥道: “像什么样子?” 李莞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稍事整理便规规矩矩进了门,对宁氏和李崇乖巧行礼: “参见老夫人,参见爹爹。” 李崇怕宁氏骂李莞,干脆自己先说:“没规矩,谁让你偷听了?”李崇回忆刚才和宁氏说的话,应该没有暴露什么,就算被李莞听了去也没什么打紧。 李莞暗自吐了吐舌,往满外的桂嬷嬷看去一眼,如果不是被桂嬷嬷吓了一跳,她又怎么会被发现呢。 脸上堆起一抹粉饰太平的笑,凑过去抱住李崇的胳膊:“嘿嘿,爹,您真的不纳妾了?”既然被发现了,那李莞也就没什么顾及的了。 被女儿当面问纳妾,李崇尴尬的干咳一声,往宁氏看去,斥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你就宠着她吧,都给宠成什么样了。”宁氏从旁埋怨道,不过也没有责骂李莞,因为今天她心情太好了,儿子走出阴霾,是天大的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娘,菀姐儿还小,以后慢慢教便是。”李崇到底是偏向自己闺女的。 宁氏不敢苟同:“还小?明年十五,该及笄了。及笄之后就是议亲,就她这样儿,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说是自己的亲孙女儿。还不知道要被人嫌弃成什么样儿呢。” 李莞和李崇对视一眼,李莞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松开李崇,转过去抱住宁氏的手臂,欣喜说道: “老夫人终于承认我是您的亲孙女了?” 宁氏对李莞一直有成见,从未松口承认过李莞是她的亲孙女。 被李莞抱着手臂撒娇,宁氏想甩开,可瞧着那丫头喜滋滋的小表情,终究没忍心,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还能把你送给人家去吗?也得要有人家要你啊。” 宁氏从来没用这种宠溺的语气跟李莞说过话,虽说她上一世过得憋屈,对李崇和宁氏颇有怨言,但是心底里很渴望亲情的,略微鼻头发酸,眼眶红了起来,宁氏见状,立刻明白了李莞此时心里的感受,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忽视与严厉,宁氏也认识到不对。 不论她母亲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她确实不该这么多年把对张氏的怨恨,强加到菀姐儿身上。 “唉,还记得你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如今都长成大姑娘,过两年好出嫁了。”宁氏十分感慨,但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只要她爹从泥沼中彻底醒悟出来,凭着他的本事,这丫头将来肯定能找个好人家,只是略微感慨,与这孩子相聚一日便少一日,终究还得是人家的人。 “老夫人,我能不出嫁吗?”李莞吸了吸鼻头对宁氏问。 今天之前,李莞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上辈子嫁给宋策,过得很不开心,想来男人皆如是,成亲嫁娶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自在舒坦。 所以,她回来以后,其他什么事都可以缓缓不做,唯独挣钱这方面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不管她将来是何命运,手里有钱总比没钱的选择性要大,即便做个嫁不出去的姑奶奶,也要让人家说她是个有钱的姑奶奶才行。 宁氏失笑:“你若不嫁,是要在李家做老姑娘吗?那这一家子老小还不得因为你被人家戳着骂呀?” “我不嫁人,别人怎么会戳着一家子老小骂?关他们什么事?”李莞提起这个就有些闷闷不乐,她是真的不想嫁人。 宁氏伸手戳了戳李莞的额头:“今日我心情好,便不骂你了。这世上的事情岂是一句‘关他们什么事’就能解决的吗?人要脸,树要皮,活着不就为了个名儿?” 这也是当初宁氏为什么会选择将错就错,把跟人跑了的张氏说成死了,名誉大过天。 李莞蔫儿蔫儿的叹气,李崇看在眼中,说道: “好了,老夫人累了,咱们都回去吧。” 李莞依依不舍宁氏的胳膊,宁氏被她这样给逗笑了:“这孩子,今天倒是粘人了。往常不是看见我就要跑的?跟你爹回去吧,让他好好教教你规矩,等明年祖母便替你好好掌掌眼,定挑一个你中意的如意郎君,可好?” 宁氏的一句‘祖母’,又让李莞感动半天,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宁氏真的接纳她这个亲孙女了? 跟着李崇从松鹤堂走出,父女俩漫步花园里,李崇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李莞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越发好奇陆睿到底跟李崇说了什么,让李崇一夕之间,豁然开朗。 想起苏姨娘的事情,李莞想跟李崇谈一谈:“爹,您知道苏姨娘其实是谁的人吗?” 65.第65章 第65章 李莞把陆睿帮她调查的那叠纸从袖子里拿出, 递到李崇面前,李崇狐疑将之展开粗略一看, 问道: “这东西哪儿来的?” 李莞把公文翻到第一页,让李崇对着阳光看一下, 李崇照做之后, 果真看见了纸张暗纹,赫然写着‘内府’两个字,能够用这种内府造纸发放公文的地方, 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 “是陆大人给我的。”李莞揭晓谜底, 陆睿帮她调查苏姨娘的事情, 李莞并不想瞒着李崇,更何况也知道瞒不住, 毕竟涉及这么详细的方面,不是李莞这种普通手段可以调查的出来的。 李崇把公文合上,小心翼翼的折好藏入衣袖之中,对李莞叮嘱: “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陆大人私下派人帮你查这些,已然坏了衙门规矩,他虽身份高贵, 却也不可因此而落人话柄。” 李莞本就没打算张扬,自然应允:“爹你放心吧,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那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我自有考量, 你就不用插手了。”李崇这般说, 忽的想到了其他事情,又道:“还有,下回如果再遇见陆大人,定要好生道谢,你之前还说陆大人看着不像是好人,如今知道了吧。这世上有太多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好的,实则烂心烂肺,也有陆大人这种,表面上冷冷淡淡,其实心肠比谁都热。” 李莞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自然是要谢他的。”狡黠一笑,往李崇看去:“爹,听你这口气,是要把陆大人引为知己?你要跟他拜把子做兄弟吗?” 李莞本来是想打趣李崇两句的,没想到倒好像说中了李崇的内心,颇为满意的点头: “唉,若非身份差距太大,我还真想如此。”这世上的明白人太少,而明白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内心的人更加少之又少,这种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兄弟,都很好。 李莞挽过李崇的胳膊,父女俩并肩而行,李莞脑中想象着陆睿和李崇拜把子的画面,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 李崇不纳妾的消息传到了崔氏耳中,崔氏正在耳房里面插花,听到安妈妈的话之后,当场就把手中的娇花给掐断了。 “你说什么?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崔氏凝眉问道。 安妈妈也觉得奇怪:“可不是嘛,原本都答应了。谁知道老爷突然变卦,好端端的说不纳就不纳了。” 崔氏若有所思:“没听说什么原因吗?” “这个没听说,好像老爷在外面待了几天,回来之后就想通了,到老夫人跟前儿去说了这事儿。”安妈妈算是崔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平日里内院外院往来,对崔氏最是忠心不过。 “夫人,您说老爷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安妈妈有些怀疑李崇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改变了决定。 崔氏想了想,问道:“苏家那边没漏什么口风吧?” “没有。这些日子倒是有两拨人在苏家周围转悠,但咱们事先都已经安排好了说辞,任谁也查不出异样,更何况苏家还有您给的身份,应当漏不了馅儿才对。” 苏家的事情,算是安妈妈一手操办起来的,自然也不希望出问题。 崔氏眯起双眼,手心加紧,把两株花茎掐柔的不成样子,目露凶光,与她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完全不同。 李娇从外面走入,手里捧着一束在花园里采摘回来的花朵,喜滋滋的喊道: “娘,我从花园里给您摘了不少花来。您看看能不能也插在花瓶里。” 崔氏面色一缓,对安妈妈使了个眼色,安妈妈便意会,躬身退了下去,从门口经过是,正好与李娇擦肩而过,安妈妈对李娇行礼,李娇与她打招呼: “安妈妈也在,这是要去做什么?” 李娇知道安妈妈是崔氏的左膀右臂,崔氏很多事情都是经由安妈妈的手,自小对她便很尊敬,见着面总要打两声招呼的。 “哦,去办些事情。姑娘快进去吧,夫人正插花呢。” 说完这些,安妈妈便转身急急离开,李娇看着安妈妈离去的身影,满是不解,喃喃自语:“这么急着去哪里?走那么快,一点规矩都没有。” 嘟着嘴进门,果真看见崔氏坐在矮桌前剪花枝,背脊挺直,端庄秀丽,李娇过去学着崔氏的模样跪坐而下,将手中花束放在桌面,正巧瞥见桌上那一团被揉出花汁的花茎,指着问: “咦,这些怎么了?好端端的揉成这样。” 崔氏目不斜视,专心致志:“有些花颜色太素,要染色。” 李娇恍然大悟:“母亲快看我摘的花,这里头有好些鲜艳的颜色呢。您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崔氏放下手里的剪子,将目光移到李娇捧来的花朵之上,看着女儿这副天真模样,崔氏忧心一叹,问道: “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好了没有?” 李娇原本带笑的表情露出一抹无奈:“母亲又催我,先生布置的功课那么多,哪做的完啊。”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功课不做完不许出去玩,你又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崔氏平时还算温柔,只有在李娇和李茂不受规矩,或是不受教的时候,才会变得很严厉。 李娇有些委屈:“母亲,女儿不懂您为何总是让我做功课。我也没见四姐做什么呀。她比我大,还成天往外头跑,也没见您对她有所管教,怎的到了我身上就……” 这是李娇最接受不了的地方,明明都是李家的孩子,可偏偏只有她和茂哥儿两人的功课最多,哪怕先生都说了不需要做这么多,但是母亲每回还都坚持让先生给他们留功课,生怕他们考不中状元似的,可是,母亲这般对茂哥儿也就算了,茂哥儿是男子,将来功课做得好,确实可以考状元,但她一个姑娘家,学那么多诗词歌赋做什么呢,那些跟李家差不多等级的人家,还有那些只会绣花,连字都不认识的小姐呢。 崔氏一拍桌子: “到你身上如何?叫你们学是为你们好,难道你们一辈子就想平平庸庸的?李莞她生来性子野,不服管教,我也不用为她多费心。你们跟她一样吗?”崔氏的语气越发严厉:“如果你自甘堕落,自诩与她相同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你自去与她一同堕落去吧。我今后再也不管你了。” 李娇没想到崔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本只是想趁机撒娇一番,想要从崔氏这里得到几句好话,却没想到触怒了崔氏。并且还让崔氏说出‘再也不管你’的话,这让素来好学的李娇倍感委屈,鼻头发酸,眼泪刷刷往下掉。 见女儿这般,崔氏也是心软,苏家的事情让她心情很不好,原本的计划也得有变,这个时候李娇正好撞了上来,难免要多被埋怨一点的。 抽出帕子给李娇擦拭两下眼泪,语重心长的说: “你给我听好了,你与李莞生就不同,她是路边野草,你是温室娇花,相信母亲,你和茂哥儿今后是会有大前程的,母亲一定会为你们安排一条锦绣之路,但前提是,你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若像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凭什么过比旁人好的日子呢?” 李娇抽抽噎噎,听不懂崔氏的话,问道: “母亲总说我和茂哥儿今后有大前程,可我们的前程在哪儿啊。我们都生在李家,纵然今后父亲入朝为官,可父亲他有多喜欢李莞,母亲也是知道的,有好事情,如何轮得到我和茂哥儿。在父亲眼中,只怕我和茂哥儿才是野草,她李莞才是温室的娇花吧。母亲不必颠倒过来欺瞒我的。” “母亲现在还不能与你说清楚,但你记得母亲的话,母亲不是欺瞒你的。就快了,没有多长时间了。”崔氏将李娇搂入怀里抱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慰哭成泪人抽抽噎噎的李娇,目光仿若毒蛇般淬着阴毒,透过门扉,看向门外。 *********** 李崇请陆睿来府小聚,原本陆睿都已经答应了,但是临近约定的日子,大理寺发生了大案,陆睿赶着要去一趟北边,特地派人与李崇说明缘由,将约定的日子延后。 保定王家的人来京城,携礼到李家门上拜访,李光和罗氏出面接待,来的是王家夫人和两个婶子,给李家带了些保定当地的特产。 王夫人是个瘦高个人,不怎么爱说话,倒是两个婶子能说会道,把那王家大郎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因为来的都是女眷,所以李绣也可以参加,李绣怕尴尬,便喊了李莞同行,如今听到那两个嫂子左一句大郎好,右一句大郎妙,李绣与李莞面面相觑,除了尴尬,没有别的想法。 “我家大郎最近得了保定府中最有名望的先生夸奖,说大郎明年有望中举,将来说不定也能与贵府八爷一般金榜题名中状元也说不定呢。” 王家大婶笑吟吟的说话,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李绣和李莞这边瞥,说完之后,还指着李莞问道: “这位便是府上八爷的千金吧。哎哟,生的可真不错。” 李莞被点名夸奖,按照礼数站起来给那大婶子行礼道谢,李绣在那儿扯了扯她的衣袖,李莞便坐了下来,可那大婶的目光却始终围绕在李莞身上打转,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多大了?可许人家了?” 66.第66章 第66章 李莞指着自己, 都不怎么确定这位大婶问的是自己,往一旁李绣看去, 李绣也很无语,罗氏从旁替李莞答道: “菀姐儿年纪小, 八叔和老夫人想把她多留几年在身边, 暂时没订人家。” 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么说的,姑娘家精贵,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把多留姑娘在家几年作为光荣的事情, 不是说一定要等到姑娘年纪大了才找人家,只是为了告诉别人家, 自家姑娘不急着嫁, 可以慢慢挑合意的。 只不过,这些客套话有些人好像听不懂似的, 也许是听懂了故意装作不懂,反正他王家大婶居然又来了一句: “那敢情好呀,我们二郎与菀姑娘年岁相当,若是两家姐妹一同……” 幸好,王家大婶嘴巴没有把门儿的,王家二婶还有,在她没把那些话说出口之前就拦住了她, 王家大婶还不懂她什么意思,王家夫人一声咳嗽总算有点作用。 罗氏的脸色有些不好, 心道这王家人也太无礼了, 这种话都能当着姑娘们的面儿直接说出来, 实在是一件没有教养的事情,想着绣姐儿嫁过去之后,便要与这些人相处,罗氏多少有点担心。 虽然王家大婶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场面一时间变得尴尬。 “瞧这姐姐不会说话,李家夫人别介意。” 罗氏随和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幸好刚才李光只是来这里打了个招呼便回书院里去了,若是这些话给他听见,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是啊是啊。我这个人说话直,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今儿是来谈绣姐儿和大郎之事的。” 李莞和李绣对看一眼,李莞的目光像是在问李绣,你和王家大郎的事儿日子不都定了,怎的还要谈什么?李绣也不知道,暗自对李莞摇了摇头。 罗氏放下茶杯,也有些不明白王家的意思: “不知还要谈些什么?” 王家夫人转过半身去,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了罗氏的问题,给身旁的王家大婶递去一眼,王家大婶会意,对罗氏笑道: “哦,就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你看去年两个孩子定亲的时候,咱们两家稍稍拟定过一些彩礼和嫁妆之类的事情,但当时也没说清楚不是,眼看就要到婚期了,所以趁着这回来京城,就想着把这些琐事一并聊完。” 李绣蹙眉问道:“上回不都聊过了,还要聊什么?” “小孩子家插什么话,你和菀姐儿回房间去吧。” 李绣和李莞出来见人,也是看在都是王家女眷的份上,以为只是聊聊家常,没想到她们还有别的话说,罗氏怕孩子们在场乱说话,不好收场,便打发她们回去。 李绣还要说什么,被李莞拉住,两人携手走出花厅,李绣一步三回头,显然走的不情愿,李莞拉着她出门后,对门外的婆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李莞驾轻就熟,拉着李绣蹲在花厅外头偷听起来。 花厅里罗氏开口说道: “这些彩礼和嫁妆的事情,上回也说的差不多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谈到?” 罗氏的涵养还算可以,明知道王家此行目的不纯,却依然能摆出笑脸相迎。 王家大婶很明显就是王家夫人带过来的说客,有些她不好亲自开口的话,全都可以交给王家大婶说,这样若是说成了皆大欢喜,说不成她也能站出来打圆场,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去年与贵府定亲的时候,家里长辈其实是不太愿意的,我家大郎是个很好的读书胚子,将来说不得就能像府上八爷那样金榜题名,给他娘和绣姐儿挣个诰命夫人回家去。当时咱们谈的绣姐儿的嫁妆,是十八抬,陪嫁银两是八百两,哎哟,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儿,大郎隔房的一个表哥娶妻,那妻族陪嫁了三千两白银,八百两黄金呢。咱们想着,李家这边也不能差距太大了。当然了,你们李家的嫁妆加一些,我们王家的彩礼也会适当加一些的。” 罗氏端着杯子的手似乎都有些发抖,算是当面见识到一个人无耻的程度。居然还有这光明正大上门要加嫁妆的。 李绣在外偷听的气恼不已,起身要进去找王家人理论,被李莞赶忙拉住,让她稍安勿躁,再听听。 “原是这个事儿。那不知王家的彩礼会加多少呢。这些事情原不该咱们私下里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谈,得请了媒人一同在场方成正理不是?” 罗氏语调还算平缓,但从她说的话里不难听出已然有些动怒。 在这件事上,王家确实做得有些过分,毕竟当时彩礼和嫁妆的事情,是媒人作证之下,两家当面敲定的事情,他们居然丝毫不尊重,上到门上要钱来了,吃相未免太难看。 “嗨,咱们两家才是一家人,媒人肯定也要请,但咱们若是达成了共识,媒人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王家大婶不愧她一句‘性子直’,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罗氏不置可否,将目光落到一旁的光顾着喝茶,一声不吭的王家夫人身上,说到底这位才是王家的主母,绣姐儿今后的婆母,总得要她一句准话才成啊。 “王夫人,这事儿你怎么看?若是王家觉得我们李家的嫁妆数额太少,那您跟我说一声,我回头跟我家老爷,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媒人他们说一说,再给府上加点也无不可。” 罗氏说的很客气,给足了王家颜面。 王夫人似乎有些羞愧,低着头良久都没开口,还是一旁王家大婶稍稍拍了拍她,王夫人才反应过来,勉强说道: “哦,这些事情其实我事先也不知道,一直都是大嫂在替我管着。好些事情,我竟都不知。”王夫人转头问王家大婶:“你说那个娶妻的是哪个?” “不就是云哥儿。你也是贵人多忘事。”王家大婶跟王夫人唱了个双簧。 王夫人不敢去看罗氏的眼睛,硬着头皮说道:“哦,是了。我确实忘了。李夫人有所不知,云哥儿是我家大郎的表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做什么事情都要比较一番,那云哥儿娶的是保定知府家的千金,那出手确实很大方的。”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尽管王夫人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却铁了心要让李家加点嫁妆了。 罗氏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长了见识。心中愤慨,却不能由她主动因为这种琐事而发生矛盾,思考一番后,对王夫人说道: “王家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是你们也知道,我是二房的,上头还有老夫人和老太爷在,我虽然是绣姐儿的母亲,但她的婚事,也不全由我做主,要不然这样吧,我将王家的意思回一回老夫人,等老夫人有了决定,我再派人去通知贵府如何?正好也能让两家媒人再见一次面。” 王家大婶连连摆手: “算了算了,哪有那么麻烦。自己孩子的亲事,你直接做主不就得了。也不要你们加到那么多银两,就是意思意思吧。何必劳烦贵府老夫人操心呢。” 罗氏在这方面可没糊涂,被人家三两句迷魂汤就灌晕了,坚持己见: “还是通传一声的好,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李绣在花厅外听的只想冲进去指着那些个王家人骂一句不要脸,愣是被李莞洞察先机给拉出了院子,两人在花园里并肩走,李绣心情郁闷,摘了两根草在手里搅,气的两颊发红,忽的跺脚不走了。 “不行,我得回去。王家人也太欺负人了,这亲事结了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干脆就退了呢。他们家大郎横竖厉害,让他去娶什么知府,知州的女儿好了,跟咱们李家耗个什么?” 李绣本就对王家的亲事很不满,如今又见识到王家人的无耻程度,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把从前想说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你别气了,没听你娘跟她们说的话吗?这事儿得由长辈和媒人出面,你出面去说,凭的丢了面子。”李莞虽然这么劝李绣,可心里也很鄙夷王家的做法,到底是缺钱缺到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做出这种临阵要嫁妆的事情来。 回想上一世,李莞记得,王家纵使衰落,却也是循序渐进的,没听说婚前他们家这么缺钱啊。 左思右想,李莞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王家有可能是跟绣姐儿成亲前就已经缺钱了,上一世王家有没有临阵要嫁妆,李莞不知道,但如果开口要了,并且李家给了,那绣姐儿带过去的嫁妆确实能够支撑一阵子,所以看起来才像是一两年后衰败的样子。 一直觉得王家不太好,却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李莞犹豫着现在要不要阻止绣姐儿去王家人面前闹一闹,这桩婚事如今看来真的很危险,若是绣姐儿去闹了,把关系闹僵了,王家退婚,听起来虽然不太好听,但总好过绣姐儿嫁过去受一辈子苦要好吧。 趁着李莞想事情的空档,李绣还真的往回走去,可是等她再回到花厅时发现,王家人已经被打发走了,李绣憋着气,走到罗氏面前,果断坚定的说道: “娘,我不想嫁给王家,咱们能退婚吗?” 67.第67章 第67章 李绣攥着拳, 认真的看着罗氏,显然不会是开玩笑的。 罗氏看着她眸光微动, 半晌才道:“别说孩子话,定了的亲事能说退就退吗?” “可娘您也看到这都什么人家呀。我还没嫁过去呢, 他们就敢这般, 若是我嫁过去了,纵使我带了金山银山的嫁妆,只怕他们也不满足吧。”李绣不服, 想着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得把事情说清楚才行。 “好了!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这些事情都正常, 民间嫁娶的规矩向来如此, 你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罗氏心里尽管也对王家人有微词,但在李绣面前只得安抚。 “那, 那咱们家就要按照他们家说的,加嫁妆吗?”凭什么呢,这是嫁相公,又不是倒贴,李绣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这些事情自有你爹和老夫人定夺,你别管。”罗氏说。 李绣急的要哭,往旁边李莞看去求助, 李莞上前对罗氏说道:“五婶娘,我也觉得那王家做的有些过分, 绣姐姐也是您和五伯父娇宠着长大的, 未出嫁前王家便这般计较, 将来可怎么得了。” 罗氏在两个孩子之间看了好几眼,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你们能想到,我们自然也能想到。只不过婚姻嫁娶之事很复杂,也不能单看一面就下定论,你们别在这里添乱了,我得赶紧去老夫人那里商量。” 说完,罗氏便离开花厅,往松鹤堂去找老夫人说话了。 李绣追着罗氏到门口,扶着门框可怜巴巴的看着罗氏离去的背影,李莞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李绣便受不了这委屈,旋身趴到一旁的矮桌茶几上哭了起来,哭的十分伤心,让李莞有些手足无措,在旁边劝了好一会儿,李绣才稍稍恢复平静。 “别哭了,我想五婶娘和五伯父他们心里是有分寸的。你在这里哭也没用不是。” 李莞这样安慰李绣,但其实心里很担心,因为她知道,上一世的时候,五婶娘和五伯父他们就是同意了王家的要求的,只是具体如何李莞不知道,因为那时她并没有太过关注李绣成亲的这件事。但现在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李家已经答应了王家求亲,两家定了亲,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解除婚约确实困难,对绣姐儿的名声也不好,五伯父好面子,就算是背地里吃一点亏,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 果然,下午的时候,李绣便到李莞的院子里找她,一进门就抱着李莞大哭起来,把王嬷嬷和银杏她们都给吓坏了,围绕着劝慰,李莞把她们打发下去之后,才让李绣说原因。 她猜的不错,果真是李家答应了王家的要求,李绣的嫁妆再添四台,变成二十二抬,老夫人另再给加五百两添妆,大房那边伯婶再添两百两,罗氏和李光私下再添一千三百两,合起来也就是加了两千两银子,想着纵使比不过王家上个月成亲的公子,但在同等条件的人家里面,李绣这样的陪嫁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总之,李家宁愿多陪嫁一点银子,都不愿提出退婚的事情,李绣可不就急了嘛。 李莞好说歹说,李绣的眼泪都止不住,最后没有办法,李莞干脆带李绣出门去,想着陪她逛逛街,买买东西,她心情可能会好些。 李绣被拉着出门,银杏给她补了妆,除了眼珠子有点红之外,其他也看不出她哭过的样子。 李莞有心让李绣高兴,就带她去了朱雀街,朱雀街上人头攒动,热闹的很,银杏和春兰跟在她们身后,一步不敢离开,李莞给李绣在胭脂店里逛了半天,挑了好几盒胭脂,李绣还当场到二楼雅间,让胭脂师傅给她试过,这么一番折腾,李绣郁闷的心情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春兰和银杏给抱着两个大盒子出门,李莞现在财大气粗,把李绣看中的胭脂,全都论套给李绣买下来了,李绣被李莞这暴发户般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走出胭脂铺子,李莞跟李绣继续逛街,李莞忍不住回头看了胭脂铺子一眼,跟李绣说道: “没想到这胭脂卖的还挺贵,都是江南那头的花样,那边的女孩儿爱俏,成天在爱家没事儿的时候就是捣鼓打扮穿戴,所以江南那边的胭脂水粉,珠宝款式都比咱们这儿新颖些,回头我让人去江南探探行情,这要是把胭脂店开出来了,咱们家姑娘就不愁没胭脂用了。” 李绣失笑,打趣李莞: “你说你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都开了这么多家店铺,还不满足,你是要把半个京城买下来吗?” “那当然了,别说半个京城,要是有钱的话,我还想买下整个京城呢。”李莞大言不惭,李绣知道她故意这般说了逗自己高兴,心下感动,姐妹俩相视一笑,笑嘻嘻的凑在一起。 “李莞。” 忽的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喊叫,直接喊的是李莞的名字,两人回头,就看见一个俊俏少年郎高坐马背之上,皮肤黝黑,牙齿倒是很白,眼睛亮闪闪的,五官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见李莞她们停下脚步回头,那少年从马背上跳下,他身上锦衣卫小吏的装束,腰间配了一把长刀,身量颇高,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他这身衣服,李莞才认出他来,指着他惊呼: “崔,崔槐?” 来人可不就是崔槐嘛,去年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就性情大变,从崔家离家出走,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 崔槐咧嘴一笑:“亏你还认得我。” 李绣也很惊讶,指着崔槐这身装束问道:“你是崔家二公子?怎的,怎的变成这样?” 崔槐一年半以前,还是个白面文弱书生的模样,这才多久没见,居然摇身一变,变成这副武将的装束,还晒得这么黑,跟块炭似的。 崔槐跟李莞还算熟悉,知道她的性子,不会因为他的外表而改变什么,但在其他人面前,崔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对李绣搔了搔头,嘿嘿一笑: “绣姑娘好,我是崔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崔槐不仅仅是外形改变了,似乎就连性格都变了很多,至少从前在崔家的时候,他跟姑娘说话,可没有这么油嘴滑舌的。 李绣没被外男当面夸过,当即脸红了个透,埋怨般藏到李莞身后捂脸去了,崔槐恍若未见,一双亮闪闪的招子始终盯着李莞,细细将她打量。 李莞今天穿的是一身绾色底缠枝散花裙,身上没什么配饰,有种天然去雕饰之感,越发显得灵气动人。 “啧啧啧,李莞,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大变样了呢,小时候明明还挺好看的。”崔槐双手抱胸,故意埋汰两句李莞,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看着李莞越长越漂亮的小脸蛋,他就忍不住想看看她生气的样子。 但李莞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比李绣要好多了,哪会听不出来崔槐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让她生气,李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哪及得上崔二爷您啊,愣是把白面公子整成了黑面郎君,您老这一年半是去山西挖煤了吗?” 崔槐听李莞不冷不热的说话,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十分受用,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穿的衣裳,炫耀道: “挖什么煤?瞧见小爷这身衣服没有?认识吗你!” 锦衣卫的衣服是个人都认识吧,李莞又白了他一眼。 崔槐身后的马打了个响喷,崔槐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路面上说话,牵着马缰绳左右看了两眼,指着旁边的包子铺说道: “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们吃包子吧。这家包子味道不错。” 说完,之后崔槐便转身去到那两层楼高的包子铺,有伙计出来给他牵马,崔槐往后看去,见李莞和李绣还站在当场,崔槐忍不住过来催促: “过来呀。我是刚知道你们搬到京城来了,要是早知道,我早找你们去了。走吧走吧,别扭捏了,不是说一家子嘛,表哥请你们吃包子去。” 说着,崔槐过来,老大不客气的抓住李莞的胳膊就往包子铺里拉,他自己倒是顺手,可把李绣给吓坏了,崔槐见李绣还站着,另一只手也过来拉她,两人就这么被崔槐强势的拉进了这家包子铺,上了二楼,找了个凭栏的雅间。 李绣只觉得今天的经历太夸张了,这崔家公子,怎么离家一两年,连性子都变野了呢。以前明明是翩翩公子来着的。往李莞看去,李莞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抵触情绪,还主动接过小二哥的茶壶,给三人倒茶。 一杯送到崔槐面前,崔槐不客气,一饮而下,李莞其他两杯没倒完,崔槐的空杯子又送了过来。 包子铺的包子都是笼屉里现成的,点了就能送上来,两大盘子肉馅儿大包子送上桌,崔槐也不讲究,抓起来就啃,就着茶水吃了两个,肚子里稍微好点之后,才缓过一口气来。 “您老这是几年没吃了?” 崔槐狼吞虎咽的样子让李莞和李绣都很震惊,真是脱胎换骨的改变啊,要是崔家的那些文人们看见崔槐如今这副土匪模样,还不知道有几个先贤圣祖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大义灭亲呢。 68.第68章 第68章 “正经算下来, 得有两天了。”崔槐口齿不清的回答,似乎有点噎人, 李绣给他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叮嘱道:“你慢着些, 我们不跟你抢。” 崔槐嘿嘿一笑:“饿惨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无奈一叹,等到崔槐五六个肉包子吃下肚之后,才放缓了进食速度, 李绣从未见过这样粗野的人,更别说这粗野之人, 一年多前还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 风度翩翩,郎朗如月。 “二公子这是干什么去了, 怎的会这样辛苦呢?”李绣对崔槐还是很尊敬的,没法像李莞那样直呼其名。 崔槐摆摆手:“别提了,奉命跑了一趟保定,以为能抓着人,谁想贼人狡猾,我们哥儿几个给冲散了,就发了信号, 各自回来复命了。我连夜奔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你们去保定抓人?什么来头?”李莞问。 “具体的不能说, 两位见谅哈。不过也没什么来头, 真正大案子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罗罗。倒是把保定城查了个底儿朝天。”崔槐一派爽朗, 尽管形容狼狈,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神采飞扬闪耀着光芒。 李绣在旁静静的看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真羡慕他能这么自由,有勇气推开周身桎梏,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李绣很清楚,定然不容家里子孙走这条道,他做这个决定时,必然得不到家中上下的赞许和原谅,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到了京城,但就这份自信和勇气,就足够令人敬佩。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保定府简直就跟个贼窝似的,以知府为首,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过些天刑部和户部就会派人去详查,那保定知府怕是不成了。” 崔槐也不吝啬,什么都不说,就挑拣一些能说的说给两个姑娘听听,让她们过过耳瘾。 李莞举着茶杯正要喝,听到崔槐的话之后,又把茶杯放下,问道:“保定知府?他上个月不是刚嫁了女儿?” 女儿就是嫁给了王家大郎的堂兄弟,王家这回上门跟李家提要求追加嫁妆,用的参照便是那保定知府的女儿,说是陪嫁了三千两白银,八百两黄金。 崔槐想了想,随即点头:“没错。上个月我就在保定,他们家确实办了喜事。怎么,你认识啊?” 李莞嘴角牵动出一个尴尬的笑:“呵呵,我不认识。不过……绣姐姐可能知道吧。” 李绣面上一红,埋怨的瞪了李莞一眼,崔槐见她们眉来眼去,对李绣好奇问: “怎么回事儿?当我面儿递眼色。” “没。”李绣委实不好意思,在心里把话盘算好一会儿,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跟崔槐说,甚至在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想让崔槐知道她已经定亲的事情,当李绣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吓了一跳,赶忙把头埋的更低,生怕被人看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崔槐见她这样又看向李莞,李莞不知道李绣此刻的想法,大咧咧的开口对崔槐解释: “绣姐姐去年定了个亲事,保定王家,你刚才说保定知府的千金成亲,嫁的就是绣姐儿未来夫婿的堂兄,据说嫁妆特别丰厚,那王家人眼红,你猜怎么着,就在今天,他们居然上门来要求咱们家加嫁妆。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无耻的人。” 李莞的话一点都不客气,把王家人的卑劣尽数道尽。 这些话把李绣的伤心事又给勾出来了,幽幽一叹,崔槐放下手中包子,擦了擦手,说道: “你们说的保定王家,不会是指王德昌家吧,他有个儿子是大赌鬼,人模狗样的,这些天正被人追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呢。” 李莞惊讶瞪眼,李绣惊讶抬头,两人不约而同道:“大赌鬼?” 崔槐点头:“是啊,你们都跟人家定亲了,也没派人去保定打听打听吗?” 李莞看向李绣,李绣一脸懵:“打,打听过的。说是读书人家,父母开明,还说是个读书的好胚子。二公子,你说的那个大赌鬼是王员外的几儿子?” “大儿子吧。他们家就俩儿子,小的那个十四五岁,大的那个十七八,读书是不是好胚子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好赌,小小年纪欠了一屁股债,娘老子成天替他还债。”崔槐说的笃定,显然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 更何况,也确实没什么可误会的,因为崔槐之前又不知道李绣定亲的人家就是王家,所以说起来才百无禁忌。 “我说呢,怪不得他们家突然上门要加嫁妆,肯定是欠债太多了。”李莞恍然大悟。就说上一世为什么明明听起来挺好的人家,说衰败就衰败了,赌之一字根本不能沾,沾上就甩不掉,祸害自己,连累家人。 “早几年那王家确实家境殷实,但就照着那大公子烂赌的性子,金山银山也不够他造的。”崔槐做出评价,最后往李绣没心没肺的问:“不是,你爹娘怎么想的,怎么会把你跟这种烂人订了亲呢。” 对于崔槐的问题,李绣一时没忍住,鼻头发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把崔槐吓了一跳:“哎,你别哭啊。别哭别哭,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嘴上没把门儿的,绣姑娘别跟我一般见识。李莞,劝劝呀。” 李莞两手一摊:“劝什么呀。我刚费劲哄好,给你三两句话又给招惹了。” 崔槐无奈,只好凑过去,想伸手拍拍李绣,又不敢,爪子伸过去又收回来,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李莞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在桌子底下踢了崔槐一脚,崔槐看她,李莞对他招手,让他凑过去。 “你要真想哄绣姐儿高兴,就替她做件事呗。”李莞说。 崔槐狐疑的看向她,李莞让他附耳过去,在崔槐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崔槐的表情越变越奇怪,等李莞全都说完之后,他才犹疑开口: “这样不好吧。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他声音很低,只有李莞能听见,李莞在桌子底下又踢了他一下:“遭什么报应,你知道自家姐妹将来要嫁给一个赌鬼却无动于衷,这才要遭报应吧。再说了,对你而言也就是跑一趟的事儿。” 崔槐还是不放心:“我要真这么做了,你们李家长辈得恨死我吧。” 李莞继续灌迷汤:“怎么会恨你,你解救了他们的孩子免于一生受苦,这是恩情。” 崔槐斜睨李莞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听你忽悠,我就是傻子’的表情。再往趴在桌上不住哭泣的李绣看去,崔槐一咬牙,一拍桌: “得。小爷听你一回,就当做回好事。” 李绣懵懂抬头,脸上泪痕满满,红眼珠子在李莞和崔槐之间回转,浓浓的鼻音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 崔槐的大手往李绣肩膀上重重一拍,把李绣整个人拍的往桌上一趴,崔槐说道: “绣姑娘你放心吧,为了你,我就当回恶人。谁让咱们认识呢。” 李莞随即击掌:“二公子仗义!” 崔槐对李莞翻了个白眼,李莞展颜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事儿告诉你姑姑的。” 崔槐的姑姑便是崔氏,告诉崔氏的话,就等于把崔槐的现况告诉崔家,现阶段还没闯出名堂的崔槐肯定不愿意接受来自家里的阻挠。 用包子铺的毛巾擦了擦手,崔槐探头到凭栏外看了看天,算算时辰,对李绣和李莞说道: “今儿不早了,我得走了。我就住在西城的风波巷里,一座小院子,你们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我要找你们的话……直接去李莞店里吧,那些掌柜的能给我带话不?” “当然可以。我的店你都知道在哪儿吗?”李莞见崔槐起身,便也起身去送他,崔槐自信回头,李莞一时没收住脚步,差点撞到崔槐身上,这才发现不过一年不见,崔槐的个子就比李莞高出了大半个头,俨然一个大小伙子。 “小爷是干什么吃的,别说查你的店,就是查你的体己钱放在哪儿都是一查一个准儿。” 崔槐大言不惭的话让跟在后面擦眼泪的李绣破涕而笑,崔槐跟两人道了别,风风火火的跑下楼,翻身上马走了。 李绣在门边盯着崔槐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问李莞: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像是跟我有关?” 李莞狡黠一笑:“当然跟你有关。你不是不想嫁去保定吗?咱们这回就让那王家原形毕露可好?” 王家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上门要嫁妆,把自家那个赌鬼儿子吹的天上有地上无,这跟骗婚有什么两样,幸好今天遇到了崔槐,得知事情真相,如果李绣真这样嫁过去,今后痛苦一辈子,李莞只怕也要跟着自责一辈子。 所以,现在既然知道了真相,那就算没有崔槐帮忙,李莞也是要想办法帮李绣把这桩婚事给退了的。 王家肯定怎么也不会想到,李家会跟他们来这一手,去年定亲的时候,他们肯定做了防范,那阵子李家肯定会去保定走访,他们藏的很好,李家果然上了当,如今婚期接近,王家那儿不会想到李家怀疑,有恃无恐起来了。 69.第69章 第69章 王家来李家提嫁妆, 本来心里还有点忐忑,但是回到保定的第二天, 李家就派人过来说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把李绣的嫁妆增加两千两, 王家大婶听说这个消息以后, 就得意洋洋的对王夫人说道: “怎么样,我说的吧,李家不敢说什么的。”她还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沾沾自喜, 丝毫不反省。 王夫人还算有点廉耻心,无奈一叹: “咱们这么做始终有违道义。” 王家大婶不以为然:“什么道义不道义的, 如今家里这么困难, 大郎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钱,就凭你们老两口的家产, 又能替他还几回?咱们可说好了啊,嫁妆一到,先还我们家的。” 原来王家大婶之所以这么热衷,是因为自己也有钱借了出去,要的狠了,今后亲戚都没得做,可不要吧, 心里又舍不下,就鼓动王夫人打起了还没过门媳妇的主意。 王夫人欠人钱财, 没有资格发言, 扶额在一侧闭目眼神。 “李家答应的这么痛快, 看来咱们明天还要再去一趟京城才行。”王家大婶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几个心思出来。 王家二婶问:“你还觉得两千两不够啊。我看那李家也拿不出再多了,祖辈都是读书人。咱们见好就收吧。” “你懂什么。你看那李家好像是书香门第,没什么钱,可你看他们拿这两千两出来犹豫过多久?我可听说,李家那位中了状元的八老爷,手里的银钱可多得很呢,更别提还有铺子田舍之类的,纵然五老爷没有八老爷那么拿得出手,但肯定不缺银两就是,他们既然肯多出两千两,那就肯出四千两,你想想看,这钱要来王家,今后可都是王家的。” 王家大婶出身富裕农家,没读过什么书,圣贤道理也不知道,只是自私的想把一切好东西都往家里扒拉。 王夫人得知王家大婶的意图,吓得连连摆手: “不不不,咱们不能做的那样过分,今后都是亲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太难为情了。” 这次如果不是手头实在周转不过来,王夫人不会同意用这种下作手段的,如今人家允了两千两,他们在肖想四千两,岂非贪得无厌嘛。 王家大婶知道王夫人脸皮薄,抹不开面子,从旁劝道: “要不怎么说你没用呢。争一点是一点,别犹豫了,明天咱们再走一趟,就算要不来四千两,至少三千不成问题。” 见王夫人还在犹豫,王家大婶一锤定音:“好了,就这么决定了。这些事情你暂时就别操心了,把东哥儿教好,一定要戒了赌才行。回头再招惹那些地痞流氓来家闹,谁都受不了。” 提起儿子,王夫人再次黯然神伤。 *****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马车就停在了李家门前,李家的大门才打开没多久,门房的下人们正在外面扫洒。 看见王家的夫人们下车,便赶忙进门去通传了。 让王家夫人们意外的是,这回她们不是在二房和罗氏见面,而是直接被带到了主院,看这架势,应该是老夫人的住处。 王家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王家大婶暗自给她们打气,挺直了背脊,进了松鹤堂中。 堂中正襟危坐几个人,均面无表情,王家夫人们给宁氏请安,宁氏也只是淡淡的,让婆子给她们看了座,却不说话,就连一向对她们很客气的罗氏都冷着一张脸,王家大婶心道,难道是因为昨天给加了两千两的嫁妆,心里头不舒服了? “哟,这第一大早的,诸位起的倒早。”王家大婶没话找话说。 李光冷哼一声:“哪有你们早啊。” “李先生这是什么话,莫不是不欢迎我们来府上吧?这眼看着马上都要结亲家了,你们这样……不太合适吧。”王家二婶也察觉出了问题,有心打个圆场,待会儿王家大婶再提嫁妆的时候,她得从旁拉扯着些才行。 “结什么亲家?马上就不是了。”李光难得强硬态度,只因王家办的事情太过龌龊。 王夫人颤抖着声音开口:“这,这是什么话?莫不是,你们李家想悔婚?” 此语一出,罗氏忍不住冲上前: “我们李家悔婚又如何?你那扶不上墙的赌鬼儿子,谁家姑娘能嫁过去?” 王夫人脸色大变:“李夫人,你,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赌鬼不赌鬼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光一击掌:“你不知道,今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 两个家丁押着一个少年过来,少年生的不算高,神情瑟缩,看见王夫人就眼前一亮: “娘。娘。救我。他们是要债的,说要把我卖了。” 王夫人一愣:“坛儿?你,你怎么……” 李光指着王坛说道:“王夫人,这便是你的好儿子吧。他在外面欠的那些赌债可还清了?要不要我替他还一还啊?” 王夫人一时间血都往脑子上涌,受不了这个刺激,身子往后仰倒而去,幸好被王坛接住:“娘,你怎么了?” 松鹤堂中一片混乱。 李莞和李绣站在松鹤堂的垂花门外,巴着雕花窗往里头观望,现在松鹤堂里正在发生些大事,可大人们不让她们进门,她们只能在外面听着。 “里面怎么了?好像有谁晕倒了。”李绣侧耳倾听一阵后问道。 松鹤堂外,四个婆子守着门,她们想混进去都难,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外面听,却又听不真切。 “肯定是王家的人呗,真想不到,就那种烂泥似的货色,他们也好意思吹嘘是什么绝世神童,还说要考状元,就他上京赶考的话,路费说不定都得给他送到赌坊里去。” 昨天李莞她们听崔槐说了大致情况以后,李莞就拜托崔槐想办法把李绣和王坛这桩婚事给搅黄了,也是没想到崔槐办事效率太高,昨天晚上连夜又去了一趟保定,把王坛直接从庄子里揪了过来,王坛睡梦里不清不楚,还以为自己被要债的人抓住了,在李光和罗氏面前一通乱说,这才引发今日之事。 里面声音太嘈杂,也听不到什么,李莞过来拉扯李绣,李绣还不想走,李莞说道: “哎呀,留着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啦。你爹娘如今知道了王坛的品行,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你嫁过去的,至于怎么让王家退婚,这是他们的事情,咱们就不要管了。” 李莞猜的一点不错,王坛是个烂赌鬼的事情曝光之后,李家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这门亲事给退了的。 李绣依依不舍的从雕花窗上下来,被李莞拉着走,不放心道: “我怎么能不管,万一我爹想不开,又万一那王家的人巧舌如簧,把他们骗了去,我又该如何?唉,一切发生的太快,咱们都来不及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绣嘴上虽然说着担忧的话,可心情却轻松很多,只要能不嫁到王家去,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放下来。 “可不是,我也没想到崔槐那小子办事这么牢靠,居然连夜把人给抓了过来。” 李莞提起崔槐,满是赞赏,李绣听在耳中,很是受用,温柔说道:“这回多亏了他。你说,二公子他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崔家公子不当,偏偏做了武将,崔家的人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所以你万万别在其他人面前多提此事,他现在还是小罗罗,没干成功绩,若给崔家搅和了,他的梦就碎了。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般的,不愿意按照别人安排好的路去走,不愿意受控制,宁愿苦一些,痛一些,也要选择自己喜欢的路。崔槐便是如此。” 李莞很佩服崔槐,这年头像他这么有勇气的年轻人可不多了,放着名门望族公子不做,独自入到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去闯荡。 李绣沉默片刻,随手在□□两旁摘了一朵花捏在手里,良久才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嗯,我也觉得……他挺好的。” 李莞的目光被园子里一朵盛放的牡丹吸引过去,诧异道:“呀,这时候居然还有牡丹开。”并没有注意到李绣此时脸上的动心之色。 ******** 王家的几个夫人和王坛,几乎是被李家乱棍给打出去的,王坛烂赌的事情被李家知道了,李家要退婚,王家虽然不愿意,可也不敢跟李家拧着来,因为王坛烂赌的事情如果泄露出去,别说娶不到李家姑娘,就连其他人家的姑娘都不可能再娶到了。 所以李家只需要用这一条便能逼迫王家主动退婚,并且是以王家有过错的理由,不得误了李绣的名声,王家只好答应,回去之后,没两天就把退婚书给送了过来。至此,李绣和保定王家的婚约便解除了。 李莞这些天都很高兴,而让她最高兴的除了李绣解除婚约之外,还有一件,那就是在冯掌柜不懈努力的经营之下,李莞名下的店铺全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了名堂,开始赚钱啦。 李莞看着冯掌柜递给她的几万两银票,笑的简直合不拢嘴,并且这几万两还只是短短一个月,几家店铺的净利润,李莞是个手上有钱就闲不住的主儿,本身对衣裳首饰没什么兴趣,便想着去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让冯掌柜打听了一番后,李莞选中了烟雨胡同里的一座两进小宅。 70.第70章 第70章 烟雨胡同位于东城朱雀街后面, 离街很近,却又不嘈杂, 因为胡同两边种了一片杨树,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李莞很喜欢这里, 在外面搜罗了很多奇花异草,把这小宅子布置成一个类似小庄园样的地方,有的时候过来喝喝茶, 赏赏花,李莞亲自在木门外钉了个木牌, 木牌上写着‘李宅’两个字。 银杏扶着李莞从凳子上下来, 李莞左右观望,目光被左侧邻居家墙头一树绿枝吸引了目光, 那棵树生长的很茂盛,枝叶越过墙头,百花凋谢的秋季,这抹倔强的绿色看了真让人喜欢。 “这树都长到咱们院子里来了。”银杏以为李莞盯着那树看是在想这个。 李莞把先前因为要干活儿捆绑起来的衣袖放下,揶揄笑道:“这是棵杏树,出墙是它的本性。” 银杏不懂这些:“那咱们要找隔壁的人说说吗?让把伸到咱们院里的树枝裁掉吧。” “用不着,这样挺好。”李莞走进自己的院子, 特意往墙角处看去,那枝杏树几乎小半边都长到李莞院子里来了, 就像个巴在墙头的顽皮孩子, 秋季肃杀, 冬季落叶,等到春天又是绿意盎然,生命的循环真有意思。 李莞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这个经由自己一手打理出来的地方,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让银杏给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到廊下,银杏给李莞端来茶水,问道:“姑娘这么辛苦捯饬这处院子做什么?怎的不从家里叫人过来收拾?” 李莞买下这宅院之后,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小到一盆花,大到一张桌椅,全都是她自己选定布置,所以在银杏眼里,这些事情不该李莞动手。 “我自己住的地方,当然得自己收拾。”李莞说。 “小姐还想住到这里来吗?“银杏被李莞这个想法惊呆了。 李莞却觉得没什么:“是啊,不然收拾了干嘛。” “可是,老爷和老夫人能同意吗?”银杏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是现在一下子搬过来住,慢慢来,他们会同意的。” 李莞早就想住到外面来了,只是年纪还小,家里必定不让,十五以后,正如宁氏说的那般,要开始准备被议亲了,李莞不想嫁人,到时候跟家里难免会有一番冲突,提前准备好银子和宅子,就算那时真的被扫地出门,也不怕没瓦遮头,心里遇到个不痛快的,也有地方排遣忧伤。 李莞在后院建了一座小亭子,命名为‘揽月小筑’,这个名字,是她在大兴老宅中住的院落名字,也是她娘当年取的名字,对李莞来说,有很重大的意义。 这座架高的凉亭有半人高,坐在里面,往南可以看见朱雀街上人声鼎沸,中秋佳节时,可以在这凉亭中赏月,肯定很惬意。 ******* 李莞新居落成,虽然小了点,但还是很讲究的请了家里姐妹来参观。 李娇被崔氏拘在房里做功课,没能来,李绣,李欣和李悠全都赏脸来了,没有大人们看管的时间是快乐的,一番笑闹过后,李莞提议踢毽子玩儿,踢的个数少的,就罚在头上簪很丑的花,五颜六色的,品味奇特,并且踢毽子的时候,头上的花还不能掉下来,若掉下来一朵,就再加一朵,掉下两朵,就再加两朵。 踢了一轮儿之后,李莞就后悔了。所有姑娘家内院里玩儿的技能里面,她就属毽子踢的最差,原以为自己总归不会是最差的那个,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是最差的那个。 头上已经簪了六朵绢花,有黄的,绿的,粉的,玫红的和紫的,整个脑袋姹紫嫣红,跟个花园儿似的,最要命的是,头上的花戴的多了,踢起来就更加不敢用力,生怕花掉下来,然后越踢越差,恶性循环。 脚下一个没控制住,李莞脚上猛地用力,就看见那只白羽毽子刷的飞过墙头,掉到隔壁院子里去。 姑娘们指着李莞笑的肚子疼,毽子掉到人家去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李莞头上直接又掉了两朵花下来,这就意味着,她除了头上六朵之外,还得再加两朵,那模样别提多滑稽了。 “哎呀,咱们毽子掉人家去了,我去捡回来。” 李莞有心逃避责罚,却被姑娘们看破心思,围着她不让走: “捡毽子让银杏去好了,你去个什么劲儿。快快快,把她按着,我瞧瞧再给咱们漂亮的四姑娘簪哪两朵花呢。” 李莞求饶: “好姐姐们,我真去捡毽子。我那毽子可贵了,丢了多心疼。” 正说着话,忽的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墙头那边丢过来,正是李莞她们不小心踢过去的毽子,白羽毽子稳稳的落在石桌上,李莞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她来这里好几回,都没有遇到过隔壁的邻居,以至于李莞以为隔壁是没什么人住的。 毽子回来了,李莞的刑罚更加跑不了了,被按坐在石凳上,生无可恋的给又簪了两朵奇奇怪怪的绢花。 终于等到姑娘们的兴致过了,李莞让银杏把中午饭摆到园子里,边赏景边吃饭,别有一番滋味。 从早上一直玩到了下午,申时左右才想起来回家去,李莞让她们先回,自己留下稍微打理一下,送她们出门之后,银杏和春兰她们连同几个婆子收拾院子,李莞闲着没事儿,便从厨房拿了两碟温在炉子上,没上桌的两碟点心放进一个小食盒里,拎着出门去了。 先前毽子掉到人家家里,给人家添了麻烦,总要去打个招呼的,毕竟李莞把这里当做是自己今后的退路,说不得跟家里闹翻了以后,真得一个人住在这里了,邻里关系不搞好怎么可以呢。 拎着食盒敲响了隔壁的大门,三两下之后也没人应答,李莞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什么反应,目光被那出墙的杏树吸引了过去,站在那一枝绿枝下仰头望,果断日子天气冷起来,这杏树就得掉叶子了,一直到明年春天才有新绿芽出来呢。 隔壁家的大门打开,李莞听见声音,转头看去,只见门内走出一人,应该是开了门却没看见人出来看看的,李莞站在树下回头,脸上挂出灿烂的笑,还没看清人家的长相就开口道歉: “真不好意思,刚才我们的毽子……” 李莞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她用力眨巴两下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和陆睿长得一模一样?不对,他就是陆睿。 惊愕的指着那一脸冷淡从门内走出的陆睿,李莞发现自己居然结巴了。 “你,你,怎么,怎么是你?” 李莞就是用她两世的脑子去想也想不到自己千挑万选了一座小宅院,隔壁住的居然是陆睿。 这烟雨胡同的宅子大抵两进,没有很大的,陆睿身为镇国公世子,出生就高人一等,他怎么会住在这两进的小宅子里,而且还自己出来开门? 陆睿见李莞站在那一丛杏枝下,亭亭玉立,多日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渐渐的显出身段来,手里拎着一只小食盒,脸上表情惊愕,然后…… 陆睿的目光落在李莞头上,冷道:“你是要在头上种一片花园吗?” 李莞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刚才跟家里姐妹们玩耍,头上簪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绢花,她们耍坏,不让她摘下来,李莞不想大家扫兴,便如了她们的意,没想到,戴了半天居然习惯了,直到她们走,李莞都没发觉,而好巧不巧的,这副丢人模样,居然给陆睿瞧见了。 李莞赶忙用一手挡住脑袋,可她那青葱玉指哪里遮得住,陆睿双手抱胸,站在他门前,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莞手足无措,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莞急的不行,转身就跑,可跑到门口又停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食盒,犹豫片刻,飞快跑到陆睿面前,把小食盒塞到他手里,含含糊糊的说了句: “这点心给你,刚才毽子不小心落你院里了。就,就这样吧,告辞。” 李莞急急忙忙说完这几句话,兔子似的撒腿就跑,钻进门内就把大门给砰砰关上,丝毫没给陆睿反应的时间,陆睿看着她逃跑的样子,打开手里食盒,见里面放着两碟还冒着热气儿的点心,难得勾起一抹笑来,拎着食盒回身进门。 李莞背靠在门扉之上,两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懊恼的简直想撞墙,她怎么跟陆睿买宅子买到一起了呢。买到一起也就算了,怎么第一次见面,偏偏是她这种滑稽模样,真是丢死人了,今后她还有什么脸跟陆睿说话呢。 在门后长吁短叹,银杏拿着两只用过的茶壶要去洗,经过廊下,看见李莞蹲靠在门后,抓耳挠腮,急的直拍脑门儿的样子,走过去问道: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脑袋上那些绢花,要奴婢帮您撤了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莞更想哭了。为什么偏偏是陆睿!李莞蹲下身子,将脑袋埋进膝盖中,完全不想见人。 这宅子才刚买,难道就要卖掉了吗?她就算现在把宅子卖了,自己那滑稽丢人的形象也被陆睿看了去,真不知道他今后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而另一边,陆睿的反应很平静,提着李莞送的小食盒坐到中室的蒲团上,打开食盒将两碟点心拿出来,兀自倒了被热茶,就这茶开始吃点心,悠然之态跟隔壁抓耳挠腮急的冒油的某人有着明显差异。 71.第71章 第71章 李崇在书房里写字, 李莞被喊过去给他研墨,李崇站在书案后头, 颇具气势,对李莞问道: “听说你在外面买了所宅子?” 李莞点头:“是啊。在烟雨胡同, 昨儿还请姐妹们去聚过。” 李崇蘸墨的时候, 顺便抬眼看了看李莞,没说什么,李莞嘿嘿一笑:“这不是铺子挣了些钱嘛。如今我在京城已经有了六间商铺, 冯掌柜说,一年之内, 把整条振兴街买下来。” 这不是冯掌柜说的, 而是李莞说的,明年朱雀街就该在中间分渠, 到时候现在看起来只是副街的振兴街就将独当一面成为主街,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所有铺子赚的钱会全都投在买振兴街商铺的事情上,只不过这些,李莞是没法跟李崇解释的。 “你那冯掌柜确实有能耐,当初他跟着我姑妈当掌柜的时候,姑妈就夸过他商场无逢敌手, 只是没想到后来他有那般遭遇,也幸好遇到了你, 若不然纵然是一块璞玉, 也很难让人发现。” 对于冯掌柜, 李崇是有愧疚的,当初他从他姑妈手中接管了所有财产,却没有很好的照料,就连她留下来的人也没能照看到,让他那些年过得那样狼狈。 “我一眼就看中冯掌柜,所以当时才那么折腾。” 李莞对自己当年为冯掌柜做的事情丝毫不后悔,如果没有当时的冲动,哪来如今她在家里坐享其成? 李崇失笑:“是是是,你最聪明了。看看我这字怎么样?” 一副兰亭序洋洋洒洒的写出来,草书见风骨,李崇在书画方面的天分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李莞故作深沉的点头:“嗯,写的不错。” 李崇把笔递到李莞面前:“你也来写一张。” “我?”李莞指着自己,随即摇手:“我可不写,您不是说我的字儿比狗爬好不了多少嘛,在您这珠玉面前,我还是少现眼的好。”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跟我说句实话就好了。”李崇也不勉强,卷起第一张纸,继续写自己的。 李莞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李崇肯定知道她以前拿左右写的字来骗他的事儿了。那时候也是没办法,李崇颓废的不行,油盐不进,李莞除了装傻充愣还能怎么办呢。 “爹,上回您跟永安侯的事情,会不会连累到永安侯夫人呀,她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之后还写信来跟咱们道歉,永安侯吃了那大亏,在府里肯定不会给永安侯夫人好脸看的。” 李莞问。 李崇摇头:“不会。永安侯如今还得靠着陆家,只要陆家在,永安侯就不敢把侯夫人如何。” “哦,永安侯夫人跟陆家什么关系呀?”李莞再问。 李崇写了两个不太满意的字,只得把纸揭开重写,蘸墨回道:“她跟陆大人是表姐弟,你不是知道的嘛。” “我是知道啊,可我不知道陆大人跟他表姐的关系如何,担心侯夫人才问的嘛。”李莞不动声色的继续研墨。 李崇一副‘你担心的太多’的神情:“陆大人可以说是他表姐带大的,你说他们关系如何?唉,说起来陆大人也是可怜。” “可怜?”李莞不解:“他不是镇国公世子吗?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什么可怜的?” “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假,可他小时候,母亲早亡,镇国公又常年征战在外,虽说有个显赫门庭,但实际上却没享受过多少父子母子亲情,撇开身份不谈,他和你的经历也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他爹是在外征战,保家卫国,你爹是烂醉如泥,明日不知。” 李崇说着说着,就想到了李莞身上,从小也算是一个人长大的,所以提起陆睿的身世,李崇有点能感同身受,自嘲的说道。 因为父母都不在身边,所以陆睿才会选择一个人住到烟雨胡同去的吗? 小时候最需要父母的时候最孤独无助,那种感觉无论过多少年都会记忆如新,深埋心底。 别看陆睿活了二十几年,平时装的跟刀枪不入似的,实际上谁还没个脆弱的时候,他现在再厉害,也不能掩盖小时候的脆弱,脑中想象着,陆睿还很小的时候,夜里打雷下雨,他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的样子,没由来的心里一酸。 “唉。”李莞叹气。 李崇抬眼看李莞,放下笔语重心长对李莞说道: “丫头,你放心吧。爹一定会努力,将来替你找一个对你好的如意郎君。” 李莞:…… 父女俩正在说话,书房外张平来报:“八爷,五姑娘来了。” 李崇一愣,没先应答外面,却转过来看李莞,李莞不解:“您看我干嘛?”朗声对外吩咐:“请五姑娘进来。” 说完之后,李莞就放下墨条,迎到门口,就看见李娇脸上难得有个笑脸,身后丫鬟手上端着一只罐子,应该是鸡汤之类的补品吧。 李娇原本以为到门口迎她的是李崇,可定睛一看是李莞,脸上笑容僵了僵,进门后先对李莞打招呼: “四姐姐也在。” “是啊,你来给爹送汤喝吗?”李莞指了指李娇身后的丫鬟,故意活跃了一下气氛,说道:“有我的份吗?” 李娇一愣,只尴尬笑笑,没说话,很显然是只准备了一份。 经过李莞,李娇走到书案前给李崇行礼:“爹,我让厨房熬了写鸡汤,您要不要趁热喝点儿。” 李崇对李娇可没有对李莞那么亲近,对于李娇的主动示好,李崇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用下巴比了比桌面:“放着吧。” 态度之冷淡,连李莞都看不下去,亲自从丫鬟手里接过鸡汤,笑道:“好香的汤,里面肯定还放了些田七吧。” 李娇见李崇这态度,不禁有些失望,轻声回道:“嗯,还放了党参、灵芝,天气转凉,得喝些滋补的汤水。四姐姐若是想喝,待会儿我回去之后,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李莞爽快应答:“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爹,您现在尝尝吗?可香了。” 李崇头也不抬,声音比刚才又冷了一点: “写字呢,喝什么汤,放着吧。” 李娇挫败的低下了头,李莞也有些搞不懂李崇了,就算不喜欢崔氏,可李娇和李茂总是他孩子,不该这样对他们。 李娇看着是有些不高兴,但应该是很想跟李崇修复一下关系的,于是只见她打起精神,走近书案,看了看李崇写的字,赞道: “爹爹的字越发好了,说是当代王颜亦不为过。” 李崇有些不耐烦,都要准备继续落笔了,可笔到了纸上,他又给收了回来,对靠过来的李娇说道: “你汤也送了,可还有事?” 这就出言逐客了。 李娇再怎么想跟李崇亲近,也受不了这委屈,鼻头一算,红着眼睛退后一步,就这种情况,还没忘记对李崇行礼,李莞看她这样,等她离开之后,才对李崇问道: “爹,你怎么对娇姐儿这样态度,她好心好意给你送汤来呢。” 总觉得李崇的态度不像是个父亲,反倒像是跟李娇有仇似的。 “她也是想来跟你亲近亲近,父女血脉,哪有什么仇什么怨?您就是不喜欢夫人,也不必对她如此。”李莞在一旁给李崇说教,李崇听着听着,终于受不了,指着那汤说道: “说的口干吗?喝口汤?” 李莞:…… 暗自白了李崇一眼,李莞干脆真的走过去,揭开汤盅,喷香的味道弥散开来,她故意大大的闻了一口,说道:“真香啊。爹你不喝,五妹妹得多伤心。” 李莞用调羹舀了一口吹凉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见李崇毫无波动,甚至连一道关注的目光都不愿意投过来,李莞摇了摇头,端起汤碗,把汤给喝了。 放下碗之后又说:“五妹妹给你熬汤肯定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这些日子,夫人管她管的可紧了,听说先生留的功课,她要做到半夜里才做完,也是可怜。说不定,她就是想来你这里诉诉苦的。” 喋喋不休,终于把李崇的嘴撬开: “你说够了没有?汤也喝了,话也说了,没事就回去吧。” 得,恼羞成怒了。 李莞收拾收拾羹碗,嘴里继续念叨:“我就是觉得你对娇姐儿不好,还不让人说了。” 李崇把笔尖对着李莞,不用说话,李莞就知道该干什么,立刻闭嘴,收拾好东西,麻溜走出李崇书房,出了垂花门之后,就看见李娇蹲在□□旁,抱着膝盖看菊花,肩膀耸动耸动的,应该是在哭吧。 听见脚步声,李娇回头,见是李莞,又回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面色不善看着李莞,李莞知道她心里有气,这个时候才不会傻到去招惹她,什么也没说,从李娇身边经过,走了老远之后,依稀还能感觉到李娇注视的目光。 这姑娘,真的跟她娘一样不讨人喜欢。知道她想要跟李崇亲近,李莞倒是有很多经验可以传授给她,但就冲她这态度,李莞就不想告诉她了,一来总觉得李崇对她态度不对,二来办法用过一次有用,再用第二次就未必能成功了。 李莞有空关心这些,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应对明年的议亲吧。她今年十四,明年十五了,只要不是身体抱恙,姑娘十五及笄之后议亲,是很正常的事情。 72.第72章 第72章 李莞自从有了小宅子以后, 基本上每天都要来一趟,要么买个瓷瓶拿过来, 要么搬块石头过来,都是一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陆睿难得清闲坐在院子里看书, 就听见隔壁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那丫头来来回回, 跟走城门似的,没个消停。 “银杏, 把那盆花放到台阶上去。”李莞的声音很脆亮, 有种穿透云层的力量。 陆睿放下了书,靠在廊柱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在安静独处的时候,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不对不对,不是放左边,是放右边。”声音再次传来。 陆睿干脆起身,端起一旁茶水边喝边听。 “算了, 还是我来吧。你去把盒子里的青釉瓷瓶拿出来,用绒布稍微擦一擦。” “千万小心啊。那是于大师的得意之作, 再过几年价值肯定翻倍。” “银杏, 咱们中午不回家了, 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烙葱油饼吃。” “哦对了,咱们自己酿的米酒出浆了吧,今儿中午正好可以喝一点。” 诸如此类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钻进陆睿脑壳里,李莞的声音响起来,就把其他声音都给掩盖下去了,虽不至于厌烦,但还是觉得很聒噪的,他一个人安静惯了,突然听到这些,感觉就像是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被人打破了。 安静了片刻,那边又开始讨论中午要准备些什么材料…… 陆睿放下茶杯,呼出一口气,决定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待,谁知刚出门,隔壁的门就打开了,李莞脸上一副‘抓到你’的神情,漾出一抹让人很难拒绝的笑容,声音甜的发腻: “陆大人,吃饭了吗?” 陆睿没由来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从未体验过的肉麻席卷全身,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回答: “啊,没呢。正要出去。” 所以别过来了。陆睿看着从门内走出的娉婷小姑娘,面无表情的暗想。 “要是陆大人不嫌弃的话,中午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吧。”李莞尽量走的端庄,希望扭转上回在陆睿面前丢人的印象。 “你家?” 陆睿的目光越过李莞头顶,看见大门外贴着个木牌,隽秀的字迹写着‘李宅’两个字,不禁发笑,这丫头毛还没长齐就想着另立门户了? “对啊,我家。进来吗?”李莞得意的说道。 陆睿冷漠拧眉,说的话一如既往欠揍:“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请男人去你家合适吗?” 原本是想说这话臊一臊她,可没想到李莞却昂首反攻:“我光明正大请人吃饭,有什么不合适?陆大人觉得不合适,难道是别有用心?” 陆睿:…… 半晌以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别有用心,陆睿坐到了李莞家的廊下小桌旁。 李莞把吃饭的桌子设在走廊东端一处阳光很好的地方,两边挡着透明的琉璃瓦,陆睿正正经经的跪坐在软垫之上,背脊挺直,仿佛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丫鬟来给他上茶,他还点头致谢。 李莞从一旁小厨房探头出来,看到陆睿那挺得比杨树还要直的背,不禁抿唇笑了起来,真是想不到,今后要权倾朝野的人,骨子里居然这般拘谨,嘴上凶恶,实际却比谁都难为情,跟李崇一样,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吓人而已。 秋风乍起,陆睿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还特意往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发现,才干咳一声,低头喝茶。 李莞做饭的手艺还不错,都是上辈子练出来的,尤其是最后那几年,彻底跟宋策的前院不怎么来往以后,李莞多出了很多时间捣鼓这些事情,不敢说手艺比拟大厨吧,但普通的饭菜难不倒她。 没让局促的陆睿等多久,李莞和银杏便将一盘盘菜和烙饼摆上了桌,桌子不大,被摆的满满当当。 主食便是刚出锅的葱油烙饼,边角带点焦脆,咬下去满口酥香,饼子中间是软面,小葱经过烙之后,把饼子的香气完全提出来,陆睿带着怀疑的态度咬了一口,然后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面食,吃起来还不错,完全不需要其他什么配菜,陆睿就能全部吃完。 李莞对自己手艺挺有自信,将旁边的白瓷酒瓶从热水中拿起,伸手碰了碰,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给陆睿倒了一杯递过去: “我自己酿的米酒,陆大人赏脸也尝尝?” 陆睿接过喝了一口,甜腻适中,略带酒味,跟这烙饼很配。 李莞举杯,笑道:“这一杯敬陆大人,多谢陆大人那日在永安侯府对我们姐妹出手相救。” 第一次见陆睿的时候,李莞也和其他人一样,被他的冷漠气质给吓到了,以为他不是好人,但是那日他在永安侯府出手救人,李莞心里就对他有所改观了,后来听李崇说陆睿在宫中替李崇说话,李莞才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正如李崇所言那般,有的人天生便不善与人交往,陆睿便是如此,这种人看起来冷漠,实际上有自己的处世原则。 陆睿吃烙饼吃的心情不错,破天荒拿起杯子跟这小丫头碰了碰,李莞一饮而尽,反正是米酒,也没什么后劲,所以李莞不怕。 又倒一杯:“这一杯是谢陆大人在宫里替我爹说话。我爹回来都跟我说了,若是没有你的话,说不定被打板子的就是他了。” 再次一饮而尽,陆睿看着她,勾唇奇道:“你爹都跟你说了?” 李莞不明所以,认真点头:“嗯,都说了。他还说,要不是因为身份悬殊太大,还想跟你拜把子做兄弟呢。” 这句话李崇确实说过,李莞一点都没有胡编乱造,倒是把陆睿给说的笑起来: “你爹倒是个性情中人。” 李莞瞧他表情,也不知道这句‘性情中人’对李崇而言是不是夸奖,权当夸奖听了。 陆睿吃饱喝足,开始打量李莞的院子,虽说因为地方限制,不成格局,但就普通的生活而言,绝对算得上五脏俱全,应有尽有的。看不出来,这丫头还挺有生活经验。 想着她的身世,陆睿生出些同情,问道: “你从小在李家是不是不受宠?” 因为没人宠着,所以才小小年纪什么都会,也只有在大家庭里得不到温暖的人,才会迫切的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不需要太大,自在就好。 李莞一愣,觉得这人说话又开始犯老毛病了。不过李莞现在,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生气,你让我不痛快,那我也能让你不痛快啊。 “陆大人在家肯定不受宠,才会以为别人也不受宠吧。”李莞反唇相讥。 陆睿勾唇冷笑,目光凌厉。李莞不甘示弱的回瞪: “这话听了不好受吧。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有句古话叫看破不说破,你以为自己说出来就能显得你比别人聪明些吗?实际上就是惹人厌烦而不自知罢了。” 李莞一番大道理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惊呆了。什么时候,她可以在陆睿面前这么放松了?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以后,李莞便抿上了嘴巴,借着倒酒的动作,不敢去看陆睿此刻的脸色。 陆睿确实惊讶,忘记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数落他了,尽管这感觉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但陆睿总觉得,这个时候要不做点什么反应,好像是不对的。 于是把手中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明显感觉那丫头身子一颤,以为她要吓得哭起来,没想到一转脸,就拎着酒壶抬头对他笑了起来: “那什么……陆大人,再喝点儿?” 陆睿:…… 李莞干咳一声,把尴尬掩藏下去,恭恭敬敬起身给陆睿添满酒,自然而然的样子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陆睿本想脸再冷一会儿,但在瞥见她那刻意讨好的样子时,又绷不住了,端起酒杯将唇角那抹笑意遮挡住,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这一顿饭吃下来,让两人都对彼此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在李莞看来,陆睿就是个跟李崇差不多的纸老虎,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一般来说很好哄,脸皮厚一点就成,比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和善,实际骨子里阴险计较的人不知道要好相处多少倍。 而在陆睿看来,李莞这姑娘分明就是个野丫头,那样的身世,在李家定然不受欢喜,所以才让她练就这一身的生活技能,陆睿打从心底里觉得这姑娘不容易,要是李家没来京城,留在大兴的话,兴许她还能过得安稳一些,如今李家来了京城,尘封多年之事再次被提起,对于李家,对于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偏这姑娘还没心没肺,凭着自己性子过活,却也算是真性情。 这年头还显露真性情的人不多了,这种人活着不憋屈,有意思。 把吃饱喝足的陆大爷送走,李莞回到院子里,就看见银杏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的,李莞问道: “看什么呢?” 银杏悄悄凑近李莞,说道:“姑娘大白天的请男子回来吃饭,奴婢替您看着点周围,万一被人瞧见了,那可不得了。” 李莞不知是有些醉还是心情好,拍着银杏肩膀道: “怕什么,陆大人不是外人。” 刚刚回家的陆睿不幸又一次听见李莞说话,关门的手一顿,露出一抹笑,谁知李莞接下来又来一句: “那是我爹要结拜的男人,是我叔。” “……” 陆睿想吐血。 73.第73章 第73章 李崇在六部观政结束, 被安排去了翰林院做编修,一般考中科举以后, 六部观政,有些会直接外放, 做出政绩以后回京述职, 也有像李崇这样,直接在京中任职的,只不过这种特例比较少罢了。而所有人都知道, 能够在六部观政以后,直接留在翰林院当编修的, 今后的前程就绝对不会是一个编修这么简单, 一般一两年后,便会从翰林院转去六部任职。 所以, 所有人都知道,翰林院编修对于李崇而言,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跳板,李崇就像一匹脱缰的黑马,今后会怎么发展,谁也料想不到,毕竟这人在两年前, 还是一个醉生梦死,前途全无的醉汉, 可不过两年的功夫, 他摇身一变, 成了状元,带着合家老小从大兴杀到了京城,又跟永安侯府对上一仗,以完全的优势赢了永安侯,成为人们口中另一个奇迹。 不管是永安侯得罪了皇上,皇上借这件事处罚永安侯,还是李崇确实有手段,让皇上相信他,处置永安侯,这两种可能,都让人觉得李崇不简单。 所以,尽管李崇现在的官职只是翰林院编修,这回李家宴客,还是来了不少同僚的。 李贤与李崇在东山苑中接待诸位同僚大人,李贤如今一扫往常郁郁,与宾客言笑晏晏,谈笑风生。李崇则一贯不多话,有人来与他说话,他才说那么几句。 宋亦民举着酒杯,亲自来到李崇面前,李崇见状赶忙起身,恭敬行礼:“宋大人。” 宋亦民亲自上前将李崇扶起:“贤弟不必多礼,如今朝中谁人不知贤弟简在帝心,将来还得要贤弟多加照拂我们啊。” 说着话,宋亦民身后李放跟着笑道:“宋大人莫折煞他,老八待会儿可要敬宋大人一杯。” 李家两个如今身在翰林院中,宋亦民是翰林院首座,理当如此。 “是。”李崇不卑不亢的回答。 “不敢不敢,李贤弟将来是要去高就的,该当我来敬他一杯。话说我的老师林阁老看过贤弟的文章,觉得贤弟确有大才,与我不止说过一回,想要与贤弟长谈一番,不知贤弟何时有空啊?” 宋亦民对李崇发出邀请,身后李放脸色微变,宋亦民话中说的林阁老,乃是大学士林源林阁老,那是成王殿下的老丈人,李崇去见了林阁老的话,势必会被打成林党的标签,于他今后发展并无好处。 但这些话,李放又不能当面提点李崇,只在宋亦民身后跟李崇使眼色,奈何李崇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注意到,对宋亦民拱手道: “阁老厚爱,李崇荣幸,怎奈这些日子都要去家师府上听学,短时间内实在无法与林阁老长谈,还望宋大人见谅。” 李崇素来性子直,做不来那弯弯绕绕,在宋亦民对他抛出橄榄枝的下一刻就当面拒绝了,并且直言不讳自己选择阵营。 李放听后,虽然觉得李崇说的太直接,但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宋亦民当众邀请李崇加入林党本就不对,因为李崇的入仕之师为太子太傅刘世昌刘大人,刘大人乃是坚定不移的太子拥簇,李崇如果去见了林阁老,势必就要与刘大人分道扬镳,刘大人对李崇有再造之恩,林阁老想凭一两句话就把李崇吸收过去,实在没什么诚意,为了这样一个没有诚意的邀请,就开罪自己的恩师,任谁都不可能做的。 宋亦民的面色微微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朗笑道: “哈哈哈,贤弟还真是耿直啊。不过我喜欢你这种性格,比起那些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净使绊子的人要强太多太多了,今儿中午咱们可得好好的喝几杯才行。” “是,若是喝酒,下官一定奉陪。” 李崇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平便进来在李崇耳边说了一句话,李崇面露惊喜,与场中众人打过招呼,便离开了书房,不知做什么去。 ****** 李家宴客,来了不少人,让李莞没想到的是,永安侯府居然也来人了,薛莹臭着一张脸倨傲的坐在那里,李娇小心翼翼陪在她身旁,众星拱月般,李莞和李绣等坐在另一边,与其他宾客说话。 薛莹身旁的张小姐说道:“你们是没见到侯府给莹姐儿准备的及笄大礼有多隆重,请了两个全福夫人为她插笄,一个是安南郡王府的三夫人,一个是荣安郡王府的大夫人,这两个都是全京城请都请不到的全福夫人,除了那些王公贵族府邸,谁家能请得了这样的人?也就是咱们莹姐儿有这福分了。” 张小姐是薛莹的粉丝,凡事围着薛莹转,捧着她就对了。 周围姑娘们对薛莹递去艳羡的目光,薛莹的一张脸上才勉强多了点笑容:“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必夸大。” 话是这么说,但谁会介意多听几句好话呢。 姑娘们讨论薛莹及笄大礼的事情,有些好事的又把话题引到了那边坐着的李莞她们身上,暗自扬眉:“唉,那回事儿以后,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李莞她们在薛家受欺负,那天在薛家参与的姑娘们回去之后都给家里骂了一通,她们不敢恨薛莹,只能恨比她们身份地位低的。 薛莹冷哼一声,没说什么。腹中却满是怨气。如果不是范氏拦着,薛莹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松放过李莞她们,李家害的她爹官职丢了不说,至今还在家里修养,她爹倒是风光,又是升官,又是请客的。可薛莹也没办法,范氏有陆家撑腰,薛家没人敢动她,再加上她也确实没什么让人抓把柄的地方,十多天前到了她及笄大礼的日子,原以为范氏回随意糊弄过去,毕竟她没有亲娘在身边,能指望继母如何操持呢。但范氏出人意料的给薛莹操持的很盛大,请了不少客人去给她道喜,还请了京城中出了名的两个全福夫人给她插笄,在京城世家小姐里,她的及笄礼也算是受人瞩目了,薛莹还算满意,所以这些日子才会乖乖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算是给范氏一个面子吧。 就拿这回李家宴客来说吧,要是以前就是打死薛莹她也不会过来的,可范氏坚持,说什么都要她携礼上门,就算坐坐走个过场都得过来。 “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说说其他吧。我听说你定亲了?定的是哪家公子?” 薛莹问那挑事儿的小姐,直接当面问人家未来夫婿,那小姐很不好意思,然后在一帮姑娘的起哄之下说了出来。 李莞在府里宴客,觉得无聊极了,陪人说话本就不是她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她也没有攀附权贵的心,合得来就多说几句,合不来就不说。 反倒是百花巷李家的几个姑娘今天特别活跃,尤其是李灵,知道了薛莹的身份以后,便和李娇一同守在薛莹身边,时不时的奉承两句。 李绣自从退婚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精力,彻底将李家长女的能耐显露出来,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招呼众宾客,夫人们自然是由老夫人她们在后院招待,姑娘们则分配给了李绣和李莞她们招呼,今日最让李莞意外的是,在李家花园中,居然让她看见了赵氏。 宋策的母亲赵氏如今还是个雍容华贵的翰林夫人,李家有两个人在宋亦民手底下做事,赵氏来李家算是屈尊,李家的夫人们必须得好生招呼她。赵氏看着是个看似清高的女人,不苟言笑,哪怕罗氏和吴氏与她说话,她都有些爱答不理。 李家所有的姑娘中,能稍微入得赵氏眼的也就是表外甥女李灵了,其他姑娘赵氏压根儿就没放在眼中。 赵氏的出现让李莞想起前世种种,如果可以的话,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到宋家那一家人,心情烦闷,如果今天不是李崇请客,李莞只怕现在已经去了烟雨胡同躲清闲了。若是陆睿在家,说不定还能找他斗斗嘴。 想起陆睿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性格,李莞忍不住掩唇笑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拿起茶杯喝茶遮挡笑容。 饭后姑娘们在园子里对诗玩儿,这是李娇的强项,在姑娘们中李娇诗句对答如流,显了不少名声,李莞也与有荣焉。 到后来,有人提出就这么对诗没意思,李灵当即提出: “要不我们改为作诗吧。咱们李家叔伯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让他们替我们品评一番,得出个一二三甲来,这样说出去,咱们不也光荣嘛。” 李灵这个提议没多少人响应,因为对诗可以,只需要读过背过就能做到,无非是读的多和少的问题,但是作诗没有个多年功底是做不到的。 唯有李娇觉得无所谓,她往旁边薛莹看去一眼,知道薛莹读书一般,唯独能拿的出手的是画画和下棋,若是作诗,必定会扫了薛莹的兴,随即提议: “要不改作画吧。作诗没什么意思,而起意境如何,各人感官不同,作画就不一样了,画技好坏,一目了然。” 李娇提议之后,薛莹眼前一亮:“好啊好啊,就作画吧。作诗委实没意思。” 薛莹开了口,那其他人也没有说不的权利了,姑娘们一合计,就作画吧。薛莹得意的看向李莞,下起了战书: “李莞,上回在我家武斗你输了,这回在你家,你敢跟我文斗作画吗?输的那个要跪下来给对方磕两个头。” 74.第74章 第74章 薛莹摆明了是挑事来的, 李莞如果不应战,便是认怂怕了她, 若是应战……就怕她输的太惨,到时候又要说李家欺负人了。 “薛莹, 你爹教没教过你审时度势这四个字?”李莞委婉的对薛莹说道。 薛莹一愣:“什么意思?” 李莞勾唇一笑, 如那三月春花开,灿烂无比:“意思就是我爹好歹是个状元,我的书画启蒙是他, 你真的要跟我比画?” 此语一出,周围人面面相觑, 低声议论起来, 好像她们今天才第一次知道李莞的爹是状元。 果然有个状元的爹,说话都硬气起来了。李莞此时此刻才深深的觉得一个人的出身有多重要, 有个厉害的爹,别人看你时都会高看几眼。 薛莹眉头紧锁,往李娇看去,李娇立刻会意,对薛莹摇了摇头,意思是李莞说瞎话骗你呢,她小时候正是李崇每天烂醉如泥的时候, 醉了睡,醒了喝, 喝完继续醉, 周而复始, 怎么可能有时间给李莞启蒙书画呢,所以李娇判断,这定是李莞的推辞之言,直接推辞显得太怂,不推辞又怕输,所以就用这种方法故意吓唬薛莹。 李娇跟薛莹的眉眼传递,李莞看在眼中,不禁叹息。她这个妹子啊,真的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她还多次在李崇面前帮过她,也因为李崇对她态度不好而说过李崇,但李娇却始终把李莞当做仇人。 这段时间她送去李崇书房里的汤水,李莞还怕她伤心,暗地里替她解决不少,如果不是李莞帮着解决,李崇可能连一口都不会碰,这丫头还以为那些汤水是李崇喝了,还坚持每天送呢。 她宁愿向着薛莹,都不愿意向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真是悲哀啊。 有了李娇的‘暗示’,薛莹心里就有底气了,断定李莞实在装模作样,她爹李崇从前什么样,薛莹可是听过不少的,根本不相信他会教李莞什么书画。 “哼,你爹是状元又如何?你又不是状元,说这么多,莫不是不敢吧。怕丢了你爹状元的脸吗?”薛莹态度嚣张。 李莞无奈,警告也警告过了,人家不听,就别怪她欺负小孩子了。 李莞的画和她的书法一样,不敢说一绝吧,但绝对拿得出手,对付一个薛莹还是有信心的。 一共有十个姑娘参加,各自在一炷香内做一副画出来,可以是风景,也可以是人物,可以是一座房子,可以是一片天空,随各人心情随意发挥就成。 在她们作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去了东山苑,把姑娘们在园子比试作画的事情告诉了在场诸位,虽然是孩子间的比试,但都是在场大人的家眷,为了公平起见,都没有明说是哪十位姑娘参加了,只说到时候请诸位大人品评一番姑娘们的画作就好。 众人倒觉得有趣,平日里总听说姑娘们玩儿毽子,抛花球,编络子,对诗,对对子,最多写写字,真没遇到过多少当场比试绘画的。 宋亦民身后的宋策对这也很感兴趣,问那传话之人: “都画些什么呀?” 传话之人不知:“这个小的不知,姑娘们也没说,只说到时候送来十幅画,让诸位大人品评一番,评出格一二三甲。” “倒是有点意思。”宋策问李贤:“大人觉得府上哪位姑娘的画技最佳?” 李贤想了想,随即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李贤知道自家孙女里有个祸头子,害怕今儿这事儿是她挑起的,若又闹出什么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但随即一想,作诗作画什么的委实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现在李贤更担心的是李崇,刚才随小厮出去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都是年轻人玩儿的花头,咱们这些人就别参与了,让子恒他们那些年轻人去品评吧。”宋亦民没那好心情陪几个小姑娘玩游戏,便出言推辞了。 有位李家族兄兴致勃勃道: “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小辈一票便是一签,诸位大人一票顶十支签,若是那些画收上来,画的确实还不错,大人们也参与,难得这么热闹嘛。” 在场的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宋亦民道:“这样也可,说不得咱们这些人里面,也有那好玩儿闹的,总之,咱们不参加的便算弃票总行了吧。”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就等姑娘们画完送过来了。 李家花园里,十张画桌前后摆放整齐,十个姑娘跪坐绘画,那架势就像是书院里的会考般,人人神情郑重,专注眼前画纸,有的已经动笔,有的还在思考。 女眷夫人们那里也听说了姑娘们在园子里比试绘画的事情,觉得颇有趣,纷纷到园中观望,崔氏一直陪伴在赵氏身边,与赵氏介绍那园中正在绘画的分别是谁家姑娘,尽管赵氏没有太多兴趣。 “哪个是令嫒呀?”赵氏对崔氏问道。 崔氏指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矮个儿姑娘:“便是那个,名叫李娇。”顿了顿,崔氏又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李莞道:“那个也是,先头姐姐留下的孩子。叫李莞。” 崔氏看赵氏的目光在李莞身上转了几圈,没有太大反应,微微一笑,抬眼往第二排第一个姑娘看去,其他姑娘好些都已经开始画了,薛莹却还站着,像是还在考虑画什么。 薛莹善画,这事儿崔氏是知道的,但今日在场这么多姑娘,谁能保证没有个比她还擅长的呢,所以这时候想要赢,最关键的就是选题了,崔氏敛下眸子,召唤来刘嬷嬷,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刘嬷嬷便会意下去。 这边薛莹还在苦恼应该画什么才能显出她的真正水平来,她会画,也善画,无论画什么都可以,但她就是想画一幅最好的,丫鬟来给姑娘们送茶,给薛莹送茶的丫鬟,放下茶杯的同时,留下一句话: “风华宫中的蝴蝶兰最是好看。” 薛莹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那丫鬟走了才想起,风华宫……不是皇后娘娘住的宫殿吗?那小丫鬟如何得知风华宫的牡丹好看?薛莹抬头,便看见崔氏正站在那边廊下对她眨眼睛,是了是了,薛莹只入过一回宫,见过一回皇后娘娘,便是在风华宫中,有一株北地进贡的蝶兰,风姿不凡,特别好看,最关键是那株蝶兰是金黄色,整个京城里,只有两盆,一盆在平安宫,一盆在风华宫,薛莹看到的便是风华宫那株。 这里这么多姑娘,也就只有她进过宫,看见过宫里的东西吧。想到这里,薛莹多少有点虚荣,如果她画出一幅别人都没看过的东西,再加上她的画技,岂不是赢定了? 崔氏站在廊下,见薛莹已经领会到她的意思,颇觉欣慰。 厅中大人们谈论时政,人情,小辈们则聊诗书时文,张平从侧门进入东山苑书斋,在李贤耳边说了一句话,李贤脸色大变,猛地站起: “什么?可是真的?” 张平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八爷领着人快要上楼了。” “这,这……”李贤急的说不出话来,宋亦民在旁见他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笑问:“李博士这是怎么了?” 李贤愣了片刻,说道:“世子,世子来了。” 厅中先前还有些嘈杂,李贤一句话后,鸦雀无声。 “什么……世子?”宋亦民搞不懂李贤这话的意思。但李贤此刻没功夫解释,大手一挥,正要让大家随他一同去门边迎接的时候,李崇便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一个冷眉冷眼的俊俏郎君,眉如刀锋目如星,通身的气派,穿着一袭玄色极简斜襟直缀,面色略带苍白,行走如风般而入。 宋亦民见过陆睿,当即站起身来,与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诧之色。 这位镇国公世子,怎么会来李家宴会?他与李家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关联吗? 李崇精神奕奕的向李贤介绍:“父亲,这位便是镇国公世子陆睿,陆大人。陆大人,这是家父,现任职国子监博士。” 陆睿拱手一礼,谦和温润:“李博士有礼。” 李贤愣在那儿,被李崇提醒才反应过来:“啊,不敢当不敢当,世子有礼。” 周围官员也不敢怠慢,尽数上前与陆睿行礼问安。陆睿一一应对,同时在心里疑问,自己怎么会真的信了李崇的邀请,过来这边跟这些老夫子见面。 在李家父女面前,他似乎越来越没有原则了。 陆睿的到来,让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刚才还畅谈国策时政的大人们,如今竟像是集体哑了嗓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又不是疯了,这位除了是镇国公世子之外,还是大理寺卿,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平时没事谁敢在他们面前晃悠?又不是嫌官做的太闲。 陆睿也觉得很尴尬,正要跟李崇提出告辞,门外进来一队小厮,手里举着托盘,总共十个,每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副卷起来的画,还有一个托盘上放着签子。 李贤亲自拿了十根签子递到陆睿面前,恭敬说道: “孩子们的玩闹游戏,陆大人请。” 陆睿接过签子,李崇过来在他耳边把情况说了一番,李崇也是刚刚听说,给分了十支,弄清楚规则以后,就立刻过来跟陆睿解说。 75.第75章 第75章 十幅画被一一展开, 挂在十根杆子上,画作前放了一张桌子, 投签的筒便放在前面。 宋策带头在这十幅画前停留品评,总的来说, 大家画的都还不错, 有山有水,有花有鸟,画为之山水最难出意境, 为之人物最难出□□,为之花鸟为难出构图, 宋策在一副人物像面前停留脚步, 忍不住夸赞: “这幅画□□最佳。” 确实最佳,画中人是一二八妙龄少女, 穿着一身紫衫,并不是普通人物像中的笑颜,画中女子面容精致,眼中藏怒,嘴角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轻蔑,单就作画水准来说,这幅画绝对算是十幅画中的翘楚, 不仅人物面容跃然于纸,连人物性情都一清二楚, 看了这画, 似乎就能知道这人是谁。 “咦。这不是……薛家那小娘子吗?” 有个品评画作的人忽然指着这副人物像说道。 提到薛家小娘子, 大家都凑过来看,有几个认识的也惊呼:“不错不错,正是薛家小娘子。这,这是谁画的,也太传神了。” 所有人都围着那幅人物像啧啧称奇,陆睿也看了过去,画像中人确实是薛莹没错,能把薛莹画的这么传神的,连嘴角的讥笑都跃然于纸,说明作画之人,肯定不会是薛莹本人,会想出这么促狭的方法的人,陆睿心里似乎有了点数。 宋策他们还在围观人物像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传出: “咦,这盆兰草倒像是宫中之物,画工还算精致。这些姑娘中,居然还有人入宫见过此兰草吗?” 宋策看向那幅画,走过去细处观望,加以肯定:“没错没错。我虽未入宫见过此兰草,但是在颜大师的画作中见过一回。” 颜大师是宫廷画师,所画之物皆为宫中之物,他确实画过宫中很多花草,也不乏进贡之物,十分珍贵,而这幅兰草虽比颜大师手笔要相差甚远,但也足以说明画此画之人曾入宫觐见过,只有公卿侯爵府邸的千金才有机会在这等年纪入宫觐见,而据说今日李家宴会,来的唯一一个公卿府邸的小姐,便只有薛家大小姐一人。 宋策断定,这幅画作定是薛莹做所,他人做不出来。 而这个关键点,宋策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只要稍微通晓一些李家今日上门宾客之事的人,定能认出这幅画是谁所作。 既然认出了这幅画是侯府千金所作,那大家如何投票,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定论,有几个人对视一眼,率先把手里的签子投到了兰草画的竹筒里。 随着大家的投票,一幅人物像,一幅兰花,两幅画的得签最高,其中又以兰草得签数多三签。 李家长辈还有宋亦民等一众大人本就没打算参与这些小儿科的玩意儿,签子到了手里就放弃掉了,李崇其实一早也认出了李莞的画,会用这种幼稚方法报复薛莹的,除了李莞,不做他人想。而那薛莹做所兰草,在十几岁的姑娘中,还算水平上佳,但平心而论,绝对没有自家女儿画的好,之所以得票高,完全是因为有些趋炎附势的人看出这幅画的来源,这才违心投票罢了。 李崇身为李莞父亲,自然是要向着女儿了,正要抬手唤人来投票,被李贤看见赶忙把李崇的手按下,一旁宋亦民也看到李崇动作,嘴角含笑道: “贤弟莫不是要参与这种孩子间的游戏吗?今日参加的大多李家姑娘,你这一票投下去就是十签,未免对其他府邸的姑娘不太公平。” 李崇坦然一笑:“若其他人觉得不公平,也可以投自家姑娘啊。” 宋亦民敛目喝茶,没再说什么,李放看了宋亦民多年脸色,哪会看不出宋亦民这是有些生气,从旁打圆场:“老八,你一把年纪了,掺和孩子间的事儿做什么?” 虽然这人也不是第一次参与孩子间的事情了。 李崇可以不给宋亦民面子,但是李放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又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做的画,无奈一叹,以为这回姑娘要遗憾败北了,没想到身旁之人忽的起身。 陆睿本就是满场焦点,他一动,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看向他,宋亦民连茶都不喝了,直起身子关注陆睿走向,大家本以为陆睿这是要走,正要起身相送,却没想到陆睿直接走到那幅人物像面前,把自己手里的签子投进那竹筒中,并冷冷出言: “我只当大家都有鉴赏力,这副人物像明显技艺更高超,那兰草空有其形,没有□□,你们也投的下去。竟不如我这一介武夫懂的欣赏。” 陆睿说完之后,那些投给兰草签子的人都惭愧的低下了头,宋策捏了捏手中签子,庆幸自己的这一签没有过早投出,尽管他已经调转了方向,准备往兰草走去了,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果断将手中签子投入人物像前的竹筒内,对陆睿抱拳,大义凛然道: “陆大人所言甚是,在下也觉得这幅人物像画的尤其精致,笔锋利落,下笔有神。” 宋策一派君子风度,在陆睿面前拱手做礼,陆睿往他看去一眼,问道:“这位是?” 没想到陆睿会问自己,宋策欣喜上前,一揖到底:“在下宋策,父亲乃翰林院首座。” 陆睿又往起身做礼的宋亦民看去,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钻营之色,陆睿对宋亦民颔首,算是回礼,留下一句: “宋公子颇有乃父之风。” 宋家父子以为陆睿在夸他们,与有荣焉,对着陆睿又是一礼,陆睿不置可否,旋身来到李崇面前,说道: “李大人,今日我还有事,便不多叨扰,下回有机会咱们再续。” 李崇看得出来,陆睿并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不做强留,主动说道:“那在下送陆大人。” 陆睿没有拒绝:“有劳。” 说完这些李崇便走在陆睿面前替他引路,厅中众人起身相送。 陆睿离开以后,厅中恢复秩序,大人们回内间说话,年轻人则继续回到十幅画作前,那些投了兰草签子的人,悔不当初,恨不得现在就把那签子从竹筒里面拿出来重新投。 很快结果便统算出来了,人物像以七票的差距领先其他。 这个结果从东山苑送到南山苑,南山苑中皆为女眷,姑娘们在园子里做完画便直接回到南山苑里喝茶歇息,参赛的姑娘们凑在一起讨论,你画了什么,我画了什么,问到李莞的时候,李莞耸肩答道: “我画了个人。” 又问薛莹,薛莹勾唇不答,反而挑衅般看向李莞: “李莞,咱们刚才的约定可还作数?” 一旁吴氏最为八卦,听到两人间有约定,不禁问道:“你们这些孩子真会玩儿,还有什么约定吗?是输赢彩头吗?” 李欣摇头:“不是彩头。她们约定谁输了谁就给对方磕两个头。” 吴氏脸色一变,立刻往老夫人宁氏看去,宁氏正在跟赵氏说话,两人闻言都回过头来,宁氏斥道: “胡闹。作画就作画,顶多比点彩头,如何能有这约定?” 赵氏暗自叹息,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是上不得台面。李家几个夫人先前还与她说起策哥儿的婚事,像这种人家,她们宋家可攀不上。赵氏在心中完全否决了李家姑娘嫁给自己儿子的可能,觉得李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然其他人可不知道赵氏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丫鬟来报:“回来了,回来了,画拿回来了。” 随着报信的功夫,一群人鱼贯而入,带回了大家翘首以盼的结果。 将各自票数报出:“……薛小姐所画兰草得票十六。” 先前报出的票数全都是几票,突然报到薛莹的时候,居然有十六票之多,薛莹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今日李家东山苑总共不知道来了多少宾客,每人一票的话,算算人数,大部分都已经投完了,剩给李莞的最多也就是几票吧,薛莹觉得自己赢定了。 那报数人继续:“四姑娘所画人物像得票二十三。” 此语一出,厅中先是一愣,然后以李绣、李青为首的李家姑娘纷纷高兴的站起来,薛莹猛地站起一拍桌子,凶道: “这不可能!你们李家东山苑来了多少宾客?这些票加起来人数对的上吗?竟想不到你们李家这般无耻,为了自家人赢,居然不择手段。” 薛莹撒泼的架势让宁氏很不喜欢,正要出言呵斥,便见一旁崔氏起身问道: “这票数我也觉得不太对,今日东山苑的宾客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人。是不是有人作假?” 那报数人连忙摇手:“不不,小的不敢作假,这就是从东山苑书房给出的数目。之所以票数看起来多一些,是因为老爷们手里的票,一票值十签。” 这下薛莹就懂了,走到李莞面前奚落道:“哈,定是你爹投了你十签吧。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赢?” “不是八爷投的四姑娘。是陆大人投的。其他老爷全都弃票了。” 报数人把谜底揭晓,众夫人疑惑:“哪个陆大人投的?” 宁氏和崔氏都不记得今日东山苑的客人中,邀请了姓陆的大人。 “便是大理寺卿陆睿,陆大人。他是后来八爷亲自去门口迎回来的客人,不在宾客名单之内。” 李莞心上一紧,她刚才也以为是李崇投的那一票,没想到居然是陆睿! 尽管心里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但李莞还是不得不道一句:陆大叔……干得漂亮。 76.第 76 章 第76章 厅中夫人们面面相觑, 纷纷在讨论,怎么大理寺的人会到李家来?李家犯事儿了?看着不像啊。要李家犯事儿了, 那大人又怎会好兴致给姑娘们投票呢。 宁氏倒是知道陆睿和老八有点交情,上回她还和老八说请人回家来做客, 但对方没来, 宁氏以为就这样了,这回请客虽然也给了这位陆大人邀请帖子,但一直没回音, 宁氏以为人家又给拒绝了,谁成想是半途过来的。 赵氏从旁问道:“这陆大人与李家沾着亲吗?” 如果李家跟陆家沾着亲, 赵氏倒是可以考虑重新评价一番李家。 “哦, 夫人误会了。不是沾着亲,只是有些交情罢了。”宁氏觉得这么说, 都有点借陆大人面子的嫌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岔开了这个话题。 “既然有了结果,那边把画都挂出来,让我们也品评品评吧。” 薛莹在听到陆睿名字时,便不敢说什么了。心中暗自惊疑,为何那陆睿总是帮李家, 据她爹说,上回在宫中, 本以为陆睿会念在沾亲带故的份上, 替薛家说话, 没想到陆睿却偏向了李崇,害的她爹被打了二十板子,还丢了官职,后来虽然陆家派人送了礼上门,但那也是送给范氏的礼,半点不提对不住她爹的事情。 还有这回也是,明明薛莹都要赢了,那陆睿横插一杠子,一下给了李莞十票,遥遥领先于她,若论起实打实的关系,陆家和薛家才是沾着亲的,可陆睿每次都帮李家。 一幅一幅画被展开挂起,夫人们都起身去围观,薛莹也凑上去,倒要看看让陆大人青眼的李莞的画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薛莹的鼻子差点气歪掉。 那画中女子完全就是照着她的模样画的,穿的衣裳也是永安侯府宴客那日她穿的,就连衣服的款式,褶皱,纹理全都画的一清二楚,让人一看就能认出画中人是谁。 厅中夫人们的目光全都被那幅人物像吸引了目光,一来惊诧李莞的出色画工,二来惊诧李莞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反击薛家的姑娘,一时间真不该说李莞的画技高超,还是该说她胆子大,特立独行了。 薛莹可忍不了,抬手指着李莞叫道: “李莞!你竟然敢抹黑我。” 李莞看着薛莹怒目相对,早就想到薛莹看到这幅画后的反应,好整以暇的说道:“我为薛小姐作画,何来抹黑之说?” 薛莹指着那画中人的表情:“你把我画成这副鬼样子,还说不是抹黑我吗?” 李莞摊手:“你既然能认出这画中人就是你,那说明我画的不错,人有喜怒哀乐,表情各一,你只是不常照镜子,其实你这张脸在别人眼中,就是这样的。” 李莞说的是实话,相由心生,薛莹容貌生的挺好,就是刻薄惯了,脸上不自觉的都会带一点讥讽,轻蔑的神情,她习惯如此,早已不觉有异,如今被人直接画到纸上,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薛莹完全不认同李莞的话,直接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把李莞那幅画从架子上一扯而下,发泄似的将那幅画撕碎,碎片抛向李莞,李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完全不怕激怒薛莹,说道: “薛莹,咱们的约定还作数吗?你输了,要给我磕两个头吗?” 语毕,薛莹还没说什么,崔氏就先上前制止:“李莞,你别太过分了。” 李莞冷笑,扫了一眼崔氏,正欲反击,只听宁氏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一拄,发出声响,李莞目光微动,调转了话锋: “不过今儿我心情好,两个头就先不要你磕了,我给你记着。下回你要再想欺负人的时候,我随时跟你讨回来。” 薛莹气的撒泼般直跺脚,李娇和李灵上前安慰她,李灵跟李莞本就有梁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对李莞道:“李莞,你别欺人太甚。” 她们身后有几个姑娘竟也开始对李莞发起攻击,李绣来到李莞身旁,支持李莞道:“谁欺人太甚,说输了磕头的是薛莹,又不是菀姐儿,她输不起便输不起,菀姐儿也不跟她计较,你们几个别忘了自己姓什么,看见有权有势的就想攀附上去,也不看看人家给你们脸吗?” 李绣自从退婚以后,越发变得泼辣起来,也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像是变了性子,不愿意像以前那样委屈自己了。 眼看姑娘们要闹起来,宁氏的拐杖连着拄了三下:“够了。有完没完了。今天什么日子?由得你们胡来?” 宁氏算是厅中辈分最高的,她开了口,其他夫人也都上前劝,薛莹被崔氏劝着坐到一旁,崔氏还回头怒瞪李莞一眼。 李绣怕李莞伤心,劝道:“菀姐儿你没事吧,别跟她们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 李莞忽的笑了:“我哪能这么容易生气?没事儿。” 从厅里出来,李绣被那些打叶子牌的姑娘们喊去了,李莞本来打算回院子去,但想着回院子得经过园子,如今园子里肯定有人在赏花什么的,左想右想,还是从侧门溜出去,带个帷帽便去了烟雨胡同。 如今在她心里,也就是烟雨胡同的宅子能给她一点安慰了。 推开院门,进到里面,到厨房灌了一小壶米酒,放到暖缸里捂着,然后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意兴阑珊等着酒温热了好喝。 忽的想起一阵乐声,有点沙哑,有点悲怆,像是埙。 李莞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陆睿大刀阔马坐在屋脊之上,埙的声音便是他吹出来的,李莞走到围墙那边,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陆睿也没有停下埙声,他不停李莞也不喊他,就那么双手拢入袖中,静静的听着。 埙本就不是个欢快的乐器,空旷,悠远,世人喜欢琵琶清脆,琴声悠扬,鼓声激荡,喜欢这埙声的还是少数,李莞从陆睿的埙声中听出了些故事,触动她心底隐藏的那根弦。 李莞回到石桌旁,倒了两杯热酒,拿起一杯浅浅饮了一口,眼皮子总忍不住往下耷拉,最近不知怎么的,只要一静下来就想睡觉,头脑昏昏沉沉的。 埙声停止,某人飞身而下,直接跃进了院子,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问道:“拿了头筹还不高兴?被骂了?” 李莞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奇怪的看他一眼:“你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就知道我会被骂?” 陆睿没有隐藏,神情淡定的点了点头,将埙放在石桌上,自己去拿酒壶倒酒,李莞放下杯子,将埙拿起观察,喃喃自语: “不就是一块泥疙瘩,居然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你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 “妆台秋思。”陆睿喝酒的空档回了李莞一句。 “讲的什么故事?”李莞觉得那曲子肯定有故事。 陆睿放下酒杯,拿起那埙便要走,被李莞眼疾手快拉住他衣袖,李莞杏眼圆瞪:“你喝了我的酒,故事就当酒钱。” 李莞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没有自信的。 陆睿低头看了看抓在自己衣袖上的白嫩小手,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从容淡定的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很显然是不受李莞的骗,李莞急急喊住他: “我还没谢你给我投的那些签子呢。” 一码归一码,今天的画画比赛,李莞确实有点低估了薛莹,没想到她会投机取巧,画一幅宫中之物,如果今天是薛莹赢了李莞的话,薛莹可不会像李莞这般好说话,说放就放过她,所以,想到这里,李莞觉得还是应该谢谢陆睿的。 陆睿神情无波:“不必谢我,那是替你爹投的。” 李莞:…… 陆睿如来时那般,飞身上了墙头,不过两个起落就回到自己院子里去,李莞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怎么陆睿离开时匆匆忙忙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不好意思呢。 跟陆睿说了几句话,李莞感觉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了,稍微休息就再回李家,消失时间不长,所以回去的时候都没人发现,跟李绣碰头后,李绣告诉李莞,说薛莹已经提早回去了,崔氏和李娇亲自送她回去的。 没了薛莹挑衅,李莞的一顿晚饭吃的还算安乐。 宾客散尽之后,李莞在松鹤堂跟宁氏一同打点,顺便再挨宁氏一顿训,不过宁氏问明了缘由之后,也没有太过责怪李莞,只说薛莹这个姑娘锐气太盛,咄咄逼人。 下人来报说李崇今日在酒宴上喝的有些多,宁氏让李莞过去看看他,李莞到书房的时候,李娇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鉴于薛莹的事情,李娇并不与李莞说话,两人擦肩而过。 李莞进到里屋,见李崇躺在床上,床头杌子上放着一罐汤,不用说,肯定是李娇留下的,这丫头也是实心眼儿,送汤都送了大半个月了,李崇对她的态度也没见有改变,她就不想想换点其他的法子试试看,老是送汤送汤,最后还不是都到了李莞的肚子里? “想喝就喝吧。” 床帐内传来声响,李莞吓了一跳,只见李崇从床铺上坐起,脸上有点红,却也不像是醉的很严重,李莞指着汤问: “爹,你不会因为不想跟娇姐儿说话,故意装醉吧?” 77.第77章 第77章 李崇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李莞端起汤碗, 一边舀汤,一边说道: “我就搞不懂, 为什么您对她这样。你要是对她好点儿的话, 她也不至于这么讨厌我。” 李莞始终觉得李娇这么讨厌她的原因,有一条就是李崇,同样是女儿, 李崇明显对李莞更好一些,她心里能平衡才怪呢, 所以又怎么可能喜欢李莞呢。 “你不懂就别说了。”李崇叹息。 李莞喝了一口汤:“我怎么不懂, 我也是像她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我比她聪明一点罢了。” “你跟她不一样。” 李崇耐着性子说, 见李莞还想追问,李崇立刻打住:“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想到画那幅画?人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若换一副面貌的话,说不定跟那丫头的恩怨就了结了。” 李莞放下碗,正色问李崇:“爹, 您觉得薛莹会因为我那幅画而跟我和好如初吗?您知道她今儿要跟我比试画画,输的人要干什么吗?跪地磕头, 两个。我赢了, 我能放过她, 她赢了,能放过我吗?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 李莞说着给李崇横了一眼,这事儿李崇倒是不知道: “还有这约定,你们也是胡来。不过这么说的话,那今儿陆大人投你那十签还真救了你。” 李莞想起陆睿,喝汤都觉得没什么心思了,隐藏了情绪,故作镇定对李崇问: “我现在相信爹说的话了,陆大人确实不是个坏人。我看他每次都是独来独往,最多带个护卫,他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嘛,怎么一点都没排场?” 李莞对陆睿的事情很感兴趣,想知道他这么个张扬的出身,性子却这般内敛是为什么,还一个人住到烟雨胡同去。 “每个人的习惯不同,陆大人可能就是不习惯吧。他的确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但镇国公常年征战在外,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如今的国公夫人是继母,与国公也生了一位公子,国公夫人自然只能顾着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陆大人自小想来也没感受过亲情。” 这些李莞其实也猜到了,陆睿能一个人住在烟雨胡同里,肯定是对国公府没什么牵挂。 “我听一些小姐说,陆大人从前定过亲,这事儿爹你知道吗?说他把他岳父给抓了,亲事就告吹了。是真的吗?”李莞想起这件事来,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李崇能不能知道些内情。 李崇还真知道一些: “你们这些小姑娘平日里都聊些什么呀。那真不能怪陆大人,与陆家定亲的是前户部尚书家,谁知成亲那一年户部被查出了巨大亏空,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户部尚书,皇上着大理寺查案,你说这个时候,陆大人是查还是不查呢。如果那户部尚书行得正做的直,他又何惧调查?” “那既是如此的话,为何有好些人都说这事儿陆大人做的不地道?”李莞不解,之前听那些姑娘说话,好像是陆睿做错了一般。 “这便是那户部尚书家可恶的地方,他自己心虚,不敢让人查,便在大理寺调查之初,就对外声称自己被冤枉,说陆家想悔婚,特意以此来陷害他。”李崇继续说。 “那后来呢?”李莞追问。这么听起来,这件事好像真的跟陆睿没什么关系。 “后来户部尚书被抓起来了,他家里人继续在外散布谣言,说陆睿抓了自己未来老丈人严刑逼供,让他屈打成招,开始人们还不相信,后来谁知道那户部尚书真的死在了大理寺狱中,不知道内情的人可不就觉得害人的是陆大人吗?” 这件事情普通人不知道内情,只有入了官场才知道,而流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有章法的乱传,控制不住,陆睿吃亏就吃亏在,那户部尚书在没有结案的时候就死在了牢里,可他为什么会死,这件事又有谁说的清楚呢?户部出现巨大亏空,单凭一个户部尚书就能完全一手遮天办到吗?他背后有多少势力支撑,他背后的势力又岂能容他活着把所有人都牵扯出来呢? 陆睿真倒霉,摊上这么档子事。凭白落了个负心汉的名声,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这种不愿意解释的性格,使得流言愈演愈烈,直到如今,有不少人都觉得这件事是真的了。 “陆大人至今没有娶亲,可能也跟这件事有关。真的太可惜了。” 李崇说起陆睿,言语中不乏欣赏,又为之惋惜。大好青年,却因小事蒙尘。李崇把陆睿当做忘年之友,总想找机会帮一帮这位朋友,可他这位朋友出身高贵,如今缺的就是个媳妇……李崇把目光瞥向了李莞,见她坐在杌子上,一派天真的看着自己老爹,李崇刚刚打起的心思,又赶紧扑灭。 李莞不知道李崇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现在只觉得陆睿可怜,明明不是那样的性格,却被以讹传讹,今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女人看上他,如果没有女人看上他的话,那可怎么办呀? “唉……” 父女俩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 自从知道了陆睿的‘身世’之后,李莞对陆睿就越发上心了。 有时候去烟雨胡同,总是给陆睿带点自己做的点心,或是街上卖的新鲜小吃,每每敲开陆睿的大门,陆睿看到的都是李莞那张灿烂的笑脸。 “我不缺吃的。”陆睿站在门边,双手抱胸,耐着性子说。 李莞把东西送到他面前:“我知道,就是一点心意。你帮了我和我爹那么多回,这点吃的不算什么。” 陆睿拧眉:“我没有帮你们什么,你不必这样。” “要的要的。受人之恩千年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道理我是懂的。”李莞坚持要报恩。 陆睿无语,关门。 又过了一天,敲门声再次响起,李莞拎了一篮子果子来,陆睿看着她,语气不善: “你又来干什么?” 李莞指着手里的篮子:“给你送果子。” “我不要。”陆睿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要用完,说完这话之后,再度关门。 又是两天过去,敲门声再次响起,陆睿认命的开门: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李莞嘻嘻一笑:“我汤熬多了,给你送一些过来。” 陆睿看着被送到面前的汤罐子,面无表情的接过,然后长臂一伸,把门外的李莞给一把拽了进来,用脚把门给关上,然后面无表情靠近李莞,他身量高,比李莞高了一个头,逼近李莞的时候,那气势就像是一座山似的,李莞被吓得节节败退,没两步,背就抵靠在门扉上了,陆睿一手托着汤罐子,一手撑在门扉上,把李莞禁锢在门板和他的胸膛之间。 李莞贴着门扉,一动也不敢动,就见陆睿弯下腰与她面对面平视,他的两只瞳仁不是漆黑的,是深褐色,仿佛能吞噬一切,陆睿神色不善盯着李莞,用阴冷凶恶的目光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亮出了森森白牙: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给一个独居男人送东西很危险?” 李莞两只黑眸愣愣的盯着陆睿,目光颤动,就像一只知道自己被猛兽盯上的小鹿,硬着头皮问道: “有……什么危险的?”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就像是羽毛般柔柔的刷过陆睿的耳朵。 “你想不想试试有多危险?”陆睿在李莞耳边说出这句威胁的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胆子小的很,稍微吓一吓就会怕了,陆睿这是想一劳永逸,为了使这丫头不再烦他,干脆让她怕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李莞微微低下头,敛下眸子,樱唇微启:“你说的危险是……这样吗?” 陆睿还没反应过来,李莞就整个人扑向了他,踮起脚,将两条手臂圈住了陆睿的脖子,一瞬间,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软软的身子贴上陆睿坚硬的胸膛,两人脸颊相触,从未有过的感觉汹涌而来,把陆睿吓到了,猛地往后退,叫道:“哇,你干什么?” 往后退的时候,李莞圈住他的脖子不放手,而陆睿为了挣扎,另一只手上的汤罐子差点摔掉,一边拨开李莞的手臂,一边还要稳住汤罐子不打翻,陆睿委实费了一些功夫才得以脱身。 李莞看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当场就指着陆睿捧腹大笑,还嫌不够,蹲在那里笑的拍大腿。 陆睿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姑娘,看她笑得那样儿,陆睿回想自己刚才有多蠢,闭上双眼一拍额头,真是阴沟里翻船。 恼羞成怒: “你这疯丫头,还不快滚。” 真是个疯丫头,疯的没边没际了。 李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抽出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转身开门:“好好,我滚我滚。陆大人慢慢喝汤,回头我来取罐子。哈哈哈。” 李莞把门打开,站在门边对陆睿说道,脸上的笑虽然稍微忍下去了点,但那颤动的嘴角依旧说明了一切。 陆睿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本来是想一劳永逸把那丫头给吓走的,可谁知道遇到个疯丫头,真不知道李崇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女儿出来,表面看起来像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我见犹怜的,性子却野的出奇! 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陆睿简直想死。今后还怎么维持高冷形象? 78.第78章 第78章 晚上李莞跟宁氏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就看着筷子上的藕片笑起来, 正给她们布菜的桂嬷嬷看了看李莞,问道: “四姑娘笑什么呢?是菜哪里做的不好吗?” 李莞抿唇, 收敛笑容, 摇头说道: “不是不是,我是想到开心的事儿了。” 桂嬷嬷跟宁氏互看一眼,宁氏放下汤勺问:“什么开心事儿, 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开心。” 李莞脑子里想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说出来跟大家分享的,只得折中说道:“我的铺子赚了好多钱, 想想就开心。” 李莞在外面开了好几家铺子的事情宁氏是知道的, 原以为这就是小丫头胡闹,没抱什么希望, 可没想到,从大兴的铺面开始,这丫头还真有做生意的天分,什么铺子到了她手里,居然都是赚的,也听说她手底下有个能干的掌柜,是从前姑奶奶手下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丫头的福分吧。 见她这么高兴, 想来是赚了不少, 宁氏怕她骄奢, 故正色劝道: “不过赚点银两,就让你这么得意,人可不能得意忘形,该守的道德礼仪还是得守,知道吗?” 李莞诚心接受宁氏教导:“知道了。祖母,我也不是得意,就是高兴嘛。我给您定了一块寿山石,松鹤堂外的院子里有一块空地,看着有些空旷,那寿山石有六尺高,八尺长,放在那块空地上,周围再搭一个石景,肯定很好看。” 宁氏一愣:“给我定了块寿山石?怎的不跟我商量?” “哎呀,跟您商量,最后肯定买不成的。我这样先斩后奏,祖母您就没办法了。”李莞语带撒娇的说道。 桂嬷嬷在一旁笑:“那敢情好啊,之前老夫人还在嘀咕着要在那地方放些什么东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如今四姑娘给定了块寿山石,意头很好呢,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宁氏和桂嬷嬷之前确实念叨过这个,只是想着家里最近产息并不是很好,那地方要再建一个景儿出来,势必要花不少钱,宁氏想想也就算了,说等到以后家里情况稍微宽松一些再考虑的。也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这样过的心,稍稍赚了些钱,就想着给她买东西。宁氏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头还是很暖很高兴的。 “唉,好是好的。可就怕花太多银子,咱们家如今产息一年不如一年,你手头赚了点钱,就存着,将来多点嫁妆不是很好嘛。” 宁氏的话让李莞有些奇怪: “家里的产息怎会一年不如一年?” 李莞觉得很奇怪啊,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向来产息稳定,大兴有十几处田庄,田地千顷,铺面少说也有二十来家,而他们从大兴搬到京城来,也就是花了一笔银子买宅子,并没有过多的花销,按理说不该如此。 “唉,产息就是这样的,庄子里今年没有好收成,雨水多,田地里收的稻谷有些都发了霉,没法卖了,有些菜地生了虫,菜的收成也不好。”宁氏略带忧愁的说: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咱们家不适合京城,在大兴的时候,家兴业旺,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呀。” 宁氏甚至想到了会不会是京城风水不适合李家,可见真着急。 李莞疑惑的说道:“我虽然没有田地,可也没听说今年收成都不好啊。再说了,庄子和田地的收成不好,也不是大头,铺子呢,铺子的收益也不好吗?” 宁氏叹息摇头:“多事之秋,发生了好些事情,几家铺子的掌柜同时要走,留也留不住,他们这一走,可带了李家不少生意,总之每一件事儿是顺心的。” 李莞想了想,问道:“家里的事情一直都是夫人在打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怎么说的?” 总觉得事情没有宁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李莞心中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桂嬷嬷给李莞盛了一碗粥,说道:“夫人也没办法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掌柜都是在李家做了十多年的老掌柜了,铺子里的事情都要经过他们的手,谁会想到他们同时来了这么一手呀。” 李莞若有所思喝着粥,第二天就把冯掌柜喊过来问。 “听没听说大兴的李家铺子那些掌柜同时离开的事儿?”李莞问冯掌柜。 冯掌柜想了想后点头道:“听过那么一耳,咱们大兴也有几家铺子在转,那些掌柜都是李家的老掌柜了,按理说不该同时走的。” 李莞也知道他们不该同时走,所以既然走了,肯定是有问题的。 “去让人查查怎么回事儿。李家最近说发生了好些个事儿,以往从来没有过,就是有天灾人祸,那也没有扎堆来的道理。” 冯掌柜点头称是:“好,我这就派人去查,听姑娘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问题。” 李莞让冯掌柜去调查之后,便去了珠颜堂,昨天匠人们有一批新款式做出来,等着李莞去看一下就能拿到柜台上卖,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这些款式得提早放出去才行。 马车停靠在珠颜堂外,银杏扶着李莞下车,李莞在车上的时候就觉得马车颠儿的厉害,以为是今天自己没吃早饭的缘故,可谁想到,刚一下车,走了两节台阶,脚下就不稳了,眼前一花,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直接扑倒在珠颜堂外的台阶上,把身后的银杏和阿成吓了一跳。 “姑娘,你怎么了?” 银杏赶忙上前把李莞扶起,发现李莞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竟然没由来的昏了过去。 李莞被安置在房中,宁氏听说李莞在外面晕倒了,赶紧赶过来。 “怎么会晕倒?大夫请了吗?” 银杏也跟着着急,忙前忙后,对宁氏回禀:“是,大夫已经去请了。奴婢跟小姐去铺子里,可谁知道姑娘到了珠颜堂门口就突然晕倒了,在车上的时候,姑娘就说有点头晕,还以为是早上没吃早饭的缘故呢。” 宁氏坐到李莞床畔,见李莞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如纸,就像是一朵被人吸走了生命的鲜花般,没有生气。 崔氏也赶了过来,急急问怎么回事,银杏与她说了之后,一项温和的崔氏居然对银杏骂道: “你们这些人当的什么差?成天躲懒耍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姑娘都看不好。回头便把你们给打发了出去。” 银杏听了崔氏的话,立刻吓得跪了下来求饶,眼泪不住往下掉,王嬷嬷和春兰跟着求情,场面一度混乱。 宁氏在内间斥道:“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安静点。” 崔氏这才入内,来到床边,探头看了一眼李莞,对宁氏道:“老夫人莫要太忧心,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老八那儿去人了吗?”宁氏问。 “去了去了。先前就派人去了。” 正说着话,大夫就来了,宁氏和崔氏给大夫让出了一条路,银杏给大夫搬来椅子,又跪在一侧扶着李莞的手放在脉案上。 大夫闭着眼睛把脉,越把眉头越紧,似乎不怎么敢相信,睁开眼睛,重新把过一回,还不放心,让银杏把李莞的眼睛扒开让他看,看完之后,便神色凝重的转过身来,宁氏和崔氏迎上前,崔氏问道: “大夫,我们家姑娘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呀?” 大夫一声叹息:“唉,小小年纪也是可怜,已是脉弱之相,药石无灵。” 李崇刚刚进门,就听见大夫说的这句话,当时便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声,宁氏和崔氏也满脸惊讶,宁氏怎么都不相信,对大夫说: “这,怎么会药石无灵呢?昨儿晚上她还跟我一起吃饭来着,好好的,没有半点病痛啊。” “有些病会隐藏在身体里很长时间,姑娘许是长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许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都说不准,就从如今的脉象来看,已然十分凶险,凭老夫的能力,肯定是救不了了,府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说完这些话的同时,衣领就被李崇揪过去,说道: “你再说一遍,我女儿好好的,如何就凶险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替人出诊看病,也常遇到不相信亲人有病的人,习以为常了,将李崇的手拉下,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 “这位老爷冷静点,与其跟老夫在这里争辩,还不如早些另聘良医为令千金医治,说不得还有一丝希望,若是你再耽搁下去,连这一丝的希望都没有了。” 李崇觉得头脑发昏,往后退了两步,宁氏和崔氏对望两眼,宁氏问:“可还有什么名医能请到吗?” 崔氏摇头,指着那大夫道:“这位李大夫已经是京城仁安堂最好的大夫了。” 那李大夫连忙摇手:“不敢当最好,不敢当最好。这样吧,我看你家也是官家,莫不然试着请太医上门来瞧一瞧吧,太医的医术比我们这些民间大夫自是高明很多,说不定姑娘还有救。” “太医?”宁氏为难。李家虽是官身,也能请到太医医治,可是想他们这种府邸请太医是有章程的,前后拖下来得费不少时间,如果大夫说的是真,半点耽搁不得的话…… 宁氏对崔氏说:“要不,你去一趟永安侯府,请侯府帮个忙。” 侯府的牌子倒是可以直接请太医的,短时间内,宁氏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79.第79章 第79章 崔氏想了想后, 义不容辞的点头:“好,我这便跑一趟去, 但是老夫人也别期望太高,咱们家跟薛家的关系……” 老夫人想起两家关系, 不由一叹:“唉, 你姑且一试吧。” 崔氏领命去了,宁氏来到床边,见李崇坐在床沿, 抓住李莞的手,眉头紧锁, 目露担忧, 宁氏劝道: “菀姐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李崇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李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现在盯着她也没用啊,得想办法才行。你去衙门里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太医立刻叫过来给菀姐儿瞧瞧。” 宁氏的话让李崇恢复过来,放开李莞的手,站起身:“我去找太医,母亲照看好菀姐儿, 她不会有事的。” 丢下这句话以后,李崇便头也不回走出房间, 宁氏回眸看着躺在床上, 仿佛睡过去的李莞, 无奈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以后,崔氏急急回来,与崔氏同去的桂嬷嬷见了宁氏便唉声叹气,宁氏见状问道: “如何?” 崔氏遗憾摇头,将披风解开交给一旁的丫鬟。桂嬷嬷却忍不住了说道: “老夫人,您是没瞧见薛家那态度有多恶劣,我们只在门房坐了一会儿,连大门都没能进去,薛家那门房的婆子嘴巴恶毒,张口闭口咒我们四姑娘,那些话老奴都说不出口,您说这什么人家呀,人命关天的事儿,他们怎么就不留点口德呢。” 桂嬷嬷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家,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上门去受那晦气,不愿意帮忙就说不愿意,张口闭口咒人去死又是存的什么心。 宁氏知道李家和薛家关系有些僵,但至少永安侯夫人还是好的,按理说不该这样啊,对桂嬷嬷问道: “那你们最后连门都没有进吗?更别说见到侯夫人了?” 桂嬷嬷摇头:“没进的去,门口有那些难缠的小鬼,老奴和夫人差不多都是被她们赶出来的呢。” 宁氏看向崔氏,崔氏叹息: “唉,媳妇没用,救不了菀姐儿。” 桂嬷嬷走到床边看了看李莞,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怜的四姑娘,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哟。” *** 陆睿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之后,捧着碗在廊下吃早饭,边吃饭目光别往大门瞥去,耳朵也聚精会神的听声音,心中有些纳闷,平时这个时辰,李家那丫头应该已经来了,怎么今天隔壁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呢? 那丫头蔫儿坏蔫儿坏的,昨儿戏弄了他一回,按照她那性子,第二天肯定要上门奚落一番的,可陆睿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以后,陆睿赶忙打住,他独来独往惯了,没人打扰他才好,那丫头最好再也不要再过来了。 吃完了早饭,陆睿又拿出一点零嘴继续在院子里转悠,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经过,还特意走到两座宅子中间的围墙那边去听了听,脚步声越走越远,想来是从门前经过的行人,陆睿失望一叹,脚下用力,便踩上了墙头,将李莞的小院子看入眼中,里面空荡荡的,确实没什么人。 鬼使神差从墙头翻落,跳进李莞的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那丫头看着粗鲁,但院子里收拾的还不错,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在里面,陆睿看见她廊下的那处软垫,看着特别松软,引人去坐的样子,陆睿刚走上木阶,要坐上去感受一下,就听见了敲门声——隔壁的敲门声。 身手敏捷,从墙头原路返回,脸不红气不喘的把自己院子的大门打开,严朝端立门外: “世子。” 严朝没事不会特意来找他,陆睿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大人刚才去了国公府找世子,说是李姑娘病了,十分凶险,寻常大夫医治不了,想请世子帮忙请个太医到府上瞧瞧。”严朝想着幸好今天他出门早,遇见了李崇,要不然这事儿还真就给耽搁了。 陆睿拧眉:“李姑娘病了?怎么会……明明昨天还……” 说话一顿,严朝不懂:“昨天还什么?” “没什么。”陆睿摇头,心中虽然奇怪昨天还好好的李莞,怎么今天说病就病了,而且还是那种寻常大夫医治不了的病。李崇爱女心切,绝对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所以李莞是真的病的很严重才是。 “拿我的牌子去宫里传太医,让太医院院正亲自带人去。”陆睿吩咐严朝去办,严朝领命而去。 *** 李家已经按照规矩,往太医院递折子了,太医院那边暂时还没有回应。 李崇失魂落魄的回家,李莞的院子里忙进忙出,宁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看见李崇,赶忙迎上去说道: “怎么样?太医能请到吗?菀姐儿只怕等不了了,你走了之后,菀姐儿起来吐了两回血,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李崇闻言,掀袍入内,房里丫鬟婆子围了一堆,银杏手里端着水盆,水盆里放着一块血帕子,那是刚才给李莞擦血用的,李崇来到李莞床边,见她脸上确实比他刚离开时又苍白了几分,这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宫里派出太医来。 怀抱希望去了镇国公府,现在李崇能想到的也就是陆家,但是陆家的管家告诉李崇,他们世子并不常住在府中,陆睿身边的侍卫虽然说立刻替他去寻陆睿,但最终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正优思之际,床上李莞又颤动起来,眉头紧蹙,双眼紧闭,口吐鲜血,李崇吓坏了,用手去捧着李莞,谁知道被李莞吐了一手的血。 女儿温热的血吐在自己手上,李崇的心就像被刀割着一样难受,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代她受罪,抱着李莞喊道: “莞莞,你别吓唬爹,你这是怎么了?菀菀啊。” 李绣和李娇她们也听说了李莞突然昏迷吐血的事情,赶了过来,李娇听说李莞吐血了,她怕血,不敢进门,李绣与李莞平时最是要好,进门后,就看见李崇抱着李莞,李莞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下颚处鲜血淋漓,李绣也扑了上去,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扶着床框默默垂泪。 这边李家人急的热锅上的蚂蚁般,那边管家福伯跑过来说道: “老夫人,老爷,镇国公府的管家带了五个太医来了,说是给四姑娘治病。” 正坐在中堂为李莞念经的宁氏猛地睁开眼睛,福伯进门后,又把这个消息重复了一遍,宁氏起身连连点头: “好,好。有请,快快有请。” 激动的亲自迎出去。 原本站在宁氏身后伺候宁氏念经的崔氏却目光沉沉盯着门边,眉头不自觉的拧起。怎么又是镇国公府…… 无个太医进门便驱赶了房内那些手忙脚乱的人,李崇和宁氏得知为首太医乃是太医院院正,十分惊讶,宁氏问李崇: “你竟让镇国公府把院正大人请来了?” 李崇也是发懵:“我,我只说请个太医上门瞧病,没指名……” 李崇没指名院正,可陆世子却把院正给请了过来,这份情谊又叫人感动万分。 太医院院正王希替李莞把脉之后,眉头紧锁,不等其他太医确诊,便朗声吩咐:“快去熬一剂清开散来,速去速去,不得耽搁。” 李崇在旁边候命,闻言赶忙到门边吩咐,怕来不及,干脆让下人把炉子搬到院子里,就近煎药。 李莞的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上全都扎了银针,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血,滴下来的血都是漆黑漆黑的。几个太医围着李莞,在她身上重要的穴位都扎了银针,扎到百会穴的时候,李莞又是一颤,口中再次吐出鲜血。 “清开散好了,清开散好了。” 清开散是小儿解毒用的常备药,煎服起来很方便,王希让李家的人服侍李莞把清开散喝下去,李绣和银杏配合,一勺一勺的把药给李莞喂了下去,一边喂,李莞一边往外吐,李绣和银杏急的不行,助手太医说道: “吐了再喂,喝下去越多越好。” 两人连连点头,李绣捏住李莞的下巴,让银杏往李莞嘴里灌,这个时候可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了。 房间里在紧张的救治,院正王希出来找到李崇,问道: “令嫒这是用了什么东西,怎会中毒至此?” 宁氏一听,吓得掩唇,问道:“怎,怎会是中毒?太医,你确定吗?” 王希对宁氏做了一揖:“老夫人,在下行医多年,是不是中毒一目了然,贵府姑娘中的是那种遇酒便发的毒,具体是什么,暂时还不知道,但若是今天不是我等来解毒,错过了时辰,姑娘只怕活不过傍晚。所以,在下才会多嘴问一句,姑娘到底是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才导致这般严重后果。” 宁氏一开始还对那先前那大夫的话有所迟疑,觉得早上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没救了,但现在听了太医之言,才相信情况确实凶险,可她哪里知道菀姐儿吃了什么东西,用了什么东西变成这样的呢,她甚至不觉得菀姐儿有什么病症,早上与她一同吃早饭时,那孩子还在说着要给她送寿山石的事情,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吧。 80.第80章 第80章 宁氏便把这些告诉了太医:“就这样, 今天早上,这丫头还跟我一起吃早饭呢。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姑娘中的是那种能隐藏潜伏的毒, 这种毒并不是一吃就发作的,姑娘可有长期服用什么?”太医问道。 宁氏回忆:“似乎并没有。这丫头身体好着呢, 平时连病都不怎么生, 哪会服用什么。” 太医见一时也问不出,另一个太医走出来回禀:“大人,血放的差不多了, 可以施第二轮针了。” 王希对宁氏拱手,而后随那太医入内, 宁氏心中更加纳闷, 把银杏和王嬷嬷召唤过来,问李莞有没有长期服用什么, 王嬷嬷和银杏都说没有,跟李莞身体很好,说辞跟宁氏一样。 宁氏心中纳闷,便往李崇看去,只见李崇站在屏风外,目光关切的看着房中,走过去问: “你可知道些什么?菀姐儿平日与你最亲。” 李崇收回目光, 咬紧下颚,往旁边的崔氏看去, 眼底的冷霜让崔氏打了个寒颤, 收敛心神, 崔氏昂首走出,李娇迎上来,像是要进来,被崔氏拉着走了。 经过太医两轮的医治,李莞终于有了好转,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不再吐血了。 太医王希走出,李崇赶忙上去问他还要些什么,王太医说要笔墨纸砚,李崇命人去拿,这空档王太医对李崇吩咐道: “姑娘确实是中了毒,但一时间我们还难以判断具体是什么毒,等我们回太医院之后详细查验一番。” “是,有劳了。”李崇对王太医深深一揖,王太医将他扶起,客气道:“救人本就是大夫分内之事,李大人无需客气。” “待会儿我给姑娘开个药方,该当是解了毒了的,但也不能完全保证晚上不会复发,所以我留两个人在府上守着,麻烦李大人给安排一下住处。姑娘解毒这段时间是关键,要吃的清淡些,药也要及时喝,还有……” 王太医事无巨细的对李崇吩咐,李崇用心记下,拿了药方让人去抓药煎药,王太医将手下两个比较年轻的太医留在李家照看,自己和另外两个便告辞回宫,李崇亲自送他们出门。 回到房间里,李莞已经被安顿着躺下,脸色比刚才稍微好看一些,至少没有那么惨白如纸了,巴掌大的小脸缩在被褥下面,显得更加羸弱。 宁氏拿着佛珠站在门口说阿弥陀佛: “总算是菀丫头命不该绝,佛祖保佑啊。” 李崇从李莞的绣房走出,脸色阴沉的出去,宁氏让他也过来拜拜他都充耳不闻,宁氏只当他是担心菀姐儿的伤势,没有做过多理会,随他去了。 李崇首先来到书房,书房的西墙之上挂着一柄长剑,轻易不会出鞘,李崇直接走到那剑前,猛地将剑‘噌’的抽出,剑锋在傍晚的夕阳下闪着冷光。李崇举着长剑,走出书房,张平和赵达迎面走来,见李崇这般,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止: “八爷,这是干什么?刀剑无眼,仔细伤着人。” 说完就要去夺李崇手里的长剑,被李崇一把推开,穿过花园往崔氏所在的院落走去,张平和赵达拦不住他,一合计,张平去老夫人那里报信,赵达跟着李崇身后继续阻拦。 李崇冲进崔氏的院子,院子里伺候的人见他手持长剑,全都一惊,有机灵的就进房通知崔氏: “夫人,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李崇不等那人禀告完,就直接踢门而入,崔氏从软塌上猛地做起,指着李崇叫道: “李崇,你想干什么?” 李崇不理会崔氏,一把抓起仍不明所以坐在一旁的李娇衣领,作势要砍杀下去,崔氏一声尖叫,扑过去把李崇撞到一边,然后把完全吓懵了的李娇护到怀中,怒斥李崇:“你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李崇一脚踢开面前的拦路凳子,将长剑高举,对准崔氏: “你们想对菀姐儿干什么,我便想对你们干什么!好你个崔氏,我只当你是身不由己,没想到你佛口蛇心,竟然要置菀姐儿于死地。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直接冲着我来,对菀姐儿下手算什么本事?” 崔氏面上露出慌乱,抱着李娇,有些六神无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崇你别胡搅蛮缠,你爱女心切,我不怪你,趁你大错没有酿成,请你赶紧离开。” “我胡搅蛮缠?崔氏,你敢说菀姐儿身上的毒不是你下的吗?最毒妇人心,你这心肠比那蛇蝎还要狠毒。我今日便要杀了你!”李崇说着便举剑往崔氏身上砍去,崔氏吓得尖叫,拉着李娇跑出中堂,边跑边喊: “杀人啦!杀人啦!李崇杀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崔氏跑到垂花门的时候,正好遇见闻讯赶来的宁氏,宁氏见崔氏毫无仪态拉着李娇奔逃,李崇举剑在后面追赶,赶忙把崔氏和李娇护在身后,对李崇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想干什么?把剑放下!” 李崇虽然气愤,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不想伤到宁氏,便提前止步,喘息道: “娘你让开,我今日便要将这个佛口蛇心的毒妇杀了,一了百了!” 李崇语毕,崔氏便对宁氏跪下来求救: “老夫人救我,李崇疯了,他要杀了我和娇姐儿,他说菀姐儿身上的毒是我们下的,天地可鉴,我纵然再不喜欢菀姐儿,却也不会对她下毒手,老夫人救我,老夫人救我!” 崔氏声泪俱下,宁氏动容,只当李崇是找不到菀姐儿中毒原因,就把罪名扣在了崔氏头上,哪里能容他翻下如此大错,当即对李崇道: “你个孽子!崔氏这么多年来在李家哪里对不住你!反倒是你,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如今菀姐儿中毒受伤,我们都很难过,今日崔氏还为了菀姐儿去薛家受了一顿骂,这些都是为你受的,你不感激她也就罢了,还要如此冤枉她,你还有没有良心?” 宁氏说完之后,见李崇没有放剑,还要反驳,有叫道:“还快把剑放下,菀姐儿是你的女儿,娇姐儿就不是了吗?你纵然偏心,却也没有这等偏心的道理!” “娇姐儿是谁的女儿,娘你真的知道吗?你该好好问问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娇姐儿和茂哥儿到底哪里来的野种!” 李崇的声音很大,把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宁氏也震惊了,嘴唇颤抖问李崇: “你,你说什么?” 李崇已然气急,再顾不得其他,指着崔氏说道:“从成亲开始,我压根儿就没碰过这个女人,她嫁过来的时候,肚子里就带了两个野种,你问问她,问问她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崔氏,这些事情你只当我不知道吗?我纵然醉酒糊涂,但碰没碰谁一清二楚。原我并不想揭穿你,但你不该蛇蝎心肠,要害我性命,试问我李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对不起你,你如何狠得下心肠?” 李崇控诉崔氏的时候,喉咙都喊得有些破音,足见情绪有多激动。 李娇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看着崔氏和李崇,难以置信的拉扯崔氏的衣袖,颤声问道: “娘,爹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我和茂哥儿不是……不是……李家的孩子?” 再也没有比这更加打击李娇的了,原本还直跪在地扶着崔氏,可这打击一来,全身上下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脑子的空白。 “崔氏,你看看你身边的孩子,她纵然不是我的孩子,却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才十一,你便要为你双手沾满了鲜血吗?她知道你每天让她端来送给我的汤里有这种致命□□吗?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借她的手杀人吗?” 李崇得知李莞中毒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氏,因为李莞最近一直都在替他喝李娇送来的补汤,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别的可能,崔氏真正想杀的人是李崇,并不是李莞,然而她没有想到,喝汤的会是李莞。 宁氏也被李崇说出来的这些话完全震惊到了,怎么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切全都变了呢。 崔氏不是贤妇,而是蛇蝎毒妇;她最引以为荣的两个孩子,竟被李崇这个生父否认了出生;这怎么可能!宁氏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李家身上。 可是往昔的种种却又不停钻进脑中,比如说崔氏当年为什么会选择下嫁给一个没了前途的李家士子?比如说崔氏怀胎八月就两个孩子就呱呱落地,一直以为是双生子的缘故,所以才会早产,宁氏哪里会想到,背后竟还有其他原因。怪不得这些年,儿子与崔氏毫无交集,怪不得儿子与菀姐儿有父女之情,但跟娇姐儿和茂哥儿却是没有,怪不得……怪不得…… 好多个‘怪不得’同时钻进宁氏脑中,让她气的简直想要昏厥过去,手中拐杖不住拄在地上: “作孽!作孽!李家这是做的什么孽呀!作孽呀!” 一直跪在地上的崔氏忽然大叫一声:“啊——” 状如疯魔,猛地站起身,把一旁的宁氏都撞的往后倒去,幸好有桂嬷嬷扶着,要不然还真被她撞倒在地不可。 “李崇,你血口喷人。我与你夫妻十载,你纵然不喜欢我,却也不该用此污言秽语冤枉我。不就是一条命吗?我给你一条命。” 崔氏大叫一声后,整个人便往一旁的假山石上撞去…… 81.第 81 章 第81章 谁也没想到, 崔氏会一头往假山上撞,宁氏简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 若说相信崔氏,可是李崇不会无缘无故的把崔氏说的那样不堪, 这样对他自己对李家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若说相信李崇,崔氏的态度又这般坚决…… 崔氏撞到假山上,当场就晕死过去,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她身后的刘嬷嬷,慌忙上去把崔氏扶起来, 对宁氏说道: “老夫人, 您瞧瞧老爷都把夫人逼成什么样了。清河崔氏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知道夫人在李家遭受这般非议, 还不知要如何做想呢。” 宁氏眉头微蹙,这刘嬷嬷是崔氏身边最得意的管家婆子,也是崔氏从崔家带过来的人,张口闭口都是请和崔氏,也和崔氏一样,从未将李家放在眼里过,但现在宁氏也不好说什么, 摆摆手: “扶你家夫人回去休息吧。” 刘嬷嬷扶着崔氏往院子里去,还特意避开了持剑的李崇。 宁氏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李娇, 想上前把她扶起来, 但最终没有动手, 对桂嬷嬷看了一眼,桂嬷嬷上前扶起李娇,劝道: “五姑娘别跪着了,快些起来,仔细伤了膝盖。” 李娇缓缓抬头,先是往宁氏看去,见宁氏眉目不宣,也不敢上前说话,宁氏叹气,对李崇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张平赵达这时才敢上前把李崇手里的剑取下,李崇伸手捂住额头,却丝毫不后悔把这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儿说出来。 跟随宁氏去了松鹤堂,宁氏屏退左右,留李崇一人在厅中说话。 “你所言之事,可是真的?”宁氏问李崇。 李崇点头:“所言非虚。” 宁氏盯着李崇的表情,见他神情坦荡,并非冲动之态,宁氏越发头疼:“这些事情为何你早不说,非要等到现在才说?” 如果崔氏当年真的是……那为何李崇那时不说呢。 “我当时一蹶不振,并不在意这些,家里让续弦,我便续了,当时确实没有心情再成家立室,便想着哪怕拖几年也好,可谁知道,新婚之夜后,崔氏便查出有了孩子,您和父亲都很开心,而崔氏也还算安分守己,若是我揭发她,她便是个死,一时心软所致。” 李崇一直知道崔氏并非完人,那时素秋刚刚离他而去,李崇正是心酸之际,觉得崔氏怀子出嫁,也是被抛弃的可怜人,便不想赶尽杀绝,留她一条后路,反正李家不至于连两个孩子都养不起。 “谁曾想,我当时一念之仁如今却是养虎为患。险些害了自己和菀姐儿的性命。之前那个姓苏的女子,咱们都知道是她的人,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崔氏为何要让她进门,还亲自求到您面前,如今想想,只怕便是为了杀我用的。但她没有想到,我最后会拒绝纳妾,那女子进不来门,她又知道我不会喝她送的东西,便把主意打到了娇姐儿身上,让娇姐儿每天给我送汤水喝,我确实没想到,这会是崔氏的主意,以为是那孩子想与父亲亲近,便没有阻止菀姐儿,谁知道,崔氏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用来算计。” 李崇没有想到,看着慈眉善目的崔氏,其实骨子里却是蛇蝎心肠,她想杀他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准备毒、药,准备计划,必然经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宁氏想起了那个差点纳进门的妾,她知道那是崔氏故意安排的,但一直以为崔氏是为了想挽回李崇,没想到竟是存了这个心,想起那个女人的长相,这定是崔氏按照李崇书房里挂的张素秋那画像找的,居然真给她找到这般相像之人,如果纳进府里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宁氏唤来桂嬷嬷:“去,带人去查崔氏的房间,看有没有可疑之物,她要长久下毒,身边定然长久备毒,再派人去把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刘嬷嬷看守起来,若一切都是崔氏做的,那刘嬷嬷便是帮凶,她肯定知道不少内情。” 宁氏从来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糊涂女人,纵然这些年把家里中馈交给崔氏管理,但那是她想给崔氏的信任,对府中之事,宁氏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与决断力。 桂嬷嬷目睹一切,立刻明白宁氏意思,今日之事如果不能有个什么结果,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按照八老爷所说的,到夫人那里去找证据,如果找不到证据,这件事倒是要重新调查,但若是找到了证据,那一切也就明了。 桂嬷嬷来到崔氏院中的时候,崔氏头上缠着绷带,看来先前那一撞还不算太严重,她神色凛凛,端坐房内,似乎早就料到她们会来似的,桂嬷嬷向她行礼: “夫人,老夫人说……” 不等桂嬷嬷说完,崔氏便打断了她:“不必说了,你们想搜便搜好了,无非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李家摆明了要泼我一身脏水了。也不差你们这些行径。” 崔氏鼻眼观心,声音微弱,一副心如死灰,看破红尘的样子。 桂嬷嬷心中也时疑惑,到底事情是什么样的呢,夫人看着并不像是八老爷所说那般蛇蝎心肠之人,这些年在李家主持中馈,也十分妥帖,心中疑问,会不会是八老爷误会了。 “如此,便得罪了。”不管怎么样,桂嬷嬷这场搜是肯定要做的,哪怕就是为了帮夫人澄清,也一定要搜。 桂嬷嬷身后的婆子们开始在崔氏的院子里翻找,忙忙碌碌的,桂嬷嬷站在门边,不时往崔氏看去,见她扶着额头,精力不济的样子,目光落在她头上绷带上,桂嬷嬷说道: “要不然,老奴扶夫人去软塌上躺一躺吧。” 崔氏微微睁眼,冷哼道:“何须惺惺作态,你们存心要置我于死地,我如今便是将死之人了,你还管我作甚?” 桂嬷嬷被堵了话,如果最后查出来夫人真是冤枉的,那今日李家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夫人,站着尴尬,桂嬷嬷左右看了看,奇道: “对了,怎的不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是崔氏的贴身婆子,从崔家跟着崔氏嫁到李家,等闲不会离开崔氏身边,如今不见她,桂嬷嬷自然要问。 只听崔氏说道:“刘嬷嬷替我抓药去了,怎么的,你们连刘嬷嬷也要查吗?” 崔氏头上受伤,刘嬷嬷给她抓药,合情合理,桂嬷嬷笑答:“哪儿啊,只是老夫人吩咐,想要找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们说说话而已。” 崔氏冷笑:“说话?只怕是要屈打成招吧。” 桂嬷嬷不再多言,知道如今跟崔氏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召唤来一个婆子,吩咐她去找一找刘嬷嬷的去向,然后便站在门边,继续等着搜查结果。 婆子们忙碌一番,将崔氏的左右四间房全都搜了一遍,得出的结果让人意外: “嬷嬷,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桂嬷嬷心上一紧,难道真的是八老爷在冤枉夫人吗?这可如何是好。就在桂嬷嬷疑惑之际,先前派出去搜其他房间的婆子倒是回来了,将一个竹篮子拿了过来,竹篮子里面放了一块蓝色的布,下面盖着东西。 “嬷嬷,搜到了这个。” 送到桂嬷嬷面前,桂嬷嬷将那竹篮子上面的蓝布揭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大惊失色,里面是一个捣药罐,罐子旁边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干草,还有一些干掉的虫蝎尸体,桂嬷嬷面色沉沉,问道: “这是在哪里搜到的?” “是在刘嬷嬷的房间床底下。” “刘嬷嬷?”桂嬷嬷往崔氏看去,只见崔氏也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走过来揭开蓝布一看,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后退数步,指着那东西道: “怎,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你,你们莫不是冤枉刘嬷嬷的?你们怎可如此,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要去还刘嬷嬷?” 桂嬷嬷仔细观察崔氏的神情,觉得她并不像是作假,倒像是真的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似的,桂嬷嬷脸色一变,对身边婆子吩咐: “快,去把刘嬷嬷找回来,别让她给跑了。” 刘嬷嬷这个时候出去给崔氏买药,虽然合乎逻辑,但还是很可疑,桂嬷嬷立刻想到了‘畏罪潜逃’四个字,桂嬷嬷不敢耽搁,亲自追出去找了。 先前她们进来的时候,刘嬷嬷就不在,这么长时间,如果刘嬷嬷真要逃跑的话,应该早就跑了才对,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桂嬷嬷派人回去跟宁氏禀报,自己带着人追出府去,一路追问之下,终于追到了往城门的方向,只见城门口围着一堆人,连官兵都惊动了,桂嬷嬷拦着身后的人,躲到一处摊档后头,借着缝隙看了一眼,只见被人群围着的地上,躺着一个七窍流血的女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毒发死了。 “桂嬷嬷,那个不是……”身后婆子指着那尸体,惊讶的呼叫。 桂嬷嬷瞪了她一眼:“什么都别说了,尸体官府肯定要带走,咱们先回去把这件事情回禀老夫人再说吧。” 她们在刘嬷嬷房里搜到了毒、药,然后刘嬷嬷就被发现死在了城门口,这也太巧合了。 82.第 82 章 第82章 桂嬷嬷回到家中, 将刘嬷嬷横尸城门口的事情告诉了宁氏知晓,宁氏闻言震惊: “你说什么?死了?” “是啊, 七窍流血,死状恐怖。”桂嬷嬷回想那个画面, 到现在还觉得一阵恶寒, 好好一个人,刚才还和她说过话的,没想到顷刻间就死了。 李崇也没有想到刘嬷嬷会突然死去, 走到长案旁,将篮子里的捣药罐拿起来看, 那里面全都是一些干粉, 但从旁边虫蝎的尸体来看,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真是想不到, 她竟如此狠心。”宁氏从旁说道。 这件事到底如何,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刘嬷嬷是崔氏身边伺候的人,崔氏做的事情,刘嬷嬷一清二楚,而此时此刻,刘嬷嬷死去对谁的好处最大?自然是崔氏, 刘嬷嬷死了,崔氏做的那些事情就变成了无凭无据的悬案, 而刘嬷嬷不仅陪了性命, 还会成为崔氏的替罪羔羊。 想着平日里刘嬷嬷把崔氏当女儿似的百般看护, 宁氏又是一阵唏嘘。 “此时,母亲可相信我的话了?”李崇将东西放下,继续在心里后悔当年没有早作决断,竟把她的心养的这般狠毒。 此时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宁氏想不相信都不能了,明摆在台面上的。 “可是刘嬷嬷死了,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证据了,如今她大可把一切罪责都推在刘嬷嬷身上,说她不知道,那样的话,咱们也拿她没有办法呀。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把她如何吧。”宁氏这般分析:“还有崔氏,清河崔氏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跟清河崔氏说,你们家女儿心狠手辣,要毒害丈夫和继女吧,那样的话,就得要提供确实的证据才行,否则必然行不通,有诬告嫌疑。 “崔氏当年怀胎暗嫁,我不相信清河崔氏那边会不知道,他们既然知道崔氏是什么样的人,还由着她嫁到我们李家来,就凭这个,咱们就不用怕他们。” 李崇如是说,想了想后,又道:“不过下毒这件事情,如今确实有点说不清楚了。” 因为刘嬷嬷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崔氏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人犯错,总不能怪到她身上。 宁氏沉吟片刻后,便有了决断,对桂嬷嬷吩咐:“去把崔氏带到祠堂,我单独与她说几句。” “母亲待如何?”李崇问。 宁氏目光坚定:“就算定不了她的罪,但这样的毒妇,我们李家是绝对留不得的。” “你且回去照顾菀姐儿,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好。”宁氏这般吩咐。 李崇有些不放心:“那毒妇,母亲还是小心为妙,我与您一起去吧?” 宁氏冷笑:“你也太小瞧我了。她敢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身边伺候的人,难道还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杀了不成?你放心吧,我算是想明白了,她的心压根儿就不在你身上,咱们李家对她来说,也许就是个跳板,我现在要去和她说的话,也可以算是成全她。” **** 李崇坐在李莞床边守到了半夜,张平来报,说是宁氏从祠堂出来,回松鹤堂,崔氏还在祠堂,说要跟李崇见一面。 赵达劝李崇这个时候不要去,但李崇想了想,还是去了。 祠堂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暗无比。门扉敞开,有风而入,烛火摇晃如鬼影。 李崇走进去,就看见崔氏跪在李家祠堂前,李崇走过去以后崔氏也毫无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李崇才开口道: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同类人。同样的清高自傲,同样的用情至深,直到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你做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唯独不能忍受你伤了菀姐儿。”李崇的话在安静的祠堂中回荡,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见证着他的话。 笑声从崔氏的喉咙里出来,轻蔑又讽刺: “我想动手的人不是她,你知道的。而且你也别跟我谈什么用情至深,你的情从来不在我身上。” “的确不在。”李崇说:“所以你喊我来是干什么?” 崔氏缓缓从蒲团上站起,安安静静,仔仔细细的把衣裙整理服帖,继续端出了一家主母的架势,高傲的抬起头,对李崇说:“我喊你过来是要告诉你,让我离开李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也跟你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对李家有所纠缠,是生是死也再也与李家无关。” 李崇知道宁氏跟崔氏谈的结果就是希望崔氏自己离开李家,听崔氏这般说,拧眉问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我要你承认是你宠妾灭妻,主动提出把我和孩子赶出家门。” 祠堂西窗被一阵风吹开,风卷入祠堂之中,把挂在梁上的幡旗吹动,祖宗牌位前的香火一明一灭。 李崇觉得崔氏肯定是疯了。 “我为何要承认我宠妾灭妻?”这么做,伤到的不仅仅是李崇的名声,还有李家的名声,说到底,若留下这么个名声,不仅官途不顺,将来更是再难续弦,崔氏一开口便要断了李崇的后路。 崔氏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袖:“你可以不答应,就跟你母亲拿娇姐儿和茂哥儿威胁我似的,李崇你也有女儿,她这回是运气好,下回呢?你敢保证从今往后她都无风无波?还有你的家人,你那个自以为是的母亲,你那个沽名钓誉的父亲,你敢不敢用他们今后的性命来跟我赌?” 她的声音很低,低如蚊蝇,似乎只是说给李崇一个人听的。 崔氏围绕在李崇身边:“李崇,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你反正也无心官场,无心续弦,名声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名义上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妻子,就当是给我最后一点帮助,要你承认主动抛弃我和孩子,就那么难吗?” 李崇闭起双眼,觉得心头堵得慌,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原来身边居然藏着这么一个令人恶心的角色。 “崔氏,你这算计的样子真叫人恶心。”李崇闭上双眼平复情绪。 崔氏就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会不择手段的疯子,李崇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她身上,说道: “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就算无心官场,无心续弦,但我也不能把李家的声誉放到地上任你践踏。你的那些威胁我听见了,你放心好了,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靠近我身边的人。最后,冲着与你做了十年名义夫妻的份上,我再给你一句忠告,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觉得这个世上的人都没有你聪明,没有你狠心。你只是没有遇到比你无耻的人而已。” 李崇说完这些话以后,便不再理会崔氏,转身离开祠堂。跨出门槛的那一刹,就听崔氏的咆哮声,尖入云霄: “李崇——你会后悔的!” 不理会崔氏在祠堂中的咆哮,李崇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地方。 **** 李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浑身的骨头架子都是散的,头脑子里也昏昏沉沉,一直在做梦,做很奇怪的梦,梦见她和陆睿一起生活在烟雨胡同里,男耕女织,其乐融融,梦境中她高挽发髻,做妇人打扮,而陆睿则仍是一身玄衣,将她拥在那株出墙的杏树下,郎情妾意,蜜意浓情。 尽管知道有点怪异,但李莞不可否认的是,在梦里她感觉到了幸福。想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原本还想再等一会儿睁眼睛的,可没想到耳旁响起一道高声,把她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姑娘笑了,姑娘笑了。” 听声音是银杏的,从屋里喊到了屋外,然后一阵脚步声后,李莞听见了王嬷嬷的声音,缓缓将眼睛睁开,挣扎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姑娘别动,快躺下。” 王嬷嬷见李莞要移动起来,赶忙上前扶她,并不让她起,继续把她按在枕头上,李莞动了动嘴,发现喉咙干的厉害,还没说话,一旁的银杏就把水端了过来。 没想到她只是睡了一觉,银杏这丫头就变聪明了些。 李莞伸手去接茶杯,却发现胳膊酸的厉害,十根手指上也缠着绷带,李莞看着手指,脑中似乎想起一些些昏迷中的画面,周围很多人,声音很嘈杂,有尖叫声,有叹息声,有责骂声,李莞喝了些水以后,嗓子觉得好些,才开声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银杏的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掉了,然后二话不说跪在李莞床前:“奴婢该死,奴婢没照顾好姑娘。” 李莞更加糊涂,看向王嬷嬷,王嬷嬷便把她昨天如何如何凶险,府里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李莞知晓,把李莞听得当场愣在那里。 崔氏让李娇下毒害她?李崇拿剑要砍崔氏,顺带把他和崔氏的事情全都曝了出来?李娇和李茂……不是李崇的孩子?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变了似的。崔氏怎么会想要杀李莞?李莞和她有什么仇怨呢。 李莞捂着脑袋想了又想,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上一世把李崇害死的人是崔氏!当年崔氏把苏姨娘弄进门,为的就是让苏姨娘对李崇下手,这一世李崇没有纳妾,崔氏就让李娇动手,谁想到李崇并不吃这一套,反而让李莞替李崇受了一过。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世,李崇可以不用死了? 83.第 83 章 第83章 元阳殿中, 康德帝听了大内总管太监全福的回禀,惊奇道:“李家那姑娘病了, 要请太医?什么病啊?” 全福回道:“是,听说突然病的, 没有征兆, 大夫直接回绝治疗了。” 康德帝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再问全福:“最后是镇国公府的牌子递到太医院去的?还指名让王希亲自去?” “回皇上,是这样的。国公府的牌子下来了, 王太医可不就得亲自去了嘛。” 康德帝从龙案后走出,全福赶忙退到一边, 康德帝边走边奇道:“这倒是新鲜, 陆睿那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上回李崇闹事的时候,一向不会发表任何评论的陆睿那天居然偏帮了李崇说话, 其实真论起来,陆家跟薛家才沾着亲,陆睿尊敬他那表姐,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不给薛良碧的面子。而这回更让康德帝想不到,陆睿对李家还挺上心。 “奴才听说是李大人主动求到了国公府门上。”全福亦步亦趋跟随在康德帝身后。 康德帝笑了:“若是人人求到国公府门上陆睿都帮忙的话,那就不是陆睿了。你不了解他。” 全福知道这位世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迎合道:“是, 奴才不太了解陆世子,回回遇见, 他都是一副面孔, 让人瞧不出喜怒。” 康德帝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没错, 小时候他就那德行。” 呼出一口气,康德帝略微沉吟,对全福问道:“李家那姑娘病了的事儿贵妃那里肯定也知晓了,贵妃有什么吩咐,让全喜精神着些应对。” 皇上对张贵妃的宠爱,全福这个身边人最是清楚,自然不敢怠慢,躬身回道:“皇上放心,娘娘那边的吩咐,全喜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候着的,绝不敢怠慢。” 张贵妃宫中也正听说李家四姑娘突然疾病十分凶险的事情,张贵妃的脸色瞬间煞白,关切问道: “那四姑娘如今怎么样?可脱险了?” 全喜连连点头让张贵妃宽心:“娘娘放心,王太医亲自上门去给姑娘诊治,姑娘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张贵妃急急起身,踱了两步,问道:“那王太医如今何在?” “王太医当天就回宫了。留了两个小太医驻守,李姑娘醒了以后,现在应该也都回来了。”全喜回答。 张贵妃转身责问:“既去了,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两个小太医……若是有突发状况怎么办?” “娘娘,这……” 全喜不敢说王太医是正四品,就是李家的李博士也不过是正五品官,这王太医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去给李家姑娘医治已经很给李家面子,怎的还好要求王太医在李家驻守呢?李家也担待不起啊。这些都是心中所想,却不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说出来。 自从李家出了个状元郎之后,娘娘便叮嘱让盯着李家的举动,看李家有没有什么困难之处,可见娘娘对李家的看重。 张贵妃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在太医院头上,因为即便是国公府的牌子入宫请太医,凭王希的官品完全可以不理会的,但他既然去了,还救了那孩子一条命,已经是超乎意料了。 脑中不断回想那孩子刚出生时的样子,白白净净的,那么小,这些年她丝毫没有尽过当母亲的责任,深深呼出一口气,对全喜道: “让内务府多备些补身的药材给李家四姑娘送去,让王太医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办。” 娘娘果然是看重李家的,要不然李家一个姑娘生病,娘娘怎么会让内务府的人给送补身的药材去呢?当即不敢耽搁,赶紧去办事了。 **** 永安侯府后院,范氏把门房的所有人都压在地上责打,后院中哀嚎声一片。 “没想到我侯府竟养了这么些个狗东西,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那李家的人上门,怎么就给你们赶出去了?人家是来求医的,为的一条性命,你们好大的胆子!给我打,狠狠地打。” 范氏简直气疯了,如果不是陆睿让人给她送来了信,她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这些门房的人胆大包天,连这种事情都敢不经通传私下做主。 得知这件事之后,范氏立刻就派了身边的管事娘子去李家道歉,并看看李家是否还有什么要帮忙的,然后才想起来料理这些混账东西。 薛莹扶着薛良碧到后院,这一地奴才看见薛良碧就跟看见再生父母似的,一个个跪着爬过去求饶: “侯爷,您大发慈悲,救救奴才们吧,奴才们下回再也不敢了。” 薛良碧在家里休养了几个月,终于能下床来,看见这些伺候的老人们这种神情,不免心烦,问范氏道: “你就不能让家里安稳几日吗?多大点事儿。就算他们通传了,我也是不会见的,你打他们没有道理。” 薛良碧就是薛莹去请来的,刚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把事情告诉薛良碧了,现在见薛良碧跟范氏为难,薛莹就觉得痛快,她至今还没忘记范氏罚她跪祠堂抄经禁足的事儿呢。 范氏忍着怒意: “侯爷这说的什么话?李家四姑娘命悬一线,请到咱们府上,咱们非但没有帮忙,还把人挡在了大门外头,咱们与那见死不救的禽兽有何分别,这话若是传出去,难道对永安侯府的名声有益处不成?侯爷真是小事糊涂,大事更糊涂。” 薛良碧没想到一件小小的事情范氏要揪着不放,觉得厌烦至极,辩道: “范氏,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不过病了两月,这府里就轮不到我做主是不是?你还要仗着陆家,压制我到什么时候?你今儿就给我一句痛快话,我是不是做不了主了?我说的话,是不是没用了?” 先不说薛家见死不救对不对,薛良碧现在不管如何,就是不想在范氏面前低头,自从跟范氏成亲以后,薛良碧就总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若是陆家能给他带来什么切实好处也就罢了,可他们不仅不帮忙,还处处给他拆台,薛良碧不敢对陆家有何不满,只能把气撒在范氏身上。 “不是侯爷做不做得了主的问题,是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既为薛家主母,便不能叫别人戳着薛家的脊梁骨骂!”范氏坚持自己立场。 薛莹从旁煽风点火:“爹,您听听她说的,不就是说您做不了主了,这薛家上下都得听她的嘛。” 薛良碧气的直咳嗽,上回被打二十大板,略微伤及肺部,至今还没痊愈,稍微动气就咳嗽不止。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把人给我放开,全放了。谁要再打你们,侯爷我便打他!” 薛良碧说完之后,便让人把范氏要打的人全都放了,范氏气的不行,指着薛良碧好一会儿才愤然甩袖: “侯爷,你这不是在帮他们,是在纵恶。” “我便纵了,你奈我何?” 薛良碧毫无悔意。范氏不想与他争吵,但再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总不能在下人面前和他打擂,那成什么样子了。只好作罢,心底隐隐为永安侯府的将来担忧。 ** 宫中送来的补身药材源源不断的搬进了李家后院,这简直像个奇观一般,将各房的人全都引到园中观望,这比前两天李崇与崔氏之间发生的事情还要令人震惊。 这皇上到底是有多看重李崇,才会在他女儿生病时,各种名贵补品药材,不要钱似的送进李家来,就是皇亲国戚间也没有谁家有过这般殊荣,但李崇就是做到了。 李莞听说之后,觉得莫名其妙: “宫里给我送药材?为什么呀?” 正歪着让银杏喂药,现在惊讶的连药都不太想喝了。 王嬷嬷盯着她,说道:“姑娘先喝药,宫里赏赐药材,定然是看在八老爷的份上。” 李家两代人当官,从前也没见皇上对李家有多赏识,自从李崇中了状元之后,李家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了头,然后飞快的成长,孩子生病有宫里赐药,放眼整个京城里,又有几家能做到。 李莞却不这么想,李崇就算是个状元,可天下间状元多了去了,皇上要每个都照顾的这般细致得多累啊。想来想去,李莞脑中想到了他。 陆睿。 李崇告诉她,她那时中毒很深,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李崇没办法,只能去求镇国公府,把李莞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太医正是陆睿请过来的,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回宫里赐药,也是因为陆睿,毕竟他镇国公世子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嘛。 想到这里,李莞不禁抿唇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这抹笑而变得生动起来。 不过几日未见,李莞觉得自己还真有点想他了,想看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想看他眉头紧锁,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可是陆睿呢?他有没有想自己呢? 是夜,万籁寂静时。有一黑影飞驰而过,掠过屋脊,垂下房梁,落在沉睡佳人闺房间,悄无声息的掀开帐子,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她的睡颜。 不过几日未见,居然就变得这样憔悴,女子羸弱为美,但陆睿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看她欢欢喜喜的笑颜。 84.第 84 章 第84章 李崇要休了崔氏, 崔家的人自然要赶来,让李崇和宁氏赶到意外的是, 来的只是崔家的两个管事婆子,连一个正经夫人都没有上门, 正如李崇和宁氏的猜测, 当年崔氏下嫁李家的原因,崔家人肯定都知晓,他们非但没有阻止崔氏, 反而为了保全崔家的名声,将错就错把崔氏嫁到李家来, 如今东窗事发, 趁着李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们也是干脆舍弃了为崔氏求情辩驳的机会, 直接派了连个婆子上门来把这件事情悄悄的做个了断。 崔氏似乎并不意外娘家会如此,因此当一切交涉完毕之后,崔氏丝毫没有挣扎,拿了休书便走。 而李娇和李茂最是无辜,李家自然也是不能留了,宁氏对两个孩子有点感情,松口说如果两个孩子愿意的话, 可以接受他们继续留在李家生活,李家还是会供养他们直到嫁娶, 然而崔氏不乐意, 执意要把两个孩子都带走, 她要如此,李家也只能由她,宁氏暗地里在李娇和李茂的随身包袱里一人放了两千两银票,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祖孙情谊。 崔氏是晚上离开李家的,悄无声息,崔家的两个婆子请崔氏一同回清河去,也被崔氏拒绝,李家派出去送人的车夫悄悄追随,看着崔氏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西城桃源街,那里有一户门前种着桃花的小宅子,崔氏便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里面。 ***** 李莞听王嬷嬷把崔氏的事情说出来,也是唏嘘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上一世把李崇害死的人竟然是崔氏,可是崔氏的目的是什么呢?李崇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上一世李崇死了以后,崔氏也没有任何动作,还是在李家为李崇守寡一生,未在改嫁,当年李莞觉得崔氏对李崇肯定是有情义的,否则不可能在李崇死后那么多年,她还愿意坚守李家,就算是个寡妇,凭着清河崔氏,她再嫁绝非难事。 所以,这就是李莞弄不清楚的地方,崔氏似乎并没有杀李崇的原因。但她又确实做了,上一世指使苏姨娘动手,这一世没有苏姨娘,她就指使李娇动手,李娇肯定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母亲经常让她送来给李崇喝的汤里面居然藏着这种致命的毒,每天一点,每天一点,这样耗时比较长,但是很显然是最不容易让人发现的。 因为她们想要毒死的人是李崇,只要李崇死了,那么李娇每天给李崇送汤喝的事情也就没有其他人会想到了,上一世就是这样,尽管是苏姨娘下毒给李崇,但因为李崇死了,又是死在京城,身边没有多少人知道李崇死前经历的事情,所以对于她们做的事情更加没人知晓了。 李莞现在都有些庆幸毒是她中的,这样一来,才有机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王嬷嬷一天三顿在李崇耳边念叨说她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老爷和老夫人当时有多着急,李莞觉得自己听的耳朵都要长老茧了,这也就罢了,最让李莞受不了的是,自从宫里给她送了好些补品过来之后,这一时间就像是把李家的交际大门给打开了,不管事从前熟悉的还是从前不熟悉的,一下子仿佛都熟悉起来了,见天儿的上门拜访,就连李莞这里的客人都比往常多了许多。 李莞不堪其扰,便总以难受为由把那些应对的差事推给了李绣,幸好李绣知道李莞的性子,最怕麻烦,便主动替她担下了每天接待上门看望她的女客们。 但因为每天接待的人太多,总有那么两个是推不掉的,李莞干脆跟宁氏请示,说自己想要去烟雨胡同的小宅子里静养。 李莞这回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当时她吐血,气若游丝的样子深深的刻在宁氏脑中,再加上崔氏的事情,李娇李茂就这么被从族谱中除了名,李家的孩子越发少,宁氏对李莞如今只有更加爱惜,对她提出来的要求也没有太反驳就同意了。 烟雨胡同里,李莞留了银杏和春兰和王嬷嬷三人照顾,李家其他人都给打发回了李家,美其名曰图清静,其实就是不想自己每天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回去禀告。 王嬷嬷帮李莞在廊下准备了个躺椅,铺上厚厚的绒毯,让她躺在上面晒太阳,身上盖的好好的,每天喝两碗红枣燕窝补血,每每提起当时李莞吐血的样子,王嬷嬷的眼眶就发红,李莞见她这样,也不敢嫌弃燕窝红枣不好吃了。 李莞只要躺在廊下,目光就会不自觉的往那棵出墙的杏树上看去,幻想着如果从墙头跳下来一个人该有多好。静下心来的时候,总是听着隔壁有没有声音,只可惜李莞听了好几天,都没有听见隔壁传来任何声音。 看来这阵子是大理寺有案子,陆睿才不在家的,不知不觉都好些天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就在李莞养病的这段时间里,京城发生了不少事情,首先就是镇国公陆靖得胜回朝,只是听说受了很严重的伤,是比将士们先一步送回京城医治来的。 李莞记得上一世陆靖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在战场上牺牲了,因为军中武器大案,而这一世,军中的武器大案似乎还没有发生,而陆靖这时候受伤回京治疗,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上战场了。 看陆睿那样子,似乎跟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上一世陆靖去世以后,陆睿降等袭爵成了镇国侯,但从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来看,他过得并不是很开心。 还有一件事情,终于也发生了。 宋亦民所在翰林院卷入了一起案件,被判流放西北七年。李放接替宋亦民之职位,成为新一任的翰林院首座。 这件事情虽然在李莞这里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她早就知道宋家会是这样的遭遇,然而对京中好些人来说,这件事就像是晴空霹雳一般炸了下来,就连李莞到烟雨胡同躲清静都没能逃过这轮轰炸。 李绣带着李青上门来看望李莞,王嬷嬷给她们搬了两张椅子,让她们坐在李莞身边,奉了茶之后,便退下去给三个姑娘说话。 “真是想不到,宋家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就上个月燕子巷宴客时宋家还来过,这才多少天的功夫呀。”李绣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宋家就这样垮台了。 李青喝了杯茶,她虽稳重,但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唏嘘:“可不是嘛。若非宋大人遭逢此事,翰林院首座的位置也不会落到祖父身上,唉,怎么说呢,世事变幻无常吧。” 李放接替翰林院首座,这也算是铁树上开花,想也想不到的事情,百花巷李家现在只怕都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喜讯呢。 “我昨儿个在街上遇见了三婶娘和灵姐儿,与她们说起宋家的事儿,你们猜怎么着?从前最喜欢谈论宋家的三婶娘和灵姐儿,如今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愿谈起,甚至都不想承认她们和宋家沾着亲事似的。我是有些看不惯的。” 李绣知道不该在背后评论人家,但就是忍不住,实在看不惯她们的那副嘴脸。 李青怎会不知她们的为人,放下茶杯,无奈解释道:“她们也是一时的反应,生怕被宋家牵连。” “往常可没少打着宋家的旗号在外说话,如今倒是撇的干净,她们有本事把从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收回去呀。我听说宋夫人还上门找过她?有这事儿吗?” 李绣问李青,李青犹豫说不说,后来想着李绣和李莞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嚼舌根的人,便与她们说了几句: “之前宋家好的时候,三婶娘跟宋夫人提过,想要把灵姐儿许配给宋家公子,宋夫人这时上门,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吧。宋家如今今非昔比,她应该是同意这件事了。” 李青说完之后,李莞却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只怕这回轮到你三婶娘不同意了吧。” 上一世她能嫁给宋策,也就是因为李灵的母亲回绝了赵氏,才让李莞有了机会,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可笑,为了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最终一辈子也没有过过真正舒心的日子。 李青点头:“菀姐儿聪明,可不就是嘛,如今是三婶娘不同意了。其实也好理解,宋家如今刚刚蒙难,宋公子虽说看着像是有出息,可谁敢赌这一把呢,三婶娘精明,自会考虑良多的。” 说好听了叫考虑良多,说不好听就是势力呗,只不过李青不能直接这么说而已。 但李莞和李绣还是听明白了。 “我倒是挺看好那宋公子的,听说他少年便中了举人,若是三年后再金榜题名,宋大人的事情并未殃及宋家子弟,所以宋公子还是有机会带着宋家翻身的,三婶娘如今这般冷待他们,将来说不定要后悔呢。” 李绣的话倒是没有说错,宋策确实还算有点出息,只不过他的出息在十多年后,姑娘现在嫁过去,陪他熬的便是这十多年的光阴。 李莞现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会那般义无反顾的要嫁给宋策呢。那时候李莞也想到了在那种情况下嫁给宋策,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但她还是嫁了,一心期盼着宋策能知道她的好,能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然而…… 85.第 85 章 第85章 李绣和李青探病回去之后, 李莞睡了半天,王嬷嬷怕她睡多了影响晚上的睡眠, 傍晚的时候把她喊了起来,用了些粥, 李莞就捧着枣茶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秋风渐凉,突然传来一阵埙声,李莞为之一振往墙头看去, 以为他会如那天般坐在屋脊之上,然而屋脊上空旷一片, 埙声是墙内传来。 确实这个点儿他坐在墙头吹埙有点不太合适, 李莞靠在椅背上,静静的听着, 王嬷嬷拿着个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坐在一旁给她削梨子,边听边说道: “也不知是谁家在吹,吹的是什么。” 李莞接过一整只梨子,咬了一口,梨子不能切,得整个人咬才行。 “这时候如果能听妆台相思就好了。”李莞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王嬷嬷没听懂:“什么思?” 李莞没说, 只埋头啃梨,只听埙声停了, 过了会儿以后便又是一曲全新的曲调。王嬷嬷不懂这些, 收拾了果皮便走了, 叮嘱李莞: “姑娘也莫要多坐,院子里凉,回头着凉的话,回去可不好交代。” 以往说这些,李莞说什么也会跟王嬷嬷分辨两句,但是今天晚上,王嬷嬷说完了,李莞也没反应,嘴角还勾着一抹笑,心情特别好的样子,王嬷嬷纳闷极了,一步三回头的看,银杏见状问道: “嬷嬷怎么了?” 王嬷嬷指了指李莞,幽幽一叹:“凭的遭了一难,也不知道对姑娘的神志有没有影响。” 银杏:…… 这边李莞可没有心情理会王嬷嬷在那里编排她的话,现在她的心里全都被隔壁传来的埙声给填满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头甜蜜甜蜜的。从前她对宋策,从来没有体验过甜蜜的感觉,这种无形中的默契把李莞的心里塞得满满当当。 李莞晕倒之前,让冯掌柜调查的事情,冯掌柜调查清楚了,听说李莞在烟雨胡同,便直接到这里来回禀了。 “姑娘猜的没错,大兴几家铺子的掌柜突然离开确实有问题,跟夫人有关。夫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把李家铺子里的掌柜们全都挖到其他铺子里去,都差不多要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大半年之前,崔氏就开始着手这些事情,也就是说不是临时起意的,她处心积虑安排苏姨娘进门,还费劲心思找了个跟李莞的娘亲张氏容貌相近的女人,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她想杀李崇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李崇死了,崔氏成了寡妇,表面上看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做呢。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一些问题弄清楚了,可随之而来又有新的问题困扰在李莞的脑中,不得解答,只能让冯掌柜继续派人去盯着崔氏,因为李莞觉得,崔氏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肯定有其他目的,暂时还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再对李家不利,凡事盯着总要好些的。 86.第 86 章 第86章 李莞中了一次毒, 死里逃生,感觉天好像都要变了。 先是崔氏带着两个孩子离府, 李娇和李茂从李家最受宠的孩子,变成了不是李家的孩子, 他们竟是崔氏当年嫁人之前就有的孩子, 生父未明,也就是李家势弱,当时才会被崔家这般算计, 如今十多年过去,李家纵然发现, 却也不能算是抓了现行, 如果崔家抵死不承认,要替崔氏撑腰到底的话, 李家还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当然了,如果李家不想息事宁人,要跟崔家闹到底的话,崔家也是头疼。 对崔家而言在这种时候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崔氏据理力争,放弃崔氏比为崔氏撑腰容易多了,更何况他们理亏在前;而对李家而言, 亏已经吃了十多年,如今家族刚有起势, 若是崔氏的事情闹大, 对李家也没有好处, 所以就这样,两家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不纠缠,你别追究。 而这件事中,最令人唏嘘的就是崔氏的两个孩子,李娇和李茂,这般跟着崔氏出门,今后也不知会怎么样。 而李莞重病之后,宫中太医联手诊治,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李家的事情也传的沸沸扬扬。 李莞这阵子总是待在烟雨胡同里,想要再见一见陆睿,自从上回一别之后,两人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镇国公回京疗养,陆睿肯定住回国公府里去了。 等不到陆睿,李莞也没有办法,只能吃饭的时候,委婉的跟李崇打听: “爹,听说镇国公受伤回京了是吗?” 李崇不疑有他:“是啊,你消息倒灵通。镇国公受的伤应该不轻,要不然也不可能回京养伤,世子这些天都在府里侍疾,具体如何不知道。” 原来在府里为父亲侍疾,这就难怪这么些天没有去烟雨胡同了。 “没看出来,陆大人还挺孝顺。”李莞舀了一口粥说道。 “孝顺是肯定的。别看陆大人面冷,其实心热,你想想看,他连你都愿意出手相救,你和他尚且没有关系,只不过凭着我与他的几分薄面,他就这般热心肠的帮忙,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了,定然凡事亲力亲为,尽善尽孝。” 这些天李崇总是谈起这件事,对于自己去国公府门上求救,陆睿出手相救的事情感念于心,已然把陆睿看作是品格极其高尚,心地极其善良,却被不了解他的人误会,只有我看穿他本质的知己了。 李崇对于陆睿的评价太高,以至于让李莞都不知道把话如何往下接了,李崇似乎想到什么,把碗筷放下,对李莞问道: “对了,还有两个月过年,明年三月里是你生辰,这回生辰跟以往不同,你的及笄礼便在那时,过两天你祖母会来问你的意思,你把你想要的东西,直接与她说了便是,别提太多要求,多听她的,别忤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心里烦心事很多。” 李崇说完之后,李莞看向他,毫不留情的说道: “这段时间祖母的烦心事又不是我给她的,是爹你给的。再说了,就算你不吩咐我,我自然也知道分寸的。” 李崇摸了摸鼻子,想起这些时候的事情确实都是因他而起的,女儿还差点因为这个丧命,李崇羞愧万分,叹道: “我知你素来有分寸,是我多言了。” 李莞以为李崇会和她分辨两句,就像以前那样,没想到他竟直接承认了,可见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影响还是有一点的,至少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所谓,其实想想也知道,就算他对崔氏没有感情,可是毕竟崔氏做了他这么多年名义上的妻子,甚至他都已经接受崔氏带的两个孩子在李家,认下了李娇和李茂,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安稳的童年,如果不是因为崔氏想要动手杀人的话,李崇也不会把事情做到这地步。 不想再多说什么让李崇难过,李莞干脆换了个话题:“爹,我也没想到你在皇上跟前儿居然这么说的上话。我生一场病,得了宫里那么多赏赐,别府的姑娘,别提多羡慕我了。你跟我说说,皇上为什么这么看重你呀。” 李莞这个问题,本来是想把李崇从郁闷中拉出来的,想让李崇谈一谈他在朝堂上的事情,以为这样会让他好过一些,谁知道李莞问出来之后,李崇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大大的叹了口气,对李莞道: “别说了,吃饭吧。” 李莞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定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只不过想问问李崇在朝堂上的情况,这难道也犯了忌讳不成? ***** 李莞大病痊愈,府里最高兴的除了李崇之外,就数宁氏了。 这段时间被崔氏闹得宁氏脸上都没什么笑脸,罗氏看在眼里,便提议大家一起去白马寺烧烧香,也算是为李莞还个愿,谢谢佛祖保佑她逢凶化吉。 宁氏觉得近来府里不太平,去拜拜佛也好,便同意了。 李家所有女眷腊月初一同前往白马寺,除了燕子巷李家女眷之外,百花巷李家女眷也去了不少,李放接任了翰林院首座的职位,如今便是李家的最高官职,走路有风,女眷们脸上也是与有荣焉的。 下车之后,大家要徒步上山,丫鬟们在前面开路,婆子们在周围护着,声势颇为浩大,女眷们一边看着路边风景,一边悠闲上山,这回她们是定了在白马寺厢房住上一夜的,因此并不急着上山,有那虔诚的便追随在两个老夫人身后,还有那不虔诚的,比如柳氏,吴氏一行便与姑娘们一同走在后面,观景上山。 李莞等姑娘们走在后头,李灵一路上看了李莞多回,终于在李莞和李绣停下来看花的时候凑了过来,对李莞问道:“哎,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都赏了什么呀,不指望你分一点给姐妹们,你至少也得与我们说说是什么吧。” 李灵跟李莞有过梁子,两人一般不怎么说话,这回李灵是听外面那些传言太神乎其技,有的甚至说李崇马上就要青云直上,升做宰相云云,李灵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空穴来风的话,但宫里给了李莞那么多赏赐总是真的吧,就冲这个,李灵就觉得应该跟李莞的关系稍微缓和一点。可是看见李莞那张脸,李灵就说不出来什么太好听的话,于是就有了上面那句。 “既然是病中赏的东西,自然都是药材之类,灵姐姐要是想吃药,只管去我那儿取便是。”李莞本来也没想要听李灵说什么好话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灵用什么态度问,她就用什么态度回答,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李灵果然被李莞的这一番‘咒’言说的眉头蹙起,指着李莞就要发作,李青从旁拉着李莞向前: “好了好了,她就那嘴不好,你还跟她斗什么。” 李欣则没有李青这么好的脾气,从旁冷哼道:“哼,什么嘴不好啊,我看有些人就是心不好。趋炎附势的小人。自家姐妹病了这么些天也没见她来瞧上一眼,倒是盯着人家的赏赐不放,还想要分一杯羹,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脸。” 李欣说话素来快人快语,也不怕得罪李灵,把一干姑娘心里憋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很水大快人心。 姑娘们掩唇在那边笑,李灵顿时变了脸色,往李莞瞪去一眼,然后便甩袖离开,回到她母亲柳氏身边。 女眷们上山路过一个凉亭,凉亭里坐着一对主仆,像是听见女眷们上山时的动静,回过头来,大家才知那妇人竟是宋夫人赵氏。 赵氏看见李家女眷也很意外,对两位老夫人行过礼后,便说一同上山拜佛,老夫人自然是肯的,赵氏走的很慢,终于等到与柳氏平齐,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宋夫人在半山腰等的是柳氏,才不是什么巧遇呢。 赵氏对柳氏陪了一丝笑脸说话: “好妹妹,你看上回与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说回家商议,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给我个确切答复。我们策哥儿可耽误不得了。” 李莞和李绣对视一眼,都听见了赵氏的话,跟宋策有关的,又能让赵氏放下身段半路堵截柳氏的,除了儿女婚事,不做他人想。 之前柳氏有意跟宋家结亲,在赵氏面前厚颜提了多回,赵氏也没给个正面答复,那时候,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宋家一夜之间垮台,宋大人牵涉公案被流放西北,归期未定,宋家虽说如今看着好像还有个颇有前途的嫡子,但此子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而现阶段,很明显是李家的声势更高,所以就换成了赵氏来盯柳氏了。 只见柳氏干咳一声,对自己从前一心巴结的赵氏反过来巴结自己还是很受用的,端了一会儿架子后才对赵氏说道: “好姐姐,你再宽限我几日吧,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总要问过家里才行,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说到这里,我又要说说姐姐了,当年我们提出的时候,你要是一口答应了,可不就没有现在这么麻烦了嘛。” 赵氏蹙着眉头,忍着怒火,表情尴尬:“那我现在不是答应了嘛,都是一样的。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速速定了日子,让两个孩子……” “我才不要嫁给宋策呢,你这个时候来跟我娘谈这些,岂非存心断了我的前程吗?” 赵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氏身旁的李灵打断了,并且说出一番令人拍案叫绝的话来。 她还真是一点不客气!李莞心道。 87.第 87 章 第87章 就冲着李灵对赵氏这么不客气的行为, 李莞决定今后少说一点气她的话。赵氏这种恶毒恶心到极点的女人,就该要李灵这样的人治她,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上一世李莞不计较宋家落魄,坚持嫁给宋策, 为宋家当牛做马, 无怨无悔,可到最后换来的是什么?赵氏怕她强势,就让宋策在外面悄悄养了外室, 跟外室生孩子不说,还让李莞生不出自己的孩子, 这种心肠, 就是死十次也不足以恕罪。 果然,赵氏听了李灵的话, 脸色当场就变了,拧眉对李灵斥道: “灵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当初可是你娘死活……” 赵氏是个软刀子,适合背地里给人耍阴招,真到了台面上,她既顾着颜面,又放不开泼与人争吵, 哪里是李灵和柳氏的对手。 再次被柳氏截过话头:“死活什么?既然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必顾及你的感受了, 那件事就此打住, 反正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谁也没给谁承诺,千万别说我们李家拖累你们,你的眼光那么高,大可为策哥儿去找那天之骄女匹配,何必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我们家姑娘可高攀不上你们宋家的金疙瘩。” 要论对付赵氏的战斗力,李莞直服柳氏和李灵。 赵氏脸色涨红,显然已经被这对母女气的肺都要炸了,指着她们的手指都在颤抖,转首看向旁边,就因为她们的争吵,让李家女眷们都在山道上站着,一个一个盯着赵氏,让赵氏感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侮辱,她当官太太当的年代多了,尤其是在李家这些夫人中间,她从来都是那个受捧的,没想到宋家刚刚遭难,李家就翻脸不认人,竟然当众给她羞辱。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们李家别欺人太甚,谁家都保不齐有个低谷的时候,等到我家老爷回来,自会料理你们这些势力小人。” 赵氏一句‘势利小人’可把李家的女眷们都给得罪了,本来就是柳氏一个人的问题,她从前也就是跟柳氏走的近些,说是沾着远房表亲,而李家其他女眷,有的甚至都没跟赵氏打过交道,就被赵氏扣下这个帽子,哪里受得了,七嘴八舌的指责起了赵氏。 赵氏身边的老嬷嬷见李家女眷们群起攻之,怕赵氏吃亏,便拉着赵氏说了句:“李家欺人太甚。”便从旁边的小道离开了。 赵氏这么闹了一场,耽搁了李家女眷们上山的路,前头两位老夫人也派人过来问怎么回事,李灵扶着柳氏,母女俩的表情如出一辙,李灵见李莞盯着自己,愤然道: “看什么看?” 心里再次把赵氏埋怨,好端端的来山路上截人做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害她被李莞她们笑话。 谁知李莞并没有嘲笑李灵,反而忠心的对李灵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干的漂亮。” 李灵分不清李莞是真心的,还是在说反话,白了她一眼,便随柳氏继续上山。 李绣问李莞:“她们那嘴脸,你还说她们干的漂亮?” 李绣哪里知道李莞跟赵氏的恩怨,只当是柳氏和李灵嘴脸势力,宋家没出事的时候,李灵对宋策那是一口一个子恒哥哥,对赵氏也是嘴甜加尊敬,别提多奉承,然而现在宋家出了事,她们就亟不可待的要跟宋家撇清关系,谁都知道,从前柳氏上赶着要把李灵嫁给宋策,可现在呢? 李青也赞成李绣的意思:“都说人情冷暖是世态常情,但她们这变脸的速度也是令人惊叹的。” 李灵和柳氏是百花巷李家的,照理说李青不该这样评论她们,但人总有个不吐不快的时候。 对于两人之言,李莞颇有感慨道: “你们只看到了灵姐儿她们撇清关系,但在我看来,那宋夫人的问题也很大。以前灵姐儿有多想嫁到宋家去,那赵夫人正眼瞧过吗?话里话外都透着李家女配不上她宝贝儿子的意思。如今宋家落难,宋夫人知道持家不易,便想赶紧娶一个儿媳回去支应,当初她既冷漠,便不能怪别人如今薄情,更何况,如今宋家的状况,三婶娘不想灵姐儿嫁过去,很正常啊。” 李莞只怪当初自己没有李灵的眼界,以为宋策真的是什么潘安再世,文曲星下凡,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带了好些个嫁妆去,想要太太平平的跟宋策过日子,谁知道嫁妆多了,让赵氏觉得没有安全感了,就背地里让宋策养外室,生孩子,纳妾,无所不用其极的要压李莞一头。而促成这些的帮凶,就是宋策。 利用李莞对宋策的感情,他们母子俩联手欺负李莞,所以说,老天还是公平的。那样的一家子,这辈子可没有李莞替他们当牛做马了,这种世情之下,倒要看看宋策能不能再成气候。 老天爷让李莞重生回来,就已经是为她报仇了,因为根本不需要李莞出手,宋家自己就会走向灭亡。 过些时候,赵氏就会知道,柳氏和李灵对她的态度,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柳氏,更多的李灵,毕竟这世间像李莞这样的傻子可不多。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啊。如果那时候宋夫人不是看不上李家的话,凭灵姐儿和三婶娘的缠人,宋公子只怕早就把灵儿娶了,哪还有如今这些事情发生呢。”李绣看来是想明白了。 李青也跟着点头:“如此听来,确实像是一丘之貉。”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笑声连连,并没有因为山路上的一点插曲而坏了心情。 ***** 上山之后,白马寺早就安排好了沙弥来接待,白马寺一年到头时常有女眷在山上礼佛,一般来说都是富家夫人小姐居多,因此禅房特意选了一处僻静处安置,与大殿隔开。 老夫人和夫人们来了之后便去大殿里面参拜,姑娘们回禅房歇息,李欣和李悠想去看人家求佛问签,李绣想休息,李青则被一同喊去了大殿参拜。其他姑娘也自有活动,李莞一个人待在禅房,本来是哪儿都不想去的,可她隔壁的姑娘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吵闹的很,正巧有个小沙弥进来送茶水,对李莞说后山有赏茶花处,特别幽静。 李莞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如果真如小沙弥所言那般景致幽美,在茶花边上休息,总比在吵闹的禅房休息要好吧。 这么想着,李莞便往后山去,白马寺常年接待香客,因此路径十分平坦,即便是山路也保护的相当周到,李莞从前倒是听说过白马寺后山的茶花园,据说特定的日子才会对外开放,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让她赶上了。 饶了半山,果真瞧见山花烂漫处,这里像是一处山坳,入眼皆是茶花,美不胜收。 李莞在一株抓破美人脸前站定,弯腰观看,觉得这花长得真奇妙,那一点点的红不知是怎么长上去的。旁边的花有粉黄,粉红,粉橙,有的花瓣上居然有三种颜色。 “这种花叫粉十八学士,花瓣是六角塔形状的,层次分明,颜色也有很多种。” 李莞在这儿赏花,身后传来一道优美柔和的声音,李莞站起身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华服妇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这妇人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发髻为妇人髻,身姿修长,举止优雅,一看便知非普通妇人。 不知为何,李莞觉得这妇人身上的香味特别好闻,对她展颜一笑: “多谢夫人指点,我对花草一窍不通,只是看个颜色漂亮。” 李莞说完,羞愧的低下头,女孩子侍弄花草能显贞静,她这一上来就把自己的短处给暴露出来了。 那妇人被李莞的诚实都笑了,伸手拉过李莞的手腕,带着她在茶花园里行走,边走边告诉她每种花的名字和养护习性。 李莞以前最不耐烦做这些,听这些的,有这时间,她还不如多研究研究发钗的样式,多想想接下来该开什么铺子赚钱,然而今天,也不知是这夫人的声音特别好听,还是茶花园的景色特别优美,李莞只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便觉得高兴。 “瞧我,一说到花草便停不住了,姑娘莫要介意。” 那夫人陪李莞走了一圈,竟还对李莞致歉,李莞赶忙摇手:“不不不,夫人说的真好,您若是不告诉我的话,我都不知道原来茶花有这么多品种。每一种还都有来历。” 李莞说完之后,那夫人似乎顿了顿,在帷帽后轻轻一叹,李莞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安慰道: “夫人莫怪,我,我就是这粗性子,不会说话,若说错了什么,夫人千万别跟我计较。” “不计较。姑娘……很好。” 一句‘很好’,那夫人似乎酝酿了好一会儿,因为看不见她的脸,所以李莞不能判断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夫人拉着李莞的手,指着那边凉亭说道: “我与姑娘有缘的很,不知可否赏脸去那边凉亭小坐,陪我说说话,可好?” 李莞往茶花园尽头的凉亭看去,凉亭那里站着五人,两名丫鬟在亭内,两名婆子在亭外,恭恭敬敬,目不斜视,还有一名穿着比一般丫鬟婆子略微得体,但看着又不太像是夫人的嬷嬷站在小径入口注视着李莞她们这里。 88.第 88 章 第88章 李莞直觉这位夫人很有来头, 不知道该不该与她交往,理智告诉她现在李莞应该婉言拒绝, 毕竟在这茶花园里遇见本身就透着玄奇,这位夫人绝非普通人家的夫人, 李莞自觉身上没有那种让长辈喜欢的特质, 若是话语间不注意得罪了这位夫人的话,也不知会不会给李家招祸。 可是另一方面,李莞又觉得十分愿意与这位夫人说话, 她的声音特别好听,让李莞觉得听见她的声音, 仿佛心都能静下来, 还有她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说不出的好闻, 所以,明知道现在应该就此打住,但李莞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如此,便叨扰夫人了。” 那夫人见李莞答应了,很是高兴,伸手牵起李莞的手,十分热情的带着李莞进到凉亭之中, 进亭之后,夫人还未开口说什么, 先前那守在亭子外的嬷嬷便对亭中伺候的两名丫鬟, 两名婆子抬了抬手, 四人分明连眼角都没有抬起来看一眼,却能立刻响应嬷嬷的命令,低头不语,对着那夫人和李莞躬身行礼,恭敬退出亭外不远处,继续低眉顺眼的守候。 这样的下人质素,李莞觉得非侯爵府邸养不出来,犹豫着问道: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那夫人正亲自给李莞斟茶,茶水滚烫,竟不像是在亭子里放了一会儿的。听闻李莞的问话,那夫人温婉的声音从帷帽后传出: “我姓张,你称呼我张夫人即可。” 说完,张夫人将一杯茶水送到李莞面前,李莞双手接过:“多谢张夫人。” 低头看着手中茶水,清澄之色,非茶之上品不出。闻香浅尝,确实不像凡品,李莞只恨自己不懂茶,有些懂这些的,都能凭着茶水猜出别人的来历。 喝了两口放下杯子,称赞道:“真是好茶。” 张夫人也在帷帽中喝了两口,听李莞这么说便轻柔问道:“姑娘懂茶?” 李莞一愣,赶忙摇手:“不不,我不懂茶,只是觉得好喝。”李莞怕那夫人以为她不懂装懂,干脆坦陈:“事实上,我们家就没人懂喝茶,我爹只好酒,我祖母她们也不喜欢喝茶,从小我就没这熏陶。” 张夫人听了李莞之言,没有做声,李莞见她手在帷帽中端着茶杯置于唇边,也不知道是在闻茶还是品茶,不敢打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觉得气氛被自己弄尴尬的时候,张夫人开口问道: “你父亲确实好酒,那……你母亲呢?” 李莞一愣,神色黯淡下来:“我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喝酒。” 提起母亲,李莞多少有点神伤,鼻头发酸,眼眶红了,发觉到之后,赶忙眨了好几下眼睛,把不知道怎么突然聚集到眼眶里的眼泪给眨了下去。 见张夫人也没了声音,李莞按下心情,勾唇笑道:“瞧我,与夫人说这些做什么。夫人的茶很好喝,我很喜欢喝。多谢夫人。” 李莞试图把话题重新转回茶水上,但张夫人却好像对她的家事更感兴趣,把茶杯拿出帷帽,放在桌子上,又问: “那你父亲,可曾与你说过关于你母亲的事吗?你知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李莞有些无奈,这位张夫人的问题全都是问到她心里伤痛的地方,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我爹……不跟我说我娘的事儿。不过,他为了我娘醉生梦死十多年,我想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要不然怎么会让我爹记挂了这么多年。” “醉生梦死……十多年。”张夫人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楚。忽而抬头问李莞:“你爹醉生梦死十多年,那这么多年,谁管你?” 李莞觉得这位张夫人的问题句句戳到她的软肋,如果不是她很和善,声音很好听,李莞都要觉得这夫人是存心来找她不痛快的了。 “我不用人管。家里有吃有穿,也有人伺候。”李莞只能这样回答。 张夫人却好像不认同:“怎会不要人管?你爹怎么能……不管你呢。你都已经没有娘了……” 最后那句‘没有娘’,李莞似乎从张夫人口中听出了些许哽咽,心道这夫人还真是心善,只不过听别人说这些不幸的事儿就这样感触,她收回刚才觉得张夫人故意给她找不痛快的怀疑。 “也没什么的。我爹那几年自己伤心,顾不到我也是正常。但他这些年好了,有了些出息,对家里对我都很好。” 李莞以前确实埋怨过李崇,上一世直到李崇去世,她都没有跟李崇释怀,更别说像如今这般亲近。 见张夫人沉默,李莞又道:“夫人请我喝茶,原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与您听,时间不早了,我祖母和婶娘她们应该参拜完大殿菩萨了,回头寻不着我,又该数落我不懂事了。” 李莞放下茶杯,张夫人见状也放下了,问道:“怎么,她们经常数落你吗?” 李莞起身摇头:“不经常,都是为我好的。” 张夫人见李莞起身,问道:“怎么,这就要走了?” “是啊夫人,跟家里人一起出来的,总不好在外面太久。多谢夫人的款待,我叫李莞,家住燕子巷,祖父是国子博士李贤,我父亲是翰林院编修李崇,夫人若是还想传我说话,派人去李家找我便是,今日便不多留,告辞。” 李莞说完这些,对张夫人躬身行礼,张夫人见她去意已决,不好挽留,拉着李莞的手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拉了一会儿李莞的手,然后便松开,说道: “去吧。” 李莞的目光在张夫人身上回转,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这张夫人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透着奇怪。从亭子里出来,亭子外的嬷嬷对李莞行礼,李莞赶忙回礼,走到亭外的两名丫鬟和两名婆子那儿时,她们明明背对着,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似的,有志一同往旁边退了退。 李莞走出茶花园,走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想到有哪里不对了。 整个白马寺后山茶花园里,似乎只有那位张夫人,其他香客竟然一个都没有瞧见过,这本身就很怪不是吗?白马寺是京城中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每日接待很多香客,后山既然有这么漂亮的茶花园,怎么可能会没有其他人过来呢,如果说白马寺不对外开放,那李莞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带着浓浓的疑惑,李莞回到前院,正巧宁氏她们也参拜完了大殿,回到厢房里,中午用斋饭的时候,李莞问白马寺的送菜沙弥: “听说贵寺后山有座茶花园,风景很是秀丽,不知可否游赏一番?” 那上菜沙弥说道: “施主见谅,后山确实有座茶花园,但非节气并不对香客开放。” 李莞拧眉:“不开放吗?可今天早上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听贵寺的人说可以游赏的。” 那沙弥只是摇头:“施主莫是听错了,那茶花园开放需得主持允准,但这些日子主持并未说过。” 说完这些小沙弥便躬身离开了。 宁氏问李莞:“你何时听说那茶花园可以开放的?我来白马寺拜佛这么些年,也没去那后山茶花园游赏过。莫要纠结了,快些用饭吧。下午有正一禅师讲禅,你这心浮气躁的,就得去听听了。” 宁氏发话了,李莞还能说什么呢。夹了一筷子素豆腐放进碗里,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想的都是张夫人,早上她是听了白马寺送茶沙弥说茶花园开放,才会想到去后山赏茶花的,可现在又是白马寺的沙弥说不开放,那李莞是怎么去的?还有那张夫人?白马寺的人难道就没有发现她在里面? 明明说了那么多话,难不成遇到的是山精妖怪,神仙道姑吗? 可现在就算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李莞一个人去的后山,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一同去,她若坚持说自己去了,别人还以为她有病呢。 吃完了斋饭,李莞她们这些姑娘也被喊着去了大殿,一人领了一份经文,跪坐在蒲团上,听僧人敲木鱼,听大师讲禅经。 到了傍晚时,李莞又道那去后山的入口看了几眼,发现入口处竟站了两个看守的僧人,禁止香客们从那进入。 李莞心里对那张夫人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 第二天回到家里,把这奇遇说给了李崇听,李崇在擦拭自己的笔架子,开始还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李莞说那夫人姓张,李崇才愣愣抬头问道: “你是说,那夫人说自己,姓张?” 李莞被李崇拉着擦笔洗和镇纸,父女俩坐在面对面,李莞将李崇脸上的惊愕之色尽收眼底,问道: “是姓张。爹你怎么了?难道你知道那张夫人是谁?” 李崇垂下眼睑,果断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你在白马寺见的是谁。” 李莞也是这么想的,要她一说李崇就知道,李崇不成神仙了,将擦拭完的镇纸放在桌上,李莞感慨道: “爹你是没看见,那张夫人通身的气派,尤其是她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人,看了就跟普通人家的下人不一样,普通人家的下人像木头,一踢一滚,张夫人家的下人,好像周身都长着眼睛似的,不用你言语,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特别厉害。” 89.第 89 章 第89章 “虽然张夫人带着帷帽, 我没看见她的脸,但我想气质一定很好, 她说话声音特别温柔。” “还有她让我倒的茶,也不像一般茶, 我是不会品, 要是会品的话,说不定凭那好茶就能猜出她的来历呢。” 李莞喋喋不休的说着她在茶园里跟张夫人的奇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李崇没给什么反应, 抬头看他,只见李崇拿着笔架和抹布坐在那里发呆, 李莞见状推了他一下喊道: “爹。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李崇回神, 愣了愣,然后才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李莞奇怪的看着他:“听见了那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李崇不解。 “说说那张夫人的身份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到的人和府邸能对应上的, 我总觉得今儿这事儿不简单。”就冲着那茶园明明不开放,但是却让李莞进去这一点,绝对可以说明什么问题了,但是李莞一时间想不到关键点。 李崇把手中的抹布换了个方向,继续擦拭笔架子,说道: “什么简单不简单的。也许就是个巧合,你不是说那后山有人看守吗?兴许就是你溜进去的时候看守的人不在。”李崇心不在焉的解释听起来那么牵强。 不过转念一想, 李崇又没见过张夫人,问他也是勉强, 他若真知道, 也不可能不告诉李莞的。 ***** 张夫人这件事就好像是李莞人生中一段不是那么紧要的小插曲, 也就让她纳闷了几天,几天之后并没有任何改变,李莞就渐渐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过年期间随宁氏出门拜访亲友,忙的飞起,更加想不到这件事了。 今年算是李家在京城正式过的第一个年,有很多地方需要拜会到,李崇年底从翰林院出来,分派到了御史监,御史监丞,从四品的官职,这在历任状元中,算是升迁最快的了,再加上这一年中李家在京城里发生过的事情,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李家这位状元郎已然入了皇上的眼,只要他在官场上不行差踏错,等着他的便是青云直上的大好前程。 这时候,谁都想要来结交一番,然而李崇并不是那种爱交际的类型,所以即便有很多人愿意与他相交,但却都很难得到李崇这边的回应,久而久之,李崇便有了个不合群的名声,但天知道,李崇连自己的前程如何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嘛。 李贤倒是警告过他莫要太过分,李崇给他的解释是,自己如今是御史监丞,干的就是参奏之事,今日与人家交往了,明日若遇到什么事情难道还要顾及今日交往的情分吗?这对御史来说,可是大忌。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成功把李贤说服,不再盯着李崇出去交际了。 正月初八,百花巷李家宴客,李莞等皆上门做客。 今年正月里好热闹,李家连着两个姑娘订了亲,一个是李秀,定的是太子太傅家的嫡孙,据说是个性子温良之人,与李秀曾经见过一面,似乎还比较满意,而另一个则是李青,李青的亲事其实早就定了,只是李家说要留她一年,这才耽搁到今年,五月里就正式成亲了。 李莞和李绣忍不住恭喜李青,把李青闹了个大红脸,姑娘们在暖阁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这时李灵走来,今日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色底散花襦裙,别有一番娇俏可爱,整个李家,除了李莞的容貌能与之媲美外,李灵算是李家生的最好的。只要不是脸上挂着拈酸吃醋的表情,还是很好看的。 只见她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轻声说道: “你们听说薛家的事儿了吗?” 众姑娘被她吸引了目光,对视两眼,李青问:“薛家有什么事儿?你就别卖关子了。” 薛家跟李家的关系可不是很好,所以李家也不会特意去关注薛家的事儿,看李灵这表情,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似的。 “薛家侯爷纳妾了。据说纳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妾。侯夫人气的半死,在侯爷决定纳妾之后,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过年都没回侯府。” 李灵的这个消息确实很让人惊讶,李莞的眼睛眯起,李欣最八卦,问道:“纳了个带拖油瓶的妾?那就是……寡妇咯。这倒新鲜,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居然让薛侯爷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可不是嘛。应该是个寡妇吧。反正薛侯爷把那妾藏的可好了,至今也没几个人见过,我当时听说的时候,可吓了一跳呢。纳个寡妇做妾,也不嫌晦气。嘻嘻。”李灵说的眉飞色舞,薛家出了这种狗血的事儿,她就当热闹在看。 李莞想了想后,疑惑道:“那侯夫人至今未归,薛侯爷也不去请?他疯了不成?” 薛良碧可不就是疯了嘛,他就算不把范氏放在眼里,难道连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了吗?侯夫人范氏是陆睿的表姐,李莞对她的印象还挺好的,说话做事都很不错,反而是那个薛良碧,贵为侯爷,做事却毫无章法,为人毫无气度,范氏配他绰绰有余。 可看得出来,薛良碧对范氏这个妻子并不是很满意,首先他很不尊重范氏。 就拿李莞她们在侯府被薛莹羞辱的事情来说,薛良碧首先想到的是袒护自己女儿,这从人情出发,似乎没什么不对,可是凡事得占着一个理字,明知道女儿做了错事,还要一味偏袒,这就有问题了。反倒是范氏一直在替那对父女收拾残局,又是道歉又是邀约的,好不容易把两家关系稍微缓和下来,又发生了李家上门求医不成的事情。 那侯府上下定然很没有规矩,这并不是说范氏没有能力管束,而恰恰说明了薛良碧有很大的问题,如果他只是偏袒自己的人,那范氏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在府中立足立威。 如今他不顾范氏颜面,执意纳妾,兴许就是故意做给陆家看的,薛良碧心里可能就是在怨恨陆睿在殿前不帮他反而帮李崇的事情吧。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只不知这件事陆睿知道了没有。他与范氏感情挺好,若知道自己尊重的表姐受到这般打击,也不知会作何想。 “看样子是没请吧,要不然年节期间,侯夫人不该在府里待客嘛,可今年府里待客也没见侯夫人的身影,据说是那个妾一手操办的,除了没有出面迎客,那妾可是过足了侯夫人的瘾呢。”李灵身边有些朋友正月里去过侯府做客,说是没瞧见侯夫人范氏,不过府里宴客事宜井井有条,没出什么乱子,想来那妾也有点本事。 “怎么还能这样?薛家是彻底不要好了吗?竟将这种大事交给一个妾去做?”李绣也觉得难以置信,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说那妾是寡妇,有拖油瓶,那她的孩子也跟着进府了吗?” “这个倒是没听说,哎呀,反正至今那妾也没露过面,更别说她的孩子了。不过我好像听赵婷提过那么两句,说是永安侯有把那两个孩子认到自己名下的意思,真不懂他在想什么,就跟中邪了似的。” 李灵将这件事做出了最后的评价,姑娘们在那儿唏嘘不已,只有李莞眉头紧锁,她脑中此刻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如果她的想法成立的话,那么大部分她疑惑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薛良碧纳的这个带拖油瓶的妾,会不会就是……崔氏。 崔氏是薛良碧的小姨子,听说当年薛良碧娶了崔家嫡女之后,经常去清河小住,那时候崔氏还没有出嫁,如果那时候他们便有勾连,崔氏腹中的两个孩儿,也许就是…… 这样一来,似乎有些谜团就说得通了。比如说崔氏为什么要李崇死,因为李崇死了,她就可以改嫁,而上一世死的人,确实不仅仅是李崇,范氏也死的很早,如果这一切都是崔氏所为,她为了改嫁到侯府,让两个孩子认祖归宗,所以挖空心思,设计把李崇杀死,然后把范氏杀了,一切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也不对啊,上一世李崇和范氏死了以后,也没见崔氏改嫁到永安侯府去啊,不仅没有改嫁,崔氏还留在李家给李崇守了一辈子活寡,而永安侯府,则是年年被打压,打压到最后,好像连一个府邸都撑不下去了,侯爵贬为伯爵,伯爵贬为子爵,后来甚至连爵位都没有了,成了京中最落魄的府邸。 所以当年李崇和范氏既然都死了,那崔氏为什么没有改嫁去侯府呢?这其中还有一些李莞没有想明白的症结所在,越想越糊涂,以至于李绣喊她都没所觉。 “菀姐儿,想什么呢。”李绣拍了拍李莞的胳膊,让李莞回过神来,猛地看向她:“啊?怎么了?” 李绣无奈重复先前的话: “你想什么心思呢。灵姐儿问咱们要不要出去逛逛街。” 这话李莞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可见刚才想事情有多出神。随意点了点头:“成啊。那就去呗。” 李绣在李莞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拍着李莞肩膀道:“你当然得去了,你的那些店铺如今在京城里可是红火,趁着年节,咱们做姐妹的也得去给你捧捧场嘛。” 90.第 90 章 第90章 过完年之后, 李莞去到店里,冯掌柜告诉她进来京城中, 开了几家跟李莞店铺差不多的,似乎来势汹汹要来分一杯羹。 “那些店铺像是一夜之间开设起来的, 之前都没有预兆, 而且开的全都是咱们赚钱的行当,尤其那衣料店,珠宝店, 几乎就连铺子里的装饰都一样的。” 这种恶意竞争,是生意场上常有的事情。 “装的再像有什么用, 咱们也不是靠店里的装饰做生意的, 有些人要东施效颦,总得承担这些后果。” 李莞的店铺之所以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蹿红, 一来跟冯掌柜的妥善经营脱不开关系,二来也跟李莞了解今后京城的各种风向有关系,就好比如今李莞店铺所在的振兴街,经过一年的时间,李莞挣的钱基本上都花在这条街道上,一条长约五里地的街道,就这样被李莞收获囊中, 只要朱雀街一改造,振兴街便会一跃成为京城的第二条主街道, 身价何止翻几番。 而李莞不管做哪种行业, 都知道这种行业未来十多年的前景如何, 人们喜好的风格如何,这些都不是一家普通的店铺可以模仿出来的。所以对于这种竞争,李莞倒是一点都不怕,只是现在有点好奇,是谁在背后与她竞争。 “可知道这些店铺背后的人是谁?”李莞问。 冯掌柜犹豫片刻后答道:“这些店铺出来以后,小的也派人去打听过,打听的结果不太妙。对咱们有点不利。” “为何?”李莞拧眉。 “据说那些店铺跟永宁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冯掌柜只说了这些,李莞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是普通店铺的话,那确实没什么好怕的,这种恶意竞争每天都会发生,凭冯掌柜的能力也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但如果扯上官家,尤其还是侯府的背景,那这些店铺可就不好对付了。 李莞果真脸色微变:“永宁侯府?” 若有所思坐到椅子上,李莞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冯掌柜见状,反过来安慰李莞道: “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是侯府的背景,可做生意又不是比身份,还得看如何经营,这阵子我会叮嘱所有店铺的掌柜一定会小心行事,绝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的。” 跟这些官家竞争生意,最怕的就是被人在背后里搞阴谋诡计,一个不慎就被抓住小辫子陷害了,一旦扯上官司,那就是官字两个口,很难说清楚了。 李莞抬手让冯掌柜慢言,突然转换了话题: “崔氏如今在干什么?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崔氏从李家出来以后,李莞曾经让冯掌柜派人盯着她们的,最近怪事频出,李莞早就怀疑到崔氏身上了。 果然,李莞这句话问出之后,冯掌柜先是一愣,然后才犹豫说道:“崔夫人似乎搬家了,这件事年前小人便知道了,但因觉得无关大局,所以想年后有机会再与姑娘说的。姑娘是怀疑这些店铺跟崔夫人有关系吗?可咱们的人查了,肯定是永安侯府的产业没错的。” “可知道她搬哪儿去了?”李莞急急问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冯掌柜摊手:“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会想年后告诉姑娘,若是知道地方,那崔夫人只是搬家也不必惊动姑娘了。” “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李莞不怪冯掌柜对崔氏的事情大意,因为如果不是李莞这个历经两世的局内人的话,也不可能把崔氏的行为想透彻,其他人不知道崔氏有多少能耐,但李莞可是很清楚的,一个女人为了改嫁入侯府,处心积虑多少年,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自己的丈夫,并且她曾经成功过一回,无人所知。 虽然李莞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崔氏当年让苏姨娘把李崇杀掉之后,为什么没有改嫁到永安侯府去,但这些并不能妨碍李莞觉得崔氏可怕。 “姑娘上回吩咐过之后,小人便派了两个人日夜守在崔夫人他们住的小巷子里,姑娘说若有人欺负他们便回来报信,但崔夫人他们一直很平安,没有人骚扰过他们,直到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就在门口停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崔夫人他们甚至连包袱行李都没有拿就上了车,马车跑得快,咱们就一个人守着,就跟丢了车,后来想着既然没拿东西,想必还会回来,谁知道,崔夫人那一去竟再也没回来过。” 冯掌柜的话说完之后,李莞心里的猜测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下来了。 永安侯新纳的妾侍必然就是崔氏,而崔氏毒杀李崇,为的就是改嫁永安侯,知不知道这个计划是崔氏一个人的计划,还是永安侯薛良碧也参与在内,如今崔氏以妾室的身份入了侯府,凭崔氏的性格和手段,绝对不可能肯屈居范氏之下……那么很可能,她接下来要加害的人就是范氏了。 李莞猛地站起,似乎想到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脸色骤变。急急走了出去,冯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在李莞身后问道: “姑娘,怎么了?” 李莞走出店门,阿成就把马车驱过来,银杏扶着李莞上车,李莞坐下后,掀开车窗对冯掌柜说道: “我突然想起了点事情要办,你们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店里,跟各家掌柜都知会一声,做事对人务必小心又小心。” “姑娘放心,咱家的掌柜都是见过风浪的,定能守住店铺。” 官家的事情上面,冯掌柜做不了主,也没有能力做主,但如果只是论做生意的话,他还真没怕过谁,不过还是得更加小心才是。 李莞的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先前她去了一趟范家,还记得上回去永安侯府做客的时候,听范氏提过一回娘家街尾边上的那株酸枣树,那酸枣树长在牛尾胡同几十年,长出的酸枣特别酸云云。范家是普通的武将之家,范氏的父亲年轻时便追随镇国公身后做前锋,如果不是因为早早受伤回家的话,凭着范家跟陆家的关联,也不至于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参领了。 牛尾胡同的范家地方不大,住了范家一家人,比较拥挤,看着不像是还能住下范氏的样子。果然当李莞说出要拜访范氏的时候,范夫人便告诉李莞,范氏并没有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城外她自己的庄子里。 李莞要了地址以后,便让阿成驱车往范氏的庄子去。 是在城外三里处的一所篱笆墙的普通庄子,如果不是李莞亲自来看,还真不敢相信,这普通农庄里住的是一个侯夫人。 篱笆墙外栓了两匹骏马,看马鞍便知名贵,李莞虽然知道,这样贸然拜访很是失礼,但她有必须要跟范氏说话的理由,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外喊了两声,便有个嬷嬷出来开门,瞧见李莞似乎认识,正因为认识,所以嬷嬷的目光就更加诧异了。 “李四姑娘?” 怎么也没有想到,到这庄子里来拜访的人会是这位李四姑娘。 李莞对那嬷嬷福了福身,嬷嬷赶忙偏开身子,打开篱笆门请李莞进入,李莞让阿成和银杏在外面等她,自己独自一人随嬷嬷入内。 “不知夫人可在庄子里?我有几句话想要与她说。” 李莞语气焦急,那嬷嬷不解,答道:“夫人正在会客,姑娘容奴婢前往通传一声吧。” 就算是认识李莞,但没有范氏许可,嬷嬷也不敢直接把人带到范氏面前,李莞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福身谢过,安心在院子里等候。 嬷嬷去了一会儿后便回来了,对李莞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夫人说请姑娘进去说话。” 李莞被带到廊下换屐,不禁问道:“夫人不是在会客吗?我此时进去合适吗?” 李莞也没指望能够立刻见到范氏,只想着跟范氏知会一声,她在外面等着她会客完再进去。毕竟有些话只能说给范氏听,并不适合其他人听的。 “姑娘请吧。” 嬷嬷将李莞带到廊下左侧的门前,请李莞进门,似乎并没有听见李莞的担心。 李莞犹豫着进了门,果真看见范氏与两人对面而坐,确实是在会客,而那会客之人李莞也认识,还很熟。 来到他们面前,李莞恭恭敬敬的对范氏行礼: “李莞拜见侯夫人。”然后往旁边看去,再次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拜见陆大人。” 李莞也是急了,刚才在门外看见两匹骏马的时候,就该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来拜会范氏的骑马男子,除了陆睿之外,不做他想。 范氏起身亲自将李莞扶了起来:“四姑娘请起。寒舍简陋,莫要嫌弃,快过来坐。” 李莞起身谢过,随范氏过去跪坐在范氏一侧,忍不住抬头去看陆睿,与他那日在烟雨胡同别过之后,李莞已经有好些时候没瞧见他了,只觉得越发英武冷峻。 陆睿眉头紧锁,故意不去看那胆大包天的丫头,可那丫头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让人想不在意都难,拧眉瞪过去一眼,一般姑娘看见他这样的眼神,别说盯着他看了,只恨不得能绕到走才好,可这丫头却不是,你越瞪她,她越看的厉害,丝毫不见退让的。 见她杏眼圆睁,脸颊鼓着十分可爱,瘦了不少,脸上原本红润润的,此刻竟瘦出了尖下巴,叫人看了着实心疼,大病一场果然还是有影响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睿赶忙收敛心神,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91.第 91 章 第91章 陆睿脸上的小表情没有逃过范氏的眼睛, 略带讶异的看了看李莞,见她精灵可爱, 目光灼灼,对于某人的冷脸都丝毫没在怕的, 而看睿哥儿对她似乎也有些不同。 不动声色抿了抿唇, 范氏亲自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递到李莞面前,笑道:“李姑娘请用茶。” 李莞收回目光,对范氏乖巧的点了点头, 轻声道:“多谢夫人。” 范氏将她仔细打量,之前见过这姑娘, 且不说她容貌出众, 只说她跟薛莹的那桩官司,就足以让范氏记住她了。今日这姑娘来拜访, 确实出乎范氏预料,往陆睿看去,莫不是这姑娘追着睿哥儿的足迹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范氏便往陆睿递去一眼询问,意思在说:这姑娘随你而来? 陆睿放下杯子,敛下目光,用表情回答了范氏, 这下就令范氏更加纳闷了。不是跟着睿哥儿来的,这李姑娘怎会来找自己呢。 等李莞喝了两口茶以后, 范氏遂开口问道: “李姑娘骤然前来, 不知是有何事?” 范氏最近过的不好, 没想过这里会来客人,但今天他们就像是约好了似的相继前来,这才让范氏不得不怀疑。 李莞放下茶杯,正要开口,想起来陆睿还在一旁,一时竟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让陆睿听到,范氏以为她不相信陆睿,便道: “世子是自己人,姑娘但说无妨。” 给陆睿知道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也许陆睿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毕竟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范氏的庄子里,本来就有点微妙的。 斟酌一番言辞,李莞直言说道:“这些事情,本不该我来说,但是事关夫人,我又不能不说。我听说侯爷纳妾,不知夫人可见过那妾侍?” 范氏脸上的笑意微微消散,形容似乎有点狼狈:“李姑娘此番前来,若是为了说这件事,那还是算了吧。” 李莞知道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说这些,范氏觉得奇怪也是应当的,可看样子她并不想面对,李莞陷入为难之中。 “表姐,李姑娘不是那无状之人,还是让她把话说完吧。” 陆睿为李莞开口,李莞和范氏全都惊讶的看向他,都没想到陆睿会为李莞说这些,范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随后才妥协,对李莞说道: “李姑娘想说什么?” 李莞对陆睿递去一抹多谢的神色,转而对范氏道: “侯夫人可知道侯爷纳的妾侍是谁吗?” 范氏耐着性子一声叹息:“不知,这人是他自己一定要纳的,我没有见到她的面就出来了,这么说李姑娘可满意了?” 如果可以的话,范氏真的不太想谈这件事情,丈夫纳妾已经够郁闷了,纳回来的妾却保护的连她这个正室都见不到面,便是受不得这种气,范氏才在妾侍进门后没两天就回了娘家,直到今天,薛良碧也没有来问过一声。 这些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范氏不想多谈,没想到这李四姑娘千里迢迢追到她庄子里来说这件事,让范氏怎么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呢。 李莞不介意范氏的口吻,心道了一声果然,范氏还不知道永安侯薛良碧纳的妾是谁,那就更加不会知道其他的事情了。 不再卖关子,李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夫人别怪我鲁莽,实在事出紧急,我不得不来。夫人不知侯爷所纳妾侍为何人,但我知道。去年秋天我大病一场,这件事陆大人是知道的,托陆大人的福,我这条性命才得以保全,而我家对外说是生病,其实我是中了剧毒,并且是那种长期服用微量,积少成多后发作的毒,毒势十分迅猛,若是解救不及时的话,不出半日便会死去。” 李莞想起自己前阵子经历的凶险,到现在还在后怕中。如果那时候没有得救,现在她早已没命,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跟范氏说这些呢。 范氏与陆睿对视一眼,只见陆睿眉头拧起,他知那日是凶险,但却不料这般凶险。 “李姑娘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这跟你先前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范氏不懂李莞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中毒的事情。 “夫人且听我说完。这些事情算是李家的家丑,我相信夫人和陆大人不会将之外传,那对我下毒之人,便是我的继母崔氏,崔氏这个人,夫人应该知道,她的嫡姐便是永安侯已故前夫人,我母亲去世以后,我父亲便娶了崔氏为继室,那时崔氏嫁来李家,与我父亲并未圆房,但八、九月后便剩下一对龙凤子,而她这回真正想要毒死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李莞把李家这些事全都对范氏和盘托出,因为如果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的话,贸贸然来跟范氏说崔氏想要害她,范氏一定不会相信的,如果范氏不相信,到最后酿成不好的后果,那李莞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所以尽管家丑不可外扬,但李莞还是将之说了出来。 “崔氏处心积虑,谋划了好几年来做这件事,便是要把我父亲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我中毒之后,我父亲立刻就想到了我中毒的原因,那时才把这段陈年往事说出来,崔氏也在那阵子被休弃,赶出了李家。而我今天说这些为的就是告诉夫人,崔氏这个女人有多恶毒,最关键的就是,侯爷纳回府中的妾……就是崔氏。” 李莞的最后一句话让范氏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混乱,良久之后才挺直背脊,对李莞惊慌说道: “那,那你的意思是,崔氏……想要害侯爷吗?” 李莞无奈一叹,往陆睿看去,这范氏到现在还没有听懂李莞想要告诉她的是什么。 “李姑娘的意思是,崔氏想要害的人,可能是你。”还是陆睿聪明,提醒范氏道。 范氏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但看样子好像有点接受不了,唇色发白道: “可,怎么会呢。侯爷怎么会纳她为妾,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又怎会要杀我?” 李莞沉声:“侯爷之所以会纳崔氏的原因,我刚才已经说了。至于她为什么要杀夫人,原因我想也很简单,夫人碍着她的路了。” 李莞不好明说的是,只有你死了,崔氏才有机会做侯夫人。 范氏眉头紧锁,满脑子都是薛良碧纳的妾是李家休弃的夫人崔氏这件事,混乱的很,根本还没弄明白事情原委。 陆睿见她这般,遂把李莞的话稍加剖析给范氏听: “崔氏生下的那对龙凤子不是李家的血脉,是在嫁进李家之前便有了的,而崔氏与已故永安侯夫人是姐妹,我记得当年永安侯与清河崔氏嫡女成亲之后,老侯爷为了让永安侯多加定性,便让永安侯去清河住了一年半载,说是修身养性,我想李姑娘想告诉表姐的是,崔氏腹中的龙凤子很有可能就是永安侯的,所以崔氏想要把李大人杀了,她才能名正言顺的改嫁,而她并不想做妾,她的目的是要做侯夫人的,既然如此,表姐你的存在对崔氏来说,就是障碍了。” 陆睿不愧是大理寺出身,把李莞话里的意思剖析的相当精确,就跟他亲身经历过一般,丝毫不差。 范氏的表情越发惊恐,因为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就让她听到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真相,原来她的丈夫不仅仅是不尊重她悄悄纳妾这么简单,他的真实意图令人胆寒,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恶事。 范氏混乱之际,陆睿对李莞问道: “这些事情你都能肯定吗?” 李莞点头:“能肯定。崔氏见事情败露之后,便让她的贴身嬷嬷收拾包袱离开,其实那嬷嬷走的时候已经中毒,走到城门口才毒发,是死在城门口的,这件事情陆大人只要去问一问护城司应该不难知晓。而那嬷嬷死后,崔氏便将一切罪名都扣在那嬷嬷身上,推说自己不知道下毒的事情,我们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不能将她如何,只能把她从李家赶走,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崔氏和永安侯的关系,直到得知永安侯将崔氏纳做妾侍之后,我才把所有的事情想明白,想着夫人如今的处境很危险,才冒昧前来拜访告知此事。” 提起崔氏的贴身嬷嬷,范氏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李莞道: “你说的崔氏的贴身嬷嬷是何时死的?” “我们李家是十月初八宴客的,那嬷嬷便是那三天之后死的吧,十月十一的样子。” 刘嬷嬷在李莞中毒后当天就被发现毒发在城门口,所以李莞记得还算清楚。 范氏脸色一变,说出一句更加让人觉得胆寒的事情: “便是那一日,有个自称李家婆子的人曾经到永安侯府递过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的是‘救我’两个字,那婆子背着包袱,给门房塞了十两银子,让把这字条送到侯爷手里。但因为上回李家来人求医,被门房那些人阻挡回去之后,我便将门房所有人都换了一遍,那字条便有人送到我手中,我当时没明白是谁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转交给了侯爷,如今看来……” 后面的话范氏没有说,李莞和陆睿就都懂了。 这个崔氏确实精于算计,并且毒辣的令人发指。她都已经在自己的贴身嬷嬷身上下了毒,却还让她在死前为自己送信给永安侯,那嬷嬷临死肯定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最信任的人害死的吧。 92.第 92 章 第92章 “世间怎会有这般恶毒的人, 竟是闻所未闻。”范氏由衷感慨,突然想起:“这样恶毒的人留在侯爷身边总不是办法, 我得去告诉侯爷才行。” 范氏这么说着,便要起身, 李莞赶忙拉住范氏的衣袖, 陆睿也抬手阻止。 “夫人,您切不可打草惊蛇啊。”李莞突然有点同情范氏,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 她现在担心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安危,反而担心薛良碧的安危, 怪不得她上一世也给无声无息的害死了。 李莞看向陆睿, 兴许他上一世是知道的吧,所以后来永安侯府才会那样落魄, 也不知道崔氏把李崇害死以后,最终没有能改嫁去永安侯府是不是跟陆睿有关。 李莞这么想着,但随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上一世陆睿可以为了范氏报复永安侯府,但却不会让崔氏给李崇守一辈子寡,保全李崇的颜面,毕竟没这交情不是。 所以在这一点上,李莞依旧存疑, 暂且按下。 范氏忧心丈夫,李莞真怕她现在跑到薛良碧面前对他和盘托出今日之事, 到时候可真叫李莞哭笑不得了。 “夫人就没想过, 崔氏纵然手眼通天, 这背后如果没有侯爷给她撑腰,与她配合的话,她又怎能以一个刚进门妾侍的身份害的了身为正室夫人的您呢?我说到现在想要告诉夫人的并不是崔氏想害您,而是崔氏和侯爷都想害您。” 范氏的脑子转不弯来,李莞只能把事情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如果不直接告诉范氏是薛良碧想害她的话,说不定范氏还对薛良碧心存幻想。 李莞的话太直白,让范氏难以相信,不住摇头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侯爷不会杀我,不会杀我的。他一定是被人蒙蔽了,一定是这样。” 范氏执迷不悟,李莞就很无奈了,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范氏不愿意相信事实,纵然你把所有的道理都剖析给她听她也不会相信的。 情况僵持之际,陆睿开口对外喊了一声: “严朝。” 之前李莞进来之后,严朝便退到了门外守候,如今听见陆睿传唤便走进来抱拳回道: “世子。” “你再跑一趟太医院,把王太医请来这里一趟。”陆睿对严朝吩咐。 李莞眼前一亮,当即明白陆睿的意思,眼光灼灼的看着他,陆睿只当没瞧见李莞灿烂如星的目光,低头饮茶。 李莞的手一直攥在范氏的衣袖上,就怕范氏突然跑出去,厅内的气氛一阵冷凝,直到严朝很快把王太医给请了过来。 按照陆睿的吩咐,王太医只身前来,严朝替他背着药箱,王太医来了之后,陆睿起身与之见礼:“有劳王太医了。” 说完陆睿亲自领着王太医到范氏面前,将范氏的手腕递到王太医手边,王太医静心替范氏诊断,李莞在一旁屏息等候。 王太医诊断片刻后,脸色一变,往旁边的李莞和陆睿看去,放开手对陆睿禀道:“世子,侯夫人的症状虽暂时未发,但与这位李姑娘当时的情况极为相似,所以老夫斗胆推断,侯夫人身上已然中了与李姑娘相同的剧毒,只是十分微量,还未达到发作的时候。” 果然。 李莞心中一紧,顿时有些后怕,如果没有猜到崔氏的把戏,侯夫人果真就很危险了。 陆睿若有所思,把王太医请到廊下去问话,厅中气氛冷凝,范氏脸色惨白的跪坐在那,似乎还没从丈夫连同妾侍谋害她的冲击中回转过来,看的出来她很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太医的话,把范氏所有的幻想尽数推翻了。 这个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还得靠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李莞从厅中走到廊下的时候,王太医正好把情况跟陆睿尽数回禀,跟着严朝去开方子去了,还让严朝去太医署再请两个太医来配合,这种毒看着绵软,实则凶猛,非扎针放血安穴不能解,一个人很难做到。 李莞来到陆睿身后,说道:“这事儿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我帮不上忙了。” 陆睿转身,看着李莞,刚才王太医把这种毒有多可怕说给了陆睿听,陆睿才明白上回这丫头是挺过了一段怎样凶险的劫难,如果那天严朝没有找到他,他没有及时找太医上门替她医治,那么很可能这丫头就站不到自己跟前了。 只要想到这些,陆睿就觉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牵动着,紧绷绷的很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会儿,陆睿才伸出手在李莞头上轻轻拍了拍:“你做的够好了。” 范氏对李莞而言,不过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人,范氏的死活李莞本可以不必操心,但是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以不计辛劳,到处打听,甚至把关乎自家名声的事情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听起来这孩子好像不太懂事,为了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拼上名声不要了,也就说明,在这丫头心里,人命比名声重要多了。 李莞感受着头顶上陆睿的轻拍,心砰砰直跳,就算是之前‘调、戏’陆睿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紧张过,就像是一直寻求大人关注的孩子,平时胡天野地的瞎折腾,可真被大人抓到了,又害怕的要命,李莞习惯了陆睿的冷漠和面无表情,他突然温情以待,还真有点不习惯。 因为不习惯,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在陆睿面前很勇敢的李莞就怂了,低下头看别的地方,就是不去看陆睿的脸。 “那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后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李莞愣了半天才把这么一句全乎话说完,这害羞的样子跟她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相差挺多,陆睿忍不住笑了出来,李莞正好抬头瞥见了陆睿的这抹笑容,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之间渐渐产生。 “我走了。”李莞再次对陆睿强调,陆睿点头:“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李莞觉得心里甜甜的,害羞应答:“好。那……你也小心。” 话语和行动都透着不愿离开的样子,陆睿若不是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还真有点想把这丫头留下来继续说会儿话。 李莞走了两步,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陆睿突然喊住她,李莞惊喜回头:“怎么了?” 陆睿见她这般,无奈走近,问道:“你说的那个刘嬷嬷,如今在哪儿?” 原来是问刘嬷嬷,李莞心中一阵失望,想了想后,对陆睿答道:“她死了。官府后来知道刘嬷嬷是李家的奴婢,就让李家派人去把尸体拉回来,现在已经下葬了吧。” 陆睿若有所思,李莞问道:“人都死了,找尸体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说的话才可信。”陆睿眼中透出冷光。 李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见他再没话与自己说了,李莞垂头丧气的转身,可刚一转身,胳膊就被人抓住,李莞回头看她,只见陆睿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悦耳的说道: “回去与你爹说一声,我下午去拜访他。” 李莞痴痴的盯着陆睿,失望的心突然又雀跃起来,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忍着笑对陆睿问道:“你……要去拜访我爹啊?太,太快了吧。哈哈。” “想什么呢。我下午去拜访你爹,让你爹派个人去跟我把那嬷嬷的尸体挖出来,送到大理寺去。”陆睿几句话打破了李莞沉陷其中的幻想。 李莞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把陆睿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连爬上马车的时候都是气愤愤的。 陆睿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忍不住再次笑了,站在篱笆墙外目送李莞的马车里去,陆睿回到厅中,看见范氏满脸泪痕,脸上的笑才渐渐隐下。 ****** 李莞气呼呼的回到家,正好遇到李崇要出门,跟女儿擦肩而过,李莞只是很冷漠的,言不由衷的喊了李崇一声爹,然后就目不斜视的与李崇擦肩而过。 李崇原本还想跟她说几句话的,没想到女儿竟这副表情,不禁追过去问道: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李崇一副‘告诉爹谁惹你了,爹去削他’的表情,李莞深深呼出一口气,闷闷的回了句:“没谁。” 没谁……分明就是有谁,李崇眯着眼狐疑的扫过李莞,李莞被他看得无奈,就想转身回去,想起陆睿的话,又回头对李崇说道: “爹,陆大人说下午来拜会您。” 李崇不解:“哪个陆大人?” “陆睿。”李莞没好气的回答。 李崇眼前一亮,他早已把陆睿列为忘年之交的行列,听闻他要拜会,自是高兴,惊喜的问道:“陆世子啊。他来拜会我?真的假的?怎么你知道,我却不知道?还有……他为什么来拜会我?难道……” 李崇探究的目光继续扫向李莞,一副想要从李莞身上看出个究竟所以然的样子,李莞被他看得烦了,一跺脚,一横心,就把李崇拉到花园里的凉亭里坐下,把她如何发现崔氏搬家,分析情况不对,乃至于今天早上找到范家去,又辗转范家庄子寻找范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李崇知晓,自然避开了她和陆睿那点子破事儿。 李崇听得神情一凛,眉头紧锁。 93.第 93 章 第93章 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李崇也是没想到,崔氏疯狂至此, 他还曾在心里给崔氏辩白过,当初被人抛弃不得不另嫁他人, 难免心中有怨气, 把她从李家赶走之后,也没有打压,甚至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过后半辈子, 但李崇是真没有想到,崔氏跟永安侯的这段往事, 要是她跟永安侯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 如今他们居然还想着联手把侯夫人范氏除掉。 “唉,陆大人其他可有说什么?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绝不能儿戏对待。”李崇在亭子里踱步,怎么说崔氏从前也是李家名义上的正室夫人,如今若是这罪名成立的话,那李家也难辞其咎,李崇左思右想后,打算亲自去找陆睿谈一谈。 但当他准备要出门的时候,陆睿就带着两个大理寺官差来到李家, 与李崇正式碰面。李崇唤来管家福伯,问明了埋葬刘嬷嬷的地方, 然后便亲自带着陆睿前往, 而李莞也算是这件事参与者, 虽然李崇不太赞成,但她坚持同行,李崇也没有办法。 刘嬷嬷的尸体从官府被抬了回来,刘嬷嬷是崔氏的陪房,崔氏嫁到李家,刘嬷嬷就成了李家的下人,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死在了城门口,没有人替她伸冤,身后事就只能由李家承担,李家在城外五里坡给她找了块地方,简易的坟头上已经长出了青草,坟头插了块木头,写了她的名字与卒年,其他就再没有了,孤坟一座,十分荒凉。 大理寺的官差开始掘坟,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坟墓就给掘开了,李莞凑上前探头观望,大理寺官差把棺木上的泥土拂开,泥土飞溅,眼看要打在李莞脸上,身边陆睿自然而然的将披风抬起,挡在李莞面前,替她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泥土,低声吩咐一声: “到后面去,一会儿开棺气味可不好。” 李莞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凛凛,眉头微锁,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被从土里起出来的棺木,并没有注意到李莞此刻的目光。 李莞抿了抿唇,乖乖的退到后面去,其实虽然是光天化日,但到底是掘坟开棺,李莞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棺木被撬开,棺盖被两个官差抬到边上,果然如陆睿所言,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气味,李莞下意识捂住鼻子,往一旁李崇看去,只见李崇也抬着衣袖挡在鼻子前面,连眼睛都不敢往棺木那儿瞥去。 “爹,您也害怕呀?”李莞捂着嘴,笑嘻嘻的问。 被李崇白了一眼,不予理会。 刘嬷嬷的尸体被从棺木里抬了出来,李莞站的很远,就见刘嬷嬷穿的便是她从前时常穿的青色褙子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各种斑点和泥点混杂,想她一辈子都为崔氏做事,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陈尸的恶心气味让李莞捂着鼻子,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刚才还有胆子靠近看看棺木,现在却是半步都不敢靠近那尸体了,尽可能离的远些。 往陆睿看去,只见他站在尸体旁边,神色与先前没什么变化,低头看着两个大理寺的仵作的在那里开棺验尸,此时此刻,李莞是打从心底里佩服陆睿的,世人都觉得他能坐稳今天的位置,全都是因为出身好,一出生就比其他寒门子弟受到更多皇家的赏识,从而忽略了陆睿本身的能力。 仵作似乎在刘嬷嬷身上查出了点什么,让陆睿看,陆睿直接掀开袍子蹲下身,毫不介意的凑近去看,李莞光是站在旁边看看都觉得那种气味直冲灵台,难以忍受,真不知道陆睿是怎么受得了的。 陆睿走过来对用袖子掩着鼻子的李崇说道: “李大人,请你跟我过去辨认一下。” 李崇尽管不愿,从他踌躇不前的脚步便能判断一二,但他同样不想在陆睿这个‘知己’面前表现的太怂,只能算是硬着头皮跟着过去的。 李莞大着胆子跟在李崇身后,尽可能的探头去看,这一看顿时有种想自挖双目的感觉,李莞闭着眼睛选择果断转身,只见李崇捂着鼻子,勉强从牙缝里吐出一句: “没错,是她。” 这一开口一吸气,李崇只觉得一股陈年馊粥的味道直冲喉管,让他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憋在心口实在受不了,捂着嘴果断转身,从李莞身边飞速跑过,趴在李莞身后的一株树上狂吐起来,吓得李莞赶紧往旁边躲去,丝毫没有父女之爱。等李崇吐完了,李莞伸长了手臂给他递上一块帕子已经算是做为女儿最大的孝道了。 李崇吐完擦了嘴,觉得有点丢人,可他又没有勇气再靠近尸体,干脆拉着李莞回到原来站的地方,离尸体距离稍微远一点,他才敢呼出一口气,指着李莞骂道: “为父今天算是认识你了,我刚才都什么样儿了,你也不替我拍拍后背,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 李莞的帕子给了李崇,自己现在只能用衣袖捂住口鼻,困难的对李崇回道:“我不是给你送帕子了吗?你还要怎么样?哎呀爹你别靠近我,你身上臭死了。” 李莞嫌弃的对李崇摆摆手,让李崇离她远一点。李崇见女儿这般‘薄情’,也是心寒,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确实气味不太好,试图解释: “这哪儿是我臭啊,分明是尸体臭。你以为你身上好啊,同样臭不可闻。” 李莞白了李崇一眼:“反正没你臭。” 说完李莞就再往后退了两步,李崇亦步亦趋,找了块突石,拉扯两下李莞的衣袖,李莞正在看远处的陆睿,被拉衣袖还不乐意: “哎呀,爹你干什么呀。” 李崇没好气的指了指他找到的那块突石:“我干什么,让你坐下等。” 李莞扫过那脏兮兮的突石,脸上掩饰不住的嫌弃:“我还是站着吧。” “好心当做驴肝肺。”李崇不理女儿,兀自在突石上坐下。 李莞想起来自己香囊里有薄荷冰片,平时用来提神用的,今天这种情况不是正用的上嘛。谁知刚取出一块,就被李崇从后面偷袭抢了过去,李莞气的直跺脚。 父女俩在那里你一回合我一回合的抢夺薄荷冰片,陆睿这边差不多要验完了,抬头便看见那父女俩在远处的互动,虽然是打打闹闹,却别有一番温馨,寻常父女间便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啊,陆睿在心中感慨着。 刘嬷嬷的尸体验好之后,仵作把各种资料都记录在册,还取了一块刘嬷嬷的喉骨出来,然后依照开始的样子,把尸体重新装回棺材,钉上棺盖,重新埋进土里。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是下午申时,太阳快要偏西之时。 陆睿来到有些疲倦的李崇和李莞面前,说道:“天色不早了,劳烦李大人和李姑娘一同前来,要是两位不嫌弃,便与我们一同去吃点东西吧。” 李莞肚子早饿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断陆睿他们,一直忍着,现在听见有东西吃,自然是乐意的,就算没有东西吃,她也愿意跟陆睿多待一会儿的。 李崇欣赏陆睿,也不会拒绝陆睿的邀请,一行人便出了林子,从五里坡官道回到城里,在城门口不远处找了家饭庄,七大盘八大碗的上菜。 只是当那些油腻腻的菜肴上桌之后,李家父女才发现,他们就算腹内空空,面对满桌佳肴时却毫无兴趣,因为只要看见这些东西,他们脑中就不自觉的想起中午看到的尸体,这么长时间埋在地下,尸体早就腐败了,各种烂肉蛆虫密布…… 父女俩对看一眼,李崇率先放下筷子,干咳一声,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打着哈哈道:“那什么,其实我早饭吃的多,现在也……不是很饿。” 李崇说完之后,李莞也跟着放下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早上也吃多了。” 天知道她早上就吃了一个小花卷,可这些菜她是真的吃不下啊。 反观陆睿和大理寺的两个官差,倒好像没什么感觉,照旧吃着喝着,有一个官差对李崇和李莞笑道: “两位是头一回见尸体吧。都这样,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两父女不约而同尴尬一笑,很显然像这样的情景,两人这辈子都不太想再见第二回了。 陆睿吃了几口饭菜,见李崇和李莞什么都没用,放下筷子唤来跑堂的,重新加了两道菜肴,跑堂很快跑去厨房支应,没过多会儿,就端着一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两只碗,碗里盛着晶莹剔透的澄黄色汤汁。 陆睿把一碗端下来送到李莞面前,说道: “柑橘蜂蜜茶,喝些会好受点。” 跑堂把李崇那碗送到他面前,父女俩谢过陆睿之后,试着喝了一勺,果然清新爽口,胸中的腐败气息,瞬间被柑橘的果香充斥,一碗下肚以后,腹中腐气尽除,看着满桌菜肴,虽然还不能大快朵颐,但至少能吃两口了。 李崇吃了点东西,精神稍微好点,对陆睿笑道: “陆大人这般体贴,也不知今后谁家姑娘能有此好运呢。” 李莞忍着笑,偷偷往陆睿瞥去一眼,正巧陆睿也在看她,四目相对,李莞脸红到耳朵根,幸好大家都在吃饭,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赶紧稳定心神,继续喝汤。 94.第 94 章 第94章 饭后, 陆睿他们还得赶回大理寺做各种比对工作,几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陆睿提出派人送他们回家,李崇怎么肯, 跟陆睿告辞, 并说好下回他做东请陆睿吃饭的事情,然后就拉着李莞钻入了人群里。 李莞跟在李崇身后,忍不住回头看陆睿, 见他翻身上马,与他们反方向离开, 英挺的身姿别提多潇洒了。 “陆世子真乃人中龙凤啊, 这样的人品着实令人敬佩。” 李莞的目光被李崇的感慨拉了回来,心虚的低头干咳一声, 李崇走着走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李莞问: “爹你怎么了?要坐车吗?” 李家的马车跟在后头,刚出饭庄的时候,李崇还是觉得心里憋闷憋闷的,所以选择步行一阵。 李崇摇头, 用奇怪的眼神往李莞看去,李莞被他看得心慌慌, 眼珠子左右转动, 以为是自己对陆睿的那点小心思被李崇给看了出来, 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跟李崇解释了,李崇对着李莞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了句: “唉,可惜啊。”如果女儿早生几年,如果两家的地位不是相差这么大的话,李崇还真想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好男儿。 李莞一头雾水:“爹你什么意思?” 李崇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口中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吟起了诗句,酸不溜丢感慨良多的样子让李莞更加搞不懂了,爹他到底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啊? 父女俩各怀心思,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大街上。 后天就是元宵佳节,街上各家店铺门前已经开始挂起了各色灯笼招揽客源,李崇站在一处灯笼铺子前,抬头看着那铺子门上挂着的一只小兔子灯笼,发呆停步,李莞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发现李崇没有跟过来,遂回头看,便看见他站在那里失神观望,双手拢入袖中,落寞之色溢于言表。 能让李崇露出这种神色的原因,李莞一猜就知道是什么,李崇肯定又在缅怀死去的张氏了,也就是李莞的亲娘。 每当看见李崇这副表情的时候,李莞心里就特别希望见一见娘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李崇这般神魂颠倒,记挂了半辈子都走不出来。 李崇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盏兔子花灯上挪开,余光瞥见李莞跟他保持同样的姿势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小大人一般,显然是在学他的姿势,李崇伸手要去拧她的脸,李莞见状立刻捧住自己的脸做保护状。 那小模样甚是可爱,虽然五官相似,但神情举止确实天差地别,思及此,李崇就越发无奈感慨了。 李莞跟在李崇身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李崇问道: “爹,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儿吧?” 对于娘亲张氏,李莞所有的印象就是李崇书房里挂的那副画像和祠堂里供奉的那尊牌位,其他就没有什么了,而李崇往年醉醺醺的,连李莞都顾不到,怎么可能还会跟李莞讲述关于张氏的事情呢,所以李莞心里一直很好奇。 李崇先是垂下眼睑,然后呼出一口气,说道:“你娘有什么可说的。” “有啊。你跟我说说她的容貌,跟我说说她的性格,还可以跟我说说你和她相处的事情,我时常听绣姐姐说五婶娘和五伯父年轻时的趣事呢,你跟我娘肯定也有不少趣事吧。” 李莞很十分想知道这些,上一世李莞没有机会问李崇就去世了,这一世总得抓住机会才行。 父女俩并排走了好一段路,李崇都没有开口,就在李莞以为李崇不愿意说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娘的容貌你自己照镜子就知道了,你与她生的颇为相像。至于你娘的性格,很是温婉,她对你笑的时候,你简直想把一颗心都捧到她面前去。但她同时也很胆小,一只飞蛾,一只虫子都能把她吓到,那个时候她最不喜过的便是夏天,夏天蚊虫鼠蚁多,仿佛除不尽般。” 李崇的声音很轻,很慢,听起来像是他在跟李莞讲述他和张氏的故事,可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 “她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才在大兴府落户安家,当时我一眼便相中了她,可李家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却并不是很愿意,第一次上门,她就把我赶走了。”李崇说着说着自己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莞蹙起眉头,不明白第一次上门提亲就被人赶走他有什么可笑的。 “她看着温软,实则很有主意的。她不喜欢我,便不愿嫁给我。”李崇自嘲一笑。 李莞不解发问:“她不喜欢你啊?” 这件事倒是出乎了李莞的预料,要知道当年李崇没有醉生梦死的时候,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才神童,十四岁的解元,容貌生的不说貌比潘安,至少也是中上等,李家在大兴府又是根基深厚的书香门第,按照李崇说的,张氏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只要稍微打听打听,就不可能不喜欢李崇吧。 不过想想也是,姑娘家喜欢一个人,又不全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地位而定,喜欢的感觉很微妙,也许一个细节就能让人彻底改变心意。就好像她一开始觉得陆睿不是好人,可是后来相处了几回就发现,这世上竟没有比他再好的人。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想到了陆睿身上,李莞暗自收敛心神,往陷入沉思的李崇看去一眼,见他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小表情,这才放心悄悄呼出一口气。 “她不喜欢我。其他人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你娘肯定是疯了才会那么做。不是我吹嘘,你爹我当年在大兴府的行情可是相当好的,多少姑娘都对我有意思,你娘不喜欢我,还把李家的提亲队伍赶出家门,太不识抬举了。当时好多人都这么想,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哪是别人所想的她配不上我,根本就是我配不上她。” 李崇说的越发伤感。 李莞怕他在大街上哭出来,赶忙纠正话题: “那后来呢?后来她怎么又同意嫁给你了?” 李崇扬了扬眉,深呼吸一口气,两手一摊:“她没同意。” 李莞瞪大圆溜溜的眼珠子:“没同意?那……你怎么娶到她的?” 看来李崇和张氏之间的故事要比李莞所想的要复杂的多啊。 “她没同意。她爹娘同意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也没用啊。”李崇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倒是没有刻意美化过自己。 李莞简直要被李崇讲述的这段颠覆三观的往事给憋出内伤来,上一世她没有过多关注李崇和张氏之间的故事,李崇死了以后,她越发没了靠山,在宋家年复一年的过日子,而这一世她和李崇的关系变好了,也没有宋家那些琐事缠身,自然有时间想想李崇和张氏,凭着李崇对张氏的感情,李莞曾在脑中想象过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这样一种开场模式。 张氏嫁给李崇的时候,不喜欢他,甚至把第一次提亲的队伍都给赶出去了,要知道,这可是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的,绣姐儿当时跟保定王家定亲时,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她也没敢把王家的提亲队伍轰出去啊,所以当年的张氏到底是有多讨厌李崇,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怀抱着美好幻想,李莞又问:“那我娘嫁给你之后,是不是就发现你的好,继而喜欢上你?” 李莞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崇,李崇犹豫片刻后,才果断摇头:“没有。” 李莞扶额叹息:“爹。你这样说的话,我都没法往下接了。我难得问一回你们的事情,你就算不说你们有多相爱,至少也别这么直白嘛。” 不怪李莞受不了,因为今天李崇所说的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说了半天,难道他就是想告诉自己的女儿,她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而是她娘不愿意嫁,她爹利用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对自己的喜爱,把她娘强娶回家的? 这像话吗? 李崇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儿说错了,依旧坚持己见: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不是说想听的嘛。” 李莞气结,她是想听没错,可她没想这样的结果嘛。这下好了,他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李莞脑中所有的幻想全都搅和破灭了。 李莞把手拢入袖子里,埋头往前走,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李崇紧随其后,问她怎么回事,李莞懒得理他,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而过,李莞只觉得手臂被人往后一扯,身子往后退去,这一退不打紧,只见一锅子滚烫的水浇在刚才李莞站立的地方,李莞看了看把她拉走的李崇,心有余悸。 李崇也是愤怒极了,往那泼水之人看去,刚要理论,就见那泼水之人把水盆往地上一扔,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人群里又走出两个凶神恶煞的人,一共三个人往李崇和李莞这里扑过来,李崇赶紧拉着李莞转身就跑,却还是被那三人纠缠围住。 李崇把李莞护在身后,怒目斥道:“你们什么人?大庭广众还想杀人不成?” 那几个地痞并不想跟李崇废话,直接回了一句:“哼,有人要买你们的命,对不住了。” 说完就扑上来就跟他扭打在一起,李崇是个书生,哪是这些人的对手,一会儿就给人放倒在地,那个拿匕首的要去刺李崇,李莞从地上捡了一根烧火棍就冲上前去救李崇,那人被李莞偷袭,敲打到一边,李莞趁势过去扶李崇起来,想拉着李崇赶紧跑,这时候她多后悔没让阿成他们驾车跟着,至少有个帮手,父女俩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要玩儿命的话,有本事过来跟小爷打。” 地痞们回头,就看见一黝黑的俊秀少年牵着马从人群中走来,李莞把脸上挂彩的李崇扶起来,探头看了一眼,那牵马的少年她认识,不是崔槐又会是谁?他穿着便服,手里还牵着马,看着就像是陌上少年郎般,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地痞们对视一眼,凶狠道: “没你的事儿,滚。” 崔槐把马的缰绳交到一旁一个看热闹的大婶手里,一边把衣摆撩起来塞入腰带,一边把宽大的袖口绑起来,一副管定了这桩闲事的样子。 95.第 95 章 第95章 那三个地痞互相对视一眼, 为首那个拿匕首的对旁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往崔槐面前冲过去, 崔槐一个闪身便把两人的攻势分开,然后一拳一脚的分开回击, 几个回合下来, 两人就给他打得爬不起来,为首那人见情况不妙,恶向胆边生, 操着匕首就转身往李莞和李崇这边折过来,李莞吓了一跳, 拉着李崇往后躲, 可慌乱间,父女俩没找准方向, 被一个卖香炉的摊位给挡住了去路,眼看那个地痞手上的匕首就要刺在李崇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崔槐一个鹞子翻身飞过来,将那地痞手里的匕首抓住,一掰扯匕首就到了崔槐手里,另一只手揪住那人衣领一个抱腰摔就将之擒住,掰着那人手腕听到那人的哀嚎声, 崔槐问道:“谁让你们来杀人的?说!” 那人的手给崔槐掰在身后,痛的直叫:“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我, 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崔槐手里越发用力:“哼,现在不说,等到了锦衣卫诏狱里头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那些地痞听崔槐提到了锦衣卫诏狱,顿时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们确实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想干票大的,然后潜逃出城逍遥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却没想到会遇到个硬茬儿,这下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人群后又来几个骑马的年轻人,看样子跟崔槐认识,其中一个对崔槐问:“怎么回事?” 崔槐把人从地上揪起来,那几个人下马来接,崔槐指着这三人道:“当街谋杀朝廷命官,狗胆包天,全都得抓回去审审。” 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抓人的锦衣卫听到‘朝廷命官’四个字时,神色一凛,往狼狈的李家父女看去,李崇这阵子在京城的风头很劲,倒还真有人把他给认出来了。 “是御史台的李大人,去年新科状元。” 崔槐的同伴全都下马,隔着人群对李崇拱了拱手,然后将那三个不住喊冤的地痞用随行锁链给锁了起来,拴在马后面带走。 崔槐来到惊魂未定的李崇和李莞面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李莞摇头:“没事,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和我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不是崔槐,他们父女俩今天不说全都没命吧,但肯定会见血受伤。 “你们认识?不管如何,今日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我们父女没齿难忘。” 李崇先前听说他是锦衣卫的人,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拱手作揖,先道谢再说。 崔槐赶忙上前扶住李崇,说道: “姑……呃,李大人莫要见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任谁遇到这样的恶事都会出手的。” 崔槐开口想要叫李崇姑父,但想起来崔氏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夫人,所以这姑父自然也不能喊了。 李莞在旁边见李崇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禁提醒他道: “爹,你不认识他了。崔槐啊。从前他还去咱们家住过好些时日呢。” 崔槐在李家小住的时候,李崇还没怎么清醒,成天醉醺醺的,约莫已经忘记崔槐这个人了。 经由李莞提醒之下,李崇才猛然想起眼前这黝黑的少年郎是谁,怪道刚才觉得这人眼熟,原来是他。许是太过惊讶,李崇一时竟忘了礼数,直言道: “你怎么黑成这样?” 崔槐满头黑线,想起自己从崔家出来以后第一次遇见李莞,她也是这么说的,这么一看,还真是亲父女两个。但他也知自己如今的形象比之从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见过他的人摸不觉得奇怪的,所以李崇这般问,崔槐倒也不介意,抓着后脑,难为情的说道: “风吹日晒,可不就这样了嘛。” 目光往一旁李莞看去,只见李莞正抿着唇,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崔槐对她无语了,经历了刚才的凶险,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也是佩服。 李莞低头掩唇发笑的时候,看见崔槐脚旁有血迹,顺着血迹往上看,只见崔槐一直捏着右手,李莞惊呼:“崔槐,你受伤了。” 李崇这也想起来先前崔槐救人的时候,好像就是用手抓住了那人的匕首,可不就得受伤了嘛。 想到这孩子因为自己受伤,李崇百般愧疚,拉起崔槐的手观望,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走走走,随我去医馆包扎。” 崔槐被李崇拉着往前走,一直喊着‘我没事’,但李崇却充耳不闻,崔槐往李莞递去目光求助,李莞也觉得崔槐的伤势要包扎一下,便由着李崇将他拉走,而她则转身去把崔槐的马给牵着,跟在李崇他们身后往医馆去。 崔槐被李崇按着在医馆里面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幸好只是皮外伤,包扎的时候,李崇就陪在崔槐身旁,关切的问他疼不疼,看见崔槐皱个眉头,李崇都恨不得上去给他吹吹,弄得崔槐很不好意思,频频向李莞求助,李莞也是无奈,李崇这人本来就心好,对要杀他的崔氏,他都肯放她一条生路,更别说崔槐为救他受伤了,关心一点也是正常的。 趁着大夫给崔槐包扎的时候,李崇就简易问了问崔槐为什么要弃文从武,崔槐倒是没隐瞒,将崔家一些秘密的家事也都说与李崇听了,使得李崇听了唏嘘不已。 清河崔氏百年之家,免不了会生出一些蠹虫烂枝,崔槐生在崔家也是无奈,所以尽管李崇对崔家的人如今没什么好感,却对崔槐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又问了崔槐在锦衣卫的情况,听的连连点头,颇为赞赏之色。 “不管怎么说,今日都要多谢你,若非你仗义出手,我们父女必遭横难。” 崔槐包扎完了手以后,还亲自送李崇和李莞回到李家门前,李崇握着崔槐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再次道谢。 这一路上,崔槐已经不记得李崇对自己道过多少次谢了,听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李伯父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还有今晚那几个袭击你们的人,我回去之后,定会严加审问,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什么专业杀手,反而更像街边的地痞流氓,关键是幕后之人。李伯父确定自己没有招惹这些人的麻烦吗?” 崔槐本来称呼李崇为李大人,可这一路护送下来,李崇就让崔槐改口叫他李伯父,虽然不喜崔家,但崔槐这个孩子如今在李崇眼中还是很不错的。 仔细回想之后,李崇摇头:“确定没有。不怕贤侄笑话,若是两年前贤侄这般问我,我还不敢肯定,毕竟从前的风评不太好,但来了京城以后,我以少沾酒类,这样的人更是没有接触过,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到底跟谁有这般深仇大恨,让他要□□。” “如此,那好吧。其他的交给我去审问好了,等有了结果,定会告知李伯父知晓的。这段时间,你们出门的时候,多带几个护院,千万别再入今日这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崔槐叮嘱李崇道。 李崇接受这个建议:“贤侄放心,今日情况特殊,不会再有下次了。夜已深,贤侄又有伤在身,要我说的话,便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也好提醒贤侄换药什么的。” 先前谈话时,李崇知道崔槐现今一个人住在京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有些不放心。 崔槐倒是很想留下,往李莞看去一眼,若是李莞也开口留他,说不定他还真会留下也说不定,可李莞只在那边笑,就是不开口,崔槐只能谢绝李崇好意,一再保证自己会及时换药。 “那贤侄务必当心,我们……” 李崇要与崔槐道别,崔槐赶忙抬手对李崇说道: “伯父且慢,我还有些话想要跟菀姐儿说。” 崔槐突然指了指李莞,李崇和李莞均是一愣,李崇对李莞递去一抹‘他要跟你说什么’的眼神,李莞回他一记‘我怎么知道’的眼神,父女俩眼神交流一瞬后,李崇便点了点头,率先上了李家门前的石阶,站在门内等候。 李莞和崔槐站在李家门前的石狮子旁,李莞问道: “你想与我说什么?” 先前李崇在场的时候,崔槐倒还觉得有好多话想要跟李莞说,可如今就他和李莞两人,他竟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好一阵儿才问道: “那个,我姑姑的事儿,实在抱歉。” 崔槐虽然离家在外,但对崔家的事情自然也知晓,怎么也没有想到崔家和李家之间,竟还有那样一桩理不清的公案在,以至于崔槐一直觉得自己跟李莞沾亲带故,挺有机会,可崔氏这么一闹,似乎把他的机会也给打飞掉了,所以现在,他特别迫切的想要知道李莞对崔家,最主要对他是什么看法。 李莞看着崔槐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不免爽快一笑,说道: “她是她,你是你,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今儿我还没谢你救了我和我爹呢。” 见李莞不介怀,崔槐就心里就松了口气,然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李莞等了他好一会儿,崔槐才又开口问道: “你三月里该及笄了吧。” 李莞点头:“是啊。怎么了?” 隐隐觉得崔槐的表情不对劲,他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96.第 96 章 第96章 李莞将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吓到了, 崔槐怎么会喜欢她呢?他不是一直说她性子野,没有女人味吗?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可看他现在这害羞的神情, 李莞深深的觉得自己并没有误会。 只见崔槐犹豫了好长时间,才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盒子, 当着李莞的面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根做工精良,金灿灿的蝶翅簪子,崔槐把簪子从盒子里拿出来, 想要替李莞戴上,李莞猛地回神, 拦住了他, 问道: “你,你干什么?” 崔槐比了比手里的簪子, 说道:“替你插上啊。” 李莞眨巴两下眼睛,委婉的跟崔槐说道:“那个……簪子不能乱送。” 崔槐脸上一红,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我没有乱送,只是送给你而已。” 这话说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李莞愣在当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因为冲击太大了, 从来都没有想过崔槐对自己会是男女之情,不管在哪一世, 在男女之事上李莞都没什么经验, 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不至于伤了崔槐的心。 崔槐看李莞面露惊讶, 便猜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垂眸思虑片刻后,把簪子重新放回盒子里,然后连簪子带盒子一并塞到了李莞手中,说道: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准则,我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我觉得我们很像,我能理解你,你也能理解我,我觉得跟你这样的姑娘过日子,将来肯定很有意思。” 崔槐连珠炮般把这一长串话全都说完,不等李莞回答,他又继续: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些话,咱俩确实挺合适的。若是你愿意的话,等你及笄之后,我就让家里来提亲。那今天就这样,你好好考虑。今天袭击你和伯父那些人我会好好审问,一定把幕后之人给你们问出来,你就放心好了。我先走了。过几天来找你。” 崔槐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紧张的情绪跃然于面,不敢再继续待下去,说完这些话以后,就急急转身,对着站在门后等待的李崇一揖到底,然后便翻身上了马。 李莞一直关注崔槐到他离开燕子巷口,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人都走了,还站着干嘛?进来。” 李崇在门后对李莞喊了一声,把李莞喊回了神,收敛情绪,拾阶而上,父女俩进门以后,门房才把大门给关上。 李崇对李莞手里的盒子很感兴趣,委婉说道:“你跟崔贤侄关系还挺好的。” 李莞看来他一眼,没说话,李崇不甘寂寞,又问道:“盒子里什么呀?” 说着,伸手就抢了过去,李莞一个没注意,盒子就到了李崇手上,李崇没跟她客气,盒子到了他手里就立刻被打开了,将里面那根蝶翅金簪拿了出来,父女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簪子上,沉默无声,气氛一度很尴尬。 李崇干咳一声,把簪子重新放回盒子里,再递向李莞,李莞没好气的接过盒子,忍不住对李崇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去。 李崇站在那里看着女儿转向了回她自己院子的小路,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作为一个有女儿的老父亲,虽然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吾家有女初长成,但真的面对时,那滋味和心情真有点难以言喻。 ** 李莞难得在家里没出门,李绣来找她玩儿的时候,就看见李莞就趴在梳妆台前,盯着妆台上的一只盒子发呆,走过去拍了拍李莞的后背,把李莞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看什么呢?”李绣问:“我听祖母说你今儿难得没出门,便过来瞧瞧你。” 李莞有些蔫儿,手肘撑着脑袋,闷闷不乐。李绣看她这样,不禁又问: “我听说,你和八叔昨天晚上在街上遇袭了?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李崇和李莞在街上遇袭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李绣今天过来看她,想必也是担心她吧。 “不知道什么人,被带到锦衣卫去了。还没问出结果呢。” 李绣倚靠在李莞的梳妆台前,低头把玩自己腰间的香袋,犹豫一会儿:“竟遇到锦衣卫了。是……崔家二公子吗?” 如今李莞听到‘崔家二公子’就一阵紧绷,但又不能怪李绣,点头称是:“遇到了。” 目光瞥向妆台前的盒子,李莞真后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要是昨天晚上当面就把盒子还给崔槐的话,就没有她今天的烦心事了。 “崔二公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怎的都没听说他的消息了?” 李绣一般不怎么关注别人做了什么,也甚少八卦,现在她突然对崔槐产生兴趣,如果是平时的李莞,一定能感觉出李绣的不对劲,然而现在李莞自己脑子里就装了一堆事,对其他人的事情就没那么敏感了。 考虑良久之后,李莞将妆台上的盒子递给李绣,李绣不解接过盒子问道:“这什么呀?” 李莞叹息:“昨晚崔槐送我和我爹回来,给了我这个东西。” 李绣一听是崔槐给的,眼前一亮,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蝶翅金簪拿了出来,顿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了,但很快就掩盖下去,把簪子放回了盒子里。 “他……怎会送你这个?” 女人送男人香囊荷包,男人送女人金簪玉镯,这都是有特定说法的,没谁会送给不相干的人。 “谁知道他呢。也没个预兆,突然就给的,我爹还看见了。”李莞想起昨天晚上李崇看见崔槐给她送东西,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误会了呢。 李绣脸上现出落寞之色,把盒子放回了李莞的梳妆台上,语气颇为苦涩的说道: “哦,那,那挺好呀。二公子有情有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 李莞听见李绣的话,一下子就急了。 “不是。他是不是好人,与我没有关系呀。我只是把他当做朋友,他人再好,我也不可能托付给他呀。都怪我昨天晚上犹豫了,要是当面就把东西还给他就好了。” 李莞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她承认崔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可是李莞跟他并不是一条道上的,对他更没有超乎朋友的情义在,所以才会觉得苦恼。 李绣看着李莞,目光在李莞脸上认真的表情和妆台上的盒子上回转了两下目光,仿佛跟李莞确认般问道: “菀姐儿,咱们是姐妹,我现在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你一件事,你也要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我,好不好?” 李莞疑惑的看向李绣,扬眉问:“你想问什么?” 李绣却是不说,李莞明白她的意思,手掌举在耳侧:“我发誓,我会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你。” 发完誓,李莞便看着李绣,见李绣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为难,渐渐的变为坚定,等到勇气完全打开之后,目光便与李莞对上,语气诚恳的问道: “你对崔二公子到底是什么想法。你是在犹豫该不该答应他,还是已经想清楚了答案?” 李莞从李绣眼中看出了些异样的情愫,呐呐问道:“什么意思?” 李绣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意思就是,你是在犹豫该不该答应崔二公子的表白,还是已经想清楚自己肯定不喜欢他?你跟我说一句掏心窝的真话,我只想听你说真话。” 李绣的语气十分严肃,严肃到让李莞立刻就明白她最终的意思。没有半点犹豫,对李绣说道: “我发誓,我对崔槐没有任何想法。我不喜欢他,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所以是一定不会跟崔槐怎么着的。” 李莞说完之后,李绣盯着李莞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实话般,李莞心中无愧,自然敢一动不动站着让李绣看。 “好,我知道了。”李绣观察片刻之后,便作出结论。 李绣说完之后,又最后看了一眼李莞妆台上的簪子盒子,叮嘱两句让李莞好好休息,便离开了李莞的绣房。 李莞站在窗口,看着李绣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李绣分明就是对崔槐有情,如今她又知道崔槐对李莞有意,这团乱局,究竟该如何处置才能谁都不伤害呢。 李莞拿起状态上的首饰盒,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簪子还给崔槐,这东西她根本就不应该收下!就因为一时犹豫,不想伤了两人间的颜面,就使情况陷入这般局面,如果继续拖下去,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思前想后,李莞坐到书案后头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让银杏把阿成喊进来,将崔槐送给她的那只首饰盒子连同信件一起交给阿成,叮嘱他去把这东西退还给崔槐,并把李莞的信交给他。 李莞在信中把两人的关系说的很清楚,并且言明两人绝无可能,她很感激崔槐三番两次的帮忙,但这并不能成为让她接受崔槐的原因。相信崔槐看到这封信之后,定会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至于绣姐儿那边,暂时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97.第 97 章 第97章 李莞的信送出去之后, 一直在等着崔槐给回信,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崔槐不可能看不懂,可若是看懂了, 又怎会不给一个回信来呢。 李莞担心是不是门房收发信件不及时, 亲自找了过来,自然没有发现,去找李绣, 又被罗氏告知李绣出门了。 一直等到元宵佳节那天,李莞也没等到崔槐的回信, 而李绣这几天全都不见人影。 百花巷李家宴客, 李莞等自然参加,席间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话, 说到吏部尚书府陈家上门提亲李灵的事情,李莞有些惊讶:“这就来提亲了?” 年前倒是听宁氏说过那么一回,说是陈家有意与李家结亲,陈家二少爷也是个读书人,去年中了举人,如今已经在吏部挂了个闲职,有个当吏部尚书的爹, 这位二公子的前程自然是不用说了的。 李灵一心想嫁一个门第比自家高的人家,从前看中宋家也是这个道理, 如今竟被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看中, 还是很满意的, 因此姑娘们在谈论她的时候,李灵也只是稍微制止了一下,然后便由着她们说了。 “灵姐儿如今要定亲,也不知那宋家作何想。” 宋夫人赵氏曾经在李家女眷去白马寺上香的半路上拦住柳氏,为的就是想要把李灵聘做新妇,但柳氏和李灵当面拒绝了赵氏,那赵氏可是咬牙切齿的走的,若是在李灵定亲之际,整出点什么幺蛾子,那可就不好了。 “他们能怎么想,如今宋家不过是个空壳子,她也就是嘴上说说狠话,真让她干点什么出来,她有那本事吗?” 李灵如今对宋家那是相当讨厌的,本来他们宋家没落了,自己知道就好,识趣的闪到一边,别来纠缠,那大家见了面,李灵也会笑脸相对的,可偏偏那赵氏就是个牛皮糖,成天还摆出一副宋夫人的架势,说话阴阳怪气,还在背地里说了李灵的坏话,偏那些话又给传到了李灵耳中,哪里还能跟宋家好言好语的说话呢。 “我从前竟不知道那个宋夫人居然是个阴险小人,背地里说了我们李家多少坏话,好在现在她说话没什么分量,大家听了只当是她的气话,若是有人信了她的话,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李灵气愤的说道,想起宋夫人在外面说她和柳氏从前有多巴结她,那时候她根本就不把李灵和柳氏她们放在眼里云云,想起这些,李灵就忍不住生气。这种口德,怪不得别家都好好的,偏她宋家落魄了。 “我也听说了,宋家情况确实不太好的样子。我母亲身边的婆子曾在外面看见宋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婆子拿了宋家的东西去当铺典当,还有那些个宋家的叔伯,已经开始在外面借钱度日了。”李欣深得她娘吴氏的真传,对八卦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都开始典当东西了吗?不会吧。那宋家好歹也为官多年,怎会一点家底没有?宋大人去西北才多长时间,他们就撑不下去了?家里那些老爷们儿都撑不起来一个家吗?”众人讨论着宋家。 李莞在旁边边喝茶边听着,宋家那些老爷们儿要是能撑得起来家,她当年也就不会那么累了。非但他们撑不起家,反而还自命清高的很,高不成低不就,还瞧不上总是跟金钱打交道的李莞,天生好逸恶劳,偏还讲究面子和排场,自己兜里拿不出半毛钱,却敢在外面置办奢侈的东西,全都记账,然后让人家店里直接找到李莞这里,李莞也曾想过不替他们收场,却反被宋策和赵氏责备,说她冷血无情云云。 如今宋家不过是在重蹈覆辙,但这一世可没有李莞这个冤大头替他们还账了。 “宋家男丁也不少,可你们信吗?家里竟没一个男丁在外做事的,宋大人从前资助他们不少,让他们好生念书,将来入仕帮衬,可至今宋家有几个人考中秀才了?宋家所有的读书灵气,约莫都在宋大人和宋公子身上,其他人我看是没有天分的。在家里读了也是白读,还不如出去找点事做,帮衬帮衬家里呢。” 三嫂子袁氏看问题还是很透彻的,边跟大家闲聊,边抓起一把花生剥着吃。 “典当东西这事儿是真的吗?我年前还瞧见宋夫人去订新年首饰呢,要真捉襟见肘到典当东西的话,她怎么还这般阔绰?”五嫂子是去年刚进门的,年纪正轻,比李莞她们大不了几岁。 三嫂子有心教她:“这世上有句话叫‘打肿脸充胖子’,有些人就这样,宁愿家里吃糠咽菜,外面也要穷大方,就怕别人小瞧了她,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过分都是人之常情,可就宋夫人那手笔,就不是好面子了,她那是虚荣。还在做着一晚就能翻身的梦。” 如果这里有酒,李莞真想跟三嫂子喝一杯,只觉得这寻常不怎么来往的堂嫂说话不是一般的睿智,完全把赵氏的心思给摸透了,赵氏可不就是这样嘛。她总说自己有骨气,从不向人低头,不管怎样的逆境之下,都能咬牙挺过来。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凭什么?从前她能挺过来,是因为李莞在恰当的时机带着巨额嫁妆嫁到了宋家,把快要坍台的宋家拉扯了起来,那之后,宋家全都是李莞在打理,赵氏只要花心思想着怎么压制李莞就好了,如今没有了李莞,等她把宋家的东西都变卖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她还能说自己有骨气,无论什么环境都能挺过来吗? 所以说,宋家让李莞痛苦了一辈子,临死都没有过安生日子,李莞重生回来,应该对他们加以报复才是,但李莞真心觉得根本用不着她出手报复,就凭宋家的底细,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给作死。 李莞出手报复,就算让他们家破人亡,那也只是一时的,人死了还痛快,但最大的报复从来就不是杀死对方,而是让他们穷困潦倒的活着,长命百岁,穷困潦倒的活着,才是最痛苦的吧。 听完了宋家的八卦,李莞下午跟李青,李欣她们打了半天的叶子牌,姑娘们都在等着夜幕降临之后,坐上花灯船去游康定河,康定河两岸都已经挂满了花灯,每年元宵佳节,便是这康定河两岸的花灯最为热闹,不少人家都会在今天晚上租船或坐自家船出行游玩。 燕子巷的李家姑娘们还是第一次元宵佳节在京城坐花灯船游河,从前在大兴府,元宵节最多也就是到凤翔路上去看看花灯,所以对于今晚的坐花灯船游康定河还是相当期待的。 李家租了一艘能容的下二十人的普通花灯船,从康定河头上船,沿着两边河岸游览一圈。 当天晚上康定河上全都是各家的花灯船,有大的有小的,应景儿似的全都装饰的很漂亮,五颜六色的,有些规矩大的府邸,姑娘们一年之中能出门的日子也就是那么几个,元宵佳节算是一个,所以河面上的花灯船上总能听见姑娘们的谈笑声,也算是康定河上元宵节的一个特色。 李莞跟李欣站在船头看两岸景色,其他姑娘还躲在船舱里有些不好意思出来呢,两岸人声鼎沸,花灯明亮,漂亮的颜色照在人们喜气洋洋的脸上,连正月寒夜都不怎么冷了。 李莞搓了搓手,目光将挂在两岸竹竿上的花灯尽数扫遍,商家为了做水上生意,特意早早就在岸边插了竹条,竹条上挂着各色漂亮灯笼,游湖的小姐们瞧见了喜欢,便让船家靠岸过去买回来。 “那个好那个好,像是一条鱼,五颜六色,真别致。” 李欣趴在栏杆上探着身子往前望,李莞怕她掉水里,在一旁紧紧拉着她,李欣让船家靠到水上一处买灯的地方,让岸上店家把她看中的那只鱼灯递给她,李欣接过之后,左看右看,很是喜欢,便让丫鬟拿银子来,正要付钱却听旁边传来一道骄矜的声音: “那鱼灯我们家小姐也要一个。” 李莞和李欣往旁边那艘停过来的大船看去,那条船比李家的船要大些,船舱的窗户都用纱帘封着,不让人瞧见,说话的是立于船头的一个小丫鬟,应该是替自家小姐出来买花灯的。 岸上店家对她抱拳:“姑娘见谅,这鱼灯只有一个,这位姑娘说要买了。要不您再瞧瞧别的?” 那丫鬟递过来一眼,对李欣道:“姑娘,这鱼灯我们家小姐喜欢的很,我出两倍的价格给你,你把灯卖给我如何?” 李欣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当即拒绝: “我又不缺你两倍的灯钱用,你们再去别家看看不可以吗?非要我手里这个做什么?” 那丫鬟眉头一蹙,看来是个泼辣的,见李家坐的的是小船,纵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也大不到哪儿去,仗着有人撑腰,遂道: “我们家小姐就看中了你手里那个,你瞧不上两倍的钱,那我出十倍,一百倍总行了吧?” 李欣被那丫鬟脸上‘一帮乡下土包子’的嘲讽之色激怒了,把鱼灯钱给了岸上店家,然后转身站在船头专心跟那丫鬟打官司,把手一伸,故意道: “显得你们家有钱是吗?那好啊,有本事出一万倍,我这灯笼买了一两银子,让你们家小姐拿一万两来买啊。” 98.第 98 章 第98章 那丫鬟许是在府里颇受器重, 出来之后态度依旧嚣张: “你是谁家的,我好言好语问你买灯, 你却说这般戏耍我的话。” 李欣冷笑:“我戏耍你什么?灯是我买的,无缘无故的, 你凭什么一定要我卖给你呢?街上的花灯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你们盯着我手里的花灯做什么?” 李莞自然是要帮李欣说话的,对那丫鬟道:“这位姐姐,你回去与你家小姐说一说, 前头肯定还有一样的花灯,兴许还有比这更好看的, 何必为了一盏花灯在这儿置气呢。” 李欣本来还想再跟那丫鬟辩驳两句的, 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扰了大家出行的雅兴, 便没再做声。 可她们想息事宁人,那丫鬟却想仗势欺人,不依不饶的:“我们小姐就看中你手里那个了,我问你是谁家的,你可知我们这船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吗?竟然这般不识抬举,信不信我让人把你们丢到河里去?” 那丫鬟的声音很大,在嘈杂的康定河上听起来都显得有些尖锐, 正争吵着,船舱的帘子被掀开, 走出几个华服姑娘, 其中有两个李欣和李莞居然认识。 站在中间的不是薛莹是谁, 原来是她,怪不得丫鬟这么嚣张,果真是随了主子的性格,而薛莹身边那个,她们就更熟悉了,熟悉到以至于李欣一看见她就凑到李莞身边来拼命拉扯李莞的衣袖,生怕李莞没瞧见似的。 因为跟着薛莹身后出来的,正是前阵子跟她娘一起被赶出李家的李娇嘛。 薛莹和李娇自然也看见了李欣和李莞,先是一愣,然后身子就往薛莹和其他姑娘身后藏了藏,显然并不太想让李莞她们看见。 “我道是谁,竟然又是你们。真是阴魂不散。” 李家跟薛家有梁子,李欣一致对外:“到底是谁阴魂不散。” “说的就是你们!”薛莹不甘示弱。 李娇在薛莹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薛莹就跟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碰到似的,把衣袖从李娇手里抽出,怒斥李娇道: “别碰我!衣服碰坏了你赔得起吗?”薛莹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张牙舞爪。 李娇有点委屈,退到一边,低着头不再说话。 “你这些天是吃了炮仗不成?这都什么脾气?谁惹你了吗?” 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不知何时也走出了船舱,正好听见薛莹怒斥李娇的画面,安阳县主看不惯薛莹的做派,忍不住说道。 刚才李娇很明显就是看见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出来,才会提醒薛莹别乱说话的,没想到反被薛莹怒斥,也是冤枉。 薛莹脾气再大,也不敢在郡主和县主面前发作,白了一眼李娇,便把栏杆前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看见了对面小船上的李莞和李欣,安阳县主认识她们,上回在永安侯府,薛莹和安平欺负的便是这几个李家的姑娘,安阳县主阻止过,却没阻止的了,一直心里有点愧疚,如今再见她们,主动点头致礼。 “参见郡主,参见县主。” 李莞和李欣行礼。 “还真是你。”安平郡主的目光在李莞脸上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李欣手里的花灯上,看来刚才看中这盏花灯的,应该就是这位了。 “既然有缘遇见了,不如与请李家姑娘一同上船游玩吧?” 安平郡主的身份,她既然开了口,那李家的姑娘就算不情愿也不能拒绝,于是乎,除了嫂子婶娘之外,姑娘们都搭上梯子,登上安平郡主她们的船请安去了。 船舱里很大,足够容纳这么多人,李家姑娘请安以后,便被安排在右侧,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坐在中间,李欣、李悠和李灵坐在一堆,李青和李莞坐在一堆,李青看着坐在薛莹侧后方的李娇,凑过来对李莞问道: “娇姐儿不是随她母亲离开李家了吗?竟与薛家混在一起了。” 李青还不知道崔氏入了薛家的事情,所以才这么说。 但见对面薛莹脸色不善坐在前头,李娇在旁边低眉顺眼小心伺候着,想要拿茶杯喝茶似乎都有点不敢的样子,但凡碰到薛莹一点点,哪怕只是衣服一角,都会被薛莹橫眼来竖眼去,仿佛怎么做都不对似的。 “真是奇怪,从前薛莹对娇姐儿不是挺好的嘛,现在竟这般对她,可真是势力的很呢。” 李青以为薛莹这般对李娇,是因为李娇被赶出李家的缘故,可实际上,李莞觉得薛莹现在怎么对待李娇都是正常的表现,毕竟薛莹就是用她的膝盖去想,都想不到,之前一心照顾的李家表妹,摇身一变,居然成了自己父亲的女儿,连同她母亲一起直接进了薛家的大门。 其实崔氏如果不是想这么急着对范氏下毒的话,在薛家再默默的熬几年,等薛良碧把范氏的耐性和爱意尽数消磨干净以后,她就不战自胜了,可惜,崔氏如今心态崩了,想要当正室的心太强烈,强烈的宁愿铤而走险的暴露,也要出手的地步。 陆睿如今既然已经着手调查崔氏,那崔氏身上的事儿被查个底儿掉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李娇还能随薛莹出来参加宴会,说明永安侯府里还无所觉,真不知道一旦崔氏和薛良碧背地里干的事情被调查出来,永安侯府将会是怎样的遭遇,崔氏必死无疑,那李娇和李茂这两个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孩子又将如何呢。 想着这些,李莞心中唏嘘不已,连带看向李娇的目光都十分同情,李娇素来敏感,似乎感觉到了李莞递过来的目光,抬头与李莞对视一眼,不过片刻就慌忙垂下。 李娇如今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一直以为自己是李家最受宠,出身最好的孩子,可事实被揭开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连李家的孩子都不是,是母亲出嫁前与自己姐夫私通,暗藏珠胎后嫁到李家去,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对自己那般冷淡,不管她怎么努力,父亲都不会看她一眼,现在算全都明白了。她现在的身份,别提多尴尬,不是李家的孩子,说是薛家的孩子又名不正言不顺,母亲不明不白从侧门被抬进了永安侯府,至今连脸面都没怎么露过,侯府里的下人们没有一个是看得起他们的。 母亲曾经对她许诺,说将来一定为她和茂哥儿谋一个大好前程,李娇信了,可她哪里想到,原来母亲所说的大好前程,就是改嫁到侯府去,可她又不是正室夫人,一个侯府的妾侍,怎么着都不会有李家正室夫人来的强吧。 薛莹也看到李娇和李莞对视的目光,暗自冷笑,笑自己从前痴傻,以为崔氏是姨母,对她百般尊敬,连带对李娇也是照顾有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被李莞欺负了,自己也为她出头,可谁能想到,这一切全都是阴谋诡计,崔氏恬不知耻,刚被人休弃就转头勾引父亲,把父亲勾的是神魂颠倒,把府里的掌事权利都交给了崔氏,想她堂堂一个侯府嫡女,在府里竟然要看一个来路不明的妾侍的脸色,父亲还让她多多提携弟妹,过年期间,她去任何地方赴约,都得带着李娇这个累赘,只要看见李娇这张脸,薛莹就意难平,怎么可能还有好脸给她看呢。 “李四姑娘,上回在永安侯府里咱们有点误会,在这里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安平郡主忽然对李莞举杯。 李莞稍稍犹豫也与之举杯:“郡主言重了。” 安平郡主放下杯子,目光一冷,又道:“什么言重不言重的,李姑娘的面子多大呀,不过是在永安侯府里受了一点小小的委屈,就有那么多人替你出头请命,乃至于永宁侯爷因为你被皇上打了二十大板,又连累他把职务给丢了,而本郡主也没好到哪里去,被皇后娘娘喊去宫中训责,回到郡王府又禁足两个月方才解禁,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四姑娘你啊,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李莞就知道这安平郡主不会这么好心,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说道: “郡主把这事儿怪到我身上也是冤枉,郡主被自己扔出去的石头砸到了,难不成还要问责那块石头的罪责吗?” 李莞的话说出之后,安平郡主旁边的安阳县主就立刻笑了出来,船舱中有几个姑娘也掩唇发笑,李莞可不就是安平郡主自己扔出去又砸到自己的石头嘛。 “李莞,你好大的胆子。”安平郡主一拍旁边的案几,一边怒道。 安阳县主见状立刻劝道:“郡主,今儿是元宵佳节,别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大家能遇见就是缘分,何必为了一些往事搅了大家游河的兴致呢。” 李莞感激的对安阳县主点头致礼,安阳县主也对李莞弯了弯嘴角,暗自摇了摇头,意思便是提醒李莞别跟安平郡主顶撞了,毕竟身份有差距,真正闹起来吃亏的还是李莞。 李莞接受了安阳县主的好意,鸣金收兵,不再纠缠。 可谁知薛莹却从旁冷哼道: “那桩陈年旧事,说到底也不是安阳县主受的苦,自然没法感同身受。郡主说的一点没错,在永安侯府那日,我们不过与她们开个玩笑而已,可李家却跟泼皮似的苦苦纠缠,还告到宫中,连累我父亲受了一身的伤,安平郡主是皇后娘娘嫡亲侄女,素日里最为受宠,可那回却被皇后娘娘喊去宫中训责,委实冤枉的很呢。” 99.第 99 章 第99章 薛莹想要挑事, 任谁都听的出来,只不过她那些话简直算是说到了安平郡主的心里, 想起那日被姑母急招进宫,寻常姑母只有得了好东西, 才会特意把她招进宫, 可谁知进宫以后,姑母先是让她在廊下跪了一刻钟,才让她进殿, 进殿之后让教习嬷嬷打了她两下手板子,安平郡主还从没在宫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 文明缘由之后, 安平郡主只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李莞她爹居然拼了一身的前程不要, 告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责备了皇后娘娘,勒令皇后娘娘要好好管教安平郡主,所以纵然皇后娘娘素来疼爱安平郡主,但还是要听从皇上的吩咐才行。 回到家中,以为可以跟父亲母亲哭诉一番,可谁知等待她的确实两个月的禁足惩罚。 觉得自己并没有过错的安平郡主受到这一系列的责罚, 心里早就把李莞恨了个透,之前还想着寻个什么机会, 再教训一下她, 第一回她爹为她告到皇上面前, 皇上受理了,就不相信一而再再而三的,皇上还会管她李家的闲事,就算真的管了,自己做好再被喊进宫里责备,回家禁足两个月的准备,便要看看最后,她和李莞到底是谁的损失更大些。 “听听,总算还有明白人在,替本郡主说了一句公道话。安阳你只看到了别人的委屈,可曾看到本郡主的委屈吗?” 安平郡主一边整理自己并不乱的衣袖,一边对一旁替李莞说话的安阳县主如是说。 安阳县主面上一阵尴尬,挪动身子,说道:“既然郡主觉得我是这样的,那我便是这样的吧。” 说完之后,安阳县主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与另外一个贵女坐到旁边去了,安阳县主的行为让安平郡主很不满,在座明明是她的身份最高,可安阳却从不给她留面子,不过就是仗着她国公府的名头罢了。 心中有气,又不能跟安阳县主撒,安平郡主看向李莞,一个击掌,对外喊道: “来人,今日元宵佳节,康定河两岸花灯煞是好看,请李四姑娘到甲板上看花灯。” 安平郡主一声吩咐,从外头就进来两个粗壮婆子,直接往李莞的方向走来,李青总觉得这安平郡主没安好心,便起身说道: “郡主,甲板上寒冷,若是郡主不愿我们在船上的话,我们可以自行下船。” 可安平郡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教训李莞,岂是李青三两句话就能制止的,冷笑道:“哼,本郡主的船岂是你们说下就能下的,最好给我闭嘴,否则连你一起请。” 李莞知道今晚肯定要在安平郡主手里吃亏了,她自己一个人吃也就罢了,可不能连累其他人了,便对李青说道: “你们别管我了,不就是去甲板上赏花灯嘛,冷虽冷点,但总比这船舱里乌烟瘴气要清新的多。” 李莞说完这些,不等那两个婆子来拉她便自行起身,毅然决然的往外走去,本来要来抓李莞的婆子往安平郡主那儿看了一眼,安平郡主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敛下眸子,会意出去。 李莞没有看见她们互相交换眼神,可李青却是看的真真切切,立刻想到安平郡主想做的肯定不止是让李莞到甲板上去吹吹风那么简单,赶紧起身追到船舱出口处,两边却又走来两个粗壮婆子拦住了李青的去路。 安平郡主好整以暇的歪在位置上,掀开纱帘看康定河的夜景,仿佛没有看见李青要出去的样子,李青闯了两回,都没闯出去,回身到安平郡主面前,躬身说道: “郡主,菀姐儿要有得罪郡主的地方,我替她向您赔罪,您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见识了。甲板上冷得很,万一冻伤了就不好了。” 李青不敢明着指责安平郡主要伤害李莞的事情,只能顺着这些话往下说,李家姐妹也看出了有问题,除了李灵意外,一起站到李青身旁替李莞求情。 薛莹靠在圈椅上看李家众姑娘们着急,往旁边李娇看去一眼,李娇原本也在关切,可一看到薛莹的目光,就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好歹做了十多年李家的姑娘,这时候你不去替李莞求求情,说不定李家还能重新把你接受回去。” 这样的风凉话,李娇最近可没少听,暗自记恨,面上却是不露,平淡说道:“我与李家早已没有关系,李莞如何,与我何干?” 薛莹冷哼:“还真是个冷血的。” 李娇将头埋得更低,不再多言。 那边李家姑娘替李莞求情未果,安平郡主兀自赏夜景喝茶吃点心,李家姑娘站了一排她只当没看见般,这时穿舱外传来李莞一声尖叫,随即伴随一声: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这时,船舱中的贵女们才知道,原来安平郡主真的不是只想让李莞出去甲板上吹吹冷风这么简单,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怎么办,若是替李莞求情,势必会得罪安平郡主,可若是不替李莞求情的话,真闹出什么人命官司来,这一船的人可都要受牵连的。 众贵女犹豫之际,安阳县主便起身出去,安平郡主看见她起身才出声喊道: “安阳你想干什么?” 安阳县主冷冷睨了安平郡主一眼,凝眉道:“郡主若不改改你这脾气,将来必会自食恶果!” 抛下这么一句话,安阳县主便头也不回走到船舱出口,两个婆子想拦她,却被她怒道:“谁敢拦我?” 安阳县主和李青可不一样,那是镇国公府嫡小姐,有封邑的县主,婆子们自然是不敢拦她的,安阳将船舱出口处挂着的厚重门帘掀开,走了出去。 李青和李欣、李悠见状也趁机跟着安阳县主后头钻了出去。 就在安阳县主走上甲板的时候,正好看见抱着栏杆不放手的李莞被两个婆子打了几下手,受不住疼痛,一个撒手便从甲板上掉下了康定河。 李青等扑到栏杆前喊叫: “菀姐儿!菀姐儿!来人呐,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随着李青和李欣她们的叫喊,旁边的船上都有人探头出来观望,就看见一个姑娘在水面上扑腾没两下就看不见踪影了。 李莞不善水性,虽然猜到安平郡主不可能只是让她去甲板上吹吹风那么简单,但也没想到她会想害她性命,两个婆子把她推到水边,李莞抱住栏杆呼救,倒是把安阳县主给喊出来了,可终究没能制止。 李莞在水里,觉得身子在不住往下沉,手脚再怎么往上扑腾似乎都没有用,不算凉的河水灌进嘴里,肺里跟烧一样难受,李莞觉得自己可能要报销在这里了,谁能想到她重活一回,竟然会栽在这里。 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基本上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就见水面砸下来一个窟窿,一个人从那窟窿里急窜而下,睁着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是陆睿,他是在找自己吗? 李莞想张口喊他,可一张开嘴,更多的河水涌进她腹中,李莞的意识渐渐消沉下去。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抓起,口中被渡进一口气,然后整个人被拖着往上浮,就在她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被拉出了水面。 陆睿抱着她飞身上了甲板,李莞已经没什么意识,乱发贴在额头上,脸色青白青白的,陆睿没多想,便又给她渡了几口气,在她胸腹间把水按压出来。 李莞吐出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好些,至少能自主呼吸了,康德帝从船舱走出来看情况,问道: “人如何了?” 难得今日元宵佳节,康德帝撇下群臣带贵妃出来游河,可行经这里就见另一艘船上,一个小姑娘被两个婆子推下了水,是站在甲板上的陆睿最先发现,解了披风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把人救上来。 李莞不住咳嗽,陆睿将之抱在怀里,不住给她拍着背,对一旁观望的康德帝说道:“想来没事了,皇上不必担心。” 康德帝点点头,目光落到不住咳嗽的李莞脸上,忽然眉头一蹙,指着李莞疑惑道: “这姑娘……” 长得跟贵妃很像。康德帝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 陆睿不敢隐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对康德帝回禀:“她便是李家四姑娘,李大人之女李莞。” 康德帝愣了片刻后才回神:“哦,竟……这般巧合。” 得知是李崇之女,康德帝方才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几眼,见这姑娘苍白的手紧紧攥住陆睿的衣襟,陆睿也是毫不避嫌将之抱在怀里,康德帝不动声色敛下眉目,起身对陆睿说道: “甲板上冷,将她带进来暖和暖和吧。” 陆睿低头看了看似乎被吓坏了的李莞,用自己的毡子将之裹好,直接给抱进了船舱。 李莞靠在陆睿怀中,意识渐渐恢复,目光始终盯着拥她在怀的陆睿,如果不是冷的发抖,李莞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垂死边缘,竟然让她等到了让她心心念念的人来相救,这种欣喜的感觉,不亚于又重生一回。 如果说之前李莞还有些犹豫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心思了。 她真的喜欢上了陆睿,很喜欢,很喜欢! 100.第 100 章 第100章 陆睿抱着李莞进了船舱, 发现这艘船的船舱要比其他船大了很多,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来请李莞去换衣服, 李莞不安的抓着陆睿不放手,陆睿拍了拍她的手背, 轻声道: “别怕, 去把衣服换了。” 陆睿的声音此刻对李莞来说仿佛有种特别的安定能力,让李莞害怕的心顿时就沉着下来,因为她知道, 不管怎么样,陆睿不会骗她。 松开了紧紧抓住陆睿衣裳的手, 李莞由两个丫鬟扶着去到船舱里的房间里去换衣裳, 换好衣裳来到船舱,陆睿也换了干爽的衣裳, 正跪坐在坐席一侧,主家席的圈椅上坐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有气度,不怒自威,他身后拉着个帘子,帘子后头影影绰绰,应该是坐着内人。 陆睿看见李莞, 起身对她招了招手,李莞走过去, 陆睿指了指主家席的中年男子, 说道:“这是萧二爷, 这船便是他的,今天能把你救上来,多亏了萧二爷。” 李莞看了看陆睿,陆睿暗地里给她使了个眼色,李莞会意,赶忙上前给那位萧二爷道谢,陆睿主动提及了‘救命之恩’,那李莞便不能以寻常理解待之,十分规矩的跪到萧二爷面前磕了两个头,说道: “多谢萧二爷和夫人的救命之恩,李莞没齿难忘。” 先前看见陆睿给这小丫头提示的时候,承德帝还只道寻常,没想到这就体现出不寻常了,这小姑娘确实很聪慧,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承德帝问道: “你因何落水?你家里人呢?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怎么说也是李家四姑娘,身边没有人伺候,以至于让她差点被人害死。 李莞赶忙摇手解释:“不是不是,有伺候的人,只是没在那船上。” “怎的没在那船上?那不是你家的船吗?”承德帝有点糊涂,追问道。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帘子里有动静,一道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出:“爷,地上怪凉的,请李姑娘起来回话吧。” 李莞往帘子后看去,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哦,是了。我竟忘记让姑娘起身了。来人呐,给这位李姑娘看座,再上一碗姜茶,拿个手炉过来。” 承德帝刚说完,外头就有两个婢子将他要的东西拿进来,恭敬回禀:“世子爷先前已然吩咐过,奴婢们便去准备着了。” 承德帝往坐在一旁的陆睿看去一眼,陆睿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先前下水,身子也有些凉,想喝些热乎的,就让她们去准备了。” 陆睿主动说自己身子凉,这话说出去,也不知道谁相信,承德帝可没忘记这小子当年为了狩猎一头熊,在雪地里趴窝了一天一夜,那时候也没见他喊一声冷,遇到这李家姑娘怎的突然就娇气了? 承德帝暧昧的目光扫过去,难得在陆睿脸上看到了些许不自然,这小子素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今儿倒是新鲜。 李莞确实冷的不行,想起刚才在水里的种种感受,双腿仍旧发软,如今给看了座,又喝下一碗姜汤,手里捧着手炉,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帘子一动,从里面走出一个美貌女子,将一条薄毡子拿到李莞面前,李莞一愣,把姜汤放在一旁,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我喝了姜汤已经好很多了,不敢劳烦。” 那女子温柔一笑:“我们夫人让给小姐盖上,小姐就别推辞了。” 李莞盛情难却,觉得上了这船舱就跟回到家里似的,给人照顾的这般周到,略微不安的看向陆睿,尽管两人不曾说话,但只要看着他,就能让李莞莫名安心。 “现在李姑娘可以说说,你是怎么落水的了。那条船是谁家的?那推你下水的又是谁人?” 帘子后的声音虽然悦耳,但却透着股子压抑的怒气,不知道为何。 李莞再次看向陆睿,陆睿不动声色对她点点头,这便是让李莞可以畅所欲言,无需顾忌的意思。 李莞思量一番词句,将自己如何上了安平郡主的船,又是如何被安平郡主身边的两个婆子推下水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莞说完之后,船舱中的气氛一度冷凝,冷到李莞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其实如果不是陆睿提醒的话,李莞倒不会全然和盘托出,毕竟那是安平郡主,纵然李莞指认她把自己推下水,可谁也没有证据,事发前,安平郡主只是让婆子带她到甲板上吹吹风,并没有言明要把李莞推下水,所以船上的姑娘们也没法作证,那时只要安平郡主一口咬定李莞是不小心落水,最多算她一个监督不周的罪名,其他的就追究不得了。 再次往陆睿看去,只见他坐在圈椅上鼻眼观心,并不做评价,两只手捏成拳,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寒冷。 主家位的萧二爷听了这些之后也沉默了,眉头紧锁而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李莞正想起身告罪,兴许真的是自己说错什么了,给人家带来了困扰,也败了人家元宵佳节游河看花灯的兴致。 帘子后头突然一声杯子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是丫鬟们的惊呼声: “夫人,夫人有没有烫到。” 听到帘子里的声音,萧二爷忽的起身,往帘子里去探望,随即便听见他的声音: “怎么样,没事吧?” 帘子后夫人的声音压低了,但李莞还是能听到几声,只听夫人说道: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谁怎么敢?李莞一头雾水,想起身去问问夫人的情况,萧二爷进去那么久都没出来,莫不是夫人真的烫到了吧。 陆睿干咳一声,李莞想起身的动作就停住了,往他看去,只见陆睿端着茶杯对李莞明明确确的摇了摇头,用无声的嘴型对李莞说道: “不要去。” 陆睿都这么说了,那李莞怎还敢动,乖乖的坐在位置上等待,过了一会儿后,萧二爷才从里面走出,对李莞温和一笑: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不不不。”李莞接连摆手:“是我不好意思,夫人没烫到吧?” 萧二爷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无妨,无妨。” 说着话,坐回自己的位置,若有所思的对陆睿抬手,陆睿赶忙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萧二爷指了指李莞,说道: “你亲自把李四姑娘送回去,落水这么久,家里人该着急了。” 陆睿点头:“好,我这就送她回去,其他的事……” 萧二爷幽幽一叹,目光微沉:“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陆睿对萧二爷拱手,李莞闻言便站起了身来,对这位连陆睿都要这般恭敬的萧二爷告辞。 “今日小女的命是诸位救起的,小女没有太大的能力报答各位,但今后只要您们开口,小女万死不辞也当报今日大恩。” 李莞诚恳道谢,萧二爷听了弯了弯嘴角,说了句: “你这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又有点像你爹了。” 李莞一愣,问道:“您认识我爹?” 萧二爷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新科状元李崇,如今这京城可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了。” 李莞想起自家老爹做的那些事情,为了一点小孩儿间的事情,就大张旗鼓闹到驾前,只怕整个京城的人如今都知道了李崇是个小题大做之人了。想到这里,李莞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陆睿走过来,李莞把手炉放下,对萧二爷和帘子后的夫人说道: “那小女便告辞了。二爷与夫人可否告知小女您们的住处,小女好归还这身衣裳。” 李莞身上穿的衣服不是自己的,总不好再占人家的便宜。 萧二爷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今后且自己当心些就好,若是遇上那难以纠缠的,便不要理会,像今晚这般运气,可不会有第二回了。” 李莞诚心接受萧二爷的训责之言,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今晚这样的运气不可能有第二回,掉入水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道竟让她盼来了陆睿相救,如果没有这艘船,没有陆睿的话,李莞今天沉尸康定河是必然的事情了,所以,无论萧二爷如何训责,李莞都觉得不为过。 “是,李莞谨记萧二爷的话,今后定会当心的。” 只可惜,李莞的身份在这里,如果今后安平郡主仍旧存心找她麻烦的话,李莞还是避无可避。 只是这些话,李莞没有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跟着陆睿转身,刚走两步,就被人喊住,还是那个给李莞送薄毡子的美貌女子,她走到李莞面前,笑着递给李莞一方帕子,将帕子打开,竟是一对镶金嵌玉的镯子,镯子做工十分精巧,上头的花纹竟是李莞从未看见过的。 不解的看向那美貌女子,还没发问,她便主动说道: “这是我家夫人送给小姐的,不瞒小姐,价值连城,今后若是小姐出门在外,可以佩戴此手镯,必能保护小姐平安无事。” 李莞惊诧:“这使不得,我怎可收下夫人这般厚礼。” 李莞的见识不算少,连她都没见识过的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轻易收下。 可谁知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陆睿便接过手镯,代替李莞对那美貌女子道谢: “四姑娘收下了,替她多谢你家夫人。” 101.第 101 章 第101章 陆睿替李莞收下了萧夫人的手镯, 然后便拥着张兮走出船舱,从绳梯下到小船, 回到岸上之后,李莞才对陆睿问道: “你为什么要替我收那夫人的镯子?” 李莞跟那萧夫人不过是初相逢, 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非亲非故,按照道理来说,李莞说什么也不能收人家东西的, 更何况那东西还一看就特别贵重。 陆睿不以为意,把镯子递到李莞手里, 说道:“这东西比你想象中还要值钱。你且收着, 没坏处。” 李莞觉得陆睿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正因为她知道那东西很值钱, 所以才不能收的嘛。脑子一转,对陆睿又问: “那个萧二爷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看起来对他很是恭敬?” 陆睿虽然是大理寺卿,官职比他大的官员有很多,但他同时也是镇国公世子,所以就算跟一品大员站在一起,也未必需要那样恭敬。 李莞问问题的时候,一辆马车正好驶来, 停靠在他们面前,陆睿不回答李莞的话, 扶着李莞上马车去, 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 李莞赶紧往旁边靠了靠,总觉得陆睿上了马车以后,马车里的空间变得特别狭小。 陆睿见李莞低头拿着镯子发呆,以为她还在介意收镯子的事情,伸手将镯子拿过,然后将李莞的手牵过来,替她把那对贵气的手镯分别戴在手腕上,说道: “别想那么多了,这镯子就算你不收,那夫人也会送给你的。你这般收下了,她才能放下心。” 李莞此时此刻关注的已经不是手腕上的手镯了,而是自己被陆睿攥着的手,陆睿见她面容羞怯,比之先前的青白已然红润不少,见她目光不住往下,陆睿顺着看过去,这才察觉自己的手居然还没有放开,赶忙松开,可就在他松开的那一刻,李莞的手反过来将他拉住。 陆睿抬头看她,只见李莞故意将目光调转到其他地方,一会儿看车顶,一会儿看车窗,一会儿又看看外面,总之就是不去看陆睿,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实际上手里却紧紧攥着他。 长到这么大,陆睿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抓住手,感觉有点奇妙,理智告诉他应该这样于礼不合,应该不顾一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陆睿没有,两人间仿佛默认了什么似的,放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李莞把陆睿抓的很紧,就是怕他把手抽走,但握了一会儿后发现陆睿并没有这个意思,心花怒放,渐渐放松。 马车走在康定街上,陆睿掀开车帘往水面上看了一会儿,说道: “李家的人似乎已经知道你落水了。” 闻言,李莞也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果真看见水面上似乎有点混乱,岸边也有几人在对着水面呼喊,李莞认出确实是李家的人,放下帘子,李莞说道: “我下去让告诉他们我没事儿。” 说着李莞就要起身,被陆睿拉住:“不必,让他们继续找吧。” 李莞不解看向他,陆睿却没什么表情变化,见李莞一脸不解,陆睿才破天荒的对她勾了勾唇角,那一瞬间,李莞觉得自己看见了春暖花开,再多的疑问在这一刻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感觉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李莞觉得跟陆睿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依依不舍的下车,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地方不对。 “这不是后门吗?我进自己家,为什么不走正门?”看着陆睿,李莞想,会不会是陆睿不想让人知道是他送李莞回来的? 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睿来到李家后门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很快门后传出取栓的声音,后门打开,张平从门后走出,对陆睿和李莞拱手行礼。 “陆大人,姑娘。老爷让小的在这里等二位。” 李莞一头雾水:“我爹让你在这里等?那他人呢?” “李大人在外面找你呢。”陆睿替张平回答了李莞的问题,一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才把李莞送进李家的后门。 陆睿对张平交代:“你家姑娘送回来了,我就先走了,与你家老爷说,回头我再来拜会。” 张平知道内情,闻言立刻恭送陆睿。 李莞在门内看着陆睿上马车离开,后门关上之后,才对张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爹为什么在外面找我?” 很显然李莞没事的消息,陆睿已经通知了李崇,可李崇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找李莞呢。 “这是陆大人吩咐的,如今外面还不知道姑娘没事已经回来了,那老爷自然是要出门‘找你’去的。”张平把李崇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李莞,然后就领着李莞在园子里穿梭,居然一个人都没遇见,安全把李莞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嬷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见李莞安全回来就放心了,让银杏和春兰伺候李莞梳洗了上床睡觉,李莞舒服的躺在床铺上,却也不能安心睡下,脑子里不住想着事情,静下心来之后,李莞就明白李崇和陆睿在搞什么鬼。 李莞在安平郡主的船上落水,就算安平郡主可以推脱自己不知情,但在李莞没找到之前,李家都可以缠着安平郡主要人,所以陆睿和李崇才让张平在后门等着李莞,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院子里。 看来今天晚上注定是不太平了。 ** 李崇和李家的家丁们举着火把围在安平郡王府外,敲锣打鼓的喊着号子,大意就是还我女儿的命,李家出动了三十多人,一起举着火把在外呼喊的阵仗也算是很大了,至少整条巷子里的人家都能听到。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之时,安平郡主被家丁们护送着回到了府中,但李家的人在外喊叫,她也不可能回房去睡,被安平郡王和安平郡王妃拘在厅里,看着自己父亲在那儿负手踱步,安平郡主还不以为意,觉得父亲担忧过头。 “父亲,您别转了,转的我头晕。”安平郡主说道。 安平郡王猛地回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为什么转呀?你这才解禁几日,就给我又惹这么大麻烦,你好端端的,去招惹李家干什么?” 永安侯府的事情历历在目,李崇那时不过是刚中的状元,而现在他任职御史台,当时他就敢把永安侯府告上殿前,更别说那次不过是因为他的女儿和永安侯府的小姐私下发生冲突,他的女儿在永安侯府被欺负了,而这次,自己的女儿是生生把他女儿给弄丢了。 下人来禀报,说是李家找了好些个水鬼下河去捞人,却都一无所获,其实想也知道,元宵前后,天气这么冷,人要真掉下水里的话,要没人及时救是必死无疑的,人沉到水底,李家派再多的人下去捞也是捞不上来的。 “我问你,你是真的把人丢下水了?”安平郡王怒目瞪着女儿。 安平郡主目光闪烁,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我就是让人吓吓她,是她自己没住住栏杆掉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终还是掉下去了呗。” 只要人是在自家船上掉下去的,不管是被人吓唬了掉下去,还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郡王府都难逃罪责,或轻或重罢了。 安平郡主不说话,低头看自己傍晚刚染的指甲,不以为意:“掉就掉了,每年康定河掉下去的去人不计其数,说不定李莞就注定了要做水鬼,父亲您听说过吗?凡是在水里淹死的,那都是被水鬼拉下去的。” 安平郡王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冷血无情的话是从自家闺女嘴里说出来的,寻常她有皇后宠着,骄纵胡闹也就罢了,可如今听起来,认命在她嘴里竟然这般不值钱。 “混账!”安平郡王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凳子,作势要去打安平郡主,却被安平郡王妃给拉住了:“郡王息怒,您何必跟小孩子置气呢。” 安平郡王推开王妃,说道:“我跟她置气?你没听见外面的声音吗?人家的女儿在我们家船上掉下水,人家现在要来跟我们要人,我们拿什么跟人家交代?李崇那厮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安平郡王妃护着安平郡主,安平郡主从王妃身后探头说道: “父亲没听过一句话,叫一而再,再而三,李崇她已经为了点小事在殿前告过一回了,难不成他还敢闹第二回?就算真的闹了,我也做好了入宫再被皇后娘娘训斥的准备,不就是被骂一顿,打两个手板子吗?我受着好了,真不知道父亲在那儿着急个什么劲儿。” 安平郡主在准备给李莞教训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李莞在水里能不能活下来,那是她的命,她就不信了,皇上会为了李家处罚永安侯,难不成还能为了李家处置父亲吗?就算皇上肯,皇后娘娘也不会肯的。 安平郡王府的管家急急来报: “郡王,不好了。李家的人都开始砸门了。再这么下去,不用多时他们就该冲进来了。” 安平郡王眉目一紧:“还敢砸门?这李崇真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安平郡主听到这里,也有点害怕,对外面的管家怒道: “他们砸门,你们不会反抗吗?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府里的人不够用,就去京兆尹找表姨夫,让他派千儿八百的兵过来,把李家的人全都给抓到牢里去好了。” 102.第 102 章 第102章 安平郡王还有理智, 不可能按照女儿说的话去做,他只是郡王, 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调兵的资格,可外面的李家也不能不解决, 安平郡王问管家: “府里有多少护院?全都召集起来, 万一李家闯进来,务必守住前院,然后你现在就派人去京兆尹, 就说有盗匪,让京兆尹派些官差来平乱。” 毕竟安平郡王也担心李崇那个疯子, 万一真的闯进来的话他们要怎么办。 管家领命下去之后, 安平郡王又忍不住叮嘱安平郡主:“待会儿如果真有对峙的时候,你要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 并且在听下人禀告之后,曾派人下水去找过,只是没有找到而已。听到没有。” “父亲,我觉得您根本无需这般担心,李家……”安平郡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平郡王给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吧。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上回你已经给你姑母添了麻烦, 她在宫里也不好过。” 安平郡王真希望女儿能明白事理一些,他们这些外戚本来就不该太高调, 外头多少眼睛盯着, 没事都能给说出点事来, 更何况如今出了这般大事,不下心应对怎么行呢。 “姑母是皇后,后宫独她最大,有什么不好过的?”安平郡主自小蜜罐子里长大,只知道周围的人对她都万般宠爱,才看不到周围人的难处。 “糊涂。”安平郡王觉得如果今天不趁机会把形势跟她说一说,那今后说不定这丫头还会惹出事端来:“你姑母虽为皇后,可皇上对她并不爱重,后宫之中还有个盛宠不衰的张贵妃,就是你姑母也拿她没有办法。” 提起张贵妃受宠的程度,安平郡主确实听过不少,但一直没觉得张贵妃的权利大过自己的姑母,如今听来仍觉得不敢相信。 管家又来禀报: “郡王,京兆尹派了兵来,已经把李家闹事的人团团围住了。” 安平郡王面上一松:“全都围住了吗?” “是。京兆尹亲自带队,带了四五十人。”管家答。 “如此,咱们出去吧。”安平郡王一声号令,走到门边却无人跟随,回身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出去。” “我?”安平郡主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父亲要我现在出去面对那帮暴民?” 见女儿一副‘你疯了吧’的神情看着自己,安平郡王又道:“京兆尹的人已经来了,你怕什么。今儿这事儿不说清楚,你身上可就背了人命了,将来对你名声有什么好处?只有今天当面把责任推卸了,对你,对咱们家才没有影响。跟我出来。” 安平郡主踌躇不前,其实她心里也是害怕的,只不过是相信李家不能把她怎么样罢了。 可父亲既然下了命令,安平郡主不想去也是不行,硬着头皮,跟在父亲身后走出郡王府大门。 门外火光冲天,有李家人手里举的,还有京兆尹官差手里举的,把安平郡王府门前照的犹如白昼。 安平郡王收起在屋内的担忧,冷下脸孔对李崇说道: “李崇,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崇冷声质问:“郡王何不问问郡主她干了什么,我女儿好端端的上了她的船,如今却落水下落不明,难道还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来问询一下吗?” 安平郡王往京兆尹看去一眼,京兆尹立刻上前主持‘公道’。 “李大人,令嫒落水我很遗憾,可你不去水里捞人,跑到郡王府门前作乱是何用意?” 京兆尹一下子就把李崇聚集郡王府门前的行为定义成了‘作乱’,算是给了李崇一个下马威。 “这些都是我李家的人,何来作乱一说?我不过是带着家里人来找郡主询问我女儿的下落,在京兆尹口中竟成了那作乱的匪徒了吗?那府尹大人接下来想干什么?是要出动京兆尹的兵士,将我李家的人尽数抓到牢里去吗?这天底下还有王法没有?” 李崇声音洪亮,周围围观的人都听在耳中。 京兆尹听说过李崇的事迹,自问在口才上赢不了他,未免扩大事件影响,便压低了声音对李崇道: “本官知道李大人口才出众,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但如今不管因为什么,你们聚众闹事是肯定的了。别说没有王法,王法说了,李大人你这种聚众闹事的行为就是不对。我也劝李大人一句,若是现在你们走了,并且承诺不来郡王府,那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郡王爷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度之人,想来也不会与你为难,但若你冥顽不灵,坚持闹事的话,可就别怪我京兆尹的刀剑不长眼睛了。” 明晃晃的威胁之言,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在为李崇捏一把冷汗。 有那好心的还上前劝李崇:“这位先生,京兆尹是郡王的表舅子,你斗不过他们的,还是快走吧。” 安平郡王也听到这样的言论,他可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在仗势欺人,遂对京兆尹使了个眼色,京兆府就有官差去把那个说话的人拉去一边。 两方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巷子口传来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两队身着皇家禁卫服的士兵骑马而来,清一色的银甲彰显皇家气派。 安平郡王和京兆尹对视一眼,京兆尹以为这些皇家禁卫军也是安平郡王喊过来救场的,而安平郡王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感,提着衣摆走下台阶,禁卫军统领亲自带队,安平郡王上前拱手笑问: “韩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禁卫军深夜来访,总不会是来找安平郡王喝茶的吧。果然禁卫军统领韩州冷面无私,在马背上对安平郡王拱手回礼后,说道: “郡王请恕下官公务在身不能下马请安。今日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杀人嫌犯,还请郡王爷多多配合。” 安平郡王一头雾水:“捉拿……杀人嫌犯?” 心里纳闷,怎么会抓到他郡王府门前来,莫不是来抓……脑中闪过那个可能性,立刻就被安平郡王给否定了,且不说李崇在这里闹了大半夜的事儿,根本没有机会入宫去告状,就算真的有人替他告状,可无凭无据的,皇上又怎会派禁卫军来拿人,所以这韩州说的肯定另有其人。 安平郡王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只能陪着笑脸道: “韩大人尽管吩咐,本王定全力配合。” 韩州也没有过多废话,马鞭一指站在台阶上安平郡王妃身后的安平郡主: “将杀人嫌犯安平郡主拿下。” 这一声令下,可以算是石破天惊的。 先是安平郡主愣在当场,安平郡王和王妃也是意外至极,安平郡王立刻跑到妻女身前伸手护住,对韩州道: “韩大人切莫开玩笑,小女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成了杀人嫌犯。这,这玩笑可使不得啊。” 只见韩州冷哼一声:“下官只是奉命行事,郡王和郡主有什么冤屈,大可到驾前呼喊,与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下官念在与郡王同僚之情,再告知郡王一件事,郡主今日所犯的并不止是杀人嫌疑,另外还有冲撞圣驾之罪。” 韩州说完之后,不等安平郡王反应过来,就对身后禁卫军比了个‘抓人’的手势,禁卫军翻下马背,行动迅速的将安平郡主用锁链锁了起来。 直到冰冷的锁链挂在肩上,安平郡主方才醒悟,挣扎叫道: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父亲救我,父亲快救我,这些人冤枉我!父亲快快救我。” 安平郡主挣扎着被带走,速度快的让安平郡王和王妃都反应不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平郡主已经被关进了囚笼,抓着木栏杆对外伸手呼救。 “爹,娘。救我,救我啊!” 郡王妃想要上前,却被禁卫军拦住,安平郡王来到韩州面前怒道:“韩州,你这么做,皇后娘娘知道吗?我们郡王府素来安分守己,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来冤枉的。给我把人放了,要不然,我让你连禁军统领都没得做,我说到做到!” 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狠话都说的出来。 韩州却高坐马背,不为所动:“在下的官职是皇上亲命所授,岂是郡王说罢免就罢免的,倒是郡王之言,下官会一字不差的回禀皇上,告辞。” 先前在康定河上,韩州也伴驾在侧,亲眼目睹了李家姑娘被从船上推下水的过程,当时就算陆世子不下水相救,韩州也不会看着人淹死而不理,这郡王府还真是嚣张至极,郡主草菅人命至此,幸好被皇上发现了,若是不发现的话,背地里还不知要有多少人被他们害死呢。 安平郡主被抓上了囚车带走,郡王妃追在后面,安平郡主抓着木栏对郡王妃喊道: “娘,快去找姑母,快去找姑母救我!姑母一定可以救我的!” 安平郡主的声音在巷子口消失,安平郡王夫妇站在巷子口欲哭无泪,不敢耽搁,立刻进府换装入宫救女儿去,经过门前,安平郡王经过李崇身边,只见李崇此刻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急躁,反而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儿看着郡王府门前的一切变化。 至此,安平郡王才渐渐意识到,李崇肯定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吧,他是故意的。 103.第 103 章 第103章 事实上, 李崇虽然知道女儿被陆睿救起来的事情,却不知道禁卫军会直接来郡王府抓人的事情, 所以当禁卫军出现的时候,李崇也很惊讶。 陆睿派来给他传信的人只大致说了李莞被安平郡主派人推下水, 被恰巧经过的陆睿救上岸, 陆睿让李崇带人继续找寻一阵,然后到安平郡王府门前讨说法。李崇当时以为陆睿会象征性的派点人过来给他,可没想到陆睿会直接把禁卫军给弄了过来, 而且还博得了皇帝的许可,毕竟禁卫军只听命于皇帝。 但是如今看来, 李崇似乎明白些什么。 今天是元宵佳节, 陆睿的性子应该不可能想- 起来去游河,所以陆睿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面上, 顺便很巧合的救了李莞,并且能调动禁卫军来抓捕安平郡主,经由多方考量之后,似乎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菀姐儿落水之时,陆睿所在的船上,皇帝也在, 而陆睿不可能自己游河,伴驾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里, 李崇觉得还是先回去问问菀姐儿当时的具体情况之后, 再做判断吧。 回到家中, 李崇便直接去了李莞的院子,李莞本来都已经坐到床上,可一个晚上经历了太多,却怎么也睡不着,坐在小书房里写字,看能不能静下心来,就见外面王嬷嬷掌灯进来,告诉李莞李崇来了。 李莞披着衣服到外厅见李崇,李崇见了她便问:“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李莞答了一声,对一旁点灯的王嬷嬷说道:“嬷嬷去给我爹准备些吃的吧。” 王嬷嬷应了一声便出去,把空间留给父女俩,门一关上,李莞便凑到李崇面前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她担心了一个晚上,就是不知道李崇和陆睿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崇喝了口水后,将今天晚上安平郡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与李莞听,李莞听了一头雾水:“安平郡主给禁卫军抓了?”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安平郡主蓄意杀人,最多京兆府来问责,怎么想也轮不到禁卫军出马呀。 说起这个,正是李崇想要问李莞的。 “你是被陆大人从水里救起来的?”李崇问。 李莞点头后,李崇又问:“那你被救上岸以后发生了什么,你详细与我说说。” “我是被陆大人救到一艘船上的,那艘船的主人是萧二爷,陆大人让我也这般称呼船主人。”李莞将船上的事情告知李崇知晓。 李崇听后拧眉问道:“萧二爷?他生的什么模样?” “生的……四十岁上下,颇有气度,陆大人对他很是尊敬,应该是有些来头的。他还有个夫人,一直在帘子后面坐着,我没见着,不过他夫人送了我一对镯子。” 李莞说完这些,李崇眼睛眯了起来,先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李莞眼尖,看到李崇脸上表情的微小变化,问道: “爹,你是不是知道那萧二爷是谁?若是知道的话,您可以替我跟他夫人道一声谢,因为她给的那镯子实在太贵重了。” 李莞这么说着,便去了内间,从枕头底下把她小心藏好的镯子拿出来递给李崇看,李崇接过镯子后,目光有些幽沉,只是一瞬便把镯子还给李莞,说道: “这镯子很好,既送给了你,那你便收下吧。” 李莞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你跟陆睿说的都一样,他也是说这镯子好让我收下,可无功不受禄,这也太贵重了。” 李莞实在有点不理解李崇和陆睿的逻辑,不是正因为东西太好,所以才不能够收嘛,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因为东西好,所以就该收下呢。 “不可没大没小,直呼陆大人名讳,成何体统。” 比起那副手镯,李崇现在关心的居然是李莞对陆睿的称呼,这也够让李莞觉得无语的。李崇说完之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李莞问道: “你是说,陆大人也让你把镯子收下?” 难道那件事陆大人也知晓?李崇在心中疑惑的想。 “可不是嘛。”李莞低头小心翼翼的把镯子装进一只紫檀花雕的盒子里面,回道:“本来我是不肯收的,可陆睿……呃,陆大人替我收下了。要不我怎么说你们想法都挺奇怪呢。” 李莞把镯子收好,正要起身去放东西,怕李崇误会陆睿,李莞支支吾吾的在旁又对李崇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知道陆大人和您一样,肯定都不会骗我的,他是个好人。” 李莞脸上的娇羞一闪而过,李崇见了果断把她拉住,狐疑的扫过李莞脸上,问道:“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作为父亲,李崇是敏感的,女儿的心思变化他多少都能看出来些,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今天菀姐儿落水,原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人英勇无畏的跳下水把她救上来,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面对的还是陆睿那般出色的人物,女孩子心动是正常的。 只是有些话,李崇作为父亲就必须提醒她一下才行。陆睿那样的人品和身份,让人喜欢上很容易,但是咱也得看看自身条件,虽然女儿在自己眼中是千好万好,可那是处于父亲的眼光,如果从客观的角度分析,自家女儿的性格举止,以及她做过的事情,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娶媳妇最看重的便是门第和人品,门第李家很一般,菀姐儿的品行嘛,就见仁见智了,毕竟出格的事情做了不少的,人家只要去大兴府一打听,就什么都清楚了,藏都藏不住。 李莞小脸一红,收敛心神,把自己想起陆睿时的荡漾心思暂时隐藏起来,反过来对李崇问道: “那爹还不是一样,有些事情也没跟我说过啊。” 李崇一愣,顿时垂下眼睑,摸着鼻子支吾道:“我又什么事情没跟你说。” 李莞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镯子:“你明明知道那萧二爷是谁,可你就不肯告诉我。” “哦,这事儿啊。”李崇松了口气,还以为姑娘知道了些什么呢。无奈将她手里的盒子拿过去,将镯子又取了出来,左右翻看两下后,将一面对着李莞递过来,说道: “别怪我不告诉你,怪只怪你自己笨蛋。” 李莞不懂李崇的意思,接过镯子,在他递过来的那一面仔细端详起来,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她看到那花团锦簇的纹样中一个‘瑾’字时,脸色方才一变。 后宫里的贵妃娘娘,封号似乎就是一个‘瑾’字,瑾贵妃姓张,人们习惯称呼她为张贵妃。 李莞瞪大双眼看着手里的镯子,顿时感觉这个镯子的分量重的压手,如果她猜的不错,那她今天在船上很有可能看到的就是当今皇上和贵妃娘娘。 目瞪口呆转向李崇,李莞咽着口水问道:“爹,今上排行第几?” 李崇没有回答,只是对李莞比了个‘二’的手势。 李莞暗骂自己一声蠢,李崇说她是笨蛋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她,她早该想到的,萧虽然不是皇家独有的姓氏,可是能让陆睿那般谨慎对待的萧氏,除了皇家根本不做他人想。 怪不得那个送镯子的美貌女子直言这镯子‘价值连城’,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觉得就算镯子再怎么贵重,又怎么可能价值连城呢,如今想来,简直汗颜。 李莞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那,贵妃娘娘为什么要给我这对镯子呢。她是有什么用意吗?” 今天晚上李莞狼狈的跟鬼似的,也没有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贵妃娘娘无端端是赏赐她这对镯子,总不会是随心所至吧。 李崇沉默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还是李莞喊他,他才回神,说道: “既然给你了,那还能有什么用意。想来你今晚的遭遇打动了贵妃娘娘,让她觉得送你个手镯,这样别人看到了,就不敢恣意欺负你了吧。” 李崇的这个解释好像也说的过去,因为李莞今天晚上的遭遇实在太惨了,让贵妃娘娘很是同情,所以决定送她个手镯,让她戴出去撑撑场面。 “贵妃娘娘真是个好人。” 李莞由衷的感慨道。岂止是好人,简直就是个大善人。 李崇继续沉默,李莞继续感慨: “怪不得爹和陆大人都让我收下,确实是个大大的好东西呢。” 如果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夫人送她一个贵重的手镯,李莞觉得真的不能收,毕竟无功不受禄嘛,她受之有愧,但如果是贵妃娘娘所赐,那就不一样了,贵妃娘娘同情她的遭遇,怕她今后再被安平郡主等贵女无端欺负了,故给她手镯,让她有个傍身的东西,这是恩赐,必须要收的。 “是啊,大大的好东西。” 李崇把李莞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听起来有点惆怅,不等李莞发问,李崇就又对李莞说道: “我看那陆大人对你似乎真的很不错,处处为你考虑,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李崇说话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让刚还盯着镯子美滋滋的李莞脸上笑容微微僵住,干咳一声,抬眼看向李崇,没什么底气的说道: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104.第 104 章 第104章 李崇眯眼看着李莞, 似乎洞悉一切般,李莞心头突突直跳, 生怕自己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李崇,到时候李崇会怎么想她?异想天开?而她又能对李崇怎么说呢。 难道跟李崇说, 她感觉到陆睿对她也有点意思? 李莞不安的样子看在李崇眼中, 不禁暗自一叹,突然问道: “上回崔家二公子不是送你一根簪子吗?你也收了不是吗?” 提起崔槐,李莞赶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 我跟崔槐没什么的。他送我簪子不假,可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那天收下确实不应该, 第二天我就让阿成把簪子还给他了,还给他写了信件, 只不过他没回罢了。” 在崔槐这件事上,李莞是相当被动的,而她没有跟李崇说的是绣姐儿的态度,那要说出来可就复杂了。 李崇一脸老谋深算: “所以,你急着否认跟崔二公子的关系,却丝毫不否认你对陆大人的心思?” 李崇惊觉自己上当,可要让她现在否认, 她又说不出口。就那么羞愧的低下了头。 “唉。”李崇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暂时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吧。” 确确实实, 如今宫里应该还有一件大事正在进行呢。 ***** 元阳殿中, 安平郡王府一家三口跪在殿下, 安平郡主手上戴着锁链,哭哭啼啼不住坐上皇后娘娘看去,皇后龚氏恨铁不成钢,上回教训过她,郡王府也禁足了,这才多久,居然又犯了,而且还好死不死的被皇上抓个正着。 皇后龚氏往旁边贵妃看去,素来像这种场合,张氏一般的偶不参加,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皇后龚氏也是在刚才才知道,原来元宵佳节皇上撇下了满宫的人,并不是为了勤政爱民,而是悄悄跟他的爱妃出宫游河去了。 安平郡王脸色惨白,只觉得身子都发虚,他怎么能想到,皇上皇后还有贵妃,就在宫里等着他们进宫来说话呢。也想不到,女儿这回犯的事情这么大,居然犯到了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下可如何是好呢。 “龚郡王,今晚上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承德帝不动声色,看着殿中跪着的三人。 安平郡王擦了一把冷汗,对承德帝回道: “启禀皇上,臣等知道错了。苗苗顽劣不堪,是臣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把她教好,导致如今犯下弥天大错,臣替她请罪,望皇上息怒。”安平郡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已经被皇帝抓了个正着,任何狡辩只会加重罪行,现在诚恳认错,才是保命的关键。 承德帝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安平郡王的认错而有所好转,倒不是因为他今天救的是李崇的女儿,不管是谁,安平郡主的行径都恶劣至极,仅凭一点怒气,就指使下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下水企图淹死,心狠程度令人胆寒。 “朕又何好息怒的?她又不是把朕丢下水。” 承德帝冷声说道。 “是,臣明白。臣回去之后,一定备下大礼,亲自到李家去负荆请罪,乞求李大人原谅,臣会把此女一起绑着去,让她给李大人磕头道歉。” 安平郡王如今只求速速平息皇帝的怒火,把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情都先保证出来,至于后来他会不会真的负荆请罪,或者让女儿对李崇磕头认错,都是后话了。 可惜,年轻的安平郡主并不明白自己父亲一心想为她速速脱罪的心,一听到安平郡王说让她去给李崇磕头道歉就急了,哭着说道: “父亲,我不要去给李家的人磕头,我是郡主,他们是什么东西呀?凭什么让我去磕头?” 安平郡王整片头皮都麻了起来,急急燥燥对安平郡主低吼一声:“给我闭嘴。” 可惜已经晚了,承德帝还没开口,一旁贵妃张氏就开口了: “你蓄意将人害死,还毫无反省之意,这般作恶,若今日留你,怎知今后还有多少人死于你手?” 张贵妃一开口,安平郡王就吓得面如死灰,因为贵妃说的是‘留’,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了苗苗的性命不成? “贵妃娘娘言重了,吾儿已经知道错,娘娘放心,今后我定会将她严加看管起来,绝不会再做此等糊涂事。” 安平郡王说着话,往皇后龚氏看去一眼,龚氏往承德帝看了看,见他并不想表态的样子,遂道: “贵妃娘娘素来待人谦和,怎的今日严厉起来。郡主确实有错,但我相信事出有因,毕竟这样的身份,被人无端冲撞了,总不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岂非有碍皇家尊严,只是这孩子下手没轻重,回头我定会好好的教训她,至于李家那边,我会派人盯着她,定让她上门给李家赔罪的。” 皇后说完,安平郡主还要开口,被皇后递来一记眼神吓退,可她错话虽被制止,心里仍旧不服,抓住皇后刚才话中说的重点,张贵妃素来温和,怎的对待她这件事上这般严厉,不过就是后宫争宠,想要借着她的事情与皇后为难罢了。 安平郡王立刻会意皇后的意思,跟着附和: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的对,正是因为如此,定是那李家姑娘冲撞吾儿,如若不然,吾儿也不会那般生气,但不管怎么样,确实下手太重,我看这样好了,不管那李家姑娘是死是活,我们龚家负责把人从康定河里捞出来,送去李家,然后我再亲自与李大人道歉,求他宽恕吾儿之冲动,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你们看如此可行?” 安平郡王顺着皇后的话,把李莞落水的罪责归咎到她自己身上,这样皇上和贵妃就没有理由重罚苗苗,顶多事后他再带苗苗去李家道个歉,给点补偿,这事儿也就能平了。 谁料安平郡王话音刚落,张贵妃就一拍茶几,厉声喝道:“简直混账!你们蓄意把人害死,如今却还要说风凉话,我倒要问问你们,若是那李家姑娘果真落水身亡,你们把人从河里捞上来送到李家去,就能掩盖你们的罪行吗?简直混账至极!” 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张贵妃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安平郡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皇后,皇后正要开口,就听一直沉默的承德帝开口了。 “李家姑娘果真冲撞了郡主吗?” 皇帝的问题让安平郡王眼前一亮,往旁边安平郡主看去,安平郡主收到父亲的提醒目光,果断点头,指鹿为马道:“回皇上,是这样的。那李莞出言无状,于我丝毫不懂尊敬,我就是想吓吓她,没想到她自己抓不住栏杆掉下去了,皇上,臣女是冤枉的,臣女是郡主,李莞却什么都不是,她对我不敬就是错,臣女依法教训她,根本没做错什么。” 这些话说出口,就连安平郡主自己都要相信了。若不是皇后娘娘提醒,她还真忘记了可以说李莞冲撞自己,反正自己是郡主,身份高贵,李莞只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自己教训她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贵妃闻言,拧眉便要斥责,只见承德帝抬手制止,对一旁皇后龚氏问道: “先前皇后说的话,朕听在耳中,确实颇有感触。安平郡主是郡主,那李家姑娘确实不该冲撞了她。” 皇后心中疑惑,总觉得皇帝话里有话。 “多谢皇上体念。”皇后起身对承德帝福了福身,却见承德帝也对她抬了抬手,让龚氏坐下,然后他继续说道: “朕素来以仁爱治国,老安平郡王乃是先帝坐下的肱股之臣,而安平郡王你也素来得朕之爱戴,朕原以为安平郡王府上下皆是风骨之辈,仁善之人,却不想出了这样颠倒是非黑白,草菅人命之人。”承德帝的声音很轻,却有十分威慑力,从龙椅上走下,来到安平郡王府一家人面前,但见安平郡王听到这里,已是全身打摆,伏趴在地,不敢抬头。 “今日朕与贵妃游览康定河两岸花灯,却不料亲眼看到一桩害人之事,那李家姑娘可曾冲撞安平郡主,只需将今晚她船上之人一一传讯便知,纵然你安平郡王府权势滔天,但朕相信,总有那么一两个会与朕说实话的。你们先前说话的意思就是,李家姑娘冲撞了安平郡主,所以她死不足惜。那朕倒要问问你们,安平郡主冲撞了朕和贵妃,扰了朕与贵妃的游河雅兴,又当如何处置?赐死吗?” 承德帝云淡风轻的话让元阳殿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皇后从凤座上滑下,跪在地上,安平郡王则一直在那磕头,重复‘罪臣知错’的话,只有安平郡主还在状况外,跪趴着对承德帝说道: “皇上,臣女并不知道您在船上,臣女不是有意冲撞您和贵妃娘娘的。” “哼。”承德帝冷哼一声:“是不是冲撞了,朕金口玉言,还会冤枉你不成?” 安平郡主不敢说话,不住往皇后看去,皇后此时只觉得大事不妙,根本不敢再开口为安平郡主求情,所以对安平郡主的求助目光,选择视而不见,心中也将这丫头恨到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本就在宫中举步维艰,这丫头还三天两头给她惹祸,这回倒好,直接惹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死不足惜。 105.第 105 章 第105章 安平郡主得不到皇后的帮助, 又转头往安平郡王和安平郡王妃看去,两人亦与她一般震惊, 不知道是被吓得忘记了帮她说话还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安平郡主怕耽搁下去, 自己真的要担上一个冲撞皇上与贵妃的罪名, 哪里能不为自己辩驳一句,遂开口说道: “皇上,臣女不知者无罪, 您不能冤枉臣女啊。” 安平郡主这一开口不打紧,可把安平郡王给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捂着心口直颤抖, 安平郡王妃冷声充斥女儿:“不可胡说八道。” 当着皇帝的面儿说皇帝冤枉她,真是不要命的操作。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就算皇上真的冤枉你,你也只能受着。 安平郡主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皇帝是冤枉她,她根本不知道今天晚上皇上和贵妃的船也在康定河,如果早知道的话,就算遇见李莞,她也不可能选择今天教训她了。可为什么父亲母亲, 甚至皇后娘娘都是这副表情,他们难道真的要看着自己背负罪名去死吗? “皇上, 臣等知罪, 恳请皇上看在我龚家世代效忠的份上, 从轻发落。”安平郡王只怕安平郡主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赶紧抢在她前面说出这番话来。 承德帝看了一眼面上仍旧不服的安平郡主,问道: “郡主可是觉得冤枉了?” 安平郡主敢怒不敢言,承德帝又道:“这便是冤枉的滋味。你是郡主不假,这是你祖上几辈人效忠得来的荣耀,并不是你草菅人命,信口雌黄的理由,你觉得李家女的身份地位没有你高,所以就算是被你欺负了也是应该的,那你的地位也没有朕高,朕欺负你是不是也是应该的?” 承德帝话锋一转,开始跟安平郡主讲道理,安平郡王升起一股希望,兴许事情还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糟糕,皇上并不是真的要杀人,而是吓唬吓唬这孩子,皇上心里肯定对龚家还是很看重的。 安平郡主不想自己被皇帝冤枉,却又不想承认自己冤枉了李莞,眼珠子左右颤了颤,忽的说道:“臣女,并没有冤枉李莞,她就是……” 话未说完,安平郡主就见身边人影一闪,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安平郡王就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之上,安平郡主身子往后倒仰而去,娇娇弱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这样大力一踢,只觉得肩膀似乎都要脱臼似的疼。 “孽子,居然还不知错,你是想害死全家人跟你一起陪葬吗?” 安平郡王简直要被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气疯了。本来皇上都已经在给她台阶下,只要顺着皇上的意思,做出一副悉心受教的模样,然后他们在旁边再请两句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可这东西居然还不知悔改,安平郡王怎么能不着急呢。赶忙上去给了女儿一脚,只希望皇上能看在他这么用心教女儿的份上,再放过她这回。 然而,安平郡王的算盘到底还是打晚了,承德帝招来太监全福,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既不知错,那便是你父亲与母亲教导不善导致的,他们不会教,朕替他们教,你自诩郡主身份高贵,不懂人命贵贱,你的行为玷污了朕对你龚家的印象,朕觉得,荣耀之位应当封给那些品行道德更加出众之人。” 承德帝对安平郡主说了这样一番话,而后便对全福道: “着礼部拟旨,安平郡主莽撞无知,今收回其郡主封号,封邑,安平郡王罚奉三年。” 这样的处置让安平郡王府一家和皇后都傻眼了,皇上居然真的这般严厉处置,将安平郡主的封号和封邑尽数收回。 安平郡主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她真想假装没有听到皇帝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的郡主之位就没有了?从今往后,她就跟普通的民女一样了?郡王之女居然成了平民,这也太好笑了。 “皇上,臣女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重罚臣女,臣女,臣女……不服。” 安平郡主破罐子破摔,只要想到从今往后在京城行走,从荣耀加身到如今贬为平民,她该怎么面对从前那些朋友,她们会怎么笑话自己,安平郡主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承德帝深深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皇后就先开口:“你还嫌罚的不够吗?给我滚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你今日……” 皇后的话说了一半,被承德帝打断: “你觉得朕对你处罚重了是吗?我告诉你,这还是因为你所害之人没有死,被朕从水里救了出来,如果那人死了,就冲你此等恶性,你父王的爵位都有可能因你而不保。不是因为你杀了一个身份不如自己的人,而是因为你的品德卑劣,不配为主。” 说完这些,承德帝又对外唤了一声: “将此女押送出宫,从今往后不再是安平郡主,永不得入宫一步。” 下完命令,承德帝便大手一挥,对皇后及安平郡王等下了逐客令,唯独留下张贵妃在元阳殿伴驾。 皇后拧眉走出元阳殿,指甲掐进肉里仍不自知,安平郡王面色铁青,自知纵女闯下大祸,可难道,好好的一个郡主之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给罢免掉了吗?郡王府里的平民小姐,这说出去也太丢人了。所以安平郡王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得为女儿再说几句。 跟在皇后龚氏身后走下了汉白玉阶,安平郡王道: “大姐,苗苗这个事儿您看……” 安平郡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仿佛就像是点燃了皇后心里的炮仗,瞬间爆炸。 “这事儿我怎么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我与你说过多回,这后宫里并非我一人做主,你也瞧见张氏的样子,皇上宠她宠的跟眼珠子似的,你们以为我在宫里日子好过是吗?刚责罚过她,以为她改过自新,至少能体谅体谅我这个姑母不易,可她倒好,差点把本宫都连累了。我若是被连累,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 皇后压低了声音在安平郡王耳边低吼,她是安平郡王府的嫡长女,父亲在世时她入宫为妃,好不容易登上后位,旁人看她无限风光,实际上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皇上痴宠张氏,把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倒像一对正经夫妻,反而她在后位之上,日日操持后宫事务,名义上为皇后,实际上与妃子无甚差别。 而皇上这般轻视她的原因,除了张氏之外,跟娘家不顶事儿也有很大的关系,父亲去世后,弟弟袭了安平郡王之位,始终没有任何建树,多数兵权尽数被国公府掌控在手,娘家没有出息的人,皇上能把她这个皇后看在眼里吗? 若是娘家安安分分也就罢了,到底是郡王府邸,她能照拂便照拂一二也没什么,偏偏出了那个祸头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 安平郡王被皇后骂的不敢抬头,他自己也后悔怎么生了这么不懂事的女儿出来,安静的等皇后发完了火,安平郡王才敢出言安慰: “娘娘息怒,我已经知道错了,可事情已然发生,咱们再生气也无济于事,总得想点法子对应才行啊。” 安平郡王想过女儿会受罚,但也以为最多就是罚罚薪俸,反省仗责等,却没想过后果这么严重,整个京城能有几个郡主,这不仅仅是苗苗的荣耀,也是安平郡王府的荣耀,说没就没了,怎么能服气。 皇后努力深吸几口气,把心情尽快平复下来,拧眉思索一番后说道: “我记得上回永安侯受罚,也是因为其女之事。你可还记得?” 永安侯和李家的事儿在京城里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安平郡王当然知晓,遂点了点头:“记得。” 当时永安侯虽然没有被罢免爵位,可被撸了职务又仗责二十,一直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皇后眼睛眯起:“我记得永安侯之女也是与一李家女发生冲突,才导致那样的结局吧?” 安平郡王略微想了想:“是是是,没错。这回苗苗也是因为那李家女,就是心里头憋着上回的气儿,这回想出一出,苗苗自小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娘娘您是知道的,可这回也是她触了霉头,居然被皇上当场遇见。” 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一叹:“竟是同一人。” “娘娘。”安平郡王发现皇后脸色不对,问道:“您是想说什么吗?” 皇后双眼一眯:“你就不觉得皇上对这李家的人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上回为了李家责罚了永安侯,这回为了李家直接把安平郡主的位分给收回了,安平郡王罚奉三年。那李家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完全偏袒。 被皇后这么一说,安平郡王也觉得有些奇怪,疑惑道:“是啊,未免也太客气了。” 若说因为李崇的才干,放眼整个朝廷,比李崇能干之人不是没有,也没见皇上怎么偏袒过,可若说皇上不偏袒,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后与安平郡王在心里都不禁深切疑惑起来,皇上到底为什么偏袒李家,这真得好好的详查详查了。 106.第 106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前往咸曲阁的路上, 一直担忧着, 她这回算是切切实实的连累府里众姐妹了, 约莫大家心里已经把她给恨上了吧。 到了咸曲阁之后,发现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李家三房总共有十二个姑娘, 其中嫡出的有李莞、李娇、李绣、李欣和李悠,剩下七个都是大房和二房的庶出, 平日里虽不常走动,但像这种学习的场合,大家还是要一起来的。 幸好没有波及旁支旁系的姐妹,要不然可真就壮观了。 除了李家十二个姑娘之外, 崔明珠和崔秀珠因在李家做客, 听闻有女西席先生讲女四书,这算是应了她们的老本行,也跟着过来旁听, 这样一来, 厅里便放了整整齐齐的十四张桌椅,李莞到的最晚,大家都已入座,就连女西席先生也都在最前方就坐。 李莞顶着众人投射而来的压力,找到了第一排——女西席先生正对面的空位置, 尴尬的坐下, 她左边是李绣, 右边是李娇,李娇小小年纪,脊梁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就连李莞过来也只是用目光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算是表达一点心中的不满。 李莞坐下之后,首先往李绣看去一眼,李绣跟李莞交换了个无奈的目光,李莞觉得背后有几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趁着拿书的空档,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李欣和李悠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恨不得在李莞背上看出几个窟窿眼儿。 无声一叹,她进衙门的时候,虽然想到了李家这边不好交代,确实没想其他的,毕竟她已经不做姑娘很多年,早忘了当初那一套。 崔明珠和崔秀珠两个外姓姑娘坐在一旁,算是旁听,再说这女四书之类的,她们早已熟记于心,也不必正儿八经再扑心思上去学就是了。 女先生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严格,见人总算到齐,便起身与大家介绍,她姓胡,大家都叫她做胡夫人,据说夫家在南城,不过早年丈夫去世,她还有一座贞节牌坊立在南城水秀街附近,成为寡妇之后,一心打理夫家,颇得人敬重,尤其擅长女四书,时常被一些大户人家请回去教授家中女孩。 胡夫人教授学问有自己的方法,不急于教,而是先考,就是试探试探姑娘们的底子,李家书香门第,女子就算不用上学堂读书,但读书写字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读的好与坏,写的工整与不工整的问题了。 李莞当初为了宋策,是正经跟先生学过学问的,所以女先生的考试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她现在却不能完全表现出不难的样子,毕竟李莞现在才十三岁,她十三岁的时候,能把一篇文章通篇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李莞不打算在这上面表现,只按照‘寻常’的水平做了试题,最后毫无意外的得了女学堂里垫底一名。 因为李莞是老夫人宁氏着重要求胡夫人教导的对象,所以胡夫人特意多看了几眼李莞的,对她字写的歪歪斜斜,语句漏一个字,多一个字很是不满。 在评价过所有人之后,将李莞写的举在手中供学堂中所有姑娘做反面教材: “我只当李家书香传家,家中姑娘定为胸有文墨之辈,却不成想还有菀姑娘这般的。” 胡夫人评价完之后,严厉扫过李莞,身后已经有轻笑声传出,李娇也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深感和李莞这样的姐姐同父异母委实丢人,待会儿指不定因为这个,她又要被崔家两位表姐怎样笑话了。 李莞虚心接受批评,胡夫人说什么她都称是,绝不顶撞气恼,女学堂的课两天上一回,一天的课上下来,胡夫人对李莞的印象稍稍产生了一点变化,虽然没什么才学,但好在温顺恭谦上进,加以时日,只要她坚持勤奋刻苦,定能有所收获。 下午申时放课之后,胡夫人便着丫鬟进来收拾东西,往老夫人院里回禀今日课程状况。 胡夫人走后,姑娘们就松了拘束,三言两语,边收拾边说话。 李莞也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李娇从她旁边猛地站起,宽袖扫到李莞身上,李莞看她,她也毫不自觉,与崔氏姐妹凑到一起了,她们三个走在一起才像是亲姐妹,如出一辙的行为举止,就连凑在一起说笑,都像比别人更优雅三分。 李绣凑过来轻声道: “我赌一盒翡翠阁的胭脂,她们肯定在说你的笑话。” 李莞笑了:“想要我送你胭脂直说嘛。” 明面上的事情,还用得着赌? 笑过之后,李绣才对李莞问: “这几天你被拘着,我也不好去看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进了衙门?” 李莞点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也是始料未及吧。连累你们读书,真是抱歉。” “我不打紧,但你回头看看欣姐儿和悠姐儿看你的眼神,她们俩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了。你害她们不浅。” 李莞和李绣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笑,至于连累大家读书,李莞总不至于一个一个去道歉吧,就当是技多不压身吧,多学点总没错就是。 跟李绣分开,李莞回到揽月小筑,看见铭心院外院伺候的小丫头晴儿在她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李莞让春兰把晴儿喊来,晴儿给李莞请了安,就凑过来对李莞小声说道: “四姑娘,您让奴婢盯着老爷何时出门,大约一刻钟前,有人来府上喊老爷,看样子晚上有约,老爷正换衣服梳洗呢,约莫待会儿就要出门了。” 这个晴儿的确是李莞安排在铭心院外的小丫头,专门让她在李崇要出门喝酒的时候,给李莞通风报信的。 让春兰赏了一吊钱给晴儿,李莞左思右想,从前她不知道李崇是这性情,以为他天生冷漠,所以他醉生梦死,李莞也就不管了,可是如今,既然她知道了,就不能再看着李崇继续堕落下去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苏姨娘提早出现,让她拘着李崇早点摆脱这种生活,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李莞到哪里去给李崇找一个什么苏姨娘来呢。 既然没有苏姨娘,那只能她亲自上了。有用没用,总得试过才知道。 下定决心以后,李莞便提着裙摆往铭心院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学堂书册里夹的一张试纸顺便拿在手里,一路小跑着赶到铭心院。 幸好她来的及时,李崇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换鞋,要是她晚来那么一刻钟,李崇可能就出去了。 看见李莞,李崇眉头蹙起: “你来干什么?” 李莞未语先笑:“爹。我刚下学堂。想来跟你说说胡夫人,哦,就是我们先生教的东西。” 李崇抬眼将她扫了一遍,弯腰的时候,后背动作还有点紧,说明他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伤没好居然就想着出去喝酒,李莞更加坚定了阻拦的心。 “你们先生教的东西跟我说什么。” 李崇穿好鞋,走到门边,张平和赵达在门外候着,李莞却拦在了门前不让李崇走。 把手里的试题递到李崇面前: “这是我今儿写的字和默的书,爹您帮我看看,胡夫人讲的东西,有些我不是很懂,姐妹们都笑话我,我哪好意思问别人。” 李崇不知道李莞在打什么主意,犹豫着接过纸,只扫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沉声问: “这是……你写的?” 李莞勇气可嘉的重重点头:“一笔一划都是我写的。” 李崇眉头紧锁,脸上下意识露出一点嫌弃,却厚道的没做评价,只问李莞: “那你想问什么?” 李莞见李崇没有立刻拒绝,便知有戏,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准则,在门口徘徊两圈后,郑重对李崇问道: “今天先生让我们先自己看书,书里有一句:夫女无姆教,则婉婉何……嗯……不亲什么什么,则性什么什么考?稽性行,质什么什么,模什么什么,则德什么什么。这句话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李崇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不耻下问,求知欲强烈的姑娘,心中有一股浊气喧嚣而上,猛然升起急急坠下,落在十尺厚的棉花上,就算没有母亲教导,可她身为李家女,居然能把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说的这么狗屁不通,那一长串什么什么的,她怎么能说的出口? 明明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挺聪明的。 燕子巷口,一顶轿子如约而至,旁边护送的便是昨天那位青年镖师,听旁人唤他林刀。 李莞上了轿子,由镖师们假扮的轿夫健步如飞,很快便抵达离东平巷最近的一条巷子,计春华亲自在巷中等候,李莞下轿以后,只相互拱手算是打招呼,便直接凑到一起讨论起事情。 “昨天晚上,我的人夜探过谭家私铸坊,在院东头的两间平房里,确实关着几个人,夜里黑,看不太清,不确定冯振才在不在,不过那私铸坊肯定有问题,前前后后的护院加起来可能有七八十个人,凭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而且院子里全是兵器,装在板车上,盖着雨布,有几辆板车上还插着兵部的戳,看那架势,不知道这批兵器是不是送到兵部去的。” 107.第 107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崇闭上双眼, 努力平复心情: “那个字读娩。” “是吗?怎么写的?”李莞对李崇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李崇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像个文盲一样, 拿起案上笔墨纸砚,就当场给李莞把那句话给写了出来, 李莞捧着看了半天, 得出结论: “好像是这么一句。” 李崇气结。 接着李莞趁热打铁, 干脆拉着李崇坐下, 又问了李崇好几句, 她‘读不懂’的句子, 有的颠倒顺序, 有的少字多字, 反正一句话,绝不让李崇满意就对了。 就这样, 李莞在李崇这里补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 从傍晚夕阳十分一直学到了华灯初上时,李莞才拿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崇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样草包, 还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张平在门外守着两父女‘交流’, 直到李莞离开后,才进来问李崇:“八爷,咱还去得阳楼赴约吗?时辰早过了, 刘公子他们约莫已经开席了。” 李崇这才想起还有个约没赴。 要是现在去的话, 倒也不怕没饭吃, 没酒喝。 李崇抬了两下胳膊, 觉得后背的伤还疼,刚陪菀姐儿坐了会儿,身子越发不得劲,什么喝酒的性子也淡下来了,摆摆手: “算了算了。都回去歇着吧。” 李崇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了内室。 张平和赵达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做随从的,自然也不希望八爷出去喝酒,一喝喝个烂醉,回来要撞到夫人和老夫人枪口上,她们舍不得折腾八爷,肯定就会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挨打挨骂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如今八爷不出去喝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一看,还真多亏了四姑娘呢。 **** 又过了两天,天气十分晴朗,左兄约了几个兄弟一同去溪涧钓鱼游玩,说有从江南运来的好酒,李崇想着这天气出去,在太阳底下喝点酒,也算惬意。 这边刚走出垂花门,就碰见李莞,拿着几张五颜六色的宣纸和几根细绿竹子从花园小径那头走来。 李崇避过目光,想当没看见,李莞却在后面很大声的喊他:“爹,爹。” 周围好些个仆婢都看向李崇,李崇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转身对李莞大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李莞依旧笑脸相迎,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李崇面前: “先生说五日后带我们在花园放风筝,说是要自己扎的,我不会。” 李崇扫过李莞手里的材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你不会让人出去买一个吗?” “我又不能出门亲自挑选,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怎么办?要不然,爹你批准我出门呗?” 李崇拧眉:“你想都别想。” 李莞无奈,把材料塞到李崇手里,一刻钟后,铭心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对手忙脚乱的父女俩。 “这什么跟什么,粘不住啊。” “这竹子怎么穿过去?” “还是去买一个吧。” 李崇努力好几回都失败后,决定放弃,喊来张平赵达: “去街上买个跟这颜色差不多的风筝,花哨点的,你喜欢什么颜色,让他们……”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莞嘴巴嘟起,眼眶里两团眼泪在打转:“先生说,让回来问各自母亲怎么做风筝的……” 从李莞嘴里说出‘母亲’两个字,算是李崇的死穴。 摆手让张平赵达退下,啥也不说,继续埋头钻进做风筝的工程中,直到做成功之前,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莞借着抹泪的功夫,悄悄打量着李崇,看他笨手笨脚,想粘纸又粘不住,想发脾气又拼命忍住的模样,生怕自己笑出来,就体贴的拿起一旁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当然了,再香的茶,在做风筝的难关面前,李崇是没心情喝的。 **** 李崇和外面的朋友爽约两回,倒是有好几天没人上门约他了。寻思着外面既然喝不到酒,干脆就在家里整点,刚把树下的一坛绍兴白挖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刚刚喝了一口,李莞那魔音穿脑就又来了。 “爹——爹——” 李崇重重放下酒杯,愤然回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怎么了?” 回身一看,李莞被吓得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李崇愣住了。 李莞把食盒拎进门,放在圆桌上,把食盒里面放的四样小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很普通的四样小菜,油炸花生,煎炸小鱼,凉拌荠菜,花椒豆腐,全都是很好的下酒菜。 “爹,不能空腹喝酒。”李莞语重心长的说。 李崇:…… ***** 李莞被禁足在家,闲来无事,想着干脆从花园里移植几株花回揽月小筑,亲身上阵,拿着小铲子正挖的起劲,就听见树上传来一些声音,李莞抬头看去,就见崔槐那秀气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树叶间露出。 “嘿,挖什么墙角呢?” 崔槐这人就一张嘴,开口就恨不得给他缝起来。 花园里就春兰和几个揽月小筑的丫头在,李莞才不避嫌的跟他回了一句:“挖金子呢?” 崔槐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我是认真跟你说话,你就这么敷衍我是吧?” 李莞懒得理他,提着小篮子就要走,崔槐在树上喊住她: “哎呀,可真是过河拆桥啊,怪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啊。” 李莞抬头凝眉:“说什么呢?” 崔槐见她回头,又来了劲儿,对李莞招手:“你想知道吗?上树我就告诉你。” 李莞果断白了他一眼。 崔槐从树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拦在了李莞面前,吓了春兰一跳,李莞把小篮子递给春兰,说了句:“没事,这是崔二公子,咱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 春兰接过篮子,福身退到一边去。 崔槐笑着靠近李莞,李莞的确不怕他,可也不想跟他太亲近,他进一步,李莞就往后退一步,退了两步之后,崔槐也就死心了。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李莞。 “你以为你爹怎么会去的那么及时?若非我告诉他,你只怕现在还在那衙门大牢里蹲着呢吧。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见了我非但不感谢,还这般冷言冷语,我说你过河拆桥没说错吧?” 上回崔槐从汉子胡同经过,正好看见李莞从那儿出来,一时好奇就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还真给他打听出来了。 得知这丫头第二天要干的事情,崔槐是既震惊又佩服,震惊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居然这么大;佩服的也是这个,原本只以为她比寻常女子略微有趣些,不那么古板,谁成想她是这样的。 李莞不知道崔槐那天偶遇她的事情,对他说的话,还抱有怀疑态度。 崔槐见她不信,也是无奈,两手一摊:“好了好了,又不是来跟你表功绩的。我过两天要走了。走之前特地来见一见你,你知道我来见你做什么吗?” 李莞沉默凝视他,崔槐看得出来,李莞这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和善,其实骨子里防备心重的很,除了对她爹之外,其他所有人她都不信任,带着浓浓的疏离感,叫人觉得她难以接近。 崔槐从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交朋友尤其如此,合得来便做朋友,合不来又何必勉强呢。但是对李莞,他的这套准则好像瞬间失灵了。相反的,他甚至自虐的觉得,正是李莞身上那股子难以接近的感觉,才让他感觉与众不同呢。 得不到李莞的回答,崔槐只能自问自答了。 “我是来提醒你,下回做事之前,别再那么冲动了。第一回让你混过去了,下回可不一定这么好运气了。” 崔槐生的颇为英气,意气勃发,他这样跳脱的性子,却阴差阳错生在崔家那样古板的家庭里,从小到大,可想而知他过的有多压抑,怪不得后来,他会那么叛逆,干脆把崔家给他铺好的路堵死,弃文从武去。 这份勇气,令人敬佩。 冲着他这份勇气,李莞也是佩服他的。 “多谢你提醒。我也祝你早日谋得中意之事,无需成天假装斯文,让人看了都替你觉得累。” 李莞的话说完之后,崔槐愣了半晌,直到李莞转身带着丫鬟们离开了花园,崔槐才反应过来,勾起一抹笑容,果真没看错人,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谭彪看着李莞,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跟一个小丫头有生意来往,倒是想到小丫头匡自己,可看看她身后那帮昂扬汉子,不敢确定,凝神静气问了句:“你是……” 李莞没搭理她,而是将目光落到卫勉手上拿的账本上,微微抬眼,正好对上卫勉那满是探究的目光,李莞敛目,不回答谭彪的话,反而指着卫勉手里的账本说道: 108.第 108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后来苏姨娘进门, 李崇才重新振作,改头换面, 奋发向上,而后居然真的让他考中了那年的状元,也因为李崇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考中状元,才得以让宋家接受了她这个丧母嫡女和名门之后宋策的婚事。 原本以为李家出了个状元郎, 祖父李贤在朝中将会多一个助力, 然而就在李崇六部观政的第二年, 他的死讯就从京城传了回来,李家叔伯侄儿把李崇的尸体运回来, 祖母哭了三天三夜, 连李莞上门祭拜,祖母都厌恶的很,就好像李崇是她害死的一样。 “喝水。要喝水。” 李崇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李莞见他床头的杌子上准备了茶壶和水杯,走过去给他倒了递过去,李崇挣扎着半靠到床框上,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再递来空杯: “还要。” 李莞拿起茶壶, 直接就着他的手倒水, 水倒好了李崇摇头晃脑也不知道, 只顾低着头支支吾吾,李莞开声提醒:“倒好了。” 李崇听见她声音,才勉强抬头看了看她,水杯送到嘴边倒不喝了,重新抬起眼皮子正视李莞,手中水杯掉落在被褥上,李莞见状,赶忙放下茶壶,凑过去给李崇擦被褥上的水。 耳旁响起李崇清晰的呼唤: “素秋。” 李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素秋是她娘的闺名,姜氏素秋。 缓缓抬起头,李莞看见李崇眼中的泪光,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滴落,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嘴角一沉,委屈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把李莞给吓到了,她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李崇,哭着哭着,就直挺挺的倒下去,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李莞不知道,为什么她死前会梦到这些她并不想见的人,并且这个梦太真实,真实的连每个人的神态举止,衣着打扮都很清晰。 从铭心院出来以后,李莞就一直坐在揽月小筑的院子里,等待梦醒的那一刻,然而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能清醒。 看着王嬷嬷和银杏她们替她铺好的软床,李莞忽的笑了,莫不是要来做个梦中梦吗? 躺在昔日记忆中温软的闺阁床铺上,李莞居然有点舍不得闭眼睛,也许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真的死了吧。虽然梦里到的地方和见的人都不对,但旧梦重游的体验还不错,十三、四岁的似水年华,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定要弥补那些。 李莞这一觉睡的相当舒坦,仿佛置身云端般轻松绵软。 耳朵里能清楚的听见悦耳的鸟鸣,廊下洒扫仆婢们已经开始干活儿,偶尔有人声传来,却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李莞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的承尘…… 难道还在梦里? 银杏和春兰端着水盆悄声进屋,春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莞,见她穿着单衣坐在床沿上,春兰赶忙进来劝说: “姑娘怎的这般模样,仔细着凉。” 从衣服架子上替李莞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李莞看着眼前这俏生生的丫鬟,呐呐问道: “你是……” 有点印象,名字也似乎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 “姑娘睡糊涂了,奴婢春兰啊,昨儿早上还跟姑娘踢毽子来着。” 说起春兰,李莞是有印象的。可她不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就配了人,不在房里伺候了…… “姑娘这几日老毛病又犯了,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喊也不理,理了有时也糊里糊涂,早年伤了头,落下这么个毛病。王嬷嬷在厨房里熬宁神汤呢,待会儿给姑娘端过来。可不许嫌苦,吵着要吃蜜饯,大夫说喝了药以后,不能吃蜜饯来着,会碍着药性。” 银杏把热水盆放到窗边的盆架子上,嘴里喋喋不休的。她这样子,倒让李莞想起来,银杏竟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她嫁去宋家之后,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过得十分压抑。 两个丫鬟伺候李莞洗漱,坐到梳妆台前,李莞看着镜中十几岁时的自己,用了一个特别笨的方法——掐了自己一下,指甲掐进肉里,真的很疼。 所以,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春兰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不一会儿就给李莞梳了个精致的坠马髻出来,用一团珠花点缀着,清雅不失秀丽。银杏后来的梳头手艺就是跟她学的。 “我今年……几岁来着?” 李莞的问题让两个丫鬟都不禁笑的花枝乱颤,春兰没有银杏调皮,笑过之后回答: “姑娘连自己年岁都忘了吗?上个月不是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王嬷嬷让厨房做了老大一碗长寿面,咱们院儿里的人都有份吃的。虽然不能跟五姑娘的生辰宴相比,但王嬷嬷的长寿面,在府里也是一绝呢。” 李莞记得,自己在李家的生辰,都由王嬷嬷记着给她做长寿面。而五姑娘李娇的生辰宴就是正儿八经的宴客宴席了。 银杏暗自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着补救: “姑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想说王嬷嬷做的长寿面味道好。” 李莞从镜子里看着春兰,问道:“昨儿铭心院,怎的没瞧见五娘和六郎。” 五娘指的是五姑娘李娇,六郎指的是六少爷李茂,他们都是崔氏所生,崔家在清河是名门望族,家中祖辈出过不少进士,书香累累,曾有人官至丞相,满门清贵。崔氏这样的出身,李娇和李茂就比李家其他孩子要来的精贵了。 “姑娘怎的什么都不记得?五姑娘和六少爷去了他们外祖家呀,前儿听五姑娘院里的翠屏说,约莫下个月回来。” 银杏给李莞拿了一身粉色底的散花裙来,看着年轻朝气,只李莞这个年纪,这样鲜艳的衣裳是如何也穿不上身了。让银杏给她换身素净点的,银杏应声后,边走还在嘀咕,说姑娘原最喜欢这样的颜色云云。 外头传来一些骂声,竟还夹杂着王嬷嬷的。 “贵喜家的,如今你是得意了,就算攀上亲戚,也没的这样伺候的,眼看要入冬,姑娘房里的炭火都没个着落,夫人管家最是公正,从来都是周到体贴,由得你们这些灌了几口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人造作。”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人站在揽月小筑的垂花门前跟杂房的人争辩,郑嬷嬷口才犀利,半点不饶人。 那贵喜家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婆子,男人叫贵喜,是管家陈福的远房表舅,平时喜欢喝一壶,走哪儿都带着酒气,这夫妻俩一直是马房里的人,近来管起了杂房的事儿,也不是那好相与的。听了郑嬷嬷的话,当场就对骂起来,动静闹得挺大,直到银杏从李莞屋里出来制止,贵喜家的才偃旗息鼓,骂骂咧咧的走了。 “什么玩意儿。一家子沿街讨饭的破落户,这才管了几天事儿,就敢来压制我们。”银杏掀帘子进门,后头跟着王嬷嬷和郑嬷嬷,王嬷嬷见李莞已经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知道刚才那些腌臜话都给她听了去。 “姑娘莫理会这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莞见她形容尴尬,问道:“贵喜家的干了什么?至今没给我屋里送炭火吗?” 崔氏虽然不喜欢李莞,但在吃穿用度这方面也没克扣过,李家其他孩子该有的东西,李莞这儿也不会少了。 “炭火他们是送了些,不过都是些陈年碎炭,烧起来烟大呛嗓子,夜里都不敢点,他们不是没有好炭,就今早奴婢还瞧见贵喜家的给五姑娘院里送去了整整四五框的银丝炭,可送到咱们院儿里就变成了那等杂碎,奴婢当然得找她们理论了。可姑娘你说气人不气人,那贵喜家的竟然让我们出钱去买那好炭,还说五姑娘院里的银丝炭也是五姑娘出了钱的。” 说完这些,李莞就懂了。 不管哪家府里都有那种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的人。李莞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一屋子四个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嬷嬷怕她上心,劝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院里又不都是吃素的,还能给人欺负了去?姑娘就放心吧。” 李莞回身,对王嬷嬷问: “嬷嬷,咱们院里如今每月多少分例?院里开销几何?你跟我详细说说,春兰去拿算盘珠子,郑嬷嬷把咱们院儿里的账本拿来,我床头应该有个木匣子,银杏去拿过来,我总的清点清点。” 既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那李莞就要好好的盘算盘算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有些本就该是她的东西,得早点拿回来才行。 随着宁氏进入内室,李莞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而宁氏虽说让她进来伺候,实际上也用不着她,丫鬟们把宁氏服侍的周周到到,软塌上的铺盖铺好了,扶着宁氏坐上去。 两个嬷嬷来给宁氏除外衣,宁氏磕闭着的一双眼睛才终于抬起来,落在李莞身上。 109.第 109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姑娘, 使不得啊。”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到镖局来,从门前经过恨不得都要加快脚步,这一步跨出去,姑娘的名声铁定有污点。 李莞无奈把自己的手从银杏手里抽出,坚定的走进镖局,银杏站在外面头皮简直都快炸了, 看着李府的轿子, 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抬,停到一家饺子铺子门外去,宁愿被人看见吃饺子,也不愿让人看见进镖局。 银杏左看右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 才用帕子遮着脸, 跐溜一下跟着跑进去。 大门进去就是一片演武场, 沙地中央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屋, 李莞和银杏大步流星从演武场经过,使得演武场上耍着刀枪剑戟的镖师们侧目观望。 “嘿,小丫头片子,是不走错地儿了?”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镖师把手里的石墩子放下, 对石板路上行走的李莞她们问道。 李莞转过身, 笑眯眯的说道:“我找你们计镖头, 我要托镖。” 一声‘托镖’让演武场上二十几个镖头面面相觑, 都惊讶极了,那个跟李莞说话的青年镖师跟着干笑起来: “托镖?小丫头,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捣什么乱,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先前那个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来到计春华身后,惊愕万分的看着李莞,李莞不甘示弱对他回以微笑。 “从东平巷保你安全没有问题,但我必须知道真实原因。你惹上谁了?” 计春华沉声问。 李莞深吸一口气,据实相告: “我不确定我惹上的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救我的掌柜,他叫冯振才,几年前是在李家做掌柜的,后来因故离开,离开李家以后,他为了生计在外面替人做了黑账,已然决定金盆洗手,重回我李家,可如今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家中亲人亦不知他去向,我多方打听,得知他可能在东平巷谭家的私铸坊里,不论生死,我总要为他探上一探,可我家中没人支持,只得另找外援,长风镖局侠肝义胆,我曾听父辈中人提过一耳,记在心中,走投无路之下,便找了过来。还请计镖头以及诸位师父帮我这个忙。” 李莞一本正经的对着演武场上诸位镖师拱手行礼,小小的身子仿佛一根倔强的青竹,而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原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玩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营救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掌柜,单这份仁义之态,便对了江湖好汉们的胃口。 计春华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冯振才其人我听说过,做假账的一把好手,那样的人品,小姐真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做你的掌柜?” 计春华有心再探李莞的心,故意问道。 李莞毫不退缩:“他是否真心实意,得用过才知道,但在我还没有用他之前,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如果我连自己的掌柜都不管不顾,那今后谁还愿意替我做事?” 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没想到居然一点不滑稽。 “好吧。这镖我们接了。”计春华很欣赏这小丫头的勇气,如今这世道,爷们儿里也少有仁义之辈,难得遇上一个,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很值得敬佩,计春华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莞笑得灿烂,再对计春华拱手:“多谢计镖头,那明日辰时三刻,我在燕子巷口等着诸位。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具体状况,有多少人,有多少危险,所以还请诸位到时务必当心。” “小姐放心,我们干的就是这危险的买卖,不管怎么样,镖头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明天下刀子,咱们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一开始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拍着胸脯保证。 李莞看向计春华,计春华颔首: “天色不早,小姐请回吧。长风镖局既然接了你的镖,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替你趟过去。东平巷的情况,你没我们熟,我们自己商量如何部署,你就别操心了。” “好。”李莞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自报家门:“对了,还没告诉诸位,我叫李莞,是东城燕子巷李家的姑娘,排行第四。家中有门限,确实不宜再逗留,明日便仰仗诸位了。” 这自报家门的做法,又一次震惊了满院的镖师,这李家四姑娘,不仅为人仗义,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居然把自己的来路交代的一清二楚,足见其信义。 计春华亲自送李莞出门:“四姑娘请。” 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长风镖局,发现轿子被抬到了斜对面的饺子铺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银杏,李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柔声安抚: “擦擦汗吧,瞧把你给吓的。” 银杏接过帕子,囫囵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计春华和那些镖师已经回去,这才敢拉着李莞低声叫道: “姑娘这是不要好了。你,你怎么能告诉他们你是谁家的呢。” 镖局这种行业,黑白两道都占着头,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人,告诉他们来路,不就等于把底儿全晒出去了吗? 110.第 110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燕子巷口,一顶轿子如约而至, 旁边护送的便是昨天那位青年镖师, 听旁人唤他林刀。 李莞上了轿子, 由镖师们假扮的轿夫健步如飞,很快便抵达离东平巷最近的一条巷子, 计春华亲自在巷中等候,李莞下轿以后, 只相互拱手算是打招呼, 便直接凑到一起讨论起事情。 “昨天晚上,我的人夜探过谭家私铸坊, 在院东头的两间平房里, 确实关着几个人,夜里黑,看不太清, 不确定冯振才在不在, 不过那私铸坊肯定有问题,前前后后的护院加起来可能有七八十个人,凭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而且院子里全是兵器,装在板车上,盖着雨布, 有几辆板车上还插着兵部的戳, 看那架势, 不知道这批兵器是不是送到兵部去的。” 李莞听到这里, 心头发凉,居然真的跟军器监扯上了关联,可这事儿是三年以后才揭露的。 “这间私铸坊如今的管事是谭家大公子谭彪,吃喝拉撒睡都在私铸坊,这样一来,私铸坊里的护院就更多了,咱们想救人难上加难。” 见李莞秀眉颦蹙,计春华以为她是担心,出言安慰:“不过只要应对得宜,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正说着话,林刀从巷口跑进来: “头儿,有一伙人拿着棍棒刀枪从巷口进来了。” 计春华与李莞对视一眼,让他们的人全都隐藏到这巷子里来,计春华往巷口凑过去看,李莞也要去,被银杏拉着晚了一步,李莞瞪了一眼银杏,吓得银杏赶紧松手,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莞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跟个小贼似的,跟在计春华后面,往巷子外探头。 好好的姑娘,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而且还是一日三级跳的变。银杏想着要是王嬷嬷知道了的话,约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手心要给打烂了。 李莞现在没工夫理会银杏的小情绪,躲在计春华后面探头,果真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计春华以为他们的行踪暴露,让林刀传令,叫大伙儿都做好火拼的准备,可没想到,那拨人的目标不是他们,直接从李莞他们所藏的巷子口经过,连个弯儿都不打,跑到谭家私铸坊前哐哐哐敲门去了。 私铸坊的门打开小半扇,见是认识的,才开了半扇,让人进去,然后又小心的探出头左右观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把门给死死关上。 计春华放下手,让大伙儿解除戒备,准备静观其变,而李莞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伙人领头的那个少年公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卫勉吧。 卫阁老最疼爱的孙子,卫家的嫡长子,他父亲便是军器监司,三年后军器案爆发,他父亲首当其冲被抓捕归案,卫家就此倒台,而之后十年里,卫家还能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只有这个卫勉了,卫勉的姨妈是安定侯夫人,卫家出事后没少为他们奔走,后来销声匿迹好几年的卫勉重回京城,居然意外成了一方名士,颇有声望。 他一大早带着人来谭家的私铸坊干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找谭彪喝早茶的。 计春华对林刀吩咐:“让虎子和离子从后面绕上屋脊探一探。那些应该都是卫家的人,带头那个看着像是卫家大公子卫勉,别打草惊蛇,小心着些。” 林刀领命下去。 一群人在巷子里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探情况的两个人就回来了,将私铸坊里的情况告知: “来的正是卫家人,谭彪刚到院子里,就被卫家的人打了一拳,那个大公子揪着谭彪问他是不是想釜底抽薪,偷梁换柱,声音可大了,像是要闹翻,谭彪被打看着挺生气,可也不敢跟卫家大公子动手,还陪着笑脸,后来卫家大公子要往后院闯,谭彪急了,让护院把卫家的人给围住,好像说什么一会儿有客人上门拿货,叫卫家公子无论如何今儿要给他点面子什么的,卫家公子说谭彪胆大包天,得什么望什么……文绉绉的,我们哪听得懂,后来谭彪让人从后院拿来了两本书交给卫家公子,现在两边正僵持着呢。” 探来的消息只是个片段,难以分析卫、谭两家之间的问题,计春华纵使行镖多年,一时竟也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李莞。 李莞拧眉盯着谭家私铸坊紧闭的大门,稚气的五官上现出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沉吟片刻后,李莞开始低头扎袖子,并不一会儿的功夫,宽袖变窄袖,利落干脆。 “待会儿我带人去敲门,一口咬定要拿货,派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进去,剩下的从后面包抄,我在前边拖住谭彪,有卫家在,谭彪的人大多都会聚集在前院,你们到后院找人。” 计春华看着李莞:“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管怎么说,卫家突然到来,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突破机会,待一会儿卫家的人走了,谭家的护卫各归各位,凭咱们这些人如何硬闯。” 李莞说的道理,计春华又岂会不懂,但是却不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去冒险。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李莞说完这些,便埋头冲出暗巷,计春华措手不及,赶忙让林刀带上五六个好手跟在李莞身后,谭彪认识计春华,所以计春华不宜出面,林刀和其他镖师,谭彪不认识,还能稍微撑一段时间,不至于照面就被人识破。 这方法可行不可行,还得试过才知道,但李莞说的对,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想救人,就得趁乱。 李莞身后跟着六七个伪装过的镖师,林刀去拍门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问话: “谁啊。” 林刀压低声音:“我。” 门板打开一条缝,透过缝观察起来:“你谁啊?” 林刀还想继续忽悠,被身后李莞拨开,李莞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对门后之人道: “瞎了你的狗眼,去跟谭彪说,他拖了我们那么长时间的货,到底什么时候给!拿钱不办事的混账东西,道上可没这规矩。今天我要拿不到货,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愣着干嘛,给我把门踹了。” 李莞声音很大,丝毫不加遮掩,林刀被她这一口流利的道上话给惊呆了,明明那么漂亮温柔的小姑娘,怎么突然跟鬼附身似的凶神恶煞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再收到李莞递来的目光时,林刀立刻就会意,上前一脚把大门给踹开了。 躲在门缝后的人被踢到在地,鼻子给撞出了血,捂着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知道今天私铸坊确实有一批货要出,可到底是不是出给这些人,他就不知道了,看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又不像是假的,关键带头那小姑娘,太凶,太理所当然了。 门踹开之后,昂首挺胸就走了进来,不带一点怕惧,真像是上门要货那般光明正大。门房里的几个护院从里面走出来,把地上的伙计扶起来,问道:“你们什么人。” 问捂着鼻子的伙计,闷声回了句:“说是来拿货的。” 又一个护院疑惑的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上下打量,林刀上去就把他一巴掌掀翻在地,恶霸般吼道: “看什么看!告诉你们,能从你刀爷手里骗钱的主儿,至今没生呢。” 那些看门的护卫又懵了两分,李莞接过话茬: “跟他们废什么话,来个喘气儿的道路,我要见谭彪。” 林刀得令,一把揪起那个流鼻血的,那兄弟是真懵了,给人拎着领子往里拽,垫着脚狼狈兮兮,嘴里还一个劲儿的打招呼: “不是,这位爷,这位爷您息怒,货都准备好了,正打算今儿出呢,您别掐我脖子,哎哟,哎哟。” 看样子是对李莞和林刀他们的身份深信不疑了,毕竟要不是上门要货的,谁敢这么横,还敢直呼他们东家的姓名,直往里钻,吵着要见正主呢。 林刀揪着人带路,很快就到了院子里。 卫勉正在那儿翻看账本,心里的疑团还没消除,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院门外走进一个面沉如水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肤白如雪,两只眼睛黑白分明,透亮锋利,穿着一身浅色兰花底的襦裙,宽袖扎起,两手背在身后,走路像是带风般,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打手,其中一个手里揪着门房护卫,鼻血横流,几乎是被人拖着走。 一个美貌少女身后跟了一帮彪形大汉,这本身就很有视觉冲击,更别说还把人打出了血,态度极其嚣张,所以她进来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有点懵,猜不到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莞的目光环扫一圈,在谭彪和卫勉身上转了两圈,谭彪她没见过,可卫勉她却能认出,只不过从前没有这样近处看过。 111.第 111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那个字读娩。” “是吗?怎么写的?”李莞对李崇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李崇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像个文盲一样, 拿起案上笔墨纸砚,就当场给李莞把那句话给写了出来, 李莞捧着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好像是这么一句。” 李崇气结。 接着李莞趁热打铁,干脆拉着李崇坐下, 又问了李崇好几句,她‘读不懂’的句子, 有的颠倒顺序,有的少字多字, 反正一句话, 绝不让李崇满意就对了。 就这样, 李莞在李崇这里补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 从傍晚夕阳十分一直学到了华灯初上时, 李莞才拿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崇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样草包, 还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张平在门外守着两父女‘交流’,直到李莞离开后, 才进来问李崇:“八爷, 咱还去得阳楼赴约吗?时辰早过了,刘公子他们约莫已经开席了。” 李崇这才想起还有个约没赴。 要是现在去的话, 倒也不怕没饭吃, 没酒喝。 李崇抬了两下胳膊, 觉得后背的伤还疼, 刚陪菀姐儿坐了会儿,身子越发不得劲,什么喝酒的性子也淡下来了,摆摆手: “算了算了。都回去歇着吧。” 李崇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了内室。 张平和赵达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做随从的,自然也不希望八爷出去喝酒,一喝喝个烂醉,回来要撞到夫人和老夫人枪口上,她们舍不得折腾八爷,肯定就会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挨打挨骂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如今八爷不出去喝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一看,还真多亏了四姑娘呢。 **** 又过了两天,天气十分晴朗,左兄约了几个兄弟一同去溪涧钓鱼游玩,说有从江南运来的好酒,李崇想着这天气出去,在太阳底下喝点酒,也算惬意。 这边刚走出垂花门,就碰见李莞,拿着几张五颜六色的宣纸和几根细绿竹子从花园小径那头走来。 李崇避过目光,想当没看见,李莞却在后面很大声的喊他:“爹,爹。” 周围好些个仆婢都看向李崇,李崇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转身对李莞大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李莞依旧笑脸相迎,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李崇面前: “先生说五日后带我们在花园放风筝,说是要自己扎的,我不会。” 李崇扫过李莞手里的材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你不会让人出去买一个吗?” “我又不能出门亲自挑选,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怎么办?要不然,爹你批准我出门呗?” 李崇拧眉:“你想都别想。” 李莞无奈,把材料塞到李崇手里,一刻钟后,铭心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对手忙脚乱的父女俩。 “这什么跟什么,粘不住啊。” “这竹子怎么穿过去?” “还是去买一个吧。” 李崇努力好几回都失败后,决定放弃,喊来张平赵达: “去街上买个跟这颜色差不多的风筝,花哨点的,你喜欢什么颜色,让他们……”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莞嘴巴嘟起,眼眶里两团眼泪在打转:“先生说,让回来问各自母亲怎么做风筝的……” 从李莞嘴里说出‘母亲’两个字,算是李崇的死穴。 摆手让张平赵达退下,啥也不说,继续埋头钻进做风筝的工程中,直到做成功之前,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莞借着抹泪的功夫,悄悄打量着李崇,看他笨手笨脚,想粘纸又粘不住,想发脾气又拼命忍住的模样,生怕自己笑出来,就体贴的拿起一旁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当然了,再香的茶,在做风筝的难关面前,李崇是没心情喝的。 **** 李崇和外面的朋友爽约两回,倒是有好几天没人上门约他了。寻思着外面既然喝不到酒,干脆就在家里整点,刚把树下的一坛绍兴白挖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刚刚喝了一口,李莞那魔音穿脑就又来了。 “爹——爹——” 李崇重重放下酒杯,愤然回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怎么了?” 回身一看,李莞被吓得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李崇愣住了。 李莞把食盒拎进门,放在圆桌上,把食盒里面放的四样小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很普通的四样小菜,油炸花生,煎炸小鱼,凉拌荠菜,花椒豆腐,全都是很好的下酒菜。 “爹,不能空腹喝酒。”李莞语重心长的说。 李崇:…… ***** 李莞被禁足在家,闲来无事,想着干脆从花园里移植几株花回揽月小筑,亲身上阵,拿着小铲子正挖的起劲,就听见树上传来一些声音,李莞抬头看去,就见崔槐那秀气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树叶间露出。 “嘿,挖什么墙角呢?” 崔槐这人就一张嘴,开口就恨不得给他缝起来。 花园里就春兰和几个揽月小筑的丫头在,李莞才不避嫌的跟他回了一句:“挖金子呢?” 崔槐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我是认真跟你说话,你就这么敷衍我是吧?” 李莞懒得理他,提着小篮子就要走,崔槐在树上喊住她: “哎呀,可真是过河拆桥啊,怪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啊。” 李莞抬头凝眉:“说什么呢?” 崔槐见她回头,又来了劲儿,对李莞招手:“你想知道吗?上树我就告诉你。” 李莞果断白了他一眼。 崔槐从树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拦在了李莞面前,吓了春兰一跳,李莞把小篮子递给春兰,说了句:“没事,这是崔二公子,咱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 春兰接过篮子,福身退到一边去。 崔槐笑着靠近李莞,李莞的确不怕他,可也不想跟他太亲近,他进一步,李莞就往后退一步,退了两步之后,崔槐也就死心了。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李莞。 “你以为你爹怎么会去的那么及时?若非我告诉他,你只怕现在还在那衙门大牢里蹲着呢吧。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见了我非但不感谢,还这般冷言冷语,我说你过河拆桥没说错吧?” 上回崔槐从汉子胡同经过,正好看见李莞从那儿出来,一时好奇就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还真给他打听出来了。 得知这丫头第二天要干的事情,崔槐是既震惊又佩服,震惊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居然这么大;佩服的也是这个,原本只以为她比寻常女子略微有趣些,不那么古板,谁成想她是这样的。 李莞不知道崔槐那天偶遇她的事情,对他说的话,还抱有怀疑态度。 崔槐见她不信,也是无奈,两手一摊:“好了好了,又不是来跟你表功绩的。我过两天要走了。走之前特地来见一见你,你知道我来见你做什么吗?” 李莞沉默凝视他,崔槐看得出来,李莞这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和善,其实骨子里防备心重的很,除了对她爹之外,其他所有人她都不信任,带着浓浓的疏离感,叫人觉得她难以接近。 崔槐从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交朋友尤其如此,合得来便做朋友,合不来又何必勉强呢。但是对李莞,他的这套准则好像瞬间失灵了。相反的,他甚至自虐的觉得,正是李莞身上那股子难以接近的感觉,才让他感觉与众不同呢。 得不到李莞的回答,崔槐只能自问自答了。 “我是来提醒你,下回做事之前,别再那么冲动了。第一回让你混过去了,下回可不一定这么好运气了。” 崔槐生的颇为英气,意气勃发,他这样跳脱的性子,却阴差阳错生在崔家那样古板的家庭里,从小到大,可想而知他过的有多压抑,怪不得后来,他会那么叛逆,干脆把崔家给他铺好的路堵死,弃文从武去。 这份勇气,令人敬佩。 冲着他这份勇气,李莞也是佩服他的。 “多谢你提醒。我也祝你早日谋得中意之事,无需成天假装斯文,让人看了都替你觉得累。” 李莞的话说完之后,崔槐愣了半晌,直到李莞转身带着丫鬟们离开了花园,崔槐才反应过来,勾起一抹笑容,果真没看错人,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第17章 半个时辰后,李莞跟着李崇从衙门里光明正大的走出来,感觉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连带看着李崇的背影都觉得伟岸不少。 谁能想到,成天醉醺醺,三天糊涂两天醉的李崇,居然能这么正经,看他在堂上跟那老眼昏花知书大人讲刑律的时候,像变了个似的,有如神助。 112.第 112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崔家的小姐和公子,李莞从前倒也见过几回,只是崔家的人, 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的规矩大了, 一个个走出来都是木讷兮兮的,小辈里也就只有一个崔槐还稍微有点意思, 不走崔家为他铺好的士林之路,反而弃文从武,成了五军都指挥使陆睿麾下左膀右臂, 硬生生的为自己杀出一条锦绣前程。尽管跟着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陆指挥使,崔槐也受过不少非议, 但他却从未放弃追随,往后的十年, 崔槐官至大理寺卿, 不管怎么说, 凭着崔槐这份坚定不移的决心, 也是让人敬佩的。 吃完了早饭,李莞又喊来阿成去套马车, 王嬷嬷问:“姑娘还要出去?那中午老夫人那儿……” “我得再出去一下,中午能回来就尽量赶回来,要实在回不来的话就算了。”李莞可没有上赶着给李茂和李娇接风洗尘的兴致。 王嬷嬷听李莞这语气, 便是不打算回来的意思呗。这可有点为难。 “若老夫人派人来问, 就说我有事耽搁了。” 李莞抢在王嬷嬷之前安慰了这么一句, 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拉着银杏,飞也似的逃离揽月小筑。 依旧是去的榆林街,李莞后来左想右想,总觉得表姑奶奶那几家店铺衰败的奇怪,很小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些店铺客似云来,要说李崇那时候也没有特别打理过,都是已经成熟了的店铺,不可能前前后后相差这么多。 李莞来到大兴绸缎庄,门倒是早早的开了,李莞上门,那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姑娘早啊,是想看点布料做衣裳吗?” 柜台后的货架上,布匹零零散散的放着,全都是些往年卖剩下的东西,也就骗骗乡下来的门外汉,稍微有点见识的,都不可能在这样一家店面里面买布做衣裳。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你们掌柜呢?”李莞对那伙计问。 伙计得知李莞不是来买布的,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掌柜不在,姑娘找他有事?” 李莞不跟他卖关子,又问:“你们这店面租吗?或者卖吗?” “姑娘是来租铺子的?我们掌柜的可没说过铺子要租或者卖。这铺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产业,大兴李家知道吗?这是李家的铺子,姑娘如果真要买卖铺子的话,找掌柜可没什么用,得找李家的人才行。” 这伙计见李莞虽然是个小姑娘,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不疑有他,据实相告。 “你们掌柜,是姓冯吗?” 李莞隐约听人提起过冯掌柜,从前就是他替李崇打理表姑奶奶留下的产业来着。 谁知伙计果断摇头:“不是,我们掌柜姓刘。姑娘说的冯掌柜早就不在这里干了。” “他去哪儿了?”李莞追问。 “他手脚不干净,侵了主家银两,现在听说搬到城外十里村去了。姑娘你到底是来买铺子的,还是来找人的?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刘掌柜?”伙计的言语中,有点不耐烦。 李莞让银杏给他递去二两银子,才得以继续问:“跟我说说,那冯掌柜怎么手脚不干净了?” 伙计得了银两,态度立刻发生改变,把他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跟李莞说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那冯掌柜不识好歹,东家给他开了那么高的薪俸,他还吃里扒外,经常从柜台里拿钱,有一回他拿钱的时候,被刘掌柜发现,一百两银票,人赃并获。刘掌柜原本想看在往昔情分上放过他这回,冯掌柜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请辞回家去了。 冯掌柜从这里离开以后,没有地方敢聘他做掌柜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行进了黑账房的行列,专门替一些见不得人的商家做假账。名声可以说已经臭到底了。 李莞从店铺里走出,脑中疑惑重重,那冯掌柜当年是好几家店铺的总掌柜,如果他真想捞钱的话,随便在生意上做点手脚,相信谁也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在柜台偷钱呢? 李莞上了马车,让银杏又折回去问了冯掌柜的地址,没一会儿,银杏上车来禀报: “伙计说,那冯掌柜在城里做的假账太多了,怕给人打,搬到城外瑶溪村去了。” “瑶溪村?”李莞倒是知道这个地方。一般家里稍微能过得去的,都不会住到那里,瑶溪村是大兴府最穷的村落,里面多是老弱病残。 李莞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几家店铺的总掌柜,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拍了拍车厢壁,对车夫阿成说:“去城外瑶溪村。” 阿成领命,马车驶动,银杏惊恐的说:“姑娘莫不是要去找他吧。那种鸡鸣狗盗的人,避开都来不及,找了干嘛呢。” 李莞有自己的想法,她见过从前表姑奶奶店铺兴旺时的样子,当时冯掌柜必然下了一番苦心,功不可没,他走了之后,几家店铺就跟没了灵魂的躯壳,萧条破败,而且她骨子里就是不相信,如果冯掌柜真想从店铺里捞钱,凭他的本事,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级,这么笨的方法。 兴许是他那阵子特别缺钱,但又不想用下作手段从东家铺子里捞钱,只能出此下策。而一个能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都不对东家生意动手脚的人,骨子里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城外瑶溪村是不算大的村落,周围都是平地,住了那么几十户人家,要从这些人家里打听出一户姓冯的并不难。 李莞在马车里等,阿成和银杏下车一家家的询问,终于在村子东头找到了冯掌柜家,这村子里的人对冯家人倒还挺客气,一口一个‘冯先生’的喊。 阿成和银杏护在李莞身侧,领着李莞去了冯家所在的地方。 “冯掌柜出门去了,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女人和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家。”银杏在李莞耳边解说,阿成到前面敲门去了。 其实冯家的门是开着的,十分破败的木板门,即便关上也没什么意义。 “谁呀。”那个瞎眼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是来找冯先生的,他在家吗?”阿成入乡随俗,跟着周围村民们称呼冯掌柜为冯先生。 那个女人请他们进去,一进屋子,一股不知道是什么酸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屋顶上破了两处,干脆没修缮,直接找了两块残缺不全的琉璃瓦盖着,这样使得屋里还稍微亮堂些,屋子里也不提什么摆设不摆设了,是前后通的长形屋子,第一间里就摆着一张单薄的床板,上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一双眼睛盯着进门的李莞他们。 而刚才和她们说话的瞎眼女人,从第二间屋子里摸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张小凳子,阿成赶紧去接应她,那女人虽然眼瞎,倒也热情的很,自己扶着老婆子的床框,对他们说道: “别客气,坐吧。” 银杏替李莞把小凳子擦拭干净,才让李莞坐下,听见动静之后,床上的老婆子突然开口了: “家里简陋,没什么拿得出手招呼的,小姐不要介意。” 李莞摇头,对床上老婆子道:“老夫人客气,我们是来找冯掌柜的,我是李家的四姑娘,李崇李老爷是我父亲。” 李莞自报家门后,床上老婆子脸上明显一惊,正要说话,屋里的人就都听见外面传来的村民此起彼伏的声音: “哟,冯先生回来了,你家里来人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莞对阿成看了一眼,阿成就出去迎接,冯掌柜看见阿成,先是一愣,又想起在村口看见的马车上写着‘李’字,哪里猜不到他们是什么来头。 放下肩上的背篓和鱼竿,把卷上去的裤腿放下来,抹了一把脸后,才走进屋里。 原以为来的是李家的那位老爷,却没想到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冯掌柜和李莞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愣,很快恢复过来,对李莞行了个读书人的拱手礼,李莞起身对他回了个福身。 家里说话不方便,李莞主动提出请冯掌柜去外面说话,冯掌柜名叫冯振才,四十多岁,清瘦的很,没有蓄须,多少年来,一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只是这几年越发看着苍老,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难得却挺干净。 李莞和他站在马车旁,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 “冯掌柜可愿再回李家的铺子?” 冯振才愣住,看着李莞的表情震惊中带点可笑:“四姑娘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李家铺子?” 他的声音中透着英雄迟暮的落魄,把袖口的些微褶皱抚平。 “我知道。你从柜台拿了点钱嘛。” 即便过去几年,但如今被人当面提起,冯振才还是觉得羞愧不已,低下头笑道: “姑娘知道,还要让我回去?不怕我把李家柜台搬空了吗?” 李莞在背后追了李崇一路,也没能让李崇回头理她,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李莞不死心又去拉李崇的胳膊,被李崇一甩,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李莞手腕给磕了一下,瞬间擦破了皮,李莞倒是没叫,李崇却转过身来看她,李莞把手腕递到李崇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李崇看着李莞手腕上沁出些许血珠子的伤,似乎有点触动,却碍于面子没有上前,李莞放下胳膊,用衣袖藏了起来,摆了摆另一只手: 113.第 113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他穿着一身靛青宝象纹窄袖直缀, 腰间挂着羊脂玉, 正是少年抽条拔尖时, 瘦瘦高高,那双眼睛看谁都笑的感觉。见李莞用防备警惕的眼神打量自己,崔槐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 反而故意说: “刚那是你爹?” 上一世李莞跟崔槐也说过几回话, 但都是家里人场面上的客气,没有这样私下里遇见。后来崔槐越发离经叛道,加入锦衣卫, 干起了刀口舔血吃皇粮的行当,李莞那时已是沈宅妇人, 两人就更加没有交集的可能。 璀璨如星的黑眸将崔槐上下打量一遍,借着打量的功夫, 微微福了福身, 算是礼到。崔槐这样的人,自然是少惹为妙。 但很显然,李莞的沉默并没有让崔槐收敛, 反而扬起一抹笑,继续说:“你爹肯定生气了。你不怕他?” 李莞耐着性子,不得不出声提醒:“崔二公子来府做客,未免管的太宽。” 主家有待客之道, 客人也得有做客之宜, 方能相安无事, 宾主尽欢。 崔槐眼神越发闪亮:“你怎知我是二公子?” 李莞垂下眼睑,转身要走,崔槐个子高,三步就上前拦住她,李莞蹙眉看他,崔槐只觉这小姑娘眼里藏着星空,浩瀚缥缈,越发想弄明白她的想法。 李莞不想惹事,却也绝不怕事,就算崔槐今后官至大理寺卿,但是现在,他还是崔家公子,他的姑母崔氏,是他父亲的续弦,两人在身份上是对等的,没有谁高谁低之分。所以崔槐无礼,那李莞对他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 “听闻崔大公子才名远播,为人处世敬终慎始,这样的谦谦君子,断不会有别家做客时上树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更不会拦着别家女眷去路这般无礼,因此而猜想,眼前这位定然是二公子了。” 李莞说话时声音轻柔,语调和缓,哪怕是当着人面指桑骂槐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用夸赞他大哥为君子之言讽刺他的行径,崔槐被说的笑了起来,他眉目天生带善,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李莞: “真巧,我也耳闻李家世代书香传家,家中男子文采斐然,女子温婉随和,今日一见,李四姑娘说话含沙射影,隐晦曲折,倒像是传言有误。” 李莞从容一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二公子今后若再听见传闻时,请务必要为我正名。将我之行径公之于众,叫世人都知道我这副嘴脸,省得届时再有人误会。” 言语上的交锋总是没趣,东院人多嘴杂,李莞不想多留,因此说完之后,不等崔槐反应,便急急福身,再次调转方向离开。 崔槐先还愣着,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话,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李莞匆匆离去的背影,兔子一般过了转角。 崔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到南苑里,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躲闲,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他姑姑嫁到李家,崔槐自然认识李崇,那姑娘叫他爹,而李崇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李莞,一个李娇,李娇是他表妹,那这个肯定就是李崇亡妻留下的大女儿李莞了。 他少时开始,身边见过的女人,无一不是端庄贤惠,严肃矜重的,像他那表妹李娇,才九岁,就学了一身得体庄敬,可那个年纪,连诗经,论语都没读通,懂什么知礼知仪,不过依葫芦画瓢,堆起来的花架子罢了,而他身边的女人,几乎都是从那样的花架子开始她们人生的,就好像她们的生命中,如果没有规矩和礼仪,就会失去存活的意义般,没趣的紧。 没想到这个李莞,颠覆了他的看法。 ** 李莞得到了李崇的口头承诺,高兴的很,回到揽月小筑之后,片刻不耽搁,让王嬷嬷带银杏赶紧去一趟铭心院,去跟李崇取他答应她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李莞没有明说。 她在院子里心焦的等着,过了大概两刻钟,王嬷嬷和银杏就回来了,王嬷嬷脸上满是惊愕,看见李莞就迎上来,李莞压抑着兴奋问: “怎么样?拿到了?” 王嬷嬷手在哆嗦,把在袖子里悄悄藏了一路的东西拿了出来,直到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李莞看见东西,便喜笑颜开,拉着王嬷嬷进屋去说话。 坐到软塌上,让银杏守着门,谁也不许放进来,李莞把那些房契,地契,人契一一铺在小方桌上,桌上铺不下,就铺在榻面儿上,看着这些,李莞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您跟老爷要这些干什么呀?您都不知道,老爷刚才那脸色……”王嬷嬷想起李崇的脸色就觉得后怕。 李莞却满不在乎:“管他什么脸色,别看不就成了。” 这对父女一向不对付,这回也不知道姑娘用什么法子,让老爷给她几家铺子的房契地契,如果是老爷主动给的,那自然是好事,关键看老爷那脸色,似乎并不太情愿,强扭的瓜不甜,真怕父女俩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感情再次恶化。 李莞整理好李崇给的地契和房契,确实榆林街上的几个铺子都在里面,结合这些铺子的人契看,冯振才离开之后,几家铺子就没有总掌柜了,每家铺子当时的副掌柜接任掌柜继续经营,这些掌柜签的都是工契,意思就是店里的盈利跟他们没关系,既然主家没人管事,那他们也懒得费心,反正不管生意好坏,他们都是能拿到全额工钱的。 有些掌柜,拿着这头的工钱,那头去经营自己的店铺,长此以往,怎么可能不衰败呢。 现在店铺在她手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李莞的东风指的就是冯振才无疑。 但她要怎么才能说服冯振才回李家做这个总掌柜呢? “嬷嬷,烦你去给我准备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再请个好大夫,从院子里挑两个手脚勤快,关键是为人和气的丫头出来,我有急用。” 以冯振才的处境和经历来看,直接给他金银,恐怕他未必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毕竟当时是李家以偷盗为由把他辞退,让他没法再去其他店铺做事,若他还记着这些事情的话,那么给他钱买他回来,对冯振才来说,也许就是对他尊严的二次伤害。 所以李莞思来想去,觉得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他可以继续梗着脖子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总得为他母亲和妻子考虑吧。 王嬷嬷不知道李莞想要干什么,听了吩咐总还得去做。 两个丫头挑好了,是从粗使房找出来的,看着身子骨挺结实,都是圆脸粗膀子,十七八岁,身上穿的衣裳有补丁,李莞当即让银杏给她们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把两个丫头都给吓坏了,她们一个月也才三十文,李莞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两人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傻眼。 “让你们去瑶溪村照顾冯先生一家,这个冯先生是我想要聘的掌柜,你们务必尽心。粗活累活,主动揽着些,眼界勤快些,冯先生一家不会一直住在那里,等以后他搬了新家,如果你们伺候的好,说不得能做冯家房里伺候的体面丫鬟,就算冯家不要你们留下,你们依旧回我这里,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单就两个字,尽心。可听清楚了。” “是,奴婢清楚了。”两个丫头齐声回答。 她们是李家的粗使丫头,就算四姑娘不给她们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去伺候冯家的人,她们也得去啊,更何况是给银子的情况,甚至连后路都替她们想好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高高兴兴回家禀了娘老子,收拾完东西,就跟阿成往瑶溪村去。 往后的几天,李莞就在家里等消息。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冯振才托人找到了阿成,说是想见一见李莞,李莞欣然同意,即刻动身去了瑶溪村,在村口篱笆外的古井旁,冯振才对李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姑娘的诚意,冯某这些天已然感受,就不跟姑娘拐弯抹角了,姑娘想要我重回李家做掌柜,也不是不可能,但必须答应冯某两件事情。” 只要他肯回李家,李莞乐意之至,只要是她能力所及,提点条件也无可厚非。 “先生请说。” “第一,我要五百两现银。第二,我要一座宅院,不需要很大,一进三房带院子的寻常居所就可以,最好在高粱街附近。” 冯振才的条件让李莞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像冯振才这种人,更注重的会是尊严之类的事情,没想到他的条件这么直接,亏她开始还担心直接给钱,会伤了他的自尊呢。 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李莞没理由不答应。 “这两个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先生。” 冯振才似乎松了口气,点头沉声道:“好,既然如此,那请姑娘快些找到房子,待我将母亲和妻子安顿好之后,便去柜上。” 两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成共识。 银杏在街上左右看了一遍,指着不远处说道:“喏,不就在那儿。” 李莞顺着银杏指的方向看去,那家铺子门开的虽大,可门面却比左右店铺差远了,看着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正经装点修缮过了,门口的朱漆柱子都褪色成深褐色了,并且漆皮斑驳,李莞缓缓走到那店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歪的牌匾,上头几个黑底烫金的字也沾上了厚厚的灰,‘大兴绸缎庄’五个字看起来说不出的萧条。 114.第 114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第7章 李莞正在吃早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传话, 说今天中午老夫人院里摆饭,五姑娘和六公子从清河回来,大约今天中午能到家,老夫人给他们办一桌接风宴,请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夫人、姑娘、少爷们都来聚聚。 王嬷嬷给李莞布菜,闻言回道:“哎哟,这事儿昨天奴婢就听说了, 竟忘了告诉姑娘知道。五姑娘和六公子约莫今天就能到家,据说还带回来崔家的一位小姐和两位公子, 怪不得老夫人重视。” 崔家的小姐和公子,李莞从前倒也见过几回, 只是崔家的人,怎么说呢,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的规矩大了,一个个走出来都是木讷兮兮的,小辈里也就只有一个崔槐还稍微有点意思, 不走崔家为他铺好的士林之路, 反而弃文从武, 成了五军都指挥使陆睿麾下左膀右臂, 硬生生的为自己杀出一条锦绣前程。尽管跟着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陆指挥使, 崔槐也受过不少非议, 但他却从未放弃追随, 往后的十年,崔槐官至大理寺卿,不管怎么说,凭着崔槐这份坚定不移的决心,也是让人敬佩的。 吃完了早饭,李莞又喊来阿成去套马车,王嬷嬷问:“姑娘还要出去?那中午老夫人那儿……” “我得再出去一下,中午能回来就尽量赶回来,要实在回不来的话就算了。”李莞可没有上赶着给李茂和李娇接风洗尘的兴致。 王嬷嬷听李莞这语气,便是不打算回来的意思呗。这可有点为难。 “若老夫人派人来问,就说我有事耽搁了。” 李莞抢在王嬷嬷之前安慰了这么一句,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拉着银杏,飞也似的逃离揽月小筑。 依旧是去的榆林街,李莞后来左想右想,总觉得表姑奶奶那几家店铺衰败的奇怪,很小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些店铺客似云来,要说李崇那时候也没有特别打理过,都是已经成熟了的店铺,不可能前前后后相差这么多。 李莞来到大兴绸缎庄,门倒是早早的开了,李莞上门,那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姑娘早啊,是想看点布料做衣裳吗?” 柜台后的货架上,布匹零零散散的放着,全都是些往年卖剩下的东西,也就骗骗乡下来的门外汉,稍微有点见识的,都不可能在这样一家店面里面买布做衣裳。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你们掌柜呢?”李莞对那伙计问。 伙计得知李莞不是来买布的,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掌柜不在,姑娘找他有事?” 李莞不跟他卖关子,又问:“你们这店面租吗?或者卖吗?” “姑娘是来租铺子的?我们掌柜的可没说过铺子要租或者卖。这铺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产业,大兴李家知道吗?这是李家的铺子,姑娘如果真要买卖铺子的话,找掌柜可没什么用,得找李家的人才行。” 这伙计见李莞虽然是个小姑娘,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不疑有他,据实相告。 “你们掌柜,是姓冯吗?” 李莞隐约听人提起过冯掌柜,从前就是他替李崇打理表姑奶奶留下的产业来着。 谁知伙计果断摇头:“不是,我们掌柜姓刘。姑娘说的冯掌柜早就不在这里干了。” “他去哪儿了?”李莞追问。 “他手脚不干净,侵了主家银两,现在听说搬到城外十里村去了。姑娘你到底是来买铺子的,还是来找人的?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刘掌柜?”伙计的言语中,有点不耐烦。 李莞让银杏给他递去二两银子,才得以继续问:“跟我说说,那冯掌柜怎么手脚不干净了?” 伙计得了银两,态度立刻发生改变,把他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跟李莞说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那冯掌柜不识好歹,东家给他开了那么高的薪俸,他还吃里扒外,经常从柜台里拿钱,有一回他拿钱的时候,被刘掌柜发现,一百两银票,人赃并获。刘掌柜原本想看在往昔情分上放过他这回,冯掌柜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请辞回家去了。 冯掌柜从这里离开以后,没有地方敢聘他做掌柜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行进了黑账房的行列,专门替一些见不得人的商家做假账。名声可以说已经臭到底了。 李莞从店铺里走出,脑中疑惑重重,那冯掌柜当年是好几家店铺的总掌柜,如果他真想捞钱的话,随便在生意上做点手脚,相信谁也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在柜台偷钱呢? 李莞上了马车,让银杏又折回去问了冯掌柜的地址,没一会儿,银杏上车来禀报: “伙计说,那冯掌柜在城里做的假账太多了,怕给人打,搬到城外瑶溪村去了。” “瑶溪村?”李莞倒是知道这个地方。一般家里稍微能过得去的,都不会住到那里,瑶溪村是大兴府最穷的村落,里面多是老弱病残。 李莞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几家店铺的总掌柜,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拍了拍车厢壁,对车夫阿成说:“去城外瑶溪村。” 阿成领命,马车驶动,银杏惊恐的说:“姑娘莫不是要去找他吧。那种鸡鸣狗盗的人,避开都来不及,找了干嘛呢。” 李莞有自己的想法,她见过从前表姑奶奶店铺兴旺时的样子,当时冯掌柜必然下了一番苦心,功不可没,他走了之后,几家店铺就跟没了灵魂的躯壳,萧条破败,而且她骨子里就是不相信,如果冯掌柜真想从店铺里捞钱,凭他的本事,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级,这么笨的方法。 兴许是他那阵子特别缺钱,但又不想用下作手段从东家铺子里捞钱,只能出此下策。而一个能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都不对东家生意动手脚的人,骨子里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城外瑶溪村是不算大的村落,周围都是平地,住了那么几十户人家,要从这些人家里打听出一户姓冯的并不难。 李莞在马车里等,阿成和银杏下车一家家的询问,终于在村子东头找到了冯掌柜家,这村子里的人对冯家人倒还挺客气,一口一个‘冯先生’的喊。 阿成和银杏护在李莞身侧,领着李莞去了冯家所在的地方。 “冯掌柜出门去了,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女人和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家。”银杏在李莞耳边解说,阿成到前面敲门去了。 其实冯家的门是开着的,十分破败的木板门,即便关上也没什么意义。 “谁呀。”那个瞎眼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是来找冯先生的,他在家吗?”阿成入乡随俗,跟着周围村民们称呼冯掌柜为冯先生。 那个女人请他们进去,一进屋子,一股不知道是什么酸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屋顶上破了两处,干脆没修缮,直接找了两块残缺不全的琉璃瓦盖着,这样使得屋里还稍微亮堂些,屋子里也不提什么摆设不摆设了,是前后通的长形屋子,第一间里就摆着一张单薄的床板,上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一双眼睛盯着进门的李莞他们。 而刚才和她们说话的瞎眼女人,从第二间屋子里摸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张小凳子,阿成赶紧去接应她,那女人虽然眼瞎,倒也热情的很,自己扶着老婆子的床框,对他们说道: “别客气,坐吧。” 银杏替李莞把小凳子擦拭干净,才让李莞坐下,听见动静之后,床上的老婆子突然开口了: “家里简陋,没什么拿得出手招呼的,小姐不要介意。” 李莞摇头,对床上老婆子道:“老夫人客气,我们是来找冯掌柜的,我是李家的四姑娘,李崇李老爷是我父亲。” 李莞自报家门后,床上老婆子脸上明显一惊,正要说话,屋里的人就都听见外面传来的村民此起彼伏的声音: “哟,冯先生回来了,你家里来人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莞对阿成看了一眼,阿成就出去迎接,冯掌柜看见阿成,先是一愣,又想起在村口看见的马车上写着‘李’字,哪里猜不到他们是什么来头。 放下肩上的背篓和鱼竿,把卷上去的裤腿放下来,抹了一把脸后,才走进屋里。 原以为来的是李家的那位老爷,却没想到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冯掌柜和李莞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愣,很快恢复过来,对李莞行了个读书人的拱手礼,李莞起身对他回了个福身。 家里说话不方便,李莞主动提出请冯掌柜去外面说话,冯掌柜名叫冯振才,四十多岁,清瘦的很,没有蓄须,多少年来,一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只是这几年越发看着苍老,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难得却挺干净。 李莞和他站在马车旁,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 “冯掌柜可愿再回李家的铺子?” 115.第 115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人生在世,谁都有个过难关,趟恶水的时候,所谓恶, 也分大恶与小恶, 偷钱固然不对, 可若偷钱是为了救人性命, 在这样的大义与孝心面前,却也没什么绝对不可以的。就好比杀人是犯法的, 可将军在战场上杀人,却是为了保家卫国,凡事还是得看因为什么缘故。” 李莞庆幸自己今天到冯家来看了究竟, 至少明白一些冯掌柜当时的处境。越发坚信自己猜想的没有错。 冯振才目光复杂的看着李莞: “照姑娘这么说,如果我继续回李家做事, 继续在柜台偷钱花也是可以的咯?” 这个问题出来, 李莞还没说话, 银杏就忍不住了: “你这话说的,我们姑娘好心好意来看你,纵你不领情,却也别说这等混账话。” 冯振才扫了一眼银杏,眼神仿佛像一把弓箭, 看你一眼, 就让你有一种被弓箭盯上的感觉, 可见此人绝非好惹。 李莞却不以为意, 莞尔一笑: “何必为了那么点小钱费心去偷呢。你什么时候想用了,直接拿便是。” 冯振才冷哼:“可我若就喜欢偷呢?姑娘请回吧,我早已不是你们李家的掌柜,今后也不想回去。你不必在我这么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李莞毫无惧色与冯振才对视了好一会儿,冯振才暗自心惊眼前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胆色,目光锐利,像一只快要长出獠牙的小豹子,只待成年,便能扑上猎物,咬断对方喉咙。 “我也不是要冯掌柜现在就给我答复,你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随时可以去李家找我。” 李莞留下这么句话,便不做停留,爬上马车。 冯振才站在瑶溪村村口,看着李莞马车离开,直到马车过了转角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村。 马车里,银杏特别不理解李莞,问道: “姑娘,你什么意思呀。难不成真的想请那偷儿吗?” 李莞掀开帘子看外面景色:“别一口一个偷儿,如果他真想捞钱,一百间李家铺子,他也能给你捞空了。” 银杏不服李莞维护冯振才那样惯偷还目中无人的人。 “可姑娘别忘了,他还替人做假账呢。试问哪个正直的账房先生,会去给人做假账啊。您不是没瞧见铺子里伙计谈论他的神情,姑娘这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莞不想与银杏争辩。 不说别的,单就说榆林街上那几家铺子,冯掌柜在的时候,打理的有声有色,客似云来,可冯掌柜一不在了,短短几年的功夫,竟然破败成如今这副熊样,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当时冯掌柜为什么要从柜台拿钱。 他家里定是出了事故,母亲瘫痪,妻子眼瞎,他做了李家铺子多年的总掌柜,居然连给老母亲和妻子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可见平日里并不是个贪婪的人,一时走投无路,才想着在柜台拿钱,其实如果不是李崇无心打理这些店铺,冯掌柜在遇难时,能得到一点李崇的帮助,他也不至于走上柜台偷银子这条路的。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一起了。而后来,冯掌柜去给人当黑帐房这事儿,李莞觉得也是顺理成章的,他背上了柜台偷钱的名声,其他哪个铺子敢请他,没人请他,他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家里人还是要吃饭,还是要开销,他不给人做黑账,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李莞是铁了心要把冯掌柜给请回去的,之所以今天没有强势请人,一来是想给冯掌柜一点时间考虑,二来也是因为她还没拿到那铺子的经营权。 李莞想来想去,她要想做生意,就一定得有店面,与其花钱去买别人家的店面,不如找个机会跟李崇把他手里榆林街那几家店铺的地契给拿过来,这样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打理自家产业,但李莞有点不确定李崇肯不肯把铺子给她,所以今天才给冯掌柜留了个悬念。 李莞从瑶溪村赶回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带着银杏和阿成在饭庄吃了点东西,然后才回家去。 刚踏进垂花门,就被守在门外的两个嬷嬷给拦住了,李莞认得他们,是老夫人宁氏身边的嬷嬷,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堵她,李莞哪会猜不到。 把身上的披肩解下,递给银杏,李莞规规矩矩的跟着两个嬷嬷去了老夫人院里。 还没走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李莞的到来,让屋子里的笑声骤然停下。 她站在门边,把门内情况大致扫了一遍,老夫人宁氏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盘着腿,绛色马面裙盖在膝上,腰后面垫着两只大大的迎枕,她下首边坐的是二夫人吴氏,五夫人罗氏,而另一边坐的都是些小辈,李莞一眼就看见李娇,她穿着一身织金底襦裙,梳着两圈环辫,簪着绢花,她模样生的与崔氏很像,秀丽温婉,不过九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便有大家风范。 上辈子李崇去世以后,李娇依旧凭着崔家的声势,嫁入了永昌侯府,为永昌侯世子夫人,与李莞不太来往。 屋子里笑声没了,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老夫人宁氏惯是不喜欢李莞的,更别说今天中午所有人都到场了,唯独李莞没到,这件事情让老夫人十分介意,连带看李莞就更加厌烦不满。 李莞上前给宁氏,还有一旁的吴氏、罗氏行礼问安,二夫人吴氏是著作郎家的嫡长女,知书达理,八面玲珑,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过八卦,喜欢听人的闲话,谁家有点事情,她都想要去看看,去听听,因此尽管她还算会说话,会办事,最终却也没得个什么好人缘。 而五夫人罗氏,则是个不太说话的主儿,看着有些许木讷,她出身普通,是秀才之女,只是粗通文墨,与吴氏、崔氏自然不能比。 妯娌乡亲,女人在私底下,各方面都能拿出来比较。罗氏显然在各方面都比不过崔氏和吴氏,因此像这样的场合,罗氏一般都很少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宁氏对李莞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言好语。 李莞低头听着,做低眉顺眼状,李娇起身唤来了旁边伺候的丫鬟,那丫鬟手里放着个托盘,送到李莞面前,托盘上放着两卷翠绿的羊绒线,比李莞矮了小半个头的李娇端庄的说道: “这是给姐姐带回来的清河特产,姐姐回来的晚,有些颜色都被挑走了,姐姐看看这两卷你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卷带给母亲的,可以跟姐姐交换。” 听听这轻声细语的声音,看看这无懈可击的动作,崔氏从小对子女特别严格,李娇的动作举止,听说都有专门的嬷嬷从旁边测量。 李莞对她笑了笑:“不用换,我很喜欢,谢谢妹妹。” 两姐妹客气的不像是两姐妹,无论站的多亲近,李莞和李娇之间都像是隔着一道天堑,谁也夸不过谁。 “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你妹妹懂事。”宁氏逮着机会就教训李莞,李莞早就习惯了,只当没听见,自己到旁边找地方坐去了。 大房和二房的姐姐妹妹们都来了,李绣对李莞悄悄招手,让她坐到旁边去,她旁边坐着李悠和李欣,李绣是二房夫人罗氏的长女,今年十六岁,生的人如其名,十分秀美,李悠和李欣是吴氏所生,跟李莞一边儿大,李悠的个头稍微高一些,李欣则微胖。 这些堂姐妹里,李莞也就跟李绣还稍微相熟一些,李悠和李欣向来都只跟在李娇屁股后头转悠,对李莞倒是没什么搭理的兴趣。 那边大人们继续说起下个月要去京里为二老太夫人过寿事宜,这边李莞悄悄问李绣: “不是说崔家也有人来了?怎的没见?” 李绣左右看看,见没人看她们,才在李莞耳旁低声说道: “来了的。一个跟娇姐儿差不多样式的姑娘。好像叫云芝,刚说了几句话,喝了两口茶,就说有点累,三婶带她去休息了。” 李绣和李莞算是一类人,都明白‘娇姐儿那样式’是什么样式,不约而同的抿唇笑了起来。 “还有两个少年,大的那个十七八岁,叫崔明,小的也十五六岁,叫崔槐。大伯父和五伯父带着家里的哥儿,在南苑招呼。” 崔槐果然来了。李莞努力在脑中回想崔槐的样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嫁人之后,有一回在街上遇见,崔槐穿着一身被血浸染的飞鱼服,神情肃然坐在马背上,他们一行二十多人,身上大多有伤,马队后面,铁链锁着哭哭啼啼的一家老小,而队伍最后还跟着十几辆板车,板车上堆放的全都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走过十里长街,身后就拖了十里的血迹,看着特别渗人。 据说那是蔡阁老一家,案发抓捕前,蔡阁老就安排家里人跑去边境,最终被锦衣卫一个不留的抓了回来,那年蔡阁老被定了通敌卖国的罪名,一家被菜市口问斩,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 116.第 116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老爷真给姑娘拿钱了?”她对银杏问。 银杏连连点头:“可不嘛, 都在姑娘兜里呢。还假得了?” 一直到现在,银杏还觉得很兴奋,因为她们今天几乎是完成了一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嬷嬷她们看向李莞求证,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 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百两,还有一张是两千两的。 李莞拿出一百两递给王嬷嬷:“先前我拿了三十两,还一百两。” 手里的银票越发沉重, 王嬷嬷觉得自己手都在抖, 不是因为没见过一百两的银票, 而是这是老爷第一次对姑娘好。王嬷嬷鼻头发酸, 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春兰从旁惊叹:“老爷对姑娘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两千六百两。这么多钱, 都够普通农家宽宽松松过一辈子的了。” 银杏也很赞同春兰这话,两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 被李崇的出手给惊呆了。 “话说回来, 从前竟不知道,咱们老爷居然这么有钱, 还以为府里的钱都归夫人管着呢。”银杏感慨。 “想来老爷身上肯定有些私产, 要不然, 每回出去喝酒都跟夫人要钱, 那多麻烦。”春兰猜测。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两相对。 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 整个李家,只怕就属李崇这个八老爷手里的钱最多,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八老爷李崇有个行商的表姑,也就是老太爷的表姐,早年定过亲,可没等成亲,那准相公就去世了,婚事只能作罢,李崇表姑一辈子都没再找人,所以膝下无子无女,临死前把她一辈子积累的所有财产全都白纸黑字过给了平日与她最为亲近,对她最孝顺,她最喜欢的侄儿,也就是李崇了。 那时候李崇十五六岁,大小伙子,他表姑指名给他的钱,李家总不好抢了充公,想着李崇也算是李家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几乎没什么波折,就把财产全部归拢到了李崇个人名下,不受李家公账影响,任他随意花销。 这件事是李莞当年听老夫人身边一个醉酒的嬷嬷提起过,其实想想就该明白,李崇不可能没钱,醉生梦死十多年,喝的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全都靠着李家,哪儿支撑的下来? 不过以前她跟李崇怄气,不想多搭理他,连跟他说话都觉得讨厌,别说跟他伸手要钱了,在府里哪怕遇着困难事儿,宁愿自己咬咬牙顶过去,也绝不叫一声苦,再到后来她成亲,李崇把李莞她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钱给了她,李莞有了钱,更加不会惦记李崇手里的了。 但是,现在向李崇要她娘留下的那笔钱显然不现实,所以李莞只能曲线救国,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还是那句话,女儿跟父亲伸手要钱,天经地义!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李崇对她也不见得是没有情义的,只是他自我厌弃,懒得表达,后来苏姨娘进门,他发愤图强,中了状元,跌破所有人眼镜,可谓震惊四座。 便是那时候,李莞和宋策谈了好久都没成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李崇除了给她娘亲留下的那笔财产之外,他自己还拿了两箱平日收藏的古董画作,一并给李莞带去宋家,说是要给将来她和宋策的孩子们。 再后来,李莞出嫁之后没多久,李崇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据说是老毛病犯了,酒桌上喝死的,特别不光彩。父女俩直到李崇死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坐下聊过,更别说解开心结了。 “那咱们还要去跟贵喜家的买炭吗?”春兰问道。 所有人看向李莞,李莞把两千两的银票和五百两的银票收好,站起身往内室去,挥挥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有人会送上门的。” 果然,李莞进屋之后没多久,揽月小筑外便有了声响,管家亲自提着贵喜家的过来找李莞赔罪,贵喜家的脸上有巴掌印子,脸颊肿起来老高,跪在垂花门前磕头求原谅。 李莞自然不会出面,只让人把她给打发了。管家在旁边又是赔不是,又是自责,说了好一通,亲自下场,把揽月小筑柴房里的碎炭搬走,换上了成色一新的银丝炭。 贵喜家的在四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不仅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连累一家子老小都被赶出了李府,求爷爷告奶奶也容不得半点情面,管家暗地里给贵喜家的透了底,说并不是夫人要赶他们,而是八爷下令要赶的,八爷虽然好酒长醉,但他清醒时候说的话,就是老夫人出面也扭转不来。 一番大动静之后,李莞在李家名声大作。人人只当四姑娘是个娘死爹不爱的软柿子,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让从来不管事的八爷动手,这么一来,足以威慑那些还在肚子里酿着坏,准备要欺负李莞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四姑娘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不济,背后总还有个亲爹罩着呢。 ** 李家在大兴府颇有根基,祖辈有人当过官,有人从过商,积财不少,有田地,庄园,出息还不错,算是当地显贵之家,而如今一代人,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里,就数老太爷李贤和二老太爷李放这两门最为得意。李贤这房留在大兴,李放那一房则去了京城定居。 老太爷李贤乃辛酉年同进士,由恩师范阁老举荐入朝,先入国子监为舍人,三年后担任国子博士,为皇子,世子,宗亲,及入得国子监的天下学子们授业,朝廷正经五品官员。 二老太爷李放则在翰林院为院士,管着大典编修事宜,在宋策的父亲,翰林院首座宋亦民宋大人手下为官好几载,后来宋亦民卷入一桩案子,丢了官职,流放西北,便是李放继任的翰林院首座。 京城与大兴府不过半日路程,李家家眷未随李贤入京,仍旧留在大兴老宅。世人提起的大兴李家,便是李贤一门。 李家的儿郎,大多以从文,李贤有三个儿子,二老爷李韬,五老爷李光,还有就是八老爷李崇。二老爷李韬乃是武德一年的举人,再往上便没有进益,如今在李家家学中,为李家及旁支子弟们授课,五老爷李光则是秀才,在大兴府中最出名的络绎书院里教书,两位老爷都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 唯有被李家公认的神童八老爷李崇,如今是越活越回去,成天醉生梦死,不事读书,配合他往年的天才名声,便如那明珠蒙尘,名剑断刃,令人扼腕。 李莞手里有了点钱,不能坐吃山空,总得干点什么才行。 上一世她是嫁去宋家以后,才在京城开设店铺,对京城里街面的发展情况和商业走势倒是了解,可如今她在大兴,今后也不可能再嫁给宋策,那样一来,就真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李莞从小就没有读书的兴趣,不过她天生算账快,对数字很敏感,行商于李莞而言,也许是一条好的出路。如果她能像表姑奶奶那样把生意做大,就算不嫁人,手里有钱,将来做个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老姑奶奶也很好嘛。 李莞打算去街上转转,让院子里的阿成去马房套了一辆马车,带着银杏就出门了。 李莞十六岁嫁去京城的,十六岁之前,大都生活在大兴府,大兴府的街道跟印象中没什么太大变化,这里是历朝中都,虽不及京城乃重中之重,却也繁华。 这年头南北商货还没有盛行,整个大兴府能喊的上号的商行没有几家,这跟如今朝廷的水域政策有很大的关系,这一任的运河使康大人年事已高,是个保守之人,墨守成规,不愿推陈出新,许是任上时间快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不开拓水域路线,还对水域上的船只往来控制十分严格,要一套特别特别繁缛的文书令办下来,才能在运河行舟,而且对运送物品也有很多限制,江南的丝绸,茶叶,陶瓷等只有那些大的商行能走,小的商行是想都别想的。 倒是下一任运河使褚公良褚大人,户部出身的大人,脑子就是灵活,思想开明,上任后大刀阔斧变了水域政策,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拓运河,规划路线,造码头,搞运输,让运河从南至北,从北至南热闹起来,百姓们生活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有一些受运河影响而发迹的商户们,私下里都奉褚大人为财神爷,那年开始,国内的税收经济就开始呈倍成倍的增长。 不过等到褚大人上任,开拓运河,改变水域政策,至少还得要过三四年,这三四年间,南来北往的货商依旧是要走陆路的。 但不管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李莞都清楚的知道北货南调,南货北调这其中有多少利润可图,而这几年里,因为运河还没正式大规模通商,很多货物不能无限量供应,造成了市场上货品物以稀为贵的局面,也就是说,这几年里,把南货运送到北边来贩卖,因为这类东西少,所以很容易卖出高价。 当然了,这又是另外一种商行模式了。 一把拉住从轿子上下来的李莞,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117.第 117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哎,你叫什么名字?” 崔槐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少年,眉清目秀,还没有摆脱崔家人特有的文气,不过他能第一次来别府做客就爬上树, 可见骨子里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他穿着一身靛青宝象纹窄袖直缀, 腰间挂着羊脂玉,正是少年抽条拔尖时, 瘦瘦高高, 那双眼睛看谁都笑的感觉。见李莞用防备警惕的眼神打量自己, 崔槐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故意说: “刚那是你爹?” 上一世李莞跟崔槐也说过几回话,但都是家里人场面上的客气, 没有这样私下里遇见。后来崔槐越发离经叛道, 加入锦衣卫,干起了刀口舔血吃皇粮的行当, 李莞那时已是沈宅妇人,两人就更加没有交集的可能。 璀璨如星的黑眸将崔槐上下打量一遍, 借着打量的功夫, 微微福了福身,算是礼到。崔槐这样的人,自然是少惹为妙。 但很显然, 李莞的沉默并没有让崔槐收敛, 反而扬起一抹笑, 继续说:“你爹肯定生气了。你不怕他?” 李莞耐着性子,不得不出声提醒:“崔二公子来府做客,未免管的太宽。” 主家有待客之道,客人也得有做客之宜,方能相安无事,宾主尽欢。 崔槐眼神越发闪亮:“你怎知我是二公子?” 李莞垂下眼睑,转身要走,崔槐个子高,三步就上前拦住她,李莞蹙眉看他,崔槐只觉这小姑娘眼里藏着星空,浩瀚缥缈,越发想弄明白她的想法。 李莞不想惹事,却也绝不怕事,就算崔槐今后官至大理寺卿,但是现在,他还是崔家公子,他的姑母崔氏,是他父亲的续弦,两人在身份上是对等的,没有谁高谁低之分。所以崔槐无礼,那李莞对他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 “听闻崔大公子才名远播,为人处世敬终慎始,这样的谦谦君子,断不会有别家做客时上树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更不会拦着别家女眷去路这般无礼,因此而猜想,眼前这位定然是二公子了。” 李莞说话时声音轻柔,语调和缓,哪怕是当着人面指桑骂槐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用夸赞他大哥为君子之言讽刺他的行径,崔槐被说的笑了起来,他眉目天生带善,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李莞: “真巧,我也耳闻李家世代书香传家,家中男子文采斐然,女子温婉随和,今日一见,李四姑娘说话含沙射影,隐晦曲折,倒像是传言有误。” 李莞从容一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二公子今后若再听见传闻时,请务必要为我正名。将我之行径公之于众,叫世人都知道我这副嘴脸,省得届时再有人误会。” 言语上的交锋总是没趣,东院人多嘴杂,李莞不想多留,因此说完之后,不等崔槐反应,便急急福身,再次调转方向离开。 崔槐先还愣着,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话,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李莞匆匆离去的背影,兔子一般过了转角。 崔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到南苑里,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躲闲,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他姑姑嫁到李家,崔槐自然认识李崇,那姑娘叫他爹,而李崇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李莞,一个李娇,李娇是他表妹,那这个肯定就是李崇亡妻留下的大女儿李莞了。 他少时开始,身边见过的女人,无一不是端庄贤惠,严肃矜重的,像他那表妹李娇,才九岁,就学了一身得体庄敬,可那个年纪,连诗经,论语都没读通,懂什么知礼知仪,不过依葫芦画瓢,堆起来的花架子罢了,而他身边的女人,几乎都是从那样的花架子开始她们人生的,就好像她们的生命中,如果没有规矩和礼仪,就会失去存活的意义般,没趣的紧。 没想到这个李莞,颠覆了他的看法。 ** 李莞得到了李崇的口头承诺,高兴的很,回到揽月小筑之后,片刻不耽搁,让王嬷嬷带银杏赶紧去一趟铭心院,去跟李崇取他答应她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李莞没有明说。 她在院子里心焦的等着,过了大概两刻钟,王嬷嬷和银杏就回来了,王嬷嬷脸上满是惊愕,看见李莞就迎上来,李莞压抑着兴奋问: “怎么样?拿到了?” 王嬷嬷手在哆嗦,把在袖子里悄悄藏了一路的东西拿了出来,直到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李莞看见东西,便喜笑颜开,拉着王嬷嬷进屋去说话。 坐到软塌上,让银杏守着门,谁也不许放进来,李莞把那些房契,地契,人契一一铺在小方桌上,桌上铺不下,就铺在榻面儿上,看着这些,李莞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您跟老爷要这些干什么呀?您都不知道,老爷刚才那脸色……”王嬷嬷想起李崇的脸色就觉得后怕。 李莞却满不在乎:“管他什么脸色,别看不就成了。” 这对父女一向不对付,这回也不知道姑娘用什么法子,让老爷给她几家铺子的房契地契,如果是老爷主动给的,那自然是好事,关键看老爷那脸色,似乎并不太情愿,强扭的瓜不甜,真怕父女俩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感情再次恶化。 李莞整理好李崇给的地契和房契,确实榆林街上的几个铺子都在里面,结合这些铺子的人契看,冯振才离开之后,几家铺子就没有总掌柜了,每家铺子当时的副掌柜接任掌柜继续经营,这些掌柜签的都是工契,意思就是店里的盈利跟他们没关系,既然主家没人管事,那他们也懒得费心,反正不管生意好坏,他们都是能拿到全额工钱的。 有些掌柜,拿着这头的工钱,那头去经营自己的店铺,长此以往,怎么可能不衰败呢。 现在店铺在她手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李莞的东风指的就是冯振才无疑。 但她要怎么才能说服冯振才回李家做这个总掌柜呢? “嬷嬷,烦你去给我准备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再请个好大夫,从院子里挑两个手脚勤快,关键是为人和气的丫头出来,我有急用。” 以冯振才的处境和经历来看,直接给他金银,恐怕他未必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毕竟当时是李家以偷盗为由把他辞退,让他没法再去其他店铺做事,若他还记着这些事情的话,那么给他钱买他回来,对冯振才来说,也许就是对他尊严的二次伤害。 所以李莞思来想去,觉得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他可以继续梗着脖子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总得为他母亲和妻子考虑吧。 王嬷嬷不知道李莞想要干什么,听了吩咐总还得去做。 两个丫头挑好了,是从粗使房找出来的,看着身子骨挺结实,都是圆脸粗膀子,十七八岁,身上穿的衣裳有补丁,李莞当即让银杏给她们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把两个丫头都给吓坏了,她们一个月也才三十文,李莞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两人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傻眼。 “让你们去瑶溪村照顾冯先生一家,这个冯先生是我想要聘的掌柜,你们务必尽心。粗活累活,主动揽着些,眼界勤快些,冯先生一家不会一直住在那里,等以后他搬了新家,如果你们伺候的好,说不得能做冯家房里伺候的体面丫鬟,就算冯家不要你们留下,你们依旧回我这里,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单就两个字,尽心。可听清楚了。” “是,奴婢清楚了。”两个丫头齐声回答。 她们是李家的粗使丫头,就算四姑娘不给她们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去伺候冯家的人,她们也得去啊,更何况是给银子的情况,甚至连后路都替她们想好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高高兴兴回家禀了娘老子,收拾完东西,就跟阿成往瑶溪村去。 往后的几天,李莞就在家里等消息。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冯振才托人找到了阿成,说是想见一见李莞,李莞欣然同意,即刻动身去了瑶溪村,在村口篱笆外的古井旁,冯振才对李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姑娘的诚意,冯某这些天已然感受,就不跟姑娘拐弯抹角了,姑娘想要我重回李家做掌柜,也不是不可能,但必须答应冯某两件事情。” 只要他肯回李家,李莞乐意之至,只要是她能力所及,提点条件也无可厚非。 “先生请说。” “第一,我要五百两现银。第二,我要一座宅院,不需要很大,一进三房带院子的寻常居所就可以,最好在高粱街附近。” 冯振才的条件让李莞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像冯振才这种人,更注重的会是尊严之类的事情,没想到他的条件这么直接,亏她开始还担心直接给钱,会伤了他的自尊呢。 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李莞没理由不答应。 “这两个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先生。” 118.第 118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眼馋糖葫芦, 打发银杏去买了两根, 用袖子遮着咬下一颗含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在榆林街上转悠。 “银杏, 咱家的衣裳铺子是哪间,我怎么好像找不到了呢。” 李家有两间衣裳铺子在这榆林街上,都是当年表姑奶奶留给李崇的,表姑奶奶很会做生意,她留下的两间衣裳铺子里的布料永远是最鲜艳好看的,衣裳款式也最新颖, 只是李莞整条榆林街都要走完,也没见着印象中那家客似云来的衣裳铺子。 银杏在街上左右看了一遍,指着不远处说道:“喏,不就在那儿。” 李莞顺着银杏指的方向看去,那家铺子门开的虽大, 可门面却比左右店铺差远了,看着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正经装点修缮过了, 门口的朱漆柱子都褪色成深褐色了,并且漆皮斑驳, 李莞缓缓走到那店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歪的牌匾,上头几个黑底烫金的字也沾上了厚厚的灰, ‘大兴绸缎庄’五个字看起来说不出的萧条。 “是这儿吗?” 尽管店名没错, 可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让李莞着实不敢相信。 银杏倒是没有李莞的感触:“是这儿没错。每回王嬷嬷带我们出来都要在这里叹两声气呢。” 确实该叹气。如果曾经见识过这家店铺的繁华。 店面已然这样破败,里面就更加没什么好看的了,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哈欠干瞪眼儿,老半天也没个人进去。 李莞若有所思的离开,循着脑中的印象,把榆林街上表姑奶留下的几家店铺全都看了一遍,除了街口的茶楼人还稍微多一点,其他的店铺,什么饭庄、酒肆、书画铺子,无一例外是绸缎庄那副萧条景象。 当年这些店铺都是表姑奶奶一手开设的,留给李崇,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可李崇却无心打理这些,看着样子,可能连管都懒得管,任其破败萧条下去,这样的店铺,每年非但没有盈余,还要额外贴入花销,要是表姑奶奶泉下有知,约莫一定会后悔,当年怎么会选了个李崇来托付她产业的。 心情复杂的逛了半天,眼看日头偏西,银杏提醒李莞: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逛了一整天,回去指定挨数落。” 李莞抬头看看,确实夕阳西下,有些菜贩子,果贩子已经卖完了东西,开始收拾背篓菜篮,准备回家了。 “回吧。” 有些事心里着急也没用,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才行。 李莞爬上了马车,让银杏把车帘子卷起来,看看沿路的风景。 “咦,八爷。” 银杏坐在左侧,忽的喊了一声,李莞回头从她那边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真是李崇从一家酒楼里出来,脸颊绯红,脚步虚浮,亏得旁边有小厮扶着,要不然肯定就瘫地上去了。 “停车。” 李莞喊了一声,车夫就应声把马车停下了,李莞跟银杏换了个坐,就那么在马车里盯着醉醺醺的李崇。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些酒友也都和他差不多,一群醉成烂泥的人相互假么假事的道了别,然后各自回家。 扶着李崇的小厮把李崇往停靠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拉,本来软兮兮的李崇突然一伸手推开小厮,看着像是不想上马车的样子,小厮被推倒了也没办法,爬起来又去扶他,嘴里一声一声喊着‘八爷’‘上车吧’之类的话。 李崇却听不进去,就跟车上有牛鬼蛇神等着他似的,怎么也不肯上,逼得急了,就干脆在酒楼门前撒起酒疯,那是真撒,一点不讲究,直接躺在地上打滚那种。 李莞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只想静静看着,然后等他上了马车,她再悄悄跟回去,可李崇那癫狂的样子,委实难看,李莞没忍住,还是下车了。 等到他走到李崇身边时,李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经过这么一闹,小厮也不敢拉他了,李崇歪歪斜斜的钻进人群里去,低眉搭眼不看路,经常撞到前面的人,引得周围怨声载道,李莞就那么跟在李崇身后,一路跟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李崇漫无目的的走,偶尔抬头看看天,然后继续低头横冲直撞,许是有些反胃,他捂着嘴左右找路,踉跄着趴到一处巷口狂吐起来,引得那家店铺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冲出来骂道: “嘿,哪儿来的醉汉,吐在咱店门口儿,这还叫人怎么做生意?” 李莞让银杏去给那掌柜送了十两银子,打招呼说‘家老爷喝醉了,对不住’之类的话,掌柜收了银两,有听说那醉汉是谁家老爷,也不敢再多计较,嘀咕着回去了。 李崇趴在墙角吐的昏天黑地,简直要把肚肠子都给吐出来似的,李莞来到他身后,一手掩着鼻,一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背上给他拍背。 李崇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李莞掩鼻蹙眉,想转身就走,可李崇脸上那痛苦至极的表情却又让她忍不下心来。 既然醉酒这么痛苦,又怎会有人用酒来解忧呢?李莞特别不明白酒徒们的心思。 李崇吐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迷迷糊糊转头,就看见李莞一脸嫌弃的站在旁边,李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李莞笑了起来。 嘴上还沾着秽物,李莞眉头紧锁,鼓起勇气,才用自己的帕子去给他把嘴上的脏东西擦掉。 李崇在李莞面前倒像是变乖了,由着她给他擦拭,擦完了,还乖乖的搭在李莞肩上,让李莞扶着他走。 父女俩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亲近过,李莞觉得自己的肩头沉重发热,李崇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李莞肩头,走着特别费劲。银杏想上前帮忙,也被李崇给推开,不让靠近。 李莞脑中正寻思着怎么劝说李崇坐马车,要她扶着回李家,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忽的李崇停下脚步,李莞吃力的抬头看他,只见李崇的目光被街边一个首饰摊位吸引住了,拉着李莞走到那摊位前站定,李莞看着这摊位上并不值钱的首饰,不知道李崇要干什么。 “这位大爷,小姐这么漂亮,给小姐买根簪子吧。”卖首饰的婆子会做生意,上来就夸人漂亮。 李崇就是醉了酒,也听得出来赞美的话,竟然真的伸手在摆满了首饰的台子上挑了一根粉红流苏的桃花簪,拿在手里失神的观望,李莞喊了他一声:“爹。”李崇才转过身来,把簪子插在李莞的坠马髻上。 “漂……亮。”一张嘴,就满是酒气正面喷上李莞。 李莞赶忙闭了口气,无奈跟那卖簪子的婆子笑了笑,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银杏付钱,然后扶着李崇继续往前走。 李崇搭在李莞的肩上,一路从榆林路走到鎏金街,经过一家干果铺子,说什么都要给李莞买一包蜜饯糖果吃,好不容易骗出来,李崇又开始吟诗,声音之大,把街上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李莞两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好不容易把李崇扶到了李家,门房瞧见了,轻车熟路的过来接手,把安分下来的李崇给扶了进去。 李莞这才如释重负,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下云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李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能吃两碗米饭。 夜里洗漱后躺在床上,李莞举着桃花簪看,材质和做工都很一般,唯独这桃花很逼真。 李莞从床上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对在她榻下铺床的王嬷嬷问: “嬷嬷,我爹喜欢桃花吗?” 王嬷嬷一愣,答道:“老爷喜欢不喜欢,奴婢不知道,不过太太倒是很喜欢的。” 是她娘喜欢的。 李莞点点头,把簪子放在床铺上,趴在枕头上凝视着,脑中回想李崇对着她喊‘素秋’的样子,真没想到,李崇对她娘的感情居然这样强烈。 王嬷嬷铺好了床,问李莞要不要熄灯,李莞想了想后,对王嬷嬷道:“先不着急,嬷嬷躺下来,咱们说说话吧。” 李莞突然对李崇和她娘的事情产生一点兴趣,以前她都是凭自己的想象去看待李崇,脑子里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对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如今的她已非当年那懵懂孩子,经历过世事,体验过欢喜与悲伤,心境已然不同。 “姑娘想说什么呀?”王嬷嬷钻进了被褥,侧着身子与李莞对望。 李莞将那簪子拿在手里轻抚两下:“便与我说说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他们感情好吗?” 李莞的问题让王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李莞等了好半晌,王嬷嬷才缓缓开口: “你爹和你娘,感情挺好的。你娘总是不开心,你爹就总是逗她开心。你爹年轻时神采飞扬,可不是现在比得了的,我就记得呀,你娘怀你的时候,大半夜里想吃瑞合祥的饺子,你爹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出门给她寻,那时候是冬天,近年关了,外头还下着雪,人家店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给你娘买回来了,冻的鼻头都发红了,那样子滑稽的很,我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119.第 119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只因嫁的人是宋策。 不管宋家境遇如何, 她始终相信宋策非池中物, 如今的困囿不过是暂时,以他的才华定能一飞冲天,翱翔于天地。 少女对心上人的自信心,从来都是盲目的。 婚后的李莞尽心尽力打理宋家, 却始终不得宋策母亲赵夫人的喜爱。她总说李莞太强势, 不温婉且目中无人。李莞懒得与她分辨,宋家家大, 却不善经营, 没什么产息, 上下百来号人,哪个不是靠着李莞的接济和滋养过活, 她若不强势, 如何将一盘散沙,贫困潦倒的宋家整顿出条理来。 宋家人安逸成性,不思劳作,心安理得巴在李莞身上吸血,她为宋家日夜操心劳力,却还是有算不完的鸡毛,还不完的旧账,听不完的闲言碎语, 至她华发早生, 面容憔悴。 而在这段婚姻中, 唯一令李莞感到欣慰的是——宋策确实是个有出息的。 有李莞打理宋家诸事,宋策一心只顾读书,终于在承德十二年,金榜题名探花郎,进士及第,那年他二十二岁。 也是那年,宋老太爷及两房老爷得以提前回家。 宋老太爷虽不能再入朝为官,但凭着多年在翰林院的经营,又花了不少黄白物疏通,勉强为宋策打通一脉,今上开恩,将之外放真定县两年,政绩颇丰,破格提早回京述职,再入翰林院,因文采出众,八面玲珑,各方打点得宜,朝中两位阁老们对他十分青睐,辗转六部之后,得留中书省殿前伺候,宋策为人机敏,深得承德帝欣赏,赶巧上一任中书侍郎出了差错,被贬还乡,由几位阁老保荐,承德帝特许宋策以二十六岁之年接任中书侍郎职,三年后升做中书令,成为朝廷正经的二品大员。 第二年,宋策就给生母赵氏和妻子李氏分别上书,请了诰命夫人衔。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拨开云雾见月明。 宋策仁孝,感恩,爱妻的名声有了,官场风评极好,同僚、老师无一不说他人品端方,君子如玉。 那时的宋策,经过这些年的沉淀,确实颇有气度,他容貌本就出众,褪去青涩之后,风华内敛,风姿如仪,加上保养得宜,三十岁时竟只比二十岁多了些从容,丝毫不见岁月痕迹。而李莞那时虽然才二十六岁,但鬓角却有华发早生。 京中所有夫人无不羡慕李莞,说她福运高照,有一个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人品出众的丈夫。 如果没有后来宋策领进门的外室秦氏和他们所生四个儿女的话,李莞勉勉强强,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秦氏为宋策生了两儿两女,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宋策在府中本就有两个妾侍,是宋策进士及第以后赵氏安排的,用的是李莞成亲多年无所出的借口。 宋策外放真定前两个月,在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妾房里轮流度过,他上任之后,两个妾侍就分别有孕,在李莞的关照之下,她们分别为宋策生下一儿,一女。 如今的宋家后院,也就只有李莞这个正妻膝下,始终没有一子半女。哪怕她管着中馈,哪怕府中人对她敬畏有嘉,但在婆母赵氏面前,一条‘无所出’的罪名,就能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秦氏生的长子已经十一岁,李莞和宋策成亲十年,也就是说,在宋策和李莞成亲之前,她便已经为宋策生下了孩子。 李莞不是个笨的,怎会再看不懂宋策的意思。可现在,她就算看懂了也没有奈何。因为现在的宋策和宋家,已经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名义上是宋家主母,但实际上就是宋家的牛马骡子罢了。李莞在人前看似说一不二,八面威风,人人慑服,其实背地里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笑她痴傻呢。 秦氏进门,与婆母赵氏沉珂一气,处处与李莞为难。她想把孩子的年岁改小两岁,记在李莞名下做嫡出,宋策首肯,为长子从嫡之事,一再到李莞面前请求: “你就当为了我,认下迅哥儿吧。”宋迅,宋策和秦氏所生的长子。十一岁。如果被人知道他的真实年岁,对宋策的好名声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 李莞只不说话,她身边的王嬷嬷却忍不住开口: “爷儿就别欺负太太了,太太已经够苦了。”王嬷嬷是看着李莞长大的,是陪房嬷嬷,把李莞这些年过得日子都看在眼里,心疼的很。 “事已至此,你苦了这么些年,不差这一星半点了,你成全我,就是成全你自己,外头谁不说你宽容大度?”宋策这些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任何为难的事儿在他面前都能顺利解决,唯独在李莞面前,始终有被压制一头的感觉。 李莞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看着他,当年树下那个眉眼俊秀的青涩少年不知所踪,那个温柔唤她‘宝珍’的小哥哥也不见了,李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与其让我认他,不如把我休了,扶正他生母吧。” 宋策凝眉看着李莞,下颚紧咬,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才急急立起,拂袖而去。 王嬷嬷扶着李莞躺下,看着李莞铺在枕上的发,明明年纪不大,可一头青丝却早早变了颜色,不由哀声一叹:“太太何必与他置气。何必呢。” 李莞转过身,面朝里,将一只手垫在脸颊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并不是置气,是真那么觉得。与其这样纠缠,不如痛快放手。可惜宋策并不会成全她,他太在乎得来不易的名声了。这些事情,李莞不想跟王嬷嬷解释多言,免得她一把年纪,更加自责心疼。 十年的操劳,使李莞心力交瘁,落下了病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精力不济。婆母借机要秦氏当家,这方面李莞没有意见,交了后院权柄,清点财物,把宋家和她自己的嫁妆产息分开,让秦氏管了属于宋家的那份。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原本还盈余不少的账目,就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秦氏不善经营,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日,她不说自己没有能力,却在赵氏面前挑拨说李莞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挖陷阱,还说李莞私下卷走了宋家大部分家财。 赵氏来找李莞理论,李莞不想跟她争吵,直接请了几个乡绅和宋家叔伯到场,使账房先生当面对账,宋策知道后,从衙署赶回,客客气气送走了乡绅和叔伯,之后就勃然大怒,却破天荒的没有责怪李莞,而是责怪赵氏和秦氏。 宋策对赵氏向来都是尊敬孝顺的,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句重话,赵氏当场就受不了要晕过去。宋策只能收起脾气,让秦氏扶赵氏回房歇息。 看向李莞,见她鼻眼观心的兀自喝茶,宋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着没开口,低头离开李莞的院子。 后来李莞身子越发不如从前,病来如山倒,竟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叫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么多年对李莞都是不冷不热的宋策,居然向朝廷告长假,回家给李莞侍疾。 没事的时候,就合衣躺在李莞外床,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经年往事,说他如何不容易,说他如何害怕委屈,说他如何对不起,李莞临近死亡,头脑却很清楚,只轻声问了宋策一句:“我这身子,到底是怎么损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十年的操劳,还不至于让她赔了性命。 宋策不敢看李莞的眼睛,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李莞不再问了,问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宋策不说,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缘由,她也能想到。年轻时,她和宋策每次同房后,宋策都会给她端一碗补身的汤水来,只说希望她早些为宋家开枝散叶。李莞不疑有他,每每将汤水饮尽,日夜期盼能为宋策生个孩子。 开始她只是怀疑,后来她掩人耳目,悄悄去了几家偏远的医馆看诊,大夫们口径一致,都说她是早年喝药损了身,那药势十分凶猛狠辣,令人早衰不育。 宋策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在李莞床前照料,端茶递水,换衣擦身,无一处做的不细致体贴,赵氏派人来劝他,也都被他吼了出去,坚决要伺候在李莞床前。 李莞对宋策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憔悴不堪,趴在她床前哀戚看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后,最后听见的是宋策凄厉的嘶喊:宝珍,宝珍,宝珍……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时光咻忽,弹指一瞬间,李莞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头上,肩上,衣裙上,石桌上,石桌下,满院子里都落满了梨花,一阵风吹来,把头顶上那株参天的梨树吹的沙沙作响,洁白无瑕的花瓣越发卷起、飘落,将李莞的眼都迷的缭乱了。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又……回来了? “银杏,咱家的衣裳铺子是哪间,我怎么好像找不到了呢。” 李家有两间衣裳铺子在这榆林街上,都是当年表姑奶奶留给李崇的,表姑奶奶很会做生意,她留下的两间衣裳铺子里的布料永远是最鲜艳好看的,衣裳款式也最新颖,只是李莞整条榆林街都要走完,也没见着印象中那家客似云来的衣裳铺子。 120.第 120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宋策是大兴府宋家长房嫡子, 模样生的极其俊朗。自小敏聪好学, 目达耳通,十二岁就考中童生,十五岁中举人。宋家处鼎盛时期,宋家老太爷乃翰林院首座, 桃李遍天下, 宋家子弟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可惜后来宋老太爷牵扯上一桩公案, 叫他不仅丢了官职, 还被下旨, 流放西北七年。承德帝体念宋老太爷年事已高,令膝下两子同行, 女眷及旁支子侄, 孙辈不受牵连。 自那时起,宋家就渐渐没落。 虽那时宋家已非早年宋家那般昌荣鼎盛,但李莞还是很高兴。 只因嫁的人是宋策。 不管宋家境遇如何,她始终相信宋策非池中物,如今的困囿不过是暂时,以他的才华定能一飞冲天,翱翔于天地。 少女对心上人的自信心,从来都是盲目的。 婚后的李莞尽心尽力打理宋家, 却始终不得宋策母亲赵夫人的喜爱。她总说李莞太强势, 不温婉且目中无人。李莞懒得与她分辨, 宋家家大,却不善经营,没什么产息,上下百来号人,哪个不是靠着李莞的接济和滋养过活,她若不强势,如何将一盘散沙,贫困潦倒的宋家整顿出条理来。 宋家人安逸成性,不思劳作,心安理得巴在李莞身上吸血,她为宋家日夜操心劳力,却还是有算不完的鸡毛,还不完的旧账,听不完的闲言碎语,至她华发早生,面容憔悴。 而在这段婚姻中,唯一令李莞感到欣慰的是——宋策确实是个有出息的。 有李莞打理宋家诸事,宋策一心只顾读书,终于在承德十二年,金榜题名探花郎,进士及第,那年他二十二岁。 也是那年,宋老太爷及两房老爷得以提前回家。 宋老太爷虽不能再入朝为官,但凭着多年在翰林院的经营,又花了不少黄白物疏通,勉强为宋策打通一脉,今上开恩,将之外放真定县两年,政绩颇丰,破格提早回京述职,再入翰林院,因文采出众,八面玲珑,各方打点得宜,朝中两位阁老们对他十分青睐,辗转六部之后,得留中书省殿前伺候,宋策为人机敏,深得承德帝欣赏,赶巧上一任中书侍郎出了差错,被贬还乡,由几位阁老保荐,承德帝特许宋策以二十六岁之年接任中书侍郎职,三年后升做中书令,成为朝廷正经的二品大员。 第二年,宋策就给生母赵氏和妻子李氏分别上书,请了诰命夫人衔。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拨开云雾见月明。 宋策仁孝,感恩,爱妻的名声有了,官场风评极好,同僚、老师无一不说他人品端方,君子如玉。 那时的宋策,经过这些年的沉淀,确实颇有气度,他容貌本就出众,褪去青涩之后,风华内敛,风姿如仪,加上保养得宜,三十岁时竟只比二十岁多了些从容,丝毫不见岁月痕迹。而李莞那时虽然才二十六岁,但鬓角却有华发早生。 京中所有夫人无不羡慕李莞,说她福运高照,有一个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人品出众的丈夫。 如果没有后来宋策领进门的外室秦氏和他们所生四个儿女的话,李莞勉勉强强,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秦氏为宋策生了两儿两女,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宋策在府中本就有两个妾侍,是宋策进士及第以后赵氏安排的,用的是李莞成亲多年无所出的借口。 宋策外放真定前两个月,在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妾房里轮流度过,他上任之后,两个妾侍就分别有孕,在李莞的关照之下,她们分别为宋策生下一儿,一女。 如今的宋家后院,也就只有李莞这个正妻膝下,始终没有一子半女。哪怕她管着中馈,哪怕府中人对她敬畏有嘉,但在婆母赵氏面前,一条‘无所出’的罪名,就能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秦氏生的长子已经十一岁,李莞和宋策成亲十年,也就是说,在宋策和李莞成亲之前,她便已经为宋策生下了孩子。 李莞不是个笨的,怎会再看不懂宋策的意思。可现在,她就算看懂了也没有奈何。因为现在的宋策和宋家,已经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名义上是宋家主母,但实际上就是宋家的牛马骡子罢了。李莞在人前看似说一不二,八面威风,人人慑服,其实背地里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笑她痴傻呢。 秦氏进门,与婆母赵氏沉珂一气,处处与李莞为难。她想把孩子的年岁改小两岁,记在李莞名下做嫡出,宋策首肯,为长子从嫡之事,一再到李莞面前请求: “你就当为了我,认下迅哥儿吧。”宋迅,宋策和秦氏所生的长子。十一岁。如果被人知道他的真实年岁,对宋策的好名声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 李莞只不说话,她身边的王嬷嬷却忍不住开口: “爷儿就别欺负太太了,太太已经够苦了。”王嬷嬷是看着李莞长大的,是陪房嬷嬷,把李莞这些年过得日子都看在眼里,心疼的很。 “事已至此,你苦了这么些年,不差这一星半点了,你成全我,就是成全你自己,外头谁不说你宽容大度?”宋策这些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任何为难的事儿在他面前都能顺利解决,唯独在李莞面前,始终有被压制一头的感觉。 李莞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看着他,当年树下那个眉眼俊秀的青涩少年不知所踪,那个温柔唤她‘宝珍’的小哥哥也不见了,李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与其让我认他,不如把我休了,扶正他生母吧。” 宋策凝眉看着李莞,下颚紧咬,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才急急立起,拂袖而去。 王嬷嬷扶着李莞躺下,看着李莞铺在枕上的发,明明年纪不大,可一头青丝却早早变了颜色,不由哀声一叹:“太太何必与他置气。何必呢。” 李莞转过身,面朝里,将一只手垫在脸颊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并不是置气,是真那么觉得。与其这样纠缠,不如痛快放手。可惜宋策并不会成全她,他太在乎得来不易的名声了。这些事情,李莞不想跟王嬷嬷解释多言,免得她一把年纪,更加自责心疼。 十年的操劳,使李莞心力交瘁,落下了病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精力不济。婆母借机要秦氏当家,这方面李莞没有意见,交了后院权柄,清点财物,把宋家和她自己的嫁妆产息分开,让秦氏管了属于宋家的那份。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原本还盈余不少的账目,就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秦氏不善经营,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日,她不说自己没有能力,却在赵氏面前挑拨说李莞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挖陷阱,还说李莞私下卷走了宋家大部分家财。 赵氏来找李莞理论,李莞不想跟她争吵,直接请了几个乡绅和宋家叔伯到场,使账房先生当面对账,宋策知道后,从衙署赶回,客客气气送走了乡绅和叔伯,之后就勃然大怒,却破天荒的没有责怪李莞,而是责怪赵氏和秦氏。 宋策对赵氏向来都是尊敬孝顺的,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句重话,赵氏当场就受不了要晕过去。宋策只能收起脾气,让秦氏扶赵氏回房歇息。 看向李莞,见她鼻眼观心的兀自喝茶,宋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着没开口,低头离开李莞的院子。 后来李莞身子越发不如从前,病来如山倒,竟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叫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么多年对李莞都是不冷不热的宋策,居然向朝廷告长假,回家给李莞侍疾。 没事的时候,就合衣躺在李莞外床,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经年往事,说他如何不容易,说他如何害怕委屈,说他如何对不起,李莞临近死亡,头脑却很清楚,只轻声问了宋策一句:“我这身子,到底是怎么损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十年的操劳,还不至于让她赔了性命。 宋策不敢看李莞的眼睛,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李莞不再问了,问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宋策不说,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缘由,她也能想到。年轻时,她和宋策每次同房后,宋策都会给她端一碗补身的汤水来,只说希望她早些为宋家开枝散叶。李莞不疑有他,每每将汤水饮尽,日夜期盼能为宋策生个孩子。 开始她只是怀疑,后来她掩人耳目,悄悄去了几家偏远的医馆看诊,大夫们口径一致,都说她是早年喝药损了身,那药势十分凶猛狠辣,令人早衰不育。 宋策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在李莞床前照料,端茶递水,换衣擦身,无一处做的不细致体贴,赵氏派人来劝他,也都被他吼了出去,坚决要伺候在李莞床前。 李莞对宋策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憔悴不堪,趴在她床前哀戚看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后,最后听见的是宋策凄厉的嘶喊:宝珍,宝珍,宝珍…… 121.第 121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上了轿子, 由镖师们假扮的轿夫健步如飞, 很快便抵达离东平巷最近的一条巷子, 计春华亲自在巷中等候, 李莞下轿以后,只相互拱手算是打招呼, 便直接凑到一起讨论起事情。 “昨天晚上, 我的人夜探过谭家私铸坊, 在院东头的两间平房里, 确实关着几个人,夜里黑,看不太清, 不确定冯振才在不在, 不过那私铸坊肯定有问题,前前后后的护院加起来可能有七八十个人,凭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而且院子里全是兵器,装在板车上,盖着雨布,有几辆板车上还插着兵部的戳, 看那架势,不知道这批兵器是不是送到兵部去的。” 李莞听到这里, 心头发凉, 居然真的跟军器监扯上了关联, 可这事儿是三年以后才揭露的。 “这间私铸坊如今的管事是谭家大公子谭彪, 吃喝拉撒睡都在私铸坊,这样一来,私铸坊里的护院就更多了,咱们想救人难上加难。” 见李莞秀眉颦蹙,计春华以为她是担心,出言安慰:“不过只要应对得宜,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正说着话,林刀从巷口跑进来: “头儿,有一伙人拿着棍棒刀枪从巷口进来了。” 计春华与李莞对视一眼,让他们的人全都隐藏到这巷子里来,计春华往巷口凑过去看,李莞也要去,被银杏拉着晚了一步,李莞瞪了一眼银杏,吓得银杏赶紧松手,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莞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跟个小贼似的,跟在计春华后面,往巷子外探头。 好好的姑娘,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而且还是一日三级跳的变。银杏想着要是王嬷嬷知道了的话,约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手心要给打烂了。 李莞现在没工夫理会银杏的小情绪,躲在计春华后面探头,果真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计春华以为他们的行踪暴露,让林刀传令,叫大伙儿都做好火拼的准备,可没想到,那拨人的目标不是他们,直接从李莞他们所藏的巷子口经过,连个弯儿都不打,跑到谭家私铸坊前哐哐哐敲门去了。 私铸坊的门打开小半扇,见是认识的,才开了半扇,让人进去,然后又小心的探出头左右观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把门给死死关上。 计春华放下手,让大伙儿解除戒备,准备静观其变,而李莞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伙人领头的那个少年公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卫勉吧。 卫阁老最疼爱的孙子,卫家的嫡长子,他父亲便是军器监司,三年后军器案爆发,他父亲首当其冲被抓捕归案,卫家就此倒台,而之后十年里,卫家还能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只有这个卫勉了,卫勉的姨妈是安定侯夫人,卫家出事后没少为他们奔走,后来销声匿迹好几年的卫勉重回京城,居然意外成了一方名士,颇有声望。 他一大早带着人来谭家的私铸坊干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找谭彪喝早茶的。 计春华对林刀吩咐:“让虎子和离子从后面绕上屋脊探一探。那些应该都是卫家的人,带头那个看着像是卫家大公子卫勉,别打草惊蛇,小心着些。” 林刀领命下去。 一群人在巷子里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探情况的两个人就回来了,将私铸坊里的情况告知: “来的正是卫家人,谭彪刚到院子里,就被卫家的人打了一拳,那个大公子揪着谭彪问他是不是想釜底抽薪,偷梁换柱,声音可大了,像是要闹翻,谭彪被打看着挺生气,可也不敢跟卫家大公子动手,还陪着笑脸,后来卫家大公子要往后院闯,谭彪急了,让护院把卫家的人给围住,好像说什么一会儿有客人上门拿货,叫卫家公子无论如何今儿要给他点面子什么的,卫家公子说谭彪胆大包天,得什么望什么……文绉绉的,我们哪听得懂,后来谭彪让人从后院拿来了两本书交给卫家公子,现在两边正僵持着呢。” 探来的消息只是个片段,难以分析卫、谭两家之间的问题,计春华纵使行镖多年,一时竟也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李莞。 李莞拧眉盯着谭家私铸坊紧闭的大门,稚气的五官上现出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沉吟片刻后,李莞开始低头扎袖子,并不一会儿的功夫,宽袖变窄袖,利落干脆。 “待会儿我带人去敲门,一口咬定要拿货,派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进去,剩下的从后面包抄,我在前边拖住谭彪,有卫家在,谭彪的人大多都会聚集在前院,你们到后院找人。” 计春华看着李莞:“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管怎么说,卫家突然到来,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突破机会,待一会儿卫家的人走了,谭家的护卫各归各位,凭咱们这些人如何硬闯。” 李莞说的道理,计春华又岂会不懂,但是却不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去冒险。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李莞说完这些,便埋头冲出暗巷,计春华措手不及,赶忙让林刀带上五六个好手跟在李莞身后,谭彪认识计春华,所以计春华不宜出面,林刀和其他镖师,谭彪不认识,还能稍微撑一段时间,不至于照面就被人识破。 这方法可行不可行,还得试过才知道,但李莞说的对,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想救人,就得趁乱。 李莞身后跟着六七个伪装过的镖师,林刀去拍门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问话: “谁啊。” 林刀压低声音:“我。” 门板打开一条缝,透过缝观察起来:“你谁啊?” 林刀还想继续忽悠,被身后李莞拨开,李莞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对门后之人道: “瞎了你的狗眼,去跟谭彪说,他拖了我们那么长时间的货,到底什么时候给!拿钱不办事的混账东西,道上可没这规矩。今天我要拿不到货,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愣着干嘛,给我把门踹了。” 李莞声音很大,丝毫不加遮掩,林刀被她这一口流利的道上话给惊呆了,明明那么漂亮温柔的小姑娘,怎么突然跟鬼附身似的凶神恶煞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再收到李莞递来的目光时,林刀立刻就会意,上前一脚把大门给踹开了。 躲在门缝后的人被踢到在地,鼻子给撞出了血,捂着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知道今天私铸坊确实有一批货要出,可到底是不是出给这些人,他就不知道了,看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又不像是假的,关键带头那小姑娘,太凶,太理所当然了。 门踹开之后,昂首挺胸就走了进来,不带一点怕惧,真像是上门要货那般光明正大。门房里的几个护院从里面走出来,把地上的伙计扶起来,问道:“你们什么人。” 问捂着鼻子的伙计,闷声回了句:“说是来拿货的。” 又一个护院疑惑的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上下打量,林刀上去就把他一巴掌掀翻在地,恶霸般吼道: “看什么看!告诉你们,能从你刀爷手里骗钱的主儿,至今没生呢。” 那些看门的护卫又懵了两分,李莞接过话茬: “跟他们废什么话,来个喘气儿的道路,我要见谭彪。” 林刀得令,一把揪起那个流鼻血的,那兄弟是真懵了,给人拎着领子往里拽,垫着脚狼狈兮兮,嘴里还一个劲儿的打招呼: “不是,这位爷,这位爷您息怒,货都准备好了,正打算今儿出呢,您别掐我脖子,哎哟,哎哟。” 看样子是对李莞和林刀他们的身份深信不疑了,毕竟要不是上门要货的,谁敢这么横,还敢直呼他们东家的姓名,直往里钻,吵着要见正主呢。 林刀揪着人带路,很快就到了院子里。 卫勉正在那儿翻看账本,心里的疑团还没消除,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院门外走进一个面沉如水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肤白如雪,两只眼睛黑白分明,透亮锋利,穿着一身浅色兰花底的襦裙,宽袖扎起,两手背在身后,走路像是带风般,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打手,其中一个手里揪着门房护卫,鼻血横流,几乎是被人拖着走。 一个美貌少女身后跟了一帮彪形大汉,这本身就很有视觉冲击,更别说还把人打出了血,态度极其嚣张,所以她进来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有点懵,猜不到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莞的目光环扫一圈,在谭彪和卫勉身上转了两圈,谭彪她没见过,可卫勉她却能认出,只不过从前没有这样近处看过。 卫勉大概十六七岁,生的面如冠玉,手上拿着卷起的书卷,手指十分修长,指甲透着健康光泽,即便身处这样乱的境地,亦不能损其翩翩公子的气度,月白长衫,斯文俊秀。 122.第 122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第11章 既然达成了协议, 冯振才当场给李莞写了封契约,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冯振才自己在契约中写下,这份契约乃终身契, 也就是等同于冯振才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都卖给了李家, 除非李家主动辞退, 否则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他都是李家柜上的人, 听凭主家差遣。而让冯振才付出后半生的条件是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院,契约也写明这些东西一旦送出, 李莞便不可再去讨回。 仅仅用五百两加一坐小宅院换一个掌柜的后半生, 这笔买卖可一点儿不亏。李莞和冯振才两边都满意了, 分别在契约上画了押, 盖上手印儿,正式成为东家和掌柜的关系。 李莞在回去的路上,拿着这份契约看了又看,银杏却很不懂: “姑娘, 您为了聘冯掌柜,花这么多钱值得吗?”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还有一座小院,这种条件别说聘个野掌柜, 就是从泓丰堂聘掌柜也足够了。 马车在回城的官道上行驶, 车轱辘转的飞快, 李莞把契约合上,颇有信心的说:“值得不值得,还得用过才知道。我倒是挺看好他的。” “奴婢总觉得那冯掌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到底是混市井的人,小姐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银杏的担忧让李莞笑了笑,银杏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冯振才有什么本事,会这么想不足为奇。李莞在宋家当冢妇那些年,生意上经历了不少,冯振才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而且他有良心,孝顺,能给人做黑账这么多年,没点真本事,根本玩儿不转,所以李莞不担心冯振才有没有能力,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尽全力。 思及此,李莞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把手边的契约再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下了马车,都已经跨过家里门槛了,李莞还回过头将解马套去的阿成喊了回来,与他低声吩咐几句,看着阿成领命去之后,李莞才转身回家。 没想到崔槐和崔明、李茂还有几个崔家旁支的族兄们正好从门内出来。崔氏兄弟在李家,便是由李茂和这些族兄一起招待。 迎面遇上,李莞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先对崔明和崔槐这两个客人行了一礼,然后又与族兄弟们打了招呼,族兄里为首的叫李南,是大房的庶长子,母亲是从小伺候李韬的通房,后来抬的姨娘,二夫人吴氏最早进门,可两年没有孩子,正巧那时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便做主把孩子留下,便是如今的李南了。 “四妹妹这是从哪儿回来,好些天没瞧见了。前阵子我从八叔那儿借了两套书,还没有看完,八叔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跑了两回也没遇着他,怕八叔说我不守信用,到期不还,劳烦四妹妹替我与他说一声,回头书看完了,再送还回去。” 李南今年十六,虽是庶出,但品行还算端正,说话有度,至少不揭人短。 “我爹那记性你还不知道,大哥哥就是不说,他也不记得的。” 李莞的话让门前的兄弟们都心领神会,李崇那里好东西不少,藏品也多,不少人借着他醉酒的时候,糊弄过他一些他也不知道,得了便宜,背地里还说李崇是散财郎。 “八叔记得不记得是一回事,我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劳烦四妹妹了。”李南坚持,李莞只好点头:“好,大哥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崔槐来到李莞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的那抹笑透着些许揶揄,低声问李莞: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那车夫去干嘛了?” 李莞不言不语,往后退了一步,刻意跟崔槐保持距离,并不打算理会他,崔槐尴尬,人前也不好再纠缠,跟着李家兄弟后头走了。 走两步,崔槐还不时回头,看见李莞提着裙摆上台阶进家门,耳旁响起一声咳嗽,崔明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提醒: “非礼勿视,槐弟逾矩了。” 崔槐收回目光,对崔明耸肩摊手:“看看而已,有何逾矩。” 崔明眉头一蹙:“出言无状,回去定会告知父亲知晓。” 一言不合就告状,崔槐还能说什么,努了努嘴,心累的加快脚步,一下子窜到队伍前边,跟李南他们聊了起来,丝毫不把崔明的警告放在眼里,崔明摇头暗道一句‘朽木不可雕’便甩袖不管了。 **** 阿成在院子里跟李莞禀告: “姑娘,冯掌柜的娘和夫人已经住进高粱街后边儿的小院儿,但除了第一天冯掌柜把她们送过去之后,我盯了两三天了,冯掌柜都没再出现。” 李莞心上一沉:“瑶溪村去了吗?” “去了,家里空了,也没人在。”阿成这几天就盯着冯家的事情,也觉得特奇怪:“我怕我盯闪失了,还特地喊了春红她们出来问话,她们也说冯掌柜两三天没回了。您说他能去哪儿,老婆老娘都在,这么多年照顾过来了,不可能一下子抛下她们。” 说的是啊,这么多年都照顾过来,不可能突然就不照顾了,除非……他知道自己照顾不了了。那契约如今看来,倒像是他给老婆老娘安排的后路,所以才会拿自己后半生签契约,看着像是诚意满满,其实可能就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活头了,干脆设了这么一局。 李莞自嘲一笑,亏她还天真的以为,凭几副补身子的药和两个粗使丫头就能感动冯振才,让他重回李家。 就连阿成也看出来事情不对,问道: “姑娘,咱们是不是被冯掌柜给骗了?” 李莞沉默片刻:“你再去瑶溪村一趟,问问周围的村民有没有谁这两天看见冯掌柜。” 阿成先是不解,过了会儿就理解了,姑娘凭白被人骗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院,更不论这之前送去的药材和丫头,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把姓冯的找出来才行。 “姑娘,你要抓冯掌柜,要不先把他老婆和老娘抓起来,不怕他不回来。”阿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家老小都在李家当差,是李家的家仆,十三岁的时候就给分到揽月小筑外院当小厮跑腿,人很机灵。 李莞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找冯掌柜就成,其他你别管了。” 阿成被李莞的眼神镇住,不敢多言,点头领命:“是,小的这就去。” “当心着些。”李莞叮嘱过后,阿成便离开。 约莫又过了两三天,阿成终于又回来了,将冯家的事情打听清楚。 “小的这两天跑了好些地方,冯掌柜不在瑶溪村,村民只知道冯家搬家的事儿,说搬了家以后,没见冯掌柜再回瑶溪村的家,倒是有村头的人说他搬家以后还去了他舅家一回,冯掌柜的舅家在隔壁村,挨着条河,小的沿着河找过去,冯掌柜舅舅是个佃户,日子过得还成,说前两天冯掌柜去问他借钱,开口要借五十两,因为以前三天两头借,借的次数太多,从来没还过,所以冯掌柜舅舅这回没打算给他多少,只说五十两没有,给他二两银子回家应应急,买药买米的什么的,但冯掌柜没要那钱就走了,约莫是嫌少的,后来我问了那边的村民,说看见冯掌柜搭卖菜的车进了城,小的又找那卖菜的问,那卖菜的说,冯掌柜进城好像是去当铺,不过进城没多久,就遇到一帮人,把他拉到巷子里说话去了。那些人里有个人卖菜的恰好认识,说是东边卫家的护院。冯掌柜好像给人做假账,做到了卫家头上,卫家怎肯善罢甘休,定是要拿他问罪的。” “卫家?”李莞若有所思重复,疑惑之后,猛地回神:“卫阁老家?” “呃,对。姑娘您知道?”阿成打心里佩服,别看姑娘年纪不大,但知道的事儿还挺全乎。 李莞没答话,心里纳闷的很,冯掌柜怎么惹上了卫家的人。卫阁老虽说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但卫家在大兴府、真定府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家。跟大房夫人吴氏好像还沾着表亲,吴氏的父亲,著作郎的官职,当年似乎就是这位卫阁老保荐的,因此吴家对卫家很是感恩,有时候也会请一些卫家的小辈到家里来做客。 “不仅是卫家,还有谭家。谭家的事儿姑娘知道吗?”阿成继续回禀,他跑了两三天,消息都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继续说。” 李莞确实知道谭家,地痞无赖出身,开的都是赌场、妓馆之类的地方,下九流的人家,后来谭家老爷花钱捐了个员外,又把一些太龌龊的场子关了,由明转暗,名声才稍稍好了些,家里几个姑娘嫁的都不错,其中就有一个是嫁到卫家去的吧。所以卫家和谭家搅和在一起,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如果冯掌柜惹的是这个谭家,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冯掌柜具体怎么惹上这两家,小的查不出来,但冯掌柜这些年都在替人做黑账,做假账,小的想,应该离不开这些缘故吧。” 宋策是大兴府宋家长房嫡子,模样生的极其俊朗。自小敏聪好学,目达耳通,十二岁就考中童生,十五岁中举人。宋家处鼎盛时期,宋家老太爷乃翰林院首座,桃李遍天下,宋家子弟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可惜后来宋老太爷牵扯上一桩公案,叫他不仅丢了官职,还被下旨,流放西北七年。承德帝体念宋老太爷年事已高,令膝下两子同行,女眷及旁支子侄,孙辈不受牵连。 123.第 123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在回去的路上, 拿着这份契约看了又看,银杏却很不懂: “姑娘,您为了聘冯掌柜,花这么多钱值得吗?”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还有一座小院,这种条件别说聘个野掌柜, 就是从泓丰堂聘掌柜也足够了。 马车在回城的官道上行驶, 车轱辘转的飞快,李莞把契约合上, 颇有信心的说:“值得不值得,还得用过才知道。我倒是挺看好他的。” “奴婢总觉得那冯掌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到底是混市井的人, 小姐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银杏的担忧让李莞笑了笑,银杏没做过生意, 不知道冯振才有什么本事, 会这么想不足为奇。李莞在宋家当冢妇那些年,生意上经历了不少,冯振才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而且他有良心,孝顺,能给人做黑账这么多年, 没点真本事, 根本玩儿不转, 所以李莞不担心冯振才有没有能力,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尽全力。 思及此,李莞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把手边的契约再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下了马车,都已经跨过家里门槛了,李莞还回过头将解马套去的阿成喊了回来,与他低声吩咐几句,看着阿成领命去之后,李莞才转身回家。 没想到崔槐和崔明、李茂还有几个崔家旁支的族兄们正好从门内出来。崔氏兄弟在李家,便是由李茂和这些族兄一起招待。 迎面遇上,李莞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先对崔明和崔槐这两个客人行了一礼,然后又与族兄弟们打了招呼,族兄里为首的叫李南,是大房的庶长子,母亲是从小伺候李韬的通房,后来抬的姨娘,二夫人吴氏最早进门,可两年没有孩子,正巧那时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便做主把孩子留下,便是如今的李南了。 “四妹妹这是从哪儿回来,好些天没瞧见了。前阵子我从八叔那儿借了两套书,还没有看完,八叔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跑了两回也没遇着他,怕八叔说我不守信用,到期不还,劳烦四妹妹替我与他说一声,回头书看完了,再送还回去。” 李南今年十六,虽是庶出,但品行还算端正,说话有度,至少不揭人短。 “我爹那记性你还不知道,大哥哥就是不说,他也不记得的。” 李莞的话让门前的兄弟们都心领神会,李崇那里好东西不少,藏品也多,不少人借着他醉酒的时候,糊弄过他一些他也不知道,得了便宜,背地里还说李崇是散财郎。 “八叔记得不记得是一回事,我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劳烦四妹妹了。”李南坚持,李莞只好点头:“好,大哥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崔槐来到李莞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的那抹笑透着些许揶揄,低声问李莞: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那车夫去干嘛了?” 李莞不言不语,往后退了一步,刻意跟崔槐保持距离,并不打算理会他,崔槐尴尬,人前也不好再纠缠,跟着李家兄弟后头走了。 走两步,崔槐还不时回头,看见李莞提着裙摆上台阶进家门,耳旁响起一声咳嗽,崔明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提醒: “非礼勿视,槐弟逾矩了。” 崔槐收回目光,对崔明耸肩摊手:“看看而已,有何逾矩。” 崔明眉头一蹙:“出言无状,回去定会告知父亲知晓。” 一言不合就告状,崔槐还能说什么,努了努嘴,心累的加快脚步,一下子窜到队伍前边,跟李南他们聊了起来,丝毫不把崔明的警告放在眼里,崔明摇头暗道一句‘朽木不可雕’便甩袖不管了。 **** 阿成在院子里跟李莞禀告: “姑娘,冯掌柜的娘和夫人已经住进高粱街后边儿的小院儿,但除了第一天冯掌柜把她们送过去之后,我盯了两三天了,冯掌柜都没再出现。” 李莞心上一沉:“瑶溪村去了吗?” “去了,家里空了,也没人在。”阿成这几天就盯着冯家的事情,也觉得特奇怪:“我怕我盯闪失了,还特地喊了春红她们出来问话,她们也说冯掌柜两三天没回了。您说他能去哪儿,老婆老娘都在,这么多年照顾过来了,不可能一下子抛下她们。” 说的是啊,这么多年都照顾过来,不可能突然就不照顾了,除非……他知道自己照顾不了了。那契约如今看来,倒像是他给老婆老娘安排的后路,所以才会拿自己后半生签契约,看着像是诚意满满,其实可能就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活头了,干脆设了这么一局。 李莞自嘲一笑,亏她还天真的以为,凭几副补身子的药和两个粗使丫头就能感动冯振才,让他重回李家。 124.第 124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姑娘,使不得啊。”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到镖局来,从门前经过恨不得都要加快脚步, 这一步跨出去, 姑娘的名声铁定有污点。 李莞无奈把自己的手从银杏手里抽出, 坚定的走进镖局, 银杏站在外面头皮简直都快炸了, 看着李府的轿子,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 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抬,停到一家饺子铺子门外去,宁愿被人看见吃饺子, 也不愿让人看见进镖局。 银杏左看右看, 确定没人看见之后, 才用帕子遮着脸, 跐溜一下跟着跑进去。 大门进去就是一片演武场, 沙地中央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屋,李莞和银杏大步流星从演武场经过,使得演武场上耍着刀枪剑戟的镖师们侧目观望。 “嘿,小丫头片子,是不走错地儿了?”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镖师把手里的石墩子放下, 对石板路上行走的李莞她们问道。 李莞转过身, 笑眯眯的说道:“我找你们计镖头, 我要托镖。” 一声‘托镖’让演武场上二十几个镖头面面相觑, 都惊讶极了,那个跟李莞说话的青年镖师跟着干笑起来: “托镖?小丫头,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捣什么乱,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先前那个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来到计春华身后,惊愕万分的看着李莞,李莞不甘示弱对他回以微笑。 “从东平巷保你安全没有问题,但我必须知道真实原因。你惹上谁了?” 计春华沉声问。 李莞深吸一口气,据实相告: “我不确定我惹上的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救我的掌柜,他叫冯振才,几年前是在李家做掌柜的,后来因故离开,离开李家以后,他为了生计在外面替人做了黑账,已然决定金盆洗手,重回我李家,可如今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家中亲人亦不知他去向,我多方打听,得知他可能在东平巷谭家的私铸坊里,不论生死,我总要为他探上一探,可我家中没人支持,只得另找外援,长风镖局侠肝义胆,我曾听父辈中人提过一耳,记在心中,走投无路之下,便找了过来。还请计镖头以及诸位师父帮我这个忙。” 李莞一本正经的对着演武场上诸位镖师拱手行礼,小小的身子仿佛一根倔强的青竹,而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原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玩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营救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掌柜,单这份仁义之态,便对了江湖好汉们的胃口。 计春华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冯振才其人我听说过,做假账的一把好手,那样的人品,小姐真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做你的掌柜?” 计春华有心再探李莞的心,故意问道。 李莞毫不退缩:“他是否真心实意,得用过才知道,但在我还没有用他之前,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如果我连自己的掌柜都不管不顾,那今后谁还愿意替我做事?” 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没想到居然一点不滑稽。 “好吧。这镖我们接了。”计春华很欣赏这小丫头的勇气,如今这世道,爷们儿里也少有仁义之辈,难得遇上一个,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很值得敬佩,计春华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莞笑得灿烂,再对计春华拱手:“多谢计镖头,那明日辰时三刻,我在燕子巷口等着诸位。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具体状况,有多少人,有多少危险,所以还请诸位到时务必当心。” “小姐放心,我们干的就是这危险的买卖,不管怎么样,镖头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明天下刀子,咱们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一开始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拍着胸脯保证。 李莞看向计春华,计春华颔首: “天色不早,小姐请回吧。长风镖局既然接了你的镖,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替你趟过去。东平巷的情况,你没我们熟,我们自己商量如何部署,你就别操心了。” “好。”李莞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自报家门:“对了,还没告诉诸位,我叫李莞,是东城燕子巷李家的姑娘,排行第四。家中有门限,确实不宜再逗留,明日便仰仗诸位了。” 这自报家门的做法,又一次震惊了满院的镖师,这李家四姑娘,不仅为人仗义,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居然把自己的来路交代的一清二楚,足见其信义。 计春华亲自送李莞出门:“四姑娘请。” 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长风镖局,发现轿子被抬到了斜对面的饺子铺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银杏,李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柔声安抚: “擦擦汗吧,瞧把你给吓的。” 银杏接过帕子,囫囵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计春华和那些镖师已经回去,这才敢拉着李莞低声叫道: “姑娘这是不要好了。你,你怎么能告诉他们你是谁家的呢。” 镖局这种行业,黑白两道都占着头,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人,告诉他们来路,不就等于把底儿全晒出去了吗? 李莞爬上轿子,掀开轿帘子,对银杏无奈一叹: “我就是不说,你以为他们就查不到了?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我主动说了,不还显得咱们光明磊落嘛。要是你,你愿意跟一个遮遮掩掩的人共事,还是愿意跟一个爽爽快快的人共事?” 125.第 125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嘴上埋怨,却还是进屋给李莞拿盖被了。 这婆子李莞不陌生, 分明是年轻了十几岁的王嬷嬷,头发漆黑黑的,说话中气足,很是精神。 李莞看着年轻的王嬷嬷, 鼻头忍不住发酸, 想着如果这是人临死前的梦境, 那她是不是可以多要求一点, 直直对王嬷嬷问: “嬷嬷, 我娘呢?” 母亲早早离世, 一直都是李莞心头的痛,临死前如果能见娘亲一面,那她也能瞑目了。 王嬷嬷先是一愣,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把头偏到一旁,那帕子掖了掖眼角, 对李莞扯出一抹苦笑: “姑娘说什么呢。太太早就……” 李莞叹息。 连个梦都不能让她如愿。 王嬷嬷见李莞神情低落,知她今日定然又想起伤心事,跟着一叹, 把手里的毡子抖落一下,披到李莞身上, 看着眼前这姑娘, 与太太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么漂亮,如天上明月般的眉眼,如果太太还在的话,瞧见了得多喜欢。 李莞披着毡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这像是她未出阁前住的李家闺房,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名为揽月小筑,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取的名字。她和娘亲大部分的回忆,都在这里发生,所以这院子对李莞而言,不仅仅是闺房,还是储存娘亲记忆的地方。 李莞的母亲是在她五岁那年去世的,带她去白马寺上香的途中,马车翻下了山,她爹找到她们的时候,发现李莞还活着,母亲却没了气息。母亲去世时不过二十岁,她的模样李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温柔、很美。 如花美眷,香消玉殒,遗憾不言而喻,当时李家为母亲操办的身后事在大兴府极为轰动,直到今后好多好多年,依旧有人谈论当时的盛况。 垂花门那头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细碎脚步,一个身穿浅蓝上衣粉色裙的丫鬟小跑着过来,穿过那累累的海棠花、径,来到李莞面前,喘息的说: “姑娘快去看看吧,八爷回来了,醉醺醺的瘫在门房里。奴婢看见已经有人去通知夫人和老夫人了。也不知道大房和二房那儿有没有人去通知,不过像这种事情,大房二房的太太们最爱凑热闹了,肯定有人去嚼舌根子。” 这丫鬟叫银杏,是李莞身边伺候的,银杏口中的八爷,指的是李莞的父亲李崇,多年前,大兴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可一次会试不中后就意志消沉,自我堕落,如今更是成了个眠花宿柳,穿花蛱蝶的风流颓废人。 李莞从记事开始,就听老一辈的人说她爹年轻时有多聪慧,十几岁就中了举人,可那之后却毫无进益,上天仿佛一夜之间把他身上的灵气全都收走了似的,一日日的腐败下去,两天清醒三天醉,越活越没有人样。 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的梦里还会梦到她爹,她们父女一向不亲近。 银杏和王嬷嬷都在等李莞说话,李莞想了想:“既然通知了老妇人和夫人,那咱们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个夫人,是她娘死了以后,她爹重新续的弦——崔氏,大家闺秀出身,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里,选择嫁给了她爹,为他操持后院,为他生儿育女。从前李莞并不喜欢这个继母,不过现在,对她有点感同身受的同情罢了。 这点上,李莞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一个女人在夫家最难过的情况,不是婆母小姑刁难,不是为家务操心劳力,而是来自丈夫无休止的冷漠,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寒彻心扉,如度冷冬。 从前家里的纷纷扰扰想起来就头疼,李莞觉得有那功夫,她宁愿在揽月小筑里好好回味回味最后的时光。 王嬷嬷过来把李莞身上的毡子取走,又给她整理一番衣裳,劝道: “那总是你爹,不去不成。” 银杏也有想法:“是啊,姑娘若不去,岂不是越发生分。” 一左一右的劝谏,让李莞有些为难。 得,那就去呗。 见一世人,度一世缘,了一世怨,下辈子谁也遇不见谁。 据说她爹已经从门房被扶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铭心院里已经站了好些人,老夫人宁氏,八夫人崔氏和二夫人吴氏。 崔氏扶着喝的满面酡红的李崇,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给他擦面,一边严厉的质问陪李崇出门的长随小厮: “我平日里与你们怎么说的,老爷犯糊涂的时候,你们得拉着些,不指望你们帮着老爷走正途,可也没的这样把人往坏处领的,全都去领十个板子,扣两月钱。”崔氏是三房的主母,管着李家中馈,自然有资格做这般处置。 李崇身边有两个的长随,张平和赵达,这两人对李崇忠心耿耿,后来李崇中了状元,两人随李崇进京,最后是跟李崇的死讯一起传回来的。 李崇醉醺醺听见崔氏的声音,口齿不清的发酒疯: “谁,谁敢罚他们,我,我的人,你休得,休得动。哈哈,周兄,来干了这杯,我,我还能喝。哈哈哈,哈哈哈,谁不喝谁是孙子。” 崔氏冷着脸招来伺候的丫鬟,扶着李崇进里屋去,省得他继续在人前继续耍酒疯,丢人现眼。 李崇进了内室,偶尔还有些醉话传出来。 老夫人宁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红着眼睛垂泪,二夫人吴氏守着她安慰: “八爷性子爽直,谁劝酒都不拒绝,等他酒醒了,定会来娘跟前儿请罪的。” 宁氏扶着额头,没有理会吴氏的话,身边伺候的嬷嬷在宁氏耳边说了句话,宁氏才抬头看向门边,严厉喊道: “你在哨探什么?” 李莞站在门边,看着屋子里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宁氏、崔氏、还有二伯母吴氏,这些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但只要看见她们,就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吴氏亲自出来把李莞拉进门:“菀姐儿既然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 李莞来到宁氏跟前儿,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沉静深邃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宁氏。 宁氏是李莞的嫡亲祖母,大房的二伯父和二房的五伯父都是庶出,只有李莞的爹李崇是老夫人宁氏嫡亲的孩子,所以李崇好与不好,老夫人宁氏都是最有感触的。 但是对于李莞,宁氏好像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虽然没有打骂,平日却也没什么好脸。倒是对崔氏生的两个孩子李茂和李娇十分喜爱。 “孽障,鬼鬼祟祟。” 宁氏淬着毒的嘴对李莞说了这么一句。 这哪是对亲孙女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莞是她的仇人呢。 小时候听宁氏说这些恶言恶语,李莞心里会难过,也恨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嫁给宋策都有十余年,如今再听宁氏说这些,早就没有从前的气性了。 端端正正的对宁氏和吴氏福了福身子,低声回了句: “祖母息怒,我进去看爹爹。” 说完之后,李莞便果断转身往内室去,不管宁氏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她都是李家的四小姐,谁也改变不了。 李莞这行径看在宁氏眼中,那就是叛逆,指着她往内室的背影还想骂点什么,被吴氏在一旁安慰着平复下来。 李莞跨入通往内室的门槛,在抱夏里环顾一圈,这地方她从前也不常来,所以没什么印象,两排整齐的座椅放置四扇檀木窗子下,有时候掌柜们就在这里等候传话。 李莞自己掀开帘子,进入内室,远远就听见内间里传出崔氏的声音: “再打点热水过来,萍儿去给爷拿换洗衣裳,西窗打开透透气,去问问厨房醒酒汤熬好了没。” 崔氏一边安排事情,一边用帕子给李崇擦脸和手,李莞进去,差点跟一个急急忙忙端着水出来的婆子撞到,闹出点动静,崔氏回头,看见是她,眼里透出一股不耐,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给醉醺醺的李崇整理。 丫鬟们替李崇换了脏衣服,李崇嘴里还在那儿念念叨叨说胡话,偶尔还突然跳起来叫一声干杯什么的,也不知喝了多少,竟醉的这般彻底。 崔氏把李崇打理完了,见李莞还站在门口,连脚印子都没挪一下,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盯着床上糊糊涂涂的李崇。 “老爷累了,要休息了。四小姐请回吧。”崔氏走过来对李莞说道。 李莞抬眼看了看崔氏,带着寒芒,脱胎换骨般冷声道:“夫人要走便走,我留下伺候爹爹。” 崔氏眉头蹙起,想说什么,被身后张勇家的拉了拉袖子,崔氏才冷哼一声,态度不善的留下一句: “你要留下便留下,谁还管你不成。” 银杏连连点头:“可不嘛,都在姑娘兜里呢。还假得了?” 一直到现在,银杏还觉得很兴奋,因为她们今天几乎是完成了一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嬷嬷她们看向李莞求证,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百两,还有一张是两千两的。 126.第126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想到这里, 便想上前跟这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老爹套一套近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崇,挽住了李崇的右侧胳膊, 笑嘻嘻的恭维: “爹,您懂得可真多,今儿多亏了您, 要不然……” 恭维的话还没说完, 李崇就让李莞深入理解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什么感觉,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动作力度之大,差点把李莞摔倒在地上, 李崇回身, 怒不可遏的对李莞吼道: “你还知道今儿多亏了我!这是什么地方?衙门!你说你要银两,我给你, 你要铺子, 我也给你, 我不指望你能像别家姑娘那样贞静贤淑, 可你做什么事也得有分寸吧。” 李崇的声音大的很, 使得他们虽然走出了衙门口, 却仍吸引不少守门官差对他们投来注视的目光。 “你一个姑娘家家,跟那些地痞流氓搅和在一起, 就算你自己不要名声, 可想过会连累家里姐姐妹妹的名声?我今日若是不来, 你准备怎么办?跟那帮大老爷们儿蹲几天监牢吗?你可真行!” 李崇的暴怒让李莞傻眼,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觉得有点震惊。 李崇……从来都是醉醺醺,就是清醒的时候,别说像这样大声教训李莞了,他们父女俩连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这一刻,李莞突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夙愿达成的感觉。从前她倒是见过二伯父教训秀姐姐,虽然秀姐姐哭的跟泪人似的,可那时候李莞还是很羡慕。 爹爹愿意训斥你,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总比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敷衍了事要好吧。 李崇情绪十分激动,骂了李莞一长串以后就背过身去大喘气,李莞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再次挽上李崇的胳膊,撒娇般摇晃了两下: “爹,您别生气了,我……” 李莞口中‘知道错了’还没说完,就感觉李崇的手臂要抽走,李莞下意识抓的更紧了些,李崇抽了一回没抽出来,不禁用了更大的力气,李莞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手里力气太小,一个没留神就给李崇往旁边甩去,失去了着力点,眼看要摔倒在地,还好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后背,才勉强站稳。 李莞抬头仰望,正对上一双深邃冷冽的目光,英俊的五官在阳光下仿佛带着光,这张脸李莞认识,定国公世子陆睿。 出身煊赫,手段强势,先掌大理寺,后为刑部尚书,传闻其人阴沉狠辣,满朝震慑,承德十八年禹王谋反,将承德帝与贵妃张氏软禁行宫,欲逼承德帝退位,多亏陆睿临危受命,调遣五军展开殊死营救,最终将禹王斩于剑下,救出承德帝。 那一年陆睿从定国侯重新晋升为定国公,一年后,帝薨,太子继位,朝臣更替,唯有定国公陆睿历经两朝,圣眷不减,稳坐五军都指挥使之位,但之后两年,这位盛极一时的都指挥使,因护驾而死在南巡半路上,举国哀悼。 李莞盯着陆睿看的时候,陆睿也在打量这个撞到他臂弯里的小姑娘,倒不是因为她绝色倾城,而是觉得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 “你这女子好生莽撞。” 严朝早就看到这对父女在衙门口吵架,他们声音之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根本没想管闲事,走过就算,谁能想到那做爹的突然甩了亲闺女,让她往世子爷身上倒去,世子爷什么身手,要想避开的话,也就是挪一两步的动作,那小姑娘摔就摔了,反正跟他们也没关系,可谁能想到,一向冷酷的世子爷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 亲自送陆睿出门的知府江舒望也指责李莞:“哪里来的小女子,这般不懂礼数。” 李莞也觉得有点难为情,陆睿把李莞往前推了推,李莞回身,赶紧自己站好,手忙脚乱对陆睿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 他们一行人穿的都是大理寺的官袍,玄色底银鱼补下摆海牙波浪纹的官袍穿在陆睿身上,越显得他挺拔如松,高大稳健。 陆睿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经过李崇身边时,陆睿见他文士打扮,倒是很有礼数,对李崇点头致礼,李崇赶忙拱手回礼。 李莞来到李崇身后,两父女动作一致的让到边缘,看着陆睿上了一辆马车,十多个穿着统一的大理寺官服的人随在马车后面,一步不歇跟在陆睿身后,保护其安全。 江舒望站在马车底下,跟陆睿继续告别。 那边李莞回过神,小心翼翼往李崇看去一眼,试探般再拉了一下李崇的衣袖,轻喊一声: “爹。” 李崇眉头紧蹙,第三次从李莞手里把衣袖抽出,冷言冷语:“别叫我爹。看见你就心烦。” 李崇说着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李莞,见她被训神情尴尬,身上衣裙也沾上了不少脏污,头发乱了,发钗松了,一双眼睛清澈中透着狡黠,就像一只被被人欺负了却不认输的小狐狸,柔顺的毛乱糟糟,让人想继续训斥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知该做何想。 李崇想起妻子,情绪瞬间低落,转身就走,不愿再多看李莞一眼。 李崇走的很快,李莞要小跑着才能追上,边追还边喊:“爹,爹你等等我。” 上前又一次抱住李崇的胳膊,然后又一次被李崇甩开,被甩开之后,李莞也不气馁,继续追上去,父女俩你追我赶,就那么走出一段距离,仍不时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滚开——” “爹,别这样嘛,我都道歉了。” “放开我——” “爹……” “把手撒开——” 陆睿掀开一边车帘,看似在听江舒望说一些临别之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跟随在那对越走越远的父女身上。 做父亲的明明就是关心女儿,却故作凶恶,想要把女儿吓走,可偏偏他那个女儿,非但没有被吓走,反而越缠越紧,最后干脆把整个人都吊在父亲胳膊上,对父亲讨好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样讨好的笑容,让陆睿心中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心酸。像这么大年纪的姑娘,被父亲骂了之后,要么哭,要么气,可那姑娘就跟没脸没皮似的,不管被怎么骂,怎么拒绝,都坚持继续缠着她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平日父女关系特别好的话,那就说明这姑娘身边,兴许没有别的人关心爱护她。 江舒望江大人的道别之言,已经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车上那位爷就是不给回话,连个音儿都不发,使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直接放弃。 鼓起勇气抬头出声喊了一声:“世子,您看……” 陆睿鬼使神差对江舒望问了一句:“那对父女是谁?” 江舒望一愣,顺着陆睿目光看去,眯着眼辨认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哦,那应该是李家八郎吧。那是他闺女吗?都这么大了。”江大人见这位世子爷对别人感兴趣,自然知无不言: 127.第 127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手心芝麻大的红痣还在, 手还是她的手, 却比记忆中小了一圈,青葱白皙, 指甲透着健康的红。 一个头发梳的油光发亮,一丝不苟的婆子从里屋走出,穿着李家仆妇的衣裳,统一的青色细布上衣, 酱色裙子, 走起路来雷厉风行, 手里拿着薄毡子, 看样子应该是拿出来给李莞盖的。 看见李莞醒了, 那婆子便道:“与姑娘说过多回, 莫要在院中打盹儿,要是冻着还得捏着鼻子喝药,凭的遭罪不是。” 嘴上埋怨,却还是进屋给李莞拿盖被了。 这婆子李莞不陌生,分明是年轻了十几岁的王嬷嬷,头发漆黑黑的, 说话中气足, 很是精神。 李莞看着年轻的王嬷嬷,鼻头忍不住发酸, 想着如果这是人临死前的梦境, 那她是不是可以多要求一点, 直直对王嬷嬷问: “嬷嬷,我娘呢?” 母亲早早离世,一直都是李莞心头的痛,临死前如果能见娘亲一面,那她也能瞑目了。 王嬷嬷先是一愣,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把头偏到一旁,那帕子掖了掖眼角,对李莞扯出一抹苦笑: “姑娘说什么呢。太太早就……” 李莞叹息。 连个梦都不能让她如愿。 王嬷嬷见李莞神情低落,知她今日定然又想起伤心事,跟着一叹,把手里的毡子抖落一下,披到李莞身上,看着眼前这姑娘,与太太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么漂亮,如天上明月般的眉眼,如果太太还在的话,瞧见了得多喜欢。 李莞披着毡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这像是她未出阁前住的李家闺房,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名为揽月小筑,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取的名字。她和娘亲大部分的回忆,都在这里发生,所以这院子对李莞而言,不仅仅是闺房,还是储存娘亲记忆的地方。 李莞的母亲是在她五岁那年去世的,带她去白马寺上香的途中,马车翻下了山,她爹找到她们的时候,发现李莞还活着,母亲却没了气息。母亲去世时不过二十岁,她的模样李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温柔、很美。 如花美眷,香消玉殒,遗憾不言而喻,当时李家为母亲操办的身后事在大兴府极为轰动,直到今后好多好多年,依旧有人谈论当时的盛况。 垂花门那头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细碎脚步,一个身穿浅蓝上衣粉色裙的丫鬟小跑着过来,穿过那累累的海棠花、径,来到李莞面前,喘息的说: “姑娘快去看看吧,八爷回来了,醉醺醺的瘫在门房里。奴婢看见已经有人去通知夫人和老夫人了。也不知道大房和二房那儿有没有人去通知,不过像这种事情,大房二房的太太们最爱凑热闹了,肯定有人去嚼舌根子。” 这丫鬟叫银杏,是李莞身边伺候的,银杏口中的八爷,指的是李莞的父亲李崇,多年前,大兴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可一次会试不中后就意志消沉,自我堕落,如今更是成了个眠花宿柳,穿花蛱蝶的风流颓废人。 李莞从记事开始,就听老一辈的人说她爹年轻时有多聪慧,十几岁就中了举人,可那之后却毫无进益,上天仿佛一夜之间把他身上的灵气全都收走了似的,一日日的腐败下去,两天清醒三天醉,越活越没有人样。 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的梦里还会梦到她爹,她们父女一向不亲近。 银杏和王嬷嬷都在等李莞说话,李莞想了想:“既然通知了老妇人和夫人,那咱们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个夫人,是她娘死了以后,她爹重新续的弦——崔氏,大家闺秀出身,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里,选择嫁给了她爹,为他操持后院,为他生儿育女。从前李莞并不喜欢这个继母,不过现在,对她有点感同身受的同情罢了。 这点上,李莞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一个女人在夫家最难过的情况,不是婆母小姑刁难,不是为家务操心劳力,而是来自丈夫无休止的冷漠,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寒彻心扉,如度冷冬。 从前家里的纷纷扰扰想起来就头疼,李莞觉得有那功夫,她宁愿在揽月小筑里好好回味回味最后的时光。 王嬷嬷过来把李莞身上的毡子取走,又给她整理一番衣裳,劝道: “那总是你爹,不去不成。” 银杏也有想法:“是啊,姑娘若不去,岂不是越发生分。” 一左一右的劝谏,让李莞有些为难。 得,那就去呗。 见一世人,度一世缘,了一世怨,下辈子谁也遇不见谁。 据说她爹已经从门房被扶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铭心院里已经站了好些人,老夫人宁氏,八夫人崔氏和二夫人吴氏。 崔氏扶着喝的满面酡红的李崇,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给他擦面,一边严厉的质问陪李崇出门的长随小厮: “我平日里与你们怎么说的,老爷犯糊涂的时候,你们得拉着些,不指望你们帮着老爷走正途,可也没的这样把人往坏处领的,全都去领十个板子,扣两月钱。”崔氏是三房的主母,管着李家中馈,自然有资格做这般处置。 李崇身边有两个的长随,张平和赵达,这两人对李崇忠心耿耿,后来李崇中了状元,两人随李崇进京,最后是跟李崇的死讯一起传回来的。 李崇醉醺醺听见崔氏的声音,口齿不清的发酒疯: “谁,谁敢罚他们,我,我的人,你休得,休得动。哈哈,周兄,来干了这杯,我,我还能喝。哈哈哈,哈哈哈,谁不喝谁是孙子。” 崔氏冷着脸招来伺候的丫鬟,扶着李崇进里屋去,省得他继续在人前继续耍酒疯,丢人现眼。 李崇进了内室,偶尔还有些醉话传出来。 老夫人宁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红着眼睛垂泪,二夫人吴氏守着她安慰: “八爷性子爽直,谁劝酒都不拒绝,等他酒醒了,定会来娘跟前儿请罪的。” 宁氏扶着额头,没有理会吴氏的话,身边伺候的嬷嬷在宁氏耳边说了句话,宁氏才抬头看向门边,严厉喊道: “你在哨探什么?” 李莞站在门边,看着屋子里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宁氏、崔氏、还有二伯母吴氏,这些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但只要看见她们,就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吴氏亲自出来把李莞拉进门:“菀姐儿既然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 李莞来到宁氏跟前儿,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沉静深邃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宁氏。 宁氏是李莞的嫡亲祖母,大房的二伯父和二房的五伯父都是庶出,只有李莞的爹李崇是老夫人宁氏嫡亲的孩子,所以李崇好与不好,老夫人宁氏都是最有感触的。 但是对于李莞,宁氏好像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虽然没有打骂,平日却也没什么好脸。倒是对崔氏生的两个孩子李茂和李娇十分喜爱。 “孽障,鬼鬼祟祟。” 宁氏淬着毒的嘴对李莞说了这么一句。 这哪是对亲孙女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莞是她的仇人呢。 小时候听宁氏说这些恶言恶语,李莞心里会难过,也恨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嫁给宋策都有十余年,如今再听宁氏说这些,早就没有从前的气性了。 端端正正的对宁氏和吴氏福了福身子,低声回了句: “祖母息怒,我进去看爹爹。” 说完之后,李莞便果断转身往内室去,不管宁氏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她都是李家的四小姐,谁也改变不了。 李莞这行径看在宁氏眼中,那就是叛逆,指着她往内室的背影还想骂点什么,被吴氏在一旁安慰着平复下来。 李莞跨入通往内室的门槛,在抱夏里环顾一圈,这地方她从前也不常来,所以没什么印象,两排整齐的座椅放置四扇檀木窗子下,有时候掌柜们就在这里等候传话。 李莞自己掀开帘子,进入内室,远远就听见内间里传出崔氏的声音: “再打点热水过来,萍儿去给爷拿换洗衣裳,西窗打开透透气,去问问厨房醒酒汤熬好了没。” 崔氏一边安排事情,一边用帕子给李崇擦脸和手,李莞进去,差点跟一个急急忙忙端着水出来的婆子撞到,闹出点动静,崔氏回头,看见是她,眼里透出一股不耐,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给醉醺醺的李崇整理。 丫鬟们替李崇换了脏衣服,李崇嘴里还在那儿念念叨叨说胡话,偶尔还突然跳起来叫一声干杯什么的,也不知喝了多少,竟醉的这般彻底。 崔氏把李崇打理完了,见李莞还站在门口,连脚印子都没挪一下,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盯着床上糊糊涂涂的李崇。 “老爷累了,要休息了。四小姐请回吧。”崔氏走过来对李莞说道。 李莞抬眼看了看崔氏,带着寒芒,脱胎换骨般冷声道:“夫人要走便走,我留下伺候爹爹。” 128.第 128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无奈把自己的手从银杏手里抽出, 坚定的走进镖局, 银杏站在外面头皮简直都快炸了, 看着李府的轿子,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抬,停到一家饺子铺子门外去,宁愿被人看见吃饺子, 也不愿让人看见进镖局。 银杏左看右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 才用帕子遮着脸,跐溜一下跟着跑进去。 大门进去就是一片演武场, 沙地中央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屋, 李莞和银杏大步流星从演武场经过,使得演武场上耍着刀枪剑戟的镖师们侧目观望。 “嘿, 小丫头片子, 是不走错地儿了?”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镖师把手里的石墩子放下, 对石板路上行走的李莞她们问道。 李莞转过身, 笑眯眯的说道:“我找你们计镖头, 我要托镖。” 一声‘托镖’让演武场上二十几个镖头面面相觑, 都惊讶极了, 那个跟李莞说话的青年镖师跟着干笑起来: “托镖?小丫头, 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 捣什么乱, 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先前那个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来到计春华身后,惊愕万分的看着李莞,李莞不甘示弱对他回以微笑。 “从东平巷保你安全没有问题,但我必须知道真实原因。你惹上谁了?” 计春华沉声问。 李莞深吸一口气,据实相告: “我不确定我惹上的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救我的掌柜,他叫冯振才,几年前是在李家做掌柜的,后来因故离开,离开李家以后,他为了生计在外面替人做了黑账,已然决定金盆洗手,重回我李家,可如今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家中亲人亦不知他去向,我多方打听,得知他可能在东平巷谭家的私铸坊里,不论生死,我总要为他探上一探,可我家中没人支持,只得另找外援,长风镖局侠肝义胆,我曾听父辈中人提过一耳,记在心中,走投无路之下,便找了过来。还请计镖头以及诸位师父帮我这个忙。” 李莞一本正经的对着演武场上诸位镖师拱手行礼,小小的身子仿佛一根倔强的青竹,而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原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玩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营救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掌柜,单这份仁义之态,便对了江湖好汉们的胃口。 计春华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冯振才其人我听说过,做假账的一把好手,那样的人品,小姐真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做你的掌柜?” 计春华有心再探李莞的心,故意问道。 李莞毫不退缩:“他是否真心实意,得用过才知道,但在我还没有用他之前,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如果我连自己的掌柜都不管不顾,那今后谁还愿意替我做事?” 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没想到居然一点不滑稽。 “好吧。这镖我们接了。”计春华很欣赏这小丫头的勇气,如今这世道,爷们儿里也少有仁义之辈,难得遇上一个,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很值得敬佩,计春华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莞笑得灿烂,再对计春华拱手:“多谢计镖头,那明日辰时三刻,我在燕子巷口等着诸位。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具体状况,有多少人,有多少危险,所以还请诸位到时务必当心。” “小姐放心,我们干的就是这危险的买卖,不管怎么样,镖头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明天下刀子,咱们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一开始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拍着胸脯保证。 李莞看向计春华,计春华颔首: “天色不早,小姐请回吧。长风镖局既然接了你的镖,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替你趟过去。东平巷的情况,你没我们熟,我们自己商量如何部署,你就别操心了。” “好。”李莞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自报家门:“对了,还没告诉诸位,我叫李莞,是东城燕子巷李家的姑娘,排行第四。家中有门限,确实不宜再逗留,明日便仰仗诸位了。” 这自报家门的做法,又一次震惊了满院的镖师,这李家四姑娘,不仅为人仗义,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居然把自己的来路交代的一清二楚,足见其信义。 计春华亲自送李莞出门:“四姑娘请。” 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长风镖局,发现轿子被抬到了斜对面的饺子铺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银杏,李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柔声安抚: “擦擦汗吧,瞧把你给吓的。” 银杏接过帕子,囫囵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计春华和那些镖师已经回去,这才敢拉着李莞低声叫道: “姑娘这是不要好了。你,你怎么能告诉他们你是谁家的呢。” 镖局这种行业,黑白两道都占着头,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人,告诉他们来路,不就等于把底儿全晒出去了吗? 李莞爬上轿子,掀开轿帘子,对银杏无奈一叹: “我就是不说,你以为他们就查不到了?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我主动说了,不还显得咱们光明磊落嘛。要是你,你愿意跟一个遮遮掩掩的人共事,还是愿意跟一个爽爽快快的人共事?” 129.第 129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在背后追了李崇一路,也没能让李崇回头理她,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 李莞不死心又去拉李崇的胳膊,被李崇一甩, 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 李莞手腕给磕了一下,瞬间擦破了皮, 李莞倒是没叫,李崇却转过身来看她,李莞把手腕递到李崇面前, 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李崇看着李莞手腕上沁出些许血珠子的伤,似乎有点触动,却碍于面子没有上前,李莞放下胳膊,用衣袖藏了起来, 摆了摆另一只手: “没事没事, 不疼。” 然后对李崇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李崇依旧冷着脸, 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身进了李家大门。李莞见李崇进门之后, 赶紧回头找了找, 果然看见阿成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 也回来了。 李莞对阿成招手,阿成小跑过来: “姑娘,爷说什么了吗?” 李莞摇头,从荷包里快速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阿成: “别管他。你现在就去长风镖局,把这银子交给计镖头,他们从谭家私铸坊出去以后,现在应该回去了,你给银子的时候,顺便问问冯掌柜的情况,然后告诉计镖头林刀他们还在衙门里,我已经出来了,自顾不暇,没法把林刀他们也弄出来,但林刀他们最多是付从罪,计镖头走镖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把他们捞出去的。我接下来这些天肯定出不去了,让他们别着急,有伤养伤,等我出去,一定找他们当面对道谢。都记下了吗?” 李莞对阿成快速的说了一长串,阿成是个机灵的,全都记了下来,把银票折叠,妥帖收好,埋头拢袖,贴着墙根儿办事去了。 看着阿成离开,李莞才提着裙摆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门,就见李崇正沉着脸色,站在门内等她,李莞慌忙收住脚步,放下裙摆,规规矩矩两手交叠腹前,低头缓步走过去,李崇沉默以对,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女俩站了好一会儿,李莞试着对李崇福身: “爹,要是没什么事儿,女儿就回去反省了,谢谢爹,再见爹。” 说完这个李莞就转身想溜,可刚一转身肩膀就给人从后面扣住,几乎是被拉着去老夫人院子里的,李莞一路也挣扎过,也劝说过。 “爹,这事儿要给老夫人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您不是都救我回来了嘛。” 对于李崇,李莞是不怕的,因为知道李崇拿她没办法,但老夫人那儿,李莞很是怕惧,不为别的,只因老夫人真舍得打她。并且她这回的事情做得确实相当出格,没听说过谁家的姑娘把自己给闹进衙门里的,老夫人最终名誉,要被她知道了,以她对李莞的厌恶,扒李莞一层皮可能都是轻的,恨不得挫骨扬灰吧。 李崇却坚持带李莞过去请罪,李莞挣扎无效,给正义凛然,铁了心要坑女儿的爹按着跪到老夫人的厅里去了。 老夫人宁氏听人禀报,从内室出来,就看见灰头土脸的李莞,问李崇:“怎么了?” 李崇在李莞身边跪下,将今日去衙门的事情跟老夫人简略的说了一遍,尽管略去了李莞做的那些事情,只说是官差误伤,饶是如此,也让老夫人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指着李莞的手都是颤抖的,厉声责骂起来: “我就说这是个丧门星,你们非说不是。今儿总算惹出了大祸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被人拘到衙门里去了,这事儿要传开,让我李家如何做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宁氏的反应一如李莞所想,非常激烈,李莞和李崇都低着头跪在那里。 “去请家法,请家法,今日我若再不教训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我李家家风将荡然无存!百年声誉,都要毁在这个臭丫头手里!” 旁边的嬷嬷对望两眼,不敢忤逆老夫人,便下去了。 李崇抬头辩解:“娘您息怒。菀姐儿确实有顽劣之处,但请念在她初犯,饶了她这一回吧。菀姐儿,去跟老夫人磕头赔罪。” 李莞抬眼看了看盛怒老夫人,还没开口,就被老夫人给瞪了回来: “犯下如此大错,磕头赔罪又有什么用。既然顽劣,那便不得不教训。” 老夫人院子在闹腾,崔氏连同大房夫人吴氏和二房夫人罗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怒斥声,两人代替身边嬷嬷,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一个为老夫人顺气。 吴氏那双八卦的眼睛,一会儿瞥向李莞,一会儿瞥向李崇,嘴里说着话安慰老夫人: “您老这是干什么,菀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惹您这般生气。” 崔氏将老夫人扶着坐下,给她递茶:“老夫人仔细身子,有话慢慢说。” 宁氏把崔氏手里的茶摆在一旁,连同崔氏一起训斥: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有话慢慢说?要我再不说的话,这个家都得毁在那臭丫头身上。你身为嫡母,不思管教,你也有错。” 崔氏被训,不敢多言,侧手而立:“是,媳妇有错。老夫人教训的是。” “家法呢!家法呢!” 宁氏拍桌子对外喊,两个刑堂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一人手里托着一根酒杯口那么粗的藤鞭,看起来有些年头,李莞悄悄用眼睛瞄了一眼,感觉身上的皮肉已经开始疼了,这要一鞭子下来,非得皮开肉绽不可吧。 真希望宁氏只是把这东西请出来吓吓她,但很显然,这个希望还没冉冉升起就已经彻底落空。 宁氏看见家法藤鞭之后,居然一改刚才快要被气死的状态,指着李莞对两个刑堂的婆子下达命令: “给我打。重重的打。” 刑堂的婆子,就是专门行家法的婆子,直接受家中最高长辈驱使,惩处一些犯了家规的子孙。 吴氏和罗氏对看了一眼,罗氏心有不忍,跪下替李莞求情: “老夫人息怒,菀姐儿还是个孩子,她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家法,我们虽然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错,但恳请老夫人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打几下手板子,抄几篇经书,哪怕是闭门思过也成啊,这要打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罗氏平日里木讷,对宁氏的话言听计从,很少有忤逆之言。原以为动家法只是老夫人吓唬孩子的办法,没想到真的要动手,她实在看不下去。 宁氏恨惨了李莞,连一刻都不想忍耐,不管不顾道:“犯了错就该受家法,谁要求情,一并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呀!” 两个婆子知道犹豫不得了,其中一个去按住李莞,另一个拿着家法走到李莞身后,高高举起藤鞭,李莞跪在那儿紧闭双眼,等待裂骨之痛来临。 忽觉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旁边拉去,后背给人包裹起来,藤鞭如期而至,却不是打在李莞的背上,而是打在了李崇背上,而李莞被李崇护在怀里。 生生替李莞挨下一记藤鞭。 乱糟糟的厅里顿时安静了。 崔氏从地上爬起来,惊愕的看着李崇,宁氏也愣住了: “你干什么?” 李莞回头看李崇,只见他下颚紧锁,显然后背那一下不会轻松,脑子里一片浆糊,始料未及的震惊。 李崇深吸一口气,护着李莞的手臂却没有松懈半分,直面宁氏: “菀姐儿有错,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娘要打多少下,尽管打便是。” “爹……”李莞开口喊他,却被李崇冷声喝止:“闭嘴。”手里却不松开半分。 那一刻李莞的心绪是难以言喻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李崇,印象里,李崇也没有像这样护着她过,她一直以为,李崇对她是冷漠的,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世界中,对周边事宜不管不问,两父女上一次面对面谈话,还是李莞提出要嫁给宋策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在李崇眼中看到了认真。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眼神而已。 难道她一直都误会李崇了?他对自己并不是冷漠,而是没有机会或者不擅长表达?想来是这样吧。上一世的李莞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很少犯错,规规矩矩一直到她出嫁。父女俩没什么交集,李崇醉生梦死,李莞忍气吞声,便是因为如此,李莞才没有机会得知李崇对她的感情。 被人抓进公堂时,李莞没有哭,被宁氏责骂时,李莞没有哭,甚至在要被打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要哭,可是现在在李崇的怀里,李莞却忍不住了,鼻头酸的厉害,眼泪止都止不住。 见儿子要替臭丫头挡,宁氏有点犹豫了。 “你给我让开。不是你护着她的时候。”宁氏拍桌子厉声道。 李崇不为所动,只默默的抱着李莞,态度十分坚决。 宁氏可以不顾李莞的死活,却不能不顾亲儿子,可若就此便宜那臭丫头,宁氏又忍不下这口气。 往两个行刑的婆子看去一眼,两个婆子会意,走到李崇身后,将原本要打在李莞身上的刑罚,转而打在李崇身上。 李崇抱着李莞,低头受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130.第 130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崔氏携丫鬟婆子鱼贯而出, 整个内室就剩下李莞和在床上醉醺醺说话的李崇。 李莞走近床边, 心情复杂的看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嘴里说着些别人听不懂醉话的男人。像这样醉醺醺的李崇,李莞并不陌生, 她从记事开始, 印象中李崇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后来苏姨娘进门, 李崇才重新振作, 改头换面,奋发向上, 而后居然真的让他考中了那年的状元, 也因为李崇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考中状元, 才得以让宋家接受了她这个丧母嫡女和名门之后宋策的婚事。 原本以为李家出了个状元郎,祖父李贤在朝中将会多一个助力, 然而就在李崇六部观政的第二年, 他的死讯就从京城传了回来, 李家叔伯侄儿把李崇的尸体运回来,祖母哭了三天三夜, 连李莞上门祭拜,祖母都厌恶的很, 就好像李崇是她害死的一样。 “喝水。要喝水。” 李崇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 李莞见他床头的杌子上准备了茶壶和水杯, 走过去给他倒了递过去, 李崇挣扎着半靠到床框上,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再递来空杯: “还要。” 李莞拿起茶壶,直接就着他的手倒水,水倒好了李崇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只顾低着头支支吾吾,李莞开声提醒:“倒好了。” 李崇听见她声音,才勉强抬头看了看她,水杯送到嘴边倒不喝了,重新抬起眼皮子正视李莞,手中水杯掉落在被褥上,李莞见状,赶忙放下茶壶,凑过去给李崇擦被褥上的水。 耳旁响起李崇清晰的呼唤: “素秋。” 李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素秋是她娘的闺名,姜氏素秋。 缓缓抬起头,李莞看见李崇眼中的泪光,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滴落,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嘴角一沉,委屈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把李莞给吓到了,她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李崇,哭着哭着,就直挺挺的倒下去,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李莞不知道,为什么她死前会梦到这些她并不想见的人,并且这个梦太真实,真实的连每个人的神态举止,衣着打扮都很清晰。 从铭心院出来以后,李莞就一直坐在揽月小筑的院子里,等待梦醒的那一刻,然而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能清醒。 看着王嬷嬷和银杏她们替她铺好的软床,李莞忽的笑了,莫不是要来做个梦中梦吗? 躺在昔日记忆中温软的闺阁床铺上,李莞居然有点舍不得闭眼睛,也许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真的死了吧。虽然梦里到的地方和见的人都不对,但旧梦重游的体验还不错,十三、四岁的似水年华,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定要弥补那些。 李莞这一觉睡的相当舒坦,仿佛置身云端般轻松绵软。 耳朵里能清楚的听见悦耳的鸟鸣,廊下洒扫仆婢们已经开始干活儿,偶尔有人声传来,却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李莞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的承尘…… 难道还在梦里? 银杏和春兰端着水盆悄声进屋,春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莞,见她穿着单衣坐在床沿上,春兰赶忙进来劝说: “姑娘怎的这般模样,仔细着凉。” 从衣服架子上替李莞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李莞看着眼前这俏生生的丫鬟,呐呐问道: “你是……” 有点印象,名字也似乎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 “姑娘睡糊涂了,奴婢春兰啊,昨儿早上还跟姑娘踢毽子来着。” 说起春兰,李莞是有印象的。可她不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就配了人,不在房里伺候了…… “姑娘这几日老毛病又犯了,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喊也不理,理了有时也糊里糊涂,早年伤了头,落下这么个毛病。王嬷嬷在厨房里熬宁神汤呢,待会儿给姑娘端过来。可不许嫌苦,吵着要吃蜜饯,大夫说喝了药以后,不能吃蜜饯来着,会碍着药性。” 银杏把热水盆放到窗边的盆架子上,嘴里喋喋不休的。她这样子,倒让李莞想起来,银杏竟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她嫁去宋家之后,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过得十分压抑。 两个丫鬟伺候李莞洗漱,坐到梳妆台前,李莞看着镜中十几岁时的自己,用了一个特别笨的方法——掐了自己一下,指甲掐进肉里,真的很疼。 所以,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春兰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不一会儿就给李莞梳了个精致的坠马髻出来,用一团珠花点缀着,清雅不失秀丽。银杏后来的梳头手艺就是跟她学的。 “我今年……几岁来着?” 李莞的问题让两个丫鬟都不禁笑的花枝乱颤,春兰没有银杏调皮,笑过之后回答: “姑娘连自己年岁都忘了吗?上个月不是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王嬷嬷让厨房做了老大一碗长寿面,咱们院儿里的人都有份吃的。虽然不能跟五姑娘的生辰宴相比,但王嬷嬷的长寿面,在府里也是一绝呢。” 李莞记得,自己在李家的生辰,都由王嬷嬷记着给她做长寿面。而五姑娘李娇的生辰宴就是正儿八经的宴客宴席了。 银杏暗自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着补救: “姑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想说王嬷嬷做的长寿面味道好。” 李莞从镜子里看着春兰,问道:“昨儿铭心院,怎的没瞧见五娘和六郎。” 五娘指的是五姑娘李娇,六郎指的是六少爷李茂,他们都是崔氏所生,崔家在清河是名门望族,家中祖辈出过不少进士,书香累累,曾有人官至丞相,满门清贵。崔氏这样的出身,李娇和李茂就比李家其他孩子要来的精贵了。 “姑娘怎的什么都不记得?五姑娘和六少爷去了他们外祖家呀,前儿听五姑娘院里的翠屏说,约莫下个月回来。” 银杏给李莞拿了一身粉色底的散花裙来,看着年轻朝气,只李莞这个年纪,这样鲜艳的衣裳是如何也穿不上身了。让银杏给她换身素净点的,银杏应声后,边走还在嘀咕,说姑娘原最喜欢这样的颜色云云。 外头传来一些骂声,竟还夹杂着王嬷嬷的。 “贵喜家的,如今你是得意了,就算攀上亲戚,也没的这样伺候的,眼看要入冬,姑娘房里的炭火都没个着落,夫人管家最是公正,从来都是周到体贴,由得你们这些灌了几口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人造作。”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人站在揽月小筑的垂花门前跟杂房的人争辩,郑嬷嬷口才犀利,半点不饶人。 那贵喜家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婆子,男人叫贵喜,是管家陈福的远房表舅,平时喜欢喝一壶,走哪儿都带着酒气,这夫妻俩一直是马房里的人,近来管起了杂房的事儿,也不是那好相与的。听了郑嬷嬷的话,当场就对骂起来,动静闹得挺大,直到银杏从李莞屋里出来制止,贵喜家的才偃旗息鼓,骂骂咧咧的走了。 “什么玩意儿。一家子沿街讨饭的破落户,这才管了几天事儿,就敢来压制我们。”银杏掀帘子进门,后头跟着王嬷嬷和郑嬷嬷,王嬷嬷见李莞已经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知道刚才那些腌臜话都给她听了去。 “姑娘莫理会这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莞见她形容尴尬,问道:“贵喜家的干了什么?至今没给我屋里送炭火吗?” 崔氏虽然不喜欢李莞,但在吃穿用度这方面也没克扣过,李家其他孩子该有的东西,李莞这儿也不会少了。 “炭火他们是送了些,不过都是些陈年碎炭,烧起来烟大呛嗓子,夜里都不敢点,他们不是没有好炭,就今早奴婢还瞧见贵喜家的给五姑娘院里送去了整整四五框的银丝炭,可送到咱们院儿里就变成了那等杂碎,奴婢当然得找她们理论了。可姑娘你说气人不气人,那贵喜家的竟然让我们出钱去买那好炭,还说五姑娘院里的银丝炭也是五姑娘出了钱的。” 说完这些,李莞就懂了。 不管哪家府里都有那种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的人。李莞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一屋子四个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嬷嬷怕她上心,劝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院里又不都是吃素的,还能给人欺负了去?姑娘就放心吧。” 李莞回身,对王嬷嬷问: “嬷嬷,咱们院里如今每月多少分例?院里开销几何?你跟我详细说说,春兰去拿算盘珠子,郑嬷嬷把咱们院儿里的账本拿来,我床头应该有个木匣子,银杏去拿过来,我总的清点清点。” 既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那李莞就要好好的盘算盘算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有些本就该是她的东西,得早点拿回来才行。 131.第 131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然李莞事件过后,让老夫人意识到, 加强家中女子的女德意识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不, 动作极其迅速,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就把先生给请到府里来了。 李莞前往咸曲阁的路上,一直担忧着,她这回算是切切实实的连累府里众姐妹了, 约莫大家心里已经把她给恨上了吧。 到了咸曲阁之后,发现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李家三房总共有十二个姑娘,其中嫡出的有李莞、李娇、李绣、李欣和李悠, 剩下七个都是大房和二房的庶出, 平日里虽不常走动, 但像这种学习的场合, 大家还是要一起来的。 幸好没有波及旁支旁系的姐妹,要不然可真就壮观了。 除了李家十二个姑娘之外,崔明珠和崔秀珠因在李家做客, 听闻有女西席先生讲女四书,这算是应了她们的老本行,也跟着过来旁听, 这样一来, 厅里便放了整整齐齐的十四张桌椅, 李莞到的最晚, 大家都已入座,就连女西席先生也都在最前方就坐。 李莞顶着众人投射而来的压力,找到了第一排——女西席先生正对面的空位置,尴尬的坐下,她左边是李绣,右边是李娇,李娇小小年纪,脊梁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就连李莞过来也只是用目光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算是表达一点心中的不满。 李莞坐下之后,首先往李绣看去一眼,李绣跟李莞交换了个无奈的目光,李莞觉得背后有几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趁着拿书的空档,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李欣和李悠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恨不得在李莞背上看出几个窟窿眼儿。 无声一叹,她进衙门的时候,虽然想到了李家这边不好交代,确实没想其他的,毕竟她已经不做姑娘很多年,早忘了当初那一套。 崔明珠和崔秀珠两个外姓姑娘坐在一旁,算是旁听,再说这女四书之类的,她们早已熟记于心,也不必正儿八经再扑心思上去学就是了。 女先生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严格,见人总算到齐,便起身与大家介绍,她姓胡,大家都叫她做胡夫人,据说夫家在南城,不过早年丈夫去世,她还有一座贞节牌坊立在南城水秀街附近,成为寡妇之后,一心打理夫家,颇得人敬重,尤其擅长女四书,时常被一些大户人家请回去教授家中女孩。 胡夫人教授学问有自己的方法,不急于教,而是先考,就是试探试探姑娘们的底子,李家书香门第,女子就算不用上学堂读书,但读书写字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读的好与坏,写的工整与不工整的问题了。 李莞当初为了宋策,是正经跟先生学过学问的,所以女先生的考试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她现在却不能完全表现出不难的样子,毕竟李莞现在才十三岁,她十三岁的时候,能把一篇文章通篇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李莞不打算在这上面表现,只按照‘寻常’的水平做了试题,最后毫无意外的得了女学堂里垫底一名。 因为李莞是老夫人宁氏着重要求胡夫人教导的对象,所以胡夫人特意多看了几眼李莞的,对她字写的歪歪斜斜,语句漏一个字,多一个字很是不满。 在评价过所有人之后,将李莞写的举在手中供学堂中所有姑娘做反面教材: “我只当李家书香传家,家中姑娘定为胸有文墨之辈,却不成想还有菀姑娘这般的。” 胡夫人评价完之后,严厉扫过李莞,身后已经有轻笑声传出,李娇也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深感和李莞这样的姐姐同父异母委实丢人,待会儿指不定因为这个,她又要被崔家两位表姐怎样笑话了。 李莞虚心接受批评,胡夫人说什么她都称是,绝不顶撞气恼,女学堂的课两天上一回,一天的课上下来,胡夫人对李莞的印象稍稍产生了一点变化,虽然没什么才学,但好在温顺恭谦上进,加以时日,只要她坚持勤奋刻苦,定能有所收获。 下午申时放课之后,胡夫人便着丫鬟进来收拾东西,往老夫人院里回禀今日课程状况。 胡夫人走后,姑娘们就松了拘束,三言两语,边收拾边说话。 李莞也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李娇从她旁边猛地站起,宽袖扫到李莞身上,李莞看她,她也毫不自觉,与崔氏姐妹凑到一起了,她们三个走在一起才像是亲姐妹,如出一辙的行为举止,就连凑在一起说笑,都像比别人更优雅三分。 李绣凑过来轻声道: “我赌一盒翡翠阁的胭脂,她们肯定在说你的笑话。” 李莞笑了:“想要我送你胭脂直说嘛。” 明面上的事情,还用得着赌? 笑过之后,李绣才对李莞问: “这几天你被拘着,我也不好去看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进了衙门?” 李莞点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也是始料未及吧。连累你们读书,真是抱歉。” “我不打紧,但你回头看看欣姐儿和悠姐儿看你的眼神,她们俩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了。你害她们不浅。” 李莞和李绣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笑,至于连累大家读书,李莞总不至于一个一个去道歉吧,就当是技多不压身吧,多学点总没错就是。 跟李绣分开,李莞回到揽月小筑,看见铭心院外院伺候的小丫头晴儿在她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李莞让春兰把晴儿喊来,晴儿给李莞请了安,就凑过来对李莞小声说道: “四姑娘,您让奴婢盯着老爷何时出门,大约一刻钟前,有人来府上喊老爷,看样子晚上有约,老爷正换衣服梳洗呢,约莫待会儿就要出门了。” 这个晴儿的确是李莞安排在铭心院外的小丫头,专门让她在李崇要出门喝酒的时候,给李莞通风报信的。 让春兰赏了一吊钱给晴儿,李莞左思右想,从前她不知道李崇是这性情,以为他天生冷漠,所以他醉生梦死,李莞也就不管了,可是如今,既然她知道了,就不能再看着李崇继续堕落下去了。 132.第 132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对阿成招手,阿成小跑过来: “姑娘, 爷说什么了吗?” 李莞摇头, 从荷包里快速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阿成: “别管他。你现在就去长风镖局,把这银子交给计镖头,他们从谭家私铸坊出去以后,现在应该回去了,你给银子的时候, 顺便问问冯掌柜的情况,然后告诉计镖头林刀他们还在衙门里,我已经出来了,自顾不暇, 没法把林刀他们也弄出来, 但林刀他们最多是付从罪, 计镖头走镖这么多年, 肯定有法子把他们捞出去的。我接下来这些天肯定出不去了,让他们别着急,有伤养伤, 等我出去,一定找他们当面对道谢。都记下了吗?” 李莞对阿成快速的说了一长串,阿成是个机灵的, 全都记了下来, 把银票折叠, 妥帖收好, 埋头拢袖,贴着墙根儿办事去了。 看着阿成离开,李莞才提着裙摆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门,就见李崇正沉着脸色,站在门内等她,李莞慌忙收住脚步,放下裙摆,规规矩矩两手交叠腹前,低头缓步走过去,李崇沉默以对,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女俩站了好一会儿,李莞试着对李崇福身: “爹,要是没什么事儿,女儿就回去反省了,谢谢爹,再见爹。” 说完这个李莞就转身想溜,可刚一转身肩膀就给人从后面扣住,几乎是被拉着去老夫人院子里的,李莞一路也挣扎过,也劝说过。 “爹,这事儿要给老夫人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您不是都救我回来了嘛。” 对于李崇,李莞是不怕的,因为知道李崇拿她没办法,但老夫人那儿,李莞很是怕惧,不为别的,只因老夫人真舍得打她。并且她这回的事情做得确实相当出格,没听说过谁家的姑娘把自己给闹进衙门里的,老夫人最终名誉,要被她知道了,以她对李莞的厌恶,扒李莞一层皮可能都是轻的,恨不得挫骨扬灰吧。 李崇却坚持带李莞过去请罪,李莞挣扎无效,给正义凛然,铁了心要坑女儿的爹按着跪到老夫人的厅里去了。 老夫人宁氏听人禀报,从内室出来,就看见灰头土脸的李莞,问李崇:“怎么了?” 李崇在李莞身边跪下,将今日去衙门的事情跟老夫人简略的说了一遍,尽管略去了李莞做的那些事情,只说是官差误伤,饶是如此,也让老夫人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指着李莞的手都是颤抖的,厉声责骂起来: “我就说这是个丧门星,你们非说不是。今儿总算惹出了大祸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被人拘到衙门里去了,这事儿要传开,让我李家如何做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宁氏的反应一如李莞所想,非常激烈,李莞和李崇都低着头跪在那里。 “去请家法,请家法,今日我若再不教训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我李家家风将荡然无存!百年声誉,都要毁在这个臭丫头手里!” 旁边的嬷嬷对望两眼,不敢忤逆老夫人,便下去了。 李崇抬头辩解:“娘您息怒。菀姐儿确实有顽劣之处,但请念在她初犯,饶了她这一回吧。菀姐儿,去跟老夫人磕头赔罪。” 李莞抬眼看了看盛怒老夫人,还没开口,就被老夫人给瞪了回来: “犯下如此大错,磕头赔罪又有什么用。既然顽劣,那便不得不教训。” 老夫人院子在闹腾,崔氏连同大房夫人吴氏和二房夫人罗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怒斥声,两人代替身边嬷嬷,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一个为老夫人顺气。 吴氏那双八卦的眼睛,一会儿瞥向李莞,一会儿瞥向李崇,嘴里说着话安慰老夫人: “您老这是干什么,菀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惹您这般生气。” 崔氏将老夫人扶着坐下,给她递茶:“老夫人仔细身子,有话慢慢说。” 宁氏把崔氏手里的茶摆在一旁,连同崔氏一起训斥: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有话慢慢说?要我再不说的话,这个家都得毁在那臭丫头身上。你身为嫡母,不思管教,你也有错。” 崔氏被训,不敢多言,侧手而立:“是,媳妇有错。老夫人教训的是。” “家法呢!家法呢!” 宁氏拍桌子对外喊,两个刑堂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一人手里托着一根酒杯口那么粗的藤鞭,看起来有些年头,李莞悄悄用眼睛瞄了一眼,感觉身上的皮肉已经开始疼了,这要一鞭子下来,非得皮开肉绽不可吧。 真希望宁氏只是把这东西请出来吓吓她,但很显然,这个希望还没冉冉升起就已经彻底落空。 宁氏看见家法藤鞭之后,居然一改刚才快要被气死的状态,指着李莞对两个刑堂的婆子下达命令: “给我打。重重的打。” 刑堂的婆子,就是专门行家法的婆子,直接受家中最高长辈驱使,惩处一些犯了家规的子孙。 吴氏和罗氏对看了一眼,罗氏心有不忍,跪下替李莞求情: “老夫人息怒,菀姐儿还是个孩子,她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家法,我们虽然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错,但恳请老夫人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打几下手板子,抄几篇经书,哪怕是闭门思过也成啊,这要打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罗氏平日里木讷,对宁氏的话言听计从,很少有忤逆之言。原以为动家法只是老夫人吓唬孩子的办法,没想到真的要动手,她实在看不下去。 宁氏恨惨了李莞,连一刻都不想忍耐,不管不顾道:“犯了错就该受家法,谁要求情,一并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呀!” 两个婆子知道犹豫不得了,其中一个去按住李莞,另一个拿着家法走到李莞身后,高高举起藤鞭,李莞跪在那儿紧闭双眼,等待裂骨之痛来临。 忽觉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旁边拉去,后背给人包裹起来,藤鞭如期而至,却不是打在李莞的背上,而是打在了李崇背上,而李莞被李崇护在怀里。 133.第 133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夫女无姆教,则婉娩何从?不亲书史, 则徃行奚考?稽徃行, 质前言,模而则之,则德行成焉。” 李莞双眼中透出迷茫:“是这句吗?怎么跟我读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不是婉婉何从吗?” 李崇闭上双眼,努力平复心情: “那个字读娩。” “是吗?怎么写的?”李莞对李崇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李崇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像个文盲一样,拿起案上笔墨纸砚, 就当场给李莞把那句话给写了出来,李莞捧着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好像是这么一句。” 李崇气结。 接着李莞趁热打铁,干脆拉着李崇坐下, 又问了李崇好几句, 她‘读不懂’的句子, 有的颠倒顺序, 有的少字多字,反正一句话,绝不让李崇满意就对了。 就这样, 李莞在李崇这里补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从傍晚夕阳十分一直学到了华灯初上时,李莞才拿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崇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 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样草包, 还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张平在门外守着两父女‘交流’, 直到李莞离开后, 才进来问李崇:“八爷,咱还去得阳楼赴约吗?时辰早过了,刘公子他们约莫已经开席了。” 李崇这才想起还有个约没赴。 要是现在去的话,倒也不怕没饭吃,没酒喝。 李崇抬了两下胳膊,觉得后背的伤还疼,刚陪菀姐儿坐了会儿,身子越发不得劲,什么喝酒的性子也淡下来了,摆摆手: “算了算了。都回去歇着吧。” 李崇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了内室。 张平和赵达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做随从的,自然也不希望八爷出去喝酒,一喝喝个烂醉,回来要撞到夫人和老夫人枪口上,她们舍不得折腾八爷,肯定就会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挨打挨骂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如今八爷不出去喝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一看,还真多亏了四姑娘呢。 **** 又过了两天,天气十分晴朗,左兄约了几个兄弟一同去溪涧钓鱼游玩,说有从江南运来的好酒,李崇想着这天气出去,在太阳底下喝点酒,也算惬意。 这边刚走出垂花门,就碰见李莞,拿着几张五颜六色的宣纸和几根细绿竹子从花园小径那头走来。 李崇避过目光,想当没看见,李莞却在后面很大声的喊他:“爹,爹。” 周围好些个仆婢都看向李崇,李崇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转身对李莞大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李莞依旧笑脸相迎,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李崇面前: “先生说五日后带我们在花园放风筝,说是要自己扎的,我不会。” 李崇扫过李莞手里的材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你不会让人出去买一个吗?” “我又不能出门亲自挑选,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怎么办?要不然,爹你批准我出门呗?” 李崇拧眉:“你想都别想。” 李莞无奈,把材料塞到李崇手里,一刻钟后,铭心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对手忙脚乱的父女俩。 “这什么跟什么,粘不住啊。” “这竹子怎么穿过去?” “还是去买一个吧。” 李崇努力好几回都失败后,决定放弃,喊来张平赵达: “去街上买个跟这颜色差不多的风筝,花哨点的,你喜欢什么颜色,让他们……”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莞嘴巴嘟起,眼眶里两团眼泪在打转:“先生说,让回来问各自母亲怎么做风筝的……” 从李莞嘴里说出‘母亲’两个字,算是李崇的死穴。 摆手让张平赵达退下,啥也不说,继续埋头钻进做风筝的工程中,直到做成功之前,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莞借着抹泪的功夫,悄悄打量着李崇,看他笨手笨脚,想粘纸又粘不住,想发脾气又拼命忍住的模样,生怕自己笑出来,就体贴的拿起一旁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当然了,再香的茶,在做风筝的难关面前,李崇是没心情喝的。 **** 李崇和外面的朋友爽约两回,倒是有好几天没人上门约他了。寻思着外面既然喝不到酒,干脆就在家里整点,刚把树下的一坛绍兴白挖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刚刚喝了一口,李莞那魔音穿脑就又来了。 “爹——爹——” 李崇重重放下酒杯,愤然回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怎么了?” 回身一看,李莞被吓得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李崇愣住了。 李莞把食盒拎进门,放在圆桌上,把食盒里面放的四样小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很普通的四样小菜,油炸花生,煎炸小鱼,凉拌荠菜,花椒豆腐,全都是很好的下酒菜。 “爹,不能空腹喝酒。”李莞语重心长的说。 李崇:…… ***** 李莞被禁足在家,闲来无事,想着干脆从花园里移植几株花回揽月小筑,亲身上阵,拿着小铲子正挖的起劲,就听见树上传来一些声音,李莞抬头看去,就见崔槐那秀气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树叶间露出。 134.第 134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李莞无奈把自己的手从银杏手里抽出,坚定的走进镖局, 银杏站在外面头皮简直都快炸了, 看着李府的轿子,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抬,停到一家饺子铺子门外去,宁愿被人看见吃饺子, 也不愿让人看见进镖局。 银杏左看右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才用帕子遮着脸,跐溜一下跟着跑进去。 大门进去就是一片演武场, 沙地中央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屋, 李莞和银杏大步流星从演武场经过, 使得演武场上耍着刀枪剑戟的镖师们侧目观望。 “嘿, 小丫头片子,是不走错地儿了?”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镖师把手里的石墩子放下,对石板路上行走的李莞她们问道。 李莞转过身, 笑眯眯的说道:“我找你们计镖头,我要托镖。” 一声‘托镖’让演武场上二十几个镖头面面相觑,都惊讶极了, 那个跟李莞说话的青年镖师跟着干笑起来: “托镖?小丫头, 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 捣什么乱, 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135.第 135 章 购买v文不够50%的亲, 要过两天才能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一直到现在,银杏还觉得很兴奋, 因为她们今天几乎是完成了一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嬷嬷她们看向李莞求证, 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百两,还有一张是两千两的。 李莞拿出一百两递给王嬷嬷:“先前我拿了三十两, 还一百两。” 手里的银票越发沉重,王嬷嬷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不是因为没见过一百两的银票,而是这是老爷第一次对姑娘好。王嬷嬷鼻头发酸, 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春兰从旁惊叹:“老爷对姑娘可真大方, 一出手就是两千六百两。这么多钱, 都够普通农家宽宽松松过一辈子的了。” 银杏也很赞同春兰这话, 两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被李崇的出手给惊呆了。 “话说回来,从前竟不知道, 咱们老爷居然这么有钱,还以为府里的钱都归夫人管着呢。”银杏感慨。 “想来老爷身上肯定有些私产,要不然, 每回出去喝酒都跟夫人要钱, 那多麻烦。”春兰猜测。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两相对。 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 整个李家, 只怕就属李崇这个八老爷手里的钱最多,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八老爷李崇有个行商的表姑,也就是老太爷的表姐,早年定过亲,可没等成亲,那准相公就去世了,婚事只能作罢,李崇表姑一辈子都没再找人,所以膝下无子无女,临死前把她一辈子积累的所有财产全都白纸黑字过给了平日与她最为亲近,对她最孝顺,她最喜欢的侄儿,也就是李崇了。 那时候李崇十五六岁,大小伙子,他表姑指名给他的钱,李家总不好抢了充公,想着李崇也算是李家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几乎没什么波折,就把财产全部归拢到了李崇个人名下,不受李家公账影响,任他随意花销。 这件事是李莞当年听老夫人身边一个醉酒的嬷嬷提起过,其实想想就该明白,李崇不可能没钱,醉生梦死十多年,喝的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全都靠着李家,哪儿支撑的下来? 不过以前她跟李崇怄气,不想多搭理他,连跟他说话都觉得讨厌,别说跟他伸手要钱了,在府里哪怕遇着困难事儿,宁愿自己咬咬牙顶过去,也绝不叫一声苦,再到后来她成亲,李崇把李莞她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钱给了她,李莞有了钱,更加不会惦记李崇手里的了。 但是,现在向李崇要她娘留下的那笔钱显然不现实,所以李莞只能曲线救国,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还是那句话,女儿跟父亲伸手要钱,天经地义!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李崇对她也不见得是没有情义的,只是他自我厌弃,懒得表达,后来苏姨娘进门,他发愤图强,中了状元,跌破所有人眼镜,可谓震惊四座。 便是那时候,李莞和宋策谈了好久都没成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李崇除了给她娘亲留下的那笔财产之外,他自己还拿了两箱平日收藏的古董画作,一并给李莞带去宋家,说是要给将来她和宋策的孩子们。 再后来,李莞出嫁之后没多久,李崇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据说是老毛病犯了,酒桌上喝死的,特别不光彩。父女俩直到李崇死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坐下聊过,更别说解开心结了。 “那咱们还要去跟贵喜家的买炭吗?”春兰问道。 所有人看向李莞,李莞把两千两的银票和五百两的银票收好,站起身往内室去,挥挥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有人会送上门的。” 果然,李莞进屋之后没多久,揽月小筑外便有了声响,管家亲自提着贵喜家的过来找李莞赔罪,贵喜家的脸上有巴掌印子,脸颊肿起来老高,跪在垂花门前磕头求原谅。 李莞自然不会出面,只让人把她给打发了。管家在旁边又是赔不是,又是自责,说了好一通,亲自下场,把揽月小筑柴房里的碎炭搬走,换上了成色一新的银丝炭。 贵喜家的在四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不仅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连累一家子老小都被赶出了李府,求爷爷告奶奶也容不得半点情面,管家暗地里给贵喜家的透了底,说并不是夫人要赶他们,而是八爷下令要赶的,八爷虽然好酒长醉,但他清醒时候说的话,就是老夫人出面也扭转不来。 一番大动静之后,李莞在李家名声大作。人人只当四姑娘是个娘死爹不爱的软柿子,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让从来不管事的八爷动手,这么一来,足以威慑那些还在肚子里酿着坏,准备要欺负李莞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四姑娘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不济,背后总还有个亲爹罩着呢。 ** 李家在大兴府颇有根基,祖辈有人当过官,有人从过商,积财不少,有田地,庄园,出息还不错,算是当地显贵之家,而如今一代人,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里,就数老太爷李贤和二老太爷李放这两门最为得意。李贤这房留在大兴,李放那一房则去了京城定居。 老太爷李贤乃辛酉年同进士,由恩师范阁老举荐入朝,先入国子监为舍人,三年后担任国子博士,为皇子,世子,宗亲,及入得国子监的天下学子们授业,朝廷正经五品官员。 二老太爷李放则在翰林院为院士,管着大典编修事宜,在宋策的父亲,翰林院首座宋亦民宋大人手下为官好几载,后来宋亦民卷入一桩案子,丢了官职,流放西北,便是李放继任的翰林院首座。 京城与大兴府不过半日路程,李家家眷未随李贤入京,仍旧留在大兴老宅。世人提起的大兴李家,便是李贤一门。 李家的儿郎,大多以从文,李贤有三个儿子,二老爷李韬,五老爷李光,还有就是八老爷李崇。二老爷李韬乃是武德一年的举人,再往上便没有进益,如今在李家家学中,为李家及旁支子弟们授课,五老爷李光则是秀才,在大兴府中最出名的络绎书院里教书,两位老爷都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