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上流离》 【流离】1-1 当李玲儿将一把菜刀狠狠插进那个无辜的送餐小哥的胸口的时候,明寒就在门后。 明寒穿着唐老鸭的睡衣,比搪瓷娃娃还要精致的小脸上被惊恐震的连一丝表情都不敢有。十岁的小男孩声音还是变声前的清脆娇嫩,他半张着嘴,想唤一声“妈妈”,尝试了好多次,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反倒是觉得脸颊濡湿,细细微微的发痒,抬手**的时候,才发现泪水早就决堤了。 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此刻却已经是抖成筛子,千疮百孔。 他想逃,却终究无处可逃。他看着李玲儿一身洁白如雪的婚纱裙上染满了猩红色的血液,眼前模糊,一滴泪水狠狠的砸落到地板上。 啪嗒。 更多滴的泪水滑落。这时明寒才注意到,原来外面早就下了雨。大雨瓢泼,水珠砸的比泪水还要响彻。 但女人还是回了头。正红色的唇,嘴角洋溢着幸福至极的笑容,却被泪水晕花了眼妆,双颊微微泛着红,她正对上明寒琥珀色被泪水浸的通透的双眸,嘴角笑容更张扬,眼角一丝纹路都没有,她张着笑,四肢僵硬的从门口爬了过来,一把揽过明寒瘦小柔软的身体,紧紧的抱着,抱到让彼此都无法呼吸。 “寒儿,寒儿,寒儿……” 明寒张着嘴,想要回应着叫她一声妈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声了一般始终开不了口。 李玲儿依旧张扬着笑,突然撒开他,猛地一个起身把他拖到死去的男人的面前,指着他惊惧扭曲的五官,睁圆了眼睛,声调都高了一些,带着颤抖的笑意,“寒儿,你看,你看,你爸爸,你爸爸回来了,开不开心?开不开心?他不走了,他走不了了,我们可以呆在一起了!寒儿,你开不开心?” 男人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的腐臭味道,气息浓烈让明寒有些无法呼吸。他又张了张嘴,从嗓子缝中扯出了一丝声音,“可……他……不是……” 明寒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不到,虚弱而沙哑,但李玲儿却听到了。她睁圆着眼睛听着明寒微弱的辩白,看着儿子恐惧的表情,也说不上为什么突然就怒火烧心了。她用力一把甩掉明寒的手,嗓音尖利,“寒儿,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女人变得暴躁起来,再次紧紧的拽着明寒的手,纤瘦的身体迸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道,几乎将男孩的手骨捏碎。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推,明寒明显营养不良瘦弱的身躯被男人的尸体绊倒狠狠撞向门框。 明寒眼泪涌的更凶,但他却不敢发出一丝哭声,只是隐忍着连呼吸都困难了。他费力的抬眼,一眼便看到了女人仿佛了然了什么的表情,他听到李玲儿变得微弱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癫狂的声音,“啊,我懂了,我懂了!你害怕是不是?怕他走了?你放心,我懂了,我们现在就去和他团聚,现在就去!” 李玲儿温柔至极的用手捋了捋裙摆,缓缓地跪下来,伸手抓住死掉的男人有些僵硬的手掌,然后又抓住明寒瘦到可以清晰看到骨架的手掌,把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她抬眼看着明寒,柔光似水,“乖寒儿,我们现在就去明寒湖。” 此刻已是深秋深夜,雨水泼洒,冰冷透骨。李玲儿小心翼翼的穿上自己最心爱的红色高跟鞋,然后一把抓起明寒的手,拖着他在雨中飞走,也不管明寒在后面走的有多趔趄,兀自健步如飞。 风寒透骨,猛烈地刺痛感瞬间使明寒头脑清醒了过来,他被李玲儿抓的整个手掌都麻木了,他一路小跑着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但还是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冰冷的混凝土地上。单薄的唐老鸭睡衣早就湿透了,他一下子松脱了女人的手,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声音微弱地乞求着,“妈妈……冷,好冷……能不能回……” 李玲儿感觉掌心一空,眼中茫然了一瞬,然后一个转身一下子抱起了身材娇小的明寒,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拨开他湿透的刘海,声音低沉温柔,“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着急了,你着急了是不是……没关系寒儿,很近,很近很近。记得那个我们一家最喜欢的明寒湖么,啊对,你的名字还是取自于那个湖呢。你最喜欢那里了,是不是很适合我们一家人团聚?” 明寒脸色慢慢变青紫,几乎要冻得再次昏厥过去。泪水混了雨水,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朦胧之中听见母亲的话,一股恐惧的寒气没来由的从心底涌出。他不知道母亲想要干什么,他不知道。但常年生活在高压下的心灵早已脱离了孩子的状态,接近于动物的本能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必须逃开。 于是他开始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 李玲儿看着明寒微微挣扎的身体,突然更加柔和的笑了起来,一边又用更大的力度按住他,“乖,乖寒儿,别这么急嘛,呵呵。”她开心地笑起来,“寒儿想和爸爸一起是不是,妈妈知道哟。很快……啊,看,我都看到了那片湖水在夜光下的颜色。真美,真美……像你父亲的眼睛,深邃,有光芒。寒儿,你仔细看过你父亲的眼睛么?” 明寒根本听不见女人在说什么了,只是被恐惧席卷了心神,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就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阿络… “你听着,以后遇到什么危险,就抓紧了这流离砂,然后心中默念三遍我的名字,我就会来救你。” 明寒眼角都哭痛了,他下意识的抓向自己的脖颈,那颗石子本该在的地方,空空荡荡。 “到了宝贝。准备好了么。我们……走吧。” 女人的声音在一瞬间把明寒从虚妄的幻想和回忆中抓了回来,他猛烈的挣扎起来,眼瞳中全是惊恐的神色,声音都尖利起来,“不,不,求求你,妈妈……我好怕,好怕,妈妈,放开我……阿络,阿络……阿络!!!”明寒因过度寒冷而失去了身体的知觉,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量呼唤着那个深深信任的名字。 天空一片平静的深蓝,雨势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 听不到任何奇迹的声音。 【轻染】2.1 只是因为下了场难得一见的暴雨就突然想出来走走,这的确是件非常中二的事了。 但轻染不在意,他心里难得的很明媚,嘴角抿了个好看标致的笑,他抬眼看着天,眼角狭长眼瞳深明没有光。 “轻染!你连个伞都不拿,要是生了病可没人照顾你!” 轻染眼睛眯了眯,随手拢了拢披散的长发,眼角露出了一抹邪魅,丝毫不刻意,一个转身,就是那样的表情了。正对上莫皱眉掩不住关切的眼睛,他便又笑了,有点无辜,在这深黑的雨夜中好像泛着光。 莫深深皱着眉,斜眼瞥着他,撑着一把伞,被轻染眼角泄出来的魅惑晃神了一瞬,然后瞬间又清醒了过来,甩手把手中的一件大衣摔在轻染怀中,不是很情愿的把伞往他那边移了移,眼神别开,声音很低,“雾霾这么重,雨水也不干净,你就这么淋雨,是想要秃顶么!” “是是是,莫公子说的都对,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嘛。” “你每次都……”莫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雨幕之下的湖畔一丝杂乱的异动,他脸上的无奈和关切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也在刹那间就锋利起来,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把轻染揽到身后,右手抚上腰间的匕首把,一脸警惕的备战状态。 轻染在他的身后,淡淡的看了一眼莫凌厉的背影,眼中更是深黑一片,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似乎是定格在那样的表情上了一般,他轻轻抬手放在了莫僵硬紧张的肩膀上,声音轻柔低沉,散发着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莫,放松,应该不是他们。我们去看看。” 莫依旧紧皱着眉,右手紧了紧刀把,沉默的僵在原地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右手松开,随意的掰了两下脖子,骨头咔嚓咔嚓的响了一番,这才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一撤步站回轻染的身边,“出了什么事,你可就自己担着吧。” 雨突然就停了。那么狂暴的雨,停的却那么突然,就像是突然关上了花洒的龙头一样随意,连一丝雨雾都看不到了。 莫皱着眉收了伞,把伞柄顺势抵在胸前,依旧一脸防备。轻染就那么镇定平静的向前走着,眉眼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嘴角当然还是那个好看标致的笑,莫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没走几步,一抹湿透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湖畔的草丛中,散发着隐隐的冰冷气息。 莫又一次皱了眉,他伸手拦住轻染,想自己先走过去看看情况,却被轻染反手抓住了自己的手,他微微偏了偏头对着莫微微笑了笑,然后又拍了拍他的手,轻轻把他的手拨开,自己走了上去。 是一个小孩子。 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样子,蜷缩着躺在地上,身上湿透了滴着水。轻染目光清淡的看了他两眼,两步上前扶起他湿透单薄的身体。精致的面孔,好看的似乎不属于这个繁杂的世界。身上是单薄被湖水浸透的唐老鸭睡衣上一片深红,脸色发青紫色,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冻伤。 轻染伸出两只纤长的手指掀开了他的衣服的一角,下面一道深重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但在看一会儿,就会发现,那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愈合。 轻染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一丝火光一闪而过,手指都有些颤抖。他不留痕迹的做了个深呼吸,又轻轻的把他的睡衣遮上了,一把抱起这个瘦弱的好似没有重量的孩子,转身就走。 莫看着轻染像没看到自己似的径自往前走,眼中懵了懵,开口说了声“喂”,刚想说点什么,轻染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走了,回家。”轻染打断莫还未说出口的话,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这个小男孩,五官精致,眉眼纤长。他嘴角笑容更甚,闭了闭眼睛微微仰起头,正对上漫天的星空。他声音很低,沙哑的刚刚好的性感,多少还带了些戏谑,“怎么,难道你担心这个小孩子会是他们派来的小间谍不成?” 莫沉默,突然冷哼了一声,把手中的伞转了两圈横到肩上,几步超过了停在原地看天的轻染,“呵,反正他们要来抓的是你又不是我,多了个累赘受连累的也是你,自己救的自己养着,干我屁事。” 轻染抿着笑,没有说什么,紧走两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莫。 他忍不住又看了怀中的小男孩儿两眼。 真是上天保佑。他想。 深秋的风又起了,凛冽透骨。 “怕是又要下雨了。” 【流离】1-2 明寒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深夜。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浑身肌肉又冷又松散,每一个关节都是痛的。但他还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神情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什么都没有。那个本被他视若珍宝从未离身的小破石头,那个他心慌时候只要还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就可以安心放松下来的破石头,早就没了。 明寒心中酸了下,有点想哭,但习惯性的忍住了。连眼圈都没让它红。 “喝点粥吧。” 声音来的有些猝不及防。明寒猛地抬起头,睁大着眼睛,双手攥成拳头,嘴角都用力的戒备着。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有多小。一抬眼竟已经对上了门。一个瘦高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淡淡蒸汽的粥,暗红的酒红色衬衫,黑色西装裤,一双墨黑色的眸子狭长深邃,直到眼底都没有一丝光,但脸上却挂着完美标致的微笑,笑纹一直到眼角,看起来很真,但明寒却总觉得哪里别扭。 所以他没动,也没有接那碗冒着汩汩热气的白粥。 对方也不介意,至少面上没有什么尴尬的情绪。只是微微垂了垂眼角,笑容纹丝未动,向前两步侧身坐到眼前这个防备着的小动物身边,把手中的粥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微微歪了歪头,细微的皱了下眉,眼瞳中散着关切。他伸手摸了摸明寒的额头。 烫的可怕。 但明寒只觉得这个男人手指尖都是冰凉透骨。比深秋的湖水还要冰凉。 湖水…… 他猛地打了个冷颤。把眼睛睁得更大,眼睫毛都开始颤抖。琥珀色的瞳孔泛着透明的光,毫无预兆,眼泪突然就盈上了眼眶。 母亲的声音突然就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寒儿……我们走吧……” “寒儿,寒儿,你在干嘛!” “寒儿……你不想跟妈妈一起走么,你不想见爸爸么!你不想我们一家团圆永生永世幸福生活么!!” “寒……” 明寒看着一双瘦小白皙到透明的手猛地把自己的母亲推到冰寒的湖水之中,母亲眉眼之中都还是惊愤未定下意识般的反手抓住了推她入水的这双手,一揽入怀,抱的如蟒蛇缠身。 明寒突然觉得有水漫过自己的身体。冰冷。冰冷至极的水。冷到双腿都麻木了。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手,是自己把母亲推向了湖中。脑海中猛然出现那个仍在家中的男人的尸体,男人扭曲的表情,布满血丝的眼球……他觉得无法呼吸,眼睛中都浸满了湖水。 他知道。他无法挣脱的母亲的双手仍然紧紧抱着他。 “我,我不想……” 明寒的声音虚弱而颤抖。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但还是觉得冷。 他双手在胸前乱抓,硬生生的抠出几道血痕。他已经没有再哭了,但泪水还是不停的滑下脸颊。 “阿络,阿络,阿络,阿络,阿络……” 秋风突然狂野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乌云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天空,瞬间,暴雨倾尽。 轻染一直在微笑,微笑的看着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的抓狂,看着他泪流满面,看着他指甲都抠进脖颈划出一道道血痕然后血痕又迅速消失,他都在笑,好像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一般的毫无波动。 直到听到这个名字。 他的笑僵了一秒,眼角抖了一瞬。只有一秒钟,甚至都没人看到,但他自己注意到了。所以他飞快而不留痕迹的深呼吸把汹涌到表面的情绪又压了回去,然后微笑着,反手给了眼前崩溃边缘的小孩狠狠一耳光。 空气突然就停滞了。 然后。他眉眼柔媚,一把将明寒拽到怀中,温和的,轻轻的,抱了抱他。 一个……冰凉的,敷衍的,但是说不出的暖彻心扉的拥抱。 半只脚踏入了地狱门扉的明寒突然就又坠回了人间。母亲惊异迷惘又说不出的执着目光还在眼前清晰可见,她好像还在向自己张着双臂,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却突然间,就不那么真实了。 明寒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活着。 积攒了十年的委屈求全隐忍缄默在那一瞬间被一个冰凉的拥抱解脱了。明寒觉得胸口压抑酸痛,他僵硬着双手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反抱住了这个冰凉瘦削的男人,然后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抱的越来越紧,抓着他的衣服,指甲都要扣进他的肋骨中。胸口憋闷,眼泪都流干了,说不出话来。 “好了。乖。” 声音陌生,低沉,有点喑哑,但却说了他最信任的人最喜欢对他说的话。 那个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哭了。 所以明寒放声大哭。哭到不能自已,哭到鼻息抽搐,哭到昏天地暗,哭到他忘了自己是谁。从五官到内脏全部都挤在一起颤抖,他听着自己拼了命的嚎叫,嘶吼到破音,然后一口咬上了这个陌生人肩头,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过来,他觉得无比安心。哭的放肆张扬。 不过一个晚上,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谓的母亲,失去了所谓的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退路进路都绝了。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苟且偷生。 他收回一只手又抓向自己的胸前。熟悉的坚硬质感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明寒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那抹尖利,另一只手推开依旧轻柔抱着他的男人。 不是黑色的小石头。是红色的,月光费力穿越雨幕洒在那颗暗红色的小石头上,流光溢彩。 明寒眯着眼睛,顺着小石子挂坠的方向仰起头,正迎上一双波澜无惊黑洞似的双眼。 和他丢了的黑色流离砂一模一样的红色石头。挂在眼前这个笑的标致而魅惑的男人身上。 刚刚还气势凶猛的暴雨忽然就停了。遮天盖地的黑云瞬间便散的干净,月光洒的到处都是。 “你……你是谁?” 第四章 【莫】3-1 轻染抱着那个捡来的小孩回家的时候,莫跟着走到了家门口,却没有进去。 因为他接到了一通电话。高枫的电话。 电话里高枫的声音很疲惫,很憔悴,他说,莫,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今天,是我第一次和怜儿告白的日子。我掐着手指头数着,竟然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她了。莫,我太累了。 莫咬了咬牙,眼睛中也漫了疲惫,那天的火光依稀可见,他勉强笑了笑,说好,你等着,我去找你。 雨就是在那个时候下起来的。下的突然,没有预兆,莫瞬间浑身就湿透了。他没注意到月光是什么时候被云遮掩了个彻底,他扭了两下脖子,向前走去。 高枫的小诊所隐没在一条很深的小巷子中,莫拎着一箱啤酒刚从巷子口出来,一眼便看到一动不动的平躺在诊所门前,像是被雨砸进了地面一般的高枫。他瞳孔猛地缩了缩,紧走两步冲到地上的人的前面,正对上一双灰暗的沧桑的眼睛,眼角纹路深重,一头银灰色的白发被雨打湿扭曲的散在地面上,嘴角的胡茬细密繁疏,右手还拿这个空了的酒瓶,看到莫的时候还对他扯了个不是很好看的笑,然后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 “小莫子,你来了。” 莫神情松了松,但随即就皱起眉,瞪着眼睛看着他,咬了半天牙也没说出话,只是一把搀起在地上瘫成软体动物的高枫,用后背撞开诊所半虚掩着的门,一使劲把他扔了进去,正砸中了歪斜摆在房间里的桌子角。 房间狭小昏暗,没有灯,只有一根蜡烛盛着微弱的火光风中摇曳。一眼望过去脏乱差到让人不能相信这是个诊所,香烟缭绕烟尘飞扬,烟头酒瓶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甚至湮没了不少真正的医疗器械。莫撇着嘴皱着眉,“喂,你能不能……” “哎,哎哎哎哎哎哟疼死我了……”高枫根本没听到莫的不满,哎哟哟的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皱着眉摸了摸自己撞到桌角肩膀,扬起右手把酒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倒了两下,翻了个白眼嘴角抿出了一声冷哼,然后甩手就把酒瓶扔了。另一只手在地上瞎划拉,摸到了半支烟,高枫举着烟冲着雨水泛起的光照了照,呲了呲牙挑了挑眉,就把那半支烟塞到嘴里叼着。 莫看着高枫一副酒醉混生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正想开口接着好好骂他两句,张了半天嘴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把他带来的那一箱啤酒拖到两个人中间,然后用脚撇开了一小圈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随手掏出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一口气灌了个满瓶。 雨势丝毫未减,水珠砸落到石子路上,划出了一丝哀默。 高枫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他叼着那半根烟,声音沙哑破碎,眼中倒映着雨幕,“十二年,十二年了。我认识小怜十二年,我看着她长大,我和她一起长大,我那么爱她,我那么……她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 “她没死!”莫神色猛然厉害了起来,他刷的站了起来一扬手把手中的空瓶子狠狠摔到地上,碎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莫的眼中火光盛大,他剧烈的呼吸着,眼角都克制不住的抖动,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的使着劲。莫缓慢而深重的做好几个深呼吸才逐渐平静下来,手还是颤抖着,一把夺过了高枫嘴里叼着的半根烟,颤颤巍巍的拿过桌上燃的只剩一般的蜡烛把那根烟重新点燃,猛吸了几口。 “咳,咳咳咳咳……” 高枫看着被烟味呛到满脸发红涕泗横流的莫,觉得好笑,却又不想笑。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你不接受……”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莫喘着粗气,右眼皮不停的跳,右手夹着香烟的手指尖都在克制的颤抖,他咬着牙沉着声音,眼睛死死的瞪着,“我们兄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人在我们家放了一把火,你就想让我接受莫怜从此不在人世了?我能么?我不能!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高枫眯着眼睛,一只手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拳把正浑身颤抖的莫打瘫在了地上。他上前揪住莫的衣领,“我不明白?我他妈不明白?!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 高枫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莫转过了脸,看着他,眼圈红着,泪水在雨光下泛着不甘。 所以高枫把他的领子放下了,然后缓慢的退后了两步,正撞上墙边,他便贴着墙缓慢的蹲了下来。 “阿莫。我也不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她没死。” “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字眼。”高枫从怀中摸索出了一盒香烟,叼出一根,给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过了一圈,高枫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音低沉有些落寞,“我也不信。就是撑着这一口气活了五年。五年,我费尽心思试图找出一丝一毫能证明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据……”高枫别回眼睛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一瓶啤酒的莫,突然笑了,“我找不到啊。我找不到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想让我怎么办,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啊?你说啊?” “啪,啪,啪。” 一阵非常突兀的掌声打断了高枫的情绪,他一回头,一句“谁”都还没说出口,正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挡住了雨雾挡住了月光,然后他手中,就多了一把枪。 男人以一种快到让眼睛都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吸间就移动到了高枫的身边,他看着莫一个翻身从地上滚了起来,一级戒备的眯着眼睛瞪着他。男人眼光明亮,右脸上一道刀疤从眉心横过眼睛蔓延到嘴角,他笑着,笑容牵动嘴角牵动刀疤,疤痕似是活了过来一般扭曲着狰狞着,反手把枪口满满的抵对在高枫的太阳穴。 “你……想做什么。” 第五章 【轻染】2-2 深夜,正是灯火通明花红酒绿的时候。 “哎哟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嘛,您来啦。小染,小染!你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浓妆艳抹的女人媚着笑,挥手招呼着酒吧台上正在陪客的轻染。轻染黑色衬衫开了四颗扣子低眉浅笑,单手端着个高脚酒杯冲着唤他的女人点了下头,回身不知跟正在陪着的那个挺着肚腩的中年女人说了些什么,逗得她笑颜横生鱼尾纹深了几层。这边抹着浓妆的女子瞥见了身边林幕星的眼神凌厉了些,赶紧转了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扭着紧身的火红色旗袍抚了抚额角的碎发,指间都透露着妖娆,声音亲柔娇燧,“林小姐,最近可是难得一见呐,今晚可要好好玩玩。” 林幕星甩了甩披散下来的淡粉色微卷的长发,粉色的美瞳泛着暗光,声音清泠还有些稚嫩,她翻着眼瞥了下眼前花枝招展的女人,“诶哟,承蒙芳姐还想着,不过咱们大老板可都是答应过了的,轻染只能招待我一个人。您这可是明目张胆的违抗命令了,我要是去跟宸哥说一句……芳姐这位置,可怕是保不住了吧。” 芳华眼角轻微的抖了抖,眼底的怒火和不屑一闪而逝没漏出一丝痕迹,她依旧是媚着眼睛笑了笑,伸手轻轻搭上了林幕星的肩头,“林大小姐,大老板是答应了您,只要您一到,轻染立刻来陪你,但您这要是不来……”芳华笑的愈发抚媚,眼角泛着淡金色的光,“大老板可也没答应您,轻染不陪别的客人。” “你……” “幕星,好久不见你。” 林幕星还未来得及还嘴,一个回眸便正对上了一双深黑色狭长幽墨的眼睛,嘴角勾着标致的笑,脸颊泛着微微的红,眼光带着一抹隐没柔深的醉意,长发随意的挽了个簪,声音低沉轻柔,带着分媚水喑哑,打了幕星一个猝不及防,本来还冷清带着分不满的面孔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柔水,脸颊都带了分绯红。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突然没来由的委屈,泪水瞬间莹了眼眶,她冷哼了一声然后反手就给了轻染一个耳光。 过于突然,连轻染都晃了一瞬的神。他被打的歪过了脸,本就泛着些微红的脸颊瞬间便冲了分血色,但就算晃神的那个瞬间他的笑容都没有过分毫的变化,依旧标致,清浅,柔媚。他轻轻转回头,伸出一只手抚了抚幕星的红艳的唇,然后声音愈发的清淡,头也没有回,却是跟芳华说的话,“芳姐,给我们开个单间。” 芳华眉眼间勾了笑,给他们安排了顶层的一个安静昏暗的房间。 房间不算很大,倒也宽敞,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蓝色水床,上面洒满了玫瑰花瓣。四处都萦着摇曳的烛光,空气中弥漫着暖甜的暧昧气息,床头柜散着华丽的暗金色,上面摆放着一瓶香槟和两只高脚杯。 轻染熟念的走到房间的一角打开柜子里的小冰柜,拿出一瓶橙汁,反手把橙汁倒进高脚杯中,比倒酒还要优雅。 “你干嘛。” 林幕星脸颊上的潮红还未退,抿着嘴一屁股坐到水床上,仰着头盯着倒了两杯橙汁的轻染,声音中都透露着不开心,“喂,问你呢,你干嘛呢。” “给我们林大小姐倒饮料啊。”轻染放下橙汁瓶子,冲着林幕星举了举杯子,依旧低眉浅笑。 “倒橙汁?倒橙汁?”林幕星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说不出的惊异,声音都高了些,“你见过哪个人来‘熹微’喝橙汁?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林……” 林幕星不说话了。因为她看着轻染轻轻抿了一口橙汁,然后一脸媚笑的单手抬起她的下巴,然后猝不及防的就覆了上去。 林幕星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写了些不知所措,不过瞬间便被情欲湮没了,所以她又默默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温凉的橙汁被送进口中然后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情难自已,伸手搂住了轻染细瘦的腰身拖着他把自己压到了身下。 烛光盈盈,轻染始终没有完全闭上双眼,只是轻柔的亲吻着少女的唇舌,一只手轻轻插进少女樱花色的长发之中,另一只手探向床边的柜子轻车熟路的翻出了一副银光流离的手铐。 少女睫毛都在颤抖着,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闭着眼睛温火的回应着,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铐到床角,冰凉的温度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轻染深幽的瞳孔中散满了邪魅,他勾着一边的嘴角,眉眼洒着清淡的迷离,声音有些喑哑,性感的刚刚好,他俯身凑到了幕星耳边,“乖,成年了再喝酒。到时候,我陪你,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幕星感觉到一只冰凉纤长的手探进了她的裙摆,眼睛一眯嘴角克制不住的漏掉了一声呻吟。她轻轻的唤着轻染的名字,没有被铐住的那只手紧紧的抓着轻染的后背,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许久未见的激动,脚尖都轻轻的绷起来。 暧昧的芳香在这个房间横行霸道,情欲焕的刚刚好。 可就在这时,门被踹开了。 细高跟踏着地板的声音清脆狠戾,还未等两个人回过神来,轻染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拽起了他的后衣领然后一甩手把他狠狠的撞在了墙上。然后紧接着脖子便被扼住了,窒息感来的过于突然。 林幕星几乎在呼吸间就清醒了过来,挣扎着从水床上做起来想过来拦着,却被铐在床角的手铐挡了个正着。她看到眉眼锋利的女人一只手狠狠的扣着轻染,他的眉眼间都散着淡淡的痛苦,但嘴角依旧微微的笑着,激的眼前的女人愈发狠厉的扣着他。恐惧瞬间便席卷了幕星的身心,眼前一模糊泪水就滑了下来,声音颤抖,一个“姐”字都没来得及说完,就看着女人突然松开了轻染一个回眼杀气四溢的盯着她,一个反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幕星嘴角瞬间便红肿起来。 “林幕星,你可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第六章 【幕星】4-1 什么漪糜的气氛,瞬间消失干脆。 幕星捂着脸,惊慌的连泪水都停了,她不敢动,也不能动,还有一只手被铐在床角呢。 林幕阡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隐着愤怒眯着眼睛,声音冰冷,“好啊,上次关你禁闭因为什么都忘了么!短短五天,竟然又跑到这个地方来厮混,啊?胆子真是大了,花样也多了是不是,还玩上sm了?!”幕阡隐忍着深呼吸,盯着那个手铐半天,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赶紧给我解开!” 幕星抖着手,赶紧从抽屉里翻出钥匙,但因为过于紧张,钥匙无论如何都插不进锁孔之中,她着急,委屈,害怕,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从嘴边溢出,眼泪又开始汹涌了,模糊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手一震钥匙还掉到了地板上。莫大的憋闷,委屈,在钥匙撞到地板发出清脆响声的一瞬间迸发,幕星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竟哭的放肆。 此刻的林幕阡已经渐渐平复下来,面色依旧冰冷,但眼神中多少还是没掩住那分不忍,她深深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上前两步蹲下来捡起那把钥匙,低着眼睛眉头轻皱,手上却是温柔下来。她一只手轻轻捧起幕星拷着手铐的手腕,看到上面因为刚刚一时紧张的挣扎竟划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眼中心疼更盛,她手指轻柔的敷上了伤口轻轻摸了摸,看到幕星不自觉地抖了抖,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锁铐解开。 幕星看着姐姐动作轻柔,愈发的难过委屈,一把抱住蹲在自己面前的姐姐,把头埋到她的胸口间,鼻涕眼泪统统都抹到她身上了。幕阡也顾不得管她身上这件衣服怎么样了,心中也是难以言说的酸,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也收敛了狠厉,轻柔下来,“好了,别哭了,还有外人在呢。你看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听到幕阡的话,幕星没忍住噗嗤又笑了出来,她抬起头,妆全花了,笑的反倒真切了许多,她声音还带着哭腔,“姐姐,你穿越回古代了,还成何体统……” “行了,就你话多。”幕阡又剜了她一眼,但眉眼都软下来了,倒也有几分娇媚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的妹妹哭的妆发全无,又忍不住皱起眉,“赶紧去把脸洗一洗。说了多少遍了,高中生就有个高中生的样子,你看看你,天天化着妆染着发,还出入这种声色场所,这眼睛怎么也弄成粉色的了?赶紧都给我卸了。你的眼睛颜色多好看,多特别,你知不知道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你倒好。正是青春的时候,别弄的跟马戏团的人似的行不行。” 幕星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是个妆容尽毁眼线乱飞的人了,下意识的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站了起来的轻染,一眼看到他也正看着自己,还是低眉浅笑媚骨难藏的样子,只是脖颈处多了一份红痕,更是平添了一分邪魅。幕星脸刷的就红了,一把推开姐姐就冲进洗手间里,还不忘把门带上。 林幕阡嘴角抿着,笑意也没忍住。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虽说是惯坏了,但总归还是个好孩子。想着,眉眼更温柔起来。 但一转眼,也看到了沉默站在角落里浅笑倩兮的轻染,怒火瞬间又窜上来了。 “好你个轻染,还没找你算账呢。手段倒是高明啊,不愧是大老板得意的头牌,赚钱都赚到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身上了!真是不简单啊,做男妓做成这个地步,也够你得意了吧。”幕阡越说越是恼怒,想着一旦自己晚到一步,事情恐怕又是重蹈覆辙了,她眼中的杀气和凶光便是遮掩都遮掩不住了,看轻染还是一副恭顺浅笑的样子,怒火都漫到指尖了,她实在是忍不住,还是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轻染歪着头,长发有些乱了,脸也红了,但表情依旧。他低了低眼睛,避开幕阡凶光四露的眼睛,眼中漠然一片,嘴角还是轻轻弯出好看的弧度,声音很轻,喑哑低沉,“林小姐尊身大驾,何必跟我这样下贱的人动怒。轻染的确是错了,您想怎么样,我都毫无怨言。” 幕阡眼睛危险的眯了眯,一边嘴角勾起来,声音中带了些嘲讽,“你倒是会说话。有大老板在呢,我能拿你怎么样啊?” “那,林小姐,你想怎么样。” 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就闯了进来。随之而来,整个房间的气压瞬间就降到了冰点。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穿了身剪裁精致的西装,用肯定的语气说着问句,丝毫不给人辩驳余地的强大气场压的烛光都黯淡了些。 林幕阡抬眼看了下来人,勉强把狠厉的表情收了收,挤了个僵硬的笑,声音放柔放媚,但却依旧凌厉,“我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大老板。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凌宸一分笑意都没有,他依旧神情冷峻,丝毫不收敛一下自己散发的强烈气场。他眯了眯眼睛,“林小姐的事怎么会是小事。既然是我‘熹微’的人做错了事,那自然是要赔礼的。不如这样,就算我凌宸欠了你一个人情,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只要你开口,我便尽力而为。可好。” 林幕阡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表情更加柔和了,声音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她又笑了笑,“那,大老板这份情,我可收着了。向来听说大老板最讲求颜面,失信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做的。今天的事,我和小星也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大老板海涵了。” 大老板依然没有笑,他依旧是冷着脸,冲着林幕阡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站在角落里的轻染一眼。 轻染也没动,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一分一毫。依旧是低眉浅笑,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分的变化。 一直到大老板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洗手间的门才缓慢的打开了个缝,一只浅灰色的眼睛向外张望了两下,确认房间里只剩下幕阡和轻染了,才长舒一口气打开了门跳了出来。此刻的林幕星虽说依旧发色张扬,但脸上却已经是没有一丝的妆容,倒也显得清纯可爱。 幕星第一眼还是落在了角落里被阴影深埋的轻染身上,看到他至少还是完好无损的,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向前两步拽起林幕阡的一只手,声音中带了些撒娇,“姐姐,你就别怪轻染了,他也没办法嘛,毕竟是我来找的他嘛……” “好了好了。”幕阡心中早就没有那么生气了,想来她倒是还想感谢这个狐狸精了,若不是他,她林幕阡怕是还很难有机会让手眼通天的大老板欠她一个人情。她低着眼睛看了看依旧一动不动的轻染,冷哼一声,“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滚!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我家小星在一块……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轻染低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缓慢轻浅的低了低头,膝盖有些发僵,但是面上却依旧是那个标致的微笑,转身离开。 走出‘熹微’的大厅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发白了。最远处的一线天际漫着玫红色的光,林幕星突然又想起轻染的唇舌。 她的脸又红了。 “小星,干嘛呢,快走。” “嗯,来了。” 林幕星眼底放着光,回头看了眼‘熹微’浮华的门扉。 轻染,你可还得好好等着我。 第七章 【莫】3-2 雨夜依旧。 别说没喝多少酒的莫,就连已经烂醉如泥的高枫都清醒地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般。 “你……想做什么。” 莫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强作了镇定,但还是能听出来隐隐微微的颤抖。自从小怜消失的那个夜晚之后,这世界上能称之为他的亲人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正被一个黑洞似的枪口抵住太阳穴的高枫了。 雨幕和月光遮掩了持枪男人的面孔,但依旧可以模糊的看到男人嘴角上方的一道深刻的刀疤,似乎延展了很远。男人的声音也非常低沉,但又似乎轻飘飘的很不真实,“我只想让你帮个忙而已。”他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说不出的计谋深重的笑,一字一顿地,“莫,生。” 听到这个名字,莫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下,脑海中瞬间划过曾经的长辈们厌弃的神色和自己的父母失望到抬不起头的叹息,血丝呼吸间便充满了眼球,看起来危险而狰狞。莫一只手不做声色的按住了腰后随身携带的匕首,眯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埋没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声音也飘起来,“你……你说什么?” “别摸刀了,你放心,枪当然还是要更快的。”男人嘴角的狞笑更张扬了,他一只手把枪口更紧的逼在高枫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恶劣的扣上了他的脖颈,“好歹也是你父母有心给你的名字,可不能忘了。” 雨势飘忽,夹在着凌厉的风在天空中胡乱的吹着,小诊所弱不禁风的门猛地就被狠狠的摔上了。房间中突然就暗了下来,烛光被门摆掀起的风刮的指灭,雨光月光都是惨淡的,透着玻璃根本折不到任何人的脸上。 一片黑暗,黑的让人发慌。莫的脑海中克制不住的不停回放着族中长辈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跟这风一样冷厉。 “怎么会是个男孩子?男孩子怎么能继承我们的家业!” “莫家怎么会让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人入了赘,竟然给我们生了个男孩子!” “你最好下一胎给我们生个女儿,否则,你也别在我们莫家门中呆着了。” “名字?还有脸要名字?既然是干脆不要生出来的好……那……就叫莫生吧……” 莫猛烈的喘息着,攥着拳头指甲都嵌到肉里,他狠狠的瞪圆了眼睛,使劲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疼痛和细微飘散的血腥味把他强行从回响中拽出来。别人的名字都是倾灌了全家人的爱和期望,自己的名字却是盛满了失望和嫌厌。他咬着牙,声音冰窖似的冷沉,“……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莫……”高枫的眼睛也忍不住晦暗了些,他低着眼睛,刹那间都忘了自己还被枪口抵着。他刚想说几句什么,突然觉得脖颈处的手掌猛地用了力。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窒息感又让他沉默了下来,眼神中闪过的一丝不甘还是被危及性命的恐惧掩盖了去。 男人满意的看到高枫知趣的闭上了嘴,他轻轻笑了笑,枪口却一直没有放轻,“也没什么,都是你熟悉的领域,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了。” 莫慢慢的平顺下来,他沉默的看着男人,没有接话。 “早就听闻莫先生偷窃技巧一流,我也只是想让您帮着取点小东西罢了。” 莫瞳孔一缩,“什么东西。” “这么说,莫先生是同意了?” 莫忍不住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呵,你可真有意思,这边把着我的过去,那边威胁着我的哥们儿,现在还问我同不同意?说的跟我有选择似的。” 男人嘴角也弯了弯,扯动了脸上的疤痕,看不清眼睛,“莫先生真是性情直爽,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他顿了顿,敛了笑容,声音也正色起来,“我要你,帮我从大老板的实验室里,偷一份药。” 雨停了。吵杂的声音陡然就安静了下来,把男人的话音衬的字正腔圆,小巷子里连声狗吠都没有,月光慢慢的也透出来,洒到小诊所里,泛起一层黯淡的光。 莫很久没有说话。空气仿佛静止了,整个画面都静止了。莫的眼中神色复杂,连被挟持着的高枫眼神也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抬眼正对上男人的眼睛。月光掩映下的,清晰的,一双眼睛。 一道刀疤从眉心滑落直到嘴角,把右眼劈为两半,就算他神色温柔的时候依旧是看着凶险。男人突然又笑了,笑的不温不火,眼睛都眯起来,“怎么了莫先生?没胆量?还是……怕自己没能力?” 莫沉默着,没有说什么,但眼中的火又慢慢地窜了上来,拳头也攥上了。 “你放心,大老板的实验室虽说是难进,但也比不上莫家的长老院防备……” “别说了!”莫心中一凉,下意识的紧张飞快的瞥了一眼脸上多了份迷茫的高枫,压抑着舒了口气,眼睛又重新眯起来,看回笑的文质彬彬但看着依旧凶神恶煞的男人,他咬了咬牙,“你放了高枫。我就答应你。” 男人挑了挑眉,嘴上说着“这是自然”,转手缓慢的收回了枪插在背后。然后左手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掐住了高枫的下颚强迫他张开了嘴,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粒朱砂色的小药丸,瞬间扔了进去扣上了他的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比瞬息之间还要快,高枫竟下意识的把药丸吞了进去。男人看着高枫扣着自己的脖颈猛烈的咳嗽,满意的点了点头,推了下他的后背让他踉跄着向莫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干什么?你给他吃了什么?!”莫眼睛猛地睁大了,两步冲上去扶住了快把肺咳出来了的高枫,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转眼瞪着那个笑的凶险的男人,声音都抖的破了音。 男人微微笑了笑,“这么紧张干嘛。你放心,在我们合作结束之前,这个男人是不会死的。若是你成功了,自然,合作结束之后,他也不会死。”男人转头看了眼泛起白色的天际,眼睛眯了眯,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他走到莫的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 “莫先生,合作愉快。” 第八章 【流离】1-3 明寒的脑海中一直没办法忘记那颗流离砂。那颗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流离砂。 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两颗流离砂? 明寒想的头疼,他觉得烦躁,身体还很虚弱,他挣扎着踢开被子想自己转一转找点吃的。倒也不是很饿,只是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总归是想吃点什么的。 “喂,流离,你想干嘛!回去躺着!” 声音沉着,听上去有点急切的关怀,明寒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真诚到泛着光的眼睛,他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莫的声音,在叫自己。他身体动作迟疑了一瞬,还是慢吞吞的蹭回了那张又小又硬又单薄的单人床上。 这个随便又不够真切的名字,是那个一瞬大雨一瞬晴天的夜晚出现的。 “你……你是谁?” 轻染嘴角勾起的弧度依旧在眼前,对于明寒看着这颗石头的反应,他深黑色的瞳孔中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哪怕经闪而逝都没有,他只是平淡清浅的掰开明寒的手,眼角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媚气,“那,你又是谁?” “我……我……”明寒一时语塞,他的眼睛乱转,下意识的防备心告诉他不能随便对这个男人透露自己真是的名姓,眼神乱扫的时候情不自禁的落到了那颗月光下滑着流光的黑红色石头,明寒琥珀色清澈的瞳孔突然就痛了一下,他轻轻的咬着嘴唇,声音低弱,“我是流离。” 轻染轻微的挑了挑眉,笑容真了一瞬,“是么,流离,哪个流离?” “……流离砂的流离。” 明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歪着头看了看外面,远不算晴空万里,但也没有了那个晚上的冷风骤雨,空气中弥漫着青涩的木头味道,他没有缘由的打了个冷颤,明寒觉得冷,便下意识的缩抱成了一团,湖泊般的眼瞳清澈,平白泛了点迷茫。 莫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眼底泛起的怜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突然想到自己无处可归的时候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吧,不过那时候,可自己至少还有妹妹相依为命,而这个看起来比玻璃娃娃还要脆弱的小孩又有谁…… 怕是谁都没有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强烈的保护欲望突然就涌了出来,莫看到了眼前好像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紧紧抱着自己的男孩眼中的彷徨,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柔软的浅棕色短发,他看到流离有点茫然的抬头望着他,嘴边的笑容漾着温暖,“听说你……叫流离?” 明寒眼中闪躲了一下,咬着嘴没有说话。 莫嘴角笑意更盛,“流离多丧气,干脆,你跟了我的姓,叫莫流离吧。” 秋天的阳光淡淡的,有些发白,但从玻璃中透过来洒到莫深黑色的头发上的时候,却刚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光,好像晨雾,有些迷茫,但总觉得安心。 这温暖来的有点猝不及防,晃的明寒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而已,他突然伸手抱住了莫坚实的身躯,用小到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声“好”。 莫听到了。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满足感了,所以他笑的欢阳,反手一使劲把流离瘦小的身体一下子就抱了起来,还转了个圈,他的声音也爽朗起来,“哈哈哈,好了小流离,哥哥我今天开心,带你去吃顿大餐!” “别去了。” 声音清凉有些微弱,莫僵了一下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正对上一副虚弱惨白的脸。他的眼睛猛地跳了一下,赶紧放下被转的有点晕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流离,两步冲过去扶起了几乎站不住的轻染,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发生了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手掌潮湿。 一种十分不好的念头瞬间贯了莫的全身,他翻开手的时候,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比夕阳还惨烈的血红。莫抖着眼睛不敢往下看,但视线还是忍不住的慢慢向下滑。所以,当他看到那一大片深重的暗红,慢慢地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铁锈味,心虽然是慌的,但却说不上有多么的震惊。 莫抖着嗓子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接受现在的情况。他强行克制住自己依旧在微微发抖的双手,低着声音说了声“流离让开”,缓慢小心的把伤的支离破碎的轻染扶到床上,白的发浅的床单突然就晕染了一大片的血色,轻染勉强的笑了下,突然就猛烈的咳了起来,莫赶紧摸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轻染不自主的用手背掩了一下嘴,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一眼染了一袖口的血。 莫也说不出话,只是阴沉着眼睛,沉默着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杯子到了半杯水,抓着杯子的手指用力的发了白,他依旧隐忍着的深呼吸,眼神越来越乱,手指克制不住的越来越用力。空气沉静的可怕,莫抖着手,啪地一声竟把玻璃杯子给捏的碎成了渣,迸溅的玻璃渣划破了莫青筋四起的手掌,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流离不敢说话,眼神慌乱的把自己推到房间角落里,背着双手绞着手指,下意识的咬着嘴唇,存在感单薄的几乎要消失在这个空间中一般。 “大老板的实验室炸的时候,我就在附近,看到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轻染才缓缓地开口说了这句话。他的声音轻弱虚薄,但在这安静的仿佛要凝固了一般的空气之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缓慢的抬了头,嘴角上那抹从来没有变过的笑容此刻荡然无存,他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眼睛不停在抖的莫,眼瞳深黑,没有一丝光。 一句话,不过区区一句话。莫觉得身体僵硬到脖颈,他依旧沉重的呼吸,抿了嘴,眼中深刻的暗痕,一语不发。 看着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莫,轻染突然觉得心中酸痛,嗓子发痒,又忍不住咳了几下,他突然就笑了,不是那种标致到有些狐媚的笑,而是无奈的,甚至带了一丝苦涩的笑,声音沙哑,“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你明明知道,我逃出来之后能苟活到现在,都是仰仗着大老板实验室中的那份药……却还是炸了那个实验室。不准备解释一下么。” 他看着莫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却依旧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舔了舔被血腥染满了的嘴唇,连苦笑都笑不出了。他只是看着莫,眼底的火光都没心思遮掩了,他紧紧的盯着他的表情,企图找出什么可以替他解释的痕迹,“被威胁了?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威胁你了吧。你解释给我听,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只要……只要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秋阳暗淡,天空中一朵云都没有,只是大片大片的白,白的虚无。此刻的莫却突然觉得平静,他抬眼看着那一片白茫,连手指都不在颤抖,只觉得心中静如止水。 轻染沉默了半晌,嘴角勉强的勾了一下,别过眼睛,眼底闪了一瞬的泪光,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再一抬眼,瞳孔中又是一片清淡。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身上床上到处都是的血迹,嘴边又挂起了那个笑,抬眼正看到了站在角落试图让自己消失的流离。瞳色更深,伸手捻了一下脖颈处悬挂的黑红色小石头,声音喑哑轻淡。 “阿络。我说完了,你可以进来了。” 第九章 【流离】1-4 秋天的太阳冷冰冰的,发着白,没有风。 门口出现的那个身影,熟悉的高大,淡淡的香烟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流离觉得过于安心,又过于难过。 “小寒,好久不见。” 声音温柔,沉着,冷静而刻意。但流离根本不在乎,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在乎他声音中那难以察觉的浅淡的疏远感,因为,他看到了他的脸。 一道深重的疤痕,从右眼上方一直横贯到嘴角,狰狞到有些可怖。明明是在温柔的微笑,但嘴角弧度起了变化便是联动了整道伤疤,整张右脸都轻微的扭曲着。右边的眼睛因为被刀疤劈开颜色都有些轻浅发白,看着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是电视剧中常见的被鬼魂附了身的样子,虚无,连带着完好无损的左眼也没有笑意。 流离觉得有点害怕,明明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但只是因为脸上多了这一道伤疤,他竟然在看到男人身影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瞳,手指尖都带了一丝防备。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流离觉得很难过,心都是微微发着疼。所以,他强硬的忽略掉本能的防卫,逼迫着自己的身体放松,但声音中还是多了份颤抖。流离克制着手臂的抖动,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床上脸色惨白的轻染,琥珀色的瞳孔中都多了一份水光。 “阿络……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流离砂在他的身上……?” 凌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依旧是笑着的,转眼看了看半倚在床榻上嘴唇干涩的轻染,眼中的心疼和关切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他好像没有看到蹲在地上的莫一样,两步上前和他擦肩而过坐到了轻染的身边,轻柔的揽着他的肩膀,对方也自然的好像做过无数次一般的,把头也轻轻依靠着凌络的胸膛,听着他强壮缓慢的心跳。 “那,小染,我们走吧。” 凌络说这句话的声音才是真真切切的温柔,声音轻到好像生怕吓到他一般。轻染的嘴角也轻浅的勾了勾,随后竟是撒娇似的抿了嘴,眉宇间丝毫不见他往日的浅笑低眉温顺却做作,深黑色的眼瞳中随便漏掉的一点狐媚都是自然而然的,他的声音也很轻,轻的虚弱,“我可走不动,你得抱着我。” 凌络笑了,依旧有点狰狞,但却说不出的宠溺。他没说什么,只是随便揉乱了轻染的长发,然后抬眼瞥了眼站在角落里神色麻木惊虚的流离,“小寒,你也得跟我走。” 声音肯定的没有一丝辩驳的余地。蹲在一边的莫几乎要淡掉的莫猛然间站了起来,一瞬间闪到流离身前把他揽在身后,他的眼睛危险的眯着,一只手保护着流离,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已经抓紧了那把匕首,他嘴角勾了一下,声音沉的发哑,“这可真是荣幸,原来你就是被所有人心心念念着的阿络。” 凌络一只手轻轻抚着轻染冰肌玉染的锁骨,另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烟叼到嘴里,眯着眼睛又摸出了打火机给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的吐出烟雾,他笑着转过脸,随意的看了一眼一脸危险戒备的莫,声音中都带了一丝慵懒,“彼此彼此,我也是久仰你的大名。” “我只是想不通。”莫不受控制的回忆起那个夜晚,就是这个男人让他偷了轻染救命的药然后又命他炸了整座实验室,而如今,他却仿佛与自己毫无瓜葛一般的态度,而轻染,恨的却是自己!莫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猛地凌厉了起来,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牙说的,“我想不通,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的心安理得!” 凌络轻轻笑了一声,又随意的吸了一口烟,眼神缓慢的瞥向莫,深黑色的瞳孔中迸发出了一瞬的火光,但声音却依旧是随便而慵懒的,“莫先生想不通,可以去问问高医生。说不定,他会有合理的解释给你呢。” 莫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眼神中写满了不甘和怨恨,却又无可奈何。毕竟,那颗被强行灌到高枫肚子里的红色小药丸的解药,这个男人也并没有给他。想到这,莫的手更用力的抓着别在腰后的匕首,指间都发了白,手指骨绷的清晰可见,“高医生现在自己的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哪有闲情逸致替我来分析呢。” “……高医生怎么了?”轻染的脸色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煞白了,嘴唇上也染了些血色,他微微仰着脖颈看着凌络,声音中带了丝关切,不轻不重。 凌络低着眼睛,冲着轻染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划过他已经泛了红润的下唇,眼神有些迷离,声音更沉,带着些说不出的性感,“这些事不用你操心,高医生不过是情念执着,生了相思厌世的病罢了。我若是能帮忙,自然会帮的。” 轻染连看都没有看莫一眼,丝毫没有求证的心思,眼中的炽热写满了对身后的这个男人的绝对信任。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身子往下蹭了蹭,躺在凌络的腿上,伸手轻轻还住了他的腰,声音浅媚,“都听你的。” “那,你便睡一会。”凌络的声音依旧轻柔,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针管和一个装了不知是什么药物的小瓶子,熟练的取了液,弹了两下针尖,把轻染散落在身前的头发拨开,轻轻解开了他衬衫上面的纽扣,拨开衣服把锁骨完全露开,将针头平稳的插入了锁骨下的静脉,缓慢的把整管的药物都注射了进去。 轻染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连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分毫,他只是放松着身体,完全听由这个男人摆布。注射结束后,不过几个呼吸,轻染的头便失了力,手臂缓缓地垂下来,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昏睡过去。凌络轻柔的又把他的衬衫扣子扣了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是眼波凌厉。 “莫先生,我以为你是讲信用的人,没想到,竟出尔反尔。” 第十章 【莫】3-3 秋天是个不怎么友善的季节。它萧索,冷静,又任性。就像此刻突如其来的狂风和白茫茫晦暗的天空一样,冰的人心都是冷的。 而这个被秋风环绕了的小房间里,空气依旧是凝滞的。 “莫先生,我以为你是讲信用的人,没想到,竟出尔反尔。” 莫听到凌络冰冷的声音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凌络冷笑两声,又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红色按钮,看着莫的眼神冷漠的毫无人性,“我给高医生喂的药,不过是个用来以防万一的备品罢了。平日里自然是毫无作用,但若是莫先生背叛与我……”他顿了顿,眯起了眼睛,嘴角轻微的勾起来,扬了扬手中的按键,“只要我按一下,那颗药丸,便会裂开。那时候……高医生,怕是活不成了。” 莫的呼吸沉重起来。他看着这个男人手里的玩具似的按钮,总觉得非常不真实,但依旧惶恐,“你……我,我没有背叛你!” 凌络挑了挑眉,“哦?没有?”他又重新点了一支烟,房间中窗门紧闭,空气中浸满了烟雾和略刺鼻的烟草气息,“我怎么记得,我们说好了,不能向轻染透露,是我让你去偷的药炸的实验室?” “我没……” “莫先生该不会是想说,你没有透露吧。”凌络打断莫的话,根本不准备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的眼神死灰一片,杀意突然就席卷了整个房间,“还是说……莫先生觉得,轻染是个完全听不懂你步步暗示的傻子。” 莫眼睛瞪着,瞳孔猛地锁紧了,手指攥的看不到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不止,又似乎不过眨眼之间,凝结的空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莫轻轻叹了口气,嘴角随即勾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无奈而勉强的笑,“好。好。阿络先生,你牛逼。是我错了。我知道,一旦为你做了一件事,就会事事为你所逼,我不说了,不说了。”他抬眼,正看到了凌络手中的按钮,眼色沉了沉,“络先生,不如这样,你放过高枫,他有什么用啊,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个被医院开除了只能自己开个小诊所生计都难以维持的庸医,您挟持他干嘛呢是不是。这样,您不放心,干脆给我喂一颗红药丸,您看行不行?” 凌络冷哼了一声,慢悠悠的又点燃一支香烟,看了莫一眼,给他也扔了一根,咬着烟说话有些含混,“真有意思,你还怕死不成。” 但莫还是听清了。一清二楚。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一遍一遍闪过高枫拿着酒瓶看着他的样子,一遍一遍的回放着他疲惫厌倦的声音。然后他就笑了,笑的有点哀伤,皱着眉,咧着嘴,奇怪的表情,看起来也不那么和谐,笑了好半天。笑到凌络手中的烟灰都忘了磕掉,笑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他才缓慢的说话,说的很慢,字字清晰。 “高枫,早死了。” 第十一章 【幕星】4-2 林幕星今天逃了学翘了课还没被姐姐发现,心情不错。 她刚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眼前都被蒸汽熏的有些发晕了,头发还是湿的,淡粉色又浅了些,微微发了点黄,整个浴室雾气弥漫,镜子上也遮上了一层雾霭。她开了浴室门,清醒了一些,转身用手在镜子上面划了两下,微笑着准备欣赏一会儿镜子里素颜的自己。皮肤白皙通透,嘴唇小巧圆润,鼻梁高挺,微微的苹果肌,柳眉,眼睛…… 眼睛。 微微下垂的眼角,灰的发白的瞳色,没有一丝神采,丝毫不像是十七岁青春洋溢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多了份死气。 她皱着眉咬了咬下唇。盯了不过五秒钟,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浴室到她的卧室还要上个楼梯,林幕星愈发觉得烦躁,她深深吸了口气,使劲跺着地板一路回了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把柜子里一大堆的美瞳盒子翻的噼里啪啦,然后从中间掏出一副黑色的,也不照镜子,咬着牙撕开,手指戳进眼球前的一瞬间突然害怕会把自己戳瞎,又紧张了一下,手指瞬间就温柔下来,慢慢地把隐形眼镜戴上了。 幕星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没什么阳光,但很亮。她推开窗子,清淡的草木泥土味道扑面而来,几只肥硕臃肿的麻雀叫的叽叽喳喳的,落到干枯的枝桠上树枝都难以克制的呻吟了几声,然后啪地一声就断了。幕星看着那几只肥鸟在半空中拼了命的扑腾着短小的翅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觉得心情舒畅,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缩着脖子,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们家正门口的一条小路,一辆黑色的唯雅诺正停在那,压碎了一大片金红色的落叶。幕星看着司机推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拉开后座的门,一个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的女人出来的时候司机连头都没敢抬。 幕星眼睛亮了亮,瞬间忘了自己是逃了学的人,还准备叫姐姐打个招呼,手都扬起来了,声音却卡在嗓子里没能发出来。 因为,她看到,又一辆车停了下来,幕阡好像说了些什么,几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就小跑着冲了过去,从上面抬出了……一具具僵硬的人。 林幕星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她嘴微微张着,眼睛睁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一定是这样。所以她紧紧闭了闭眼睛,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美瞳都险些被她揉出来,再睁开的时候,还是那个场景。 每一个抬下来的人都被白色的绷带紧紧的裹了好几层,看上去像古埃及的木乃伊一般,空气中慢慢地也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腐烂气息,那几只本来喧闹的肥硕麻雀都沉默下来不知道飞到那个角落。而幕阡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般向上抬了下头,正是四目相对。 林幕阡眉毛微微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冷静下来,神色瞬间就严肃起来,板着脸踏着小高跟踩进了宅门。 第十二章 【幕星】4-3 “林幕星!你给我出来!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啊!刚消停几天不去‘熹微’了,这倒好,又不上学了是不是!还学会翘课了啊,你可真是了不起。” 林幕星还没看到幕阡的人就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眼中露出了一丝迷惑,手掌还是僵硬的,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犹豫了半天还是转了身,一眼正对上幕阡皱眉黑脸的样子,声音颤颤巍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姐……你们在下面……运什么东西呢。” 幕阡眼底一道狠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微微沉默了一下,随即又正色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稍微高了一点,“少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今天不去上课!” 空气中的腐朽糜烂的气味还未散干净,幕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头痛,她咬了咬嘴唇,“是……人么?” “林幕星!” 幕阡突然十分重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激的幕星下意识抖了抖,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林幕阡却一眼看到非常干脆的开了口,她的眼神带了些凌厉带了些安慰,但声音却冷了些,“幕星,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害你,你懂么。” 幕星又张了张嘴,连“姐”字的前半个音都没发出来就又被幕阡打断了,“行了,我看你今天也没心思去上学了,就在家里呆着吧,没什么事别给我乱跑,听到没。”话音刚落,幕阡依旧没有给妹妹留说话的余地,干脆利落的转身,还不忘关上了她房间的门。 天空依旧明朗,空气中的味道也慢慢散的干净,好像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 但林幕星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就算是不敢确认也不想确认,她也还是抱着一丝执着的信念相信着自己的姐姐,相信着她是绝对不会做出于杀人或者是尸体打交道的事情。 所以,她决定亲自去确认。 为了更有暗中探访的气势,林幕星特意从衣柜里挑选了一整套她姐姐买给她的黑色贴身保暖秋衣秋裤,平日里她一直非常嫌弃,从来都不会碰的,今天想找一套传说中的夜行衣来穿,整个衣帽间里却全是造型别致颜色艳丽的衣服,找了半天才把这套压箱底的秋衣翻了出来,套上之后还蒙了个黑色口罩,顺便把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带上棒球帽。 幕星冲着全身镜前面左转右转欣赏了半天,觉得不错,挺有潜行者的气质的。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心想着自己可真是有先见之明,连美瞳都选了黑色,很搭。然后深深提了口气,打开了门。 正对上一个面色素净看上去年龄也不是很大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发很短,多少有点婴儿肥,眼睛不笑都是弯着的,不笑也在笑,嘴角的笑容特别阳光,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全副武装的林幕星,笑容更大了,她的声音也多少带了点童音,清甜的像露水,“林小姐,这是准备去哪呢。” “我……我饿了,去厨房找点吃的。” 因为带着口罩的原因,幕星说话都含混支吾,眼睛乱转,突然撞上人的紧张来的猝不及防,额头都冒了汗。 “穿着秋衣带着口罩,林小姐真是好兴致。” “你,你懂什么!这是今年的时尚潮流!再说了,你谁啊你,我怎么都没见过你!”幕星涨的满脸通红,心里庆幸着好在带了口罩,也算没丢了面子。 门口的小姑娘看着幕星连额头都涨红了,只是笑了笑,也没准备再接着打她的脸。所以她笑的更开心了,“我是林董事长派我来看着你的,怕你到处乱跑惹是生非,给她添麻烦。”然后,她的眼睛稍微眯了眯,显得笑容更盛,还多了份小狐狸似的娇媚。 “你……我不用你看着!我不会给姐姐惹事的。”林幕星看着她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火一下子窜到心头,咬着嘴唇,心想姐姐身边竟然有这么狐狸精的丫头,这可怎么得了!有这样的人在,姐姐不想做坏事都要做坏事了! 想到这,幕星更生气了,转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子前面撑着脸,口罩也摘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就灌到了肺里,她觉得清醒了一些。也不看门口的小姑娘,脸特意转向窗户,“喂,既然姐姐让你来陪着我,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啊。” 小姑娘挑了挑眉,想了想,干脆也走进了房间,正坐在了她的对面,看着幕星的头转的更偏,觉得好笑,声音都飘起来,“林小姐小心扭到脖子啊。” 林幕星嘴里哼了一声,头微微的向小姑娘这边转了转,眼睛斜着不停的瞟着她的一双笑眼,“你尊姓大名啊?” 小姑娘微微沉了沉眼睛,抬起来的时候眼中泛着光,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她说,“我是莫怜。” 第十三章 【轻染】2-3 秋风高月,徐夜如水,难得的好天气。 凌络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回基地。 他看着假装熟睡的流离,觉得有些陌生。猛然回忆起那些曾几何时,从第一次见面时被一群高年级男生团团围住的羸弱样子,到自己隔三差五的暗中相助,到自己把流离砂送给他,到此情此景。仿佛已经过了朝朝暮暮潮汐涨落,却也不过三年时光。 阿络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些,本来就没什么光芒,此刻更是沉重的有如深渊。他疲惫而缓慢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薄的吐出来,闭了闭眼睛,撇着头看着依旧昏睡在硬实的木板床上的瘦弱却妖媚的轻染,嘴角的笑容露的自己都不知不觉,眼中的疲惫单薄了一些。他伸手把轻染整个人抱在胸前,走出这个简陋的平板房的时候无声无息。 月色明亮,空气中多了份寒意。凌络不想移开视线,浅淡的盯着怀中的人,一声叹息却来的猝不及防。凌络低着眼睛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胸腔共鸣的磁性,“长生,别装了,快起来。” 话音落了不过几秒钟,本来垂着头昏厥的没有一丝力气的轻染突然就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不自觉地狐媚,深黑色的眼瞳闪过一瞬光芒,不过一瞬,还是极淡极弱的光,但终究是看起来真切了许多,轻染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细微的颤抖,“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凌络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把他放下来,看着轻染在冰凉的秋风中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凌络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自己厚实的大衣脱下来环在他身上,自己冲着月亮伸了个懒腰,往前走了几步路,一屁股坐在了一个石台上,也不顾上面存留的雨水潮气染湿了他的裤子,正准备从口袋里摸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把衣服给了轻染。 正在他眼中泛着单薄的无奈和一份迷惘的时候,一根烟已经被递到了他的唇边。凌络忍不住笑着哼了一声,一口咬住了那支烟。 轻染这才慢悠悠的绕过来,也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探着身子拢着烟给他点火。 一直到凌络抽完了整支烟并把烟蒂在石台上捻灭之后,他才缓慢的开了口,声音略略哑着,微微的性感,“长生可是我给你的名字,你小子可得好好记着。” 轻染抿着唇嘴角微微弯了弯,一束月光刚好洒在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光。 “长生,你这演技可越来越不错了,这装晕的功夫可是一流了,我若不是知道你本就是百毒不侵的身体,怕还真的是信了你被注射了安眠药昏过去了。” 轻染笑了笑,眼角带着一丝得意,声音都翘起来了,“那还不是阿络教的好。” 凌络挑着眉,扭头看着他,“诶,这可别瞎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糊弄别人。” “当然是你教的。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就亲身示范了么。”轻染一只手托着腮,微微偏着头,看向凌络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 凌络看着他小狐狸似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声音中也不经意间多了份宠溺,“行了,还不是你缠着我,要不然,我也不会挨那顿鞭子。”凌络眼神飘渺了一些,嘴边的笑意更甜,“不过你小子可真是演戏一流天赋异禀,这种事可不用我教。” 风突然猛烈了些,凌络和轻染的眼色中都有些追忆的迷茫。 寒冬,快要到了。 第十四章【轻染】2-4 八年前的天,比现在的蓝一些。 那时的凌络还是刚刚名声鹊起的江湖第一杀手。那时的轻染,还不过是个无名无姓不足挂齿的小角色。 依旧是秋天,风微凉,夜已深。 凌络刚执行完任务,回到“狼罚”基地的时候还有些疲惫。房间不算大,灯光昏黄,他就坐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轻轻擦拭着刚刚抹去一条人命的手枪,心里十分平静。 基地外面似乎反倒不怎么平静。明明正是夜最深的时候,整个基地却是灯火通明。不停有巡逻兵四处奔走的声音,刀枪棍棒的金属声也震的空气隐隐发麻。 所以,当他察觉到窗户外紧紧贴着的那道急迫又绝望的视线的时候,凌络眯了眯眼眼睛,却没想到一回头,打散了他全部的警惕。 当他开了窗,放这个看起来虚弱又带着不知明的狐媚的男人进了他的房间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震惊。倒不是震惊于这个举动,而是对自己做这件事时内心理所当然的态度和毫未犹疑的心境产生了本能的动摇。 “……抱歉!我,我想逃出去……但是,但是……”声音轻的似乎是落了地便会碎一般,男孩子连睫毛都在颤抖着,深黑色的瞳孔早就涣散了,嘴唇苍白皲裂,他缓缓地跪下来,满眼绝望,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可我不想,不想,在那种日日夜夜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生存了……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下偷生……” 凌络挑了挑眉,忍不住觉得,这样天生魅惑的男人,带着这份迷离绝望又痛苦的表情,更是带了分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他嘴角什么时候带了微笑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只是抬手轻轻扶起男孩比空气还要冰冷的多的身体,眼中带了丝**,声音微微哑着,“那,你想怎么办。” 话音落地,男孩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冷颤,狭长的眼睛中瞬间泛起了更加迷离的光,“哪怕,哪怕只是一天也好……不,一夜也好啊……”他突然抬了头,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面容略带了分粗旷却也不失雅兴的男人,跪着往他的脚边蹭了几步,猛地抱住他的腿,“求你,求你了,让我安静的睡一晚吧,让我,让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抓出去做实验什么的……” 凌络收敛了笑容,眼神低沉,没有拨开他的手,只是伸了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静静地凝视着他惨白瘦削的脸,和那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深邃狭长的眼睛,他终还是叹了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又重新抿了笑容,眼中的疲惫又深了一分,“好,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答应你。” 少年眼中刚刚燃起的火光瞬间就泯灭了,他咬了咬下唇,视线不由自主的下移飘散,“我……没有名字……” 凌络看着少年眼中的失格,一瞬间竟觉得他此刻格外魅惑,下一秒便被难以克制的心疼淹没了这分情动。他抿了抿嘴角,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些被当作实验品的孩子都是整个基地中命最不值钱的,连基本的人都算不上的货品罢了。名字,对他们来说,怕也是件奢侈的事情了。 “那,从今天起,你就是长生了。”凌络表情柔和,嘴角微微的笑,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的长生。” 男孩身体僵了一瞬,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开玩笑似的说出的话。长生,他竟然给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的实验品取了长生之名。但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少年心中丧失已久的对生命的渴望猛地燃了起来,烧的他心口都微微发着痛。他嘴巴微微张,呆滞了很久,才慢慢,慢慢的露出了一抹青涩的微笑,仿佛这是他第一次微笑一样,嘴角勾起的弧度那么生涩,却又说不出的标致,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的睡颜很安静,好像是不谙世事的婴儿误打误撞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好不容易爬回人间的第一晚深眠一般,呼吸都微微沉重了些。凌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脸上闪过一抹自嘲。 真是可笑。自己堂堂“狼罚”第一杀手,竟然为了个实验品,坏了狼哥的规矩。 忌惮总归是不可避免的,狼哥能把这个组织从默默无闻的江湖游侠扩张到任何高官显贵都闻之丧胆的杀手组织,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得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后悔,一丝后悔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只想安静的看着这个少年熟睡,并不切实际的真心肯允着,这一刻,可以无限期的延续下去。 夜风止如水。空气中的宁静只持续了短短四十分钟便烟消云散。 听到有人还勉强保持着礼貌但明显持傲的敲门声,凌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忍不住撇了撇嘴。 长生本就极浅的睡眠瞬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吵闹声惊醒。睁开眼时,只看到凌络挡在他面前的背影。 “我说了,你们,还不够格抓我。” 他看着凌络冷笑,眼睛中的死寂震的他一时间连声音都不敢出。 似乎意识到长生已经醒了,凌络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疼痛不已无法动弹的六人,回头正对上少年有些惊慌又夹杂着不知所措的面容,他忍不住笑了笑想让他安心,走过去伸手放在少年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没事,放心吧,我答应你了,给你一晚好眠。” “凌……络,你……他妈……给我等死吧……” 躺在地上的人影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凌络漠然回头,眼瞳微缩,“哦,还能动弹。还是告诉狼哥了……”看到地上没有反应,他也只能是轻叹,“看来是了……抱歉啊长生,恐怕,我没法让你好好睡下去了。不过你这小家伙到底是做成了什么实验居然都惊动了狼哥……” 长生瞳孔中闪过一丝恐惧,然后默默的伸手,抓住了诀络的衣角,抿着嘴不肯出声。 “诶。”凌络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少年虚弱的样子,自己完全生不出一丝怒气,声音中有些无奈,“算了,谁让我嘴贱,既然帮了你,便也脱不了身了……干脆帮到底吧。” 他沉默的看了长生一会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冰凉的清明,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伸手勾起了长生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听好了,等会儿狼哥来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许说,顺着我的意思就行了,懂么?” 长生仰着脸,微微一滞,随即默默点了点头。 凌络又笑了,这次,只勾起了一遍嘴角,笑的一副欺凌弱小的小混混模样,连带着声音都轻浮起来。 “那……现在,给我好好挣扎。” 第十五章 【轻染】2-5 什么是情意。 为人所动?替国卖命?执着肯念? 长生不懂。 他只知道,那个秋风微凉的夜,那个承揽罪责的人,那个情窦初开的吻,便是全部的情意。 凌络根本没有在意长生微微发愣的样子,和他眼中遮掩不住的迷离,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然后直接把他按倒在床上,长生下意识挥舞手臂支吾了几声,却被凌络突如其来的强大力度把胳膊猛地撞到床上压的死死的,本就虚弱的难以反抗的他此刻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心中一下子明白对方是想做什么,眼中犹豫了一下,随即又重新开始挣扎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长生却好像度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凌络的吻技很好,不仅让他全无反感,心中竟还燃起了一分淡淡的悸动。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然后肉体撞击墙壁的声音传来的猝不及防。长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缩到床角,伸手捂着嘴唇,呼吸都急促起来,看着被雪狼直接扔出去狠狠砸到墙上神色有些痛苦的凌络,满脸惊恐。 凌络咬了咬牙,抬头看到那个熟悉的雪白色面具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惧意,他低了低声音,“狼哥……” “呵呵,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动我的实验品了。怎么,觉得自己很强大了,可以肆无忌惮了?”雪狼戴着纯白色的半脸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话说的一字一顿,缓慢却字字有力,嘴角勾起的冷笑和眼中的一丝玩味让凌络都微微慌了神。凌络没有说话,只是抬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缩在床角的长生,然后轻轻呼气。 “怎么不说话了。”雪狼声音中玩味的意思更加明显,看着倒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凌络。 的确是拙劣粗糙的表演,这一点凌络心里一清二楚,不过此情此景,他也不得不将计就计。凌络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强忍着背部传来的疼痛爬起来双膝跪地,声音低沉,“抱歉……狼哥。这次是我错了,您想怎么处置……随意吧。我全部接受。” “哦?”雪狼嘴角划过一丝邪笑,“那么……”他回过头看着惊恐的缩成一团的长生,眼神微眯,“鞭刑八十,示众五天。执行者……就让这个实验品来吧。” 本来还只是眼角抽动的凌络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抬头,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声音有些颤抖,“……狼哥?” 雪狼眼神冷下来,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凌络,“怎么,你还有什么异议么。” 听着雪狼沉下声音,凌络咬着牙,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下来,只能期盼着长生不顾情面的下死手才好。 “属下不敢。” “呵呵,这回你倒是不敢了。”雪狼回头看向在床上微微绞着双手,明显有些不愿意的少年,声音中夹杂着戏谑,“怎么了,不是他猥亵了你么,你弄出一副不愿意的表情是要干什么?” 长生微微一滞,他闭了闭眼睛,再次抬头时,依旧是惊惧的,但眼中竟多了一丝恨意,声音依旧虚弱漂浮,但却多了份坚定,“不,只是狼哥居然把这种好事给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他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凌络,硬生生的掩饰了不忍,让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雪狼眉毛微微一扬,眼中的玩味更重,他又是一笑,“现在。” 那八十鞭,挨得不算重,但只是因为长生的身体过于虚弱。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能坚持到八十鞭打完。 长生一脸狠厉的一鞭鞭记着数,没打一下都觉得用尽了毕生的气力,眼前早就模糊了。数到哪一个数字晕过去的,他都完全没了意识。 此时雪狼已经看完了戏,心中也算是非常满意了。使了个眼色命手下人把实验品拖回去,然后遣散了所有手下,自己坐到一脸不痛不痒的凌络面前。 “行了,别跟我装了,演的太过,不知收敛,一眼就看穿了。” 听到雪狼的话,凌络一个没忍住咧着嘴笑出了声,回过头看向狼哥的眼神多了分说不出的无奈,然后又慢慢的收敛了笑,表情严肃了起来,眼色真挚,“多谢狼哥保全。” 雪狼随意的挥了挥手,“能不保全么。你以为我培养你一个顶尖杀手出来,耗费了多大的心血和钱财,就因为你坏了规矩,收留了一个夜间出逃的实验品,我就能杀了你?”他起身,走近了被吊在架子上满身血痕的凌络,缓慢的拍了拍他的脸,嘴角勾了笑,一字一顿的说话,“我还不舍得呢。” 凌络笑了下,随即眼中多了分疑惑,“狼哥,我还有一事不明。” “少拽些没用的词,说。” “长……这个实验品,为什么这么重要,竟然惊动的全基地的巡查兵搜捕,连您都亲自来了。” 雪狼嘴角的笑容慢慢地狂傲起来,眼中的火光带了分傲视天下的煞气,他定定的看着凌络,字正腔圆。 “阿络,他,可是我们统领天下的第一把钥匙。” 第十六章 【莫】3-4 莫看着门口坐着的那两个人的背影,相依相靠的,还刚好有月光洒在他们的头上,他就咬着牙忍不住的拼命抖腿。 真不是嫉恨,没什么可嫉恨的。只是他不懂,他不能理解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状态。一个人冷情夺了对方的生命来源转身故作无辜依旧安心领受他全部的妩媚,另一个明知如此却什么都不说甘心托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莫越想越烦躁,他挠了挠头,抖腿的频率更快。 他突然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大老板。 身为掌管“熹微”手眼通天的男人,声名早就在外了,谁都知道他最大的忌讳便是别人的不尊重。听说曾经有个小哥就因为没叫他大老板而是叫了声宸哥就丢了命,而事到如今,自己最机密的实验室不仅进了盗贼,研制的最保密的药物都被盗了,还把整座实验室炸的毫无存留,他竟然就能沉得住气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老板早就知道会有人夜闯他的实验室偷东西并且会把它炸了?? 念想就是一瞬间的事,莫却猛然间感到一股寒意贯彻了整个身体。他腿也不抖了,刷的站了起来。脑海中飞快的把那个夜晚的整个行动过了一遍。从凌络突然闯进高枫的小诊所,到他威胁高枫逼他吞了那颗红色药丸,到他把整个“熹微”细致的平面图给了他,到他直接的把整个规划好了的行动路线告诉他,到他真正开始行动。 竟没遇到过一丝一毫的阻力。 一片云刚好遮住了天边的月亮,天空突然黑了一瞬。莫猛然间觉得一阵寒意,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些,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五年前的那片大火,那片,把天边都染红了的大火。 过去了这么久,他却依旧记得一清二楚,每一簇火苗都历历在目。他记得,那天是小怜的生日。他拖着高枫买了个水果蛋糕和大堆的蔬菜和肉,准备一起吃个火锅庆祝一下,还未到家门口,隔着几个街区,就看到深夜里天边的盈盈火光。 整个街道吵杂喧闹,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响彻天际。莫还打趣着说,谁家这么客气,还专挑小怜的生日这天给她看花火。 夜已入了深秋,空气还多少有些潮湿,似乎前几天的大雨还残留着痕迹不肯褪去。 莫嘴角漏了一丝苦笑,深深吸了口气,使劲闭着眼睛甩了几下头,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捏了捏鼻骨,觉得有些头疼。 那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发着的焦烂的气息还依稀可以闻见,丧失了理智冲进火场的高枫也一去便消失了三年。莫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以心跳的节奏鼓胀着,头更痛了,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张,隐约间,一切的发生都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会令天地为之变化的事情,已经在发生了。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夜依旧很深。 “熹微”正到了最灯红酒绿的时刻,舞池吵杂,穿着暴露妆容妖艳的女子在高大的铁笼里扭摆着腰身,偶尔一个傲然的媚眼也不知抛到了谁的身上。灯光昏暗,低音炮重的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却并不让人感到刺耳,反而与心跳的节奏相辅相成,平日沉溺于平凡与庸碌的人此刻全都卸下伪装,任由酒精和闪烁的灯光把自己灌醉。 而二楼的角落包间里,却听不到分毫的音乐声,只能隐约的感觉到低音炮的震动,此刻的空气已经冻结了。 凌宸面容冷峻到了极点,周身散发着毫无遮掩的杀气。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眼睛微微眯着,看着楼下跳的忘乎所以的人们,手里的加冰威士忌的冰都已经全然融化了,琥珀色的酒液却微动分毫。 他手下的八个心腹此刻都低着头恭恭敬敬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引起了大老板的注意而随便的丢了小命。 杯子外壁溶解的水雾汇成了一滴水珠,凌宸斜睨着眼睛看着这滴水珠,缓慢的下垂,用力地挣扎着不想掉到地上,却是一片徒劳,终究还是坠落地面溅起了一个细微到让人仔细注意都看不清晰的水花,和若有若无的一声响动。那一瞬间,凌宸心中的火气猛地便到了顶点,他抬手啪地一声狠狠的把整个杯子砸到地板上,周身的杀气更重,整个房间都压抑着让人呼吸不来的低气压。 身后几名手下赶紧把头埋得更低,有一个心理承受力稍微弱一点的顺势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的眼神乱飘,双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好一个凌光。真是不顾兄弟情面,竟敢派人夜闯我的实验室,偷了东西不说,竟然还把它炸了!”凌宸的声音已经冰冷到让人心寒,他猛然转过身来,眼神凌厉狠烈的一一扫过这八个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的手下,“能让他们毫无障碍的完成这个任务,自然是有了内应。而熟知我的日程和实验室进出路线和方法的人,只有你们八个。” 他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眯得很危险。凌宸手掌一翻,一把闪着暗金色淡光的微型手枪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没有把枪口指向任何一个人,只是在手中轻轻的摆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这八个人的身上。而此刻,那个双手颤抖膝盖发软的人就显得异常扎眼了。他嘴角勾勒一抹冷笑,一步一步走到男人面前,手中的枪此刻异常耀眼。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低沉不带一丝情分。 “李成,你跟了多久了。” 李成听到自己被点了名,突然就觉得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自己还是那个大个儿。他双手颤抖的更加猛烈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勉强咬着牙稳着声音,“大,大老板……我,我跟了您,有十年了。” “哦……十年了。”凌宸用枪在手掌心上缓慢的打着节奏,身上的杀气分毫未减。就在一刹那间,他的眼神突然放出了明光,枪口瞬间抵住了李成的眉心,他的声音更沉,“十年,你却来背叛于我。”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激昂,却字字都狠的可以砸到地里。李成此刻双膝完全撑不住了,扑通便跪倒在地,他想抬头看着大老板的眼睛求情,却在接触到的一瞬间被浓重的杀气逼得又低下了头。此刻,凌宸的枪口还紧紧的抵在他的百会穴上,他的声音颤抖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我,我没,我哪敢啊。大老板,老板,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绝……” “砰————” 话音未落,枪声已响。 第十七章 【凌宸】5-1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了惊惧。 整个房间在一瞬间便陡然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李成整个天灵盖都被打得粉碎,脑浆四溅,他身后的整面白墙此刻已是遍布黑红色的血浆,还夹杂着一些被打碎了的大脑碎肉块。 凌宸却连视线都没落到瘫软在地血肉模糊的那具尸体上,而是依旧一直盯着剩下的七个人。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有一个人,微微松了口气,本来紧张攥起的拳头,轻轻的松了松。 细微到肉眼难以察觉,可以说掩饰的非常好了,但可惜,被凌宸看到了。 凌宸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身上杀气又重了一分,他抬腿,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瞬间便出现到这个人的眼前,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刚刚射出了一颗子弹的枪口此刻还散发着灼烫的温度,被突然盯上的这个男人此刻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刚刚放松下来的双手又紧紧攥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这边李成还尸骨未凉,凌宸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另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刚才只是专注于每一个人的细微神情和肢体动作,在把枪口抵住他之前,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人是谁,这时,他才看清了。 这个男人,长相平凡到扔到人海中便会消失,但却不比刚才的李成那般怯懦,在凌宸完全没有放松掉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杀气的时候,他依然不卑不亢的低着头站着,只是肌肉紧张着,面容严肃了些罢了。 但凌宸此刻却微微皱了眉,眼神中一丝惊诧一闪而逝,整个房间的温度又低了些。 空气又重新冻结了起来,刚刚枪响打碎的沉重因为此刻的沉默又重新凝了回来。凌宸真的没想到,此刻枪口抵住的人,竟然是一直与他共患了多少次劫难,可以说是他的最信任的男人。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抿了嘴角,敷衍的勾了勾,眼神中全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微微偏了偏头,显然,不管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此情此地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这可真是惊喜。” 凌宸看着男人一直紧张的身体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突然就放松了,释然了一般的闭上了眼睛。他眯着眼睛,从背后摸出了一把凌厉的手术刀,从落地窗透进来不停闪烁的灯光下翻着冷光,他把刀递到这个男人面前,声音比刀光还冷,“废了自己。” 男人轻轻吐了口气,嘴角反而微微的笑了,他抬了眼,安静的看了会儿面容冷峻的凌宸。凭他对凌宸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手握一把手术刀就会重新有了希望。别说反杀了,连留的活命都没有分毫可能。所以他笑了,笑的很平静,笑的好像早就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他双手接过手术刀,毕恭毕敬的冲着凌宸鞠了个躬,然后挺着身子跪在了地上。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片清明。挑断左手和双脚脚腕的筋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疼痛延迟了几秒,然后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男人紧紧的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哼出一声。他深深的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适应了这个疼痛,抬起头,正对上凌宸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双眼。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勉强保持着右手的平稳,把刀举过头顶,声音抖得厉害,“宸……哥,麻烦您了。” 凌宸沉默的看着他,没接那把刀。 刚才断筋的动作太快,似乎还连带着挑断了哪根动脉。鲜血喷涌,几乎在一瞬间便染红了男人的衣裤,膝盖已经没了知觉。剧烈的疼痛和过度失血让他脸色惨白,头微微发晕,眼前开始模糊,右手也开始颤抖。他咬着牙撑着,不知道撑了多久,一秒钟抑或是一个世纪对此刻的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分别。渐渐的,男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仿佛一过度呼吸整个身体就会在瞬息之间垮掉。 但他还是倒了。手术刀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凌宸沉默的看着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的男人,身上的杀气散了大半。他眯了眯眼睛,轻微到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叹了口气。一转眼看着已经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的六个人,声音似乎也没那么的冰冷了。留了句“别让他死了”,就开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舞池依旧喧闹,疯狂扭动腰身的男人女人依旧放纵自己沉溺在这份短暂的避世之中。 外面的空气更冷了几分。 冬天,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