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令》 第一章 魂魄不曾来入梦 新历一百二十六年,天下八分,尚有互挟之势。 平阳国,平历四十八年,秋,元武帝南征北战先后灭了南炜、赤冕、金玑等三国,一人独大,威慑天下。 夫平阳,虎狼之国,有吞并七国之心! 平历五十六年,冬,元武帝晏驾,七皇子西门翎继承大统,其间政吏开明,奖励耕战,开疆拓土。 平历六十六年,春,西门翎平定七国,四海一统,更国号为慕云,追封一个死去多年的女子为慕云皇后。 时隔多年,几度春秋,平定七国的英姿霸主早已鬓角斑白,细纹布额。 又是一番凉夜,春雨暗浸,滋养生灵。 清政殿中,一黄袍加身的中年男子正盘坐在龙案前秉烛夜读。 已是开春时节,细雨绵薄,中年男人不知春似的,仍旧裹着厚衾,面色稍降苍白。 吱呀一声,清政殿数丈之高的朱红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忽觉一道寒风袭来,殿中之人不禁一个瑟缩,又将肩头厚衾裹紧了些。 一个蓝袍小太监掌灯入殿,又轻手轻脚关上殿门,步履平稳轻快,看着倒是有几分干练。 “陛下,已快三更天,该是歇息了。” 那小太监躬着身子,毕恭毕敬道。 灯下之人一手举着奏折,另一手拧了拧眉心,颇为疲惫,渐而有了睡意。 他看了一眼案上堆积成山的折子,断然摇头,只吩咐着添灯。 小太监无奈,微叹一声退下。 自从十年前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死后,西门翎就格外勤政,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审核。 仅用了十载,就扫荡七国,慰藉先祖百年的夙念! 西门翎突然一阵猛咳,似乎要将肺咳裂,他单手颤抖着移开捂住口鼻的锦帕,素净的锦帕之上一抹鲜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 “郁结于心,时日无多!”这是太医的原话,西门翎眸中尽是苦笑。 三更天,灯火摇曳,酒醒半梦之间,西门翎恍惚间又见到了数年之前,锦官城外那桥头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容…… 十年前,元武帝尚且在位,天下战乱不断,狼烟四起,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元武帝,征战沙场,戎马一生,而七皇子西门翎少年英才,精于排兵布阵,又戍守边关多年,与之最为相像!病重之际,欲授其太子印。 深宫之中,谍影重重,众皇子皆心怀鬼胎,剑拔弩张。一众皇子之中,以七皇子西门翎与九皇子西门雎最为出众。 二者一文一武,平分秋色,只是这万里长城,自古只有一个主人! 平阳边境,黄沙漫天,平阳军旗被被吹得呼啦作响。 军营之中,灯火通明,一身披犀甲的将军手执密信,浓眉微蹙。 京畿密探来信,元武帝已是寿终正寝之际,朝中人马也各自站队,以助诸子夺嫡! 案前,立着个铁甲紧身、腰挂佩刀的老将领,他抱拳道:“殿下,九皇子已在暗中调换御前人马,隐有逼宫的势头!” 西门翎将手中信笺放置烛火之上,不多时便化为灰烬,沉声:“不急。捉贼拿脏,此时西门雎尚未动手,本王若是冒然领兵回京,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如他所料,西门雎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西门翎此话一出,老将领这才发觉自己引喻失义。 “可是殿下,若是误了时机,让九皇子夺得帝位,只怕……” 老将领满脸愁容,并未往下说,西门翎轻笑一声,未见半分慌乱之色。 “九弟心思缜密,且睚眦必报,他日若为帝,第一个要千刀万剐的便是本王!” 谈及此,正行于军帐之外,预备掀帘进账的女子顿住脚步。 宫中大乱,身为大将军王的西门翎理所应当要返京护驾,只是成王败寇,西门翎这一去,不知是何宿命。 “帐外何人!” 一声冷喝之中,军帐布帘被老将领一把掀开,呆滞的云琯蓦然被喝醒。 “琯儿来了。” 西门翎见到来人,脸上立即挂上温情笑貌,挥手示意老将领退下。 见云琯略含忧郁的目光,想来方才他与老将领所谈之事全部一字不差的入了云琯的耳朵! 四下安静无声,许久之后云琯才颤声启唇:“阿翎,我可否信你之诺?” 西门翎轻轻勾唇,揽云琯入怀,柔声安抚:“琯儿素来不喜乱世纷争,我便同你做闲云野鹤,花下饮茶、清风瘦马!” 这一夜,西门雎说了许多话,可云琯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他说等平定乱党,稳定朝局便自请辞官,归隐山林,同她过荆钗布裙的平淡日子。 数日之后,京中就传出消息: 南炜国君的唯一血脉尚在人世,且隐姓埋名于边关军营里,与大将军王私交甚密! 如今整个京畿皆在谈论此事,无非是些清除南炜后裔,以振国威的市井之言,还顺道给西门翎叩上结交乱贼的谋逆帽子。 虽是坊间谈闻,但未免过于偏激。此事迅速传遍大街小巷,闹得满城风雨。 九皇子奉命前往边关捉拿南炜遗孤,西门翎最是护短,又怎肯让旁人伤她一毫。 西门雎骑在高头大马上仰天大笑,“皇兄这般袒护,莫非当真如坊间传闻一般?” 他此番前来有皇命在身,料定西门翎不敢将他如何! “市井流言而已,怎可轻信。更何况琯儿伴随本王多年,绝无可能是南炜后人!” “可皇兄又怎知她不是?皇兄又了解她多少?” “本王信她便可!” 帐中的云琯被绑在木椅上,锦帕堵了嘴,几声呜咽全被掩埋在一方锦帕中。 她只能远远望见西门翎的背影,可他二人的对话云琯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唯独这个男人值得她拿命做赌注! 一切皆因八年前,西门翎将她从蛮人手中救回。 云琯拼命摇头,总算晃掉了发间银簪,她悄悄地用它割向麻绳…… 西门雎冷笑连连,一个栽在女人手里的男人怎配与他争夺皇位! 他正要抬手下令强攻,突然从帐中冲出一个娉婷女子。 “慢着!我同你入京!” “琯儿!你进账!” 西门翎有些怒意,这个时候云琯不敢出现在此的! “阿翎,皇命难违!” 相处八年之久,西门翎依然没有学会如何拒绝云琯所求,最后还是依她所言,亲自押送云琯进京! 明日二人便要随西门雎赶往京畿,见他言之凿凿,并非像是空穴来风。 若云琯当真是南炜后人,她与西门翎便隔着灭国之仇,万世难偿! 二人相望无言,皆有些惴惴不安,未来如何无从得知。 “琯儿不喜嫪姓,只愿复姓西门……” 嫪,南炜皇族之姓。 第二章 再入京畿道路难 翌日,仍旧是黄沙漫天,催马上路,一路驼铃叮当。 眼见就要入了平阳帝都,那些传闻听得愈发多了,骂得委实难听,更是因她而累及西门翎。 云琯蹲坐在囚车里,将头埋进膝盖,突然头上搭上一只手,云琯抬头看时,却见西门翎与她同坐在囚车里。 “三姑六婆最爱说道,琯儿别听。” “阿翎……” 夜中,一批来路不明的人马趁其不备,释放了毒烟,所有兵马全部昏迷不醒,溃不成军。 第二日,等士兵们昏昏沉沉转醒时,囚车早已空了。 西门翎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发了狂。四下搜寻无果,几乎可以断定的是,云琯是被南炜残兵救走了。 西门雎快马加鞭回宫复命,指证西门翎所行之事有谋反之嫌,勾结外贼,里应外合放走云琯! 元武帝龙颜大怒,下达追杀令: 但凡见云琯者,不必上报,取其人头,赏金万两! 西门翎极力辩护,触犯元武帝逆鳞,锒铛入狱! …… 云琯是在一处深巷民宅中苏醒的,她双目呆滞地躺在榻上,只是盯着房顶的横梁,半字未吐。 两行清泪从眼角溢出,浸湿了软枕,从她被佘冉老将军救走之时,她才知晓了自己来自何方,姓甚名谁。 “公主,末将这十年来一直领着南炜幸存的将士潜伏于此,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了元武皇帝,为南炜报仇!” 佘冉已经年过半百,驰骋沙场的将军偷偷摸摸地苟活在此,望穿秋水才盼到云琯归来! 这忠,不可负! “末将九死不悔,誓死追随公主,完成复国大业!” 复国,谈何容易。更何况,她爱上了仇人之子。 西门翎身陷囹圄,元武帝态度暧昧,未说放也未说不放,圣意难测。 西门雎终于按耐不住,要去牢中“探望”一番。 炭火中烧得通红的烙饼贴上西门翎精壮的胸膛,伴着呲呲声,西门翎闷哼一声。 牢外,还是静谧依旧。 夜幕降临,云琯披了玄色斗篷,蒙了面纱,夜潜平阳皇宫,见了一人。 佘冉将军打昏了殿外守夜的青娥和太监,云琯不动声色地潜入元武帝寝殿。 殿中点着孤灯,床帐内却空无一人,云琯料定中计,正要转身离开。 “你来了。” 云琯身后站着的正是老皇帝,他巍巍地站着,发黑的脸庞印满沧桑。 “你知道我会来?” 云琯有些讶然,警惕着盯着元武帝,知道她会来所以故意放松警戒,可殿中竟无一兵一卒! “寡人灭了南炜,你自然会来报仇。” 元武帝说的云淡风轻,云琯怒不可遏,挥剑就要一刀将他毙命! 剑锋却陡然停在元武帝鼻翼之前,仅隔一毫便可入肉。 “为何不躲?” 云琯更加不解,仇家上门,还能稳坐等死,元武帝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元武帝徐徐睁开眼睛,不以为然:“因为你爱翎儿!” 云琯握剑的手轻颤,显然元武帝的话刺到她的心房。 “可那又如何!我与你西门族隔着血海深仇!” 云琯这话看似冷酷绝情,却听得出那丝丝缕缕的凄惨无奈。 元武帝并无动怒,仍旧心平气和:“分久必合,只有统一天下,苍生才能永享太平,覆灭南炜是盛世的开端!” “太平?呵呵~为了你所谓的太平盛世,你平阳大军就可以随意践踏南炜子民吗!” 云琯涨红了脸,情绪有些激动,亡国之恨让她很难理智。 按照元武帝的话来说,南炜应当为了能成为开创永世太平的牺牲品而感到荣幸! 云琯不懂,为何要以战止战!元武帝当然知晓她的恨意,直接说到今日正题。 “翎儿骁勇善战,又温厚明理,必然是一代明君,平定四海指日可待!” 这是要以她一人之喜,换苍生之喜! 云琯明白他话中深意,愤然一挥剑,元武帝所坐的沉木龙案瞬间碎成两块。 许久之后,云琯才再次开口:“我答应。不过,你得借我一样东西。” 云琯朝元武帝摊开手心,后者一边咳嗽一边喜笑,起身去龙帐内拿了一只锦囊给她。 “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不该生在帝王家!” 元武帝只是望着云琯温和的笑,不曾开口。 云琯收起锦囊,一个手刀将元武帝劈昏,快步退出寝殿,与佘冉老将军汇合。 佘冉见云琯此时才出来,疑惑地向里头探看。 “别看了,老皇帝还活着。” 云琯知道他在想什么,佘冉也不敢询问,亦步亦趋跟着她去了一处偏院。 云琯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去敲门。 “谁啊!大半夜的!” 里面的人尖着嗓子,不耐烦搭理一声。 云琯不答,继续敲着,烦得房中之人难以入睡,不得已起身。 “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三更半夜来打扰!” 里面的人碎碎念着,一面穿着鞋袜,披上外衣愤愤开门。 “敲敲敲!敲魂呐!还有完……” 这人骂骂咧咧开了房门,一见到门口面带黑纱的女人,顿时惊恐,生生将后半句压回喉咙。 “安盛公公公务繁忙,想见公公一面着实不易。” 面纱之下的云琯徐声开口,安盛立马就要关上房门。伸到半空的手不听使唤,怔怔停住。 此人是元武帝最信任的宦臣,不论是后宫妃嫔还是朝廷官员,皆对其礼让三分! “你想如何?” 安盛尽力稳住气息,故作镇定地问她,然而身体却不敢挪动半分,生怕佘冉抵在他腰上的短刀不长眼。 “一晃九年光景,赤冕已覆,公公这些年过得可还心安?午夜梦回时分,可曾愧疚!” 安盛闻言骤然脸色惨白,目光闪烁,他思量片刻后瞠目结舌道:“你、你是嫪琯!你是如何得知的!” 云琯轻笑,未答,且递与他一纸信条。 “公公若是识趣,便照纸上所言。” 云琯又忽然倾身,附耳交谈:“我记得,安盛公公是九皇子的人吧!” 安盛颤手接过,不知不觉间额头已然布满冷汗,待他回过神时,早已不见云琯身影。 独留原地的安盛警惕地环顾四周,一道光影,信条便被安盛吞下肚。 此事皆因九年前,元武帝御驾亲征,出兵赤冕。 安盛暗中与北人勾结,元武帝遇伏,死里逃生。若不是那一役中,元武帝落下病根,如若不然,一代武帝何至于英年早逝! 欺君、谋逆,安盛当诛! 天牢,过道间只燃着几盏昏暗残灯,摇曳的烛火映在石壁之上。 墙上漆黑的污垢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蛇虫鼠蚁往来不绝,穿梭自如。 佘冉仅用一支银簪,悄无声息撬开铁锁。牢中的枯草垛上仰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遍体鳞伤,鲜血一点点渗入身下的枯草垛里。 云琯鼻头一酸,一时踯躅不前。 “阿翎,你明知是我,就……无话与我说?” 西门翎始终紧闭双目,未曾抬眸看她,冷言:“嫪琯,你究竟瞒了本王多久?八年还是更早!” 云琯模糊了视线,彼此相爱的人却注定生在两岸。 第三章 怎一个仇字了得 “我嫪琯最悔爱上你西门翎!当年南征之乱,是你手提长戈,斩我皇兄下马!我恨你!恨平阳!” 云琯嘶声力竭,万般情绪收之不住,这是源自肺腑的刺痛。 一面是挚爱之人,一面是南炜亡灵,忠孝难全! “公主,不必与他废话,待末将一刀处决他,为太子报仇!” 佘冉撸袖挥刀,不料云琯突然现身刀前,佘冉一惊,被迫收手。 “公主!不可心软!” “本公主做什么何须佘将军指示!暂且留他性命,本公主另有安排!” 云琯怒声呵责,俯视西门翎,随手丢给他一个锦囊。 “你好自为之!” 话毕,云琯深深看了一眼西门翎,转身迈出牢房。 身后之人猛地睁眼,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云琯的手,颤声中似有乞求:“琯儿若愿放下仇恨,本王可以为你谋取天下,更名替姓!” 云琯咬牙,她何尝不想? “我不忍杀你,那便留你性命,尝遍世间离苦!” 悄然,云琯已是妆泪阑干,胭脂晕染,她不敢回眸,奋力挣脱逃走。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却没有独木桥,琯儿亲手推你上皇位,永世孤独!” 西门翎瘫回草垛,见得锦囊之物,满眼苦涩,难怪她能如此顺利入牢。 …… …… 一晃已是七日过去,安盛受制于人,为了保命,不过区区几日就煽动西门雎带兵围城。 而元武帝这边亦受安盛蛊惑,以西门雎起兵逼宫为由,当即颁布密旨,立七皇子西门翎为储君! 西门雎隐忍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皇城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杀!” 西门雎一声令下,数千精兵强将一呼百应,持矛握盾攻入皇城,直逼清政殿。 自宫门至清政殿外,宫中禁卫皆为西门雎所调换,只剩些宫娥、内侍,手起刀落,轻而易举。 西门雎率军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杀到清政殿,元武帝半卧在龙榻上,佝偻着身子咳血,手指剧烈颤抖着直指西门雎。 “逆子!咳咳咳……” 西门雎不以为然,一步步逼上龙榻,嘴角挂着残戾嗜血的笑意。 “父皇,你老了。安心去吧,这平阳江山日后自有儿臣替您看着!” 话未尽,西门雎一剑抹过元武帝脖颈,割出一道血痕,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褥子。 西门雎伏膝大笑,将近癫狂:“这平阳江山总算是本王的了!哈哈哈……” 很快,西门雎又杀向各皇子府邸,势必要斩草除根! 云琯领兵携将,挑起兴复南炜大旗,拿捏安盛与之里应外合,从清政殿密道潜入,斩杀数百兵将。 她借安盛之口,唆使西门雎除掉皇室宗人,待西门翎回归之时,云琯已替他扫清所有障碍,攻占皇城定能如履平地! “公主,西门翎已率数万兵马赶往清政殿!” 佘冉躬身抱拳,神色焦灼,略含慌乱。 云琯了然一笑,锦囊中的兵符他还是用了,不枉她与元武帝费尽心机推他上位! 云琯挥挥手,淡然启唇:“佘将军,你速速带兵守住殿门,能撑几时是几时。嫪琯未就复国大业,无颜面对列祖,唯有以死谢罪!” 自挟持安盛之日起,她早斩断所有退路,未做全身而退的打算。 如今的形势,佘冉再清楚不过,只是默默含泪退下。 他又怎会不知云琯谢罪的深意,不过是情深缘浅,惜之如命罢了! “公主,不好了!七皇子已经领兵杀进来,我们难逃一死。七皇子最重情义,若您肯屈身求情,定能安然无恙!” 安盛慌慌张张奔入清政殿,他原本以为云琯才是最后的赢家,却唯独没算到她会自断生路,上演一场“除余孽,正君身”的戏码。 云琯斜睨一眼,踱步下殿,冷语:“公公以为阿翎会因我而放过你?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公侍奉了那么多主子,谁人敢再用呢?” 云琯漫步过来,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安盛的耳朵:“以云琯看,公公还是去侍奉先帝吧!” 安盛闻之面露惊慌,脊骨生寒,拔腿跑向殿内密道。 “噗哧——” 安盛被迫顿足,僵硬地低头去瞧,一柄坚刃从背脊刺透胸膛。 鲜血从剑尖滴落,浸没在精美华丽的红毯中。 “你……” “如你这般奸佞,苍生之祸患,更脏了阿翎的手!” 云琯话毕,抽回坚刃缓步出了清政殿。 殿外,集结了数百禁卫军,严装待发,百米城郭之上架满了弓弩。 皇城又生巨变,全部更换为西门翎的部下,看来佘冉将军已经英勇殉国! 云琯拖着血剑,对直走向西门翎,被禁军持戈拦下,云琯一挥剑,斩断数只长戈。 另一批禁军立即替补,齐齐举矛刺向云琯,云琯全身都扎满了刺刀。 “噗!” 云琯已半跪与地,满口鲜血,西门翎冷漠无声,并无阻止的意向。 “啊——” 云琯奋力而起,几剑劈断满身长矛,冥顽不灵地朝西门翎而去。 云琯以身挡剑,不管不顾向前走。“报——大将军王,皇上……驾崩了!” 一禁卫军飞步冲出清政殿,惊声禀报。 西门翎面上风云莫测,迟疑地看向云琯同她手中染血的剑。 琯儿变了,从前的她从不杀生,然今日,却敢屠城! “是你还是西门雎!” “阿翎可还信我?” 西门翎沉默了,轼父屠兄之仇不共戴天,云琯若真杀了元武帝,也在情理之中。 见他不言,云琯心中凄然,深吸一口气漠然道:“不错!是我杀了老皇帝,因为他该死!” 下一刻,便是寒剑入肉之声,西门翎的配剑直直刺入云琯心口! 女子反倒笑了,笑得万物失色,他还是如她所愿,亲手处决自己。 西门翎双目充血,这爱恨纠缠,令他痛如锥心。 云琯知他不忍,携着笑意温柔又近一步,让寒剑刺得更深入些,直至穿透整个胸膛。 殷红血丝从云琯嘴角溢出,流入脖颈。 她依旧灿灿地笑着,一如初见模样,如同绽放的罂粟一般妖冶。 她仍记得元武帝那夜的话:“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成为绝情寡欲的千古一帝!” 无标题章节 云琯吃力捧住西门翎温热的脸庞,再向上些,触及他的眉宇,轻轻抚平那蹙起的眉。 他的眸中阴翳沉沦,黑如泼墨,再无星辰再无海。 云琯已是油尽灯枯,气若游丝吐出几字:“阿翎,琯儿不喜嫪姓,只愿、只愿……” “琯儿!琯儿——” 丢下这话,怀中女子便含恨去了,只留西门翎一人风中凌乱。 任凭沧海笑破,佳人不复得! 他抱着云琯渐凉的身体捶胸嚎啕,这一坐便是七个日夜,不眠不休,不言不语。 悔与仇,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却因此纠葛几世几年,平白无故将性命葬送给前朝恩怨! 怎知红丝错千重,路同归不同…… 西门翎一举攻占皇城,以云琯早已备好的传位圣旨顺利登基。 他当着众将士的面,手刃南炜后裔,轻而易举证明清白,赢得人心。 树倒猢狲散,现下西门雎大势已去,那些西门雎的旧部皆倒戈乞降。 很快,西门雎就被人举报行踪,活捉到西门翎面前。 西门翎高冠束发,龙袍垂地,威坐明堂,反看西门雎却成了阶下囚! “西门翎,你得到了皇位又如何,照样是本王的手下败将!” 西门雎虽心有不甘,可仍旧狂傲不减。 “胜负已分,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闻言,西门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引得一阵剧咳。 “咳咳咳……你以为父皇当真是云琯所杀?云琯果真姓嫪吗?哈哈哈……” 西门翎拍案而起,一把拎起西门雎的襟口,急声逼问:“把话说清楚,朕要真相!” 西门雎不见半点惊慌失色,狂笑不止,一字一顿道:“城西破庙,梧桐树下,藏有半卷残简!” “哧——” 西门翎还未来得及深究,西门雎已然挥刀自刎。 西门翎一把丢了黄袍,快马疾鞭赶往破庙,那桐树下确实有一竹简,上面寥寥几字,却足以折磨他一个余生: 平历四十八年,南炜覆灭,公主嫪琯,年七,薨世。 “啊——!” 西门翎悔意难消,举剑乱舞。 “阿翎可还信我?” “琯儿若不能与君子长相厮守,恨不得一夜白头!” “琯儿不喜嫪姓,只愿复姓西门……” 西门翎脑中反反复复回荡地云琯之言,他将剑舞得狂傲遒劲,又似有满心愤恨无处发泄。 忽而,西门翎又扔了那剑,一拳朝假山砸去,礁石剧裂,地崩山摧! 唯有此时这柄剑,唯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知晓一二! 我道其生若浮,悔得醉生难梦死,无人与君把酒分! 我道非人非魔,君把萧再叹,无人喜君悲与欢! 我道梧桐不言,不得共生法,无人为君捻熄灯! 世人只知新皇得了一支神秘竹简,自此勤政爱民。 云琯最憎恶乱世之争,死后,他愿穷极一生去成就她生前夙愿。 西门翎为万世开太平,戍关八载有余,亦可为一女子金戈铁马,踏平四海八荒,享永世之太平! …… 梦醒,病榻上的西门翎行将土木,他眉眼间却含着喜色。 “琯儿,朕终于能与你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