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979》 第一章 逐日之子 平行世界的华夏国。 二零七九年,南莞市城市纪念馆展出了一颗珍珠,讲解员不胜其烦地给前来观展的人们讲解着这颗珍珠的历史。这是一颗饱含风霜的珍珠,这是一颗引领了南莞一百年丰功伟绩的珍珠。这颗珍珠通体透明,里面有红黄蓝三道美丽至极的纹路。红色寓意革命,黄色寓意创新,蓝色寓意环保。百岁老人陈子铭也在他的私人医生护士的簇拥下,前来观展。当陈子铭的早已没有了触觉的手指触碰到这颗珍珠的时候,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媒体将这滴眼泪称为百年之泪。陈子铭伸出右手,竖起拳头,拇指抵在无名指的第二节,食指对外稍稍伸开。讲解员聪慧至极,大声宣告这是一个朝圣珍珠的古老仪式,示意工作人员将珍珠放在老人拇指盖上。陈子铭激动地双手颤抖,拇指用力一挥,将珍珠击飞了出去。举世哗然。 记录着南莞百年风雨的这颗珍珠,随往事,落地粉碎。 一九七八年。 南莞只是华夏国一个沿海的小渔村。出海捕鱼归来的陈来福带回来了一颗珍珠。全村一共三百二十四人,有二百八十六个人围了过来,都想目睹这颗由人鱼的眼泪凝聚而成的珍珠的风光。这颗珍珠在长明不灭的鱼油灯昏黄的亮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见多识广的担货郎李水剑发出一声长啸,展示他惊人的吆喝天赋,竟然将这颗珍珠蕴藏的魔法给召唤了出来。只见珍珠体内暗流涌动,柔光渐强,吸收着鱼油灯的色彩融进体内,形成了红黄蓝三道纹路。“万物皆有灵!”李水剑捧着珍珠对围观的其余二百八十五个人宣告,“我们对神秘的大海一无所知。”珍珠的所有者陈来福是个老实人,“这其实是在沙滩上捡到的。”然而这并不影响村民对这颗珍珠的崇拜之情,认为这是南海龙王的二女儿珍珠的化身。这颗珍珠被尊奉在南莞东边的社火台上,与至尊的海观音和龙王平起平坐。千百年来,南莞是被华夏所遗忘的孤儿,除了随浪而来的泡沫,没有外来者。但有归来者。担货郎李水剑就是归来者。他总在农历初一担着蓝色的海兔鱼,红色的马蹄贝,绿色的青虾以及南莞特产的鱼油灯离开南莞,往北方走去,与内陆的人们交换秘密和食物。“肩挑大海”的李水剑从内陆带回来了许多秘密,然后再和南莞村里的人们做等价交换。这一次李水剑带会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一股来自长城底下的狂风即将刮来。” 从来只听说过飓风会从海上席卷而来的南莞人民慌了神,纷纷为即将到来的做各种各样的准备。面对疾风,最好的方法就是躲。所以南莞村民在陈来福的带领下,挖了许多的地洞,直到在地洞里挖出来了水。水不断地从洞里涌出来,直到和海平面持平。“我们好像挖到了龙王殿了!”陈来福尝了一口涌出来的水,是咸的,悲观地坐在洞的旁边,叹气道。不久后的一个深夜,狂风如约而至,竟然能够将永不熄灭的鱼油灯吹灭。渔民不能失去光亮。习惯夜里对着长亮不灭的鱼油灯入眠的南莞人民无法入眠,而这样的黑夜更是绝望的漆黑。老人们想起先人们的叮嘱,如果没有光亮,黎明将不会到来,宣告这将会是一个无休止的黑夜。然而一名眼尖的孩子却发现社火台上仍然有亮光。正是那颗珍珠。全村三百二十五个人,围着闪闪发亮的珍珠,过了整整一夜。南莞的老人们嘴里念着古老的咒语,感激上天赐予他们礼物。 天亮的时候,两个自称是温州人的汉子站在了村口。“温州是天堂吗?”见多识广的李水剑也并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你们是神仙吗?”。眼前这两个男人每人都穿着两条灰色的花格小裙子,腰间别着一条金色凌光的长鞭,脸上五官清秀却有着一对比拳头还大的墨黑色的眼珠子。其中一个汉子笑了笑,竟然将自己的两个眼珠子一连摘下,递了过来,说这是墨镜。同时他们也解释了温州只是一个地方,他们也并不是神仙。担货郎李水剑在内陆见过眼镜,大胆地将这墨镜戴在鼻梁上,被黯然失色的世界吓得抱头就走,“天黑啦,要下雨啦,又要刮风了!”神奇的墨镜能够让整个世界失去颜色,能让白天变成黑夜。陈来福认为这所有的物品都是具有相对性的,他觉得这墨镜一定也能够在使黑夜变成白天。如果这样,他就可以晚上趁鱼虾都睡觉的时候出海去打渔了。温州人也没有在晚上戴过墨镜,表示可以借墨镜给陈来福试一试。南莞的老人们却认为这是鬼怪生下的蛋做成的,能够吞噬这个世界所有的颜色,劝南莞年轻的人们不要轻易戴在脸上。然而夜晚降临,这墨镜却只能让漆黑的夜色更加漆黑。即使这样,温州人离开的时候,陈来福还是拿他家里的鱼油灯和温州人的墨镜做了交换,交换的理由是: “鱼油灯可以让黑夜变成白天,墨镜可以让白天变成黑夜。” 拥有了墨镜的陈来福随时随刻都戴着他的墨镜,出海打渔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以及上茅厕的时候。有一天他摘下墨镜的时候,竟然发现世界早已经没有了颜色。“世界早就褪色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害我白戴着这累赘的墨镜。”陈来福将气撒在了妻子的身上,并决定跟她分床睡一个月。他的妻子叫做孙秋月,被陈来福误会了很委屈,去找村里的老人们商量,老人们认为一定是这墨镜对陈来福施了魔咒了,才会导致陈来福感受不到世界的颜色。并且密谋让孙秋月偷偷在陈来福的碗里加入那如蜡般难以下咽的鱼油,借以解除陈来福的魔咒。陈来福在黑白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有一天他在海上打渔,在波光碧绿的海面上看着水面的太阳,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直视;甚至他抬起头,仍然可以直视太阳。欣喜若狂的陈来福回到村子里分享他的最新发现,却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直视太阳。那是对神圣的一种侵犯。陈来福想起了他捡到的那颗现在供奉在社火台上的珍珠,说他看到的太阳跟那颗珍珠一模一样,宣布这颗珍珠就是天上神仙淘汰下来的太阳。接着陈来福又想到了一个伟大的计划,那就是逐日计划。他每天瞪着太阳冥思苦想,一步一步演练和推算,记下他想到的逐日的详细步骤和可行的办法,随同他的墨镜一同埋在了他床底下的右上角。虽然现在没有人相信他,但是这份伟大的逐日说明书,一定会在某一天被后人翻出,然后付诸实现。七月,又到了农历初一,李水剑再次肩担着大海向内陆出发,经过陈来福的门前的时候,看到陈来福沮丧地坐在门口。“你的眼睛还不能看到颜色吗?”李水剑关切地问道。 “恰恰相反,我能看见颜色了。”陈来福叹了口气,说道:“也错过了接近太阳的最佳机会。” 第二章 彩虹天堂 陈来福是渔民,祖上十八辈是渔民,整个南莞村都是渔民。他们吃的是鱼子米,穿的是鱼皮衫,晚上盖的是鱼鳔被,点的是鱼油灯。陈来福祖上最擅长于做鱼皮衫,手艺到了陈来福这一代,没有衰败,反而是发扬光大了。祖上一向是在每年的二月之五月间出海去捕捞剥皮鱼,将剥皮鱼的鱼皮完整地剥下来,晒干去鳞;锯下芒果树的树根做成木棒槌,一遍一遍地将干鱼皮捶打得像棉花一样柔软,再用鞭鱼皮线缝制成衣衫。因此南莞人民的衣衫除了一股大海的咸腥味,还洋溢着一阵淡淡的芒果味。陈来福不满足于剥皮鱼的淡白色颜色,认为不仅仅剥皮鱼可以剥皮,其他鱼也可以剥皮。他最先用黄花鱼皮做成了黄色的衣服,却得不到村民们的赏识。于是在五月之后的七月,陈来福又出海去捕捞红新娘鱼,做成红色的衣裳,受到了南莞妇女们的热爱。那年陈来福十九岁,胸怀大海,打破了南莞千百年来穿淡白色衣服的传统,发誓要做出七色的彩虹衣服。也是那一年,陈来福跟村里最美的姑娘孙秋月订了婚。那年孙秋月十二岁,刚刚学会做鱼油灯,受到陈来福的启发,发誓要做出七色的彩虹灯。再次能够看到颜色的陈来福惊奇地发现自己院里晒满了彩虹色的鱼皮,以为这是妻子用鱼油灯烘出来的杰作,决心原谅妻子偷偷给他吃鱼油的行为。并在月圆之夜,再次跟妻子同床共枕。 那一夜,憋了一个多月的陈来福将那张鱼骨头床给干塌了。孙秋月为此感到懊恼,感到羞耻,在第二天吐了一整天。陈来福却大张旗鼓地吆喝上他的几个弟兄,一起出海去捕捉皇带鱼来做新床。“很快我就可以做出彩虹衣服了。”陈来福排行第三,跟他的二哥陈来贵最亲近,眉飞色舞地讲着,“到时候,你帮我做一张彩虹被子,跟这皇带鱼骨做成的床才是绝配!”陈来贵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鱼皮有红的黄的白的,可是鱼鳔只有白色的。”陈来福神秘地一笑,说他自然有办法让鱼鳔变成彩虹色的——他家孙秋月有神奇的魔法,能够将一切烘烤成彩虹色。一同出来帮忙捕捉皇帝鱼的还有陈来富和陈来寿。陈来禄没有来,因为他认为皇带鱼是龙宫的使者,对其侵犯是要受到龙王的迁怒的。一连七天,兄弟四人每天早上五点出门,到深夜才回来,却依然寻不到皇带鱼的踪迹。第八天陈来福决定不出海了,先让陈来贵帮他做彩虹棉被。妻子孙秋月却告知陈来福那些彩虹鱼皮不是她用鱼油烘烤而成的。因此彩虹棉被的计划也流产了。这些彩虹鱼皮是从陈来福视力失色的时候捕捞来的一种鱼身上剥下来的,据孙秋月回忆,那是一种长得极像红新娘鱼的鱼。陈来福将其命名为红新郎鱼。彩虹鱼皮已经全部晒干,可以打成棉布了。从六岁那年便开始使用的那把芒果木槌被陈来福遗弃在屋子的一角,他砍掉院子里唯一的那颗枇杷树,用树根做成了枇杷木槌。木槌打在彩虹鱼皮上面,甚至溅起了彩虹的星光,在黑夜里仍然迟迟不肯散去。那天晚上南莞村民围在陈来福的院子周围,捕捉洋溢出来的星光。 人们向陈来福了解捕捞红新郎鱼的办法,陈来福随手往大海指了一个方向,告诉人们红新郎鱼是上天对他的一个恩赐,别人是无法捕捞得到的。彩虹星光还引回来了已经离开村子的温州人。那两个温州人离开南莞之后便迷失了方向,在雨林里面兜兜转转了半个多月,干粮吃完之后,便以新鲜的鸡赍和木耳为食。从来没有吃过木耳的温州人,皮肤开始变得如木耳一般细腻光滑,白天怕光,只能晚上出来赶路。晚上没有亮光,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散发出柔和的亮光,两人遂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了。“天使是发光的。”其中一人说道,“我们一定是死后变成了天使了。”另一个人也同意这个观点,“怪不得我们白天怕光。”他们在海边的这片雨林里面寻寻觅觅,试图寻到通向天堂的路。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了远处冒出了彩虹的星光。 “你们是神仙吗?”温州人问手捧着彩虹星光的一个小孩子,“这里是天堂吗?” 小孩子见到了两个发着柔光的妖怪突然出现,大喊了一声,将手里的彩虹星光撒往天空,一路小跑回家。有人认出了这两个发光的怪物就是那天的温州人,才平息了南莞人民的惶恐情绪。温州人一五一十地讲述他们在雨林里面吃鸡赍和木耳的遭遇,并表达了他们想永远留在南莞的意愿。然而南莞人民没有同意,从来只有归来者而没有外来者的南莞,不知道该如何款待这出现了两次的温州人。“或许我们该学会待客之道。”村里的老人反倒放得开,建议可以让这两个温州人暂时留下来。起初他们睡在村头的大芒果树底下,后来用一瓶肥皂水作为筹码,换取陈来福堆放鱼皮棉布的竹屋的三个月使用权。这两个温州人一个叫做赵聪明,一个叫做韩英俊。即便是流亡在雨林中大半个月,他们各自穿着的那两条灰色的花格小裙子也毫无破损。陈来福对此感到惊奇,“你们温州人为何要每条腿上都穿一条裙子?”赵聪明哈哈大笑,说这不是裙子,这叫做喇叭裤,城里最流行的就是这种款式了。陈来福摇了摇头,他没去过城里,理解不了城里的品味。可是他对这喇叭裤的质量还是十分佩服的,认为这虽然不好看,但是还算挺耐用的。赵聪明和韩英俊不会出海打渔,还是只能去雨林里面采木耳和鸡赍为食。南莞人没有吃过木耳和鸡赍,一直以为那是树木和草地得了皮肤病长出来的病物。生吃的木耳和鸡赍带着一股精、ye的味道,赵聪明和韩英俊吃得腻了,见到这两样东西就想吐。陈来福好奇心也来了,也想吃木耳和鸡赍,让自己的身体发出亮光,便跟拿黄花鱼跟他们交换。果然,陈来福也变得白天怕光,晚上发光了。南莞村民刚从陈来福用枇杷木槌敲打出的彩虹星光中的沉迷清醒了过来,又沉浸到了晚上身体发光的神奇际遇里去。一时间,生吃木耳和鸡赍,成为南莞人的时尚。八月中旬,外出者李水剑回来了。晚上的时候,他老远就看到南莞村头上空散发着迷人的彩虹星光,以为是龙王显灵。直到他回到村里,推开家门,见到他的妻儿和父母:他的四岁的儿子捧着彩虹,他的妻子和父母浑身发亮。李水剑哆嗦了一下: “你们感冒了?” 第三章 诗人良策 “什么是感冒?”李水剑的妻子何秀英问道。每次李水剑外出,总会带回来一些新鲜的东西,有时候是秘密,有时候是玩意儿,有时候是名词,甚至是形容词。“感冒就是会浑身发热!”李水剑着急地说道。李水剑是在北方的康城第一次听到“感冒”这个名词的,知道这是一种病。正在李水剑着急的时候,陈来福带着赵聪明和韩英俊推门而入。是那两个温州人听说货担郎李水剑回来了,说要来问问来自长城的风何时刮到这。陈来福说上次狂风已经刮到这儿啦,还差点把太阳刮走了让南莞陷入永无止境的黑夜。陈来福想起狂风过后的那天黎明,正好是这两个温州人出现的时候,又补充道,“你们上次不就是被狂风刮来的么?”李水剑见到发着光的陈来福带着两个同样发着光的怪人来他家,连门都不敲,生气了,眉毛拧在了一块,不停地跺着脚,将三人推出门外,“有事白天再来!” “白天我们怕光。”陈来福说道。 李水剑往后推了三步,回过头问妻子,“你们白天也怕光?” 何秀英点点头。李水剑哐当一下坐在了地上,嘴里胡乱自语起来。何秀英赶紧扶李水剑到他们家的鱼皮锦椅上面坐下来,递过一碗热乎乎的鱼仔酒。李水剑喝了一口酒,想起北方康城人对患上感冒的症状描述:发热、畏光,怕风。他又看了一眼这闯进屋的三个人,猜问道:“是不是全村人都在发光?”陈来福点点头,正欲解释吃木耳能发光这事,李水剑却“噌”地站了起来,指着他们说,“你们都感冒了,还是流行感冒!”李水剑想起了康城人的另一番描述,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认定这就是流行感冒。陈来福也没听说过“感冒”这个词,连忙问“感冒”是什么东西。李水剑将全村人招呼了过来,痛心疾首地解释:“感冒”是一种病。李水剑又让村民们不用担心,因为他这次用鱼油灯换回来了一批“感冒灵”。见过世面的两个温州人站出来了,笑着称这根本不是感冒,感冒是伤寒,伤寒就是感冒。可是南莞人不信外来者,只信归来者。村民们要用鱼米鱼皮还有鱼仔酒跟李水剑换“感冒灵”,李水剑不要,他是个慷慨的人,免费将这些“感冒灵”送给村民们,并劝阻人们不要在生吃木耳了。陈来福却舍不得木耳这难得的美味,他打听到高温可消灭感冒病毒,便偷偷将感冒灵倒入他的鱼锅里,加上清水和黄花鱼,高汤煮木耳,竟然发现这种办法煮出来的木耳更加鲜美爽口。多年以后,感冒灵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种奢侈药品,已是世界工厂联盟秘书长的陈子铭用三间工厂才换了一包感冒灵,他也用来煮黄花鱼,并告诉他的儿子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汤。 孙秋月也喝了陈来福煮的木耳鱼汤,却一下子吐了出来,认为这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接下来的好几天,孙秋月动不动就吐。陈来福以为还是木耳鱼汤的缘由,一气之下将所有木耳倒进大海里,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木耳。可是孙秋月还是吐。这时候,村里的先生娘告诉陈来福,孙秋月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先生娘给陈来福抓了生地、熟地、黄芩、白芍各三钱,叮嘱陈来福放两大碗水,熬成一碗水后,给孙秋月喝。陈来福偷偷在中药里面又加了一味药引,那就是他自己的精、ye。这是他们陈家的祖传秘方,只要让孕妇喝下添加了***的中药,就一定能够生男孩。陈来福的父亲就是靠着这一招,生了他们富贵福禄寿五兄弟,没一个女儿。偏偏在陈来福制作药引的过程中,被孙秋月发现了。孙秋月怒吼一声,骂陈来福是个精虫上脑的狗。陈来福担心孙秋月生不出男孩,却无别计。一日孙秋月心血来潮,竟然想起要吃木耳。陈来福想起生吃木耳的那味道,拍案而起,跟赵聪明换了两大簸箕的木耳,让孙秋月在喝药之前先生吃木耳,说那是先生娘的叮嘱。 李水剑听说陈来福要当爹了,特地前来道喜,说他这儿子赶上好时代了,来自长城的风马上就刮到了。赵聪明和韩英俊听到这个消息开心了三天三夜,连睡觉的时候都在笑。害得陈来福以为他们俩患上了笑病。李水剑还给陈来福带来了礼物,那是他在北方与人换来的温水瓶。温水瓶通身红色,圆得像树桩,还有一个不锈钢的反光盖子。陈来福凑脸上去,看到了自己的脸被拉长映在盖子上,吓了一跳,“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李水剑解释这是用来装热水的,能够保温。陈来福打开温水瓶的木塞子,把眼睛凑上去往里边看,看到里面白光闪闪,又吓了一跳,“这玩意不会吃人灵魂吧?”李水剑亲自演示往温水瓶里面装进开水,开水倒进瓶子里,发出“次翁次翁”的声音,然后李水剑眼捷手快,一把拿过木塞子将温水瓶塞住,“一定要在蒸气溢出来之前塞住瓶口,否则就不能保温了。”第二天早上,陈来福打开温水瓶的时候,果然里面热水的蒸气拼了命地往外逃,陈来福凑上去的眼睛被烫伤了。陈来福将温水瓶还给李水剑,说这么宝贵的礼物他不能收,其实心里是怕温水瓶把自己的灵魂也关在了里面。李水剑坚持让陈来福手下,说这世上哪有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回收的道理;而且你陈来福不主动进去,这瓶子也没有那力气吸人灵魂。陈来福想想觉得李水剑说的有道理,便又将温水壶带了回去。陈来福却不用温水壶来存放开水,因为他觉得温水壶这发明就是城里人脱裤子放屁——想喝热水烧一锅不就得了,用不着这宝贵的玩意。陈来福倒是想到了另一个用处,那就是将挖到的海老鼠往温水壶里面关上一夜,这样海老鼠的灵魂和毒性便去除掉了,可以加上鱼肝油爆炒来吃。 又有一位外来者来到南莞了。这位留着长发,身穿白袍的男子自称是诗人,名字叫做良策。南莞人民不知道诗人是干什么的,纷纷问诗人到底是卖的是什么。良策一甩长发,面对大海,仰望天空,“诗人卖弄的是文字。”南莞人民弄明白了,诗人原来就是神经病。良策又回了一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李水剑这个时候又站了出来,毕竟他是村子里除了那两个温州人之外最博学的人了,他也学着良策文绉绉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是他在康城的一个学堂门口听那看门的保安说的,什么意思他也不太明白,但是用来欢迎朋友肯定是没错的了。良策没想到这大海边上竟然还有如此博学之人,双手一拱,还以书生之礼。就这样,李水剑和良策成为了朋友。李水剑同时也跟南莞人民解释道:“良策是诗人,诗人不是神经病!说诗人是神经病的人都是神经病!”良策凌晨都会跟着李水剑同时起床,跑到海边,看日出,然后吟诗作乐。村里的老人认为这是有伤风化的行为。因为人类任何时候,都是不能够直视太阳的,包括日出和日落的时候。可是村里的年轻人却喜欢上了这位诗人。在太阳升起的刹那,这位高挑白净的男子,会垂下腰,用细长的手指拈起一块薄而扁的小石块,举至半空,斜侧着身子,一脚伸向前,将手里的石块用力甩出,石块迎着朝霞,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激起大海的热情,在海面上漂起数次,才落入海水,沉进海底。南莞的年轻男孩被这一套干净潇洒的动作所吸引了,纷纷向良策讨教。女孩子不敢与良策靠近,却暗许芳心。良策说这叫做打水漂,并且再次迎着朝霞,面对大海,仰望天空,吟诗赞道: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美的弧线。” 第四章 罗曼蒂克 八月尾,陈来福教会了赵聪明和韩英俊这两个人温州人游泳,并且带着他们出海。可是这两个人仍然是什么都不会,往往会将陈来福的渔网和泥沙和水草缠在一起,黏成一团。带着泥沙和水草的渔网过于沉重,陈来福的小渔船承受不起,翻船了足足五次。然而渔民不能没有渔网,陈来福拼了命将渔网拖回了海边。湿漉漉一团的渔网便再也打不开,连南莞解渔网结最拿手的刘永杰都没有办法。最终还是赵聪明想到了办法,将渔网晒干之后,用陈来福捶打鱼皮的枇杷木槌来捶打掉渔网上的泥沙和水草,再让刘永杰来解结。枇杷木槌敲在坚硬的干泥沙上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震耳欲聋。破碎之后,渔网中滚出了数颗银光闪闪的珍珠。陈来福当即在自家的院子里跪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南莞最古老的祭词,乞求东海龙王原谅他们无知的冒犯。赵聪明捡起一颗珍珠,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陈来福你拜这玻璃球做什么?”陈来福脸色巨变,抢回赵聪明手里的珍珠,并将地上的珍珠一一捡起。陈来福始终半跪在地上,背部躬着,以一个奇怪的朝圣礼仪献上他最虔诚的海礼。珍珠一共七颗,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赵聪明、韩英俊和良策跟着人群,来到了村子东边的社火台上,见到了另一颗珍珠。良策和韩英俊也跟赵聪明是一样的说法,说这不过是普通的玻璃球。可是南莞人民并不相信这三个外来者的话,坚持要将这些珍珠供在社火台上——直到李水剑从家里拿出了一整袋的玻璃球。 李水剑本来想一回到南莞便跟乡亲们讲明白这玻璃球的事情,被“感冒”耽误了之后,又觉得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不太好,便一直没有说。李水剑说这是他跟康城的一个神秘人换来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珍珠,虽然那个神秘人一直强调这只是普通的玻璃球。李水剑坚信这么多的珍珠能够给南莞带来好运气,便用一盏最宝贵的青铜鱼油灯换了回来。社火台上的玻璃球跌落了神坛,村民纷纷猜测这玻璃球的用途。有人认为这是城里最新的货币,每个玻璃球能换一头牛;有人认为这是给女人用来治疗性病,或者是**用的;有人依然认为这是大海赐予人类的礼物,比珍珠还珍贵。赵聪明不敢说这其实是小孩子在泥土上把玩的玩物,暗地里嘲笑南莞人的愚昧。当陈来福去下社火台上的玻璃球的时候,这颗在神坛上供奉了两个多月的玻璃球再次发出了柔和的光亮,惊得陈来福只好把玻璃球再次放回社火台上。三个外来者无法解释为何这普通的玻璃球会发光,良策长吟“怪哉怪哉”,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多年以后,玻璃球在南莞遍地都是,彻底沦为了小孩子的玩物,陈来福感慨当时自己的愚昧,赫然想起这颗供奉在神坛上的玻璃球是在一个大褶纹冠蚌里面掏出来的,才知道这确实是一颗被大自然再加工过的珍珠。南莞村里的老人没有听说过玻璃,他们认为这玻璃球即便不是大海里的珍珠,也是萤火虫拉出的屎凝聚而成,纷纷跟李水剑换取一颗玻璃球,抹上鱼油,用来替代长明不灭的鱼油灯芯中的鱼结石。 陈来福终于做出了他的第一件彩虹色鱼衫,那是一条裙子,腰身稍窄,身长过膝,袖管宽而短,没有衣领,只有领窝,衣襟肥大,边沿均有花布镶边,缀铜铃显得光亮美观。特有的彩虹色的鱼皮棉线在陈来福的针法下,有序地恰巧排列成彩虹般的纹路。良策说这长裙的款式像旗袍。南莞没有人听说过旗袍。但是南莞的妇女们都羡慕孙秋月,说孙秋月上辈子一定是龙王的女儿,拯救了大海,才修来这么好的福分。南莞村里的男人们被家里的女人逼的不耐烦了,纷纷再次向陈来福打听捕捞彩虹鱼的方法。他们不会做鱼衫,可是他们也要拿这万恶的彩虹鱼来做彩虹鱼米、彩虹鱼灯、彩虹鱼鞋。“那叫红新郎鱼。”陈来福得意地纠正道,这可是他亲自给命名的鱼,必须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世上只有我知道怎么捕捞到他们,你们是学不会的。”其实陈来福再也没有捕捞到过红新郎鱼,甚至他从床底下偷偷挖出了他的墨镜,然后再去到他捕捞到红新郎鱼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的收获。这天陈来福的四个兄弟一同前来找陈来福,说必须要陈来福说出捕捞红新郎鱼的方法,陈来福说了实话, “我也找不到了,你们杀了我吧。” 兄弟四人不相信陈来福说的话,挟持这陈来福出海,同行凑热闹的还有诗人良策。一行六人来到了陈来福指定的海域,已经是傍晚时分,殷红的晚霞撒在海面上。确实没有红新郎鱼,连红新娘鱼也没有。诗人良策突然指着远方,惊慌失措,“有海蛇!”众人望去,竟是他们之前苦苦寻觅不得的皇带鱼,在海面上翻韬弄浪。陈来福率先下海,与那皇带鱼缠斗了起来,不一会,便骑在了皇带鱼的头部,抓住了它那两根巨长的鬃冠,朝船上的几人吆喝快来帮忙。除了陈来寿,其余三兄弟都跳了下海。“会触犯龙王生气的!”陈来寿跪下大喊。皇带鱼在海中挣扎激起了千层浪,晃得陈来寿摔倒在船。诗人良策早已晕头转向,趴在船板上狂吐不已。胜利捕捉到皇带鱼的陈来福再次引起了全村男人的嫉恨,因为他不仅给孙秋月做了彩虹旗袍,还给夫妻二人做了一张象征着最尊贵和幸福的皇带鱼骨床。为了消除嫉恨,陈来福将这条长六米多的皇带鱼剁成无数块,分给每家每户。南莞全村人花了足足半个月,才将这条皇带鱼吃完。陈来福一家自然也吃了不少,这天陈来福在睡梦中被妻子一巴掌拍醒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为什么打我!”陈来福不解,以为孙秋月在梦游。“你别把脚往我脸上凑!”孙秋月怀着孩子,脾气大得很,一脚将陈来福踹下了床。在孙秋月讲话的时候,陈来福也闻道了一股腥臭的脚气。这味道竟然不是由脚发出的,而是从他们的嘴里。二人狂恐不已,起床漱了一晚上的口。第二天醒来,全村人赫然发现,彼此都口臭不已。 不仅口臭,慢慢地大家还发现,嘴里还有一股金属的味道,像是吃了铁锈。皮肤开始慢慢长出淡红色的鳞片,并且鳞片还会脱落。“我警告过你们不要侵犯龙王使者!”陈来寿认为这是龙王在迁怒,全村就他一个人没有口臭,因为他没有吃皇带鱼肉,“你们,遭报应了吧!”南莞村紧急在社火台设坛献祭龙王,在社火台下的大榕树脚搭一新台,把猪宰了切成块,摊开芭蕉叶,盛上五碗红糯米饭,放上五堆生猪肉、五双筷、五杯酒、一只银镯,摆设齐备后,主祭者陈来福念诵古老祭文,化银钱十八串,三拜九叩,方才息了龙怒。然而,在献祭仪式结束之后,人们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并不是他们回家的道路不见了,而是本来熟悉无比的这个南莞村,变得陌生了。路还是那条路,但是方向却找不到了。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大家都失去了方向感。所有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向何方。陈来寿认为这仍然是龙王对他们的惩罚,不愿意牵引全村老少回各自的家。诗人良策却觉得这一情形简直是诗意盎然,兴奋地说道:“那大家就随便走,走到哪儿就是哪儿,进了谁家就暂时在谁家住着先!”村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诗人良策说的做。全村出了陈来寿的三百二十四个人加上外来的三个人,都漫无目的地在南莞村里走着。没有方向,何必远方。陈来福跟孙秋月相依相偎,来到了一处人家,进来之后,陈来福发现这是李水剑的家,因为他看到了李水剑担货的担子。孙秋月第一次在别人家做饭,觉得挺有意思,跟陈来福说这是最浪漫的事情。陈来福问什么是浪漫。孙秋月说这是李水剑带回来的一个新词,他妻子何秀英跟她偷偷跟她讲的,“浪漫就是罗曼蒂克,罗曼蒂克就是浪漫。”陈来福似懂非懂。可是接下来,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因为失去了方向感之后,他们就分不清左边和右边了,自然分不清左手和右手。陈来福两只手各拿起一根筷子,对孙秋月说道,“我只会用右手拿筷子吃饭。”孙秋月说:“我也是。”不过很快陈来福就想到了办法,他在李水剑的货担里面找到了两副银光闪闪的铁制刀叉,有一次他见过李水剑用这个吃饭。孙秋月不会用刀叉,陈来福自告奋勇,“我来教你。”孙秋月一学就会,两人终于吃上了饭菜,孙秋月扬起头对陈来福说道, “以后我们的每顿饭都要这么浪漫!” 第五章 激怒大海 失去了方向感的南莞人民整天在村子里面游荡,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南莞村竟然如此辽阔。每走一步都有新的发现,就算是路旁最熟悉的刺叶冬青篱笆,也有别样的风景。人们彼此相互偶遇,带给对方重逢的喜悦,又马上要奔赴方向未明的蜿蜒小道,快乐无边。甚至有的人经过了自己家门前,却找不到进屋的方向,只能在外面干瞪眼,高声询问自己家里住的是什么人。这种既陌生有熟悉的感觉,平生了许多乐趣,但是很快人们便发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再不恢复方向感,他们就无法出海了,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得饿死。李水剑是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的,他教村民们一个好办法,借以来寻找失去了的方向感:那就是选择一个参照物——就拿社火台上的大榕树来当做参照物,面向大榕树的时候,正对着的就是东边,那么背后就是西边。可是这样人们仍然分不清南北,李水剑于是又想到了一个办法。说拿筷子吃饭的那只手就是右手,面向东边的时候,右手边就是北方。人们反映说早就分不清吃饭的是哪只手啦,李水剑苦思冥想,没有了办法。还是诗人良策有办法,他将手放在李水剑的妹妹李水兰的胸口,说道:“有心跳的这一边就是左边。”南关人民于是摸着自己的胸口,又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南莞东边的大榕树,终于是顺利地各回各家了。紧接着下了一场大雨,仿佛是天空漏了一个巨洞一般,大雨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陈来寿解释这是南海龙王对他们最后的惩罚。果然,大雨冲刷着南莞,同样把南莞人的口臭也冲走了,失去的方向感也终于回来了。雨停之后小孩在门前看到了彩虹,彩虹下门前的刺叶冬青篱笆迎来了许多蜗牛,小孩子们用清新的薄荷味的口气去哄蜗牛,一切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诗人良策总结这一次方向感危机事件,说道: “老树给了方向,心跳引导归家。” 恢复了方向感的渔民们再次出海,去向大海索取生存的点滴。大海是如此的宽厚仁慈,不计前嫌,仍然慷慨地奉献着它的所有。南莞的少年们却学会了像诗人良策一般在海边打水漂,他们捡起海边的扁而平的石块,扔往大海,只为了引起微不足道的波浪,划过那条不算完美的弧线。南莞的老人们却担心如此下去,海边的石头会被全部仍回大海,把大海给填满了,到时候海水溢出来,将会淹没南莞村。事实也是如此。很快海边已经找不到扁而平的石块了,南莞的少年们饥不择食,开始将那些圆的、厚的、粗的甚至是方的石头扔进大海里。有时候能够漂起三两朵水花,有时候只听见“咕咚”一声闷响。有一天陈来福出海归来,满载黄花鱼和青虾,却在靠近海岸的时候,搁浅了。这里的海岸线从来只有褐色的淤泥,此刻却堆满了石头。陈来福跳在淤泥里,褐色的软泥瞬间淹没了他,并沿着他的身体疯狂生长,直至陈来福被淤泥彻底吞噬。最后陈来福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游泳本领,扛着他的渔船,从淤泥里面游了出来。已是傍晚时刻,南莞村民听到了东边社火台上传来了愤怒的海螺声。人们不仅听出了海螺声的愤怒,还有暴躁和焦虑。可是当所有人都来到社火台上的时候,却找不到吹海螺的人,只看见一只泥塑的人,栩栩如生。赵聪明和韩英俊是最先赶到社火台的人,围着泥塑人不停地转,两人甚至为了这只泥塑人的艺术价格争执了起来。最后还是艺术的代表任务诗人良策做出了裁决:艺术是无价的。“老子不是泥塑的。”陈来福吼了出来,“但确实是无价的。”陈来福阐明了村里流行玩打水漂的危害,警告村民从此不要再玩打水漂了。然而南莞的少年们却不同意,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着迷的游戏了。最终达成了共识:傍晚的时候站在海边往海里打水漂,早上的时候站在海里往海边打水漂。 其实陈来福也对打水漂很感兴趣,有一天他看见诗人良策在海边吟诗,便向他讨教。良策亲身示范,陈来福也学者良策的样子,却找不到扁而平的石块。“都被那些小兔崽子们打完了!”陈来福骂道,双手捧起一块南瓜大的巨石,气愤愤地扔进了大海。大海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也跟着晃动了起来。陈来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大地的晃动引起了惊涛巨浪,将陈来福和良策狠狠地拍打在海滩上,又送到浪尖去,两人在浪花上漂了好几次,才又重新回到地上。诗人良策吐了吐口中的海水和泥沙,面向良策,“我们……被大海打了水漂啦?”陈来福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跑,因为下一道巨浪马上就要拍过来了。大地晃动得厉害,整个南莞村都在晃动。正在生火煮饭的孙秋月起初以为是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自己一脚,后来又以为是她头昏才站不稳的,直到看见灶台上的鱼油灯晃动起来以及挂在烟囱底下的咸鱼掉了下来,才知道是房子在颤抖。孙秋月哭着跑出了屋子,在院里大声呼喊,“陈来福,陈来福!”陈来福听到妻子的呼喊,抛弃了诗人良策,以最快速度回到妻子的身边。村子里所有的鱼油灯都被打翻在地,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村民们不敢再房屋里待者,纷纷前往社火台底下祈祷。老人们认为大海彻底愤怒了,才会如此激动。陈来福抱着孙秋月,不敢承认是他往大海里投了一块巨石才引起的大海的复仇。诗人良策躲在社台底下瑟瑟发抖,胡言乱语。大地甚至横生出巨大的裂缝,将鸡鸭牛羊和咸鱼狂吃肚中。村中所有的房屋都在动荡中坍塌,无一幸免。太阳终于沉入海底,黑夜即将到来。村民们甚至认为太阳也不会再次升起来了,大海很快就会如同预言一般淹没所有人。有人指责是一切都是陈来福捕捉皇带鱼所引起的,诗人良策也清醒了过来,证实大地动荡的导火线就是是陈来福往大海里投的那块惊天动地的石块。陈来福缓缓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必要承担这些责任,他又回过头深情地看了一眼孙秋月,然后面对这愤怒的大海,大声呐喊: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成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他随风飘远。” 第六章 杀死地震 大海没有领陈来福的情,而是更加狂躁地拍打着海岸,很快便涌到了南莞村边缘。南莞人民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海里的鱼虾从头上飞过,落在黄沙地上,又挣扎着跳进了大地的裂缝中去。大地的裂缝越来越大,将整个南莞村分割成了两半。孙秋月哭了起来,说一定是龙王迁怒,想要将他们全部带到龙王殿里去给皇带鱼陪葬。一些妇女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们害怕南莞村从此变成了南莞岛,他们再也回不到陆地上去,只能在这半边南莞岛上孤独到老。大地还在剧烈震荡,惊魂未定的两个温州人总算冷静了一点,跟南莞人民说这有可能只是地震而已,不用太过害怕。南莞人没有听说过地震是什么,这一次却相信了这两个外来者的话,一个老人问:“要怎么才能杀死这个地震,要拿年轻的女孩去奉祀吗?”在场的年轻女孩子听闻此话,吓得哇哇大叫。“地震是杀不死的,它自己会走。”赵聪明摆了摆手示意南莞人民不要惊恐,“不过我们得提防余震。”方才舒心一点的南莞群众,又开始担心“余震”这个怪兽起来。黑夜来临,皓月升空,众人不再说话,默默点起了玻璃球做成灯芯的鱼油灯。全村三百二十八个人靠在了一起,相拥而眠。第二天早上阳光温暖地洒在了每个人的脸sh雀、鲣鸟、绿嘴地鹃、小白鹭和水鸡欢腾飞起,群鸣而簇,大地不再颤抖,海水不再呼啸,微风如纱拂过人们的脸。人们惊奇地发现南莞村并没有远离陆地,变成一座岛,反而在村里多了一条蜿蜒的小河,河中有活蹦乱填的海鱼和虾,还有他们的牛羊鸡鸭。陈来福长啸一声,招呼众人赶紧下河把自家的牲畜捞起来弄回家里去。 只用三天,南莞人民便把南莞村重新建立了起来,每家每户都起了新的房子。南莞人一般居住的是海草房,堆放杂物的小房子大多是竹屋。孙秋月的哥哥孙木林就是搭建海草房的一把好手,陈来福于是将大舅子孙木林请过来帮忙搭海草房。南莞祖辈都是住在海草房里,以石为墙,海草为顶,冬暖夏凉,百年不腐。陈来福的房子就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搭建的,历经二百多年,经历过火灾和霍乱,始终没有坍塌,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地震”怪兽给搞垮了。孙木林不仅会搭海草房,还略懂风水,他爬上陈来福的破屋顶上瞭望远方,又跳到地上将耳朵凑在地面上倾听,掐指一算,告诉陈来福应该把他那皇带鱼的六米长硬骨加用作屋梁骨架。陈来福问此为何意,孙木林神秘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保你来福日后定然荣华富贵。遂将那皇带鱼搭在石砖墙上边,用作屋脊梁。当孙木林接合皇带鱼骨屋顶的最后一个燕尾榫的时候,大地突然又颤抖了起来。此时赵聪明和韩英俊也正在修补他们那弱不禁风的竹屋,他们刚搭上去的茅草屋顶又被震荡滑了下来。赵聪明反应快,跑了出来大声喊: “余震来了!” 南莞人民放下手头的事情,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在社火台上。“余震什么时候走?”陈来福问。赵聪明摇了摇头,韩英俊也摇了摇头。陈来福感觉得到脚底下的大地在颤动,可是并不是想昨天那般地动山摇,而是有规律有频率地颤动着。陈来福又看向远方,大海也没有想昨天那般惊涛骇浪,他于是觉得余震并没有那么可怕。李水剑也发觉这余震的威力并不大,甚至挺有趣的,他站在社火台的祭祀柱子上,回过头对南莞人民说:“这感觉是在坐一艘大船。”南莞人民听到李水剑这般描述,也渐渐放松了对“余震”的警惕。人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家里,继续做手头的事情。南莞的女人们在煮饭的时候发现米饭更香了,煮菜的时候更加轻松,根本不用动手,锅里的菜便会自动翻炒,只需往里面添加油盐酱醋便可以;于是女人们可以一边织鱼网一边煮菜。南莞的老人们也享受到了余震带来的福利,他们早上不再需要跑到老树底下蹭背,只需要静静靠着老树便可以了。最欢乐的是南莞的孩子们,他们发明了一种颤音讲话的搞怪游戏,又发现在余震中打水漂可以漂上数十次,更加好玩的是:只要控制得好,他们可以蹦得很高,甚至可以跳过海草房的屋顶。直到最后,人们对余震已经见怪不怪了。余震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直到十月尾,才停息下来。南莞人民早已发明出能够抵御余震的房屋,日常中的一切,都已经和余震相辅相成了,这余震突然停息了,反而不习惯了。那两个温州人,在余震开始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南莞,陈来福以为是他们没有能够抵御余震的海草房的缘由,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没有等来那股来自长城的狂风而失望离去。 有人离开,有人回来。还处在对余震的种种不舍的陈来福每天都会来到海边打水漂,他记得,当初就是他朝大海扔下惊世骇俗的那块巨石,激怒了大海,引来了地震的。可是现在不管陈来福扔下去的是碎石还是巨石甚至沙子,都没能挠到大海的痒痒——只要大海打个喷嚏,或许地震就会再次来临。这一天,朝霞殷红,东方天空鱼肚白在沉睡的夜色茫茫中苏醒,火烧般的云喷薄翻滚而出。陈来福像往常一般,举起海边的巨石过肩膀,嘴中念念有词,将巨石拍进大海的怀抱,激起晶莹剔透的海水。海水溅起渗进陈来福的眼睛,冰冷凌冽,当陈来福用手背拭擦去脸上咸咸的海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从海上走过来。这个人显得有些疲倦了,嘴里说着“我回来了”,走到陈来福面前,便倒在了他的脚边,脸朝下,陷进了泥沙当中。陈来福赶紧把人扶回村子里去,高声问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回来了!” 南莞村民们走了出来,却没有人认识这个年轻人。年轻人得了热病,嘴里说这迷糊话,还是那句“我回来了”,人们不禁啧啧称奇,纷纷讨论这年轻人的身世。陈来福的妻子孙秋月悉心照顾了三天,年轻人才退烧了下来。年轻人一见到陈来福,便激动地一把抱住,嘴里还是那句话:“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这可把陈来福搞糊涂了,问那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孙秋月见这年轻人眉目间和陈来福确实有几分相像,把陈来福拉到一边问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陈来福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们陈家,五兄弟,正好是陈来富贵福禄寿,这不可能多出一个来的,就算有,他也没办法取名字了啊!”在南莞村,没有名字的人,就相当于是没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得到村民的认可的。年轻人身体很硬朗,下床在屋子里乱跑乱逛,他似乎对这间屋子的非常地好奇,却又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他见陈来福和妻子在讨论自己的名字,上前拱手道: “我叫陈逸尘。” 陈逸尘说不清楚自己打哪儿来,只是强调自己是一个归来者。南莞人民不能驱逐他,因为南莞村的历史是没有见过外来者——也已经见过了赵聪明和韩英俊了,还有诗人良策。所以对于这个自称归来者的陈逸尘,南莞人民是不排斥的。陈逸尘是陈来福救下来的,也跟陈来福长得有几分相似,便住在了陈来福家。可是这个自称归来者的年轻人,却什么都不会,跟诗人良策一样,不会打渔,不会晒网,不会游泳,更加不会做鱼皮衫。但是他学东西很快,比诗人良策学得快很多。他只看了一眼陈来福下海游泳,便学会了,而且还能仰着身子游,侧着身子游,甚至倒着游。这很快在南莞村引领了一翻新的潮流。南莞人民像陈逸尘一样仰着游泳,侧着游泳,倒着游泳,又在此基础上,变化出了像蝴蝶一样的泳姿,像青蛙一样的泳姿,像狗一样的泳姿,以及像陈逸尘刚来到南莞时候从海上走过来的只用脚游泳的泳姿。陈逸尘对南莞村的一切都保持着永不衰减的好奇和热情,他像一个新生儿,对南莞村的事物指指点点,拖着陈来福的衫尾裤脚,让陈来福逐一给他解释这些事物的名字和作用。有一天他们来到了社火台上,陈逸尘看到了供奉在神台上的夜明珍珠,却没有表现出惊奇,反而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好朋友,惊叹道: “啊哈,我找到了。原来你躲在这里。” 第七章 骑百思口 十一月,外出的李水剑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场全国性的大地震要来了!”南关人民齐声欢呼,老人们吩咐村民杀猪宰羊,以庆祝这激动人心的时刻。陈来福也为此感到高兴,他怀念余震不断的那些日子。他心里面其实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惜因为他妻子孙秋月是个怀着七个月大孩子的大肚子,一直没能如常所愿——在余震中跟妻子行房,必然别有一番风情。即便现在依然不能行房,陈来福还是渴望余震的来临。可是期盼了好久,最终地震还是没有来临。有一天南莞人民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从风中传来,似乎大地也在跟着颤抖,以为地震终于要回来了。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群怪物——也并不是一群怪物,而是一群人骑着一群怪物。陈来福拦住这些骑怪物的人,问他们是什么人。一个带头的人,头上顶着红色五角星,从怪物上面跳了下来,说道: “我们是当家作主站起来的时代弄潮儿!” 自打五月以来,发生在南莞村的怪事就越来越多,这让南莞人民感到惶恐。甚至认为这些骑着怪物而来的人是强盗,因为只有强盗嘴里才会一口一个“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才会成群结队不经得别人同意就闯进来。为首的那个人自称名为梁改,还有一个叫做梁革,“改”和“革”是两兄弟,另外还有七个人同行。陈来福不关心这两兄弟的事情,只关心地震什么时候再次到来。梁改哈哈一笑,要找村长。陈来福问什么是村长。南莞村千百年来,从来都是没有村长的;也不需要村长,他们与世隔绝,没有纷争。只有辈分,没有尊卑。梁改以为陈来福是对外来者抱有抵触心态,并不介意,提了提他绿军装上棕色的腰带,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颗奶糖,递给陈来福身边的一个小孩,摸了摸小孩子的头,笑着问道:“乖,这是大白兔。告诉伯伯,村长是谁?”小孩子没有见过奶糖,更加没有吃过奶糖,但他知道大白兔,反驳说:“这才不是大白兔。”陈来福拿过小孩子手里的奶糖,剥开糖纸,放在嘴里。归来的担货郎李水剑没有带过糖回来,他以为这是一种治疗伤心和悲痛的药,可是南莞人民从来不会伤心和悲痛。因此南莞人民没有吃过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的味道。陈来福深深地被这种奇怪的味道所吸引,他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嘴里不断蠕动着。李水剑也在一旁,笑了出来: “糖是药,药必苦,吃不得!” 陈来福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发自肺腑地觉得轻松快活,他问李水剑这是什么药。李水剑说这是治疗伤心和悲痛的药。陈来福竖起了大拇指,表达了他对这种药的药效的认可,并且向梁改讨要更多的药。梁改哗啦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分发给南莞的男女老少。但是梁改还是没有办法从被糖衣炮弹所攻陷的南莞人民的嘴里得到关于村长的任何消息。他终于明白,南莞根本就没有村长,南莞根本就是一个被历朝历代所遗忘的地方。梁改于是安慰道:“历史将你们遗忘了,未来不会遗忘你们的!”在梁改的带领下,南莞村展开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政治运动: “选村长。” 十六岁以上的村民可以投票,每人投一篇,新来的陈逸尘也拿到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最终得票最多的人就是一村之长。其中陈来福得票123票,李水剑得票94票,其他人得票太低,忽略不提。梁改当场宣布陈来福为南莞村的第一任村长,他梁改则为南莞村的第一任村支书。第一个晚上,村支书和他弟弟还有他们的七个同志,睡在西边晒渔场的渔网架子底下。他们都裹着行军被,从北方就这么一路睡过来的。然而却在南莞出事了,因为南莞的夜晚不能没有光亮,西边晒渔场是社火台的祝福无法惠及到的,他们的太阳差一点没能够升起来。早起的陈逸尘从李水剑家出来,去海边学习打水漂的时候,发现晒渔场弥漫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吓了一大跳。已经上任一天的村长大人陈来福本来打算带着陈逸尘早点出海打渔的,却发现自己的渔网还在黑夜当中,以为自己起早了,便在海边撒了一泡尿打算回去睡觉。陈逸尘对晒渔场的黑夜很感兴趣,叫住了陈来福,两人才一起举着鱼油灯,驱散了晒渔场的夜幕。村支书梁改感激陈来福和陈逸尘的友善之举,大手一挥,把昨天他们骑着过来的怪物借给陈来福和陈逸尘玩两天。陈来福绕着这怪物转了两圈,发现这怪物没有头,有两只手和两只脚,却只有一个耳朵,还有两个轱辘圆,长得还忒瘦,便问陈逸尘这是什么怪物。陈逸尘深吟片刻,摇了摇头,他对这怪物有点儿印象,却不记得这叫什么名字了。村支书看出两人不会骑这怪物,一跃跳了上去,两脚蹬着怪物,绕着晒渔场转了一圈: “这个叫做自行车,也叫单车,也叫百思口!” 陈逸尘不禁赞誉道: “对,百思口!好诗意的名字!” 陈来福又向村支书打听地震的下落,问来着长城底下的地震什么时候到来。梁改听闻露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现在就处在一场地震当中,很快你就会感受到的!”梁革是一个骑单车的好手,领了梁改的圣旨,负责教陈来福和陈逸尘骑百思口。陈来福起先畏惧这个会发出铃声的怪物,后来又得知这个怪物并不需要吃饭喝水,是个机器,便不再畏惧,学者梁革的样子,跳了上去,却摔了一个狗吃屎。“奶奶的,脾气还挺大!”陈来福不服气,低吼着爬了起来,又跳了上去,却始终不得要领,屡跳屡摔,最后摔得眼肿鼻起包,躲在渔网架子底下,喘着气,摆摆手,表示不玩了。陈逸尘再次展示他的学习天赋,只摔了两跤便学会了骑百思口,还能放开一只手,坐在百思口上挥动另一只手跟陈来福打招呼,然后离开晒渔场,去到李水剑家,将刚起床的李水兰载了出来,满南莞村乱跑。 李水兰还没有睡醒,她是被一阵悦耳的铃声和灵动的诗韵所吸引出来的。之前地震的时候,诗人良策带着她在南莞村里乱逛,她觉得很有诗意,非常浪漫,每每想起都会小鹿乱撞。这一天早上她倚在海草房的院门前,远远看到了在风中有另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踩着天籁般的铃声,从空中风驰电掣般疾驶而来,绕着她家转了一个圈,然后停在她的面前,单脚撑地,伸出手向她邀请:“欢迎来到百思口!”李水兰侧着坐上了百思口的后座,还没有准备好,陈逸尘双脚一蹬,又带着李水兰飞了出去。“我们要去哪?”李水兰大声问道。陈逸尘单手骑着百思口,指着海边的朝阳,也大声回答:“去往自由!”李水兰感觉自己比闪电还快,比雷声还迅,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双腿,尽情享受这种自由的感觉。南莞人民听到李水兰悦耳的笑声和百思口悦耳的铃声交汇融在了一起,纷纷走出家门,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诗人良策感叹道: “我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第八章 科技力量 梁改是个实干家,花了三天的时间,在村长陈来福的陪同之下,对广大南莞人民群众进行了走访,然后指着南莞村中间的地震出来的大裂缝,宣布将在这儿建立村公所。陈来福这才搞明白原来梁改打算在南莞村常住下去,惊了慌失了措,问梁改要在南莞村做什么。梁改说要带领南莞人民发财致富奔小康。可是陈来福又不明白“富”是什么意思,南莞从来都是自给自足,缺啥少件就两家彼此交换,没有“发财”的概念,更别说“富”和“穷”了。梁改解释说有了钱,发了财,我们农民阶级就不愁没饭吃没衣穿啦。陈来福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摆摆手说南莞村不是农民阶级,南莞人民是渔民阶级。渔民阶级只要不偷懒,从来都是不愁吃饭不愁穿衣的。梁改没有办法,从口袋里掏出“大白兔”奶糖,问陈来福想不想要。陈来福点点头。梁改满意将糖放回口袋,然后对陈来福说你现在愁吃的了。梁改放弃建筑南莞村特有的海草房而改盖泥砖屋,这让善盖海草房的陈来福的大舅子孙木林很沮丧,他向南海龙王的二女儿珍珠起卦,给还没开始打地基的村公所下了一个诅咒。梁改并不知情,下令先做泥砖。梁革带着七名同志挖田里的最黑的泥出来,然后和水草混在一起,堆放在太阳底下晒。晒了三天三夜,田里挖出来的泥终于跟水草长成了一块,便拉着牛在田泥上面不停地踩踏,梁革和良策也骑着百思口在上边不停地转圈。梁改还有一个做泥砖的秘诀,就是踩踏田泥的牛必须吃喝拉撒都在这上边,他们造砖的人,也尽量在上边拉屎屙尿。只有这样造出来的泥砖,才有归属感。最后一步是打砖,将田泥放进成型木框架里,男人们脱去衣服,光着腚,用褦襶般大小的木锤来回地捶打田泥: “一、二、三、四!” 田泥和水草之所以能够晒上三天三夜,是因为梁改一行人都自身带着一只小太阳。夜晚就会拿出来,让水草继续进行光合作用,跟那田泥死死地缠绕生长在一起。陈来福第一次见到那小太阳的时候,吓得跪了下来,向伟大的太阳来到人间表示尊敬和行礼。然后陈来福跑回家里挖出了他埋在床底下的墨镜和逐日说明书,他以为自己的逐日计划被盗了。梁改告诉陈来福,这并不是太阳。陈来福带着墨镜仔细地端详着梁改手中的小太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没有错这就是太阳,跟白天他看到的太阳长得一模一样。陈来福轻轻地拿过小太阳,将小太阳捂在手里,发现小太阳有点烫,跟阳光的温度差不多。小太阳发出的光亮甚至渗透进了陈来福的手指,融进了血液当中,让陈来福的手指头散发出翡翠般晶莹剔透的光芒。陈来福被这惊人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张大了嘴巴,浑身颤抖并且感觉在不停地发热。陈来福不再为自己的逐日计划被抢先一步实践而沮丧后悔,而是彻底陷入了对小太阳的迷恋当中。他将小太阳对着黑色的黑夜,念着南莞村最古老的祭言,希望能够唤醒天空掌守天门的神。梁改将陈来福拦住,按了一个按钮,小太阳便熄灭了。梁改告诉陈来福这不是什么小太阳,而是科技的最新结晶。陈来福看到小太阳熄灭了,仿佛一场大梦惊醒,他感叹道: “科技的力量真可怕!” 梁改将小太阳拿在手里,熄灭了的小太阳竟然是一根银色的长棍子,造型非常奇特。陈来福问这小太阳要怎么保管。梁改再次纠正说这不叫做小太阳,而叫做“手电”,并且当场演示拆卸下手电的电池,递给陈来福看。陈来福拿着两块一号电池,问这又是什么。梁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电”,同样是科技的最新结晶。陈来福久久不能反应过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知道电,闪电就是电。他是没想到外边世界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不仅将太阳拿到了手里来,还能够将闪电也收集下来放在这两个小东西里面。他在研究逐日计划的时候,就有考虑过闪电跟太阳的关联,但是并没有落实在逐日说明书里面。此时他更加地沮丧,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以及整个南莞人民都已经落后于整个世界了。陈来福真诚地想梁改表示想要学习外面世界的科技和知识。梁改很欣慰,安排诗人良策教南莞人民学习认字,又安排他的弟弟梁革教南莞人民学习算术。 陈来福这才终于发现这个一直跟在梁改后边的默默无闻的梁革原来还是一个多面手,这个梁革不仅会骑百思口,也会打泥砖建房子,竟然还会算术。起初良策教给南莞人民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是用诗歌“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来传授的。但是南莞人没有写字的基础,甚至连笔都没有,只能用树枝在海边的沙地上比划。折腾了七八天,没有一点进步。陈来福表示这个太难了,他代表南莞人民发声,说根本就分不清“五”和“七”和“九”字。梁革负责算术,首先要教的便是阿拉伯数字,同样也碰到了诸多的困难。原因是陈来福每次看到梁革在地上画着这些鸡肠圆圈就觉得很搞笑,每次都忍不住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南莞人民看到村长陈来福都如此,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根本无心向学。其中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担货郎李水剑。这天陈来福还是一样地笑个不停,打着滚将诗人良策和梁革写在沙子上的文字给抹掉了,李水剑站了出来,让陈来福滚到一边去。李水剑拿起树枝,在沙子上准确无误地写下了中文一到十,再写下阿拉伯数字1到10。李水剑对以数票只差落选村长之事还耿耿于怀,他当众指着陈来福说: “科学是严肃的,如果你还是笑个不停,就由我来当这个村长。” 第九章 其命维新 李水剑有许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跟南莞村的父老乡亲们说,他是南莞村唯一一个外出者,李家世世代代皆是如此。他们肩挑着南莞,与整个世界做交换:交换柴米油盐,交换喜怒哀乐,交换秘密。只有他们李家人,知道外面世界发生着什么,他们清楚唐宋元明清的盛世和衰败,了解贫穷富贵的差距,知晓酱醋油盐的百味,更加明白人间烟火与世外桃源的难能可贵。李家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隐瞒这南莞人民,那就是他们李家人千百年来外出所交换回来的书籍和知识。他们认大字,懂算术,晓天文,会地理,能占卜,善画画,巧金工,甚至可以载歌载舞。南莞村之所以能够长久地与外世隔绝,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出于李家人的保护。他们被南莞人民称呼为外出者或者归来者,但是他们其实自称守护者。他们的使命是守护南莞人民的淳朴和天真,让南莞人民永远处在与世无争的童话国度里,不被外面的那些妖娆贱货所同化。南莞是他们心头最柔软的梦乡。是他们死后唯一的墓志铭。在南莞人民发现了第一颗玻璃弹子并将其捧做南海明珠的时候,李水剑开始惶恐,他深知眼前之物不过是外边世界的孩童玩物,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他也已经带回了一包玻璃弹子打算慢慢普及给孩子们,让孩子们接受这神奇却实际上非常普遍的玩具。当然他也认得墨镜、喇叭裤、自行车还有手电筒,只是这一切如洪水般汹涌而来的时候,他自乱了阵脚。他不能接受外面的东西没有经过他货担郎的解释就进入南莞村,这就仿佛一名厨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往你的菜里加上了油盐酱醋甚至大蒜葱头,是一种赤裸裸的入侵。他烦恼,他困惑。所以当他知道他阻止不了改和革两兄弟的在南莞村的脚步的时候,他站了出来: “莞虽旧邦,其命维新。” 诗人良策惊讶地看着李水剑,他当初因为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而住在李水剑的家里,李水剑解释那是从外面一个保安的嘴里听来的瞎话,如今这一句话摔出来,扔在地上梆梆作响,久久而不能绝。这个担货郎,常年在外,皮肤黝黑而腱肉解释,眼眸中尽是岁月的沧桑,脚板上尽是摸出来的茧子,怎么看也不像个文化人。李水剑从诗人良策手里接过教学的树枝,面对着南莞的人们,说道:“今天开始就由我来教你们所有东西。”陈来福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李水剑,也觉得讶异,问:“所有东西是什么东西?”李水剑的答案铿锵有力: “所有东西,就是所有应该知道的东西!” 陈来福又不明白了: “什么是应该知道的东西?” 李水剑指着一旁的百思口: “你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你应该知道的东西。” 陈来福拿出跟温州人赵聪明换来的那瓶肥皂水,以为李水剑必定不知道这东西,借以来扳回一城。李水剑举着肥皂水,大声告诉等待着揭晓答案的南莞人民,说这是肥皂水,用来洗衣服用的。陈来福得意地拿回肥皂水,说这是肥皂水没错,但是并不是用来洗衣服的。陈来福打开肥皂瓶的盖子,轻轻地抿了一口,嘴巴凹成了鸡蛋一般的圆形,丹田运气,吹出了一串彩色的泡泡。这让围观的南莞群众感到惊奇无比,纷纷抬起头,等着博学多闻的李水剑给出解释。李水剑哑口无言。飓风翻转肆虐天空,海水澎湃拍打海岸,在海边巨石的缝隙当中,经常会有巨大的泡沫生成,如果碰上晴朗的天气,能看见七彩的泡泡。南莞的男人们将这些彩色泡泡视为吉祥之物,因为传说这是海里美人鱼吐出的气泡而成,见到彩色泡泡意味着能够见到美人鱼。但是没想到,眼前五大三粗一脸胡渣的陈来福竟然也能从嘴里吐出彩色泡泡来。彩色泡泡从陈来福的嘴里吹了出来,一串一串的,散在空气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比晚上的彩虹星光还要美丽传奇。南莞人民看呆了,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彩色泡泡浴。 李水剑最终没能成功替代陈来福的村长位置。因为李水剑也有他不认识或者是解释不了的东西。人们支持陈来福是因为陈来福比李水剑根据有学习的天赋和激情。陈来福和所有南莞人都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一般,疯狂地渴望吸收知识的水分。李水剑要讲的东西也不算太多,也就华夏上下五千年。南莞人民跟着李水剑学习得很快,效果比良策和梁革好八百倍。因为历来南莞的外来知识,都是从李水剑嘴中说出来的,人们愿意相信李水剑说的一切,愿意接受李水剑口中描述的外面即使荒唐怪诞的现状和事实。很快陈来福便有了新的发现,他在一次洗澡的时候也带着那瓶肥皂水,泡泡落在他光洁的身体上并没有想平常那样破碎,而是黏在了他的身体上。感觉仿佛被美人鱼亲吻了一般,起初陈来福并不打算告诉别人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陈来福的妻子孙秋月在陈来福洗完澡之后,发现沐浴房里地板上安静地躺着一只巨大的泡泡。孙秋月刚洗完西服,手也还很湿,竟然抓住了这只泡泡,并且钻了进去,在泡泡里面听到了陈来福的声音在回荡: “痛快!痛快极了!” 被抓到现行的陈来福承认了他的错误,他不应该移情别恋在一只泡泡身上,已经怀胎九个月的孙秋月委屈地含着眼泪。陈来福忍痛将泡泡戳破,同时他拿盼望着艳遇美人鱼的幻梦也彻底粉碎。陈来福反省自己,跟孙秋月认错,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自私和幼稚。陈来福振作起来,潜心研究,他坚信用肥皂水吹出的泡泡能够用来帮助李水剑做教学工作。他向梁革学习肥皂的制作方法,了解到火碱是制作肥皂的必要原材料。陈来福问梁革:“火碱又是什么?”梁革回答:“火碱就是氢氧化钠。”陈来福又问:“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捉到这个火碱?”梁革告诉陈来福火碱是捉不到的,是要根据化学式来进行化学反应,也就是电解盐水来得到火碱。陈来福可算是听明白了,这又是跟电有关系的事情。盐水他认识,海水就全部都是盐水,电解盐水,可要等到下雨打雷的时候才有闪电。陈来福等不及了,他跑去找梁改。梁改坐在尚未建成的村公所的地基面前,低着头抽着烟皱着眉头在发愁,见到陈来福心急如焚,也不搭理。陈来福拍了拍梁改的肩膀,在旁边蹲下来,问道: “你有电吗?” 第十章 天降奇缘 陈来福叫来陈逸尘: “你去海边帮我挖个坑。” 陈逸尘问: “海边哪里?” 陈来福: “能挖坑就行,挖到有海水出来为止。” 陈逸尘又问: “挖多大?” 陈来福: “有海水出来为止。” 陈逸尘: “哦。” 陈逸尘于是挖坑去了。陈来福没有能在梁改的手里借来电,但是他却提醒了梁改,南莞村需要电。南莞村千百年来,都是用长亮不灭的鱼油灯照明,可以说是不需要电的。但是南莞村要发展,就必须要电。陈来福急切地问:“要怎么样才能捉到这个电,塞到电池里面去?”梁改表示电不用捉的,他会想办法拉回来的。梁改的意思是拉电线,上任南莞之前,梁改就对南莞的地理位置做过深入的研究。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两面环海,在华夏大地的最南方,地处热带雨林当中。周围村子稀少,最近的一个相隔三十多公里。热带雨林当中,还有一片断崖,这也是南莞村与世隔绝的其中一个原因。想要拉电到南莞,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来福听说电池里的电不死捉来的,而是拉来的,一边高呼“我明白了!”一边狂奔回家。重点在一个拉字。陈来福让妻子孙秋月做成一条非常长的鱼皮棉线,这让孙秋月花了足足六天的时间,才按照陈来福的标准纺出了鱼皮棉线:极度细小,几乎跟孙秋月的头发丝差不多;韧度强悍,足以吊起一只狗;融入了可以导电的石墨。这是陈逸尘告诉陈来福的,只要棉线里面掺杂进一定的石墨粉,就可以导电。陈逸尘不知道陈来福是用来“拉”天上的电,如果知道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说。一日,天空下起了暴雨,这个沿海的小村,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有这种倾盘而下的雨。早晨时候还是阳光普照,明媚万里,让以为这个冬天都不会下雨的陈来福再一次跌落低估。但是陈来福始终没有放弃,他相信,总有天会等到下雨天。果然这一天中午忽然就乌云密布,陈来福猝不及防,从茅草房里将他的“拉电”秘密武器请了出来。这是一只巨大的鱼鳔飞鸢,南莞人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那是陈来福将十几条虎鱼的鱼鳔缝合起来做成的飞鸢,表面也涂满了石墨粉,在他的四个兄弟和陈逸尘的帮忙下,于大雨未下之时,划过南莞村的房屋,飞上了天空。陈来福身上也涂满了石墨粉,周身赤罗,冲进了海边陈逸尘挖出来的一个深坑里,直到海水漫到他的腰。陈来福跟陈逸尘确认过了,天上的电通过飞鸢下来,进入他的身体,然后会全部进入大海和大地当中,他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李水剑没想到此生有幸竟能见证如此伟大而神奇的一刻,激动地采访陈来福此时的心情。陈来福看着陈逸尘,看着李水剑,看着南莞人民,突然身体一哆嗦: “现在我有点儿冷。” 天空开始下起暴雨,天上的乌云没有一丝消散的趋势,反而是越来越黑,越沉越低。陈来福在海水池内,仍然一拉一扯放着飞鸢。大雨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像是要劈开天地间的阴暗。闪电的电落在陈来福的石墨飞鸢身上,透过那导电的石墨,穿过陈来福的身体。闪电过后经过数秒钟,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才蹒跚而至,整个大地似乎都跟着地动山摇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陈来福不由笑出声音来,他以为地震要来了。坑边上的陈逸尘看到被闪电击中的陈来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很不理解,问李水剑:“他是不是被电傻了!”这个时候,村支书梁改才发现海边聚集了这么多的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让陈来福赶紧上来。陈来福哪里肯上来,要是他早知道闪电不仅能够点解盐水生成火碱,还能让整个南莞地动山摇起来,说不定他早就想到办法让南莞天天都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闪电再次从天空峥嵘而下,陈来福已经不再有任何畏惧了,他高举右手,让飞鸢尽可能的再飞高一点,再接触到更多的闪电。电闪雷鸣的时候,整个南莞村的人民便会发出雀跃般的欢呼,以庆祝“余震”的短暂回归。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很快天空便恢复了晴朗。陈来福的电解池,此时已经充满了火碱。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太阳从海面升起,天上不复昨日的样子,整个天空此时一点儿杂质都没有。阳关打在陈来福的脸上,温暖如肉。制造肥皂水的最后一步,就是往火碱溶液里面倒入油。南莞村或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油。陈来福让陈逸尘从他家里带着一大桶的鱼油出来,倒在了海边的沙坑里。火碱跟鱼油迅速地发生着化学反应,在梁革的指导下,这一坑的海水,已经完全变成了肥皂水。陈来福喝了一大口肥皂水,吹出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阳光下的泡泡倒影着七彩的光芒,让所有的南莞人民叹为观止。进而陈来福从坑里爬了出来,走进泡泡当中,展示着他的惊世发现。众人只看到陈来福在泡泡中无声地念着咒语,没有看出来有什么惊世的地方。陈来福念完咒语之后,一脚把陈逸尘踹进了肥皂坑里,然后再把陈逸尘拉上来。陈逸尘也喝了一大口肥皂水,他爬了上来,边打嗝边骂道: “爷爷的爸爸!你把我踹……” 陈逸尘每说一个字,就打一次嗝,每打一次嗝,嘴里就冒出一个泡泡。南莞人民为此感到新奇极了,以为这就是陈来福的伟大发现,纷纷指着陈逸尘哈哈大笑。陈来福却不以为然,把浑身湿透的陈逸尘推进他吹出来的那个巨大泡泡当中。陈逸尘在巨大泡泡当中,仍然骂人和打嗝,大家这才发现,他们听不到陈逸尘的声音。而陈逸尘,进入泡泡当中,整个喧嚣的世界当即安静了下来,他听到了陈来福在气泡当中留下的话:“你听到了吗,在这泡泡中,能够把我的声音一直留在里面!”陈逸尘无比惊喜,冲出泡泡,跟南莞人民分享他的发现。就这样,陈来福和陈逸尘不停地在肥皂坑里吹出巨大的旗袍。李水剑再把要教的内容,逐一讲给每一个泡泡听。南莞人民只需要将自己身体弄湿透,就可以走进泡泡中,学习李水剑留下来的知识,学完了再去下一个泡泡当中。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冬日的寒冷丝毫没有影响到南莞人民的学习热情。但是李水剑还是担心整天湿身的南莞人民会感冒,甚至会演化成为流行感冒。陈来福作为南莞村的村长,是非常为南莞人民着想的,听取了李水剑的劝告,很快便和陈逸尘发明了更加适用于教学的新型科技泡泡:挥拳将留有李水剑教学声音的泡泡打成一个个小的泡泡。这样,每一个小泡泡当中便都有李水剑的声音,南莞村民便可以带回家里,养在水缸里,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打破,便可以继续学习了。多年以后,陈逸尘前往深海世界,发明出了融入深海巨植的无线课件的时候,收到了全世界人民的欢迎,他谦虚地表示: “灵感来源于伟大的南莞村第一任村长,他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吹泡泡而已。” 第十一章 新年黑洞 十二月初,南莞人民仍然沉浸在彩色如梦如幻般的肥皂泡戏法当中,在学习的过程中,善于思考和创新的人们甚至举一反三,将肥皂泡应用到了生活中更多的场景中去。南莞的鱼油灯呈雁鱼形状,多为鱼骨或者陶瓷所制成,底下有双脚支撑,脚上有蹼;中肚肥大,并非装鱼油,而是装海水;脖颈优雅修长打侧边生起而弯曲覆盖回中肚,用来吸取鱼油火焰的烟气,送回中肚溶入水中;鱼油存于中肚的盖子上,极其小的一块,便可长明不灭。南莞人民将肥皂水倒入鱼油灯中肚当中,当烟气回流进肚的时候,便会催发出带着灯光的气泡,在夜里,这些肥皂泡便会飞上天空,点亮整个天际,与星星共存,给出海的渔船指路导航。十二月初三日,梁改突然将全村人召集了起来,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前往社火台,因为那个地方是他们长久以来聚集开会的地方。梁改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放在嘴边,站在村公所的大门口,朝着社火台说话:“都来这里,以后开会,都来这里!”陈逸尘正好在村公所帮梁革盖上村公所的最后一片瓦片,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站在梁改的旁边,只听到梁改只是轻声地说话,跟咬耳朵似得,那声音通过他手中的秘密武器,瞬间放大,震耳欲聋,吓得陈逸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村民们听到了村支书梁改的召唤,便又从东边的社火台折返回来,陈来福也在其中,他远远就听到了梁改的声音,走进了看,却没有找到梁改,只看到村公所的门口放着一个像海螺一般的秘密武器,秘密武器不断重复着梁改的话: “都来这里,以后开会,都来这里!” 陈来福拉过一边的陈逸尘,趴了下去,捂着耳朵,仔细地在那黄色海螺的周围,问梁改躲在了哪里。梁改哈哈一笑,从村公所里面走出来,他上前拍了一下他的秘密武器,声音便停止了,他说:“这叫做大喇叭。”陈来福认为这个大喇叭跟他发明的肥皂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啧啧称赞着,却暗自里有点神伤:外面世界真是无所而不能,他陈来福能想到的东西,外面居然都已经有了,甚至还有那么多他没想到的。人到齐了,梁改拿起大喇叭,放在嘴边,咳了咳嗽,对着南莞人民,说道:“新的一年到了,我们南莞村建在河道上的村公所也已经建成了,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新年新气象,我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来福打断了。陈来福笑得肚子都疼了,他扶着墙,说今天是十二月初三,离过年还早着呢。一直对梁改等人抱有排斥态度的陈来福的大舅子孙木林也站了出来,他可是南莞村唯一一个懂得算命和掌卦的,他甚至不用掐指来算,“今年是戊午年,今月是甲子月,今日是戊辰日。另外今天宜嫁娶、安床、掘井,忌移徙、入宅、动土。”孙木林言外之意,就是今天根本就不适合举办村公所的落成仪式。南莞村民当然也知道今天还没到过年的时候,纷纷嘲笑梁改。梁改却镇定如初,又举起了他的大喇叭,咳了咳嗽,“今天,确实不是农历年,但是确实新历的1月1日,大家都是学习过外面文化的人了,应该知道的呀,现在国际通行的是西历,也称公元,现在是公元1979年1月1日,是元旦,是国家的法定节假日。”南莞村的先生李水剑老脸通红,他站了上来,面对这南莞群众,拿过梁改的大喇叭,咳了咳嗽,说道: “今天,是元旦,西方人过的年。” 南莞人一时没有办法现在就是过年的这个现实,他们相信李水剑先生说的,但是他们仍然坚持要过自己的年,认为南莞人民有去权利选择过自己想过的年。然后南莞人民便各自散去,也不参与南莞村村公所的落成典礼。梁改丝毫不介意,他能够理解南莞人民,保持乐观,相信有一天南莞人民会接受这个新的纪年的。他吩咐梁革典礼仪式照做。其实也没有什么仪式,不过是放一串鞭炮罢了。梁革在村公所四边个挂上一串鞭炮,然后与其他人同时点燃鞭炮。他将鱼油灯凑在鞭炮的引信下面,发现鱼油灯点不着引信,没有办法,只能用上一根他那珍贵的火柴,才将鞭炮点燃。陈来福和陈逸尘闲来无事,他们俩都没有见过放鞭炮,便捂着耳朵在一旁观摩。炮竹声声响,烟雾重重绕。鞭炮的烟雾直至夜晚来临,都没有散去。直到第二天,梁改气派十足地从晒渔场过来的时候,发现鞭炮的烟雾仍然没有散去。整个村公所笼罩在黑夜和烟雾当中,跟梁改刚来到南莞时候的晒渔场一模一样。梁改有经验,以为这不过是再次印证了南莞“没有灯火黑夜将不会过去”的传说罢了,他让随行的所有人都点亮手电筒,誓要破除南莞的旧俗传说,让一切不科学的东西现行。 梁改失败了,他们的手电筒根本无法照亮烟雾和夜幕萦绕的村公所,光亮射进去,马上就被吞噬掉了,一点儿也没有再泄露出来。这让梁改感到了恐惧。他请来了陈来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来福绕着村公所转了两圈,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觉得这好玩极了,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幕。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耀着整个南莞村的大地,温暖如玉,可光线却偏偏绕过了村公所。南莞村的人民听说村公所处于绝对的黑夜当中,连长明不灭的鱼油灯进去都会自动熄灭,极度好奇,纷纷前来观摩。这场景可比昨天村公所的落成典礼要热闹多了,人们指指点点,从村公所里进进出出。小朋友们发明了一种新的做迷藏的游戏,根本不用蒙上眼睛,所有人在里边都看不到彼此,是在是有趣。陈逸尘骑着自行车也过来了,他差一点失误骑进了那地震生出来的河里去。他老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不禁外面看起来黑,里面看起来更黑,还会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嬉闹声音,偶尔,里边突然跑出一个大活人。这让陈逸尘浑身发烫,不停地颤抖着。他想说话,但是却说不出话来。这个场景,他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东西。陈来福见到陈逸尘惊慌失措的样子,问他怎么了。陈逸尘咬着牙,手指颤抖,脑海中慢慢清晰地浮出了一个词汇,他哆嗦着说了两个字: “黑洞。” 第十二章 寻电之旅 陈逸尘不知道的是,多年后他再次面对黑洞的时候,发生意外进入那没有终点的时光歪隧道,也看到了南莞村当初清纯的模样和听到那隐约的嬉闹声,便是今日的南莞村。那时候的陈逸尘,肩负着保卫地球的重任,历经百年沧桑,虽是年少模样却早已不是赤子的心,他一心只想回到2049年梦境当中,摧毁那个衍生了整个时代灾难的梦境。此时是1979年,年轻的陈逸尘很快便摆脱了眼前村公所给他造成的恐惧,他鼓起勇气钻进了村公所的夜幕当中,与南莞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他发现,所有的黑暗,只要勇敢地去面对,便可一击即碎。陈来福不知道黑洞为何物,倒是觉得这个名字用来称呼村公所的现状是再准确不过了。很快,黑洞这个名字便传遍了南莞村。南莞村的孩子们继承了南莞人民的善于思考和创新的精神,他们在创造出新的捉迷藏游戏之后,又创造出了更加有趣而好玩的:对战式捉迷藏。参与游戏的孩子分成两队,散在村公所大院的东西两侧,在漆黑中分别藏好,然后在漆黑当中用弹弓把抹有鱼油的石子点燃弹出去,石子的光亮划过漆黑,短暂的光亮如果照出对方的位置,便算淘汰掉对方的一人。陈逸尘参与其中,这又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在海底那场无边漆黑的植海大战,那是一场文明的尊严之战,最终由陈逸尘所代表的植人获得了胜利。而站在村公所外面的孩子,更是淘气地伸手到村公所里边去,抓出一团夜幕,便可以吹进肥皂泡当中,彩色的肥皂泡瞬间变成黑色的肥皂泡,孩子们将它们用来驱赶害怕黑夜的海老鼠。 梁改接受不了他们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村公所成为孩子们的玩物,他坚信有一样东西可以击垮这坚固的黑暗:那就是电。为此他不得不把给南莞通电这件事情提前提上日程。梁改让梁革留在南莞村守护着村公所,他则带着同行的另外七个人,骑上他们的百思口,再次穿越那个充满了木耳和鸡赍的热带雨林。这片热带雨林被南莞人民称呼为松岭。温州人韩英俊和赵聪明曾经在那里流浪过,吃了木耳和鸡赍之后浑身发光。当初梁改等人从北方一路畅通无阻地过来,到了松岭时候,也犯了愁——那里有一片断崖,隔断了外面来的所有道路。同行的人都不相信断崖下边还有一个南莞村,但是梁改坚信,他让所有人把百思口扔下断崖,然后他们沿着断崖再爬下去,最终到达了南莞村。今天他们是要从南莞出去,众人骑着百思口,历经艰苦来到了断崖底下,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断崖,却没有办法将百思口扔到断崖上面去。松岭深处到处都是会割人的龙胆白薇,来时梁改一行便深受其害,现在更是对他们百般折磨。随行的其中一人不幸被龙胆白薇割断了喉咙,当场死亡,连能够止血的龙牙草都毫无作用。梁改和众人将死者草草埋葬在断崖底下的泉水旁边,捏碎红色的蛇莓果,在一块即将腐朽的枯木上写下逝者的墓志铭: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梁改放弃了将百思口扔上断崖的逆天操作,众人将百思口挂在泉水旁边一棵老茎怀春的鸡血藤上,然后攀爬上了断崖。根据地图上的显示,经过研究,他们决定前往离南莞最近的望海村,距离南莞20公里。到达望海村的时候,梁改等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他们不敢吃大山里面的东西,生怕再死人。望海村在一片巨石当中,孤零零地,人户并不多,但是村子里却早已通了电。在望海村最大的那块巨石上面,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海;但是在大海上仰望整片雨林大山,却看不到这块巨石。望海村村长听闻附近竟然还有一个南莞村,诧异不已,啧啧称奇不敢相信。梁改摊开地图,在地图上指明了南莞村的位置,望海村村长这才勉强相信了梁改。但是通电毕竟是一件大事,望海村长不敢轻易答应。又带着梁改翻山越岭,去到了管辖这片区域的永业镇上,找到了镇长梁栋。镇长梁栋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他管理永业镇也有着快30年的时间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南莞村的存在。梁栋得知梁改的身份,激动地握着梁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他感激中央还记得南海边上的这个小渔村,当场表示南莞村的电一定会通的,三个月内就通电;不仅会通电,镇政府还会集中力量修路。梁改可等不了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他的村公所急需用电灯去点亮,他向镇长梁栋请求让他马上就拉着电回去。梁栋不明白了,问道: “梁弟,这电又不是一头牛,也不是一只羊,怎么拉?” 梁改栋说他可以买电线,从望海村拉电线直通往南莞即可。他是带着中央的特殊使命来的,这点儿钱根本不算钱,只要南莞能够发展起来,这点钱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不,简直就是就完头牛身上的一根汗毛。然而整个永业镇的商店里,也没有20千米长的电线可以卖给梁栋。最终,还是镇长梁栋想到了办法,他将镇医院里唯一那台用来紧急供电的华夏牌柴油发电机暂时借给梁改,叮嘱他早日驱散夜幕恢复办公,镇政府这边会与供电所落实,尽快给南莞村拉上电的。梁改千感激万感谢地抱着发电机踏上了返回南莞村的道路。只是他没有想到,镇长嘴里的“尽快”,一尽就是一年多。梁改等人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镇上,当然不能只抱着发电机就往回走。他们还在镇上的商店里买了许多东西:清凉一夏、大大卷、酸梅粉、猴王丹、糖烟、电灯泡、摔炮、爱心发绳、创可贴、神奇的尺子、以及蓝色沙漏。 第十三章 南莞一梦 前后历经半个多月,梁改一行人才终于回到了南莞村。他们挂在断崖底下鸡血藤上面的百思口已经被疯狂生长的鸡血藤死死地缠住,吊在了那老茎怀春的巨树上面,梁改的大钢刀砍在鸡血藤上,发出“铛铛铛”的金属碰撞的响声并有火星迸出。一个随行的人建议用火计,泼上柴油后扔一根火柴。没想到大火也被鸡血藤瞬间吸收吞噬掉,金属般的外皮变得金光闪闪。梁改惊叹于这种寄生植物的强悍入侵属性,对随行的人们大声赞颂:“我们对待所谋之事,就应当要有鸡血藤这般顽强、疯狂、藐视一切的精神!”没有了百思口的他们,徒步穿越松岭雨林。那是一个清晨,阳光洒落在森林上方,射穿林间萦绕着的乳白色的薄雾,每一缕阳光都带着海洋的味道,一束一束,清晰可见,甚至梁改可以捧在手上仔细观赏,然后把这束阳光收进蓝色的沙漏里,与时间同在。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溪水叮咚的欢悦和早起鸟儿的聒噪,梁改一行人走完最后的一段旅程,站在他们刚来到南莞村时候的那个路口,却迟迟不敢进村。眼前的一切,让他们不由怀疑是否历经半个月的努力不过是一场幻觉,怀疑他们其实早就在进入松岭雨林的最初,就已经丧失了生命。眼前的村子笼罩在一片绚丽的颜色海洋当中。直到弟弟梁革迎上来,面对面一遍一遍地呼喊着梁改的名字,梁改才从震撼当中恢复了过来。梁改的支吾了半天,想问点什么,又想赞叹点什么,或者是寒暄一句说说路上的经历,却一个词儿都吐不出来。梁革戴着一顶百草编制而成的帽子,身穿陈来福亲自用枇杷木槌敲打出来的彩虹鱼皮衫,活脱一个天上的神仙,梁革见梁改不能讲话,以为他病了或是累坏了,赶紧拉着他进村休息。梁改这才发现眼前这景象震撼得他连行走的能力也丢失了。没有办法,梁革只能把梁改扛回村子里去。村民们见梁改动弹不得,话也不说,纷纷上来关心问怎么个回事。梁革乐呵呵笑着摆摆手,说道: “应该是渴了,喝口水就好。” 直到第二天,梁改在接受了眼前的这个童话仙境,抱回来的华中牌发电机被冷落至一边,那浑身散发着夜幕气息的村公所也无心关注,一起床就拉着梁革要到村子里参观。村支书要视察参观,村长大人陈来福当然是在一旁陪同。梁改指着晒渔场出来的第一间房子,问道: “屋顶是什么颜色。” 梁革说:“白色啊。” 陈来福纠正道,“这是象牙白。” 陈逸尘补充道:“这是一种历经沧桑的白,是代表着屹立、代表着定格的白,寓意着兴亡象牙白。” 走了几步,梁改站在另一间屋子的旁边,享受着这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带来的冲击和喜悦,又问道:“这个屋顶是什么颜色。” 梁革说:“红色啊。” 陈来福纠正道:“这是海棠红。” 陈逸尘继续补充道:“这是思念佳人故乡的那一抹红,是代表着思念和珍惜,寓意南莞玉棠富贵。” 每一间房子的屋顶都是独一无二的颜色:象牙白,海棠红、艾绿、石青、葱青、松花、鸭蛋青、酡红、丹、鸭黄、綰、茶红、胭脂、品红、青莲、白藕、黛、雪青、靛蓝、驼、琥珀。梁改每见到一处房子,都得问那是什么颜色,他对颜色的已有认知早已经崩塌粉碎,即使是再简单的白,他也不能再认出来。他惊叹于这些颜色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对陈逸尘对颜色的解读深以为然,直到他看到了屹立在南莞村地震之河上边的黑得跟黑洞一般的村公所。他背着手,仰着头,没有认出来这就是他心爱的村公所,私自揣摩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颜色,竟然能够让其他所有的颜色黯然失色,觉得这颜色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了,问道: “这是什么颜色。” 梁革说:“这是村公所啊!” 梁改听后,不理解:“村公所?这个颜色的名字叫做村公所?” 陈来福回答道:“这是苍黑。” 陈逸尘也继续解释道:“这是与众不同的高雅黑,代表着南莞神秘的气息,代表着南莞的成熟、庄重和威严。” 令梁改震撼的不止有南莞的艳丽屋顶,梁改光顾着看上边,低下头看,才发现脚底下也大有文章。南莞村不大,主要的路呈现井字结构,贯穿南莞的东西南北。乡间小道,不过是青石板和碎石铺成,现在却大有不同,统统铺上了鹅卵石。这些鹅卵石,以酡颜为主要的基调,色泽鲜明古朴,铺在路上宛如一条通往大海圣地的时空隧道。梁改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这些鹅卵石的形状和品质,啧啧称奇,问这些石子都是从何而来。他捡起一颗发着光的鹅蛋黄石头,发现这石头光洁细腻,上面的纹路极为考究,不知道是天然而成还是后天修饰得来,问道: “这是什么?” 梁革回答道:“鹅卵石。” 陈来福纠正道:“这叫做雨花石。” 陈逸尘跟着解释道:“这是历史赠与南莞的幸运石,雨花石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代表着我华夏儿女寄情山水,啸傲烟霞的浪漫情操。” 忽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传来,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梁改寻声音而去,马上又被这新奇的声音吸引住了。他看到南莞村内的老树上,都挂着绚丽出彩的新奇玩意。凑近了些看,才发现那都是贝壳风铃。贝壳并无鲜艳颜色,大多灰白,可是这挂上去的贝壳竟然跟南莞村的其他事物一般,也有着丰富的色彩。暖冬轻风送来,风铃声音窸窣窸窣弥漫着整个村子,仔细辨别,梁改发现这些贝壳风铃总有意无意地在演奏这某章乐曲。音符带着浓重的南莞色彩,沁人心脾,让梁改不自觉地飘飘然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自然,一切又是那么的自然。梁改赶紧问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感觉到如此地舒服和自然,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远方他最亲爱的人和故乡。梁革和陈来福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陈逸尘就已经捷足先登了,他取下一串风铃,将风铃最底下巨大的海螺拿了出来,放在梁改的耳边,让他静静地倾听。巨大的海螺将满村子的风铃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呢喃着,梁改听到了大海的深情的呼唤,海上天空那无边无际呃辽阔,还有大山的宁静和庄重,云朵和阳光恰好,洒落世上温暖的柔情,他听得入迷了,竟闭上了眼镜,似乎喝醉酒了一般,左摇右晃起来。良久,他问陈逸尘,这个到底是什么。陈逸尘将海螺拿过来,放在心口的位置,笑着说: “祝福,是祝福。” 第十四章 缤纷新年 南莞人民祖祖辈辈出洋捕鱼,他们早就习惯风里来浪里去,这个南海边上的小渔村,从织网、造船、出海、捕捞、过节等等重要日子,都有着他独特的生活习惯,充满浓厚的渔家文化特色。在南莞人民的纪年里面,现在才是1978年戊午年的最后一个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南莞村将会大变样,各家各户用其独具特色的习俗来辞旧迎新。梁改外出求电的这半个月,南莞人们修屋顶,铺村路,挂风铃,这些都是风俗。南海风大,屋子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屋顶,保住屋顶,家就还在;路是脚下踩的,南莞人民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多,把路铺好,是求一个心念踏实;贝壳风铃则是大海的馈赠,大海恩情重如山,大海呼唤有声音,人们用贝壳风铃来回应大海,给大海也给南莞人民自己送上一份祝福。陈逸尘的到来,还给南莞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梁改离开南莞前往镇上求电的第四天,陈逸尘跟着陈来福学习做鱼皮衫。按照风俗,每年过年,南莞人民都会把旧衣服拆了,跟干鱼皮混在一起,重新打成一件新的鱼皮衫。陈逸尘没有鱼皮衫,需要做一件新的。陈逸尘跟着陈来福出海,本来打算捕捞黄花鱼的,却意外地发现了红新郎鱼。那天天气晴朗,碧海蓝天,可见度极高,陈逸尘喜欢这样的天气,跟陈来福撒玩网后,便跳下海中,潜游戏水,快乐无比,在水中忽见一道彩虹掠过,以为是眼睛花了,追了过去,大为惊喜,窜至水面,大声对在渔船上打瞌睡的陈来福吼道: “来福,这里有一条彩虹!” 陈来福正沉浸在午后小憩的甜梦中,睡梦里正好看到南莞村上头的绚丽缤纷的彩色肥皂泡,被陈逸尘叫醒,定睛一看,正是他之前捕获过的红新郎鱼鱼。当时他可他的几位兄弟苦苦找寻了七天,最终没有找到,现在竟然再次碰上了,惊喜万分。两人遂捕捞了足足一船的红新郎鱼,另外还有一条带有胡须的巨大尖鳍鲤。陈来福乐呵得迷失了方向,两人在大海中漂泊了三天,最后看到了南莞村飘至天空的诸多闪着鱼油灯光的肥皂泡才找到了归家的方向。陈来福将满船的红新郎鱼分送给了陈来富、陈来贵、陈来禄和陈来寿,却还有剩余,便又把剩下的鱼送给其他村民。陈逸尘没有芒果树跟做成的木棒槌,便前往松岭砍了一颗肉豆寇树,做成了他的专属木棒槌。陈逸尘从来没有见过豆蔻,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形容妙龄女孩的词语罢了。直到他从砍掉的豆蔻树上发现了一颗自然形成的豆蔻干果,才理解了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有了豆蔻木棒槌,陈逸尘开始跟着陈来福学习将鱼皮打成棉花,这可是个力气活。陈逸尘在打棉花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出现过的彩虹星光,彩虹星光溢出庭院,再次活跃在南莞村的每一个角落。陈来福把那仗着胡须的尖鳍鲤也给剥了皮,问陈逸尘要不要这个来做衣服,陈逸尘看了看这条奇怪的鱼的鱼皮,觉得有点眼熟,问道: “这是什么鱼?” 陈来福: “鲤鱼。” 陈逸尘奇怪道: “鲤鱼不是淡水鱼吗,海里也有?” 又说: “还长着胡须。” 陈来福把手中的芒果木槌放下来,洗了洗手,又拿起这鲤鱼皮: “这是海鲤鱼,也叫做尖鳍鲤。” 说着陈来福就要将鲤鱼皮给收起来: “这可不常见,给你做衣服,浪费了。” 陈逸尘听闻这东西不常见,那就是稀有的玩意了,哪能让陈来福收回去,一把抢了回来,说他有妙用。陈来福确定陈逸尘不会拿来做衣服,也就给了陈逸尘。陈逸尘没有说谎,这鲤鱼皮的样子,他刚看见就觉得眼熟,这会儿想起来了,是鲤鱼旗。在陈逸尘的那个年代里,每年的6月8日,全球都会统一放假,这是法定的国际大海节,用来纪念奔赴开发大海的那些勇士。到那天华夏每家每户都会挂起鲜艳的鲤鱼旗,政府、广场、学校还会有大型的鲤鱼旗展览,这么多节日里陈逸尘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地球的重力将会通过科学运作的方式调整变小,重力变小后,人轻轻一跃就能跳到半空,可以像鱼儿一样在半空中游来游去。不仅人,也有更多的鲤鱼旗会被放飞,跟人们一起畅游在神州大地上。陈逸尘很怀念那些日子,他觉得他跟这条来路不明,长相奇特的尖鳍鲤有着一种特殊的缘分,他要将这鲤鱼皮做成未来鲤鱼旗的样子。就这样,南莞村的第一条鲤鱼旗,用真正的鲤鱼皮做出来了。南莞村民见到陈来福家里挂起如此鲜明好看的旗子,纷纷效仿,于是,当梁改回来的时候,除了各色的屋顶,鹅卵石道路和贝壳风铃之外,鲤鱼旗也在梁改弱小不堪打击的小心脏上面来了一个重击。梁改听完那贝壳风铃的祝福,忽觉天空有巨型异物飞过,猛抬头,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大鱼飞在南莞的上方,便问道: “这些鱼是从哪里游过来的?” 陈来福回答: “这是陈逸尘发明的鲤鱼旗。不是鱼。” 陈逸尘不满意陈来福的回答,纠正道: “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偷学别人的。这就是鱼。” 梁改抬起头,阳光从鲤鱼旗的缝隙中穿透射过来,很刺眼,让他觉得有点炫目。海边的风如浪般呼喊急驰,鲤鱼旗的旗口张开,风灌进旗帜的肚子,使得鲤鱼旗不停地欢快地游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梁改开始重新审视他所见到的南莞村。每一间房屋都染着不一样的色彩,浓重而独特。房子侧边都统一挂着鲜艳的鲤鱼旗,鲤鱼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鱼嘴张开硕大,迎风而飘。村子里的树上挂满了祝福和贝壳风铃,巨大的海螺将风铃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呢喃着;巧的是这些贝壳也全都是彩色的,好不掩饰它们绚丽张扬的色彩魅力。眼前的乡间小路也铺上了同样鲜艳的鹅卵石,梁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炫彩的鹅卵石,始终以为那是南海各种鱼虾的卵。路边撒着散发迷人芳香的干花,宛如春天百花齐放的盛世模样。梁改没有后悔来到这儿,他坚信南莞的未来也是五彩斑斓的,即便牺牲自己的所有,能够换来南莞的半生繁荣,也好不惧惜。梁改把南莞村所有人偶读召集了过来,他站在最高处,举起他的大喇叭,咳了咳嗽,说道: “今年,将会是历史上最缤纷的一年。” 第十五章 鱼油电灯 梁改重新认识了南莞村,也终于记起来自己半个月以来外出的收获成果,将那华中牌发电机搬了出来。 这是一台最新款的发电机,周身漆红,活像一台小棺材,算命先生孙木林一见到这家伙便直言此物为不祥之物。 陈来福作为村长,不能轻易否定村支书带回来的东西,劝诫孙木林不要乱说话,更不要闹事情。 陈逸尘虽然来自2079,但是他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发电机,充满了好奇,凑了上去,这里摸一下,那里按一下,可就是看不到电在哪里。 梁改哈哈一笑,将一罐柴油倒进发电机当中,让梁革迅速拉起发电机的拉绳。 发电机尾巴喷着黑烟,发出“突突突突”的轰鸣声音,响彻南莞,吓得归家的小孩不住左顾右盼,李水剑家里的狗也跟着瑟瑟发抖。 有了电,梁改带回来的灯泡便派上了用场,梁改让众人将电灯泡挂在村公所的每一个角落,彻底驱散了这恼人的夜幕。 南莞村的孩子们为失去了一个独特神奇的夜幕玩所而感到有一丝失落,但是很快便又发现了电灯泡的好玩之处:他们用手捂住灯泡,夜幕便会从房间里的角落如病毒般蔓延出来,荒诞而充满童趣。 在人们为村公所的重见光明齐声庆贺的同时,人群当中有一个人突然扬天长啸,一口殷血喷洒而出。 陈来福大吃一惊,慌问怎么回事,众人这才看清楚吐血倒地的是孙木林。 陈来福把这位大舅子背回家中,让陈逸尘精心伺候两天,孙木林方才恢复了意识。 陈逸尘在为孙木林沐浴更衣的时候发现,在他的胸口处,竟然有着一缕跟村公所的夜幕是一样的东西。 这一团黑色的气状物,在孙木林的胸口忽明忽暗,陈逸尘可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只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想看看孙木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逸尘坚信孙木林心口的那一团夜幕是和村公所的夜幕,还有村公所通电之后孙木林当场吐血的事情,必定存在着某一种关联。 虽然陈逸尘找不到直接的线索,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关联的。 陈逸尘趁着夜色偷偷地前往村公所,想把村公所的所有电灯都关闭,以印证孙木林胸口的夜幕是不是全部熄灭。 又往返了一次,果然如此。 但是当陈逸尘要确定这个关联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暗下去的夜幕有亮了起来,诡异得很。 不信邪的陈逸尘爬上陈来福家门口的大树上,远远看到村公所的灯火竟然自个儿亮了起来。 陈逸尘一阵恐慌,这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并不认为这个世界有谁心头里的一团幽灵,能够控制几百米开外的电灯亮和灭。 这两天,陈来福并没有特别关心孙木林的情况,他已经深深地被村公所的电灯泡所吸引。 通过前段时间的学习,陈来福已经认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是普遍存在电灯泡的,那是跟南莞村的鱼油灯一样是照明的最主要的工具。 可是陈来福真正见到电灯泡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它所带来的震撼。 陈来福见到电灯泡里面只有一根细丝,并没有像鱼油灯一般进行燃烧便能够闪射出刺眼的光芒,不过有一点还是和鱼油灯一样,就是会发烫;有了这个发现,陈来福总算是认可了电灯泡存在的道理了,他总结道: “鱼油灯烧的是鱼油,电灯泡烧的是柴油。因为他们都会发热。” 梁革给陈来福解释,说电灯泡烧的不是柴油,而是电,柴油发电机烧的才是柴油。陈来福并不这么认为,不管怎么样,电灯泡最终烧的就是柴油。 这个先入为主的信念影响了陈来福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他总在研究怎样把鱼油灯中的鱼油应用在柴油发电机上,这样,外面世界的所有电灯泡,都可以用上南莞村的鱼油了。 梁改得知陈来福的想法后,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如果确实那样的话,南莞将能够一跃成为全世界的能源供应地,绝对可以大赚一笔,富得流油。 陈来福却不以为然,在他的观念里,始终还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金钱观,南莞千百年来给他灌输的无金钱概念根深蒂固。 他认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不外呼就是三餐一宿,要那么多的金钱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要将鱼油应用于电灯泡纯属是为了不浪费南莞丰富的鱼油储备,只是单纯地想要搞发明。 陈来福起初将鱼油偷偷加到柴油发电机的油箱里,加得并不多,他惊奇地发现电灯泡发出的亮光的颜色变得更红了,这明显偏向是鱼油灯的烟火颜色,更加印证了陈来福“电灯泡烧的是柴油”的这一观点。 后来,陈来福又往柴油发电机里加入了更多的鱼油,顺便还加入了他自己的一管黄尿。 这也是他们陈家的一个小秘方,自古流传下来的,鱼油灯中增加了黄尿之后便会变成淡绿色的火焰,并且不再产生过多的烟尘。 陈来福再拉上裤子的时候恰巧让再次来到村公所的陈逸尘给撞见,陈逸尘惊讶地问陈来福在做什么。 陈来福涨红了脸,回答不上来。陈逸尘却绕过陈来福,蹲了下来,凑在发电机的烟囱位置,欣喜万分。 陈逸尘没有见过这款柴油发电机,但是他对发电机的原理是了解的,即使是在他的那个年代,微型的发电机仍然是依靠燃料内燃来驱动发电,然而不管什么燃料,都不可能充分地燃烧,也就意味着会有尾气的排放。 梁改第一次发动发电机的时候,陈逸尘就注意到那发电机的尾气是黑的,也就是说,这个内燃缸的功率是极其低的。 1979年的这个世界,自然资源还相当丰富,自然环境也还无须保护,人们并不重视这个问题,只要能发电就行。 可是陈逸尘不一样,他知道能源和环境在未来的境地。 所以当陈逸尘发现这一台制造工艺极其粗糙的发电机,竟然能够基本做到无排放发电的时候,震惊得无法言语。 他将鼻子凑在发电机的烟囱位置,没有闻到多年以后充斥着整个世界的硝尘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鱼肝油香味。 多年之后,陈逸尘再次面对深海能源危机的时候,想起了1979年冬日的这一幕,向华夏能源发展研究院提出了脱硝燃烧的概念,正式解决了燃料不充分的科技难题。 此解决方案被称为scr技术,华夏研究小组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陈逸尘作为获奖代表发言人,在感言里反复提到这么一句话: “时间回溯,我们得感谢一道机缘巧合的尿。” 第十六章 无稽之谈 陈来福见陈逸尘闻着自己的尿燃烧出来的尾气,有点过意不去,心想着陈逸尘也不算是外人,也是姓陈,不如就将陈家的这个祖传秘密告诉他。却就在此时,发电机突然发出驴叫一般的惨叫声,不停地颤抖着,然后开始冒浓烟,并在地上摩擦出一个坑来。陈逸尘见状不妙,赶紧想找到发电机的开关,想把它关停,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台漆红色的华中牌发电机,在南莞村服役不到三天,便因为村长的一泡尿而自爆烧坏了,顺便还把深夜在村公所不知所为何事的陈来福和陈逸尘给炸伤了。梁改和梁革尚未搬至村公所,远在晒渔场仍听到了这一声巨响,匆匆赶来,发现村公所再次陷入了漆黑的夜幕当中。两兄弟摸了进去,没有看见任何人,却听得到人讲话的声音,梁革再次展现他不为人知的听力天赋,分辨出这是陈来福和陈逸尘的声音。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公所确实不适合谈话,四人来到村公所面前的空地,南莞村民也都听闻了这一巨响,以为是南海的龙王显行登陆,纷纷提着鱼油灯赶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龙王的四只眼睛。梁改和梁革也不确定眼前到底是龙王还是陈来福和陈逸尘,因为鱼油灯已经将整片空地照得通明,他们还是看不到陈来福和陈逸尘的人,只听到他俩的声音在飘荡。还是诗人良策比较大胆,走了上去,问道: “你是谁?” 那四只眼睛两两同时回答: “我是陈来福。” “我是陈逸尘。” 诗人良策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又问道: “你是……两个人?” 陈逸尘叹了口气, “请用‘你们’来称呼我们,我们就在这儿,不信你过来摸。” 诗人良策不敢过去,让梁革过去摸。梁革也不敢过去,让梁改过去摸。梁改深呼了一口气,又问道: “你们在哪儿?” 陈来福有点生气了,他明明就站在众人的面前,可是众人却像是看不到自己,他吼了一声: “我就在这儿,你们都看不到我吗?” 众人被突然响起的一声巨吼再次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仍然是不敢向前。这时候,羸弱的孙木林竟然也从陈来福的家里出来了,在他妹妹孙秋月的搀扶之下,带着乌鸦啼血般渗人的笑声。孙木林高呼着“我早就预言过了”,再次发表他对棺材一般的柴油机的看法,认为这是大凶之物,将会给南莞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他征得南莞人民的同意后要求当场进行算卦。孙木林展示的是一种祖上也只施展过一次的卦术,这种卦术也只是孙木林从他祖上口口相传的祖训的某一句中推敲而得,需在龟背壳上书写咒语来进行推算,后来在南莞的守护者李水剑的口中得到证实。证实在南莞千年流古的某一年身穿金属外壳的怪物曾重伤流落南莞,要求借宿疗伤。孙木林的祖先经过算卦,得知这个怪物会祸害南莞,便责令南莞人民痛下杀手,然后将怪物和他的金属外壳抛弃在远方大海的深处,永远封印住。如果陈逸尘有幸见到当初写在龟壳上的文字,定会认出来这便是2048那年他第一次潜入深海当中见到的海底城市纪念碑上面的满海族的神秘文字。孙木林这一次没有写任何的文字咒语,而是咬破左手手指头,在这块橄榄绿鳞龟的龟壳上用血画下了这台华中牌发电机的样子,然后放在鱼油灯上烤烧。经过海水浸泡和阳光暴晒的龟壳散发出一阵鱼肉的鲜香味,最终开始出现裂纹。不规则的两道裂纹十字交叉,正好将孙木林花在上面的发电机图案给撕开来,孙木林高举龟壳,向南莞群众展示卦象之险恶: “横竖都是死!” 众人皆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孙木林。陈来福没有说话,对于南莞这一传承千年的算卦技艺,他不能忽略卦象所指之意思,暂时忘记了人们看不到他的这件事情。梁改也同样选择了沉默,他不相信卦象,封建迷信这一套是跟伟大的马克主义相违背的,可是他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诗人良策也没有再说话,自打他来到南莞,见过太多不能用常规想法去理解的事情了,他默默地接受着,消化着,等待着这时候站出一个人来给一个标准的解释。于是陈逸尘站出来了。但在南莞人民的眼里,他们是看到南海龙王的其中一双眼睛单独分离了出来,径直走向孙木林,不由自主纷纷下跪,朝拜龙王。只见龙王的这双眼睛把龟壳取了下来,扔在地上,借用陈逸尘的声音说道: “无稽之谈。” 然后龙王又将孙木林的上衣褪去,竟从孙木林的胸口扣出了一团黑闪烁着黑色邪恶气息的夜幕,这更让南莞人民感觉到畏惧。神灵的力量和压制力是无限大的,孙木林没想到自己心中的这一抹夜幕竟然被发现了,羞愧无比,本来就孱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一旁他的妹妹孙秋月也不敢上前搀扶。就在陈逸尘将孙木林胸口的那团黑气扣出来的同时,陈逸尘身后的村公所忽然恢复了正常,封锁村公所半个月之久的奇异夜幕,终于魂飞魄散。人们手中的鱼油灯,终于能够照亮整个村公所了。而村公所面前的这双南海龙王的眼睛,也终于显形:原来是发电机剧烈燃烧后爆炸,将陈来福和陈逸尘熏成了顶着一个爆炸头的黑人,两人彻底融入黑夜当中,被夜幕所侵蚀,才导致南莞人民的鱼油灯也照不清楚二人。现在关于村公所的谜团算是解开了,梁改也就不计较陈来福和陈逸尘在村公所破坏公物的事情了。南莞人民依然高呼感激伟大的南海龙王现身,才破开南莞的这一奇异现象,让南莞得以继续接受外来事物,不至于彻底成为南海遗珠。 第十七章 琴人星宇 陈逸尘和陈来福第二天在他们的肥皂海水池里面泡了整整一天,才终于将身上的炭黑色洗掉,以至于那一段时间,南莞上空所飘荡着的肥皂泡都是黑色的。陈来福仍然对发电机的改造感兴趣,陈逸尘对孙木林胸口的那抹黑却绝口不提。很久以后,人们早已经淡忘掉第一台发电机进入南莞时候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孙木林曾经在龟背壳上面占卜,只记得那一年龙王现身,驱散了困扰南莞许久的阴霾。直到1999年,孙木林再次施展夜幕诅咒术,将千百年来孙家的遮天换日之术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让彼时已经是华夏最大的海港城市南莞市陷入无边的黑暗的时候,才想起曾经在南莞的村公所身上,也出现过这一幕。但此时村公所重见天日,梁改召开了隆重的落成典礼,并且请来了永业镇上唯一的一名琴人——一名吉他手,前来表演助兴。南莞人民没有见过吉他手,更加没有听过吉他的声音,南莞村千百年来只有一种音乐,那就是贝壳风铃声。当然,贝壳风铃的声音并不是不能演奏的,最擅长解开渔网结的刘永杰,就是吹贝壳号的一把好手。他能够用不同的贝壳吹出大海、飓风、阳光、海鸥、银鹭、蟋蟀以及女人叫床的声音。刘永杰应用最多的的便是这最后一项,整个南莞的年轻的未成家的青年,都喜欢刘永杰演绎这精彩的声音。但是当这位其貌不扬的吉他手拨动琴弦的时候,整个南莞都安静了下来。站在陈逸尘旁边的陈来福正拿龙虾须挖耳屎,听到吉他声音后,动作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用眼睛在听声音,他轻轻地碰了碰陈逸尘: “你听,你听,这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了!” 陈逸尘也没有见过吉他,他那个时代,早就没有这种浪费珍贵树木材料的乐器,所有的音乐都是电子合成的,虽然音色听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面对面听到这吉他的和弦,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撼。这名吉他手名叫甄星宇。当甄星宇的修长而白贽的手指扫过吉他琴弦的时候,琴声悠扬,夹杂着海水的声音,树sh燕子的声音,跟陈逸尘从一尘不染的耳机里面听到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才是原汁原味的音乐,这才是大自然与音乐的最美结合!陈逸尘陶醉其中,他仿佛怀春的少女一般,抱着陈来福的粗糙的双手,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曲谈罢,南莞人民彻底坠入了这美妙的海洋深渊当中,迟迟不愿清醒过来。知道梁改粗狂的声音响起。梁改知道如果他不打断甄星宇的弹奏,不打破南莞的宁静,这一群人将会直到明天清醒不过来。梁改说: “外面充满着浪漫和奇妙。” 又说道: “现在我们的村公所已经落成了,这是一个欢喜的日子,也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能够同外面的世界接轨了。” 甄星宇也并不是永业镇上的人,他听得到南海话,但不会讲南海话,只能用琴声来代表讲话。一旁的诗人良策负责翻译。这两个人,一个是诗人,一个是琴人,语言彼此不同,今日也是第一次相见,但是却感觉是多年的好友似的。甄星宇弹一段音符,诗人良策就在一旁侧耳倾听,然后用南海话翻译给南莞的人们听。每次诗人良策翻译完,甄星宇就会兴奋地点点头,表示良策翻译得很好,翻译得没有问题。这让诗人良策更加兴奋,他对南莞的人们说: “你们有什么话要跟琴人甄星宇讲的,就讲给我听,我给你们转述。” 南莞人民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为诗人良策鼓舞。这时候琴人甄星宇不知为何,有点着急,快速地弹了一串音符: “doslare!” 南莞人民见琴人弹琴了,让诗人良策翻译。诗人良策没有注意听,摆了摆手,对琴人说: “太快了,没听懂,没听懂!” 琴人于是放慢了速度: “do,so,re!” 南莞人民这时候也听清楚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诗人良策听清楚了也听懂了,面向南莞人民,说道: “他说的是,我虽然不会讲南莞话,但是我能听的懂南海……” 诗人良策这才明白,这句话是对自己讲的,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说道: “哈哈,各位乡亲,琴人说他听的懂南海话,你们有话可以直接对他讲就是了!” 南莞人民哄的一下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南莞销烟 村支书梁改从永业镇上带回来的那漆红色的发电机,引发了孙木林吐血的血案之后,又被陈来福尿了一泡尿,直接就报销了。 所幸村公所的夜幕已经被祛除,因此晚上的村公所,也跟南莞村其他人家一样,用上了鱼油灯。 梁改一行人可不止带回来这一台发电机,其中最吸引人们关注的便是那一整条永业牌香烟。 担货郎李水剑可从来没有带回来过香烟。 他肩挑着蓝色的海兔鱼,红色的马蹄贝,绿色的青虾以及南莞特产的鱼油灯,是跟内陆的人去换取秘密和食物的。 香烟这玩意儿他认识,他更加知道这不是一样好玩意儿,会使得人上瘾。 李水剑的观念里,会使得人上瘾的又吃不饱的玩意儿,都不是好玩意儿。 比如性。 所以当李水剑得知梁改竟然带回来了一整条的香烟回来的时候,生气得一手抓住他家的羊的耳朵,将羊掀翻倒在地,然后气冲冲地跑去跟梁改算账。 梁改正坐在村公所面前的“公所河”边上,悠然自得地和陈来福一人抽着一根烟,指点着南莞的江山。 梁改看到到李水剑过来了,热情地打招呼: “哟,先生,您好啊,吃过晚饭了吗?” 李水剑一言不发,抢过梁改和陈来福口中的半截烟,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碎,又使劲地蹦了两蹦,以示他对这玩意儿的深恶痛绝,最后连烟带沙子一起捧起了,扔进了“公所河”里边。 陈来福其实还没有能够体会到腾云驾雾的乐趣,他不过是学着梁改去体会那所谓的欲仙欲飘的快感而已。 可是陈来福还是不能忍受李水剑这么粗莽的行为,怒问道: “你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李水剑冷哼一声,指着梁改: “早知道你是个祸害,就不应该让你进村。” 梁改嘴里还有一口烟气,他手头上的烟已经被掐了,他可舍不得这最后一口的烟,连忙往肚子里咽下去,可是李水剑偏偏又咄咄逼人,使得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只看见梁改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同时冒出烟来,却又极度舍不得,张开了嘴,又一口气把空气中的烟气吞了回去,反复吞吐了好几回,烟气才彻底被梁改彻底消化掉。 李水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梁改的鼻子,骂道: “好你个瘾君子!” 说着,李水剑像揪着羊耳朵一样,揪着梁改的耳朵,打算也将他掀翻在地。 梁改猝不及防,耳朵生疼,跟着李水剑的手走,凭空耍了个空翻,最终还是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这是南莞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打架事件。 南莞人民自古以来,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大的矛盾,邻里之间的摩擦,夫妻之间的隔阂,都会在新的一天到来之时烟消云散。 因此南莞人民除非碰上杀父之仇,否则恩怨都留不到明天,自然就不会有打架事件的发生。 也是有史以来最快解决的一次战争,以李水剑的一招制敌开始,梁改的跪地求饶结束。 梁改当即表示从此再也不抽烟,也不会让南莞的任何一个人抽烟,他把藏在村公所他的办公桌底下的烟全部拿了出来,扔进了“公所河”里面。 李水剑对梁改知错就改的态度表示谅解,两人握手言和。 可是陈来福,却染上了烟瘾。 起初陈来福只是好奇,他尝过了香烟的味道,觉得烟并不香,甚至很刺鼻,吸完之后喉咙更会痒得难受。 可是陈来福就是想知道梁改所描述的欲仙欲飘的那种感觉。 他记得烟味。 陈来福在出海的时候,深入海底,找到了一种跟烟味很相近的海草,这是一种没有名字的海草,陈来福便给他取了名字叫做海烟草。 打渔归来之后,陈来福把海烟草跟其他海草放在一起晾晒,然后咋晒干之后偷偷藏起来,经常半夜起来,用柔软的海鱼皮把干烟草卷起来,吐上两口吐沫粘合,放在鱼油灯上点燃,便可似香烟一般吸食。 这海烟草的味道比香烟更加刺鼻,更加呛喉咙。 也更容易上瘾。 只用了三天,陈来福便彻底迷上了这海烟草的味道。 他只需轻轻地吸上一口,便仿佛整个人都飘在半空,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即便是晚上,他也可以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看到白天的事情。 陈来福从来都是满脑子幻想和创新的人,即便迷上了这海烟草,也不例外,很快他就可以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主宰里面发生的一切。 他起初可以控制烟雾里面虚拟的人儿站立走动,让那小人儿听从他的话,如耍猴一般打滚、挠头、跳大神;后来他便可以眯着眼睛控制更多的小人儿来回地走动,这些小人儿在烟雾里彼此交谈,学习,生活,甚至能够做房事,生孩子。 陈来福偷偷地吸着海香烟,因为知道李水剑和梁改对香烟深恶痛绝的态度,所以不敢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 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地在半夜起来,吸上一口海香烟,然后摆布里边的小人儿做各种有趣好玩的事儿,陈来福觉得自己就是这烟雾里的神,这烟雾里唯一的主宰。 甚至,陈来福觉得烟雾里面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这一天,已经接近小年夜了,南莞的许多人家都在筹备着过年的事情,可是陈来福还是无动于衷。 吃晚饭的时候,陈来福的妻子孙秋月便对陈来福说: “来福,小年夜要到了。” 陈来福: “哦。” 孙秋月说: “我这肚子越来越大了,许多事情做不过来,这可马上要过年了。” 陈来福: “哦。” 陈逸尘给孙秋月夹了菜,说道: “嫂,您别着急,我来做,你告诉我,过年都要做些什么?” 孙秋月撂下碗筷,起身离开饭桌: “我吃饱了,你收拾碗筷吧。” 半夜的时候,陈逸尘起来拉夜尿,半眯着眼,发现前院里隐约有烟火的亮光,还有些许柴火烧焦的味道。 陈逸尘以为失火了,他赶紧跑到前院,发现陈来福竟然在这半躺着身子,抽着一根非常丑的烟。 陈逸尘一脚将陈来福踹倒在地上。 陈来福正沉浸在他烟雾当中的小人儿国里面,过着他主宰一般的瘾呢,突然被人踹醒了过来,怒从心中起,抓住陈逸尘的领子,低吼道: “臭小子,你活腻了?” 还没等陈逸尘反应过来,陈来福便自己抱着头痛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竟然要跟别人打架,甚至还说出那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狠话“你活腻了”。 这要是传出去,非得让整个南莞村的人们笑掉大牙不可。 陈来福于是乞求陈逸尘不要说出去,并且保证再也不会吸烟: “如果那样,我就是你孙子。” 第十九章 烟雾幻境 陈逸尘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香烟,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香烟。在未来的2059年的时候,世界就全面禁止了香烟,并将香烟列为最广为流传的毒品之一。因而,陈逸尘竟然对香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坐在陈来福的旁边,看着一脸忏悔的陈来福。陈来福面对陈逸尘如刀一般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子,他说: “我再也不会了。” 陈逸尘却说: “给我也尝一尝。”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 要知道,烟草是会使人上瘾的,特别是刚开始接触烟草的人。 陈逸尘这一脚没有将陈来福踹醒,反而是使自己跌入了那迷魂的深渊当中。 两人半夜不睡觉,就在家里的前院里偷偷此抽着烟。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更多的乐趣。 以前陈来福是一个人抽烟,一个人腾云驾雾,一个人对着烟雾幻境里面的小人儿指手画脚。 现在来了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抽烟;一人腾云,一人驾雾;一人主宰这烟雾幻境里的小人儿,一人进入幻境里跟小人儿们谈笑风生,飞檐走壁。 慢慢地,俩人厌腻了这样子的方式,又开始转换过来,轮流着主宰和扮演小人儿。 乐此不彼! 两人没想到抽烟竟然还能得到如此多的欢愉。 很快,他们俩在烟雾幻境里面建起了一座城邦,里边有着许多跟他们一样快活的人儿,它们无忧无虑,不担心吃饭,不担心睡觉,它们做着它们喜欢的事情,歌舞升平。 陈来福做主宰的时候,他建造的是一个海滨城市,陈来福并没有见过外面的真正的城市,他根据李水剑说教的内容,凭借自己的想象,做出了跟南莞村建筑风格一致的高楼大厦。那些楼房都是用海边的石头垒起来的,镶着无数的南海珍珠,铺满了温热的干海草,高楼大厦彼此相连,人们用精巧的海螺彼此就能够远距离地谈话聊天,甚至通过晶莹剔透的珍珠可以在任何地方相互见面。 当陈逸尘作为主宰的时候,陈逸尘惊讶地发现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陈来福竟然能够幻想得到如此完美的世界,忠心地感到佩服。陈逸尘丝毫不避讳他来自未来的这个现实,在这烟雾幻境里面,竟然将未来的车水马龙都创造了出来,他顺着陈来福的思路,将未来的所有东西都南莞化。 首先陈逸尘发明了用贝壳和鱼骨头架子做成的汽车,用南莞特有的坚硬鱼皮做成汽车的外壳,用鱼油灯中的鱼油做颜料。 还有电视机,陈逸尘选择了海边巨大的光洁的鹅卵石作为载体,凭空捏造出了一台台的电视机,环境里面的人儿可以通过电视机来观看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 陈逸尘陷入了疯狂的制造当中,他又做了录音机、收音机、冰箱、打印机、omega机器人、无人飞机,隐形眼镜以及战斗机甲。 当陈来福置身这个环境当中,看着陈逸尘一件一件地创造着这些他闻所未闻的东西的时候,他惊呆了,他并不知道陈逸尘是一个未来人,只能不停的感叹陈逸尘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竟然能能能够想象得到这么多如此神奇的东西。 陈来福暗自发誓,他一定要向陈逸尘学习,像陈逸尘那般富具想象力,把南莞的未来创造成一个精彩绝伦的大城市。 烟雾幻境在飞速地发展着,很快,里边继承了陈来福和陈逸尘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人儿,自己就能够创造更多的东西了,它们掌握了学习技能,具备思考能力,能够独立判断,很快便把各种新奇的发明都发明了一遍。 最终,连陈来福和陈逸尘的想象力都不够用了,这个烟雾幻境当中,所有能够发明的全都发明了。 想象力根本无法插足。 见缝插针也不行。 由于脑力的巨大消耗,加上晚上睡眠不足,两人在白天看起来显得疲惫不堪,无精打采。 而最初将香烟代入南莞的村支书梁改,则在李水剑当日那空前绝后拉着耳朵的一掀之后,成功戒掉了烟。 这天已经是小年夜,村支书梁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村长了,心想着这毕竟是小年夜,打算趁这个机会上门拜访一下陈来福。 他带着梁革,两兄弟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惊讶地问道: “你是谁,怎么没有见过你,陈来福呢?” 这个骨瘦如柴的人坐在渔锅的旁边,伸手烤着火,他回过头,看到是梁改和梁革,有气无力地努了努嘴,示意梁改和梁革坐,说道: “你们来做什么?” 梁改没有坐,他走近了一下,重复他的话: “陈来福呢,陈来福在哪儿,怎么尽收留这种祸害在家里!” 那个骨瘦如柴的人摆了摆手,说道: “我就是陈来福。” 梁改了梁革吃了一惊,凑经头来看,又拿过鱼油灯,举在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人,当梁改看到陈来福那一口如屎一般的黄牙的时候,他明白了: “他妈的,他妈的!” 梁革也看明白了,他指着陈来福: “你是不是偷偷抽烟,你是不是偷偷抽烟!” 这个时候,里屋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梁改和梁革不知是何事,但听得出来这声尖叫的凄惨,于是两人暂时放过了陈来福,跑到里屋里去看发生了何事。 他们看到陈来福的妻子孙秋月摔倒在地上,地上淌了一滩殷红的血,而孙秋月的肚子已经暴露了出来。 梁改当机立断,没有耽误时间,这可是生孩子的大事。 这可是他们来到南莞以来即将迎来的第一个生命。 梁改和梁革两兄弟赶紧将孙秋月扶到那皇带鱼骨架的大床上去,然后梁革像一条疯狗似的跑了出去。 村里唯一的接生婆,是孙秋月和孙木林的母亲,也就是陈来福的岳母大人刘凤英。 梁革跑到孙木林的家里,一口气喘不上来,撞开了孙木林的家,扶着门槛大口大口其喘气。 孙木林因为上次村公所的夜幕事件,至今都是对梁改兄弟抱有看法的,平日里见到面也不打招呼,这一下被梁革破门而入,那两扇门扇碎成了粉末,气不打一处来。站了起来,骂道: “你奶奶的!” 梁革摆了摆手,示意孙木林别骂,吃吃地说道: “你妹……” 孙木林见这两个竟然还敢骂回来,要动手打人,四下寻找着趁手的武器,最里面念叨着: “还敢骂我妹,你妹的!” 梁革又连忙摆手: “不…不是,是你母亲……” 孙木林听到这梁革气都还没踹顺,一连着把他的妹妹和母亲都骂了,抄起桌边的一条咸鱼就扔了过去。 梁革终于气儿顺了,说道, “孙大哥,孙大哥,你妹妹要生了,大出血呢!” 又对着孙木林的母亲刘凤英说道: “我是来请刘仙姑的!您快跟我走吧,秋月大嫂疼苦得厉害着呢!” 话音刚落,刘凤英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梁革于是在前面带路: “快跟我来吧!” 第二十章 神龙降世 许多年以后,当南莞村的人们谈论起最伟大的南莞人之一陈子铭的时候,那些个老人总会不断地提起一件事儿。 相传在陈子铭出生的时候,那是异香弥漫,神光照射,室中五采烂然,赤光属天,如日正中,一条七彩神龙从天而降,落入陈来福的家里,只打陈来福妻子孙秋月的肚子上去。 此为大福兆。 因此不管日后陈来福的儿子陈子铭创造出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事业,人们都觉得合情合理。 这是一个天选之人,就应该叱咤风云。 其实陈子铭出生的当天,确实异香弥漫,不过那是陈来福和陈逸尘将海烟草放进渔灶头里啪啪燃烧出来的香味。 两人深陷这海烟草的深渊当中,知道孙秋月要生孩子了都无心照辖,自责痛觉之下,打算将这下海烟草全部烧毁,已是觉醒。 他们最后一次吸食海香烟了,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和烟雾幻境里面的人儿交流了。 他们依依不舍,却不得不走。 幻境里面的人儿苦苦哀求,让他俩不要就这么离开,说它们仍然会在幻境里面等着他们俩。 最终,到了分别的时刻,幻境里面的人儿要送他们一个礼物。 它们是海烟草,附有南海龙王的魔咒,而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就是被封印在这海烟草的幻境当中,他们齐心协力将南海龙王三太子给解开了封印。 解开封印之时,陈来福的海草房瞬时神光照射,如日正中。 而那七彩神龙也并非人们的幻觉,正是南海龙王三太子熬蒲。 熬蒲被封印了足足八百年,在这海烟草的幻境当中,没有自由,没有梦想,每天浑浑噩噩,这一下被解开封印,不由长啸豪吟,响彻南莞。 神龙降世的目击者有从孙木林家奔赴过来的梁革、刘凤英刘仙姑以及跑在最后边的孙木林。 他们亲眼看到电闪雷鸣,一条七彩巨龙跃入陈来福的家中。 可是当他们去到陈来福家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陈来福和陈逸尘骨瘦如柴的模样,正在以肉眼可看的速度恢复着原样。 梁革问他那一直待在陈来福屋子里的哥哥梁改,问道: “你有看到一条神龙吗?” 梁改瞪了一眼: “建国后任何东西都不能成精!说什么呢!” 刘仙姑心系她最心爱的闺女孙秋月,推开拦在门口的梁改和梁革,也无暇关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身体的那陈来福和陈逸尘了。 当刘仙姑进入产房的时候,陈子铭已经生下来了,没有哭,也没有笑,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刘仙姑以为是婴儿胎死腹中,是个流产儿,眼泪不禁滑了下来。 孙秋月见到母亲大人竟然流泪了,不知所为何事,虚弱地问道, “我的孩子怎么样,胖吗?” 刘仙姑擦干眼泪,勉强笑笑,点头: “胖。” 陈子铭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差一点被当做是腹死胎中的流产儿被扔掉,如果那样,这将是这个世界未来100年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所幸刘仙姑看到了陈子铭的心口有呼吸的起伏,将这个可怜的小孩子给救了回来。 然而陈来福作为父亲,是极度不负责任的。 在妻子怀胎十月的时候,沾染上了烟草,整天无精打采,从未照顾过妻子孙秋月。 甚至在妻子即将临盘,这一天都已经摔倒在地上了,他还跟陈逸尘只顾着和他那烟雾幻境里的人儿告别。 简直就是一个恶人。 刘仙姑将孙秋月接回自己家中去,由她和孙木林夫妻共同照料。 孙木林的妻子何秀英心头有些不乐意,但是毕竟是孙秋月的大嫂,她也有照顾着小姑子的义务,勉强答应了下来。 清醒过来的陈来福沮丧无比,现在,他不仅失去了妻子,还是去了儿子,更加失去了海烟草里边的那些可爱的人儿。 陈来福和陈逸尘在梁改和梁革的注目之下,体内的更新换代在疯狂地进行着,他们俩的指甲在不停地长,头发也在不停地长,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相互帮忙剪指甲和头发。 后来就直接放弃了,任由指甲长出来打卷,触碰到地板,然后戳进地板深处。 他们的头发也抑制不住,如海边瀑布一般的在倾斜而出,往四面八方生长,盖住了他们的脸庞,盖住了他们的身体,最终形成了一个头发垛。 又是许久,两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这疯狂生长的指甲和头发才停止下来。 两人请求梁改和梁革帮忙用柴刀避开头发,又用那锈迹斑斑的铁锯子将生在地上的指甲锯掉,才得以脱身。 梁改和梁革心里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陈来福和陈逸尘,却不知道从哪儿问起,最终舔了舔舌头,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告别回家睡觉去了。 陈来福想起最后那些人儿送给他的礼物,他问陈逸尘: “说是什么南海龙王三太子,你记得吗?” 陈逸尘点点头,说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来福怒拍桌子: “狗屁!” 陈逸尘叹了口气: “好像做了一个梦。” 两人寻不到那幻境里面解封出来的南海龙王三太子,最终只能作罢。 陈来福惦记自己的儿子,陈逸尘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曾祖父。 陈来福背sh边最重的一块石头,脱去衣服,又把三十只紫色尖刺螺绑在自己的胸口上,让它们真真实实地刺进他的身体当中。 这是南莞最深重的忏悔了。 可是陈来福在孙木林家外面足足跪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得到孙秋月的母亲刘仙姑的原谅。 刘仙姑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搭理陈来福了,在她的眼里,这是一个罪大深孽的一个人,是永世不值得原谅的,跟他讲话,是会玷污自己的。 刘仙姑说: “你最好跪到海枯石烂。” 然而躺在产床上的孙秋月却心软了,她把母亲叫来,轻声问道: “那个呆子还在外面跪着?” 刘仙姑恶狠狠地说: “你再也不要理他。” 孙秋月挥了挥手,说道: “你让他进来吧。” 刘仙姑斩钉截铁: “休想。” 陈来福没有跪到海枯石烂的能力,他跪了三天,然后就饿晕了过去。 是陈逸尘将陈来福拖了回去,用最难喝的鱼油给灌醒了。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 陈来福孤枕难眠,看着空空荡荡的这个屋子,这间院子,悲伤汹涌袭来。 他咬着嘴唇,眼泪从眼眶里面滑落,他对陈逸尘说: “我觉得很冷。” 21 芳心暗许 千百年来,过年这个节日始终都是南莞最隆重的节日。 以往每年,过了小年夜,南莞便会举办诸多的活动来辞旧迎新。 每年的节目都不一样。 封闭保守的南莞村里墨守成规的人们,在这一件事情上,却总能想到新鲜的花样,南莞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每一年都有新鲜的活动,没有一次重样的。 去年是赛龙舟。 起初时候并不叫做赛龙舟,叫做“咿呀嘿”。 这是陈来福想出来的一个点子,当时的陈来福并不知道外边世界也有龙舟,他只是想发明一种划船的新玩法,能够让所有的人都参与进去。 包括老人和孩子。 南莞村主要有四大姓氏,便分为四个队伍。 年轻力壮的男人和女人负责划船,富有威望的老人负责喊口号,活跃盛气的孩子负责敲锣。 当时南莞所有人都同意这一比赛,因为终于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了,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去年的他们,从十二月初便开始练习多人划船,每天人们都会提前出海,天微微亮便要起床,到了晌午便可归来。 在陈来福的带领下,陈氏队伍的进步是飞快的,他们有特别的办法,那便是“咿呀嘿”大法。 首先是“咿”。 海边的老渔人,大都会养有几只鱼鹰,这些鱼鹰平常放在海边任其自由生活,在出海需要用到它们的时候,老渔人们便会在出海前,长长地喊一声: “咿——” 鱼鹰听到渔人的呼喊,便会乖乖飞回来,跟着渔人出海。老渔人几十年这么过来,便都练就了这么一嗓子的绝活。 然后是“呀”。 南莞的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们, 最后是“嘿”。 这一声可是是一锤定音的一声,是站在船尾的年轻的孩子的一声“嘿”,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让整个队伍的节奏听起来舒服一点儿而已。 陈来福将这“咿呀嘿”应用在了划龙船的技巧上,使得他们陈氏的队伍进步飞快,往往他们划了一个来回了,对手却还没有划得一个单程。 但是很快陈来福的方法便被对手学去了。 所有人便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因而陈来福觉得这个比赛游戏叫做“咿呀嘿”并不是特别合适,又因这众人划船的模样跟南海里的龙差不多,便取名“划龙船”。 若不是这一年南莞村发生了这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南莞村的人们也不会到了最后的这几天,才想起这个在往年最值得期待的活动。 可向来点子最多的陈来福因为没有得到岳母大人的原谅,每天吃饱了饭就去李水剑门前跪着,根本无心过年,就更别说游戏和比赛了。 村支书梁革坚决拥护南莞人民的风俗习惯,况且这是一个能够锻炼村民凝聚力的活动,更能彰显南莞人的拼搏竞争的精神,更是当场表示: “华夏我党和我村委,都是绝对支持的!” 又转过头对梁革等人说: “不仅支持,我们还要组织队伍,参与其中!” 然而今年却不能比龙舟了,因为习俗就是不能重样。 人们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新的花样。 最终还是陈家的人脑子好,陈逸尘站了出来,他建议: “我们可以比比打水漂啊,看谁打得好,打得远,打得漂亮!” 就这样,在腊月二十五日,人们才确定这一项比赛。 正好南莞村的年轻的人们已经对这一项运动可谓是熟练无比了,不需要多加练习,早上决定了是这个比赛,下午马上便开始比赛。 比赛的胜出者并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南莞村的人们从来都不在乎这个东西。 人们没有金钱的概念,自然也不会有功利心。 但是,梁改和梁革这些人来了。 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们特别不能理解,认为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奖励,就不应该不叫做比赛,而应该叫做“闹着玩”。 因此梁改当即在村公所批准:最终将会在所有参赛者当中胜出冠亚季军,将会分别获得村公所的礼品嘉奖。 但是这却遭受到了南莞人民的一直反对。 南莞的人们不希望这一项传统的活动,渗入杂质,这样参赛的人们就会有功利心,输了的人会不高兴,赢了的人会沾沾自喜,百弊而无一利。 最终梁改只能选择妥协。 这只是一个开端。 梁改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莞,竟然会有如此多的陈规旧俗,在他认村支书的时候,碰到过成千上万的阻挠,都不是来自个人的阻挠,而是来自南莞村的习俗习惯的阻挠。 特别是改革和发展,是需要竞争的,可是南莞人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竞争精神,从来都是知足而长乐。 梁改在激发南莞人民的竞争意识这条路上,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这日晴空万里,碧空无瑕。 来自南莞的青年男女,在南海边,一字长排排开,各自拿着自己趁手的小石块,跃跃欲试。 诗人良策和陈逸尘也在当中。 李水剑的妹妹李水兰也在当中。 在梁革的一声令下,只见这群人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弯下腰,甚至跳起来,或者往前扑,然后将手中的小石块扔向大海。 无数的石块同时在海上打着漂,跟大海拍过来的浪花试比高。 梁改和他剩下的八个随行公务人员是裁判,将由他们没人选出一个,选出他们认为的打得最远的、划得最美的、漂得最漂亮的选手。 诗人良策和陈逸尘同时进入了决赛。 一个是将打水漂代入南莞的骨灰级选手,一个是学习能力极强的后来者。 大战一触即发。 李水剑的妹妹李水兰紧张地看着两人。 最初诗人良策来到南莞的时候,是李水剑带他回到了家中,住了下来。 诗人良策温润如玉,风流倜傥,虽然渔家的活什么都不会,但是却大的一手的好水漂,当时就让少女怀春的李水兰芳心暗许,只等着有一天在南海观音的见证下,进行告白。 可是后来,突然来了一个陈逸尘。 这个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热情奔放,什么东西都好奇,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还曾经骑着百思口载着李水兰在南莞村风驰电掣追逐自由的味道。 这两个人,李水兰都很喜欢。 她告诉了他的哥哥李水剑: “这一场打水漂比赛,谁赢了,我就嫁给谁。” 第二十二章 巨龙吸水 打水漂大赛很快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负众望,决赛者就是陈逸尘和诗人良策。 这两个人都是南莞的外来者,初来乍到的,却非常受南莞人们的欢迎。 以琴人甄星宇为首的一派人,开始为诗人良策呐喊,并且伴有琴声和鸣,气势十足。 由诗人良策首先进行表演,只见他儒雅地接过李水兰递过来的一块小石块,然后马步大张,胯下生风,奋力一甩,将那小石块投了出去。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夕阳正在天海交接的海平线上,摇摇欲坠,一水的晚霞红彤彤的特别粘人。小石块在水面上激起一朵水花,两朵水花,三朵水花……足足八朵。 每一朵水花都有着不一样的形状,海面的每一次荡漾都激起了人们不一样的美梦。人们沉醉在诗人良策这鬼斧神工般的创造力。 轮到陈逸尘的时候,人们没有想到,刚才还对诗人良策体贴入微,鼓励加油的李水兰,此时却围绕在了陈逸尘的身边,给陈逸尘捶背捏肩,打气擂鼓。 李水兰双手捧着一块小石块递给陈逸尘。 陈逸尘接过来之后,表示还再要一块。 李水兰楞了一下,以为陈逸尘不满意现在这一块石头的形状和重量。 但是李水兰还是递上了另一块小石块。 陈逸尘左右手个捏着一块小石块。 南莞村的人们似乎猜到了陈逸尘要做的事情,一个小孩子首先将人们想要说的喊了出来: “天啊,他要同时打两块水漂!” 这是一个惊人的举动。 这甚至连陈逸尘自己都没有想到。 其实是直到诗人良策打完水漂之后,陈逸尘看着这完美的石块在海水上激起了完美的水花,自认为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超越诗人良策了。 因此陈逸尘突发奇想,唯有剑走偏锋,同时打出两块小石块,才有机会赢得诗人良策半分。 只见陈逸尘稳扎马步,目光如注,双手举着石块至肩膀两侧,丹田运气,一声怒吼将石块打了出去。 石块在海面上来回缠绕地漂着,一下,两下…… 人们被陈逸尘的这一手绝活给惊艳到了,不少孩子为之欢呼雀跃起来,年轻的女子也忍不住大声喝彩。 而就在此时,海面上突然卷起一条巨大的龙卷风,掀起千重浪,向着围堵在南海边的南莞人们席卷而来。 龙卷风那时候叫做龙吸水,千百年来,南莞村一共经历过四次,其中三次平安无事,一次卷走了南莞所有的房子。 而这一次,来的太突然了。人们被这突然生起的龙吸水惊吓得落荒而逃,却根本来不及躲了,龙吸水卷着海水,奔袭而来,竟一下子便来到了南莞人民的眼前。 人们只能闭上眼睛祈祷上天留一条活路,祈祷伟大的南海龙王不要将南莞村赶尽杀绝。 然而,当所有人闭上眼睛,每个人都听到龙吸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就在耳边来回徘徊,却始终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 还是一个孩子,首先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巨大的龙吸水将一个人送上了天,这个人却不是南莞的人,他于是喊道: “是神仙,大家快看!” 南莞人民听到之后,都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龙吸水由最初的惊涛骇浪,慢慢不再狂躁,安静下来之后变成了涓涓细流。 这可不像是一条龙吸水的作风! 坐在龙吸水顶上的,竟然是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南莞的人,也不是来自外面的温州人之类。 此人若天将下凡:身穿银甲,是头戴金冠,手执一把顶天长枪。 他的自我介绍如下: “我是南海龙王三太子熬蒲。”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南海龙王三太子来到了南莞,并决定留在南莞,跟南莞的人们一起生活。 同样这一天也是值得李水兰铭记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她同时爱上了两个男子,却在最终将要决出胜利者的时候,出现了第三个她爱的人。 南莞人民记起来了昨天的异香弥漫、神光照射以及那响彻天际的龙啸,相信了这海中乘着龙吸水上来的三太子的存在。 陈逸尘更是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日他和陈来福在烟雾幻境当中所见的龙王三太子,没想到竟然存在着此人,惊喜不已,上前打着招呼。 熬蒲也认得陈逸尘,友善地和陈逸尘拥抱。 可是,南莞人们从来都是将南海龙王奉为最神圣的神灵的,如今龙王三太子莅临,怎能如此怠慢呢,在李水剑的带领下,众人齐齐跪下,要拜三太子。 熬蒲一个箭步向前,将李水剑扶起来,表示无需跪拜,他现在还未回到南海龙宫,身份仍未恢复,准确地说,他现在并不算是南海龙宫的三太子,不过是也给凡人而已。 李水剑听闻熬蒲回不得龙宫,连忙问道: “三太子殿下为何回不得龙宫?” 又说: “若有何事我南莞人民能够帮得上的,警官开口,我南莞必倾我所能!” 南莞群众齐声高呼: “必倾我所能助龙王三太子殿下重返龙宫!” 熬蒲再次伸手打住了又要跪下来朝拜的南莞众人,拱手表示感激,才将事情缘由慢慢述来: “那日我从幻境当中出来,上天入地,活动了筋骨之后,便潜入水中,却不知为何,我龙宫入口统统被这些许多的小石块给堵死了。” 李水剑急忙问道: “龙宫入口在何方?” 熬蒲指着平日南莞人民最喜欢打水漂的一带海域,说道: “此事甚密,汝不能知。入口就在这一片海滩的附近。” 众人看着熬蒲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们往日打水漂打得最凶的地方。 虽然南莞人民已经和陈来福达成了协议,早晨往海里打水漂,傍晚往岸上打水漂,可是细想便知,定然有许多的小石块掉到了海里,不慎进入了龙宫的通道当中。 众人心中惭愧无比。 李水剑此时被熬蒲扶了起来,与熬蒲站的比较近了,斗胆看了一眼龙王三太子的尊颜,不禁暗暗惊奇:这南海龙王三太子果然是天生龙颜,侠骨仙风,豪气万千! 但是,李水剑仍有一事不得明了,便是据他所知,龙宫里边的神灵,大多数都是有两只犄角在额头处的,可这熬蒲却只有一只犄角在额头左侧,李水剑于是问道: “三太子殿下可是因为回不得龙宫,因而头上犄角只得一个?” 熬蒲叹了口气。 众人听到熬蒲叹气,皆是心中一凉,以为定是李水剑所说之缘由了,都为三太子殿下的不幸遭遇而同情惋惜。 熬蒲接着揉了揉头上的犄角: “这是方才我从海里出来的时候,被一块无名小石块砸到的。” 23 大年三十 南莞村的人们很快学会了如何跟敖蒲相处。 这个来自深海的神灵,在陆地上的时候,便与常人无异了。 他已经在幻境当中被封锁了八百年,对人间所有的事物都已经不再熟悉。 敖蒲将他的银甲金盔全都收了起来,犹如一个新生儿。 他渴望知识,渴望了解这个世界。 当他穿过数百年的岁月,重新回到这广袤的大地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山和海的旷丽秀黛,感受到了风和雨的惠泽恩情,他享受着这迟来的一切,每一个呼吸都是深呼吸,每一次极目远眺都是久久款视而不愿停。 李水剑和孙木林都极力邀请敖蒲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但都被敖蒲拒绝了。 他选择住在陈来福的家里,跟陈来福、陈逸尘二人住在一起。 敖蒲沉浸在陈来福制造出来的巨大肥皂当中,他走近一个一个的肥皂,像南莞人们当初那般,走到肥皂泡里边去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去了解几百年来这个世界的变化。 敖蒲喜欢南莞色彩斑斓的房顶,也喜欢这里贝壳风铃带来的恬静。 人们一开始的时候,走在路上见到敖蒲,都会不知觉地下跪,以祈求这个伟大的神灵保佑来年南莞风调雨顺。 敖蒲总是耐心地将南莞人民扶起来,说他现在不是神灵,而且,南海龙宫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保佑善良的人们每年都风调雨顺的。 村里的老人们夸敖蒲是一个有教养的神灵。 村里的年轻的女子们开始对这个彬彬有礼的神灵暗送秋波。 梁改和梁革一行人都是无神论者,他们始终不相信敖蒲是南海龙王太子,更加不相信南海里面有龙宫。 他们认为敖蒲不过是会些戏水的把戏而已,虽然炫丽无比,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但是,打水漂比赛因为当日敖蒲从海里腾空而出生成的龙吸水而终止了,最终并没有决出胜负,梁改当时代表村公所所许下的诺言也因此而无法实施。 梁改于是打算组织村民们再来一次比赛。 可南莞人们坚决不参与这个比赛,并且全村人共同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玩这无聊的投石游戏了。 因为那不仅会堵住龙王三太子回家的路,还会不小心砸中海里神灵的额头。 对大海保有敬畏之心的渔民,是不会做这种猥亵神灵的事情的。 敖蒲和陈来福二人偶尔会谈起幻境当中的事情,原来敖蒲也一直在里边,不过当时他们并不互相认识。 敖蒲感激陈来福和陈逸尘将其从幻境当中救了出来,这可是为南海造了一个大福气,南海龙宫会保佑南莞百年昌盛的。 陈来福和陈逸尘没想到他们俩的一次误入歧途,竟然能够立此大功,受宠若惊之下,多次相互感慨造化弄人,扬言要将这一神奇的际遇用剪刀刻在松岭里边的巨石上面,永世铭记。 后来因为刻坏了家里全部的剪刀,而不得不终止这个铭记伟大的举动。 一眨眼,便要过年了。 年三十晚上,本来以为要三个大男人一起吃年夜饭的,陈来福已经做好了大显厨艺的准备了,他妻子孙秋月却从孙木林家里回来了。 陈来福见到妻子的时候,眼泪湿润了眼眶。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妻子就原谅他了,他衷心地为自己之前的过失表示歉意,他跪着请求孙秋月的原谅。 孙秋月还在月子当中,脸色有些苍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算是默认原谅他了。 敖蒲本来以为陈来福和陈逸尘是两兄弟,两个光棍兄弟,这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嫂子,还有一个孩子,开心不已,热情地跟孙秋月打招呼。 孙秋月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敖蒲,但也了解敖蒲的三太子殿下的身份,起了万福还礼。 敖蒲还将陈来福刚出生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当他得知这个孩子还没有取名字的时候,自告奋勇地要给孩子取一个响亮的名字。 叫做陈子铭。 多年以后的陈子铭,长大成人之后,每次参加重要的商业会议,都会在大会的自我介绍里这么说: “我叫陈子铭,是龙王三太子给取的名字。” 那时候的人们,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龙王三太子的存在。 媒体报道说这是陈子铭心系南莞曾经是一个小渔村的这个身份,是不忘初心的表现。 可是陈子铭的母亲孙秋月当年还没学会如何跟敖蒲相处,见到龙王三太子竟然如此亲昵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又惊又喜,竟然喜极而泣,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敖蒲以为是自己给取的名字不好听,连忙问道: “嫂子,是这个名字不好听吗,那我改一个好了!” 孙秋月摇了摇头: “不,很好听。” 孙秋月表示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能够得到敖蒲的祝福,是这个孩子最幸运的事情。 最终这一年的年夜饭还是由陈来福和陈逸尘来做。 陈逸尘再次展现了他惊人的学习天赋,陈来福做完一道菜,他马上就能够学了下来,色香味完全给陈来福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出色。 很快,陈逸尘做完一道菜之后,陈逸尘只看一眼,便不仅是这一道菜,甚至连下一道菜也被他猜中了做了出来。 陈来福感叹道: “这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旁边的敖蒲摆了摆手: “不不不,我可做不到!” 24 珍珠列位 人们在大年初一的时候聚集在南莞的社火台上举行盛大的篝火朝圣仪式,以往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举办一次。 华夏自古便有“礼仪之邦”之称呼,这在沿海地区的渔民文化当中更有体现。 渔民靠海吃饭,一切均是天赐,因而渔民在平常的大事节日里,都不忘祭祀天、地。hn莞又“五礼”直说,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 这开年大祭的第一祭由孙木林主持,他是村里与神灵接触最近的人,当日束发盘髻,戴一顶扁平的混元帽,额头绑着南华巾,顶髻用那黄龙玉簪别住,好一副神仙模样。 孙木林站在社火台的最高处,手洒朝露圣水,洗涤南莞污秽,高声祷告: “第一祭,祭天神!” 南莞人民,不管男女老少,听到偶统统都得面对大海跪下来。 他们朝拜的形式非常古怪,需要将手抬高过耳,交叉于脑后,双膝跪地而脚尖却需要离地。 天神即是昊天上帝,也是日月星辰。 人人口中念咒,为天神祈福,为自己请愿,献上最虔诚的嘉礼。 紧接着是迎神。 人们送上嘉礼之后,须由主持者带头,向朝拜之神的排位行大礼,意为将受祭者的神灵迎来,使其依附在牌位上接受祭祀。 于此同时,唢呐,笙,钹,木鱼,锣,小鼓,碰钟合奏响起,是刘永杰带着琴人甄星宇鼓办起来的一支“乐队”,琴瑟萧萧,古风和鸣,算得上是情景相配。 第二祭是祭地神。 第三祭是祭海神,分别朝拜南海观音、南海龙王、南海土地爷以及南海的其他神灵。 列位的神仙当中也有南海龙王三太子。 敖蒲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可从来没有朝拜过自己,他向自己跪拜乞求自己保佑自己这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祭祀完毕后,需将迎来的受祭者神灵再送走,跟迎神的时候一样,祭祀者孙木林在乐舞中行礼完成送神。 朝圣仪式的最后,是将去年陈来福在南海沙滩上捡到的那颗珍珠奉上神坛,正式与南莞其他的神仙同起同坐,列在社火台第二排的最左边,地位仅仅在南海观音、南海龙王、南海土地爷之后,是新生代神灵中的榜首。 与它一同列入社火神座的还有后面发现的其他七颗珍珠。 即便南海人们知道它们不过是工业社会发展时候无意中发明出来的玻璃弹子而已,但是这几颗珍珠,是陪伴南莞人民经历过风雨的,它们也将陪伴南莞人民,面对更多未来的考验和苦楚,保佑着南莞人民沥血前行。 敖蒲见到这颗珍珠竟然列位在自己的前面,略感惊讶,可是当他见识到这颗美丽的珍珠的时候,他便释怀了。 即便他在龙宫里,也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珍珠,他惊叹于其中会发光的那颗珍珠的三道大放异彩的纹路,惊叹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但是李水剑不得不跟敖蒲说实话,说明白这些不过是人工制造的玻璃弹子。 于是敖蒲惊叹于人工制造的鬼斧神工: “但愿科技之光,也能彻底照亮南海深处!” 梁改和梁革等人作为外来者,而且是伟大的无神论者,他们没有参与祭拜仪式。 他们刚过完年,就一心想要为南莞谋出路了。 南莞现在还没有通电,唯一的那台发电机被陈来福那惊天动地的一泡尿给浸泡坏了,至今仍未修好。 因此梁改改变了思路,那就是“要致富,先修路”。 梁改认为,电,迟早都会有的,只要南莞通了路,与外边的世界联系起来了,交往密集了,自然而然人们就会意识到南莞是非常迫切需要电的,到时候,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南莞千百年来,并不是不想与外面接通,而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在松岭这片森林后边的那块耸天而立的断崖上凿出一条路来。 南莞人早就习惯了不与外边接通,这突然说要修路,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但是人们也并不排斥与外界接触,甚至有一些小期待,问题是出在如何修路上面。 梁改认为可以用炸弹将断崖炸开,这样就可以形成一线天,将断崖,变成了斜崖,车和马和人都可以慢慢地从血压攀爬上去。 当时的南莞人们尚未见识过炸弹的威力,都以为这个手段不靠谱。 很快,实干家梁改便让梁革从镇上的供销社买回来了十公斤的炸药,那可是镇公所本来要用来炸水库的炸药。 梁改在孙木林的坚持之下,按照孙木林精心挑选的日子和时辰来确定炸路的具体时间。 那是正月初九的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梁革早已将炸药放置好了,只需要梁改一声令下,他就会点着炸药的导火线。 南莞的许多好奇的人们,都纷纷前去光看。 陈来福也带着敖蒲和陈逸尘一同前去见识。 准备点火了。 陈来福捂住耳朵。 陈逸尘问: “你为什么捂住耳朵?” 陈来福说道: “鞭炮就是炸弹,炸弹就是鞭炮。捂住耳朵比较好。” 陈逸尘先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后看见敖蒲没有动静,于是伸手把敖蒲的耳朵给捂住了。 敖蒲礼貌地感谢陈逸尘的一番好意,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陈逸尘好奇地问: “你怎么可以?你看你这个人懒的,连捂耳朵都不愿意伸手出来,天气也没有那么冷吧,话说你好歹是个神仙啊!” 敖蒲白了一眼: “我可以控制我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陈逸尘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道: “怎么可能,这一般人可没有办法做到啊!” 敖蒲: “我是神仙啊!” 多年以后,当陈逸尘再次潜进深海,终于明白了这一个技能的重要性。 深海里的压强巨大无比,寻常生物的耳膜是根本承受不了的,因此,人类在之前的几千年里的探索,都无法深入到地球深海里去,只能在人类的耳膜能够接受的海域进行探索。 但是常年生活在深海当中的南海的众神灵们,他们的耳膜已经进化到非常完美的状态了,他们可以在需要使用的时候拿出来,就像眼睛睁开一般;在不需要耳朵的时候,将耳膜收回去,保护好,就像眼睛闭上一样。 陈逸尘也是靠着这一个发现,在多年以后发明了能够让人类潜入深海的潜水服,一举突破了几千年来人类在探索深海的科学研究上的难题,是华夏在深海探索领域上面呐喊出来的一声巨响。 当日梁改用炸药来轰炸南莞的松岭断崖,发出的那一声巨响,至今还在陈逸尘的耳中回荡。 那是惊天地的一声巨响,声波传来,将围观的所有人都击倒在地。 陈逸尘至今还记得陈来福在被声波击倒时候说的话: “犹如当胸一拳,打开了南莞的未来!” 25 开路者也 炸弹轰然响起,碎石粉霾从天而降,遮挡住了南莞人民的视线。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响,惊讶地以为地中神兽要钻出来了,吓得都要躲回自己的家中去。然而风消云散,这松岭恢复了宁静,山还是那座山,断崖还是那座断崖,一切都没有变化。梁改口中骂着“他妈的”,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当初是梁改和梁革两个人亲手在断崖的拦腰处挖了一个大坑,将炸药埋了进去的。炸药的巨响几乎要将天际都炸裂了,而这断崖却巍然不动,实在是不敢相信,两兄弟再次爬上了这断崖的拦腰处,发现只有坑里填回去的泥土碎石不见了,别说整个断崖了,连这石坑都炸不出一条裂缝来。当时的梁改和梁革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们这干的活是定向爆破——只不过定的方向反了,只把填上去泥土碎石给炸了出来。山底下的敖蒲见众人捂住耳朵,久久不愿意放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炸药的巨响一直都在持续,也只能将自己的耳朵闭起来,自动过滤所有的声音。可是敖蒲见到梁改和梁革两人都已经爬上了那断崖了,众人仍然捂着耳朵,便拉过一旁的陈来福问道: “来福兄,这炸药炸完了没有,他们两个上去一起炸吗?” 陈来福: “不是,他们炸完了,但是没炸到断崖,上去检查一下。” 敖蒲急道: “坏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被炸伤了!” 事实上敖蒲的耳朵并没有聋掉,而是他自己忘了自己可以闭起耳朵这件事情了。梁改的第一次炸山开路的计划失败了,但是梁改并没有放弃,他认为,只不过是爆炸的方向不对而已。他让梁革继续去镇上购买炸药,可是镇上供销社告诉梁革,早已经没有多余的炸药可以卖给他们了。梁革无功而返,再次经过松岭断崖。他站在断崖上边,极目远眺,发现西边远处的群山当中,竟然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梁革将这个发现告诉梁改。梁改当即决定组织人们去一探究竟。探险队由六个人组成,分别是梁改、梁革、陈来福、陈逸尘、敖蒲和李水剑。陈来福没有见过真正的镜子,但是他见过铜镜,知道可以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据说真正的镜子,是可以看到一模一样的自己。可是陈来福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真正的样子,他一直以为铜镜里面蜡黄肤色的自己就是真正的自己。还是陈逸尘头脑灵活,他告诉陈来福,镜子里面不仅可以看到真实的自己,还可以看到镜子照出来的其他人的真实样子,如果镜子里面看到的其他人,跟你眼睛看到的其他人是一样的,那就证明这就是真正的镜子。 陈来福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是那样。他看到铜镜里边的妻子孙秋月也是蜡黄色的,可是现实当中他看到的妻子确实肤白貌美。一行六个人,一路讨论着镜子,慢慢地靠近了这梁革口中所说的大镜子。李水剑走在了最前面,毕竟他是担货郎,脚力非同寻常。但是李水剑并不想走在前面,因为他作为外出次数最多的担货郎,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巨大的镜子,这对他来说,有一点不自在。最终陈来福走到了前面,他惊讶地看着这面巨大的镜子,这足足要比南莞都要大两倍。陈来福对后边跟上来的陈逸尘说道: “你看,这个镜子真的能够看到我的样子耶!” 陈逸尘捡起一块小石子,甩手将石子打在了这面巨大镜子上头,小石子“漂”了四次,然后沉了下去。陈来福惊讶得合不拢嘴,以为这镜子竟然如此神奇,能够像水一般,也能用来打水漂。这时候李水剑来到了,笑道:“这哪里是什么镜子,这是一个湖泊!”冬日的阳光温柔地撒来大地上,没有一丝风,这个深藏在山中的湖泊,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镶在天地之间。陈来福这时候又不明白了,他知道大海,但是他并没有见过湖泊,这个从世世代代都只认识大海的渔村里出来的年轻人,第一次见到湖泊,惊叹原来同样是水的凝聚地,湖泊竟然可以如此平静,竟然可以没有波浪,这完全就是大海的另一个极端。陈来福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这个湖泊的静谧。李水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李水剑曾经多次经过这里,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里有一个湖泊,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月的时间,这里就能生成这么一个浑然天成的湖泊。梁改和梁革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们当初十一月来到南莞的时候,即便是没有经过这里,但是也应当远远地看到过这个湖泊才对。 众人围着这块晶莹碧绿的湖泊转了一圈,发现此湖浑然天成,精雕细琢,看着竟不像是人间所有,倒是像神话里面所说的王母娘娘的琼浆天池。湖面很平静,水清可见底,湖水由浅到深,是银白、淡蓝、墨绿,界限非常清楚。天山的白云和两侧的山峰,清晰地映在水里,把天、山、湖融为和谐的一体。此时陈逸尘在湖泊的东边浅水处有了惊人发现,招呼几人过来看。众人围过去看,发现浅水处竟然用石头砌成了八个精致的大字: “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陈逸尘来自遥远的21世纪,虽然认识这几个字,但是并不太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陈来福和李水剑在封闭的南莞生活,当然也不太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至于敖蒲,这个在幻境当中度过了漫长的八百年的怪物,压根就不认字。只有梁改和梁革,见到了这八个字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 “华夏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这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湖泊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伟大的华夏人民人工筑成的——那个时候习惯称之为水库。梁改和梁革作为伟大事业的践行者,也是先行者,当然了解这当中为了修建水库,华夏人民付出过的艰辛和努力。这“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并不是一句激励人心的口号,而是确实有“万难”,甚至,不止一万个困难。他们今天能够看到这么完美的这个湖泊,不是因为上天的鬼斧神工,而是因为人民的万众一心。 但是敖蒲却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捡到梁改和梁革竟然跪了下来,以为他们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敖蒲一心想要马上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他想知道这个湖泊的来历和故事。于是,敖蒲站了出来,大喊“我有办法了”,只见他原地蹦了三蹦,口中念念有词: “土地老儿,快快给俺敖蒲出来!” 26 敖公移水 众人直觉只觉眼前一花,一溜烟从湖边的空地冒了出来,然后一个留着花白胡须的小老头跳了出来,笑容可掬,拱手道:“三太子大架光临,有失远迎!”敖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少跟我来这套,我问你,这湖泊,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我可记得,八百年前,我南海这一带附近,可没有这样精雕玉琢的美丽湖泊!”那土地老儿深知敖蒲脾气,八百年前敖蒲大闹南海,将整个南海掀了个底朝天,不敢怠慢:“三太子您是有所不知,这湖泊并非自然形成的,而是上个月从永业过来的一群村民,打造而成的,这是水库,唉,您可别说,那几天,天天在这儿凿石挖地的,吵得我都没睡过好觉!”敖蒲怒道:“向来这南海的江河湖海,都是我南海龙宫管辖的。雨云轮回,风雷恩泽,向来都是自有天数来安排,逆天而为,打落这一座水库,这永业镇的人,就不怕我南海龙宫迁怒么!”土地老儿赶紧上来安抚:“三太子您别生气,您说的,小仙都明白,可是,现如今,世道早已经变了,您刚从幻境当中出来,可能还不知道,过去那短短十年,我们被挨打得厉害,现在不管天上地sh里河里的,世道都不好混啦,别说造这区区一个水库了,就算有一天,他们要将南海给填了,我们恐怕也阻碍不了啊!”敖蒲怒道:“我看谁敢!”说着,敖蒲竟然骤然变身,那银甲金盔也全部召唤了出来,龙吟在天,舞爪弄牙的好不生气! 旁边的这几个人,见到敖蒲突然性情大发,均不知为何。刚才敖蒲跟那白胡须小老头的对话,众人也都听到了,陈来福听了个大概,却没怎么听懂,什么雨云轮回,风雷恩泽,这太深奥了,陈来福问:“陈逸尘,你说,这面镜子,哦,不,这湖泊,真的是人造的?那得花多少人啊!”陈逸尘可不了解这种遥远的只有历史课本里边才存在的东西,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那白胡子可说对了,将来还真要把南海给填平了。”无神论者梁改和梁革此时仍然跪在地上,他们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再一次目睹这一条巨龙在这翻天覆地,梁改以为是在做梦,一巴掌扇在梁革的脸上。梁革被打翻在地上,趴在水中,呛了一口水,跳了起来,把梁改也撞到在水里,两兄弟这才明白不是在梦里。梁改感觉到畏惧。人,在面对自己从来不相信的事物的时候,会畏惧,甚至恐惧,梁改颤抖着,对陈来福说: “你叫他下来,你让他下来!” 陈来福和李水剑都是南莞人,他们一直都信奉南海神灵,此时又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三太子的龙形态了,正欣赏着这巨龙的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的样子呢,可谓津津有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敖蒲下来:“再等一会,让我再看看。”只见敖蒲怒发冲冠,腾飞在天际,翱翔山林,那龙啸更是响彻天地之间,金光骤闪,又从那天云只见俯冲下来,飞在湖泊之上,龙口血张,竟然一口气将这湖泊的水全部吸进了肚子当中,一滴不剩。 那土地老儿见状,想拦阻都已经来不及了,劝道: “三太子殿下,您可别闹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要是口渴,到那永业江里喝水便是,为什么非得吸这里的水呢!” 敖蒲变回了人形态,从空中潇洒飘落地面,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 “哼,我偏要喝掉这里的水!以警示这些愚蠢的人们!” 又说道: “你走罢。” 土地老儿知道他劝不了这敖蒲,也不多说,留下一句话便钻进土中消失了: “三太子殿下,今已非昔能比,您多保重!” 陈逸尘看着敖蒲喝下了整个湖泊,竟然像是只喝了一杯水似得,肚子也不显得涨,跑了过去,伸手戳了戳敖蒲的肚子:“敖蒲,你这水,都去哪儿啦?” 敖蒲方才跟土地老儿说话是一副傲娇的殿下态度,这变回了人形,跟陈逸尘等人说话,却又是谦逊温和: “逸晨,你别碰我肚子,还是有点涨的,哈哈!” 说完,敖蒲唧吧唧吧了一下嘴巴,又打了一个嗝,回味道: “这湖泊的水,还真比海水甜。” 梁改和梁革像看着怪物一般看着敖蒲,到现在,他们还是无法接受敖蒲存在的真相,梁改指着敖蒲说道: “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 敖蒲斜着眼睛看了看梁改: “你好像对我不太友好,为什么?我总感觉你跟你弟弟不像是南莞人。” 陈来福上前说道: “他们是南莞人,梁改是村支书。” 梁改和梁革没想到陈来福会站出来替他们说话,因为他们确实来到南莞不久,南莞许多东西他们都还没有办法理解,显得跟南莞格格不入。梁改感激地拍了拍陈来福的肩膀,主动说道: “我确实来到南莞的时间不是特别长,但是——” 梁改深呼了一口气,不断地舔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显然是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可能是颠覆性的一个决定,梁改抬起头,眼神坚定,呼吸凝重,看得出来他已经决定了,他对敖蒲说道: “我来到这世上三十年了,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世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我遇到了,我很意外;可以说,我很惊讶。我是华夏这片大地人民公仆当中的一员,我从长城底下而来,职责是开发南海边上的这一块热土。我的信仰告诉我,做一切事情都要‘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我既然选择了南莞,南莞也选择了我,那我就应该融入到南莞中去。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然后,他顿了顿,上前握住敖蒲的手,露了一个舒心的灿烂的笑容,说道: “欢迎你,敖蒲同志。现在,我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梁改的这一番话,说的那是气势磅礴,掷地有声,看得出来他内心的剧烈挣扎。 可是敖蒲众人都听得是云里雾里,没怎么听明白,敖蒲看到最后梁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你尽管说,如果我能帮得上的话。” 梁改说: “你肯定帮得上,南莞会铭记你在开拓未来之路上面所付出的奉献的!” 敖蒲问: “做什么?” 梁改神秘一笑: “开拓未来之路!” 27 雨水如洪 1979年2月4日,立春,这一天是值得南莞人民铭记的一天。梁改将敖蒲请到了松岭断崖边上,指着断崖上说道:“您既然能够吸水,想必也能够喷水,所谓巨龙喷水嘛,麻烦您,帮我们喷出一条路来,我代表南莞人民感谢您!”梁改的想法是极具创造性的,秉着“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的原则,他梁改既接受了敖蒲的存在,就应该将每一份力量使用到极致。敖蒲随即答应了下来,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敖蒲为此感到欣悦,因为他终于可以为南莞做一点贡献了。但是就在敖蒲要幻化成龙的时候,这松岭断崖的山神跳出来了。 松岭山神道: “三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敖蒲不解,问道: “与你何干?” 松岭山神叹气道: “方才三太子殿下怒骂这永业凡人擅自修水库,是为对我南海众神之大不敬。您可又曾考虑过,您这喷水开路,也是违背了我山神治山的规则的呀殿下!” 敖蒲眉毛一挑: “此话怎讲?” 松岭山神手捋胡子,站在断崖边上眺望远方层穷的山林: “自古天下的路,都是由我山神所管。这世上被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方能形成路。” 又指着断崖补充道: “这松岭断崖从来没有人走过,南莞凡夫千百年来既无法在此走出一条路来,那就证明此路不通,证明此地并不适合开路!” 敖蒲却道: “我若强开又会怎样?” 松岭山神长叹了一口气: “人间凡夫若要开路,必先祭拜山神,奉上烧猪烧鸡,斟满琼浆美酒,方能修路通行。三太子若要强开,也罢,请老夫吃一杯酒便可!” 李水剑听闻山神要吃酒,从腰间掏出别着的小葫芦,半跪下来,双手捧上: “南莞李水剑请山神吃酒!” 陈来福见状,走了上来,说道: “不是这么请的!” 接着拿过李水剑的装酒葫芦,拔开松木壶塞子,将这一壶酒洒在这松岭断崖上,道: “南莞陈来福请山神吃酒!” 陈来福话未说完,那山神便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两个字在这断崖山林当中回荡: “好酒!” 敖蒲抢过陈来福手中的葫芦,将残留的最后一口酒仰头喝掉。随即腾飞上天,遨游天际。梁改带着众人远远避开这断崖,以免被从天而降的湖水所冲走受伤。远离足足一千多米,敖蒲示意还不够远。便又远离多一千米。 许多年后,永业镇上始终都流传这一个跟南莞有关的传说: 说那年正月初八,偏逢立春,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当日晴空万里,春风和沐,是独南莞却忽降大雨,其雨水如洪,气势比瀑,宛如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徒生一条天河般雨水是倾泻而下;同日永业村民发现早前竣工的梅侗尾水库干枯龟裂,滴水全无。 人们并没有将这视为凶兆,因为这一场只对松岭断崖倾泻而下的大雨,打通了南莞与世隔绝的大门。敖蒲喷出的水柱精准地冲击这松岭断崖,将其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块,一条八米宽的大道就此生成。后来十年间,南莞再无第二条道路通往外界,来往南莞的人们每次经过这“松岭一线天”,都不由感慨这惊崖之惊险,这高峰之高耸,这宽路之宽阔。敖蒲打通了松岭断崖之后,梁改带领村民们开山铺路,遇树砍树,碰山搬山,只用了半个月,便打通了南莞通往永业镇的道路,顺便还经过布满巨石的望海村。通路后的南莞就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商店了,随时都欢迎外来者的到来,随时都准备好招呼贵客。 但是直至三月份,都没有一个人来到南莞。每天梁改都会派梁革到“松岭一线天”去等候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要让贵客在路上感觉到渴了就回去了,不要让贵客觉得南莞不够热情就回去了。梁革于是每天都骑着百思口穿过丛林之间的这条小路,满载一路的莺声笑语,驻守松岭断崖。然而出了在林间乱窜的白尾泥猴和惊吓而出的野马,再无别的生物造访南莞。后来,梁革索性搬到断崖上边住了下来,以免错过夜晚可能来访的客人。这仍然徒劳无功。梁革很绝望,对梁改说: “外面的人不会是都死光了吧?” 番外:敖蒲传 敖蒲者,南海三太子,名玄津,敖钦之叔子。至尧时,年七百六十岁而不衰老。少好恬静,不恤世务,不营名誉,不饰车服,唯以养生治身为事。殷王闻之,拜为大夫,常称疾闲居,不与政事。善于补养导引之术,并服水桂、云母粉、麋鹿角,常有少容,然其性沈重,终不自言有道,亦不作诡惑变化鬼怪之事,窈然无为,时乃游行,人莫知所诣。伺侯之,竟不见也。有车马而不常乘,或数百日或数十日不持资粮,还家则衣食与人无异。常闭气内息,从平日至日中,乃危坐拭目,摩搦身体,舔唇咽唾,服气数十,乃起行,言笑如故。其体中或有疲倦不安,便导引闭气,以攻其患。心存其身,头面九窍,五藏四肢,至于毛发,皆令其存。觉其气行体中,起于鼻口中,达十指末,寻即平和也。王自诣问讯,不告之。致遗珍玩,前后数万,敖蒲皆受之以恤贫贱,略无所留。又有采女者,亦少得道,知养形之方,年二百七十岁,视之年如十五六。王奉事之,于掖庭为立华屋紫阁,饰以金玉,乃令采女乘轻軿而往,问道于敖蒲。采女再拜,请问延年益寿之法,敖蒲曰:“欲举行登天,上补仙宫者,当用金丹,此元君太一所服,白日升天也。然此道至大,非君王所为。其次当爱精养神,服饵至药,可以长生,但不能役使鬼神、乘虚飞行耳,不知交接之道,虽服药无益也。采女能养阴阳者也,阴阳之意可推而得,但不思之耳,何足枉问耶?仆遗腹而生,三岁失母,遇犬戎之乱,流离西域,百有余年,加以少怙,丧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数遭忧患,和气折伤,令肌肤不泽,荣卫焦枯,恐不得度世。所闻素又浅薄,不足宣传。今大宛山中,有青精先生者,传言千岁,色如童子,行步一日三百里,能终岁不食,亦能一日九餐,真可问也。”采女曰:“敢问青精先生所谓何仙人也?”敖蒲曰:“得道者耳,非仙人也。仙人者,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乘云,上造太堦;或化为鸟兽,浮游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气;或茹芝草;或出入人间则不可识;或隐其身草野之间,面生异骨,体有奇毛,恋好深僻,不交流俗,然有此等,虽有不亡之寿,皆去人情、离荣乐。有若雀之化蛤,雉之为蜃,失其本真,更守异器。今之愚心未之愿也。人道当食甘旨,服轻丽,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和泽,老而不衰,延年久视,长在世间,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莫敢犯,五兵百虫不能近,忧喜毁誉不为累,乃可贵耳。人之受气,虽不知方术,但养之得宜,当至百二十岁。不及此者,皆伤之也。小复晓道,可得二百四十岁,能加之,可至四百八十岁。尽其理者,可以不死,但不成仙人耳。养寿之道,但莫伤之而已。夫冬温夏凉,不失四时之和,所以适身也。美色淑姿,幽闲娱乐,不致思欲之惑,所以通神也。车服威仪,知足无求,所以一其志也。八音五色,以玩视听,所以导心也。凡此皆以养寿,而不能斟酌之者,反以速患,古之至人,恐不才之子,为识事宜,流遁不还,故绝其源也。故有上士别床,中士异服。服药千裹,不如独卧。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苟能节宣其宜适,抑扬其通塞,不减年筭,而得其益。凡此之类,譬犹水火,用之过当,反为害耳,人不知其经脉损伤,血气不足,内理空疏,髓脑不实,体已先病,故为外物所犯,因风寒酒色以发之耳。若本充实,岂当病耶?凡远思强记伤人,忧恚悲哀伤人,情乐过差伤人,忿怒不解伤人,汲汲所愿伤人,戚戚所患伤人,寒暖失节伤人,阴阳不交伤人,所伤人者甚众,而独责于房室,不亦惑哉?男女相成,尤天地相生也,所以导养神气,使人不失其和,天地得交接之道,故无终尽之限。人失交接之道,故有残折之期,能避众伤之事,得阴阳之术,则不死之道也。天地昼离而夜合,一岁三百六十交,而精气和合者有四,故能生育万物,不知穷极。人能则之,可以长存。次有服气得其道,则邪气不得入,治身之本要也。其余吐纳导引之术,及念体中万神,有含影守形之事,一千七百余条,及四时首向。责己谢过、卧起早晏之法,皆非真道,可以教初学者,以正其心耳。爱精养体,服气錬形,万神自守,其不然者,则荣卫枯瘁,万神自逝,非思念所留者也。愚人为道,不务其本,而逐其末,告以至言,又不能信。见约要之书,谓之轻浅,而昼夕伏诵。观夫太清北神中经之属,以此疲劳,至死无益也,不亦悲哉?又人苦多事,又少能弃世独住山居穴处者,以顺道教之,终不能行,是非仁人之意也。但知房中之道、闭气之术,节思虑,适饮食,则得道矣。吾先师初著九都节解韬形隐遁无为开明四极九室诸经,万三千首,为以示始涉门庭者耳。” 采女具受诸要以教王,王试为之,有验,欲秘之,乃令国中有传敖蒲道者,诛之,又欲害敖蒲以绝之。敖蒲知之,乃去,不知所在。其后七十余年,闻人于流沙之西见之。王能常行敖蒲之道,得寿三百岁。力转丁壮,如五十时。郑女妖淫,王失其道耳殂。俗间相传,言敖蒲之道杀人者,由于王禁之故也。敖蒲去殷时,年七百八十岁,非寿终也。皆存于幻境,待日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