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小娘子》 1.第 1 章 第一章 夜深时分,飞雪骤至,静谧的庭院之内可闻折竹之声。 待到天亮后,雪已经停了,定国公府的听雪院变得皓白明洁,纤尘不染。竹下和松柏旁,落了一地的碎琼乱玉。抬头望去,尚有残余的积雪压在松枝上,好似霜糖裹了碧桔在顶上结了果。 吱呀一声,正房内室里,已经有穿着桃红中袄的丫鬟端着热腾腾的水,轻手轻脚地进屋去了。 紫色锦被里的少女,带着慵懒睡意的声音从红帐里传来:“灵玉,昨夜是下雪了么?” 梳着双螺髻的丫鬟紫玉把帕子放进热水里,回头语带轻快道:“是呀,奴婢瞧您是要早起的,热水都打好了。” 弦丝雕花架子床上的穆筠娴半蒙面,被子外就露了一双眼尾细而略弯,状似桃花的眼睛,一听丫鬟灵玉说昨夜真的下了雪,登时精神了,吩咐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梳洗罢,穆筠娴就迫不及待地提着竹篓子,让丫鬟拿着渔具,要往园子里去。 丫鬟红玉抱了孔雀毛的大氅忙不迭地跟在后边儿,唤道:“姑娘,慢着些!” 穆筠娴头也不回地答道:“再磨磨唧唧等孟妈妈来了可就不容易出去啦!” 灵玉这时候已经替穆筠娴收拾好了妆奁,也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道:“姑娘,这怕是京城最后一场雪了,带着蓑衣斗笠岂不好些?” 穆筠娴顿住了脚步,转身小跑过来,冲着丫鬟歪头笑了笑,双眼如月牙一般,点头道:“好!去给我找蓑衣斗笠来。” 红玉双肩往下一松,心道:可算是愿意多穿些了,虽是冬末了,那也很容易冻病呢! 穆筠娴进屋去等了一会儿,灵玉带着红玉去库房里找了找,把之前用过的蓑衣和斗笠翻了出来。 穿上蓑衣,带上斗笠,穆筠娴两手捉着斗笠的边缘,问灵玉道:“怎么样?” 灵玉点了点头,说好看。 红玉撇撇嘴道:“咱们姑娘虽然长的好看,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呀。依奴婢看,还是把大氅穿了吧——” 说着转身就要去拿,灵玉把人拉住,道:“别搅了姑娘的好兴致。” 穆筠娴弹了弹红玉的脑门,笑了笑,道:“你就在家乖乖等着我的鲜鱼汤吧!” 穆筠娴一副渔翁打扮,两手一边一个鱼篓子,带着三个丫鬟蹦蹦哒哒往花园里去了。 因下过一场雪,国公府各处的味道都被掩盖了一些,穆筠娴能嗅到的只有淡淡的松柏香气。 正屋里,红玉傻愣愣地摸着脑门,道:“唉,姑娘这性子,真是多少年了也没改过来。” 灵玉笑容和煦道:“咱们姑娘的性子,不用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等闲人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红玉茫然了一瞬,随即甜甜笑道:“反正姑娘开心就好了。” 灵玉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忙吩咐余下的丫鬟各司其职,把听雪院清扫一遍,又带着几个丫鬟去库房里,将年里穆筠娴收的东西都归整好了,整理入册。 还未到午膳时分,穆筠娴还没回来,荣贵堂的人却先来了。 荣贵堂住的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与母亲杜和锦,这会子来的是杜氏身边的大丫头如青,年长灵玉两岁,她穿着石青色中袄,抱着个暖炉进来了。 灵玉听说荣贵堂来了人,忙出来迎接。 二人相互问候了两句,如青进瞧了瞧,不见动静,便道:“咱们姑娘去哪里了?” 灵玉道:“姑娘上园子里去了,夫人可是有急事?我这就去把姑娘叫回来。” 如青坐下,喝了杯热茶暖暖身子,搭上灵玉的手,道:“我先跟你说了,你再去喊姑娘回来。” 灵玉心领神会,让添茶的丫鬟先退了出去,和如青两个在屋里说话。 如青把事情说了一遍,才道:“大夫人没把那起子小人放眼里呢,只不过事情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还得姑娘去夫人面前说一声,母女两个通个气儿,再去同老夫人解释一遭。这春节才过了多久?省得老夫人心烦!” 灵玉点头应了一声,亲自送走了如青,交代了一声,让几个一等丫鬟看着主屋,便亲自去园子里,去叫大丰收的穆筠娴。 穆筠娴正在水边垂钓,隐约听见几声呼唤,分了神,没一会儿就见灵玉来了,同她附耳把事情说了一遍。 讶异地“啊”了一声,穆筠娴收了杆,把东西扔给丫鬟,对灵玉道:“好端端在自个家里都有麻烦从天上掉下来,这叫什么事?” 灵玉忙安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先去荣贵堂见见夫人再说。” 穆筠娴擦擦手,抱着灵玉递过来的暖炉,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先都给我带回去放着,等我分配——灵玉,装两条去母亲院里,咱们走!” 说罢,穆筠娴也不耽搁,风风火火赶往荣贵堂。 到了荣贵堂里,早有几个丫鬟在外候着,一个先去禀了屋里的人,一个领着穆筠娴和灵玉往屋里去。 次间里,四个妇人正围坐在黄花梨花卉纹藤心的桌子前打马吊牌,面南而坐的就是杜氏,她四十有四的年纪,远远看去依旧皮肤白嫩,五官也是明艳大方的,就是身材稍稍娇瘦些。 牌桌的角边还放了四个青铜脚炉,炉子里烧的是银屑炭,丁点烟火都没有,里边温着几壶茶水。 桌上的马吊牌统共有四十张牌,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 穆筠娴一进屋,正好轮到杜氏出牌了。 杜氏没来得及抬头看过去,荣贵堂的丫头都机灵地迎了上去,替穆筠娴除去斗笠和蓑衣。 坐在杜氏西边的妇人望着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这哪里来的小渔翁?” 杜氏这才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女儿笑斥道:“大雪天又往哪里跑了?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没个正形儿!” 穆筠娴挨个喊了人,挨着杜氏坐下,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这不是想孝敬孝敬娘嘛!” 灵玉适时地把两条鱼拿了过来,附和道:“都是咱们姑娘亲自钓的鱼呢!” 牌桌上有人道:“看来午膳是有着落了!” 杜氏一看手上的牌要胡了,欢喜道:“今儿都在我这儿吃!” 打完了这局,杜氏让身边的洪妈妈——也是她当年的陪嫁丫鬟,替她先打一局,拉着穆筠娴就进了内室。 进了屋,穆筠娴嗅到梅花的香气,高腰小几上有一枝红梅插瓶,看样子是今早才折来的,香味也稍明显些。 杜氏坐在铺了软垫的罗汉床上面带不善道:“三房那些没心肝的东西你不用放在眼里!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等会儿看我不去打他们的脸!” 穆筠娴想了想,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阴差阳错呗。 这事还得从五天前说起。 定国公府共有三房,大房嫡出,二房三房都是庶出的。如今继承爵位当家的就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 大房和二房关系尚可,唯独三房不大安分,所以两房关系并不和睦,但上有老夫人压制着,他们还算老实。 三房嫡出的孩子仅有两个,一子一女,嫡女穆筠妍在国公府里行六,今年已经过了十四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三夫人钱宝婷也是个性子急的,才出了年,便张罗着给女儿挑夫婿。钱氏相中了一个六品寺丞的嫡子,对方看中了国公府的背景,不在乎穆筠妍的父亲只是个正八品的照磨,也愿意相看着试试。 钱氏五天前和人定好了来家里作客喝茶。婚事没有定下,本不是该声张的事,寺丞夫人便带着儿子从角门进来,结果正好碰上了在家里待闷了要出门去买几本闲书的穆筠娴。 穆筠娴虽然有些骄纵顽皮,礼数还是周到的,与客人在夹道上撞见了,问过钱氏身边的钱妈妈后,向寺丞夫人和小郎君见了礼,而后便快步绕过影壁,从角门外坐上马车出去了。 穆筠娴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哪知道寺丞之子一见佳人误终身,方知仙姑之名不是谣传,定国公府这位披着祥瑞降生的小娘子,是真正的西施嫦娥,有国色天香之貌! 刚见过绝色美人,寺丞之子哪里还看得上肤白圆脸塌鼻子,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穆筠妍?魂不守舍地回了家之后,便让父母亲婉拒了这桩婚事。 相看的时候,穆筠妍躲在隔扇后边,一眼就看上了俊秀的小郎君,当她知道男方派人来表达婉拒之意的时候,当场就难过的哭了。 后来穆筠妍又听钱妈妈偷偷跟钱氏多嘴了说了两句,才晓得原来是因为穆筠娴才耽误了这桩亲事,更是愤怒交加,让母亲给她讨个公道。 钱氏也恨穆筠娴把她女儿好好的婚事给搅和了,心有不甘之下,愈发觉得穆筠娴是故意出现在寺丞家小郎君的面前,有意坏人姻缘。 若说钱氏自己生怨气也就罢了,偏偏这事让三老爷的生母汪姨奶知道了。 2.第 2 章 第二章 汪姨奶今年虚岁六十,原是贫家女出身,卖到老夫人的娘家卫家做了丫鬟,跟着主子一起陪嫁到穆家,后来做了老国公爷的通房,有了身孕便抬了妾,生了个哥儿成了贵妾,一直活到了现在。 汪姨奶的一生都被正妻和甄姨奶压着,自然意难平。 斤斤计较了几十年,汪姨奶越来越爱挑事,她都这个年纪了,虽不是正经主子,也总能倚老卖老,打压旁人,逞威风给自己长长脸面,快活一天是一天。 不过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三房三个丫头的事,她倒是很少上心。这回大约是自以为逮住了大房的错处,想借穆筠娴“不仁之举”去老夫人跟前说嘴,讨个嘴上痛快,这才把事情大张旗鼓地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钱氏虽然是庶房媳妇,哪个才是正经婆婆,她心里有数,便是想替女儿抱不平,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闹,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罢了,更不会借汪姨奶之手,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递话转述的时候,三房的态度可并不隐晦,这时候穆筠娴就已经猜到了,闹事的人不是钱氏,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汪姨奶如何会事无巨细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败,和其中的具体缘故呢? 穆筠娴心里有了数,既然白白送上门来了,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荣贵堂内室里边,穆筠娴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见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诉了杜氏,并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 杜氏耿直泼辣,无甚心机,听到这事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只以为是个小误会,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出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定定神,随即拍案道:“这老妖婆,竟然算计到你头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关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个老家伙,竟然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穆筠娴身上。杜氏气的脸都红了。 穆筠娴先安抚道:“娘,你别生气,反正祖母偏疼我,凭她闹去!” 杜氏嚷道:“她们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怎么不生气!” 杜氏生自金陵,父亲以前是顺天府工部尚书,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响颇深,性格粗狂,成亲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宽和,性子便一直没改过来,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直接,该怒则怒,丝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边指了指,穆筠娴抱着杜氏的手臂小声道:“娘,小声些,您好歹给人留点脸面。” 外边还有客人,虽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几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欢凑个热闹,穆筠娴委实不喜欢别人知道了这事,围坐在一起拿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时没会过意思来,气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们敢做,还怕我不给她们留脸面?” 穆筠娴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说……给我留点脸面……” 杜氏又道:“她们做错了事,自该是她们没脸,又怎么连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头!” 穆筠娴扶额,不多解释,转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来传话,咱们先去永寿堂一趟再说吧。” 杜氏点头,放缓了脸色和语气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个夜里下了大雪,早上还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过来,披在穆筠娴身上。 杜氏亲手给比自己个子还高一点的小女儿把带子系上,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笑道:“咱们仙仙又长高了一点。” 仙仙是穆筠娴的小字,因为杜氏要生产的时候,天上彩云幻化成佛祖的模样,夕阳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里小儿出生啼哭的时候,天空上朗月高悬,双星伴其左右。后来又有高僧批命,谓定国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两颗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仅如此,穆筠娴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种花香,实乃天赋异禀。 自此便有了穆筠娴是仙姑下凡的传闻,而她自小就长的好看,外客见了她,不知名讳,直呼小仙姑,索性家里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娴”字取了个谐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衬得越发莹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只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缎,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两个携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对几人道:“你们先玩着,鱼我让小厨房里现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里,过会子就回来。” 二夫人罗传芳温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穆筠娴也冲桌上的人点头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两个抱着两个暖炉,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起到了永寿堂里。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穆筠娴忙拉了杜氏的手,压着母亲的手背,抬了抬眉毛,转而对汪姨奶道:“若是妍姐儿的错儿呢?” 汪姨奶呆滞了一瞬,妍姐儿的错?她可是受害者,能有什么错? 3.第 3 章 第三章 汪姨奶底气十足道:“若是妍姐儿错了,自然也要给你端茶道歉。四姑娘放心,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穆筠娴嘴角抿了个笑,冲老夫人道:“祖母,那这事就让我说给汪姨奶听?” 老夫人点头默许了,她家这个小机灵鬼,别说一个汪姨奶,便是三房的人都来与她斗嘴,那也是说不过她的。 得了许可,穆筠娴便问了汪姨奶:“您是如何晓得这事的?” 汪姨奶眉毛跳了跳,顿了顿,才道:“家里人来人往的,既然做了,还怕人看见说嘴么?自然是别人看见了觉得委屈了妍姐儿,说到我跟前来的。” 穆筠娴心里有数,却不再逼问,反正汪姨奶现在不肯说,等会儿自会乖乖说出来。 穆筠娴继续问:“汪姨奶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刻意搅和妍姐儿婚事的?” 汪姨奶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好端端的你从西角门出去做什么?东边的门离你的院子岂不是近些?” 想必那人也是用这理由说服了汪姨奶。 穆筠娴道:“汪姨奶不晓得我出去是为着到万卷书斋买书的么?西角门离书斋近些,我每次去那儿都是从西角门出去,这事我的丫鬟和角门的门房婆子小厮都知道,做不得伪。” 这事汪姨奶是知道的,有一回她上花园里去,就在道上撞到要去西角门的穆筠娴,听婆子们说过,四姑娘一般往这个门出去,都是去书斋买书的。 汪姨奶问道:“早晚不去,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去?难道你不晓得五日前寺丞家的小郎君要来咱们家作客么?” 穆筠娴嘴角弯弯道:“汪姨奶说对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三婶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汪姨奶扯了扯嘴角道:“不可能,你六妹妹说亲,你如何会不知道这事?” 穆筠娴反问她:“那汪姨奶你知道这事么?” 喉咙一哽,汪姨奶张开的口没发出声音来——她还真不知道,要不是出了事,她管死丫头嫁给谁,她只管孙儿们娶了哪家大人的姑娘,是嫡是庶,好不好生养。 汪姨奶走神的一瞬,穆筠娴忙道:“汪姨奶住的离西南院那边那么近,连你都不知道这事,我又凭什么知道?何况又不是定下亲事了,要知会我们一声,相看而已,何必告诉我一个小辈?” 汪姨奶似乎品出不对劲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会刚好和寺丞家的小郎君撞上?” 穆筠娴无奈道:“我还想知道家里为什么忽然有了外男呢!” 杜氏也帮腔道:“老三媳妇也真是的,这个家谁在管,她心里没点数么?请了客人上家里来,还有陌生男子,竟然都不晓得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唐突了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算我的责任还是算老三媳妇的?你们竟也好意思来问我女儿的不是,等这事料理清楚了,该轮到我好生问一问你们了!” 三夫人不想声张还未稳妥的亲事是人之常情,杜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过问,但是胆敢算计到她女儿头上,便是头发丝粗细的错处,她也要捏死了狠狠地把钱宝婷踩一脚! 汪姨奶才不管钱氏与杜氏过后有什么矛盾,她只管穆筠娴使坏的这事,于是道:“便是偶然撞见,你走就是了,何必还要同人家见礼问安,你这不是刻意现眼么?” 汪姨奶还真是知道的事无巨细,若说不是当事人告诉她的,穆筠娴还真就不信了! 杜氏高声道:“你若说穆筠妍长那副模样需要现眼就算了,我家仙仙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还需要对他一个寺丞的儿子示好?你且让那寺丞之子照完镜子到我跟前来说说,他鼻子眼睛眉毛,是哪里有丁点值得仙仙多看他一眼了!” 汪姨奶被杜氏这般呵斥,稍稍转头看了一眼穆筠娴……还真别说,就这丫头貌美如花的脸,别说她不去同寺丞家的母子说话,便是外人与她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着穆筠娴娇美的容颜,汪姨奶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纵使她想出一口恶气,对着仙仙的脸,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这样的姑娘,实在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就站在那儿,自有人献殷勤。 汪姨奶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穆筠娴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绞了绞帕子,汪姨奶支支吾吾道:“就算四姑娘没错,那也不能说是妍姐儿的错罢?这就算四丫头倒霉了,那也与四姑娘是相干的!你们总该弥补弥补的罢!” 可别以为汪姨奶是想替穆筠妍讨点好处回去,她是实在没了话说,才扯了歪理,好让自己没那么无地自容。 穆筠娴可不是好惹的,那人把汪姨奶当枪使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门! 微微仰了头,穆筠娴看着汪姨奶道:“方才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论完了我的对错,还有六妹妹的过错没说呢!” 汪姨奶不禁皱眉道:“妍姐儿哪里来的错处?这事既然是误会,她又遭了灾,合该补偿她才是!” 穆筠娴眯眼笑了笑,双眼似狐狸一般狡黠,她道:“她的错处可大了,明知道这事就是误会,却还撺掇了姨奶闹到老祖宗跟前讨了个没脸,她是出了气了,姨奶你的脸面往哪里搁?这事没两天就要闹出去了,底下的人到时候会怎么说姨奶?” 停了一会儿,穆筠娴盯着汪姨奶脸色渐变的脸,继续道:“是说姨奶混不讲理?还是说姨奶倚老卖老呢?” 左说右说,都不是什么好话。汪秀六十岁的人了,闹归闹,那也是有事才闹事,没事倒也安分,说白了还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事传出去了,她岂不是像个疯婆子了? 汪姨奶嘴角下沉,面上显然带有怒气。 穆筠娴道:“这事汪姨奶不知道也就罢了,本就是阴错阳差的事,怎么妍姐儿偏偏就让你知道了呢?我看不是无意让你知道,而是刻意说给你听的罢?她是如何说的?说我明知道她要相看,所以故意去见人家外男么?是不是还说了我刻意对人家小郎君示好?” 杜氏脑子简单,还未想到这么深一层,她也想不到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竟然背后敢说这种话!穆筠妍的名声要紧,难道她的宝贝仙仙名声就不要紧了?! 穆筠娴看着汪姨奶的神情,便晓得自己全都猜对了,她又添了把火道:“妍姐儿倒是真会替姨奶着想,这样容易就把你哄到老祖宗跟我母亲面前来闹事。我受点委屈也就算了,她难道不知道事情闹起来了,姨奶会受罚么?三叔也会不高兴的罢?” 这是肯定的。 汪姨奶不仅怕罚,也怕唯一的儿子生气。所以这会子她已经完全不想替穆筠妍说话了,她想做的,就只有把自己先摘出去! 面色一变,汪姨奶死死咬牙道:“六丫头好狠的心,竟把我推到这前头来顶缸!” 穆筠娴咬了咬唇,压下嘴角的笑意,敢算计到她头上,就让她们内讧去。 老夫人大约也猜到了这事是谁的心思,抬抬手便道:“旁的先不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来闹,白白让仙仙受了这般委屈,若不是她聪明又性儿好,等再闹大些,你这把年纪了且等着受罚去!到时候老三还要因着这事寒了心。” 汪姨奶一怔,儿子再没出息,那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汪姨奶当即道:“妾身这就回去问话,让老三媳妇好生教教她姑娘!” “站住!”老夫人把人叫住了。 汪姨奶有些羞赧道:“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哼了一声,杜氏接腔道:“汪姨奶转头就把话忘了?端茶道歉的事,做不得数了?” 汪姨奶面色一僵,道:“做得数!”亏得方才没把自己给搭进去,穆筠妍这死丫头,等回西南院了,有她苦头吃去! 川儿在外边听到动静,已经着人去请了三夫人和穆筠妍过来。期间汪姨奶就这么忐忑地坐下了,一面在心里骂穆筠妍,一面想着老三知道了这事别恼了她才好。 等人都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儿传到穆筠娴的鼻子里。 三夫人钱氏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这阵势,有不详的预感,带着女儿怯怯地见过人,赔笑道:“老祖宗这是有什么事吩咐?” 穆筠妍穿得鲜红亮丽,躲在钱氏身后,不安地攥着帕子,头也不敢抬,塌鼻子扁平脸,愈发怯懦小气。 汪姨奶本来坐着的,见了穆筠妍,登时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死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深的心思,连你亲姨奶都不放过,亏得我一门心思想替你公道,你倒好,让我来遭罪!若叫你爹知道了这事,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穆筠妍嘴唇瞬间变得惨白,她原先料想的是汪姨奶闹到了老夫人跟前,把过错都推给穆筠娴——也本来就是穆筠娴的错!这样老夫人就会愧疚,指不定肯亲自出面给她说一桩亲事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钱氏还没反应过来,汪姨奶就说了一箩筐的话,虽然不大有条理,她到底还是听明白了,穆筠妍的胆子,忒大了,连穆筠娴都敢算计! 漫说这国公府上下谁不晓得穆筠娴最得宠,便是放眼京城,也没人敢欺负到这小祖宗的头上! 4.第 4 章 第四章 钱氏丁点都不客气,转头就给了穆筠妍一个巴掌,她手上还带着镀金的宝石戒指,虽然刻意偏着打的,还是刮到了女儿下巴上的皮肤,一条长红的印子赫然出现。 老夫人忙制止道:“行了!要教养孩子回去教养,别在我面前摆姿态!” 钱氏面上一阵尴尬,大房的人,乃至老夫人,都是这么个性格,说话来从不给人留余地。 钱氏拉着女儿跪下,虽是内室,罗汉床下脚的正前方,只摆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膝盖跪在上面,冰冰冷冷的。 老夫人也没叫人起来,穆筠妍没教养好,钱氏有错,当跪! 老夫人道:“方才汪姨奶说了,叫妍姐儿给仙仙端茶道歉——川儿,去备茶。” 穆筠妍闻言色变,她现在可是跪着,站着端茶也就算了,跪着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背后挑唆了几句,穆筠娴怎么就当得起她这一跪了! 穆筠妍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疼,还是脸面要紧,要是让穆筠娴得意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拉着钱氏的衣角,穆筠妍低声啜泣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娘……” 钱氏没搭理女儿,只朝着老夫人求情,莫要把这事张扬出去,便是让穆筠妍禁足或是扣了月例银子都使得。 老夫人抱着暖炉,不咸不淡道:“你们的事休要来烦我,我只看着她敬茶道了歉,都给我走罢!其余的事,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钱氏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却把穆筠妍的肩膀死死地压着。 热茶早就煮着了,川儿端了一杯上来,奉到穆筠妍跟前。 穆筠妍不肯接茶,钱氏差点又要动手,汪姨奶也在一旁骂骂咧咧的。 不得已之下,穆筠妍只好哭着接过茶水,颤着肩膀送到穆筠娴手上。 微微弯腰受了茶水,穆筠娴端在手上,她小声道:“这最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厉害的人。” 穆筠妍一阵齿冷,她不知道穆筠娴说的究竟是不是那件事…… 略抿了一口茶水,穆筠娴就把茶杯放下了。 老夫人挥挥手,不大耐烦道:“都走罢!” 汪姨奶最先走的,钱氏捞着穆筠妍起来,杜氏和穆筠娴也跟着起来了。 穆筠娴行了礼,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回去拿鱼给您!”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道:“快去,再晚了我午膳就吃不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永寿堂,钱氏在前边等着杜氏。老夫人虽未亲自下罚,那是因为杜氏管家,她把权力给到了杜氏手上,并不是因为真的要放过穆筠妍。 杜氏是穆筠娴的母亲,又一向宠溺她,怎会那么容易放过穆筠妍! 杜氏直接拿眼睛剜了钱氏和穆筠妍一眼,道:“既然妍姐儿有这些子邪心思,就好好地在屋里抄三个月的经书罢了,省得以后再动歪心思害人!” 穆筠妍正当说亲的年纪,三个月也太久了!钱氏心里一堵,道:“三个月……是不是太长了些?我家妍姐儿都十四了!” 杜氏哼了一声,道:“十五六岁说亲的多了去了,偏妍姐儿就这般急着嫁?依我看就她这歪性子,好生在家教养两年才好,真嫁出去了,坏的是国公府的名声!” 大明开国的时候是由南业女帝和北业皇帝结为连理共同执政,定国号为明,女帝掌权的时候,颁布了许多条例,其中关于婚嫁的就有一条,定女子嫁人最合适的年纪应当为十七八岁,所以比起前朝,大明一直兴晚嫁,十五六岁才说亲的姑娘委实不少。 钱氏是个急性子,非常为女儿婚事着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也未必找得到一门好亲,所以才焦急的很。她脸色难看极了,忍不住呛道:“若不是四姑娘好好地撞见了人家寺丞家的小郎君,这样好的亲事,怎么会毁了!妍姐儿不过一时气愤做了糊涂事,又不是本性坏了,大嫂何必这般挖苦!” 穆筠娴冷冷地看着堂妹,是不是一时气愤她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姑娘的本性,还真就是坏的,从根子上就烂了! 杜氏瞪着钱氏道:“便是五天前不撞见,将来姑娘小郎君成了亲,一家子总要见面的罢?难道非要等到那时候再毁了妍姐儿的婚事才算好事?依我说,早早看清了小郎君的为人反而还好些,能为容颜所移动的人,难道是什么好的不成?你若有些良心,合该谢谢我家仙仙替你女儿赶走了这个负心汉。还好意思跟我闹腾,我看你是昨夜里脑袋里灌了雪水——冻坏了!” 理是这么个理,钱氏偏认准了对方家世好,并不肯把杜氏的话听进去,反而反驳道:“没成婚的小郎君自然心性不稳,待成了亲,人家眼里哪里还有别的姑娘?什么时候撞见不好,偏挑了那个时候……说到底,吃亏受委屈的还是妍姐儿!” 杜氏懒得与钱氏多纠缠,她还赶着回去打马吊喝鱼汤呢,一甩手,道:“没得讨价还价!三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一弹指的功夫都不行!若再饶舌,那就半年!” 钱氏深知杜氏说一不二的脾性,也不敢再多求了,忍了一口气下去,拉着穆筠妍就走了。 穆筠娴看着远去的母女,轻快地挑了挑眉,蹦到杜氏身边,挽着她手臂道:“还好有娘在。” 杜氏一看小女儿这般可爱的姿态,搂着她哄道:“别怕,莫说咱们国公府,就是京城里,也没人敢委屈了你!走罢,也不知洪妈妈替我赢了没有……” 穆筠娴抿了个笑,便跟着杜氏一起走了。母女俩的院子住的十分近,过荣贵堂门口的时候,她便要把大氅解下来还给杜氏。 杜氏按着她的手道:“一件大氅值当什么?你就穿着,你穿也好看。” 穆筠娴道:“娘,这可是你新做的。” 杜氏摆摆手,脚已经跨出去一步了,道:“快穿着回去罢,给你祖母送了鱼早些回来,别冻着了。” 穆筠娴甜甜一笑,道了谢,杜氏心里更柔更暖,又舍不得走了,拔下头上的玉簪子,戴到女儿头上,道:“这样才好看,雪白翠玉,仙姑下凡。” 杜氏冲穆筠娴的丫鬟吩咐道:“快领小姐回去。” 几个丫鬟福一福身子,随着穆筠娴一起回听雪院了。 回了听雪院,穆筠娴把鱼分了分,让丫鬟分别送去几个院子,永寿堂那边,她则亲自过去了。 重新进了永寿堂,穆筠娴把鱼给了川儿,让她拿去小厨房做鲜鱼汤。 老夫人也问道:“今儿厨房做了什么?” 川儿答道:“专门为着配鱼汤,做了水晶萝卜饺、嫩笋并几样酱菜,还有个肉蒸蛋。” 老夫人又单另吩咐道:“鱼肉做一半的汤,一半的弄成鱼丸,仙仙爱吃。” 川儿应了出去后,穆筠娴靠着卫静眉,撒娇道:“我屋里还有鱼呢,给祖母的就该祖母吃,顾及我做什么?” 老夫人笑呵呵的,摸了摸穆筠娴的头发,道:“你陪我一起吃,我就高兴。” 穆筠娴道:“那我晚上还来陪祖母。” 老夫人面容带笑道:“午膳陪我吃就好了,晚膳你自去吃罢,总是拘着你,你且不烦我才怪。” “怎么会!”穆筠娴忙解释道。 老夫人见小孙女一本正经要恼的模样,安抚道:“祖母就跟你开个玩笑,晚上我吃的清淡,多是药膳,不要乖乖来陪我,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委屈了。” 如此这般,穆筠娴才应下了。 顿了顿,老夫人握着穆筠娴的手,语气平和道:“妍姐儿这事做的过了。你在我面前诘问汪姨奶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妍姐儿的心思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你母亲自会替你出头的,如何还要背个不贤惠的名声,自己去声讨汪姨奶?” 青葱玉指上绞着一绺墨发,穆筠娴低头噘嘴,不大好意思回答。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的性格,骄纵是有些,却是个顶顶心善的。妍姐儿婚事毁了,虽是因为她运气不佳,也算是有你的缘故,她恼了也是人之常情。依你的性子,自会体谅她一两分,怎么会逼得她跪下给你道歉?这样咄咄逼人的名声传出去了,对你可不好。” 穆筠娴道:“祖母不是说怎么开心怎么过,名声什么的,不太要紧的就算了。我这干的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坏事呀……” 老夫人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正要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都发红了,吓得穆筠娴赶紧给她抚背,一个劲儿地认错。 老夫人平复下来后,安慰穆筠娴道:“祖母没事,只是嗓子的老毛病,不是旧疾复发了。” 穆筠娴这才安了心。 老夫人爱怜地看着孙女,道:“祖母是想你过的开心点,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要说亲了。我虽不喜欢世道上束缚女子的一些条条框框,可人活在世上,不受管束是不行的。咱们自家娶妇你也看到了,国公府还算宽和的,将来你嫁的门第自不会是小家小户,规矩不会少。至少在亲事定下之前,不好的名声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等成了婚,有你父兄给你撑腰,哪个敢把你怎么样?” 这心真是偏的没边儿了,穆筠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将来谁娶了她,算他倒霉! 5.第 5 章 第五章 穆筠娴感念祖母一片疼爱之心,靠在她肩头红了眼眶,哽咽道:“孙女明白了。” 看着自小被宠大的孙女这般服软,老夫人也于心不忍,搂着她轻轻摇晃道:“也别太委屈自己了,有什么事跟祖母说就是,不必要自己出头。” 穆筠娴心头一暖,有人疼爱的感觉就是好。但她还是不大想让祖母这个年纪了还替她烦心。 老夫人见穆筠娴这般乖巧,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新鲜新奇的人和事,虽然过去快五十年了,我也还觉得仿佛是昨天。” 穆筠娴把玩着祖母胸前的盘口,仔细地倾听着祖母回首往事,听着听着她便问道:“祖母,您是嫡女,外□□肯让您出门?” 老夫人哦了一声,淡淡道:“我爹是庶出,我娘去的早,后来我爹娶了他嫡母的外甥女,继母生了两个弟弟,不大照管我。当时我年纪还小,那时候女帝驾崩未过百年,朝中尚有女官,女子跟着家人远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是到了现在,国家安定了,吃饱穿暖的那些人开始动心思了,才开始打压弱势的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穆筠娴翻看过以前的史书,她知道几百年前,女子甚至是要裹脚的,大明现在能接受姑娘家的出门游玩,女帝功不可没。 老夫人提起旧事,不免伤感,穆筠娴便是再有兴趣,也不忍多问,只挑着几件她听得耳朵都要出茧的事,让祖母再讲几遍。 讲起随父从商的事情,老夫人眉飞色舞,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百说不厌。 穆筠娴也总是听的很认真,眉毛也跟着跳动。 老夫人讲罢了,看着配合她的小孙女,开怀道:“每次都是你哄着我讲,听了那么多次,不腻烦?” 穆筠娴笑眯眯的,趴在老夫人大腿上,手背垫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烦呀,可有劲儿了。” 老夫人面上笑笑,心里了然——哪有小辈不烦的,不过是因着穆筠娴孝顺罢了。 等老夫人讲的口干舌燥了,穆筠娴问她喝不喝茶。 卫静眉说想喝,穆筠娴唤了川儿进来,倒一杯温热的水,顺便给老夫人把汤药也倒进来。 川儿眼睛一亮,忙把温着的汤药端了一碗进来,递到穆筠娴手上,附带放了一杯温水在桌上,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穆筠娴狡黠一笑,端了药亲自喂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都怪她言传身教太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孙女,穆筠娴聪慧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她和皇后。 老夫人闻着略带苦味的药,眉头虽然微微皱了,嘴角却一直弯着,耐不住宝贝孙女磨她,索性慢慢地喝了。最后用温水漱漱口,也不那么苦涩了。 川儿拿着空碗下去,脸都快笑成花了。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再果决坚毅的老妇人都这样,卫静眉偏爱甜食,就不大爱喝带着点苦味的汤药,她们丫鬟有时候真是没辙,还是四姑娘脑子好使。 歇了会儿,午膳也都好了,穆筠娴陪着老夫人用过饭,又一块儿在暖烘烘的内室一处待着。 吃过饭,老夫人精神头好像足了一些,她抱着穆筠娴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穆筠娴道:“祖母这里的菜,都好吃。” 老夫人面上浮笑,道:“都吃了祖母的好东西,哄了我喝药,还不打算告诉祖母?” 穆筠娴装傻道:“……什么呀?” 老夫人就这么盯着乖孙女。 穆筠娴避不过去,便只好说了。她这般针对穆筠妍是有缘故的。 尚且还是年中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穆筠娴在园子里撞见了跌坐在雪地里的堂妹穆筠欣。 穆筠欣是二房庶出的姑娘,穆筠娴不知其生母,只晓得这堂妹自小就跟着另一个姨娘身边的姑娘一起养大,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要紧的是,她是个愚人,打小就痴痴傻傻的,五岁的时候都不会开口说话。 国公府里生出这个东西来,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便不大声张这事,穆筠欣经常是被拘在屋里,在穆家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没什么人重视她、亲近她。 就连穆筠娴和这个堂妹也见的少,虽然见得少,不代表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当她看到傻堂妹狼狈地倒在雪地里,还自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傻兮兮的笑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穆筠娴问穆筠欣发生了什么事,行五的堂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一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样子,眼神还是怯怯的。 穆筠娴猜想她是受惯了欺负,才不大说话,遂不再多问,命人将堂妹送了回去,还在园子外边撞见了穆筠妍。 这事穆筠娴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欺负了穆筠欣,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借着杜氏的人手查了查,她才查到了穆筠妍的头上,又想起那日两人撞见时,对方神色慌张,才确信是穆筠妍干的坏事。 穆筠妍不仅欺负了穆筠欣,还抢了她的一支镀金富贵双喜簪子。这簪子是老夫人赏赐下来的,一共打了七支,府里的姑娘都有,逢年过节全家聚一块儿的时候,姑娘们都要戴上。 穆筠妍的簪子应该是弄丢了怕老夫人责怪,才设计抢了痴儿穆筠欣的簪子去。 正好叫穆筠娴知道了,她岂能坐视不理? 穆筠娴不疾不徐地把这事讲给了老夫人听,末了,她睁大一双眼睛尽显无辜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五妹妹跟着姨娘长大,二婶虽然贤惠,二叔父到底是不大喜欢五妹妹的,我便是去二婶跟前说嘴了,未必有用。这样的事,就更不该拿到您跟前惹您烦心了。” 老夫人笑容和煦,抱着穆筠娴轻轻拍打道:“我的好乖乖,还是你心善。欣姐儿的事……她是个特殊的,你二婶那边我会亲自嘱咐一声,也不能太做的点眼,省得惹得三房的人眼红,给我添麻烦不说,反倒害了她。” 穆筠娴点点头道:“孙女自然明白,若是五妹妹的事求了您,二房三房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要找您出面了。而且我也明白,五妹妹这些年都是这么长大的,我陡然对她好,若叫人知道了,怕有谄媚阿谀之人利用她到我跟前讨巧,遂只是敲打敲打妍姐儿,她若知趣了,自该把簪子还回去,再不敢欺辱五妹妹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了,一支簪子而已,虽说众姐妹都有,穆筠妍丢了确实不好,也不至于抢别人的非要糊弄过去,家宴的时候她只要坐的远些,哪个注意的到她头上戴了什么? 按下心思不说,老夫人又与穆筠娴说别的话去了。 穆筠娴闲来无聊,便和老夫人谈天说地,说来说去又说到穆筠欣头上,她问祖母以后五妹妹会怎么样。 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生在我们家,至少你父亲和叔父会保她一生无忧就是了。她既然生的与别人不同,将来过的别人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穆筠娴应了一声,也有些释然了,大概一生一世被家人养着,也很好的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和父母祖母住一块儿,她就乐意的很呢!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穆筠娴的想法,拧着她的脸蛋道:“你这小狐狸别想一直烦扰着我,早晚把你送好人家去。” 穆筠娴粘着老夫人,嗅着她身上草药香和老人特有的软和感,撒娇道:“才不呢!我才十五,还早得很。” 老夫人咧嘴笑道:“不早了。”她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着实不早了。 穆筠娴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觉得自己还小呢。 祖孙两个正腻歪着,宫里来人了。 穆筠娴嫡亲的姐姐穆筠嫚是当朝皇后,年二十六,生有大明唯一的皇子朱世阳。 姐妹两人差了十多岁,杜氏以前常要管家,穆筠娴可以说是被长姐穆筠嫚带大的,而且受姐姐影响颇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上。 姐妹俩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穆筠嫚想念嫡妹,常常会把穆筠娴召去宫里玩耍,以前都是派若音姑姑来请人。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却是若竹姑姑。 若竹到老夫人跟前见了礼,回了一些话,报了穆筠嫚和朱世阳的平安,便把穆筠娴带走了。 穆筠娴正好还穿着狐毛大氅,也不需回院子去添减衣物,随若竹一起出了角门,便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穆筠娴才走没多久,老夫人忍着困乏之意,让人把杜氏给喊来了。 杜氏打马吊有些上瘾,但做正事丝毫不含糊,听说老夫人唤她去,二话不说离了牌桌就去了。 到了永寿堂这边,老夫人别的没提,只让她多盯着西南院,尤其是穆筠妍。 杜氏以为老夫人意指禁足的事,便道:“您放心,她欺负了仙仙,儿媳说了关她三个月,一眨眼的功夫都不会少,我早已经让丫鬟用更漏记着了呢!” 老夫人暂且没多说,只道:“你且好好盯着就是,若是有别的异动,也上心些。” 杜氏总算听出点不一样了,她道:“老夫人说的‘别的异动’是指什么?” 老夫人闭着眼,撑着脑袋,轻声的回了一句:“我也拿不准,你先盯着就是。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杜氏见婆母犯困厉害,嘱咐两声,便乖乖离去了,回了荣贵堂就同身边的心腹妈妈交代了下去,使人暗中盯着西南院那边。 6.第 6 章 第六章 马车从外城的咸宜坊朝内城行驶,从坊间的丰城胡同出去,沿着两坊之间的正街往南笔直而行,经过西长安街,往皇城侧门西华门而去。 紫禁城四面各开一座城门,例选太监或是外籍者一律由东华门入,命妇朝贺或是类似于穆筠娴这样身份的人入宫,都得由西华门而入。好在定国公府住在京城西边的咸宜坊,离西华门不算远,穆筠娴每次进宫半个时辰足矣。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四平八稳地前进,若竹虽未说什么,穆筠娴却已经察觉出异样了,她试探着问道:“烦问一声若竹姑姑,娘娘每次召我入宫不都是上午么?今儿怎么挑了这个时辰。” 等到这个时辰才进宫,穆筠嫚舍不得妹妹挨饿,是肯定要留穆筠娴用饭的,她们姐妹俩能一起用饭,那皇上呢? 若竹知道四姑娘是个聪慧的,便只微微低头道:“回姑娘话,这个时辰岂不正好留姑娘用饭?” 穆筠娴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 穆筠嫚身为皇后,住在坤宁宫,是天下之母,受万人敬仰。皇帝又性格和善,待她也好,甚至朝野有人评论她是“娇后”,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 被九五之尊这般宠爱,穆筠嫚可以说是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了。 但穆筠娴明白,长姐在宫里的日子却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皇帝三宫六院,除了皇后还有其他妃嫔。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便是宁妃,而宁妃与穆筠嫚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便多有不和,现在更加不必说了,其中还有一位颇得圣眷的丽嫔依附于宁妃,明里暗里没少给穆筠嫚添麻烦。 偌大的皇宫,穆筠嫚需要提防的人数不胜数,她活的有多显耀,须得忍下的委屈就有多大。 马车到了西华门门口,穆筠娴随着若竹一起下车,递了牙牌给守门的士兵,便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在内宫,路途稍长,等到穆筠娴走到了慈宁宫附近,便有坤宁宫的人抬着轿子来接了。 穆筠娴坐在四抬的小轿上,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人便是丽嫔的嫡亲妹子苏绿梅。 苏绿梅正同宫人一道往丽嫔的住处翊坤宫方向去。 说起苏绿梅,若是把她和穆筠娴放在一起,又是一起谈资。京中贵女少有人不知道苏绿梅最厌恶的人,就是穆筠娴。不过是敢厌不敢说罢了。 到了坤宁宫中,若竹扶着穆筠娴在宫殿门口下轿,入殿之后,便见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重檐黄琉璃瓦庑殿顶,上下檐均双昂五彩斗拱,梁枋绘龙凤和玺彩画,可谓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穆筠娴和若竹一进来,若音便迎了上来,先领着人去了暖阁里。 穆筠嫚此时正在中间里同旁的妃嫔说话,若竹进去回了话,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又进了暖阁。 暖阁里,穆筠娴坐在榻上,背靠原菱花格扇,若竹进来道:“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穆筠娴点头嗯了一声,站起身,便随若音若竹进明间去了。 明间面南的方向摆着一张鸡翅木的罗汉床,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靠背、迎手各一,座两旁设铜托牛角灯一对,座下设脚踏。穆筠嫚头戴凤冠,端坐于上,底下两溜十把漆黑楠木椅子,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穆筠娴眼熟的丽嫔。 丽嫔苏绿荷长眉大眼,唇红齿白,妆容艳丽,娇艳非常,一身绯红中袄,娇娇俏俏像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 穆筠娴进来冲皇后和众嫔妃行了礼,便被穆筠嫚赶紧唤了起来,赐座于旁。 穆筠娴从众妃嫔身边走过,敏锐地嗅到了各种味道,果然宫中的胭脂水粉最是齐全,冬日还未过去,屋子里齐聚了四季的花香,有玉兰香、玫瑰香、菊香和梅香,以及一股非常混杂的味道。 穆筠嫚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对众人道:“好了,本宫亲妹子来了,今儿看你们服不服。” 穆筠娴眉毛上挑地看着穆筠嫚。 穆筠嫚笑着解释道:“丽嫔身边有个宫女很会调香,有一味奇异的香膏中含有三十三种香味,她们说这世上无人能辨出配方,本宫最是知道你,这世上便没有难得住你的香味,今儿且叫她们开开眼界。” 穆筠娴鼻子十分灵敏的事并不是秘密,有一年她在太子府作客的时候,闻到了内室里的松香味,她刚出世的小侄儿朱世阳也在内室里。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嘴皮子利索的很,便告诉了穆筠嫚,好巧不巧,下午便有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屋内的火烛,正好落在原先放松香的地方附近。 后来先帝知道了这事,还赏赐过穆筠娴,因看她年幼,便没有赐封号,只夸她是“奇嗅”小娘子。 朝中有些眼力的家族,都只当是穆家为了夸大穆筠娴仙姑的名头,又加之误打误撞地救了皇孙,才赐了“奇嗅”的名号,并不相信她像传言里的那么神,能分辨得出百种花香。 偏偏穆筠娴就是天赋异禀,别说百种味道,只要她闻过的,便能辨别的出来,更别说区区三十三种味道。 分辨味道于穆筠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穆筠嫚也断不至于拿那种小事来使唤妹妹,这其中必然有别的有缘。 穆筠娴并未多问,却已经明白了家姐的意思,顺势便请丽嫔把香膏拿出来让她闻闻。 苏绿荷倒是很有底气,不疾不徐地将巴掌大的美人梳头瓷盒拿出来,由宫人递给穆筠娴。 正在此时,皇帝驾到,众妃嫔出去迎接,穆筠娴也跟在后边跪着。 年轻的帝王朱煦年仅二十七岁,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生得年轻俊秀,一双星眸,眉长而平,眉尾一点弯,眉宇之间一团和气,亲自弯腰扶起了皇后,唤众人平身。 朱煦也看到了穆筠娴,领着众人回去坐下,便当众闲问了小姨子几句话,依旧像以前那般夸赞她娇俏可爱,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云云。 说完赞美的话,朱煦便问妃嫔们都在皇后这里做什么,穆筠嫚便把香膏的事儿说了。 朱煦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在说凝香膏呢,朕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底下的妃嫔打起了眉眼官司,若不是皇上喜欢这个味道,岂会一连五天都宿在钟翠宫? 朱煦倒也好奇穆筠娴是不是真能闻的出来这味道,便笑道:“仙仙你闻闻看,朕给你裁判正误,若是全中,赏你一些好玩意。” 穆筠娴先笑着道了谢,便轻拧开盖子,微微低头嗅了嗅,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五种花香出来。 这五种花香是其中味道最浓的,其余妃嫔闻的时候,也大多说了出来,因此没什么稀奇的。 苏绿荷起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倒真是灵敏,一会子就闻到了五种味道。” 穆筠娴抬眼看了苏绿荷一眼,一口气便说了十种花香,其中包括分量不多,香味极淡的合欢花香。 苏绿荷面色这才难看了一些,皱着眉道:“还有十五种呢!” 穆筠娴不咸不淡地答道:“只有十四种花香了。” 苏绿荷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开了,很是愉悦道:“请穆小娘子说余下的十四种香味儿罢!” 穆筠娴放慢了速度,一味一味地说了出来,皆中。苏绿荷的面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 说完最后一种香味的时候,穆筠娴便放下了瓷盒。 众人一脸纳闷,三十三种,还差一种呢。 苏绿荷一脸得意道:“怎样,小娘子是没有辨出来?其实也不打紧,能闻出三十二种,已经是了不得了。” 穆筠嫚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秀眉微蹙,她轻握着妹妹的手捏了捏,而后冲她淡淡一笑,似是安抚。 座下的惠嫔常来坤宁宫,她生的端庄娴雅,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带着浅笑道:“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花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想必另一味香若是真有,她不至于闻不出来。莫不是丽嫔唬人玩,其实只有三十二种味道,对不对?” 帝后也有这种想法。 一旁便有人附和了,道:“丽嫔说的对,那膏子臣妾才闻的出五种味道来,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难道最后一种是什么珍稀香味不成?依我说,要么是无色无味的,要不是就是子虚乌有的。” 丽嫔冷哼一声,道:“闻不出来便闻不出来罢了,何必逞强!” 有人逼问道:“难道丽嫔娘娘敢保证,真有第三十三种味道,且不是无色无味的?” 丽嫔略直了直背脊,底气十足道:“那是自然!若是臣妾说谎了,愿凭皇上责罚!”语气一转,又对穆筠娴冷眼道:“最后一种香味是稀奇了些,小娘子闻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此,皇上的赏赐便与你无缘了。”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谁说我闻不出来了?” 最后一味确实很特别,穆筠娴不是没闻出来,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而这个机会,在丽嫔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到来了。 7.第 7 章 第七章 穆筠娴手掌心里捧着椭圆的小盒子,道:“这最后一种香味嘛,是‘妃子香’。” 在座的都愣了,妃子香是什么香,她们可都没听说过。 包括皇帝也饶有兴致地笑了,道:“丽嫔只告诉朕其中三十二种香,都被你猜对了,这最后一种朕不晓得,还是头一回听说,到底是什么花香?”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她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丽嫔丝毫不信,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甚至朝饮花露,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这一味‘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穆筠嫚呼吸粗重了一些,沉默了一瞬,才沉静道:“哦,许是她自己吃的什么药罢。” 穆筠娴摇摇头,略红着脸道:“不是呢,好像是从那处散发出来的……” 穆筠嫚皱一皱眉,随即嘱咐穆筠娴道:“她已嫁做人妇,有些带下病也是难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事你别搁在心里,明白没?” 穆筠娴点点头,目光纯澈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外说的。” 穆筠嫚收拾下心情,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传了饭。 姐妹两个一起用过饭了,天还亮着,穆筠嫚便催着穆筠娴快些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大安全。 穆筠娴临走前笑眯眯道:“那皇上的赏赐可还作数?” 穆筠嫚道:“作数的,明儿就给你送去,不早了,快让若竹送你出宫去罢。” 穆筠娴应下一声便走了,她甫一出坤宁宫,穆筠嫚便在次间里边摔了好些茶具。 穆筠嫚几乎是气得发抖,她脚踩碎瓷片,对若音道:“丽嫔好大的胆子!” 皇帝一连几日宿在丽嫔那里,穆筠嫚就已经发现不妥了。朱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但除了对皇后宠爱一些,向来是雨露均沾,从未有在哪个宫里连续过夜三天的时候。 朱煦平日里可以说是无甚特殊爱好,唯独遗憾的就是子嗣不够丰隆,成婚十数载,只得了朱世阳这一个儿子。 这也怪不得朱煦,皇家偏有这样的遗传病症,每任皇帝都子女福薄,孩子最多的皇帝也只得了五个子女而已,养大的却只有三个。 朱煦勤政之外,也就是对子嗣的事有些执着了。 穆筠嫚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丽嫔用子嗣相关的事勾着皇帝,苦于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闯入钟翠宫,便无从查证,只要今儿召了穆筠娴来,旁敲侧击一下。 果不其然,丽嫔身上恰好就有鹿茸、麝香、淫羊藿这几味壮阳药里常有的草药。 若是寻常男子吃了这药倒不大要紧,朱煦本身不好,吃了这药反而伤精元,图一时爽快,三年五载过了,以后更难有孩子。这等于是透支皇帝的身子。 且不论帝后情深,皇后只得一个皇子而已,她还一心想念着再生个女儿,怎能不气? 若音扶着穆筠嫚在炕上坐下,安抚道:“皇上用了药,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事端不能只怪丽嫔一个,便是闹开了叫太后知道了,皇上肯定也要担责。只怕这事让旁的人也知道了,皇上会觉得失了颜面,恼了皇后就不好了。” 穆筠嫚长呼一口气,又听若音姑姑道:“皇帝再好的脾气,男人在这事上面总要特别一些,娘娘气归气,可不能伤了和皇上的感情。” 穆筠嫚脑子也清醒了,道:“亏得姑姑提点,本宫知道了,等皇上晚上来用膳的时候再说罢。” 若音也放心了,出去唤了两个宫女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钟翠宫那边,丽嫔也已经到了,在内室里见了嫡妹,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眼泪哗哗的,把苏绿梅吓的不轻。 8.第 8 章 第八章 皇宫甬道上,穆筠娴从坤宁宫出来,走过了前边的乾清宫,就看见了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男子,他虽穿着玄色银线暗纹常服,远远看去,依旧气度非凡,甚至让她想起了远在浙江的嫡兄穆丰戎。 穆丰戎年仅二十八,却已是能令倭寇闻名色变的名将。 而迎面走来的人,气质上丝毫不输给穆丰戎,甚至气势更加凌人冷傲。 穆筠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男子朝这边阔步走来,她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 对方皮肤麦色,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高鼻薄唇,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算是避嫌,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风尘味,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有气味,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或是轻重异同,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除了尘土味,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苏绿荷把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宁妃早就知道了,自妃嫔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便知道了。 但宁妃不知道的是,丽嫔竟然敢私自用药! 宁妃脸上敷的花瓣尽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柳眉星目,眸子瞪的老大,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丽嫔的脸上。 苏绿荷尖叫一声,外边的宫人都听见了。 宁妃却还是不解气,又踹了丽嫔一脚,恶狠狠道:“你这贱人!瞒着本宫干下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敢来求本宫!” 丽嫔抱着宁妃的腿,头发凌乱,眼神慌乱道:“娘娘,兴许、兴许穆家小娘子没闻出臣妾身上的药味,或许……她闻到了也未必知道。” 抱着侥幸的心态,丽嫔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这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怒其不争地看了丽嫔一眼,道:“她是不知道,可皇后未必不知道!若是事后皇后问起呢?” 丽嫔辩解道:“怎么会,除非小娘子主动说给皇后听,不然皇后不会知道的。她们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小娘子没必要芝麻大的事也要同皇后说。而且皇后便是念着小娘子年纪这般小,也不可能对她说这些肮脏的事。” 宁妃推开了丽嫔,嫌恶道:“你还知道肮脏!” 说罢重重地往后靠去,闭上了眼,心乱如麻,道:“你先别吵,容本宫细细想想。” 丽嫔的娘家苏家依附于宁妃的娘家杨家,苏绿荷好歹也混到了嫔的位份上,若不是无力回天,宁妃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 这厢她们两人正在头疼,穆筠娴已经回到家中了,进屋的头一件事,便是翻了一本医书出来看。 穆筠娴鼻子甚是灵通,平日里除了喜欢制胭脂水粉,也爱看一些草药相关的书籍或是医书。 翻开了《千金方》,穆筠娴起初寻而不得,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放下书本,闭目想了想。 当着皇帝的面猜香膏味道的时候,穆筠嫚明知道其中有不妥之处,却并未追问,除了不想让穆筠娴知道这些腌臜玩意,便是有其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绝不会是因为穆筠嫚想要放过当中羞辱丽嫔的好机会。 穆筠娴猜测,穆筠嫚本就意不在此。 因为穆筠嫚明白,皇帝连续几晚宠幸丽嫔的真正原因并非因为喜欢这味香膏,而是另有缘故,所以才借此事让穆筠娴去注意苏绿荷身上的味道。 并且穆筠嫚提起草药的时候,她是刻意避讳的。 穆筠娴由此断定,穆筠嫚让她入宫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弄清楚丽嫔身上的草药味。 那么到底是什么作用的草药味,使得穆筠嫚如此讳莫如深呢? 穆筠娴的小脸蓦地一红,想起了一些“杂书”上的东西,她修长细嫩的手指不自觉地把医书翻到了某个特殊的章节。 穆筠娴不出所料地找到了答案。 9.第 9 章 第九章 四下静谧无声,内室忽闻炭火哔啵,穆筠娴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脸颊已经红透,一对桃花眼莹亮水润。 不自觉地鼓起脸颊,穆筠娴眨了眨眼,原来皇帝姐夫他子嗣单薄,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合上医书,穆筠娴赶紧去洗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当她躺进被子里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事,这宫中的女人们,为了夺得宠爱,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感慨地啧啧两声,穆筠娴又开始低落了起来,她的亲姐姐,自小便要强的好姐姐,也不知道在金砖碧瓦的皇宫里,是不是真的过的那般如意。 想着想着,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那男子一袭白衫,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心疼地皱了皱眉,便把蜡烛熄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回来看了会子书,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既然睡下了,就罢了。我回了夫人,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魏长坤愣然一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次间,李嬷嬷在里边挑帘,他低头跟着进了内室。 年过花甲的岁羡荣两鬓花白,平髻梳得齐齐整整,一根翠玉扁方挽着,正襟危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眼珠子动都没一动。 魏长坤登时红了眼圈,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祖母头发还没白的这么厉害。 李嬷嬷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生怕打搅了祖孙二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魏长坤乖乖地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礼,磕了三个头。 岁羡荣半晌没有出声,魏长坤自然不敢起来。 一个茶杯从上方砸下来,却只砸到了魏长坤的肩头,并未砸到他的脑袋。 岁羡荣以极压抑的声音,梗着脖子,撕扯着筋脉道:“你这不孝子孙!不孝!”她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着。 魏长坤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岁羡荣复杂的情感,他的心也被揉捏的发疼。当初若有别的选择,他大抵也舍不得离开侯府,留祖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魏家。 一炷香过去后,岁羡荣才哽咽道:“回来了……回来了……长坤……” 魏长坤起身,走到岁羡荣身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岁羡荣才平复了下来,让魏长坤挨着她坐着,问他这三年来在漠北过的如何。 漠北风沙大,这会子还是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城墙一夜之间可以结一拳厚的冰,那样艰苦的地方,能过的怎么样。 魏长坤只道:“尚可。” 岁羡荣搂着孙儿,面带庆幸道:“好在你都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伤痕不是没有,只不过未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罢了。 岁羡荣发完了脾气,心里只剩下心疼,她叹了一声道:“祖母不是不许你从武,只是你爹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庶出的小叔,祖母是太害怕了……祖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三年,岁羡荣都亲自操持侯府内宅,完全不假人手,好在她身子骨康健,才替嫡孙把侯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魏长坤加重力气握着岁羡荣的手,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虽然太夫人语气变好了,魏长坤可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 岁羡荣嘴角弯弯道:“你也快二十三了,三年前叫你逃掉了,现在别想再躲了!我们魏家的子嗣实在单薄……” 不等岁羡荣把话说完,魏长坤头皮都发麻了,他厚着脸皮站起身,拱手弯腰道:“祖母,天色不早了,孙儿连夜赶回,至此没有歇息过,且容孙儿修整过一夜再说。” 岁羡荣面色变冷,道:“我问你,你何故不想娶妻?!在军中呆了三年,难不成你……” 眼瞅着太夫人脸色愈发难看,魏长坤道:“祖母请勿多想,孙儿只是暂时无心娶妇,并非不想娶妇。” 岁羡荣没了耐心,劈脸就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想娶妻?!” 魏长坤底气不大足道:“婚嫁之事,哪里来的定数。” 岁羡荣瞪他一眼道:“什么叫没有定数?!我看你是没遇到让你上心的女子,等哪日你巴巴地来求我替你上门求亲的时候,可别怪我心狠!不叫你等上三五个月,别想我点头!” 魏长坤嘴角扯了扯,道:“祖母多虑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天,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让他觉得与众不同,很是入眼。 岁羡荣讥笑一声,道:“你可别把话说早了——你既然回来了,想必短时日内也不会走了,我且看看你这份自信能撑到什么时候!” 自家书里得知魏长坤要回来之后,岁羡荣可是把京城里好姑娘都过了一遍眼,沉鱼落雁的、小家碧玉的、端庄贤惠等各种各样她都看了一遍,偏不信天下这样大,竟没有一女子能叫他心动! 魏长坤仍道:“孙儿告退了。” 岁羡荣挥挥宽大的滚边衣袖,稍侧了身子道:“快些走罢!” 魏长坤挑起帘子就要出去了,太夫人在他身后又道:“你可盼着没有那日,否则别叫我刁难死你!” 魏长坤抿唇走了,李嬷嬷随后进来,捡起了摔在毯子上的茶杯,搁在了桌上,走到岁羡荣身边笑道:“侯爷年纪尚轻,又在漠北呆了那么久,男女之事上糊涂些也是正常的,若是十分通晓那才怪了。” 岁羡荣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安心地换上舒适的里衣就了寝。 魏长坤才到前院的敬谨堂,心里还想着太夫人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 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10.第 10 章 第十章 皇宫里边,穆筠嫚也正烦着。 夜里皇帝虽然来了坤宁宫,穆筠嫚想着两个姑姑的话,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心里计较着要让朱煦真的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加之这事也不大好开口,欲冷落他一晚,让他先自己体会体会,便称病将人赶去了别的宫里。 朱煦起先还只以为是他没有雨露均沾缘故,后来夜里准备去翊坤宫的时候,看见丽嫔从那里回来了,他撞上神色恹恹的苏绿荷便安抚了几句,说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话。 丽嫔却是一副很回避的样子,并不如以前那样欢喜,面带挣扎,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煦便有些纳闷了,难道是丽嫔下午因为穆筠娴的几句话就觉得委屈了? 香膏而已,值当什么?以后不用就是了。反正只是个幌子而已。 丽嫔欲言又止,想把朱煦拉到自己宫里去说话,偏又不敢截宁妃的胡,便眼睁睁放了皇帝走。 朱煦坐在御辇上,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皇后今儿肯定是生气才把他赶出来的,为着一个膏子,她不至于这么生气——穆筠嫚知道了! 朱煦喝了一声:“停下!” 福南转身回去问他:“皇上,怎么了?” 朱煦有些结巴道:“没、没事,朕忽然有些不舒服,回乾清宫。” 福南也没多问,便吩咐人把朱煦又送回去了。 回到寝宫的朱煦越想越是这样,晚上睡不着命人把丽嫔召来了,正好丽嫔也睡不着。 昔日同床共枕的人,此时忽然都有些生疏了。朱煦挥退宫人,直接问了丽嫔:“皇后知道了?” 冰冰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丽嫔仿佛认错了人,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道:“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应当还不知道。” 朱煦懊恼地揉揉额头,道:“起初……朕就说不该的,朕不该的……朕怎么就没忍住。” 他明白,这回可要伤了皇后的心了。 丽嫔跪在朱煦脚边,央求道:“皇上,皇后娘娘总不会告到太后哪儿去罢?” 朱煦有些不大耐烦道:“不知道,你先回去罢,朕想一个人待着。” 丽嫔哀求道:“皇上,您可要怜惜臣妾,臣妾当初还不是想着能要一个孩子。” 朱煦应道:“朕明白,你先回去罢。” 丽嫔一向知道朱煦心软,又求了他几句,才肯安心离开。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穆筠嫚耳朵里,她一听丽嫔被召去又被赶了回去,心里才有了底。 只能说这一回她发现的早,五日不长,不至于损伤龙体,还真是亏得穆筠娴的鼻子灵巧,不然大明江山指不定就毁了! 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难眠。 * 次日大清早,宫里的赏赐就送出去了,从西华门出去,分别送往两家,定国公府家和长平侯府。前者是赏赐,后者抚慰意思居多。 不管哪样,京城里的人全长着眼睛呢,都看到了皇帝对这两家人的宠爱。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梳洗穿戴,前去迎宫里的人,领东西谢恩。 东西虽然是皇后亲自挑的,却是打着皇帝的名义送来的,圣旨没有,来派送的人是朱煦身边的得脸大内总管福南公公。 杜氏领着穆筠娴谢过恩后,便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意过去。 福南掂量了下,嘴角都咧开了,笑眯眯地细声道:“咱家还有一处要去,就不多叨扰了。” 杜氏忙问:“公公这是还要赶去哪里?路途远不远,需不需用府里的马车?” 福南摆摆手道:“用不着,长平侯就住在澄清坊,路好走。” 杜氏也已经听丈夫说过,长平侯回来了,心知不关在家的事,便不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大门口。 福南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后,扯开荷包看了看,照旧惊得抬了抬眉毛,全是银锭子!国公夫人出手就是大方,每次宫里来人,从不手软。 福南高高兴兴地去了长平侯府,杜氏也折回去同穆筠娴一起回了听雪院。 皇上有旨意都是赏给穆筠娴的,旁人便一分染指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入了听雪院的库房。 杜氏吩咐了灵玉带着人去归整东西,她则牵着穆筠娴进了屋。 母女两个进了内室,杜氏便问了:“昨儿你进宫,你姐姐对你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穆筠娴就把事情粗略的讲了,至于里边的内涵,她都没说,杜氏也没有听出来有什么不妥。 杜氏到底还是担心大女儿的,忍不住又问道:“你瞧你姐姐脸色心情如何?是不是强颜欢笑的?” 穆筠娴道:“姐姐心情尚可,并无郁闷之状,昨儿皇上姐夫还当我的面儿哄着姐姐呢。” 杜氏这才抚抚胸口放心了,叹一口气道:“你姐姐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有委屈必不会告诉我们的,好在你是个机灵的,既然你都没看出来,想必你姐姐肯定过的还不错。” 说罢,杜氏忍不住自顾地笑了,道:“昨儿输了一百两银子,今儿想想也不多心痛了。只当是花在你姐姐身上好了,一百两银子买她开心,值得。” 穆筠娴撇撇嘴道:“我姐要是知道您这么舍得替她花钱,肯定会开心!” 杜氏起身,大方道:“行了,你下午记得去哄老夫人吃药,娘就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些事我得操心呢。” 穆筠娴送了杜氏出去,便回屋用了早膳。 杜氏走了有一会儿,如青就来了听雪院。西南院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如青来问灵玉,怎的夫人不在这边。 穆筠娴在屋里正好喝完了粥,漱了口听见了动静,冲外边唤道:“是如青来了?” 巧玉正好在门帘那里,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扭头回穆筠娴道:“是的,正在和灵玉说话呢。” 穆筠娴便道:“去请她进来。” 如青也听见了,便走了进来。 穆筠娴问她:“母亲说处理院里的事儿去了,不晓得去了哪处,你找母亲是不是要说西南院子的事?” 如青点头道:“正是呢。” 穆筠娴眼睛一亮,问如青道:“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如青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做什么?” 穆筠娴从床上下来,冲如青撒娇道:“好姑娘,你快告诉我。” 如青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昨儿夜里三老爷去看了六姑娘,但是没打骂她。” 这件事是不太要紧,但是很奇怪。 三老爷穆先文浮夸虚荣,好吃喝嫖赌,膝下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待嫡出的儿子尚可,待几个丫头就不怎么样了。 何况昨日的事有汪姨奶挑拨,三老爷又比较听生母的话,怎么会轻易放过穆筠妍? 这很不对劲。 如青看着穆筠娴的表情,便晓得她已经猜到了,于是道:“夫人特地让奴婢找人盯着西南院子,奴婢这就要去禀了夫人。” 穆筠娴嗯了一声,放如青走了。 坐在床上,穆筠娴细细想了想,簪子的事怕是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穆筠妍抢穆筠欣的簪子,未必是因为小辈弄丢了长辈的东西怕责罚。 当然了,穆筠娴也晓得以杜氏的心眼,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头去,那么盯着西南院子的事,肯定是老夫人提点的。 心神一动,穆筠娴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穆筠娴把这事告诉了老夫人,她请教祖母,三叔怎么会这样容易放过了穆筠妍,总不会是汪姨奶的唾沫星子还不够淹死他吧? 卫静眉听了穆筠娴的比喻登时笑了,便道:“浑说什么。反常必有妖,既然不对劲,再盯着就是。” 穆筠娴又问了:“再盯哪里?怎么盯?” 卫静眉点了点穆筠娴的眉心,嗔道:“你学着管家就是,这些心思学了做什么?你放心,将来你父母给你指的人家,肯定不会让你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你爹要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穆筠娴摇着老夫人的手臂道:“祖母,我不过是好奇,您就快告诉我罢!再者,将来我肯定是要过舒心的日子,但顺心如意不代表我什么都不需要懂,什么都不用会呀。您先把我教聪明了,将来就是有了变故,我也好应对。” 卫静眉欣慰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她见过不少崩溃颓丧在内宅的女人,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宝贝孙女能享乐的同时,也具备应对风险的能力。 卫静眉继续道:“你三叔那个性子,发起火来你三婶根本劝不住,更何况还是汪姨奶撺掇的。肯放过妍姐儿,必定是他自己的主意,说明他们父女两个有了共同的秘密。共同的目的,能任何两个人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是父女还是夫妻。” 穆筠娴若有所思地点头,有点儿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穆筠娴一贯是有脑子的,她细细想了想祖母的话,才猜想道:“三叔和妍姐儿怎么会有共同的秘密?那说明这事肯定得瞒着人。” 卫静眉点头道:“说的没错,你再想想看,他们父女两个,会瞒着谁?” 穆筠娴脱口而出:“总不会是汪姨奶,汪姨奶这般疼爱三叔,什么事不由着他?那就是——三婶?” 卫静眉继续点头,笑:“我就说你聪明,一点拨就通了。”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只道:“三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穆筠娴笑问:“祖母,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川儿进来的时候,她眼神都没挪一下,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穆筠娴用帕子裹着,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该如何管理,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穆先衡瞪了杜氏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皇帝的女儿,万一是我外孙女呢?外孙女愁嫁,我看你不得急死!” 杜氏自打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忘了老爷你是国丈么?” 杜氏继续冲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仙仙年纪小了些,十七八才嫁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怜我就三个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我这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了。” 穆先衡宽慰道:“儿女大了,总是要嫁的。” 卫静眉也道:“嫁可以晚点嫁,亲事总是要定下的,最迟今年年底,给我把亲事说定了!” 就连穆先衡也讶异了一会儿,他胡子动了动,道:“母亲,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杜氏一想到女儿要定亲出嫁,眼眶都红了,登时有些急了。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穆筠娴出嫁,国公府的大房人当然都舍不得,但女大不中留,到底还是希望她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好。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因着管家,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她便抬抬手道:“行了,本来是好事,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嘴皮子一碰,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头一个,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脸,十分放心的走了,就算只是花瓶,那她女儿也是官窑里最好看的那个!更何况穆筠娴并不只是个花瓶而已。 丫鬟巧玉从外边进来,小声告诉穆筠娴道:“三老爷已经走一会儿了。” 穆筠娴心知不好跟上了,便道:“算了,今儿不出门了,走,进屋挑衣服首饰去!” 不等穆筠娴挑好,荣贵堂里已经送来了两套头面,都是镶了宝石的,一套红的,一套绿的。虽然样式不算新颖,但胜在贵重奢华,若戴上去了,肯定华美无边。 如青笑道:“姑娘,夫人说两套都让你留着,等回来了再还过去就是。” 这般贵重的东西,杜氏不敢轻易给穆筠娴,但等女儿出嫁的时候,肯定都是属于她的。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穿衣打扮这件事上,穆家无人能出其右,穆筠娴可以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乃至京城姑娘们学习模仿的对象。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譬如华美的真宝石,那是再多金银也替代不了的耀眼。还有穆筠娴的倾城容貌,常人实在难以媲美。 穆筠娴在两套宝石头面里挑了大红色的那套,选好了衣物又觉着有些不足,便准备出去再买一些小首饰。 出门之前,穆筠娴还是同杜氏打了招呼,杜氏正在打马吊,也对女儿出去买东西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人够不够,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牌桌上一起打牌的有二夫人罗传芳和她的大媳妇,也是她的亲外甥女罗诗韵,还有杜氏嫡长媳严知蓉。 严知蓉很是端庄贤淑,替穆丰戎生育了一对儿女,起初嫁到穆家的时候还不会打马吊,跟着杜氏一起管家几年,学了好些东西,学的最娴熟的就是马吊——因为杜氏最乐意教儿媳打牌。 这四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打马吊,许多内宅之事,就是在杜氏房里的牌桌上商定下的。 一局刚过了,严知蓉的丫鬟平露慌慌张张地过来,告诉她穆朝盈病了,早起开始就有些发热。 严知蓉放下纸牌,就要离去。 杜氏起身问道:“要不要紧?” 平露道:“姐儿有些迷糊了,奴婢已经请了大夫来。” 严知蓉冲杜氏道:“母亲,我这就回去一趟,你们先玩着,有什么事我再使丫鬟来传话。” 穆朝盈身子比她哥哥差一些,春夏秋冬总要病一遭,严知蓉也习以为常了,杜氏也知道孙女的毛病,一时间便没有跟着去看。 严知蓉走后,牌桌上就差一个人,洪妈妈是杜氏的人,这会子替了大太太,桌上便是主仆二人的局,不大好。 杜氏也知道避嫌,只对丫鬟如青道:“去把秦姨娘请来。” 穆先衡房中有两个姨娘,秦顺婉属于听话的那个,生了个哥儿,如今也十七岁了,母子俩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都很老实,杜氏也愿意给他们脸面,三缺一的时候,情愿叫秦姨娘过来替补。 这厢人齐了,穆筠娴也差不多已经出了丰城胡同,去了京都名气比较大的聚宝斋挑首饰。 穆筠娴是这里的常客了,是掌柜的眼里的财神姑奶奶,她人一到这边,掌柜便把人迎了进去,道:“小娘子是要挑苏州新送过来新样式,还是要到里边看看更贵重的?” 摆摆手,穆筠娴道:“我就看看新样式。”里边库藏的饰品都是她以前挑剩下的,贵是贵,并不好看,她才不乐意做冤大头。 站在多宝阁和木柜子面前扫了不到一刻钟的样子,穆筠娴指了二十多样东西道:“这些,都要了。包的精细些,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笑眯眯的,连声道:“好好好,您再看看,小的马上就让人给您挨个包起来,保准不会伤着这些首饰。” 穆筠娴眼光极好,一眼便扫完了店内又贵又好看,以及不贵但是新颖活泼的首饰,她便道:“我不看了,包好了送去就是,我还去别处逛逛呢。” 小财主基本上把店内摆出来的贵重物品买了小半过去,掌柜的也没再多费口舌,只躬身送道:“您慢走,午时之前就给您送去。” 穆筠娴前脚才去了书斋,后脚苏绿梅和郭初雪两个已经到了聚宝斋。 苏绿梅是丽嫔的亲妹子,郭初雪是宁妃的表妹,两个小娘子因着宫里娘娘的关系,平日里来往颇密,常在一起逛街听戏,便是去别家作客的时候,也爱约在一块儿。 两人进了店内,一红一白,比肩而立。掌柜的一看二人容貌打扮,虽然眼生,但也知道又是肥客,吩咐了店中小子去包东西,亲自来迎接。 苏绿梅没搭理掌柜的,站在柜子面前便挑花了眼,她指着几样做工精致,但是分量不是很重的金簪问郭初雪道:“这个如何?还有这个这个。”指了好几样,都是样式好看,却奢华不足的首饰。 郭初雪刚要说好,掌柜的面带抱歉道:“对不住了小娘子,这些都叫人定下了。” 苏绿梅眼睁睁地看着小二把她中意的东西都拿走了,掌柜的知道这俩姑娘挑剔着,便移步到稍贵重的首饰那边,道:“姑娘瞧瞧这边的。” 这边的也几乎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好看是好看,却老气了一些,而且镶有宝石和翡翠的首饰,苏绿梅轻易买不起这些东西。 郭初雪看着首饰也很是心动,绿豆大的红宝石,若是簪在头上,难道不比真花还好看么? 郭初雪倒是没说什么,苏绿梅道:“老气死了,哪个年轻姑娘要戴这些?” 掌柜的脸上笑意淡了,赶客的话差点说出口,真舍得下血本买的人,岂会说这种酸不拉几的话? 苏绿梅喜欢的东西被人早一步抢走了,心中不快,瞧那掌柜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便斥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脸色?这般待人,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柜的吹了吹两撇胡子,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是哄了不少客人,但是行事刁钻的,他也懒得搭理的好嘛! 就在掌柜的真要赶客的时候,郭初雪连忙说了抱歉,拉着苏绿梅走了。 苏绿梅也是心里堵得很,难得准备花多点私房钱给自己置办贵点儿的东西,偏生遇到那么能买的客人,把她想要的都买去了,她能不郁闷么! 掌柜的甩甩袖子,往里去了,他才进了后院没多久,前边店里的小二便告诉他,东家来了。 掌柜的慌忙去迎接,朝魏长坤作揖,请了他入里边去说话。 魏长坤初回京中,这回是要在京城久留,虽然尚未正式受爵,也未在朝中领个正经官职,家中之事却是不可不接手的,这几日便都忙着跑几处庄子和铺子。 聚宝斋,便是长平侯府的铺子,原是岁羡荣手下的,现在移交到了魏长坤手里。 掌柜的是岁羡荣陪嫁丫鬟的儿子,以前在侯府当差的时候照顾过魏长坤,虽然时间不长,到底是太夫人跟前的人,辈分摆在这儿,魏长坤待他还有几分客气。 粗粗问过几句现状之后,魏长坤对掌柜的回答十分满意,喝了口茶又道:“怎的柜台上边空了一半?” 掌柜的道:“是将才有客人一口气买了去。” 魏长坤问道:“是哪家的夫人,这般阔绰?” “定国公府的四姑娘,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呀。” 魏长坤差点呛着——没想到穆筠娴小小年纪,还挺能花钱的。他心里想着朱煦说过的凝香膏的事,心里早打好了主意,明儿终究是要见她一面的,若小娘子真的天赋异禀能帮他大忙,这些首饰倒算不得什么了。 思量过后,魏长坤便走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入宫去了皇宫里皇子进学的大本堂,接朱世阳下学,同他一起去了乾清宫。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春日临近,白日虽暖,晨曦和金乌西跌的时候还是稍冷。穆筠娴逛到太阳下山才回家,一进屋便问聚宝斋的东西送来没有。 灵玉说已经送来了,也告诉了聚宝斋的伙计,先记在账上,等月底了杜氏的人自会去结账。 穆筠娴才坐下没一会儿,穆筠蕊便来了。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请了堂姐坐下,问道:“堂姐有何事?”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还买了一些书,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再说了,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而见过的穆筠娴的,例如苏绿梅,便冷笑一声,道她庸俗不堪,斗大的牡丹,实在艳俗。 有那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反驳道:“那样鲜艳的牡丹,想必这个时节能簪戴于发上,肯定要花费数金吧!我觉着好看哩!”言语间带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 苏绿梅看了眼小家碧玉的眼生小娘子,道:“你哪里来的?官话都说不清楚,轮得到你插嘴?” 小娘子本是初来京都,还不大熟悉京中贵女,被这般训斥,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就跑进去了。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穆筠娴的美有目共睹,便是座上的主家,太夫人岁羡荣也觉着眼前的小娘子生的实在美丽,直望着对面的母女大笑。 暖阁门口,苏绿梅见无人应和,便问郭初雪道:“初雪你说,她是不是不好看?” 郭初雪小脸尖下巴,脂鼻花瓣唇,素有才女之名,擅长诗画,会抚琴,如今一身素净的打扮,上身浅青色短袄,下身挑线裙,头上一根玉簪,两支银钗,耳朵上一对小丁香。她抿了抿唇,捏着帕子细声道:“美则美矣,到底靡丽了些。” 郭初雪没说穆筠娴俗气,却说她奢侈。这大约,也是京城里看不起国公府的人的想法。 穆家本是降等袭爵,穆先衡十多年前立了大功,靠军功保住了国公的爵位,眼下虽为文官,却是没什么才气。到了穆筠娴这一代,穆家又出名将穆丰戎,没有一个出色的读书人,一家子的武将,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娇纵,难免会让人把穆家和粗鄙画上等号。 郭初雪这么一说,旁边终于有人应和了,也盯着穆筠娴袅娜的背影道:“正是,太奢靡了些。” 要她们说穆筠娴丑,她们实在不意思说这个谎,说穆家奢侈粗鄙,却是可行的,而且本就是事实! 苏绿梅剐了穆筠娴一眼,旁的小姑娘都散了,她还舍不得进去继续下棋,偏要看厅内人的动静。 穆筠娴正随杜氏一起去拜见了太夫人。 岁羡荣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有好感,穆筠娴又是定国公的嫡女,亲姐姐是皇后,与魏家到底沾亲带故,遂态度更是亲和了一些。 今儿能来长平侯府的虽然未必都是魏家亲近之人,能陪伴在岁羡荣左右的却都是有头有脸身家显赫的命妇,一个个的既是看在主家的面上,也是看在定国公和皇后的面上,很是抬举穆筠娴。 大厅里很快形成了众星捧月的局面,而那耀眼的月亮,当然是穆筠娴了。 苏绿梅在外边看的眼睛都红了,心道穆筠娴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娘胎,白赚了好家世,好长相,不然凭什么这般受人宠爱?她性格娇纵,喜好奢靡,到底哪里有可圈可点之处? 苏绿梅摔了帘子进去,郭初雪正和旁的姑娘坐在鸡翅木的靠背椅子上博弈。 苏绿梅挤在旁边坐下,气呼呼地对郭初雪道:“初雪,我倒真情愿是你站在那里!” 厅内热闹的很,似有妇人笑闹着喊出了“小仙姑”的名头。 苏绿梅的耳朵就难受了,她瞥了一眼外边,一脸不快道:“什么仙姑!明明你与你同一日出生,你还早她两年,你出生那日不也天降祥瑞么,怎么偏她这个后来者有这个名声!” 郭初雪放下棋子,素手收进袖口,微微皱眉,冲苏绿梅柔声道:“好了,浑说什么呢!她有高僧批命,我又没有,各人有个人的命,争也争不来。” 谁让她爹只是区区太常寺卿,生来带着祥瑞之兆又有什么用?如何争的过穆筠娴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福气。 苏绿梅哼哼唧唧道:“偏你好性儿不与她争,不然谁是仙姑,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苏绿梅还在磨磨唧唧抱怨,郭初雪已经失了神,她的表姐贵为宁妃,多少妃嫔宫人都要跪拜宁妃,可宁妃头上还有个皇后,就算成了贵妃,皇贵妃,又如何?低人一头始终是低人一头。 而郭初雪低穆筠娴可不止一头了,只是这样好的世家,养出来的是只晓俗物的姑娘,真真是浪费,若是叫她生在国公府里,哪里还有让别人抢风头的机会? 握了握拳头,郭初雪复又抬起头来。前半生的事听天由命,后半生的事,还没个准儿呢。 这厢一干人正明里暗里恨着穆筠娴,原主却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了。 只是国公府的名头太大,穆筠娴就是坐也坐的不□□稳,纵是她旁边还有杜氏,仍有不知趣的妇人,走过来便问她年芳几何,读过什么书,擅长什么绣技。 杜氏闻声也望了那妇人一眼,虽觉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夫人,丈夫官居几品。 杜氏身旁的大丫头如彤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记得——好罢,如彤向来记性好,这丫头都不记得的人,大抵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了。 穆筠娴没注意到如彤和杜氏的眉眼官司,她只晓得那妇人谄媚的笑容实在叫人不舒服,眼看着对方肥胖的手就要伸过来捏自己的脸,脑袋一歪,便躲开了。 那妇人着实尴尬了一阵,脑子里想起外界传言,顿觉眼下一一兑了现。 杜氏挡了那妇人一下,道:“我家姑娘怕生,夫人可别吓着她了。” 那妇人略有些高声道:“我不过是问问她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精于什么绣法,怎么就是吓着她了?” 杜氏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周旋,正欲回一句“与你何干”,穆筠娴先她一步道:“回夫人的话,我平日里喜读四书五经,经子史集,啊对了,《女戒》也读一些,绣技的话,我擅长苏绣湘绣蜀绣,就是粤绣差一点,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妇人脸上红白一片,这小娘子分明就是哄她玩么!读的书先不论真假,她一个小姑娘能会三种绣技?难怪外边的人都说穆筠娴娇纵,倒是一点不假! 妇人没好气地走了,穆筠娴面带无辜地看着杜氏,小声问道:“娘,我说错什么了么?”可她也没说假话嘛,上述句句属实呀! 至于为什么会看《女戒》,就是为了看看前朝都是怎么祸害女子,若是将来有人敢跟她提出和《女戒》有关的过分要求,她就一拳往对方脸上捶去,打的他眼冒金星! 杜氏道:“你答的很好,下次再有这种人巴结你,一丝不差地回她!” 穆筠娴连忙点头,也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 这时候如彤凑过来了,她对杜氏道:“夫人,方才那夫人好像是寺丞夫人。” 杜氏眉头一皱,死活想不起来,只道:“哪个寺丞?” 哪个寺丞不重要,重要的是,寺丞之子前段时间和国公府还有牵扯来着。 如彤道:“就是同六姑娘说过亲的那个。”那日正逢着她带丫鬟们出去采买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正好远远地见过了寺丞夫人,脸她不记得,走路的姿态和身形倒是差不离。 杜氏顿时火大了,瞪大眼睛对如彤道:“她还敢来找仙仙搭话?!” 自己儿子和人家堂妹的亲事毁了,难道不该避嫌么!还嫌穆筠娴麻烦不够多么! 这妇人!定是存心的! 穆筠娴连忙挽着杜氏,在她耳边道:“娘你别生气,寺丞是个多大的官儿?哪儿配得上咱家?好赖是她巴着咱们,又不是我要招惹的她,横竖说不出我的错儿呀。” 杜氏这才放缓了脸色,正在这时,外边似乎闹起来了,一众在外看花的姑娘都涌进来了,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个穿比甲的大丫头款款而来,走到岁羡荣身边说了什么,便见太夫人嘴角咧着,大笑开来,对众人道:“我那不孝孙子来了,让他同诸位见个礼。” 大明虽开放,也略讲究男女大防,遂男客在前院,女客都在后院,但自家男人要入后院正经拜见长辈,倒是没什么干系的,或是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受人诟病。 厅里静了下来,次间里玩耍的姑娘们也都出来了,回到了自己家人身边,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他穿着一身绸面儿暗纹的束腰长袍,脚踏蝙蝠云纹的金线靴,墨发高高束起,阔步而行,走路颇有威仪,完全不似二十二三的小郎君,叫人看了生畏。 胆小的姑娘真的就偏过头去,生怕他余光瞟到了自己。 穆筠娴属于胆大的,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想着他身上的风尘味——若再叫她闻一次,她保准凑的近近的,闻个仔仔细细才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带味道的。 魏长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岁羡荣跟前,冲太夫人行了礼,请了安。到底是侯府养大的哥儿,就算在边关磨炼了三年,依旧贵气逼人,丝毫没有鄙陋模样,加之他身量高大,俊逸冷傲,愈发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岁羡荣带着浅笑呵斥了魏长坤,道:“这般严肃做什么?你瞧瞧把小娘子们都吓坏了!” 魏长坤乖乖溜溜地向众人赔了个不是。 这般有礼有节,再加上冠有长平侯的爵位,和他出挑的长相,在座的夫人们早就心痒痒了——太夫人把人叫到后院来给她们看看,未必没有那个意思呢! 一时之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杜氏虽未掺和进去,也忍不住对穆筠娴悄声道:“我瞧长平侯倒是个好的,只是这一两眼看不出脾性来。” 真疼女儿的就是不一样,绝对不会为魏长坤俊美的容颜所迷惑。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穆筠娴也打量着魏长坤,哪知道魏长坤赔了礼直起身子,往四周望了一眼,从右边起,一直搜寻到左边,似乎目光在她身上定格了一瞬间。 穆筠娴紧张地绷直了背脊——他在看她! 这感觉就像植物根须追寻水源,葵花向着太阳,错不了! 魏长坤很快的挪开了视线,好似只是看了宾客们一眼而已。穆筠娴心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没停,上次见面,他眼里都没她,这回怎会多看她一眼? 魏长坤朝太夫人告了别,道去前院招呼客人,便迈着大步子,出了花厅。饶是只留了个背影给人,也叫厅内的小姑娘们舍不得移开眼。 厅内欢喜者居多,唯有岁羡荣身边的二夫人潘凤僵着脸,没什么笑意。当初听说魏长坤要回来了,二房的人早就心急死了,如今好了,他们担忧的场景还是出现了,京城里的人,对这个三年未归京的年轻侯爷甚是喜爱! 潘氏心如刀绞,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都崩塌了,而她还要强颜欢笑,装出高兴的模样,天晓得她有多巴不得魏长坤死在漠北才好! 坐在下边的穆筠娴到底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了,悄悄靠近杜氏,眨着眼问道:“娘,你说侯爷方才在看谁呀?” 杜氏愣了愣,道:“他不是把大家都看了一眼么?” 穆筠娴乖乖地闭上嘴,问她娘果然没有称心如意的好答案。 离开席时间还早,穆筠娴待的烦闷了,正巧何敏青从对面走过来,冲杜氏见了礼,便邀仙仙去外边赏花。 何大人指挥佥事是武将,继室何夫人是北方人。何敏青面肖其母五分,似其父五分,秀眉大眼,略显英气,身量高挑,与穆筠娴很是合得来,两个小娘子站在一处也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杜氏当即就应了,还嘱咐道:“仔细外边儿冷,你们带两个丫鬟去,着不住了就进来。” 两个姑娘甫一出去,杜氏立马又和别人聊的火热——这位夫人会打马吊么?我教你!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一出去,便看见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早就出了花厅,和一众姑娘们围在一起,似是把谁拦下了。 这边穆筠娴与何敏青离了长辈,躲到了僻静处,就原形毕露了。 何敏青挽着穆筠娴的胳膊,眉飞色舞道:“仙仙,你方才仔细瞧了长平侯没,好生威武!” 穆筠娴瞥她一眼,道:“叫你多念书你不肯念,竟只用‘威武’二字形容昂藏七尺、芝兰玉树的长平侯,太糟蹋人了!” 何敏青倒也不反驳,只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形容侯爷呀?” 穆筠娴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是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话音刚落地,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小男童,扑到穆筠娴身上,高声唤道:“小姨!” 穆筠娴险些歪倒,被何敏青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子,低头看着抱着她腿的小郎君朱世阳。 小外甥赫然出现在眼前,穆筠娴登时又惊又喜,弯下腰捏了捏他脸蛋道:“啾啾,今日不读书了?” 何敏青唤过一声“皇子”,福了福身子,便面带灿笑,站在一旁。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的手,笑眯眯道:“小姨,今日是表叔归家之喜,父皇母后不得来此,便让我跟着宫人来道贺,晚上自有表叔把我送回宫的。” 穆筠娴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地牵着朱世阳,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道:“啾啾,小姨好久没见着你了。上次入宫没等到你下学,不然便在娘娘宫里与你一道用晚膳了。” 朱世阳本不知道这茬,穆筠娴一提起来,他便惋惜死了,捉着小姨的胳膊,让她赔他一顿饭! 朱世阳快有七岁了,已经分得了美丑,自见过别家姐妹姑婆之后,更是晓得穆筠娴的好,但凡得空,便爱往外祖家去,缠着小姨一起玩耍。 穆筠娴的侄子已经十岁,性格神似其父,生的老气横秋,不大亲人,因是相比之下,她更爱外甥。 穆筠娴嘴上答应了,好容易把朱世阳哄了过去,却又听他问:“小姨,您方才说什么‘昳丽’、‘松下风’来着?” 穆筠娴与何敏青俱是面色一红,闺蜜之间的私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好了。 穆筠娴嘱咐了两句,朱世阳便捂着嘴点头,表示不会外传,也不再问了。 朱世阳来了,偏要缠着穆筠娴玩,何敏青再不好多拦她,便只得放她去了,自己回了花厅,心里还在想着魏长坤。若是三年前有缘,他们也许能成有缘人呢,却不知三年前到底是什么事,激得他不顾太夫人百般阻拦,推了一切人家,奔往漠北。 此时此刻,穆筠娴已经被朱世阳拉到了园子西边,轻车熟路的样子,不似第一次来此。 穆筠娴察觉到不妥,便扯住朱世阳问道:“啾啾,你要带小姨去哪里?” 皇帝就得这么一个孩子,朱世阳虽是男孩儿,自小却是被娇养长大,生的粉雕玉琢,他眯眼笑了笑,嘴角两个小梨涡,脆声道:“小姨随我来嘛。” 穆筠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世阳带她去见了谁。 长平侯府的园子也不小,统共十几处景致,花厅在正中间,最西边的地方,设了一处水榭,建在水上,四面设有栏杆轻纱,因这个时候还冷,此地并无其他人。 侯府今儿来的客人也多在花厅,并无外人会绕过假山和小桥,走往园子深处。 穆筠娴被朱世阳拉着小跑到无人踪迹的地方,一大一小的两个站在水榭的长廊上,却不见其他人。 穆筠娴喊停了朱世阳,问道:“啾啾,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呀?” 左右看看,穆筠娴并未发现此处有人,更无什么好玩之处。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穆筠娴回了头,却见魏长坤抱着个木匣子,往这边走来。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穆筠娴低头问朱世阳:“侯爷叫你带我来的?” 朱世阳嘻嘻一笑,道:“表叔许诺我,春猎的时候带我骑马射箭。” 穆筠娴拧了拧朱世阳的耳朵,眯眼责备道:“好你个朱世阳!你小姨便这般不值当什么!” 魏长坤走了过来,略带歉意地对穆筠娴道:“方才在花厅外边被几个小娘子拦住了一会儿,耽搁了时辰,白让姑娘等我受惊,唐突姑娘了,是我的不是。” 穆筠娴记起来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方才不就是拦人来着,难道是把魏长坤给拦住了?!当时莺莺燕燕的一群,她倒没有看真切。 朱世阳也委屈巴巴道:“原是表叔死活求着我,啾啾心里,还是小姨最重要呢!” 穆筠娴瞪朱世阳一眼,随后冲魏长坤福一福身子,直言道:“这般大费周折,侯爷可是有事?” 魏长坤到底是尊重着姑娘家的,所以站的有些距离,穆筠娴一时想走,又十分想凑近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两难之下,便决定静观其变。两人毕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又有皇子在场,必不至于有什么难堪之处。 魏长坤一手托着匣子,往里抬了抬手臂,做了“请”的手势,道:“听闻姑娘嗅觉灵敏,想求姑娘替我辨个东西,若……辨的出来,不尽感激!辨不出来,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穆筠娴没有立即答应,魏长坤又道:“请姑娘宽心,水榭外边我叫人守着了,不会有生人闯进来,我既求了姑娘来,必定会保姑娘安然无恙地回去。” 穆筠娴这才抬头正视了他一眼,道:“算你识相,走吧。” 看着前边轻盈柔美的身影,魏长坤抿了抿唇,小姑娘天赋异禀,又生的显贵,便是娇气些……倒也活泼可爱。 走到水榭中间的石桌上,魏长坤把匣子放了下来。 黄花梨的雕花红漆匣子,中间焊了一圈铜皮,被一把没有光泽的铁锁牢牢地锁住,将里边的物品保存得十分严密。 穆筠娴不禁好奇道:“是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魏长坤面色忽变凝重,看了一眼朱世阳,语气放缓道:“啾啾,你去外边等表叔和小姨,行否?” 朱世阳看了一眼穆筠娴,似在询问她的意思。是他把小姨带过来的,他当然要保护好小姨。 魏长坤既然要把人支开,肯定是有些话不适合小孩子听。穆筠娴摸了摸朱世阳的脑袋,道:“乖,你就在外边看着小姨,要是小姨叫你,你就过来,好不好?” 朱世阳鼓着嘴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冲魏长坤道:“表叔,你可不能欺负我小姨,不然啾啾可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我会揍你!” 魏长坤应道:“好,你揍我,我保证不还手。” 朱世阳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似乎还在数着步子,约莫一百步左右,才在长廊上驻足,转身盯着桌子那边的动静。 魏长坤捏着锁,压着声音对穆筠娴解释道:“不瞒姑娘说,里边的……是家父遗物,若是姑娘忌讳,我便不打开了,某仍旧是感激姑娘的。” 穆筠娴一阵好奇,当年老侯爷在漠北当主帅的时候染急病而死,魏长坤又留着父亲遗物是为了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让穆筠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魏长坤小心翼翼地把锁打开,双手打开了匣子。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魏长坤一面打开匣子,一面压抑着情绪对穆筠娴解释道:“当年……家父并非染急病而死,遂遗物上并无不干净的东西,请姑娘放心。” 穆筠娴点了点头,心里并不害怕,放了十多年的东西,还能留得下什么? 匣子里放了一件衣物,是宝蓝色的布料,干净整齐。 穆筠娴问道:“可是清洗过的?” 若是洗过的衣物,便很难再闻出什么东西了。 魏长坤摇首道:“并未清洗过,自家父身上除下,便一直封存在这匣子里。” 穆筠娴很是好奇,这遗物从何处来的,老长平侯留下宝器或是书信需要这般保存尚且说得过去,怎么贴身衣物也会被留下来。 因事关人家已逝父母,穆筠娴并未多问,从魏长坤手里接过宝蓝色的袍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穆筠娴每每分辨花香别味的时候,须得嗅了味道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想起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因是十分专注,整个人亭亭玉立在那里,像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娇艳美丽。 魏长坤见她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着实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父亲的遗物,小娘子多少会有些嫌弃的,却是丝毫没有。 谁说国公府的小娘子娇纵来着,怎的这般没眼力? 水榭内微风吹起,带了一丝凉意,羽纱轻浮,送来一阵花草清香。 魏长坤凝视着眼前美人,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扫到唇角。她的秀眉黑长,不粗不细,秀气中有又带着一点英气,却不过分凌厉。眼睛状似桃花,莹亮有神,眼尾细而略弯,琼鼻樱桃口。 不知怎的,魏长坤忽而记起坊间“仙姑下凡”的传闻,这般美丽的小娘子,还真当得起“仙姑”二字。 魏长坤还想起了夜见祖母的场景,他仿佛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蓦地心虚起来,魏长坤红了面颊,暗问自己:他大概没说过这种话吧?应该是没说过吧?! 穆筠娴出声了:“侯爷——”药味她是闻出来了,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魏长坤回过神来,略颔首,道:“姑娘请讲。” “可还有别的物件?” 魏长坤把匣子里方才被衣服遮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破了的药碗,和一支木簪。 木簪做工粗糙,似是普通百姓所戴,穆筠娴双手交还了衣服,接了另两样东西,举起簪子问道:“这也是令尊的?” 魏长坤把衣服放进匣子,摇摇头,只道:“有劳姑娘了。” 穆筠娴先闻了药碗,然后是簪子,她的眉头起初皱起,复又舒展开,喃喃道:“是了是了,没错了。” 魏长坤追问道:“如何?” 穆筠娴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穆筠娴道:“衣服上有些药味。” 魏长坤他道:“家父当年是带病出征,身边跟随了一名颇得他信任的大夫,当时正喝着大夫煎的药。劳烦姑娘告诉我,衣服上,都有些什么药味?” 虽是近乎密封保存的衣裳,到底放了十多年,魏长坤都只能靠近了嗅,才闻得到淡淡的草药味,穆筠娴这样轻易就闻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异,也十分让他期待。他压根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那样死去! 穆筠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鼓着嘴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 魏长坤眉头微皱,追问道:“姑娘请讲。” 穆筠娴道:“你叫我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 魏长坤保证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必不会责怪。” 若是寻常味道,穆筠娴也就不会忸怩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运道不好,又碰上了和那事相关的药物,还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此事,实在难为情。 轻轻呼了一口气,穆筠娴道:“这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有治外伤的,还有其他味道,我本不敢确定,闻过药碗才敢说十拿九稳。令尊除了外用了一些药,所饮汤药中,还含有冬虫夏草、淫羊藿。更要紧的是,这木簪里,也带有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依我多年制脂粉的经验,木簪必是在某种汤药里浸泡过的。至于这些草药的作用,侯爷自己去查罢,我虽鼻子灵,却不是大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冬虫夏草常见,淫羊藿却是主治肾病的药物。而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则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并不明白这几种药的作用,暗暗记下了药名,冲穆筠娴道了谢。 穆筠娴见他并未明白其中含义,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侯爷可要记得今日,你把我骗来这里,欠我一人情。” 魏长坤轻松允了,他道:“姑娘若有困难之日,不论何事,来日我必定……” 不待魏长坤说完,穆筠娴便道:“等什么来日,我现在就要你还我人情。” 魏长坤微愣,道:“如何还?” 穆筠娴狡黠一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的肩头,稍稍俯下身去,轻轻嗅了一口——他的身上真的只有淡淡的草木之味,许是方才从花厅走到水榭,才沾染上的。 魏长坤一低头,便看见少女层层叠叠的发髻,中心一朵斗大的牡丹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挠的他鼻尖和心里都痒痒的。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把廊上的朱世阳都看急了,在他俩身后高声唤了两声。 穆筠娴这才退开两步,道:“好了。” 魏长坤又愣了,挑眉问她:“就这样?” 穆筠娴点头道:“就这样。”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闻错,这男人的身上干净的纤尘不染,既没有臭男人的味儿,也没有香味儿。 魏长坤不禁失笑了,这小妮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廊上的朱世阳终究是没有忍住跑了过来,把穆筠娴挡在身后,似老母鸡护犊一般,气哼哼地对魏长坤道:“表叔!这么长时间够了吧!再磨磨唧唧,都要开午膳啦!” 魏长坤顿觉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关上了匣子,抱在怀里,道:“我送姑娘出去罢。” 穆筠娴道:“有劳。” 朱世阳牢牢地牵着穆筠娴,隔在两个大人中间。 穆筠娴暂且放下了对魏长坤家事的好奇心,转而问道:“侯爷,方才你说有姑娘在花厅外拦了你,请问你可识得是哪家姑娘?” 这些姑娘们是如何好意思说她穆筠娴如何如何娇纵不讲礼,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拦着人家年轻男子不让走,就是守礼守节了? 魏长坤极力地回想了一下,皱着黑长的眉毛答道:“不大认识,只记得其中有个小脸小眼睛的姑娘。” 穆筠娴问道:“可是身穿浅青色短袄的那个?” 魏长坤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内双眼皮儿,略显眼小的郭初雪! 穆筠娴忍住笑,又道:“还有谁?” 魏长坤一脸为难道:“记不得大清了,好像还有个肤色略黄的姑娘。” 穆筠娴抿一抿唇,道:“穿红袄那个?” 魏长坤又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肤色泛黄,傅多少粉都无用的苏绿梅么! 穆筠娴终究是忍不住了,笑着打趣道:“侯爷怎么光记得人家样貌的不足之处了?” 魏长坤微扬下巴,道:“谁说的?我便不记得姑娘有何不足之处。” 朱世阳昂头得意道:“那是因为我小姨长的没有不足之处!” 魏长坤在脑子里回想了方才穆筠娴嗅父亲遗物的时候——这姑娘长的确实没什么不足之处。他沉默着,似是默认了朱世阳的观点。 穆筠娴不自觉地红了脸,加快了步伐。 出了水榭,绕过假山,魏长坤便在岔路上道:“姑娘随我丫鬟一道去花厅里准备用膳就是,我带着啾啾从另一边出去,放好了匣子,便去前院陪客,不会给姑娘惹上麻烦。” 穆筠娴点点头,魏长坤看着她头上的娇花,夸了一句道:“牡丹好看,想必很是费心养的。” 穆筠娴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长坤道:“这是假花……” 魏长坤瞪着眼,似是不信,穆筠娴继续道:“用通草做的,还洒了香水,是不是以假乱真了?” 魏长坤:……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笑着催道:“表叔懂什么花。小姨快去吧,仔细脚下哦,可别摔着了。” 穆筠娴跟着一个垂手而立的丫鬟一起走到花厅去了。 魏长坤目送穆筠娴走远了,才带着朱世阳从另一条路走到前院去。 路上朱世阳叽叽喳喳个没完,魏长坤有种和朱煦对话的错觉,这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到哪儿多有说不完的话。 朱世阳蹦蹦跳跳的,从崇拜表叔到期待春猎,末了又说到了方才骗穆筠娴过来的时候,“小姨和何家小娘子正说话,好似在议论表叔你呢。” 魏长坤终于有了点回应,道:“议论我什么?” 朱世阳挠挠头,皱巴着小脸道:“什么‘形貌毅力’,什么‘松下风,高而’,我不大记得住了。” 魏长坤抿了个难以察觉的笑容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穆筠娴会这般形容他——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样高的评价,真是令人愉悦。 18.【已修】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穆筠娴回到花厅里便被何敏青捉住了。 何敏青指了指西次间里,低声道:“我方才听见苏绿梅在里边说你呢,估计这会子还没消停!” 穆筠娴冷哼一声,道:“她还有脸背后说人坏话,难道她自己就行为端正了?”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道:“那可不是,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这时候苏绿梅才想起姐姐在宫里受过的委屈,更就不肯低头,双眼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穆筠娴道:“你敢做,我就敢说!自古言官便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吾父不畏权势,规劝君主,何错之有?身为其女,我怎可因权势折腰!” 说的好! 不明真相的人,怕真是要因苏绿梅的骨气而抚掌——倘或她说的是事实。 穆筠娴仍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辩驳,只问道:“言官一张嘴,若是冤枉了人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无辜之人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骂,被人欺辱?或是有人因此而失了声誉,乃至丧了命,言官也打算全身而退?” 19.【已修】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大明皇帝脾气温和,相较之下,朝臣较显强势,百官之中,又属言官言语最为凌厉,他们不仅骂皇上,也骂大臣,不光大事小事骂,子虚乌有的事有时候也骂。闹的许多大臣心烦的很。 此番在场的某些小娘子家中父兄便被言官们骂过,虽不一定是苏成器骂的,但那也是被言官骂的!言官看别的大臣都是欠骂的模样,别的官员看言官们还不是同样的态度——偏你们骂我们就得受着?没这个道理! 次间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各人心里都盘算着,巴不得能让自己家得利的那一方争赢才好。 穆筠娴却比谁都清楚,能占上风的人,一定是有道理的人,和家世地位,并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苏绿梅被郭初雪推到了这个境地里,脑子一热,便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冤枉了你,你说怎么就怎么样!” 穆筠娴勾起唇角,苏绿梅因种种缘故总是背后诋毁她,她们两个的账,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次间里吵到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人还有心思玩闹,所有的小娘子都瞧着这边。 穆筠娴比苏绿梅高了约莫大半个头,微低头看着对方,道:“苏绿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我以前不过是大度不同你计较。这回你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你既晓得姑娘家的声誉重要,又凭什么空口无凭坏我名声?你既说了随我处置,那这回你要是白白污蔑了我,你便掌掴自己,改一改你这嚼舌根的臭毛病!” 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苏绿梅到底是有些犹豫的,郭初雪便劝道:“绿梅,真的算了,别这样,万一是咱们听岔了呢!她定国公府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清楚?” 苏绿梅咬着唇,道:“初雪!方才咱们两个明明是一起听见寺丞夫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寺丞夫人完全就是避重就轻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为着是报复穆筠娴的轻视之仇,奈何苏绿梅竟把这些话都当真了。 鼓起了勇气,苏绿梅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她道:“好!我答应!若是事实如此,你这般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呼小叫,也该给我当众道歉,改一改你恃强凌弱的臭毛病!” 何敏青不乐意了,她苏绿梅是什么玩意?父亲才官居几品?妄图让国公府的嫡小姐同她当众道歉?也太会抬举自己了!就算是穆筠娴恃强凌弱怎么了?她苏绿梅合该受着! 若谈家世尊卑,穆筠娴自然犯不着给苏绿梅道歉,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小娘子之间的口舌之争,暂且没有上升到国公府和苏家之间的矛盾,穆筠娴也并无封号品级,所以不论两人身份贵贱,只谈谁对谁错。 至少在这一群尚未出阁的天真姑娘们面前,两个小娘子吵了架,当然是应该让不占理的那一方道歉。 何敏青剜了苏绿梅一眼,语带讥讽地对穆筠娴道:“仙仙怎么这般好性儿?阿猫阿狗你也去搭理她。” 在苏绿梅眼里,何敏青这一举动相当于示弱,她便略带得意道:“现在认错儿尚且来得及,省得承认错误难堪!” 穆筠娴眉尾一挑,一脸傲笑道:“只是道歉有什么意思,不痛不痒的,不如谁错了便当众掌掴自己两耳光,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说穆家小娘子娇纵,果然不假,明明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偏要动起手来。 连带地小娘子们看穆筠娴的眼光都有些发怵了,唯有郭初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苏绿梅是个不知收敛的,眼看着穆筠娴让她越逼越狠,旁人也开始对她生了怜悯之心,站到她这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便一口应下。 何敏青担忧地看向穆筠娴,附在她耳边问道:“仙仙,就算不是你的错处,可是你三婶和堂妹又没来,你如何证明呀?” 穆筠娴扬起唇角,吩咐道:“灵玉,去把寺丞夫人给我请来!” 何敏青明白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问穆筠娴道:“你……要与她对峙?” 当然要对峙,今日苏绿梅来长平侯府所为何事?不过是觊觎长平侯夫人的位置罢了,若是让她在侯府太夫人面前露一露刁钻的嘴脸,她苏家的人,甚至是郭家的人,以后还能往侯府大门踏一步么? 苏绿梅和郭初雪一向自诩矜持,今儿见了长平侯竟然连官家小姐的矜持也不要了,可见两人对魏长坤仰慕到了什么地步。 穆筠娴就喜欢看到敌人痛失所爱的滋味。 灵玉一走,苏绿梅就慌了,把寺丞夫人大张旗鼓地请来,岂不是会把侯府的太夫人也惊动了! 便是此时不惊动岁羡荣,等宾客都散了,主家也会知道这事,不过是早晚问题,就算苏绿梅是有礼的那一方,在人家宴客的时候惹事,那她的形象也全毁了! 苏绿梅一时紧张害怕,便牢牢地抓住了郭初雪的手。 眨眼功夫,帘子就被重新挑了起来。来的人不止是寺丞夫人,岁羡荣和两个姑娘的母亲都来了。 杜氏一来,见几个人这么站着,穆筠娴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忙走过去拉着女儿左看右看,担忧道:“哪个敢给你气受了?” 穆筠娴佯装忍着委屈,道:“母亲放心,女儿不气。只是有人想空口白牙地冤枉人,我怕坏了国公府的声誉,才与她争辩了起来。这下子好了,您和太夫人,还有寺丞夫人都来了,便可真相大白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个人的口头之争变成了两个家族的名誉问题,穆筠娴不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而是为了家族荣誉! 岁羡荣这才开了口,不轻不重地问了声怎么回事。 苏绿梅想抢话,郭初雪便趁机松了手,往旁边站了一步,和旁的姑娘站在一起,然后回到了姨母郭氏的身边。 郭氏瞧了郭初雪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似在询问。郭初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苏绿梅甫一开口,岁羡荣抬一抬手道:“两位小娘子既是在我府里有了争执,我偏私谁也不好,事情经过如何便不由你们说,还是让我府里的丫鬟们说罢。” 岁羡荣这样说了,苏绿梅再焦急,再想抢着解释,也不好意思插嘴了,默默地退到了母亲身边。 岁羡荣随便指了两个在次间里添茶倒水的丫鬟过来,让她们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能在今日被调来花厅伺候的丫鬟都不是糊涂的,两个丫头都很口齿伶俐,一个人两三句,便把事情说清楚了。 岁羡荣点了点头道:“既是小娘子之间有了主意,那就请这位夫人解释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罢!” 寺丞夫人顿时满脸通红,有羞愧有尴尬,还有一些惊慌和恐惧,她方才不过随口抱怨了两句国公府,哪晓得这小娘子硬要拉扯着她问个明白,怎么就闹到这种田地,竟然僵持不下了。 一时口讷无言,寺丞夫人支支吾吾,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氏不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耐烦催道:“你如实道来便是,结结巴巴的做什么!只你讲一句实话,他们苏家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 寺丞夫人哆嗦着,既然肯定要得罪一家人,那肯定是得罪苏家呀! 想开之后,寺丞夫人一口气便把事情说完了,穆筠娴不过是从甬道出去,遇到客人见了礼而已,并无半点过分之举。顺带还吹捧了一下穆家家风,夸赞穆筠娴十分懂礼,并不似某些人口中那般无礼娇纵。 苏夫人和苏绿梅的脸都黑了。 苏绿梅怒道:“你胡说!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初雪,你说是……” 一转头,哪里还有郭初雪的人!莫说郭初雪了,便是郭氏的人都不见了。 苏绿梅顿觉孤立无援,明明是初春了,寒凉之意从脚掌袭来,一直侵入背脊,让她浑身战栗。 对面的寺丞夫人还在叨叨个没完,明里暗里指责苏绿梅胡乱冤枉人,称呼长辈也没个敬称,张口闭口便是“你你你”,半点不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般有教养。 穆筠娴这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改改毛病的话,你总不会这快忘记了吧?” 苏绿梅抬头望着穆筠娴,唇口微张,喉咙一哽,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夫人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情形——她娇养长大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这事要是真做了,苏绿梅这个年纪,还怎么说亲! 苏夫人当年生第一胎伤了身体,男胎没养活,养了三年身子才生下长女苏绿荷,自此便宠爱得不得了,丽嫔这才娇蛮的很。后来苏夫人一直没有子女缘,八年后才生下次女苏绿梅,苏家虽然不够显赫,嫡女在家的受宠程度却是可以想见的。 无论如何,苏夫人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 苏夫人祈求地看向杜氏,杜氏脑袋明显一偏,耳坠子都跟着甩动,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 苏夫人又看向岁羡荣。 毕竟是在长平侯府,发生这事也太过难堪,岁羡荣只能做这个和事佬,她笑望着穆筠娴道:“小娘子,不如叫她给你端茶赔礼道歉,你意下如何?” 岁羡荣算是看出来了,杜氏果真就和传言里一样,十分宠溺儿女,尤其是小女儿穆筠娴,这事求她没有用,得当事人自己首肯才行。 本以为穆筠娴不会轻易答应,岁羡荣甚至有些担心,这小娘子娇纵惯了,根本不买她的面子,没想到小姑娘一口就答应,一声“好呀”,又甜又脆,笑眯眯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识大体的模样。 穆筠娴都松了口,茶水也随即被奉上。 苏绿梅眼泪漱漱地落下,掐着母亲的手,似是不肯屈服,一副委屈样,抽泣道:“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样的,我没错,我没错……” 苏夫人有意替自己女儿挽回面子,朝寺丞夫人看了一眼,却见对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并没有帮忙的打算,立刻歇了心思。 苏夫人就是不怕得罪国公府,也怕得罪长平侯府,正是骑虎难下,只好哄着女儿乖乖认个错。 含泪四处张望,苏绿梅道:“娘,初雪也听见了,把她找来,她能给我证明!” 何敏青道:“你们俩一丘之貉,她自然帮你说话。” 穆筠娴瞧了何敏青一眼,这傻丫头,若是不说这话,等着她俩狗咬狗岂不精彩?无意之间反而给郭初雪解了围。 穆筠娴也不好刻意提起什么,只一副傲然姿态,等着人奉茶。 苏绿梅还是不肯妥协,苏夫人狠狠地掐了她的手背,咬着牙道:“绿梅!这是在长平侯府!” 对啊,这是在长平侯府,苏绿梅可没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的,她并不是为了专门和穆筠娴作对来的,她是为了长平侯啊! 脑子终于转过弯来,苏绿梅权衡之下,在认错挽回形象和得罪侯府太夫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颤抖着端起茶杯,苏绿梅忍着眼泪奉上。 穆筠娴挑眉,没有打算接的模样。 杜氏道:“你这副样子,谁敢接你的茶!既然口是心非,何必扭捏作态。” 苏绿梅低着头,声细如蚊说了声“对不起”。 穆筠娴适可而止,冲灵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了茶杯。 苏绿梅还是一副道歉的姿态,灵玉替穆筠娴接了茶杯,好似正经官家小姐在给丫鬟赔不是。 穆筠娴一转身,略带浅笑道:“她虽毁我名誉,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太夫人,晚辈不再计较了。” 岁羡荣松了口气,道:“小娘子真是宽宏大量。” 苏绿梅的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宽宏大量,穆筠娴哪里配得上这几个字!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岁羡荣三言两语把矛盾化解了,夫人和小娘子们都去了大厅里,穆筠娴也跟着杜氏出去了。 这事虽然暂时揭过了,几个妇人们眉眼带着笑意,你看我,我看你,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苏家是什么东西,也妄想打这长平侯府的主意。便是不提家世,苏家小娘子的容貌又如何同穆家的小仙姑相比? 玉石翡翠还能一较高低,云泥之别,竟也没点自知之明,真是笑煞人也! 苏氏母女脸皮也算厚的,要是常人家发生了这种事,早就悄悄地走了,她们俩偏不,仍旧出了次间,入了花厅的座儿,欲与熟识之人谈笑风生,只不过没什么人打理她们就是了。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为何弃她而逃,若非苏夫人拉着,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有宾客辞了太夫人,苏绿梅才敢动身子,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腰肢似柳,被苏绿梅这么一扯,险些摔倒,她面色一红,满脸尴尬,站稳了身子,小声道:“绿梅,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本想发一通火,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今儿宴会着实热闹,岁羡荣撑了大半天累的厉害,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晚上用过了晚膳,消了食,听说魏长坤也回院子里歇息了,才腾出空把嫡孙叫过来说话。 岁羡荣一面吃着李嬷嬷喂到嘴边的冬枣,一面得意哼道:“还说没有中意的姑娘,才回京城,竟然就把人家姑娘引到那般偏僻处说私话,他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 李嬷嬷应和道:“老奴就说侯爷没毛病罢!” 挑挑眉,岁羡荣扬起嘴角道:“谁说没毛病?死倔的脾气,我偏要治治他的狂妄!” 李嬷嬷笑道:“侯爷还算知礼的,只是哄了人家姑娘去说说话,并未有过分之举,想来也是有分寸的,不算轻狂。” 岁羡荣肃了神色道:“他若真敢对人家做了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也是太粗鲁了些,看上哪家姑娘同我说就是,有我出面还有见不着的时候?且叫我亲自问问,是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看上国公府的小娘子了。” 外间传来丫鬟开门的声音,魏长坤步伐稳重,挑帘子进来了。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魏长坤走到岁羡荣跟前请了安,面色严肃,手里捏着一张纸,拳头攥的很紧。 压着声音唤了一声“祖母”,他道:“夜里使孙儿来,可是有何事?” 岁羡荣优哉游哉地用绣锤捶着腿,带着笑意道:“今儿你见了谁?” 魏长坤一时间还未明白过来,道:“见了许多客,祖母是问哪一家的?” 岁羡荣笑道:“还跟我打岔呢,那穆家的小娘子!” 魏长坤抬起来,道:“正好,孙儿也要同您说这事。” 岁羡荣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弯着唇道:“说罢。” 魏长坤抑制着悲伤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去的!” 咚咚几声,岁羡荣手里的绣锤被她松手脱开,顺着床沿掉到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室内气氛凝结,李嬷嬷忽而红了眼眶,过去扶着岁羡荣,轻声道:“太夫人……” 岁羡荣抬手,打断她道:“你出去罢,叫外间的丫鬟们也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岁羡荣才又开了口,微扬下巴道:“坐。” 魏长坤坐到了岁羡荣的对面,胳膊搁在四角小桌上,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纸。 岁羡荣淡淡道:“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快十多岁了,也该记事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为何还要再问?” “祖母!”魏长坤打断岁羡荣的话,道:“祖母,别再骗孙儿了。” 岁羡荣唇口微张,轻轻吐着气,眼圈发红,道:“我就知道你三年前突然说要去漠北,就没那么简单,明里暗里问了你多少遍,都不肯对我直言,如今总算是说了。” 魏长坤沉默着,三年前,一封陌生的书信飞入他的马车,告诉他亲生父亲并非因急病而死,他怎么能淡然的了?加之祖母再三催促他定下亲事,无奈之下,只好连弱冠之年受爵礼都没行全了,便求了皇帝,去了漠北。 魏长坤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地问岁羡荣,道:“孙儿只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岁羡荣道:“你去漠北三年,怕是也晓得了罢?我倒希望他真是因疾病而死,到底是天家给咱们留了体面,否则你我如今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 魏长坤不确定祖母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他顾不得为长者讳,直言问道:“父亲……真是死于马上风?!” 这几个耻辱的字,让岁羡荣心头一紧,她点了点头,道:“你与你爹,真的是不像,你更像你娘,克制而守礼。” 魏长坤看了一眼手中皱巴的纸,问道:“祖母,您当真信?” 岁羡荣叹一口气,道:“你爹生性风流,虽有我在上头压着,没敢把人往家里送,但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后来娶了你娘虽然收敛了许多,夫妻俩的日子好似过的也很好,我也就不大过问了,内里是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那样的死法……不瞒你说,我怀疑过,待皇上命人慎重审过之后,都盖棺定论了,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扭头望向嫡孙,岁羡荣心疼道:“皇家虽然眷顾咱们,但有些事骗的了人,却骗不了自己,祖母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所以才不想你去漠北,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徒增伤感而已。” 魏长坤摇着头,眉头深锁,他把手上快要捏破的纸给岁羡荣看道:“祖母,不是这样的。父亲娶了母亲待她很好,我虽不是日日在父母跟前尽孝,父母之间的情意,孙儿能感受到的,否则母亲也不会在父亲猝死之后不顾还在病中的身子,带着人悄悄赶去漠北了。” 只可惜没来得及到漠北,魏长坤的母亲史苍云也因疾病死在了途中。 岁羡荣白而臃肿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衣摆,呼吸因史苍云的事而变得急促,随即恢复如常。 岁羡荣语气平稳道:“长坤,你到底想问祖母什么?” 魏长坤把纸抚平了,放到岁羡荣面前,道:“祖母可知道,父亲当年是带病出征的,卷宗我看过了,军医留存的药方里,并没有这些药,而父亲实际上吃的药里边,是有这些药的。” 魏长坤把手指头放在了麝香、淫羊藿这类药上。 岁羡荣虽然不懂药理,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某些药物,她还是明白有什么作用的。她惊讶地问道:“你父亲怎会吃这个药?” 魏长坤还道:“我特地请了信任的大夫来问,这些药并非有壮.阳之效,反而是治肾病的。” 也就是说,魏北望那个时候,是不适合行.房的。除非他不顾身体强行要行.房,所以才猝死。 岁羡荣动摇了,每个字都被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卷宗,似乎不是那么可信了。 魏长坤又把纸翻了一面,指了“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等药名,他很肯定地告诉岁羡荣道:“祖母,这些都是催.情的药,出自那女人的木簪之上。” 很明显是有人陷害了。 岁羡荣道:“你母亲肯定是知道他的病,一定是知道的,一定的……” 她渐渐回忆起来,十年前儿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史苍云确实哭的厉害,恨不得奔赴沙场,却终究是抛不下家宅子嗣,但某些还未被证实的传闻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激得史苍云居然瞒着人赶去了漠北。 岁羡荣喃喃道:“苍云为何不同我说呢……” 魏长坤补了一句:“那时候您还病着,母亲怕是不忍告诉您罢。” 史苍云不仅不忍告诉岁羡荣,她谁都没说,并且封锁了内宅,不许这种没被证实的消息传回来,扰乱了上下的心。 魏长坤那时候也是被瞒的死死的,直到母亲出事了,父亲的事情几乎尘埃落定了,他才被祖母从卫所里召回来奔丧。 魏长坤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侯府乱成了一团,他父母双亡,祖母病的厉害,虽忍着把担子挑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熬到岁羡荣病好,他也大病了一场。 病愈之后,魏长坤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皇帝也下了圣旨吊唁,给了魏北望一个“清白”,还提前封了长平侯世子,让他不必遭人欺侮。 后来魏长坤入了卫所更加吃苦耐劳,岁羡荣盯着庶房媳妇,一起管理起内宅,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没人想到,小小少年心里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直到二十岁的那年,岁羡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魏长坤把婚事定下,他又收到了一封迷信,才下了决定,去了漠北,查到了父亲死于马上风这一“真相”。 而眼下看来,魏北望也并非因行.房事而猝死,魏长坤在漠北待了三年,算有所获。 魏长坤看着面带内疚的岁羡荣,到底是于心不忍,安慰道:“祖母,父亲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请您不要郁结于心,家中还劳您操持,可千万要放宽心。” 岁羡荣自责道:“到底是谁?!是谁?!倘或我当年多信你父亲一些……是不是还有机会……” “祖母!”魏长坤再一次打断了岁羡荣的话,安抚道:“祖母,父亲既然是遭歹人所害,您到底深居内宅,人走茶凉,谁肯伸出援手?是您没法亲自查证的。父仇子报,您就放心地交给孙儿罢。” 岁羡荣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点头道:“好,祖母信你。” 魏长坤松了口气,道:“那就烦请祖母把以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孙儿。” 以前岁羡荣不想让魏长坤知道父亲的“真实”死法,一直很忌讳提起魏北望的死因,现在不同了,儿子冤死,她也更想让嫡子沉冤得雪。 岁羡荣不急不缓地把当年魏北望出征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长坤仔仔细细地听着,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末了还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仇家?” 岁羡荣摇头道:“你父亲性格开朗,朋友倒是很多,仇人我记得是没有的,了不起有几个对家,可你爹当时是主帅,哪个武将难道敢胆子大到戕害主帅?” 魏长坤默不作声,细细思索着,不得头绪。 夜深了,更深露重,红烛摇曳。 岁羡荣道:“你私下里找穆家小娘子,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魏长坤点头道:“正是,小仙姑果然名不虚传。” 儿子儿媳到底已经故去多年了,岁羡荣从悲伤里渐渐走出来,语气平和了许多,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魏长坤听着这饶有深意的话,顿了顿才道:“方方面面。” 不仅鼻子奇比神仙,容貌也堪比仙姑。 岁羡荣轻哼了一声。 魏长坤道:“祖母不要多想,孙儿眼下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岁羡荣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我也不逼你了,但你也总要给我个期限。” 魏长坤道:“三年。” 岁羡荣气得头都晕了,又三年?!多少好姑娘都要叫人定下了呀! 魏长坤作势要请安回去,岁羡荣道:“急什么,我又没说催你,今儿穆家小娘子和苏家的小娘子出了事,你不听听?” 魏长坤果然又坐了回去,洗耳恭听。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岁羡荣把今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魏长坤。 魏长坤脑子里没大记起苏绿梅的长相,只记得是个皮肤有点黄的姑娘,听罢点评了一句:“国公府的小娘子,也不似传言中的那么娇纵。” 岁羡荣淡淡笑道:“娇纵是有些的,这般金贵的小娘子,娇养长大也正常,我在她那个年纪比她还要跋扈,哪有这般知道进退?已经很好了。” 其实穆筠娴一个客人,在主家挑事也是不大讲理的,只不过她确实有分寸,苏家过错多,她今儿又帮了魏长坤一个大忙,岁羡荣才忍不住偏颇小姑娘,说了些好听的话。 魏长坤点头道:“兴许是吧。” 岁羡荣皱眉道:“什么叫兴许是吧?本来就是!” 魏长坤扭头看了一眼祖母,太夫人这心也偏的太快了罢!他道:“苏家的既然那般不晓礼节,以后也不消来往就是。” 岁羡荣不置可否,虽然今儿宴客放低了门槛,让京中适龄的姑娘们都来了,苏家那样的也太没教养,以后绝不会再给他们脸面就是了。 顿了顿,岁羡荣又道:“你准备如何谢人家小娘子?” 魏长坤猛然想起来,她说他已经谢过了,穆筠娴发顶的味道,似乎又萦绕在他鼻尖,温软清香,十分好闻。 想了一阵子,魏长坤道:“穆家的小娘子在聚宝斋买了许多首饰,账还没结,索性算我送她的。” 岁羡荣刚想道,送姑娘家的首饰不妥,总有些定情的意味在里边,又看着眼前这个不开窍的家伙,抿了抿唇,便道:“好罢,左右铺子都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祖孙俩人商量定下这个法子,魏长坤便起身辞别。 当然了,穆筠娴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不会只是用金钱就能买到的首饰去谢她,他还有一份心意给她。 魏长坤人一走,岁羡荣整个人都松软下来,猛地往迎枕上靠去。李嬷嬷进来伺候着,问她怎么了。 岁羡荣摇摇头,没有开口,只说还没有睡意,想去小佛堂里念经。 李嬷嬷好歹劝着,说夜深了,熬着伤身体,岁羡荣偏不肯,执意要去。 规劝不住,李嬷嬷也只好陪着,叫丫鬟们在外伺候着,备着热茶和暖炉。 初春之夜静谧无声,魏长坤提灯的丫鬟先回去了,他一个人走在侯府的甬道上,踏月而行,心里释然了许多。 他这几年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他相信父母的感情,信任父亲的为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总算是证实了父亲至少并不是真的因为那么难堪的方式死去,心里多少舒坦了许多,这几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 心里还默念着那几味药,治肾病、能催.情,魏长坤黑眉皱着,长嘶一声,默道:穆筠娴那小丫头,知道的真不少呵!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非常适时地打了个喷嚏,灵玉过来给她加了件披风,又给她多放了一个烛台过来,劝道:“多晚了还在看,明儿早看不行么?” 穆筠娴摇摇头道:“你知道我的,不找到了睡不着。” 灵玉无可奈何道:“从侯府回来就找起,问你找什么也不说,好歹让我帮着你找呀。” 穆筠娴抬头活动了下肩膀脖子,握着灵玉的手笑道:“好姑娘,你若心疼我,赶紧静一会儿,越是闹我,越是耽误时间。” 灵玉叹道:“知道了,这就去给你重新沏茶来。” 穆筠娴点点头,复又低头继续在医书里找药方子,好在有些药她还是熟悉的,找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当年老侯爷吃的是什么药了。 魏北望带着肺疾出征,还患有不适合行房的肾病,而有一根来路不明的簪子上还有催.情的药物。 穆筠娴又猜测着,当年魏长坤忽然离京,大约也是和这事有关的罢。以及……魏长坤大概现在也知道她颇通“药理”了吧!!! 一环解开,又扣一环,穆筠娴好奇起来,魏长坤这个身上没有味道的男人,到底带着多少秘密。 灵玉把茶送过来的时候,穆筠娴已经上了床。她钻进被子里,就露出个脑袋,灵玉搁下茶杯,替主子放下帐子,剪了红烛,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次日清早,穆筠娴又是早起,用过早膳,打扮的光鲜美丽之后去到荣贵堂请安,少有地看见杜氏竟然没约人打马吊,而是让丫鬟给她梳妆,预备出门。 穆筠娴凑过去道:“娘,今儿要去哪儿?” 杜氏道:“去别人家里做客,快帮我看看,有没有白头发。” 穆筠娴瞧了一眼,有一根雪白的头发,藏在黑发之间,有些扎眼,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如青,一点都不心虚道:“没有呢,娘怎么会有白头发。” 杜氏笑道:“没有就好,证明娘还年轻。” 穆筠娴从如青手里接过梳子,道:“我来给娘篦头发罢。” 杜氏笑呵呵道:“你会什么?没个轻重的!” 穆筠娴撒娇道:“娘,我偏要嘛!” 杜氏只得依了她,随她弄去。 穆筠娴一边儿跟杜氏说着闲话,一边给她篦头发,还问母亲为何不打马吊了。 杜氏有些懊恼道:“前儿划了手,摸牌的时候就手疼,可让我休息两天再玩罢——嘶,我的乖乖,你手上可轻点儿。” 穆筠娴冲牡丹缘的铜镜里调皮地吐吐舌头,道:“娘,对不起嘛。”然后乖乖地把梳子交到如青手上,左手的指头上,已经藏好了那根细长的白头发。 杜氏要出门了,穆筠娴也就去了永寿堂,如青留下了看屋子。 杜氏走了,如青便追去穿堂,叫住了穆筠娴。 如青宽慰道:“姑娘莫忧心,人到年纪总是会有白头发的。” 穆筠娴笑了笑道:“母亲这两年舒心了很多,我明白的,如青姑娘受累了,快回去罢。” 如青点点头便走了,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穆筠娴的好,外头人都说她家姑娘娇纵,唯她明白,小娘子不过是懒怠应酬别人,遂不是肯人人都给脸面,若真要论起内里的好,京城里没几个姑娘比得上! 去荣贵堂的路上,穆筠娴小心地把杜氏的白头发放进荷包里装着,踏进老夫人的院子里又是一张笑脸。 卫静眉见着小娘子欢欢喜喜的样子,心中十分愉悦,招呼着她坐下,问她昨日去长平侯觉着如何。 穆筠娴说还不错,与旁人家中宴客没什么区别。 卫静眉拉着穆筠娴的手,道:“祖母是问你,见过了长平侯罢?” 当然见过了,不仅远远地见上了一面,还凑的很近去闻了他身上的味道呢,淡淡的植物味,半点杂味都没有。 卫静眉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问道:“想什么出神了?” 穆筠娴摸摸鼻子,道:“没什么呢,见过侯爷了,他来花厅里给太夫人请安,我见过了。” 卫静眉笑道:“觉着如何?” 穆筠娴秀眉皱起道:“祖母是何意思?” 卫静眉笑而不语。 穆筠娴撅撅嘴,对卫静眉道:“侯府可不见得有那个意思,我可不要巴巴地赶上去。” 不管对方是什么尊贵人物,穆筠娴绝对不会自己倒贴上去,她习惯了叫人宠着惯着,婚姻大事上,尤其不可放低姿态。 卫静眉也道:“好,就依你,若是侯府也有那个意思,叫你父母亲考察过他的人品,也算得上一桩好婚事,若是侯府没那个意思,咱们也不强求。” 穆筠娴红着脸不吱声,半晌才道:“侯府有那个意思有什么用,祖母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卫静眉笑容慈和道:“那你的意思呢?” 穆筠娴道:“我啊——没那个意思!” 因为穆筠娴很清楚地知道,魏长坤正心系父亲死因,绝不可能有心思花在儿女私情上,否则也不会一去漠北就是三年。 穆筠娴想的很清楚,迫于长辈威逼才把她娶回家去,这样的婚姻委实没有意思,她想要的是心上人主动来求娶她。 就算那个人是魏长坤也一样。 卫静眉最是晓得乖孙女的傲气,她也不想穆筠娴将来受委屈,便温声道:“好好好,没意思咱们便不提这事了。” 待卫静眉吃过药后,穆筠娴便要走了,她临走前,老夫人还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仙仙啊,在你心里谁待你最好?” 穆筠娴愣了愣,这个问题也太难回答了吧!精明如祖母,又不大好糊弄的,她狡黠笑道:“祖母觉着是谁就是谁!” 说完脚底抹油跑了,都没给卫静眉追问的机会。 卫静眉在她身后笑着嗔骂几句便躺下了,她的乖乖呀,若真有一天嫁到别家,她还舍不得呢! 穆筠娴一跑出去,出了穿堂便在甬道上遇到了穆先衡。 站定行过礼,穆筠娴道:“爹,还没去上衙门呢?” 穆先衡点点头,道:“有两日没见你了,走,陪爹爹走一段路。” 穆筠娴便跟着穆先衡往二门去,路上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穆先衡就问了:“仙仙啊,你觉得家里谁对你最好?” 穆筠娴一抬头,看见父亲故作轻松的姿态,手指头却有些不大听话——明明是紧张的! 灵机一动,穆筠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当然正准备用对付祖母的那招——答了就跑——却在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被穆先衡提住了衣领。 穆筠娴鼓着双颊看着穆先衡撒娇道:“爹……我不是答了么。” 穆先衡笑眯眯地看着调皮的小女儿,道:“你这算什么答?什么叫‘我觉着是谁就是谁’?”低头扫了穆筠娴腰部以下,复道:“腿倒是比以前长了,跑得快,可惜心眼儿没长多少,你想怎么糊弄我,难道我还不清楚?” 穆筠娴委屈巴巴地道:“爹,女儿都长大了,你这般提着我像什么样子?难道人家说您粗鲁,就真粗鲁了?” 穆先衡可以说是文不成武勉强就——当年运气好,做了英敏神武的决定,得了军功,保住了国公之位,却仍旧脱不掉粗鲁之类的评价。 轻咳了两声,穆先衡道:“那你老实回答我,你觉得谁待你最好?” 穆先衡的手一松开,穆筠娴拔腿就跑,高声答道:“您觉着是谁就是谁罢!” 穆先衡看着眼前那抹活泼可爱的身影,两撇胡子动了动,忍不住抿唇而笑,这小妮子,精明着呢,分明是不肯伤人的心。 穆先衡走后没多久,穆筠娴回了屋里,没多久便听下人通报,何家的小娘子来了。 穆筠娴忙着人去请。 何敏青一进来,便挽着穆筠娴的手,兴奋地在她耳边道:“跟你说一件事,保准你想知道。” 穆筠娴一挑眉,道:“什么事?”她挥挥手,让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何敏青的丫鬟也都乖乖出去了。 何敏青这才道:“和长平侯有关的事,原来三年前,郭初雪也和侯爷有过缘分呢!” 穆筠娴挑挑眉,心口骤然收紧。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三年前, 二十岁的魏长坤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却一直没有这个心思, 岁羡荣一催再催, 便只好态度强硬地亲自替孙儿挑选。 其中被岁羡荣选中的就有何敏青和郭初雪。 三年前郭初雪的父亲尚且在世,并且是正三品朝廷大员, 虽然她母亲去世多年, 但身为阁老夫人的姨母对她颇为照拂, 还有一个宁妃表姐, 自己又生得端庄贤淑,颇有才气,能被侯府看中, 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何敏青为何会被挑中,是因为太后也插手了这事,她对温婉的惠嫔何敏丹印象很好,便把何敏青也挑给了岁羡荣, 正好何敏青年过十三, 勉强算适龄,也在入选名单之中。 穆筠娴那时候年纪还小, 定亲尚早,自然不在其中。 何敏青托着腮把这事说了, 还翻了白眼道:“还好侯爷去了漠北, 不然指不定就要挑中郭初雪呢, 那么好的人, 娶了这种女人, 我可不甘心!” 穆筠娴打趣道:“他又没娶你,你不甘心个什么?” 何敏青道:“便是不娶我,我也不想侯爷这样的人,被郭初雪给糟践了。”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人家郭初雪在京中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女,要娶她的人不知几何,怎么到你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何敏青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在那些年轻男子们跟前显摆了几下笔墨,若不是因为杏园宴的时候你病了,哪里轮的到她担才女之名?再说了,她就是再值钱,那也得看跟谁比,在纨绔子面前自然有些斤两,和长平侯比嘛……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杏园宴是进士放榜之后的宴会,那时候上自皇帝,下至士庶,都会在太液池的广寒殿附近游宴。 新科进士风头正盛,朝廷大臣们家中有适龄之女,也肯放她们出来见识一番,没准儿能捕个新夫婿回去,杏园宴之日热闹之极,只可惜三年前穆筠娴病了,才让郭初雪白捡个便宜,造就了才女的名声。 穆筠娴拧了拧何敏青的脸蛋道:“长平侯便有这么好?值得你百般推崇?” 何敏青昂头道:“那是自然!” 穆筠娴反问她:“侯爷年纪轻轻便能征战沙场,屡立军功,实数勋贵之中的翘楚,可这样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我大哥名气稍逊于他,那也差不离,怎的没听你夸我大哥?” 何敏青献宝似的,兴致高昂道:“你大哥厉害不假,但也只能算武将里的俊杰。怕是你不知道吧?三年前杏林宴的时候,一众进士故意刁难人,贬低武将,长平侯舌战群儒,让他们一个个的都臊的脸红!武将常有,才子易得,这般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百年不出一个。” 忽而又绽了个笑容,何敏青道:“偏我这样好的气运,竟和他生在一个时候,也能一领其风采,便是百年之后……” 穆筠娴捂着她的嘴道:“浑说什么呢,什么百年之后,一个男人让你疯癫成这样了?倘或你嫁不了他,难不成还去寻死?” 何敏青立刻变得沮丧了,道:“嫁不了他……”喃喃几句又振奋道:“我就没奢望过能嫁给他,假使他娶了一个般配的女子,我也死心了。” 何敏青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抛开家世不论,旁的再没有配得上长平侯的了,她也不肖想能真的嫁给他。 穆筠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着侯爷中意哪种姑娘?” 何敏青想了想,不大乐观道:“男人嘛……我想大概都喜欢郭初雪这种。”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何敏青一脸无奈道:“咱们是能看到郭初雪种种心机,可那些公子哥儿他们都只能看到她柔美的长相和温婉贤惠的性格,自然容易被哄骗呗。何况侯府那么大,统共才两房人,偏嫡长房子嗣单薄,若是侯爷娶妻娶的不贤,怕是内宅不安。郭初雪这种人,不正好能入了侯爷的眼?”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若非穆筠娴和魏长坤私下见过,并且得知他对郭初雪的评价是“眼睛很小”,大概她也会觉得长平侯可能会喜欢这样顺婉的女子。 笑了笑,穆筠娴忍不住道:“我倒是觉得侯爷未必会喜欢这种人。” 何敏青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你觉得侯爷会喜欢哪种人?总归不会是你这种吧?” 穆筠娴笑而不语。 何敏青蓦地笑了,语气轻快道:“不可能,你这样娇娇的美人,放在掌心里捧着宠爱还差不多,若将来要操持内宅,做起宗妇来,大约还是……委屈了你。哈哈。” 连何敏青都这么认为,大概也京中也没人会认为,魏长坤会娶一个这般娇纵的女子回去。 揭过这话不提,穆筠娴问道:“你大早上来寻我,所为何故?” 何敏青一拍掌,懊恼道:“哎呀,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姐姐昨儿夜里往家中来信了,提了几句宁妃和丽嫔的事和我的亲事,还说了让我母亲多注意杨家的动向。” 这句话包含的内涵很多,第一层,惠嫔能跟家中提起宁妃和丽嫔,必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不小的动静,穆筠娴猜测,一定是和上次露凝香的事情有关,只是不晓得她的姐姐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第二层,把何敏青的亲事和郭家的动向联系起来,大约也不难猜了,看来是杨家把注意打到了长平侯头上,惠嫔肯定不愿意宁妃占这个便宜。 穆筠娴问道:“你母亲可对你说过什么?” 何敏青道:“我娘哪里禁得住我撒娇呀,她跟我说就等着侯府的意思了,若是再请了我和母亲去作客,该争的便要争了,若是没有,至少不能便宜了杨家!” 以群辅正三品兵部左侍郎杨士谦为首的一党西党,与以首辅正二品吏部侍郎宋元贤为首的东党,两党人势均力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抛开后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不论,何家也绝对不会白看着长平侯这块肥肉掉进杨士谦的嘴里。 穆筠娴追问:“旁的没说?” 何敏青摇摇头道:“没说。” 何夫人没说这事,那么说明皇宫里要么是皇后和惠嫔这一方无得无失,要么就是有些事何夫人还是对何敏青选择了隐瞒。 穆筠娴认为是后者,因为有弱精之症的皇帝吃壮.阳药物不仅对后宫,乃至于对整个大明社稷都是非常重要的事,即使穆筠嫚不打算声张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纵容了皇帝。 毕竟是嫡亲的姐妹,以穆筠娴对姐姐暴脾气的了解,她挺为穆筠嫚担忧的,再好的夫妻感情可经不住拿这种事去败,何况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女人,因为穆筠嫚不是普通命妇,她身为皇后没有和离的权力,她只能选择住坤宁宫,或者冷宫,而这背后牵扯的是穆家整个家族的荣辱与共。 怀着淡淡的担忧,穆筠娴不再过多地从何敏青这里打听后宫的事,而是转问她:“侯爷要是真看中了郭初雪怎么办?” 此话一出,何敏青捂着胸口,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痛心疾首道:“那我宁愿天天进香拜佛,求求菩萨让长平侯娶了你!!!” 穆筠娴瞟了何敏青一眼,道:“似乎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何敏青一脸郁闷道:“因为除了你,这京城也没有谁的身份配得上长平侯了,只不过侯爷未必是个看重出身的人,所以你别说,郭初雪还真有可能,她的孝期也过了。” 哀叹一声,何敏青道:“仙仙,你说三年前侯爷为何撂下亲事去了漠北,若是那时候定下了亲事,不正好错过了郭初雪么?简直是天大的好运呀!” 穆筠娴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这是魏长坤的秘密,或者说,是她和魏长坤之间唯一的秘密。祖母不是说了么,两个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这种关系,比什么都牢靠。 不管是出于尊重魏长坤的隐私,或者是因为穆筠娴一点点小私心,她都不会把这事说出来,遂含糊了两句,把何敏青糊弄了过去。 何敏青积压了一整夜的怨气终于在今早上吐了个干干净净,临走前她还愤愤道:“我绝对不会让侯爷娶郭初雪的,哼哼,不就是长的贤惠么,我也让我娘把我教得贤惠些!” 穆筠娴忍不住打击道:“要不你先让你娘把你两个哥哥送给你的长.枪、长鞭和火铳都转送给我?” 何敏青一脸为难道:“不行不行的!”这些都是她珍爱之物,没了这些东西,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和“英姿飒爽”都不沾边了,纠结一番还是道:“我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 侯爷虽好,何敏青也只是说想仰望一下,真要让她为了一个有些触不可及的人放弃爱好了多年的东西,并且改变脾性,还是算了罢! 送走了何敏青之后,穆筠娴居然发愁起来了,这么多人盯着长平侯府……他总会有些麻烦的罢? 好在魏长坤不是等闲人,想把手伸到他身边,可没有那么容易,党派之争再厉害,也没法左右他的想法,整个大明,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就在这样的期待之中,去长平侯府做过客的世家大族们一等再等,终究是没等到岁羡荣给一个准信儿出来。 卫静眉等了三天,也没等到侯府的帖子,她算是死心了,便是长平侯府再如何尊贵,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的宝贝乖孙女放下身段,仙仙只能是被人求着娶进门宠爱一生,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后来卫静眉还听说侯府没有再邀请任何一家人,她就纳闷了,长平侯这是……不喜欢女的? 杜氏脑子更简单,她不光这么猜测,并且在卫静眉和穆先衡面前这么说了:“哪有二十三岁还不着急娶亲的男子?要不是有隐疾,要不就是不喜欢姑娘家,哎,可惜了那张好皮相。” 穆先衡瞪了着调的妻子一眼,道:“浑说什么!”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顶着侯位跟去做了个副将,主帅猝死的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所以魏长坤为什么忽然去了漠北呆了三年,他大约是明白的。 身为人父的穆先衡很能理解一个已经知事的孩子,忽然父母双亡的痛苦和迷惘,更不消说定国公还是那样的死法,大约身为其子,实在不能接受吧。 对于当年的事,穆先衡不是没有怀疑的,倒不是说有什么证据,而是出于对魏北望的了解,从而产生的微妙的信任。只是事情过去多年,都盖棺定论了,他一个外人也就不好深究。当魏长坤执意去漠北的时候,他就知道,或许有些陈旧的真相,未必是那么回事。 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穆先衡也就没有和母亲与妻子提起,只替魏长坤道:“男儿志在四方,二十三虽然大了些,但是三十才娶妻的武将难道还少么?别用你妇人的眼光在背后编排别人。” 杜氏没好气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咱们戎儿今年满打满算也二十八吧?你孙子都十岁了!” 这么比起来,魏长坤似是有些毛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魏北望的缘故,穆先衡终究是没法说出长平侯的不好,别扭地皱皱眉,也就不说话了。 杜氏却一脸奇怪道:“你替他说个什么话,难不成你看上他了?”她的声音尖了起来,道:“穆先衡!咱们家已经有一个嫁进宫了,仙仙的婚事若是没我点头,你想都别想!” 牺牲子女换来显贵,杜氏身为一个母亲,做不出来这种事。 穆先衡也恼了,当着母亲的面就冲杜氏嚷道:“当年蛮蛮不也是喜欢皇上的么?难道是我狠了心逼她的?” 卫静眉一个头两个大,嘴角沉了沉,道:“行了!你们俩别老翻旧账了。” 杜氏眼圈红了,她这辈子光明磊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若说有什么愧疚的,那就是待三个子女还不够好。 卫静眉也是做娘的,而且长孙和长孙女为穆家付出这么多,她不可能没有看在眼里,便劝慰杜氏道:“仙仙的婚事不光要你过眼,我也要亲自掌眼。” 杜氏转笑道:“母亲的眼光媳妇还是信得过的。”她更在乎的是卫静眉看重穆筠娴的这份心思,在穆家绝对是独一份儿。 卫静眉见儿子儿媳消停了,才继续道:“长平侯迟迟不定亲,你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下,若是因着什么隐疾之类,便罢了,我也舍不得仙仙受这种委屈,你再去给仙仙挑选其他的世家子弟,或是有其他缘故,你若知道了也来同我说一声。” 杜氏应下了,见婆母再无其他事情吩咐,便告了辞,撇下穆先衡自己走了。现在要开始给宝贝女儿挑选夫君,她连马吊都不怎么打了,丈夫什么的,就更可以暂时先不搭理了。 穆先衡最近很是受妻子冷落,一看杜氏走的这么不拖泥带水,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卫静眉捕捉到儿子那一丝丝异样的情绪,扔了个冷眼过去,道:“你们新婚当初,没儿没女的时候她当然围着你转,现在小女儿也长大了,她有她的事要忙,丈夫再不是心中第一人了,怎么?心里难受了?” 亲娘就是亲娘,儿子什么德行卫静眉再清楚不过,穆先衡厚着脸皮道:“哪、哪有,不过是看她这般匆忙行事……” “得了,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装?” 穆先衡不说话了,他只感慨道:“人真是不能犯错,一个错处能跟着我一辈子!” 卫静眉只道:“那要看是什么错儿,你原先娶杜氏的时候就答应了她,绝不纳妾,都有了一双儿女了,你是怎么做的?” 许是处于愧疚,穆先衡还是辩驳了一句:“那时候我就戎儿一个儿子,他打仗的虎狼性子母亲您是没看见,若真有个好歹——” 剩下的话穆先衡也就不说了,他也承认自己与杜氏成婚十几载之后开始腻烦了,可穆丰戎在战场上受伤,也是促使他因子嗣担忧的重要缘故,偏生他和杜氏迟迟不来第三个孩子,这才有了纳妾这出,也就有了庶出的儿子穆丰治——好在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纳妾的事又有卫静眉压着,杜氏置气了好几年,怨气终究是慢慢消弭了。 穆先衡的话卫静眉也确实没法反驳,大房当时就一个嫡长子,穆丰戎初入卫所便十分勇猛,和人搏斗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退步,实在吓人。定国公府三房这么个情况,杜氏迟迟没有第三胎,卫静眉还真没法支持站在儿媳这一边,只得纵容了穆先衡纳妾生子。 因着这事,卫静眉对杜氏更是容忍许多,虽儿媳有些不着调的地方,她也都包容了,依旧把她当女儿疼,待嫡出的孙子孙女更是不必说。 后来穆先衡尝到了妾侍的甜头,开始有些收不住心,在秦顺婉一直没怀孕的时候又纳了姚淑柔。 那段日子府里才真的热闹了,不光三房鸡飞狗跳,大房也不得安宁。 贵妾秦顺婉是落魄秀才的女儿,长的小家碧玉不说,性格也如其名,小意温柔好拿捏,并未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闹事。 姚淑柔就不一样了,她出身风月场所,原是扬州瘦马,一心奔到京中傍上了定国公,野心可不小,吹得一手好枕头风,流得一把好眼泪,曾一度把穆先衡迷得神魂颠倒。 杜氏可不是个好惹的,秦顺婉像个软棉花,她拿这个小妾使不出劲儿来,偏要来鸡蛋碰石头的姚淑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姚淑柔不管背地里使多少阴招,杜氏都直接冲到她屋里去当面质问,丝毫不给人留脸面。 穆先衡一次两次维护姚淑柔,哪能次次都让杜氏吃了亏?卫静眉也不肯依! 那段时间穆先衡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不对,是四个,那时候的穆筠嫚也不好惹。可谓是处处受气,加之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事情起于姨娘挑唆,遂渐渐不大去姚姨娘处,秦姨娘又怀有身孕,这才让大房安定了下来。 吃够了重心思女人的苦头,穆先衡才知道杜氏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是多么的难得,两厢对比起来,姚淑在床.上柔灌的迷魂汤都变得难喝了,他才真正收了心思,哄起了杜氏,一门心思过起正经日子。 杜氏在这事上受了委屈,毕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卫静眉为了子嗣考虑,躲避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多方面地补偿了杜氏,其中一种便是让姚淑柔永远只是个贱妾。 只有出身好,或者诞下子嗣的小妾才能成为贵妾,姚淑柔两种条件都不具备,没了穆先衡的宠爱,她一生都只能任由杜氏拿捏。 杜氏心软,卫静眉没把这事告诉她,但穆筠嫚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族做出牺牲,而他们相互之间又在刻意地保护着对方,这个家里被呵护地最成功的就是穆筠娴,所以她是每个人的心头肉,是每个人都在维护的单纯美好。 这也是穆筠娴为什么最受宠爱的缘故之一,她是穆家人相亲相爱的证明。 次间里的母子俩沉默了一阵子,卫静眉问道:“让你查老三的事,怎么样了?” 穆先衡点点头道:“确实是在外边养了一个,我着人打听了,还是个年轻的,才二十来岁。” 穆先文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房中最小的一个妾侍三十来岁,还算年轻美貌,可这也满足不了他。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三老爷穆先文可以说是把这句话诠释的非常好。 卫静眉不是第一次亲眼看着这种事发生了,语气淡淡道:“家里的几个已经够貌美如花了,还拴不住他的心,外边的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算了,你先别插手,省得他纳进来这个,将来还有了别个,好歹你现在知道养在什么地方,哪天钱氏闹起来了,好歹不至于手足无措叫人看了笑话。” 穆先衡也不大想管这事,但身为兄长,提点两句还是有必要的。 母子俩说完这事,也就无话可说了,穆先衡乖乖地回去了,一看杜氏不在屋里,顿觉有些无聊,便约了人出去吃酒。 穆筠娴可不闲呢,自从侯府回来,便在家待了好几天,直到花香都从院子飘进屋子里,满室香气袭人,她一面儿闻着香气,一面儿把今年新的花样子做成图册,才画完了一半,便听丫鬟从角门跑回来禀她说,三老爷要出去了。 穆先文不仅要出去了,还和平常不大一样,身边带的人少,而且都是他前院的人,和后院钱氏身边没丁点关系,一向喜好奢靡的他,乘的车也是蓝粗布帘子的普通马车。 一下子就引起了穆筠娴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事,赶紧吩咐人套马,她要坐车出去。 为了怕被发现,穆筠娴坐的是庶兄常坐的马车,只带了灵玉一个丫鬟,悄悄地跟了上去。 跟了好一段路程,穆先文的马车出了咸宜坊,经过三司衙门,一直走到象房,往宣武门里街上去,出了宣武门,上了宣武门大街。 眼看着马车走的有些远了,灵玉有些担忧道:“姑娘,咱们还跟么?” 穆筠娴点头,道:“跟。” 都走了这么远,出了宣武城门,必定不是寻常小事了,穆筠娴隐约有了猜测。 马车跟了大半日,总算在宣北坊停下了,穆筠娴怕容貌引人注意,便带了帷帽下车,和灵玉一起站在巷子口,看着穆先文往巷子里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门口站着,仆从敲了门,院子里便有人来看门。 因巷口与小院隔有一射之地,穆筠娴能看见院内出来开门的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弯着脖子和腰身,态度恭谨。 这般朴素的小院主人,还用得起丫鬟,穆筠娴想着,穆先文来见的,肯定不是他资助的什么清贫学子。 待穆先文进去之后,穆筠娴吩咐灵玉躲进马车,便大胆地往门口走去,想一看究竟。 胡同口外的西斜街上,魏长坤坐在马车里,听身边的心腹小厮道:“爷,原先的屋子早就易主了,如今住的是一家四口。” 魏长坤正准备吩咐车夫走,小厮又道:“爷,小的在旁边儿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 魏长坤坐在车里眉头一皱,道:“去瞧瞧。”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不仅是副将,主帅意外死亡,他暂领了主帅之职,带兵伐北,并且大获全胜。如今魏长坤追查到这处来了,竟然碰到了穆家的人,倒是有些巧合。 而且魏长坤私心里也想着,总归不是穆筠娴那小姑娘到这处来的罢? 没多久,小厮过来禀道:“爷,是国公爷家的小娘子,坐的不像是姑娘家常乘的马车。” 穆筠娴这种身份的人,必定有她专用的马车,而她现在坐的马车太过朴素简洁,并不像她平日出行时候所用的马车。 魏长坤脑海里想起了穆筠娴那双灵动狡黠的双眼,在水榭的时候,她一点点地靠近他的肩头,却并不触碰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丫头就说他欠她的人情还完了——他甚至都没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魏长坤下了马车,让小厮不要跟过去,他亲自往巷子里走去,却见穆筠娴也已经下了马车,往别人家的院子门口走去,鬼鬼祟祟,似要偷听。 穆筠娴正猫着腰,头戴帷帽,一点点地靠近小院门口,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她。 就在穆筠娴已经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的嘴巴,并不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低低地响起:“里面有人要出来了。” 粗粝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轻纱触碰着她柔软的唇瓣,穆筠娴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没有害怕,愣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说罢,魏长坤放开穆筠娴,拉着她的手腕,便带着她往巷口的另一端跑去。 好在宣北坊都是一些面阔进深都不大的小四合院,一条巷子的距离也不过几射之地而已,两人一眨眼就跑到了巷口转角的地方。 穆筠娴靠着墙微微喘气,魏长坤气定神闲,抱着手臂稍低头,双目波平如镜看着她。 穆筠娴双颊泛红,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羞赧的缘故。 吱呀一声,果然传来开门声,穆筠娴抬头望着魏长坤,腹诽道:怎么他能听见院中动静,她却听不见? 过了一会子,院中小厮探脑袋出来看了巷中无人,才关了门去回话。 闩门插.入木头,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魏长坤才道:“穆姑娘怎么跑到这种地方听墙角来了?” 穆筠娴带着帷帽,鼓了鼓嘴巴,反问道:“侯爷来的也巧。” 魏长坤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伸手挑开她的面纱,看着她的双眼道:“院中人是谁?” 家丑不可外扬呀。 穆筠娴打开他的手,仰头道:“多谢侯爷出手相助,只是此乃我穆家私事,不便多言。” 似是被小猫儿挠了一下,魏长坤一点也不觉得疼,反倒觉着穆筠娴又软又暖的小手触着他的手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也不多追问,只道:“看不成了,走罢。” 穆筠娴撇撇嘴问他:“侯爷如何知道有人来了?” 魏长坤抿唇忍笑,看着她道:“因为我长的高。” 这里的院子院墙都不高,魏长坤这种身量的人跳起来确实可以看到院中情况。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跳起来看,而是听到了院中的脚步声,他的听觉比常人灵敏,穆筠娴听不到的动静,他可以听到。 穆筠娴抬头望着他,似乎是比她高许多的样子,她的头顶才到他下巴,她嘟哝道:“我才十五岁,还可以长的!。” 魏长坤望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愈浓,道:“嗯,可以长,等你长高了,再来别人家门口瞧瞧。” 穆筠娴吹了吹气,面前的轻纱轻浮起来,像姑娘家的衣角被微风带了起来。魏长坤这是在取笑她!!! 魏长坤似乎察觉到小娘子的薄怒之气,肃了神色道:“不是久留之地,姑娘请吧。” 穆筠娴应了一声,与魏长坤两人比肩快步出了巷子。 魏长坤看到了穆筠娴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便低声道:“不送了。” 穆筠娴临分别前问了一句:“侯爷怎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跟着她来的吧? 魏长坤只说有事路过。 穆筠娴分得清好歹,福一福身子,道:“今日之事,多谢侯爷,不瞒你说,确实是家事。还请侯爷莫要对旁人提起,我也会同样尊重侯爷的。” 哟呵,这是威胁他呢。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魏长坤眉头微动,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穆筠娴这才走到了马车跟前,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去,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几本书和其余小玩意,才回去。 魏长坤也上了马车,吩咐小厮去查院中所住何人便回了家。 小厮在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见到穆先文从里边出来,送他出巷口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从两人亲昵程度不难看出他们俩的关系。 魏长坤得了信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养外室的人多了去了,尤其穆先文早有风流名声,养两个三个都不奇怪。 用过午膳,魏长坤又召了心腹过来,吩咐道:“今儿我外出路过了宣北坊,那人住过的院子,你去把它买下来,不要惊动旁人。” 方脸的男子应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当魏长坤得知父亲死因有异之后,便连夜写了封信到漠北,传到当年跟在魏北望身边的行军大夫,楚军医手里,告诉了他这件事。 魏长坤手里的遗物,便是楚军医当时在事发之后,悄悄留存下来的。 三年前魏长坤主动问起楚大夫当年的事,楚大夫才把这些东西交到魏长坤的手里。 楚大夫在漠北收到魏长坤的信件之后双眼都湿润了,他跟了魏北望好多年,时至今日,他仍旧有些恍惚,不大相信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帅,会风流得分不清主次。 奈何那时候楚大夫也不幸伤了腿脚,在帐中高烧昏迷了好几日,等他好转有力气过问这件事的时候,朝廷已经派人过来把这件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而他手里有关魏北望有肾病的证据,似乎也只能徒给主帅抹黑而已。 楚大夫选择了韬光养晦,那一场伐北之战大胜之后,即使当年的人都选择了回朝,他仍旧留在了驻守北方的军营里。 直到魏长坤的到来,让楚大夫看到了曙光。 …… 魏长坤把桌上看过的信件扔到脚下的火盆里烧掉了,好不容易才追寻到的线索,又断了。 揉了揉眉心,魏长坤把楚大夫告诉他的事实又回忆了一遍。 24.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十年前, 楚大夫跟着魏北望出征,他擅治外伤, 且得长平侯信任, 便日日替侯爷熬药调理身体,治疗肾病。 行军的一年多里, 朝廷的药物供给不是那么及时, 而且魏北望不想声张自己的肾病, 所以他调理身子的草药, 除了有些是让史苍云每一旬派人送过来大部分,还有一些是由楚大夫亲自出去摘采。 明军驻扎之地附近有村庄和山林,楚大夫便是在这附近认识了河村的村医和他的儿子小山。 起初楚大夫并没有表明身份, 经过长久接触之后,与村医同其子渐渐熟稔起来,他才说明了自己是军医。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由村医带着楚大夫出去采药, 而小山则留在家中晒药、处理药材。 意外来临了, 楚大夫和村医一起出去采药的时候,村医摔死, 楚大夫也被尖锐树枝伤了小腿,可见白骨, 若非小山找过去, 楚大夫未必有可能生还。 小山拿着楚大夫的贴身信物去了军营里找人过来帮忙, 并且跟随士兵一起回了军营, 后来回家处理好父亲丧事后, 便暂且在军营里负担起替主帅熬药的工作以讨生活。 楚大夫还是有防人之心,起初小山熬的药都要经他手验一遍才会送到魏北望的营帐里,时日久了,他也就对小山比较信任了。 两个月后,楚大夫的脚伤好了一些,却仍旧不能行走,事发的那天夜里,他睡的很沉很沉,而后便是伤口裂开,高烧不断,一直被信任的小药童伺候了几天几夜,完全不知道魏北望发生了什么事。 等楚大夫清醒过后,他才知道主帅已经死了!而凶手便是他一直信任的小山。 楚大夫起初并不相信这件事,问过魏北望的心腹他才晓得在他昏迷的那天夜里,小山与魏北望在帐中行.房,导致魏北望猝死,而小山也畏罪自杀了。 这时候楚大夫才知道,村医的“儿子”是女扮男装。 作为魏北望的心腹大夫,楚大夫在军中有一定的地位,他亲自检查过魏北望的身子,是猝死不假,而且下.身死后也还保持着一柱擎天的状态。 眼看着战事告急,朝廷为了稳住军心,只得立马另立主帅,由三司的人过来查案件后,便将魏北望的尸体运回了京中,发讣告哀悼。 军中已立新主帅,楚大夫依旧有恍然如梦的感觉,明明还年轻健壮的长平侯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缓过神来之后,抱着微弱的希望,楚大夫悄悄收集了一些和魏北望事发之时有关的证物,留下了药碗和小山身上唯一的物品木簪。最后交到了魏长坤的手里。 在漠北历练了三年,魏长坤也暗中查找了和村医父女俩有关的人证物证。当年的村子在十年间已经没落得只有三五户人家,且无户籍可查,魏长坤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念及祖母年迈,才回了京中。 若非无意间听说穆筠娴有“巧鼻”之事,只怕魏北望的死,真就会随着黄土被掩盖在地下。 幸运的是,当魏长坤的信传到了楚大夫手里,北边也有了好消息,村医父子的来历终于有了眉目。河村一位有些痴呆的老人回忆起来,曾在村医给他治病的时候,听说过住在京城什么北坊里。 魏长坤使暗卫一路追查,查到了村医的旧居,宣北坊西斜街的胡同这儿,恰巧逢他出城办事,路过此处便顺道来瞧了瞧,还碰上了出来“捉.奸”的穆筠娴。 …… 思量一阵过后,魏长坤起身去了宫里,自他回京皇帝便在问他想不想留在京中,想任什么职。 魏长坤想好了,他要留在京中,他虽年轻,以他现如今的爵位和军功,任一品左军都督,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正好左军都督之位悬空,就当是老天爷留给他的了。 * 二月底的京都已经逐渐回暖,穆筠娴好动易出汗,天气好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薄一些的袄子。 自昨日去了宣北坊那边,穆筠娴已经知道了,他三叔养了外室,不光如此,穆筠妍也知道这事,而且钱氏不知道。 穆筠娴一想到此处就忍不住偷乐,她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三婶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一起瞒着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还会不会时不时地对杜氏夹枪带棒地提起秦姨娘。 窃喜的同时,穆筠娴还在想一个问题,长平侯怎么就那么巧合地与她相遇了,他好端端地去宣北坊是为了什么。 还有他取笑她的事,穆筠娴也都清楚的记在心里,若下次叫她见着他了,可别叫她逮住机会了,否则她绝不会轻饶他! 不等穆筠娴等到机会,杜氏便来了,她说明日请了客人去荣贵堂,让穆筠娴也跟着见见客人。 穆筠娴心里咯噔一下,沉默了一阵子还是问出口,道:“娘,是什么客人?” 杜氏挥退丫鬟,道:“你只当平常客人就是了,还有男客,你若是觉得长相看的过去,咱们再谈往来也不迟。” 这就是要相看的意思,穆筠娴有些紧张和……抵触,她秀眉微皱,道:“娘,既只是看长相,何不直接让我看画像,若是日日要应付人,女儿受不了这个累。” 杜氏道:“倒是个法子,既然如此,明日的一个先见过了再说,若是不和,以后的就先看了长相,再请来家中作客,若是和了,那便好了。” 穆筠娴心中没有多少期待,应了一声,连客人是谁都没问。 杜氏生怕女儿不满意,赶着男方家好的说给她听:“是胡太傅的嫡孙,在外风评很好,今年八月就要考科举了,若是能在他中举之前把亲事定下,也算是咱们有眼光。将来他要是荣登进士,甚至状元,前途无可限量,最重要的是长得好,和咱们家也住的不远,你想回娘家都方便。” 穆筠娴一抬头便看见母亲一脸雀跃……这亲事还没定下,她母亲把以后回娘家的事都想好了。 杜氏继续道:“我同你祖母说过了,她也说很好,跟我一样看中了胡家住的离咱们家近,将来你回家也方便,而且……” 穆筠娴忙打断道:“娘,咱们先见过了再说吧。” 杜氏以为是小女儿家害羞,笑着道:“好好好,娘不说了,明日见了你便知道了。” 杜氏走后,穆筠娴竟然有点发愁,她揽镜自照,看着面容姣好的自己,面颊微嘟,不禁问自己:明明还年轻可爱,怎么一下子就十五岁了呢。 京中待嫁女儿多,世家大族之间相看的时候也不瞒人,穆筠娴和胡太傅家的事下午便传到了长平侯府岁羡荣的耳朵里。 李嬷嬷在岁羡荣耳边叨叨道:“……哎,咱们侯爷怎么就不心急呢,眼看着何太师家的孙女被人定下了,老奴这心里真是倍觉可惜,对了,上午的时候还听说胡太傅的大儿媳明日要带着小儿子去定国公府作客呢,估摸着也是为了相看的事。” 岁羡荣抬了抬眉毛,终于问了一句:“胡家要和小仙姑相看?” 李嬷嬷惋惜道:“是啊,穆家小娘子也十五岁了呢,估计国公夫人也开始着急了。” 岁羡荣若有所思。 李嬷嬷问道:“已经来过好几家人冲咱们打听,问侯爷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还真是难得作答。” 岁羡荣没好气道:“索性就让外边的人以为他不喜欢姑娘算了,我看他娶不着媳妇着不着急!” 李嬷嬷忙劝道:“太夫人您别动怒,好歹再劝一劝。” 岁羡荣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她已经答应魏长坤不再催他了,脑子一转,便道:“去把他给我叫来。” 李嬷嬷应声去了,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岁羡荣也不提婚事,先只问道:“领了什么职?什么时候上任?” 魏长坤淡定道:“左军都督,已经去了同吏部尚书说过了,三日后上任。” 岁羡荣哦了一声,道:“还有三日,那正好,我以前的旧友胡太傅夫人过两日估摸着要请人去家中作客,我不便去,你代我去罢。你走了三年,京中许多人都不大熟识了,是该走动走动了。” 魏长坤语气平淡地应了下来。 岁羡荣继续云淡风轻道:“听说胡太傅家看中了定国公的女儿,我估计宴客也只是个幌子,你倒时候只去打个招呼就是,不要喧宾夺主。” 说罢,岁羡荣便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魏长坤的脸。 魏长坤面色依旧肃然,只是端茶杯的手好似顿了顿,而后便道:“孙儿知道了。” 岁羡荣见他这般模样,嘴角一沉,懒怠再问,赶他道:“你走吧,倒时候莫要误了时辰。” 魏长坤就真走了。 人一走,岁羡荣恨不得把杯子砸了,她气呼呼道:“偏要拿他爹的事做幌子,娶亲又不冲突什么?若不是怕娶了好姑娘回家给他糟蹋了,我真由不得他这般死倔的性子!” 李嬷嬷在一旁劝慰,而已经出院子的魏长坤终于不淡定了,昨儿才见过的小娘子,怎么明日就要去和别的男人相看了呢?那他以后是不是不能找她帮忙了? 一想到穆筠娴柔软的小手,魏长坤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被太阳底下懒洋洋的猫儿用尾巴扫了一下。 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二月二十八, 宜嫁娶、开市、祈福,是个好日子。 穆筠娴大清早就被荣贵堂的如青唤了起来, 早早梳妆打扮好, 等胡家的人上门。 魏长坤也没闲着,还未到上任的时候, 他还有三日的空闲功夫, 一如既往地早起, 只是没了心思练剑热身, 换好了衣裳便要出门。 李嬷嬷昨儿夜里回了家一趟,早上正好要过前院,顺道去了敬谨堂, 想把魏长坤喊去思危堂用饭,却见小主子已经要出门了。 魏长坤冲李嬷嬷点了点头,问道:“可是太夫人有什么要紧事?” 李嬷嬷否认道:“不是,太夫人好着呢, 只是老奴想问侯爷要不要去陪太夫人用早膳, 要是要的话,老奴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一份。” 魏长坤道:“不必了, 我吃过了,这会子有事出去一趟。估摸着祖母还未梳洗好, 回来我再同她请安。” 李嬷嬷纳闷道:侯爷平日不是要动半个时辰左右才用早膳么, 怎么今儿用的早了。这才回京多大功夫, 有什么人须得他早饭都不吃就去应付么? 不过李嬷嬷是个知趣的, 并未多问魏长坤的私事, 应下一声,打了招呼便走了。 到了思危堂,李嬷嬷一面儿伺候着岁羡荣梳头,给她戴上鹤鹿同春纹镶珍珠的抹额,一面儿把早上的事说了。 岁羡荣嘴角抿了个笑,道:“这可算是长心了!” 李嬷嬷不解其意,跟着笑了笑,道:“老奴这会子还没听明白呢。” 岁羡荣轻哼一声,扬声道:“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不过遇到顶好的美人,铁砣子也该要化成水!” 李嬷嬷一喜,道:“您是说国公家的……” 岁羡荣眉飞色舞道:“我估摸着是。”旋即笑容淡了,道:“也说不准,他这性子太倔,于儿女情长上又十分不开窍,指不定不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李嬷嬷乐观道:“那倒不至于,侯爷又不是草包,就是这事上晚开窍一些,自己的心意总归是知道的。” 岁羡荣有些心急起来,道:“不行,你快去派人跟着,看我猜的有没有准儿。” 李嬷嬷给她篦完头发,劝道:“侯爷怕是都走远了,您别着急,等小厮回来一问就知道了。” 岁羡荣哪儿能不急,在屋里干坐着,听庶子媳妇潘氏汇报几件内宅之事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匆匆把人打发了。 李嬷嬷在旁道:“太夫人,穆家的小娘子长的好是好,只是奴婢听说好似有些娇气,要不要先打听打听?” 岁羡荣十分知足道:“娇气就娇气罢,只不是那等目无尊长的就好,就长坤这个性子,他只肯娶个四肢健全的我都依了他!否则还不知道我闭眼的那日,能不能抱上小重孙呢!” 李嬷嬷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长寿康健不是没道理的,知足常乐呀。 岁羡荣心里焦急,又道:“那日宴客你不是没看见,穆家小娘子模样没得挑,说沉鱼落雁一点不为过,若是脾性上……原先我倒是中意郭家的那个,事后我召了花厅里当值的丫鬟亲自问过,苏家什么德行,郭家能和这样的人家走的近,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罢了。” 李嬷嬷问道:“何家的呢?” 岁羡荣评价道:“耿直义气有余,却不大机灵,那日若非她指责苏家和郭家一丘之貉,没准儿郭家也讨不了好。我倒不是偏帮哪个,就这件事而言,四个小娘子里,行事最不令我讨厌的就是穆筠娴。” 这还不是偏帮谁啊。 李嬷嬷口头上还是附和道:“细想起来,小仙姑是要不讨嫌一些,若非她肯松口,国公夫人这般疼爱她,还真没法收场。” 岁羡荣拿起镜子,看着自己衰老的容颜,感慨道:“是啊,多亏了她,而且小娘子长的着实好看,若将来做了我的孙媳妇,给我生个好看的重孙女才好。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可惜了膝下没个女儿,真是抱憾终身。” 岁羡荣本也是儿女双全的,只是小女儿没养活,几个月大就夭折了。 李嬷嬷怕岁羡荣想起伤心事伤了神,忙提起旁的事使她分心。 主仆两个就这么欢喜地聊到了穆筠娴的身上,挑剔来去,外在条件上好似都没什么缺点。 李嬷嬷熟知魏长坤的性子,若是将来侯夫人不够淑柔,两人难免磕磕碰碰,又想起京城里关于穆筠娴的传言,她还是忧虑道:“若是再端庄些就好了……” 岁羡荣不大赞同,她套上玉戒指,半垂眼皮道:“端庄的又叫他吃的死死的,我偏要看他娶个娇气的,收拾收拾他这倔脾气才好。” 她收拾不了魏长坤,总有女人能收拾他。 如果是个家世好又漂亮的女人,岁羡荣实在不介意魏长坤把人娶回家来。 这厢岁羡荣脑子里已经想了许多“为难”魏长坤的法子,聚宝斋那头,他已经把二月的账都看了一遍。 魏长坤问掌柜的:“是不是今日就要去收账了?” 掌柜的道:“是了,小的待会儿把铺子里的事吩咐下去,便亲自去收账。” 魏长坤道:“别的先不急着去,先去定国公府把账收了。” 掌柜一脸纳闷道:“可是您不是说把穆家小娘子的账销掉吗?” 魏长坤道:“是,但是别销完了,留一两。” 掌柜又看了一眼,道:“才几十两的小账,小的先去把东边的大账都收了,再去收这些小账就是。” 魏长坤吩咐道:“你先去把她家的账收了,我就在这里等你,收完了回来告诉我。” 掌柜的不解,但主子吩咐了,他就只有去执行的份儿。 魏长坤又叫停了掌柜的,道:“看看有没有国公夫人的账,也销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也就只有十几两银子的钗子而已,他默默地拿起笔,划掉了那一列的东西。 掌柜的问道:“也留一两?” “不留。” “侯爷还有要销的么?” “没了,快去吧,越快越好。” 掌柜的似乎明白了什么,坐上马车催着车夫快点去国公府——他们东家在讨好人呢! 喜滋滋地到了国公府,掌柜的见了前院的二等管事吴管事。 吴管事请了人坐下,拿了账单让人唤了后院杜氏身边武妈妈过来。 杜氏身边洪妈妈多处理内宅之事,若有外边的事,多由武妈妈处理,前院对账,吴管事一般都是找武妈妈交代。 武妈妈拿了账单,便去了后院荣贵堂,把账单给杜氏过目。 大房有钱,杜氏一个月开销不知几何,私人消费更不会样样都记清楚,只随口问了一句道:“可有我账下的东西?” 武妈妈看了一眼,她不识字,但是看得见杜氏名字下面没写数额,便道:“没有,咱们姑娘的有一笔。”就是特别少,才一两银子。 杜氏道:“你去问问她,等她过目了没问题就让前院的把账结了。” 武妈妈便又去了听雪院。 穆筠娴已经打扮妥帖了,倒也没有精心打扮,只和平常一样,但她今日涂了鲜艳的口脂,和绯红裙子交相辉映起来,越发明艳动人。 武妈妈进来看了便高兴,夸了穆筠娴一道,便把账单给她看了。 穆筠娴记得自己买了许多东西,看了一眼账单傻眼了——才一两银子?聚宝斋掌柜的疯啦?! 穆筠娴秉承不白占便宜的心态,道:“这账有问题,聚宝斋掌柜的可在?” 武妈妈道:“人还在前院,姑娘要见见?” 掌柜的年纪大,又和国公府常做买卖,不算生疏,当朝男女大防也不是十分讲究,穆筠娴便道:“请了人到我院子里来,容我问问。” 没多大功夫,掌柜的就来了。武妈妈去了别的院子送账单。 穆筠娴坐在明间里道:“掌柜的,你这账记错了,若是按你这么个收法,小心把棺材本赔光了。” 掌柜的笑呵呵的,若真是他的过错,穆筠娴今日可是救了他的身家性命,接近千两的银子,可不要赔光他的棺材本么!说到底,国公府的小娘子还是有良心的。 掌柜的道:“姑娘多虑了,这是咱们东家的意思,劳您签个字儿,小的也好回去交代。” 穆筠娴眉头一动,心里想到了一个人。难道真是他? 穆筠娴觉着,魏长坤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怜香惜玉的人,怎么会变着法儿给她送东西? 掌柜的见穆筠娴不说话,面上也并无疑问之色,心中了然,道:“劳姑娘点个头。小的这就回去回话了。” 穆筠娴明白了,魏长坤还在聚宝斋等着呢! 和以往不同,穆筠娴让人研墨,亲自写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才交到前院管事手里。 掌柜的收了银子回去,把回执的账单也带了回去,交给了魏长坤。 魏长坤看着娟秀的簪花小楷,嘴角扯了扯,淡淡问:“她说了什么没有?” 掌柜摇头道:“没有。” 魏长坤哦了一声,品味着“知道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她知道什么了?知道是他了?还是知道他感激她的心意了?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魏长坤在战场上勇猛无敌, 但也并非蛮力匹夫,沙场的兵法谋略他也极为擅长, 只是这女人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 魏长坤思前想后, 还是决定坐马车走了。 掌柜的也是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东家走了, 才继续出去收账。 长平侯府住在东边, 车夫要往东边去, 魏长坤吩咐道:“去咸宜坊。”末了补了一句:“去看看那边的两家铺子。” 一声“得令”, 马车开始行驶,魏长坤看完了两家侯府名下的铺子,时候也不早了, 他就近在一家酒楼里定了一个雅间,恰好酒楼离定国公府不远,从酒楼二楼上边,可以看到进出巷子的马车。 不出意外, 魏长坤看到了胡家的马车。不是他一眼能认出胡家马车, 而是胡家马车前边的胡小郎君正骑着马,与马车齐头并进。 魏长坤暗想道:胡太傅一个读书人, 怎么教孙子骑马了? 孙子,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 魏长坤又继续喝茶、等上菜。胡家的人已经从东角门进了定国公府, 由洪妈妈亲自引着进了二门, 去了荣贵堂里作客。 杜氏在明间里接待的胡夫人和胡家小郎君。 杜氏喜欢长的好看的人, 她一看小郎君长的比画像上的还俊俏, 登时乐了, 只觉容貌上,和宝贝女儿还是挺般配的。 热情接待了两人,杜氏邀胡夫人坐下,两人把着茶盏闲聊了一会儿,便把话题转到了儿女头上。 杜氏也不大懂诗词歌赋,假模假样地问了几句,见小郎君不慌不忙,形容妥帖,倒也满意,这才吩咐人去把穆筠娴请来。 穆筠娴还在琢磨着长平侯收到她的回复是个什么心情,便听说客人已经到了一会子了,杜氏请她过去说话。 临出门前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穆筠娴便跟着如青一起去了。既然母亲都派人来请了,想必胡家小郎君肯定模样不差,就是不知道和长平侯比起来怎么样。 好奇心趋势,穆筠娴悄悄问如青:“胡家郎君长相如何?” 如青面色微红道:“小郎君模样倒是与你登对,不仅如此,谈吐也不凡,姑娘见了许是能入眼呢。” 穆筠娴瞧着如青,心里对小郎君胡明朗也有了个初步的猜想。 荣贵堂与听雪院相邻,没多大功夫穆筠娴就走到了,她一进明间倒也不紧张,只和平常一样,同长辈问了好。 胡明朗本来坐着,一见穆筠娴来了,便起身迎她,向她问好。 穆筠娴也回了个礼,然后抬头望了对方一眼。 胡明朗身穿蓝色绸面暗纹的束腰袍袄,腰间一根黑色的玉带,左边配着一块姑娘家掌心大的环形莲花纹玉佩,黑色的丝绦,打了个梅花络子。他个子比穆筠娴高了大半个头,身量较武夫纤细,五官端正,眉眼和气,文质彬彬,瞧着倒是个顺眼的人。 同样的,胡明朗也看了穆筠娴一眼,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口讷不能言,忽然就想起了《洛神赋》:云望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面辅承权,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赋中神女,也不过如此了。 穆筠娴冲他眨眨眼,胡明朗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头作揖,连声道:“失礼,失礼。” 胡明朗面颊一红,退到一旁,穆筠娴笑这书呆子讲究,便坐到了杜氏身边。 胡夫人不必看小儿子的表情,她只消看看穆筠娴的脸,就晓得男子该为她神魂颠倒到什么地步了。 怀璧其罪,胡夫人之前打听过寺丞家和国公府的事,眼下不必再问,她都晓得谁对谁错了——这样貌美的姑娘,还用得着去刻意勾.搭别人?不知道多少男人上赶着要给她献殷勤。 坐下之后,穆筠娴挽着杜氏的手,倒是乖巧,座下的胡明朗微微低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目光流连在美人鲜艳的衣裙之上,时不时嘴角还抿个笑容,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胡夫人也怕轻慢了小娘子,便问了她一些话,也不过是寻常长辈爱问的话,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琴棋书画最喜欢什么,女红做的好不好。 穆筠娴一点也不知道遮掩,把近日读的《青莲记》告诉了胡夫人。 胡明朗正在喝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脸都憋红了,他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穆筠娴。 《青莲记》他也听说过,讲的是一个风尘女子忠义坚贞,在国难之时为了士大夫跳城楼的故事。 这种书在普通百姓口里流传的很广,一些规矩杂乱的戏园子里也会唱这个,但是规规矩矩的闺阁姑娘,不该看这个的。 胡夫人见儿子好转了,便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了,她问自家儿子,道:“《青莲记》讲的什么?娘孤陋寡闻了,倒是没听说过,你给我和国公夫人说说看。” 穆筠娴抿唇忍笑,胡明朗吓得脖子都热了,两只耳垂都发红。他拱了拱手,道:“这书讲的……讲的是一个闺阁女子因为国难当头,陪丈夫以身殉国,从容就义的故事。” 胡明朗说完就觉得屋子里更热了。不不不,不是国公府不好,是他穿的多了。 胡夫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心想自家儿子都看过的书,应当是好书,便笑道:“倒是巧了,你俩都看过了。我家朗哥儿喜欢抚琴,若是小娘子也会,有机会可以切磋一二。” 穆筠娴道:“可我不会呀。” 胡明朗忙道:“姑娘聪慧,不难学的。” 她聪慧?这呆子倒是挺会说瞎话的。 穆筠娴看了他一眼,胡明朗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闲聊了半个时辰,杜氏也没留人吃饭,毕竟是第一次上门,胡夫人也很自觉地在午膳之前离去。 临走前,胡夫人让胡明朗同小娘子也道个别。 穆筠娴同他福一福身子,夸道:“胡公子会讲故事。” 胡明朗一身冷汗,天晓得他从来不说谎的,这头一遭真是叫人心慌呐。 胡家人走了,杜氏牵着穆筠娴回去,私下里问她:“胡家小郎君如何?” 穆筠娴本想说他呆了点,可是一想到胡明朗临时为她说了谎,好像也不呆嘛,皱了皱眉,才道:“好是好,我就是不知道他好在那儿。” 这大约就是不够好。 杜氏也不逼问,只说时候尚早,只是见见而已,不急着定下。 穆筠娴回了自己的院子,总觉得胡明朗给她的感觉缺了点什么。许是见惯了别人对她容貌感到惊艳的表情,所以再遇到这种人,也难得提起兴致了。 胡家人马车刚走,魏长坤也走了,他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府。 心里想着穆筠娴写的那三个字,她知道了——她知道个屁! 等魏长坤到家的时候,岁羡荣也早知道了他今日去了哪里。 掌柜的毕竟是岁羡荣身边的旧人,一两句话并不难问出来。 得知情况的岁羡荣甚至有些窃喜,她同李嬷嬷道:“看吧,我就说榆木疙瘩也能被撬开。” 李嬷嬷道:“可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已经被胡家给看上了。” 岁羡荣道:“一家好女百家求,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年轻的时候提亲的人还不是踏破了门槛,挑拣了好久才许到了魏家。穆家小娘子那般闭月羞花,别说年轻的小郎君们喜欢,连我都喜欢。胡家看上了,我魏家也看上了,最后谁能求到,走着瞧罢!” 李嬷嬷一脸堪忧:“可是胡夫人都主动上门了,侯爷还不许您插手他的婚事呢。” 岁羡荣一脸轻松道:“国公府的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她父母都未必做的了她的主,若是她自己拿定了主意,穆家的哪个还舍得强求她不成?” 李嬷嬷就更担忧了:“让小娘子自己拿主意?可咱们侯爷这般不开窍,小娘子怎么也不会把主意拿到他身上罢!” 岁羡荣底气十足道:“自有他求我的一天,且等着罢!对了,跟他说胡家宴客我亲自去,不叫他去了。” 李嬷嬷反应过来了,笑着亲自去传了话。 魏长坤听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子才道:“祖母身子受得住?” 李嬷嬷道:“只是过几条街,受得住。” 魏长坤没说话了,等李嬷嬷走了之后,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去洗了温水澡,便蒙头睡了。 这哪儿睡得着啊,魏长坤翻来覆去,孤枕难眠。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天儿就亮了,大清早胡家下了帖子过来,说是请长平侯府的人前去作客,只是地点定在了城外的庄子上,并不在胡家府上。 魏长坤拿着帖子竟然有些欢喜,他压着笑意去找了岁羡荣,问她:“祖母,城外遥远,您还要去么?” 岁羡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不去了,叫人回个话,说我身体不便就是了。” 魏长坤应下之后就拿着帖子走了。 李嬷嬷过来问岁羡荣道:“侯爷不会真使人去回话吧?” 岁羡荣轻哼一声,靠在迎枕上,她笃定魏长坤会去。 实心的东西只要开了口,就很容易击溃。女人如水,就算魏长坤是块榆木疙瘩,也能渗透他浑身上下。 何况魏长坤也二十三岁了,这么大的男人哪有不动情的。 …… 穆筠娴和胡明朗见过的当天夜里,胡夫人也亲自到儿子的院子,问过胡明朗的意思。 儿子长大了,又常年在外念书,母子之间也讲究分寸,胡明朗性格羞涩,愈发难以启齿,两人对着烛坐了许久, 他没直接说很是喜欢,只是评价说:“穆家小姐聪颖可爱。” 胡明朗一想起穆筠娴在长辈们面前提起的《青莲记》,脸颊就从耳根开始红起,他自家堂表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姑娘,个个端庄知书达理,每每见他都是隔着三步之远。 忽然见到穆筠娴这样的姑娘,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却并不令他排斥,甚至有些向往。 胡明朗偶尔还会猜想着,这样的姑娘平日里都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也读正经书,常学女红,也和他以及他的姐妹们一样,被规矩约束得死死的。 胡夫人看着羞涩腼腆的儿子,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来朗哥儿对穆家小娘子印象很好?” 胡明朗轻轻嗯了一声。 胡夫人道:“也不急,一家好女百家求,虽然穆家给了咱们机会,未必最后咱们真能做亲。你第一次这样见人家姑娘,欢喜总是难免,但要克制受礼,明儿去庄子上的时候,切勿过分殷勤吓着人家,也莫要太过拘束怠慢别人。” 胡明朗点头应是。 胡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叫他不要荒废了学业,便走了。 胡夫人回了屋子之后同丈夫两个同床共枕,夫妻俩在两盏烛火的照耀之中亲密交谈着。 胡夫人道:“今年朗哥儿就要考举人了,若非正好穆家的姑娘家今年就要说亲了,我还真不想让他分了心,等有了功名什么好女子挑不到?” 胡二老爷道:“那便再等等?等朗哥儿考完了试,再说亲?” 胡夫人轻捶了丈夫一下,嗔道:“我就是说说而已,穆家今年好容易松的口,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胡二老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道:“那便是了,天赐缘分,顺应天意好了。” 胡夫人揪着被面儿,皱着眉道:“穆家的姑娘长的倒是很美,只是有些不学无术的样子,问她读书什么的,说的都是些偏东西,倒不如宁妃的妹子郭初雪。我偶然与郭小娘子交谈之时,才晓得她真有几分才气,《女戒》倒是读的很透,若娶为妇人,持家倒是很好。” 胡二老爷调侃道:“你不是最不爱《女戒》么?怎么人家读了,你偏喜欢了?” 胡夫人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去女戒,但是找儿媳妇,那当然贤惠听话的好。 胡二老爷拉了拉被子,道:“你若看中穆家家世,就别挑拣人家脾性品德,若是看上郭家小娘子的性格,就别嫌她家世不好。” 一翻身,胡二老爷把眼睛闭上了。 胡夫人惋惜道:“可怜她爹死的太早了,纵使有姨母庇护,到底不是亲娘家……就算是亲娘家,也不足以和国公府相提并论。” 心中决断,不言而喻,胡夫人也缩进被子睡了。 胡家没有睡的人,还有胡明朗。 胡明朗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别人示好送的东西,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姑娘示好,可是明天就要见到她了,真着急呀。 要不……也送她东西? 可这不是私相授受嘛? 那就送一点特别的东西好了。 * 天晴气清,胡家庄子上的仆人们早就准备起来了,茶酒甜点,马匹弓箭,一应俱全。 岁羡荣猜的果然不错,魏长坤这日果然拿着帖子骑马出了门,往城外胡家庄子上去了。 彼时胡家人也已经出发了,胡明朗比之前穿得更加有书生气,鬓角干净整齐,坐在马车上背脊也挺得直直的,一副正经又紧张的模样。 胡夫人见自家儿子这般严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今儿来的人多,多是与你相熟的人,不必紧张,到时候可别失了仪态。” 胡明朗频频点头,有表姐堂妹们助阵,应当出不了错。 胡家人到了庄子上,宾客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穆筠娴冬日里略胖了一些,去岁的窄袖衣衫已经不好穿了,挑拣衣裳与描眉化妆耽误了些时间,日头略大些的时候才到了庄子。 穆筠娴先去见了主家,便和何敏青一起去了外边玩耍,留长辈们一起说话。 穆筠娴从明间里出来的时候扫了一下客人,多是胡家本家人,何敏青却告诉她:“今儿郭初雪和苏绿梅也来了。” 穆筠娴诧异地眨了眨眼道:“可我没看见杨夫人啊。” 何敏青道:“你不知道,郭初雪人缘好着呢,她和胡公子的小堂姐关系亲密,所以是受胡家小娘子邀请来此,还带了苏绿梅来,并非胡夫人相邀。” 穆筠娴勾了勾嘴角道:“看来胡公子一家很重视他嘛,连他堂姐都对他这般上心。” 自从长平侯府闹了那么一出,谁不晓得穆筠娴讨厌苏绿梅,胡明朗的堂姐胡明月竟然还有心请了她来,所用之心,不难揣测。 何敏青一脸严肃劝道:“仙仙啊,今天回去你就跟你娘说清楚,胡明朗姐姐妹妹的太烦人,家世再好,相貌再好,也都算了罢,难缠!” 穆筠娴噗嗤笑道:“婆媳关系更难处理,难不成将来你要嫁父母双亡的人?” 何敏青撇嘴道:“我这是替你考虑才说嘴两句。” 穆筠娴推着她的肩膀往人多的地方去,道:“知道了,我的好青青。既然今天来了,就好好玩,回去的事,回去再说。” 何敏青看着那边正在搭烤火架,眼睛都亮了,欢天喜地道:“我娘都好久不许我骑马了,走,今儿请你吃烤肉去!” 胡家庄子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散养着一些动物,兔子、鸡鸭一类,会骑射的小郎君们也可以去打猎。 胡夫人算是有心的,今儿请的外客至少是进退有度的人家,不会像苏绿梅那样不知道轻重,所以穆筠娴与何敏青加入其中的时候,并没受到排挤,玩的不亦乐乎。 而郭初雪和苏绿梅一直都未出现在穆筠娴眼前。 时候尚早,小娘子们正在外边玩耍着,吃了糕点,喝了些甜酒,兴致有些阑珊,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句:“长平侯来了!” 有人冲屋子那边望过去,果然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往庄子的特设的场地那边走过去,中间站着的是魏长坤,左右两边都是胡家嫡出的哥儿做陪客。 胡夫人也有些惊喜,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婆母和侯府太夫人有些往来,但她没想到长平侯这么给胡家面子,连这种宴会也会赴约,当即让胡家跟来的几个男丁去做陪客。 魏长坤来了之后便跟着胡家的几个哥儿去骑射场,路过穆筠娴这边的时候,他有意地扫了一眼,使得有些性格稍外放些的姑娘忍不住呼道:“侯爷在看我呢!” 几个相熟的姑娘相互笑闹道:“分明是在看我!” 一直没露头的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跟着胡明月来了,苏绿梅道:“长平侯好像在看咱们这边呢。” 郭初雪嘴角抿了个笑。 穆筠娴却心知肚明,暗暗腹诽道:都追到胡家来了,也不怕人家主家揍他! 胡明月带着自己请来的客人到了穆筠娴这边,还有意和她坐一桌儿,几人坐下之后,气氛都变了,同桌的吓跑了两个,邻桌的也都打起了眉眼官司。 何敏青看着眼前的两人都不大高兴,拉着穆筠娴想去骑马,哪晓得穆筠娴压着她的肩膀道:“咱们继续休息!” 穆筠娴最不怕的就是鸡蛋碰石头。 因为她就是石头,还是最金贵,最坚硬的石头。 一桌子统共就坐了五个人,两两对坐,胡明月坐四个人的中间,她身为主家,叫丫鬟过来斟茶四杯,送到客人手上,冲她们笑道:“来者是客,莫计前嫌。” 胡明月当然不敢明里得罪穆筠娴,但是来了她胡家的地盘,穆筠娴就是再娇纵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欺负了人,总要付出代价。 胡明月很乐意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看着高高在上的小仙姑憋屈一回。 穆筠娴瞥了胡明月一眼,这副“和事老”的虚伪嘴脸,和郭初雪还真是如出一辙。 郭初雪和苏绿梅都喝了茶,唯独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胡明月得体一笑,道:“姑娘既然辛辛苦苦赶来我胡家庄子,怎么一杯茶也不肯喝?” 这话说的,好似穆筠娴上赶着要嫁到胡家一样。 可惜了,穆筠娴今儿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她实在对胡明朗提不起兴趣,还是当面婉拒的好。 27.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胡明月这番不客气的话一说出口, 穆筠娴就没打算给好脸色人家看。 穆筠娴伸手碰着茶杯,胡明月见此, 嘴角一抹满意的笑容, 总算是肯做小伏低了罢? 胡明月是胡家第一得意的小娘子,若是胡明朗以后娶了这个媳妇儿回来, 胡家“明”字这一辈里, 便属穆筠娴最金贵了。 再者胡家二房三个嫡出少爷, 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可以说以后会成为让胡家光宗耀祖的重要支柱,胡明月生在三房,家中姐妹众多, 出息的兄弟却没有,牢牢地和二房绑在一起,才是明智的选择。 比起不容易讨好的穆筠娴,胡明月更愿意让自己的堂弟娶一个她熟悉的人, 比如说一向与她关系亲近的郭初雪。 穆筠娴摸着茶杯, 一点要端起来喝的意思都没有,她忽然放下了茶杯, 瞧了胡明月一眼,道:“看来我来胡家作客, 连一杯茶的主也做不了, 想不喝都不行。” 胡明月眼底藏着傲然, 穆筠娴话锋一转, 道:“可惜我喝惯了峨眉雪芽, 这样的女儿茶,我实在入不了口。” 端起茶杯,穆筠娴慢慢悠悠地倾斜杯子,把茶水都倒在了地上。 琥珀色的汩汩流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胡明月的脸颊上,使她面上火辣辣的疼。 胡明月便是再贤淑,这样的情况也忍不下了,她呼吸粗重,瞪了穆筠娴一眼,道:“穆筠娴!你太不——” 胡明朗跑了过来,见穆筠娴在泼茶,又听见堂姐高声呵斥什么,便道:“怎么了?”转而关心穆筠娴道:“是不是茶水不合口味?” 胡明月面色一白,这还没成亲呢,堂弟就这么向着穆筠娴了! 穆筠娴住了手,举着茶杯一脸为难道:“我不喜欢喝,你姐姐偏要我喝,不喝还说我不给她面子。” 胡明朗可不想给心上人坏印象,慌忙接过茶杯,转身对胡明月道:“堂姐,穆姑娘不喜欢喝,我替她喝就是了。” 一边喝,脸还一边红着。胡明朗放下茶杯,对穆筠娴笑道:“厅里有其他热茶,姑娘渴了请去里边喝,或是我叫人煮好了送来。” 胡明月攥死了帕子,音量都高了一些,她道:“朗弟!”他是穆筠娴的什么人,居然还替人家喝茶?! 胡明朗也是第一次这般维护人,瞧着一众姑娘们都盯着他,整个耳廓都红了,脖子也隐隐透红。 苏绿梅更是气的要死,胡明朗这时候跑出来打什么圆场,眼看着穆筠娴就要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完了! 也不知道怎的,苏绿梅就接着胡明月的话脱口而出了:“胡公子怎么喝了穆筠娴的茶?” 胡明朗连忙作揖,解释道:“穆姑娘没有喝过的杯子,又是家姐相邀,我代替一杯有何不可?” 苏绿梅翻了个白眼,道:“胡姑娘也邀请我喝茶了呢!” 穆筠娴笑出声来,生怕胡明朗不会接话,抬眉冲苏绿梅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也要胡公子替你喝茶?” 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胡明朗不懂,但是言语之间的□□味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苏绿梅欺负过穆筠娴,维护谁,根本不用选。 胡明朗又行礼道:“苏姑娘喝过的茶水,某不便再碰,还请苏姑娘见谅。” 一阵哄笑,苏绿梅脸都绿了,胡家的呆子!这难道是嫌弃她的意思么! 穆筠娴趁机奚落一句:“在侯府的时候拦着侯爷不要人走,在胡家庄子上还逼着人喝你的茶水,不知道你身为姑娘家的廉耻都扔那儿去了?怎么不同你的好友郭姑娘学学?你瞧瞧人家,拦一次长平侯,人家连她名字都没记住就罢手了,在胡家决计不肯再丢第二次人。” 苏绿梅和郭初雪脑子冻住似的,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胡明月都没法开口了。 胡明朗有些纳闷地看着气呼呼的堂姐,问道:“要不……这一壶我都喝了?” 穆筠娴哈哈大笑,忙替他解围,问道:“胡公子何故来此?” 胡明朗道:“听闻姑娘喜好骑射,那边备好了骏马弓箭,正好我有我表妹作陪,姑娘若有兴致……” 穆筠娴拉着何敏青起身,道:“走吧,骑马去。” 胡明朗在前带路,面上带着浅浅的喜色。 胡明月的堂妹妹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啧啧,姐姐好善的心,反倒成全了她。” 这是笑话胡明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胡明月剜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走了,郭初雪也跟了上去。 挖苦了郭苏二人,穆筠娴浑身爽利,与何敏青两个到了那边场地,挑好了马匹便坐了上去。 穆筠娴跟何敏青两个都擅长骑马,只是春节里天气不好,有一月多没有碰马匹了,略有些生疏,驾不稳骏马。 胡明朗有些担心,骑上马之后,叫来表妹,央她照顾穆筠娴。 这位妹妹看着便和善多了,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十分可爱。 穆筠娴婉拒,何敏青也道:“难得好天气出来,拘着你表妹可不好,有我照顾仙仙,胡公子不必担忧。” 胡明朗道:“那……不若由我跟着二位?” 穆筠娴道:“好啊。” 胡明朗是主家,便带着穆筠娴等人跑了两圈热身,而后四人停下来歇了会儿,骑着马儿到树荫底下说话。 魏长坤同人比划了好几圈,骑射第一,无人能敌,但靶心哪里有美人惹眼,穆筠娴一来,他就看到了。 他还看到胡家孙子领着穆筠娴跑了两圈。 就这种水平的马术也敢带着姑娘家的跑,也不怕摔了个跟头。胡明朗摔了没事,把穆筠娴摔了可怎么办? 魏长坤撇下旁人,借口骑马去林子里转悠,去了没一会儿,便又溜达出来了,他的随身小厮小顺过来禀道:“入寐姑姑说,穆家姑娘是跟人吵了一架才过这边来的。” 入寐以前是魏长坤身边伺候的姑娘,后来他去了漠北,岁羡荣把她许了人,旧主回来之后,她还是照样伺候着。这次来胡家庄子请了许多姑娘来,魏长坤怕冲撞了人,才把入寐带来了。 眉心一拧,魏长坤问道:“入寐可说仔细了?” 小顺把入寐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魏长坤眉头皱起几次,复又舒展开,尤其在穆筠娴提到郭初雪拦他的时候,表情特别松快。 这丫头记性不错,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听到胡明朗英雄救美的时候,魏长坤有些不乐意了,若是换他在场,还跟她们墨迹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一杯水么,他能把杯子都给捏碎了。 保管那些小娘子们再不敢逼着穆筠娴喝女儿茶了。 魏长坤骑着马朝穆筠娴过去了。 庄子门口忽然有了大动静,一队卫所的人进来了,不仅穆筠娴,魏长坤也望了过去。 院子里边,胡夫人和杜氏等命妇亲自出来迎接,小皇子朱世阳来了。 朱世阳简单同主家和外祖母杜氏问了好,便随同贴身侍卫骑马过来了。 朱世阳当然是直接扑向穆筠娴了,他坐在马背上,冲小姨伸手要抱抱。 皇子忽然驾临,胡夫人惊讶之余,赶紧派了更多的护院进来守着,也特特嘱咐了几个儿子和侄子,好生看顾皇子,千万不可出任何差池。 穆筠娴笑的璀璨,骑着马与朱世阳并肩,要把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朱世阳的贴身侍卫道:“皇子,还是由属下带着您吧。” 穆筠娴骑术由穆丰戎所教,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带一个七岁的小孩慢跑还是没问题的。 奈何侍卫所虑过多,十分为难。 魏长坤骑马过来,道:“到我这儿来。”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还和穆筠娴一起同骑。 朱世阳眼睛一亮,高声道:“表叔,太夫人不是说您不打算来的嘛!” 穆筠娴扭头,狐疑地看向魏长坤,什么叫他不打算来,是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么? 魏长坤一把搂过朱世阳的小腰,道:“小孩子怎么那么多话,上不上来?” 朱世阳立马换上一张笑脸,道:“来来来!” 本来要等到春猎才能和小叔共骑,这会子能提前完成愿望,朱世阳当然愿意。 在魏长坤胸前坐稳的朱世阳往后仰头望着他道:“表叔,我可是磨了母后好久她才许我出来,若早知道您也要来,母后早就松口了,我早上就可以同小姨一起坐车来了,您怎么要骗太夫人呢?害得太夫人骗了我。” 魏长坤按着朱世阳的头,一点点按了下去,让他平视前方,淡淡道:“临时改了主意,行不行?” 朱世阳露出一口不大齐整的小白牙,道:“行。”随即笑问穆筠娴道:“小姨,我先跟表叔去玩会儿了,一会儿来找你。” 张着一双手,像肥肥的短翅小雀儿振翅,朱世阳欢呼着,使唤着魏长坤带他奔跑。 胡明朗走过来道:“小皇子真可爱,有侯爷照看着,姑娘也可放心玩耍了。” 何敏青也才热身而已,她道:“仙仙,咱们再跑两圈,刚刚不尽兴呢!” 朱世阳带来的侍卫就站在骑射场的附近,随时盯着皇子的动态,原先端坐的姑娘们也忍不住了,纷纷去换上骑装,挑了马儿玩耍。 魏长坤带着朱世阳跑了两圈,他便停了下来,道:“啾啾,你小姨刚刚让人欺负了,知道吗?” 朱世阳一愣,先是不信,然后是愤怒,握着小拳头道:“是谁!!!我要打他板子!” 魏长坤道:“上次在我府上苏家的姑娘欺负了她,这回苏家的伙同胡家的一个姑娘欺负了她,对了,还有胡太傅的孙子胡明朗,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朱世阳瞬间就把三个人记住了,他道:“我要替小姨出气!从胡明朗开始!!!”因为他就记下了这一个名字。 魏长坤嘴角抿了个几不可见的笑容,道:“表叔帮你。” 朱世阳道谢道:“谢过表叔,你快带我去找他们。” 魏长坤缓缓道:“不急,这口气得让你小姨出了才行,你出不算。” 朱世阳扭头望着他问道:“怎么才能让小姨出气?” 魏长坤看着远方,穆筠娴身边的何敏青去了别处,而胡明朗还在与她比肩而行。 穆筠娴扯着缰绳,支开了何敏青,把胡明朗带到了箭靶子那头去说话。 旁人看得见他们俩的隔着一臂之遥,便也不会误会什么,但是又听不见两人说话。 穆筠娴也没客气,她看着热闹的人群,开口道:“胡公子,今天能来玩,我还是很开心的。” 胡明朗有些紧张,他攥着缰绳,点头腼腆道:“你开心就好。” 穆筠娴顿了顿,道:“那今天就痛痛快快的玩,别的事都罢了,以后胡公子也好安心读书。” 胡明朗只是有些羞涩,却不傻,他怎么会没听懂穆筠娴的意思。 胸口突突地跳,胡明朗有些慌张道:“姑娘意思是……看不上小可?” 穆筠娴弯弯唇角,道:“不是看不上,而是‘没有’看上。” 胡明朗捏紧了缰绳,有些无措道:“是不是因为家姐的缘故?请姑娘放心,以后堂姐总归是要嫁人的。” 穆筠娴道:“你还有几个姐妹?难道今年都要嫁出去?” 胡明朗嗫嚅着,道:“这……可这不是什么要紧的。” 穆筠娴咧嘴笑道:“你说对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若是她喜欢他,管他几个姐姐妹妹,又有什么干系? 胡明朗情绪低落,一脸难过道:“却不知我哪里不招姑娘喜欢了?” 穆筠娴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胡明朗在马背上作揖道:“是我唐突了。” 穆筠娴道:“今日各自回家之后,你便对你母亲说不中意我就是,我也这般同我母亲说,这样两家颜面无伤,以后还好往来。” 这事明白了是穆家拒绝胡家,说出去有些伤颜面。 胡明朗心生暖意,道:“姑娘肯私下里对我直言,不胜感激。” 穆筠娴道:“谢我作甚,你既帮了我,算我还你人情。” 胡明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想起她说《青莲记》时候的调皮样子,轻叹一声道:“我知晓了,回去之后,我会告诉我父母亲的。” 穆筠娴夹了夹马腿,道:“走咯!” 胡明朗也很快跟了上去,在她身后道:“姑娘说的对,今儿来都来了,就玩的开心些。” 骑到与穆筠娴比肩之处,胡明朗扯了笑容,道:“不如烤肉去,是我家中另一个庄子上送来的鹿肉,不是这里的鸡肉兔子肉。” 穆筠娴灿笑道:“好啊,我喜欢鹿肉。” 两人还没去烤架那边,便被人拦了下来,魏长坤带着朱世阳,旁边还跟了几个不足二十岁的哥儿。 有人起哄道:“侯爷难得来,明朗,你身为主家不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胡明朗拱拱手,道:“自然是要的。” 胡明朗的堂兄过来了,道:“正好请侯爷指点一二,咱们兄弟几个也好精进骑射功夫。” 魏长坤倒是无惧,一群二十出头还在读书的毛孩子而已,他道:“想我如何指点?” 胡明朗大堂兄胡明进道:“自然要切磋切磋。” 这可热闹了,众人都只听说魏长坤骑射功夫厉害,却并未见识过。 身有军功的武将他们不敢轻慢,但好奇心总是有的,难得长平侯来了,总是跑不掉这一遭的。 魏长坤扬唇道:“好啊,你们谁先来?” 胡明进说:“咱们平日里玩的时候都有规矩,不如侯爷听听我们的规矩?” “你说。” 这种场合也就是比个骑射,看谁先到靶子百米之外射中靶心,当然是准头高的获胜。但有长平侯在此,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胡明进道:“我们的规矩只能我们用,侯爷您不一样,您得另立规矩。” 魏长坤道:“什么规矩?” 胡明进道:“您怎么着也得让我们几步吧?” 这要求不算过分,要纯粹比拼,在场没有一个能比得过魏长坤的。 魏长坤倒是对自己没客气,他道:“那我就蒙着眼睛跟你们比。” 一片哗然,这难度就大了,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还怎么射中靶心? 穆筠娴也看向了魏长坤,这人太……狂妄了吧?输了可怎么好收场? 胡明进也不信,他闪了舌头似的又问一遍:“您此话当真?” 胡明朗也怕魏长坤下不来台,便骑马上前,打圆场道:“今日尽兴为主,谁输谁赢有什么要紧,依我看……” “当真,我蒙上眼睛跟你们比。想上的,都过来。” 孙子,谁说要尽兴为主了?今儿就是来砸场子的,赢了才重要。他得让穆筠娴看看,胡家的哥儿瘦猴似的,哪里值得她看上? 魏长坤也不多废话,夹着马肚子就动身了,其他人也热血沸腾,面面相觑之后,便跟了几个哥儿上去。 走到穆筠娴身边,魏长坤对她道:“皇子劳烦你看顾下。” 穆筠娴伸手,让朱世阳过来。魏长坤长臂一举,就把小家伙安放在穆筠娴的马背上。 朱世阳揪着穆筠娴的袖子,对魏长坤道:“表叔,要赢呀!” 魏长坤看着穆筠娴勾唇,眯了眯眼,道:“当然。啾啾,给我个东西把眼睛蒙着。” 朱世阳倒是不客气,把穆筠娴腰间的汗巾子抽了下来,递到魏长坤跟前道:“表叔,用这个。” 穆筠娴两手揪着朱世阳的耳朵,气鼓鼓道:“啾啾,你手可真快呀!” 魏长坤攥着汗巾子不肯还的样子,道了声多谢。 穆筠娴瞪他一眼,道:“算我还你啦!两不相欠。” 他送她首饰,她送他汗巾子,扯平。 魏长坤浅笑不语,骑马往前,穆筠娴也想看看这场热闹便跟了上去。 到了起点处,姑娘们也都聚了过来,多是穿着骑装坐在马背上,少有自己走过来的。 魏长坤站在最外边的道上,他指了指胡明朗,道:“你怎么不比?” 胡明进撺掇道:“朗弟,快来啊,你姐姐妹妹们都看着呢。” 胡明朗往穆筠娴那边瞥了一眼,他心想魏长坤都蒙着眼睛了……他应该不会输的,便骑马上前,夹在了堂兄和旁人之间。 穆筠娴就站在靠边的位置,魏长坤就在她的旁边,两人才隔着几步之遥。 穆筠娴见他点名要胡明朗过去,心里有了不敢往深处想的猜想,她嘟哝了一声:“计较!” 哪晓得魏长坤耳力竟然这么好,倏地扭头看着她,道:“你不计较?” 穆筠娴的小脸蛋刷得一下红了,他什么意思来着? 朱世阳扭了扭背,一边兴奋地看着魏长坤,一边问穆筠娴:“小姨,是不是有两个姑娘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是谁,我待会儿去欺负她们去。” 朱世阳刚来不久,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毫无疑问,都是魏长坤告诉他的。 穆筠娴算是知道魏长坤的那句“你不计较”是什么意思了,难道他知道她和苏绿梅吵架,并且提到他的事儿了? 胸口藏了兔子似的,噗通跳个不停。 不知道谁高喝一声,众人都准备了起来,魏长坤将汗巾子一捋,系在了自己眼睛上,勒好缰绳,蓄势待发。 一声“开始”,众马奔腾,飞尘无数。 穆筠娴捂着口鼻,也拿帕子将朱世阳的脸给捂住了,等尘土消散了一些,才放下来,而这时候魏长坤等人早就扬尘而去,跑的老远。 朱世阳拍着小手掌给魏长坤加油鼓劲,穆筠娴抬头观察着魏长坤的身形背影。 这一场相当于自断一臂的比赛,魏长坤真能赢么?穆筠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28.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数马齐奔腾, 激起灰尘一片,几个高大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模糊的黑影。 穆筠娴见过在马背上跑的最快的男人就是穆丰戎, 而现在, 她的印象发生了变化。 因为魏长坤跑的太快了,与他相比的几个哥儿并非普通纨绔, 虽出自书香门第, 君子六艺照样要习, 但他却把后面的一众人甩得老远。 就在离箭靶一百步开外的时候, 蒙上眼的魏长坤拉起了弓,似乎都没有刻意对准过,便放了一箭出去。 距离太远, 穆筠娴看不见射中了哪里,但中了靶子是肯定的。 但今儿比的可不止是骑马,准头够高才能赢。 不仅是穆筠娴,这头观赛的人都翘首张望, 恨不能长一双千里眼, 好看清靶心。 魏长坤到底射没射准呀! 朱世阳更是着急,他左手为掌, 右手为拳,相击道:“射中没!射中没?!” 穆筠娴牵着缰绳, 护着朱世阳, 心里也很没底, 蒙着眼睛就把箭射出去了……要是能射中了, 她还真服气了。 其他人才把弓.箭射出去的时候, 魏长坤已经返程了,后边的胡明进和胡明朗放了箭紧紧相随。 魏长坤此时似乎更加勇猛,驾着宝马,飞奔似的往前奔来,一旁看热闹的人,生怕被他撞到,连忙调转马头躲去一边。 只有穆筠娴纹丝不动。 而魏长坤正好就停在了方才出发之地,勒马之后,一声马儿长啸,他便扯下了汗巾子,塞到怀里去,调了马头,等他们回来。 胡明朗先一步回来,胡明进心急如焚,适得其反,反倒落后了几步。 其余等人陆续归来之后,有几人心悦诚服地向魏长坤抱拳,恭维之话,不绝于耳。 胡明进也夸赞了两句魏长坤的骑马之术,顺道还赞了他的马,最后才道:“既比的是骑射,骑马是一样,射箭是一样,端看侯爷射的准不准了。” 众人也很是期待,长平侯这一箭,射到了哪里。 魏长坤很是淡定,道:“派个人去看看,把箭都取来。” 胡明进一挥手,几个护院便去了,他身边的小厮也跟了过去。 胡明朗冲自己的小厮使了颜色,让他也跟上前去做记录。 就在护院小厮们收了箭,记好了名次之后,朱世阳便忍不住欢呼了:“喔!肯定是表叔赢了!” 魏长坤跑了一身的汗,他冲朱世阳伸手,小家伙便伸出脑袋,要他抱抱。 穆筠娴也不会阻拦朱世阳,便助力一把,掐着小外甥的腰,将他搂了起来。 二人交接之时,穆筠娴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人的汗水味里,最能散出一个人的体味,但他的汗水里,只有咸味。 魏长坤抱过朱世阳的时候,瞧了一眼穆筠娴,冲她道:“若是我赢了,汗巾子就送我了。” 穆筠娴眼看着魏长坤把朱世阳抱了过去,扬唇笑道:“若是输了,你就肯还我了?” 魏长坤弯弯嘴角,微仰头道:“我不可能输。” 护院们越跑越近,比试的结果也越来越近。 等护院们把东西送到胡明朗两兄弟跟前的时候,魏长坤依旧信心十足,蒙眼射箭的把戏,驻守漠北的时候,他都玩烂了,三千魏家军里,其中一半的汉子,都能蒙眼射箭。 胡明进冲跑到他跟前的护院招手,然后抬头高声对众人道:“我们几个既比试了,再不好由我宣读结果,那便请个姑娘来读一读。” 胡明进本想唤自己的妹妹胡明月来,而胡明月也很聪明,听到哥哥这话,立马策马过来。 奈何魏长坤插嘴太快:“既然如此,就近让穆家姑娘来罢。” 魏长坤就想听穆筠娴夸他。 胡明朗知道穆筠娴玩心重,也从善如流道:“就请穆姑娘来罢,她也不是我胡家人,断然不会作假。” 胡明进喉头一哽,不好说话了,胡明月都快走过来了,尴尬地站在离他们两三步的地方,进退两难。身后仿佛还有言笑之声传来。 穆筠娴骑马走去,护院头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双手把小册子举到她跟前。 穆筠娴打开册子的时候,胡明朗身边的小厮同他说了一句话,使他双眼一瞪,满是惊讶。 射箭名次只取前三,穆筠娴是倒着念的,准头第三的是胡明进,他虽回来的快,却不如另一个刘公子射的准,第二便是刘姓的哥儿,这第一嘛…… 穆筠娴合上册子,眯着笑眼道:“正中靶心的——是长平侯的箭,箭上有‘魏’,准确无误。” 这下子大家都张口结舌了,长平侯真射中了?! 魏长坤朝着穆筠娴淡淡一笑,他摸了摸胸口,捂着汗巾子,似在示威。 穆筠娴微扬下巴,偏了偏脑袋。不就是一条汗巾子么,送他就送他! 魏长坤转身对众人道:“刚热了身,我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便骑马带着朱世阳跑了。 魏长坤一走,看戏的人才敢聚过来,何敏青也骑到了穆筠娴身边,掐着她的手臂低声哀叹道:“为什么不是我站在这儿啊!!!刚才我隔得老远,都没看见侯爷怎么射的箭呢!” 穆筠娴告诉她:“你就是站这儿,你也看不见。” 因为她也没看见,穆筠娴甚至想象不出来,一个人蒙着眼睛,是怎么把箭射中靶心的。 何敏青提议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去打点猎物,午膳的时候烤着吃?” 穆筠娴道:“好呀,走,拿弓箭去。” 穆筠娴走了,魏长坤又回来了,他的心里正得意着,朱世阳也一直夸他神武。 朱世阳到底是真喜欢小姨的,虽然开心,也没忘了报仇之事,便对魏长坤道:“表叔,刚才您没看见,胡明朗脸色可难看了呢!!!” 魏长坤状似不经意道:“多难看?” 朱世阳噘着嘴,一副苦想模样,道:“嗯……难看到小姨都不想看他,小姨好像一直看着您呢。” 魏长坤鲜见的笑了。 朱世阳继续道:“咱们才报了一个人的仇。”他伸出两只短短的手指头,比划在魏长坤眼前,道:“还有俩呢!” 魏长坤道:“这就去找那两个。” 朱世阳有些犹豫了,他为难地搔头道:“可是父皇和老师们教育我说,为人要仁和宽厚,这样子会不会不好?” 魏长坤道:“方才比试之间,我伤害了他人没有?” 朱世阳呆呆摇头,道:“没有。” 魏长坤道:“仇报了吗?” 朱世阳呆呆点头道:“报了。” “那不就得了,与你父皇说的也没有冲突。” 报仇也并不止伤人性命一种办法。 朱世阳悟了过来,激奋地问道:“这两个姑娘要怎么办?” 魏长坤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告诉了朱世阳法子。 朱世阳捧腹大笑,道:“她们气小姨,我就气她们,气死她们!” 魏长坤杀过人,但有仁义之心,动手打女人的事他做不出来,但是让女人气得发癫的事,他还是可以做的。 这厢叔侄俩又去了林子里打猎,穆筠娴则与何敏青两个去林子里打了几只兔子和野鸡。 午膳之前,便让庄子上的下人把东西都处理好了,用干净的器具装着,放在烤架旁的桌子上。 大大的烤架旁设了好几张桌子,男客一边,女客一边。 穆筠娴自然与何敏青两个坐一处,一旁丫鬟们垂手而立,帮着割舍分盘。 男客那边陆陆续续也有人打完猎坐过来了,魏长坤还没来,朱世阳却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了。 朱世阳刚来庄子的时候记挂着玩耍之事,匆忙之间只见过了胡夫人,这些小娘子们,他都还没见过。 郭初雪她们这时候,自然是要向朱世阳行跪拜之礼的。 朱世阳没等她们来得及向他行礼,便跑到了穆筠娴跟前,紧挨着她道:“小姨,可找着你了。” 小娘子们见皇子来了,哪个还敢坐?纷纷站起来要行礼。 朱世阳年纪小,在外边游玩的时候一般不受礼,但这时候他却没有客气,笑眯眯的看着姑娘们,两个小梨涡分外可爱。 其余世家女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见了皇家人就要跪,这没什么奇怪的。 郭初雪她们几个心里却是很不舒服,给皇子行礼自当应该,可穆筠娴一个没有品级的姑娘坐那儿动都不动,算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受她们的跪礼?遂站着不肯动。 苏绿梅吃过了苦头,说话再不敢目中无人,她压着脾气,好言好语道:“你身无品级,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朱世阳立马挽着穆筠娴的手道:“要不我让父皇赐小姨为郡主?” 苏绿梅脸都吓得煞白,她的姐姐曾经为她在皇帝面前求过乡君的封号,却没有求来,若是穆筠娴真成了郡主,她死也不甘心! 郭初雪显然是不想激得朱世阳把这件事变成了真的,否则她以后见了穆筠娴都得行礼,可不得委屈死人了! 由郭初雪领头,胡明月和苏绿梅两个也老老实实跪下行了礼。 朱世阳童声稚嫩,笑道:“起来罢。” 小娘子们各自坐回去之后,朱世阳便拉着穆筠娴道:“小姨,我和表叔一起打了很多猎物,等会儿我给你烤肉吃哦。” 朱世阳还小声强调道:“是瘦肉。” 穆筠娴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都是魏长坤打的,她笑道:“好呀。” 万事俱备之后,小娘子们便使唤丫鬟去烤肉,或是玩心大的,便自己上手,对面的小郎君们也不吝啬,分了自己的猎物,也跟着烤肉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每回春猎和秋猎的时候,都是亲手烤自己打的猎物,这样才有强烈的满足感,所以烤肉之术并不差劲,两人都很会拿捏分寸。 今日来胡家庄子的多是与胡家交好的文官之家,小娘子们会烤肉的并不多,烤得好吃的就更不多了。 穆筠娴手里的烤肉刷了适量的油,里边肥瘦相间,油亮鲜香,一阵肉香味儿,馋得人垂涎三尺。 何敏青在旁帮忙撒着自己带来的作料,肉味加上辣味,活动了一上午的小子姑娘们闻着都饿了。 朱世阳立马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跑到穆筠娴这边来,道:“小姨,好香好香!” 穆筠娴笑道:“过会子烤好了第一个给你尝尝。” 对边烤火架的魏长坤也望过来了,他在漠北待的久,那边新鲜食物不易保存,腌制的烤肉很是常见,他手里烤出来的肉也很香,但是远不及穆筠娴的。 当穆筠娴说第一个给朱世阳尝的时候,他竟然有些羡慕了,那么好吃的肉,他也想吃。 魏长坤唤了一声朱世阳,小家伙一看表叔的眼神,就把正事儿给记起来了,朝穆筠娴悄悄道:“小姨,我过去会儿。” 噔噔噔地跑去了魏长坤那边,帮表叔烤肉。 穆筠娴便与何敏青两个继续一起烤肉,其他有小娘子烤糊了猪肉兔子肉,闻到香味便到这边来请教她怎么烤肉。 穆筠娴鼻子甚灵,何敏青带来的调料配方是她研究出来的,加了南疆运来的小茴香,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烤肉烤的好,除了火候程度拿捏的好,最要紧的是配料也好,她便略讲了两句,还分了些调料给人。 小娘子们拿了调料还道了谢,有几个低声道:“穆家姑娘,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么。” 何敏青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听到这话也没装聋子,反而大声替穆筠娴解释道:“说仙仙‘不近人情’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我与她相交数年,倒是没觉着她哪里不好,若说有不好的,大抵是学不会某些人的弯弯心思,才不讨人喜欢罢!” 苏绿梅的脸色实在难看,她不敢骂穆筠娴,难不成她还不能和何敏青两个吵了? 郭初雪拉住了苏绿梅,她低声道:“小皇子还在,他那般袒护她,算了罢。” 倒不是郭初雪好心,她是怕自己被连累了。 苏绿梅硬生生憋了脾气,又继续烤肉,好似没听见一般。 不过一刻钟多的功夫,有些人的烤肉已经好了,穆筠娴手里十来串肉,她瞧着差不多熟了,便尝了一口,觉着味道美极了,分了几串出去。 朱世阳三串,何敏青三串,她自己两串,左手一串,右手一串,还有几串放在桌上。 朱世阳领了烤肉,左手一串,右手两串,蹦跶到魏长坤跟前,道:“表叔!小姨给我的烤肉!”言语之间带着炫耀之意,啃了一口烤肉,满嘴的油,小舌头舔一舔嘴唇,十分满足。 魏长坤喉咙耸动,面上一派淡定,手里还捏着全是肥肉的烤肉,对朱世阳道:“好吃么?” 朱世阳点着头,露出一对小梨涡,道:“好吃极了!” 魏长坤道:“有多好吃?” “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魏长坤道:“你怕是哄我罢,怎会有御膳房做的好吃。” 朱世阳忙替穆筠娴正名道:“真的!表叔你信我!” 魏长坤两手捏着三十多串精心准备的肥肉,道:“不信。” 朱世阳急了,烤肉也不吃了,把右手的两串的烤肉伸到魏长坤面前,一脸焦急道:“表叔你尝尝,尝尝!” 魏长坤抬头,压了压嘴角,忍住笑意,道:“那我就尝尝……看看你是不是哄我。” 一张口,齐整的牙齿落在两根烤肉串的尾部,魏长坤脑袋往右边一移,烤串上的肉尽数落入他的嘴里,肉味和小茴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果真是无比美味。 魏长坤咽下穆筠娴亲手烤的肉,对朱世阳道:“果真好吃。” 朱世阳呆呆地看着空空的烤串,竟然一口肉都不剩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魏长坤眼神慌乱道:“啾啾你别哭……不是你让我吃的么!”若是让穆筠娴看到可就糟了。 魏长坤连忙哄着朱世阳道:“啾啾别哭,表叔这不是在烤吗?等会儿赔给你。” 朱世阳收了眼泪,腾空出来抽泣道:“可是表叔烤的没有小姨烤的好吃,而且……这也不是给我吃的。” 魏长坤低声道:“啾啾别忘了表叔同你说的话,这肉该你烤了,对不对?” 朱世阳一想到给穆筠娴报仇的事,立马擦了眼泪,把剩下的半串烤肉吃了,含糊不清道:“对,我还要保护小姨呢,啾啾是男子汉,不能哭了。” 魏长坤松了一口气,这小家伙还挺会安慰自己的。 朱世阳捏着五六串烤肉,蹲在烤架旁边,眼睛里还含着委屈的泪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表叔的嘴巴怎么那么大呢!居然一口气都吃完了!!! 大嘴表叔!大嘴表叔! 魏长坤一边儿烤肉,一边回味着方才的美味,他的舌尖抵着牙齿舔了一圈,每一处都有她亲手烤的美味。 站起身望了一眼,魏长坤便看见了穆筠娴坐在桌子旁边,而胡明朗已经去献殷勤了。 胡明朗捏着十多串烤好的肉,旁边跟着的丫鬟手里还端着一些腌制的鹿肉,他放在桌上,对穆筠娴道:“穆姑娘,你尝尝,虽然闻起来没有你的香,但是是用广州那边的法子烤的,外边一层皮肉已经烤脆了,味道也很好。” 穆筠娴倒是没多想,人家都送到跟前来了,胡明朗也不是胡搅蛮缠的讨厌人,她便客气接了,并且回赠了一串自己亲手烤的肉。 胡明朗双眸如星,笑着道谢,便拿着肉串喜滋滋地走了。虽然穆筠娴已经婉拒他了,但是他还是想对她示好。 穆筠娴略尝了下脆皮烤肉,香倒是很香,只是油腻了些,她不大喜欢。 魏长坤看着对边的动静,眼皮垂了一半,他也会烤肉的好么!!! 他对朱世阳道:“肉烤好了,你快去吧。” 朱世阳看着肥的流油的烤肉串,从魏长坤手里又拿了十多串过来,跑到了穆筠娴那边。 不过这肥肉串可不是给穆筠娴吃的,他拿着能有婴儿手腕粗的肥肉串走到胡明月身边,道:“这是我烤的肉,你尝尝好不好吃。” 胡明月先是受宠若惊,然后看着肥肥的烤肉瞪大了眼睛,这么肥的肉,哪里吃的下去! 朱世阳天真道:“胡姑娘是不喜欢本宫烤的肉?” 胡明月忙站起来,磕磕巴巴道:“不……不是……臣女……” 朱世阳把左手的七八串肉递到胡明月面前,笑道:“好吃呢,你尝尝。” 胡明月喉咙口仿佛塞了东西,光是看着肥腻的烤肉,她就想吐! 这是哪一头猪身上长的肉啊!怎么会这么肥! 皇子的心意,胡明月到底是接下了,但始终没有往嘴里送,因为根本就吃不下去呀!!! 朱世阳便催促道:“你尝尝呀,看看好不好吃!” 胡明月咬了一小口,勉强笑道:“好吃,皇子烤的十分好吃。” 朱世阳道:“好吃就多吃一些!你再尝尝,看看都熟透了没。” 胡明月只得咬了一大口下来,不加咀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铁青着脸道:“好吃,好吃。” 朱世阳高兴道:“好吃就好,证明本宫手艺不错,待会儿本宫还去烤,你先把这吃完了,我过会子来看。” 胡明月吓得脸都白了!都吃完?! 朱世阳捏着肥肉跑到了苏绿梅和郭初雪跟前,他问都没问,直接塞到两人手里,肥肥的十多串肉,皮下是肥肉,肥肉外是皮,丁点瘦肉丝儿都没有,真是难为这头猪了,长的这般富态。 不出意外的,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在朱世阳眼皮子底下吃下了整串肥肉,而朱世阳还在一旁欢喜道:“快吃快吃。”这语气,仿佛是在喂猪圈的猪。 朱世阳看着几人吃完了,便道:“你们等着,我还要烤几十串呢!” 说罢,迈着小腿就跑了。胡明月几个已经开始作呕了,一听说还有几十串肥肉等着她们,吓得腿都软了,忙推脱不舒服,往院子那边跑去了。 朱世阳靠着魏长坤身边,抱着他的腿悄声笑道:“表叔,我把她们都喂胖了呢!” 魏长坤弯了弯嘴角,忍俊不禁。当他告诉朱世阳说,姑娘们都怕胖,小家伙就说那就把欺负他小姨的人都变胖胖的!喂她们吃最肥的肉!让她们长成京城里最胖的姑娘! 朱世阳自豪地握着小拳头,笑眯眯道:“表叔,我是不是保护了小姨!” 魏长坤用擦过的手摸了摸朱世阳的额头,道:“是啊。你保护了小姨。” 29.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朱世阳逼着胡明月几个吃肥肉的事, 穆筠娴看了也忍不住笑。 这些肥肉胖不死她们,那也能让她们以后再也不想吃肥肉了。 穆筠娴走到朱世阳身边, 小声问他:“谁教你的损人法子?” 朱世阳嘻嘻一笑, 小指头指向了魏长坤。 魏长坤假装没有听见,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穆筠娴牵着朱世阳去她桌子上吃了些其他东西垫肚子, 还用一些蔬菜裹着烤肉喂他, 避免他吃的太油腻。 吃饱了之后, 穆筠娴问朱世阳累不累, 他说还精神呢。 穆筠娴便道:“走,带你去玩,今儿你缠别人缠的紧, 都没工夫陪小姨玩了。” 魏长坤大口吃肉,和同桌的人一起喝了点酒,耳朵里灌满了“别人”这两个字,说来他与她还是亲戚, 怎么能算外人呢。 朱世阳抱着穆筠娴的手臂, 讨好道:“小姨别生气,啾啾心里最喜欢你了。”说着, 还想往穆筠娴脸上亲一口。 穆筠娴捏着朱世阳的小脸蛋,看着他嘴角的油光, 给他擦了擦, 道:“别亲, 小姨出了汗呢。走, 上马去。” 何敏青吃的不亦乐乎, 招呼道:“仙仙你先去,我过会子跟过去。” 穆筠娴应了一声,牵着朱世阳便去了。 一大一小上了马,穆筠娴便带着朱世阳溜达了两圈,跑的久了嫌外边热,便去了小林子里。 魏长坤搁下酒碗,对胡明进道:“我吃饱了,去消消食。” 经过方才的比试,胡明进等人再不敢怠慢魏长坤,又瞧他吃酒吃的猛,更不是不敢跟他拼酒,便客气道:“侯爷自便。” 烤肉的功夫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人去了骑射场地,也有回院子里歇着的。 魏长坤上了马,便带上弓箭去了林子里。 穆筠娴就带着朱世阳在小林子里跑了会儿,让小东西感受着迎风而上的感觉。 朱世阳一边吹着风,一边扬着手臂欢呼,还笑哈哈地对穆筠娴道:“小姨!再快点!” 穆筠娴可不敢再快了,摔着朱世阳,她可得心疼死。 跑了一刻钟穆筠娴就停下了,带着朱世阳在小石子路上慢走,还问他今儿玩的开不开心。 朱世阳道:“开心开心!今天骑了马,烤了肉,吃了小姨给我的烤肉,还喂了猪,好玩!回去我要告诉母后。” 穆筠娴笑道:“喂猪这个就不用说了。” 朱世阳脸上一对小梨涡,仰着脑袋道:“小姨,抱我抱我,我要这样坐。” 他想和穆筠娴对坐。 穆筠娴抱着他换了个方向。 朱世阳勾着她脖子,一脸“我懂”的样子,眯眼道:“小姨,我知道的,喂猪的事我不会说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哟。” 穆筠娴拧了拧他的脸蛋,问他:“怎么你表叔教你什么,你都听?” 朱世阳撅撅嘴道:“啾啾才不是听表叔的,啾啾是想给小姨出气!我不准别人欺负小姨。” 穆筠娴心里暖暖的,面上却很严肃,正正经经地教育朱世阳道:“啾啾,小姨知道你对小姨好,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明白没有?你父皇母后只得你一个皇儿,将来你是要做明君的,不可因私迁怒于人,尤其是对待朝中大臣,愈要谨慎。” 朱世阳很是聪明,道:“明白了,我不会揪胡太傅的胡子的!” 虽然胡家姑娘为难了穆筠娴,但是朱世阳听明白了,他不能因此讨厌胡太傅。 穆筠娴捧着他小脸夸赞道:“啾啾聪明。” 旁的事穆筠娴也就没有强调了,朱世阳心性不坏,替她出气,至多也就是做到这个份上,再过分的事也做不出来了,她也就不必苛责什么。 穆筠娴还问道:“你父皇母后近来可好?” 自那事出后,穆筠嫚便一直没有召她入宫,也不知道皇后在宫中如何。 穆家虽然能得到宫中消息,穆筠嫚定是报喜不报忧,穆筠娴到底是不放心,得亲自听小外甥说说方肯安心。 朱世阳面上无愁容,一派天真道:“父皇很好啊。” 皇帝肯定没事,到底是一国之君,能在后宫吃什么亏? 穆筠娴又问道:“你母后呢?” 朱世阳咧嘴笑道:“母后也好,我只告诉小姨唷,昨儿她还揪了父皇的耳朵,父皇嘴都不敢还。” 穆筠娴心头一松,她的姐姐应当是没有吃亏。同时她又心疼起来,自从穆筠嫚嫁人之后,脾性不知道改了多少,原先的泼辣脾气已经去了五六成,如今遇事也是能忍则忍。 抱了抱朱世阳,穆筠娴道:“啾啾,回去替我抱抱你母后,就说小姨想她了。” 朱世阳道:“好。其实母后也想小姨了,昨儿和母后一起用饭的时候,她还念叨说您爱吃蟹呢,可惜冬日落雪之后,再无蟹了。” 穆筠娴抱着朱世阳,把他的脑袋捂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红眼圈,吸了吸鼻子,顿一顿道:“告诉你母后,家中什么都有,小姨不馋蟹吃。” 朱世阳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穆筠娴松开他,对朱世阳道:“啾啾……你表叔蔫儿坏的,以后有什么事,先来告诉小姨一声,好不好?” 哼哼,长平侯休想教坏他的亲外甥。 朱世阳一脸苦恼道:“可是表叔不坏呀……” 穆筠娴轻哼一声,道:“这还不坏啊?”把人胡明朗欺负的都没有还手之力了,今儿可是在胡家庄子,不是魏家! 从穆筠娴身后传来冷冷的男声:“我很坏?” 一转头,穆筠娴就看见挑眉的魏长坤慢悠悠地骑马过来。 而魏长坤看见的是朱世阳抱着穆筠娴的纤腰…… 魏长坤骑马过去,一把捞过朱世阳的腰腹,将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穆筠娴也没阻止,只心虚地鼓鼓嘴,这人耳朵怎么这么好使,她都没听见马蹄声,他竟然就听见她和朱世阳的对话了。 魏长坤与穆筠娴并肩,问她:“你不是说你知道了么?” 那怎么今天还来胡家庄子? 穆筠娴挑眉,反问道:“我知道什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来胡家庄子了?侯爷是以什么身份干涉我婚嫁之事。” 魏长坤语塞,这丫头伶牙俐齿,他竟说不过她去。 穆筠娴看着魏长坤怀里露出来的汗巾子,一把扯了过来,攥在手上。 魏长坤捉住她的手腕道:“这是我赢来的。” 穆筠娴娇俏一笑,眉眼弯弯,略有媚态,道:“这汗巾子是外边买来的,既是我答应送你的,当然得有点属于我的东西。” 微微俯身,穆筠娴望着他笑。 魏长坤下意识就把朱世阳的眼睛捂着了,小家伙不安分地扭动着,挣扎着想看穆筠娴是不是要咬表叔。 穆筠娴微嘟嘴唇,在汗巾子上印下了红色的唇印,薄薄的汗巾子上留下了她唇瓣的香味。 她看了他的手一眼,微皱眉头道:“你捏疼我了。” 魏长坤忙松开手,有些痴然地看着她,和她手上的汗巾子。 穆筠娴把汗巾子塞到他怀里,道:“算是礼尚往来啦。” 魏长坤小心地收好汗巾子,放开了蹬着小腿的朱世阳,看着穆筠娴绝尘而去。 朱世阳咦了一声,道:“小姨怎么走啦?” 魏长坤捂着强烈跳动并且温热的胸口,嘴角抿了个笑道:“咱们也走罢。” 朱世阳嘿嘿笑道:“表叔,小姨是不是咬你了?” 魏长坤面带淡笑,道:“是吧。” 她的樱桃小口在他心口上狠狠地烙下了印记。 魏长坤带着朱世阳出去之后,穆筠娴已经与何敏青两个进庄上的院子了。 何敏青奇怪地问她:“方才不是带着皇子出去的么?” 穆筠娴状似无意道:“哦,是呀,遇见了侯爷,啾啾喜欢他,我就把人交给他了。” 何敏青哼笑道:“喜欢侯爷的可不止皇子一个。” 穆筠娴抿了抿唇,魏长坤这呆子,婚姻大事也不知处理的干净利落,多少好姑娘为他心花怒放。 两个姑娘一起进了屋,杜氏也已经吃过了,看着女儿回来,略问了几句,便决定要走了。 胡夫人热情了送了她们母女俩出去,正好魏长坤这时候也回来了。 杜氏问朱世阳:“啾啾,同不同我们一起走?” 魏长坤下马答话道:“跟来了一队人马,还是我把皇子送回去罢。” 长平侯护送皇子回去,杜氏当然放心,应了一声,便挽着穆筠娴要走。 魏长坤冲她捂了捂胸口,似在提示她那个鲜艳的唇印,哪知穆筠娴恍若未见,完全无视了他。 魏长坤皱皱眉头,搞不明白穆筠娴怎么忽然态度冷淡了。 穆家与何家的人渐渐都走了。 魏长坤也不多留,带着犯困的朱世阳回了皇宫。 胡家的人收拾妥帖之后,便也都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庄子里管事的人料理余下的事。 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 胡家的马车滚滚向前, 胡夫人的几个侄子骑着马在前边领路。 胡夫人与胡明朗一起乘坐马车里,她迫不及待地问了, 道:“你与穆家小娘子如今相处的如何?” 胡明朗想起穆筠娴婉拒的话, 心口便有些微疼,他想起她骑马的英姿和俏皮的笑容, 以及温柔的善意, 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道:“母亲, 我……穆姑娘甚好, 只是我配不上她。” 胡夫人浸淫内宅多年,心思简单的儿子一开口,她便晓得是什么意思了, 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胡夫人不悦地道:“难道我儿有什么不足之处,她还看不上你?” 胡明朗忙抬头解释道:“非也非也,非我不好,也非她不好, 约莫是性格合不来罢了。今日侯爷与堂兄那般英勇, 而我是个读书人,穆姑娘的父亲和嫡长兄并非凡人, 不喜欢儿子也是正常之事。” 胡夫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既然相看, 自然都有挑拣的权力, 只是自己这么好的儿子穆筠娴还瞧不上, 她总归是有些不开心的。 叹了口气, 胡夫人道:“你堂兄也是……外人要逞威风就算了, 他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反显得你无能,天晓得我儿子多好!” 胡明朗沉默不语,他不足之处甚是多。 胡夫人又道:“既然如此,娘再给你挑选就是,贤惠知礼的姑娘也不少。” 胡明朗抿抿唇,坚决道:“娘,儿子不要了,暂且别挑了。” 胡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扯着嘴角笑道:“那好,等你过了八月的考试,蟾宫折桂,来年二月中了状元再说。” 胡明朗避开胡夫人的视线,道:“儿子喜欢穆家姑娘,等我中了状元,还请母亲替儿子再去提亲。” 胡夫人面色一僵,她儿子这是迷上穆家的那个了?! 胡夫人知道这事急不得,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容易犯倔,便好言好语地哄着他道:“不急不急,等你考了状元再说。” 胡明朗抬头望着胡夫人道:“若儿子考上了状元,说不定穆家姑娘就看得上儿子了,那时候母亲再去提亲,许是好些。” 胡夫人脸都黑了,她胡家的嫡子,还没到需要巴巴地追赶穆家的程度! 板着脸,胡夫人道:“再说罢,眼下安心读书才是正理,等你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前途无可限量,自有好姑娘等着你。” 胡明朗不肯,动了动嘴皮子,什么也没说,只道:“儿子不要旁人。” 胡夫人气不过,轻捶了胡明朗一下,高声道:“你给我收收心思!我肯让你自己选,是疼惜你,若是你这般不听话,莫怪我对你父亲说!” 胡明朗咬了咬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头一次与胡夫人顶嘴,道:“儿子自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不听父母亲的,衣食住行,甚至小到穿什么样式的衣裳,什么花纹的鞋子。” 夫人眉头松了松,她最是得意自己的小儿子,自小天赋出众,七岁成诗,八岁做赋,公爹胡太傅也最是得意胡明朗。 胡明朗话锋一转,便道:“可是儿子近来才晓得,也不是事事都要听父母的,若是娶妇之事半点不由心,将来会懊悔一辈子。” 胡明朗是穿金戴银长大的,自小用度上没有短缺过,私欲不强,可是他明白,若是娶不到穆筠娴,只会抱憾终身。 胡夫人面色铁青,攥着帕子不说话,车厢内又没有旁人,母子两个一时间也不讲话了,直到回了胡家,也没人开口。 回到院子里胡夫人就气昏了头,休息了大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等到天黑丈夫下了衙门,才肯动一动身子。 胡夫人一见丈夫回来,便想唠叨,胡二老爷忙抬手打断她道:“先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理论。” 丈夫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胡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半天,到底是用了小半碗饭,漱口净手,等着丈夫慢慢儿地吃完饭。 胡二老爷用完膳,让下人撤了桌子,起身去了内室,胡夫人也挑帘跟了进去,把丫鬟婆子都留在了外边。 气呼呼地坐下,胡夫人便斥骂道:“你养的好儿子!现在好了,看上人家穆家姑娘不肯松口了,我看书都不肯念了!” 胡二老爷喝口茶,慢慢悠悠道:“不是你生的么?” 眼见胡夫人要发作,胡二老爷才笑着安抚道:“什么事,说与我听听,郎哥儿不是最听话的吗?” 胡夫人便把事情说了。 胡二老爷道:“你先别同他置气,等他考完再说。万一考上了状元,再提亲又有什么干系?” 胡夫人哼道:“原是两两相好的事,你有情我有意,现在只我们家巴心巴肝地赶着,不是拿热脸去贴人家么?” 说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 胡二老爷道:“急什么,指不定那时候穆家小娘子都定下亲事了,朗哥儿不就死心了。” 胡夫人道:“你没看他今天那副死倔的样子,我怕他到时候还不肯死心!还说什么一直听咱们的话,这回的婚姻大事反倒不想听了。这叫什么道理!” 胡二老爷两撇胡子动动,道:“儿子长大了。” 胡夫人还是气的不行,垂着眼皮懊恼道:“早知道不答应去穆家相看了。” 胡二老爷调侃道:“当初是谁让我去打听来着?” 胡夫人揉揉额头,道:“我若晓得穆家那个这般刁蛮,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上门!” 胡二老爷哼笑一声,没有答话。胡夫人当初为什么相中穆家姑娘,总不会是因为光看中她的样貌吧。 胡夫人自己也心虚,便不再多说了。 * 月朗星稀,魏长坤踏月归家,本想去同祖母请安了再洗漱歇下,奈何想起自己巴巴地去胡家庄子一事,便有些脸红羞赧。 躲是躲不过去的,魏长坤一回前院,就被人拦下了,还是李嬷嬷亲自来请的。 到了思危堂里,魏长坤头一次低着头不敢看人,岁羡荣微扬下巴示意他坐。 魏长坤请过安后,坐下道:“送啾啾回宫的时候皇上留我用膳,便耽搁了。” “这我知道。”岁羡荣躺在罗汉床上,扯扯衣摆,捏起了绣捶,又吩咐李嬷嬷道:“去换茶来。” 魏长坤道:“夜里用茶不好入眠,祖母晚上少喝两盏才是。” 岁羡荣“哟”了一声,忍不住笑道:“长坤什么时候都晓得体贴人了?” 魏长坤道:“入寐姑姑教的,她常劝我夜里少喝茶。” 岁羡荣眉头一挑,道:“背着我悄悄去胡家庄子,也是入寐教的?” 魏长坤脸如火烧,果然祖母还是知道了。 岁羡荣半阖眼皮,浅笑道:“去便去了,瞒我作甚。” 魏长坤道:“也不是刻意要瞒祖母,其实起初也不打算去的……”越说越没底气。 岁羡荣笑问道:“是追着穆家那姑娘去的罢?” 魏长坤不做声了。 岁羡荣朗声笑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千古不变的道理。 捶了捶腿,岁羡荣捏着红绸绣锤道:“既然你有了主意,其他人家的姑娘,也不必再见。” 魏长坤道:“劳祖母周旋了。” 岁羡荣道:“明儿我就让人去回绝了那几家人。” 什么郭家与何家的,都不必见了。 岁羡荣眼尾扯起皱纹,笑眯眯道:“过几日我便使人去穆家示好。” “不必。” 岁羡荣笑容淡了。 魏长坤又道:“暂且不必。” 岁羡荣问他:“何故?” 魏长坤知道穆筠娴有些任性的性子,这样贸然前去,她未必肯答应,便答道:“穆家正与胡家相看,而且孙儿正要上任,手上不知道多少事,一时间忙不过来娶妇之事。” 岁羡荣恨不得一锤子捶上魏长坤的榆木脑袋,她倒想听听这榆木敲的响不响! 难道等穆家和胡家事成了再去探口风? 心知孙子脾气倔强,岁羡荣也不敢逼急了,怕又把人逼去了漠北,便道:“随你罢!以后我再不操心了!” 岁羡荣叹了口气,轻声问道:“那事如何了?” 魏长坤摇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 岁羡荣目光暗了,靠着迎枕闭眼道:“等你上任以后……定国公与你就在隔壁衙门,多往来往来,有不懂之事只管请教。” 魏长坤扯了扯嘴角,祖母刚才不是还说以后再不管了么? 31.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岁羡荣对魏长坤有操不完的心, 即使嘴上说着不管了,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事, 但凡闲下来了, 脑子里全想的是什么时候能抱上小重孙。 魏长坤也能体谅祖母的心意,虽然长辈嘴碎一些, 他也不是不能忍, 老老实实地坐在思危堂里听了一刻钟的闲话。 岁羡荣也怕物极必反, 便自己松口道:“好了, 我不唠叨你了,但是这事你还得给我个交代,外边的人都在打听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这么大年纪还不肯成亲,怎么敷衍外边,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眉头一皱,魏长坤道:“只说孙儿一时间忙不过来就是。” 岁羡荣瞥了魏长坤一眼, 这呆子, 这么说谁能信?以后不娶个机灵的媳妇儿回来,侯府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岁羡荣摆摆手, 不耐烦道:“走走走,你安心干你的事去罢。” 祖母变脸可真快, 让他来的是她, 轰他的走的还是她。魏长坤利落起身就要走。 岁羡荣就是见不得魏长坤这副多大的事都淡定的模样, 对自己的人生大事一丁点也不上心, 看着他帘子都打起来了, 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别以为什么事都在你把握之中,这姻缘可是不等人,穆家小娘子这般好,你不急,迟早有你急的那一天!” 背对岁羡荣,魏长坤抿了抿唇,想起穆筠娴白日里最后那副淡漠的神情,他还真有拿不准姑娘家的心思。 岁羡荣见他不走了,便道:“有的时候,该主动就主动。只不过分,惹了人家生厌,风华正茂、家世相当的小娘子小郎君哪有处不好的?” 魏长坤所有若思。 岁羡荣又道:“再一个,花心是大忌。” 魏长坤轻笑道:“祖母您知道我的。”他压根算不上花心,甚至可以说是于男女之事太冷淡了一些。 岁羡荣哼道:“花不花心,可不是你说的算。” 魏长坤放下帘子,又转过身来,问道:“请祖母赐教。” 岁羡荣笑了笑,乐得点拨这呆子,便道:“盯着侯府的人家那么多,咱们什么态都不表,自然有个还想挑拣的意思在里边,你可以挑人,穆家还不是可以挑人,挑来挑去,缘分就错过了。” 魏长坤略明白了一些,便道:“那就索性都回的绝一些,和他们都说明白了,哪个姑娘我都不想要。” 岁羡荣调侃道:“你这难不成还是要守身如玉的意思?” 魏长坤差点没噎着,祖母这是什么比喻。 岁羡荣乐了,也不为难他了,只道:“那姑娘是个聪明的,你去吧,府里我替你担着就是了。” 魏长坤道:“劳祖母费心了。” 今儿岁羡荣可算是开心了,等魏长坤一走,她还哼起了小曲儿,李嬷嬷进来的时候也跟着笑了。 岁羡荣笑问她:“叫你沏的茶呢?” 李嬷嬷道:“侯爷不是说晚上喝茶不好么,叫您少喝两盏的。” 岁羡荣笑笑道:“总算有些开窍了。” 李嬷嬷道:“可不是么,咱们侯爷也不算笨。” 岁羡荣冷哼道:“还不算笨的!他祖父和他爹这个年纪的早就把人都哄回家里放着了。” 李嬷嬷建议道:“您说是不是侯爷那事上缺了人教导,所以不大通晓男女之情?” 思忖片刻,岁羡荣道:“他十七岁的时候我怕耽误他读书操练,伤了他的精气,没敢往他身边放人,三年前要往他身边放人的时候,又跑去漠北了。说来是还没有正经的调.教过……” 李嬷嬷道:“原先给侯爷挑的几个如今也都嫁人或者打发出府了,就留了个老实巴交的入寐,是不是要奴婢重新去寻人?” 岁羡荣道:“暂且不要,他三年前既然没有收下那四个姑娘,估摸着是他不愿意,先找个知事的妈妈来罢,略教一教就是了。” 李嬷嬷心里有了人选,便应下了。 岁羡荣又无奈道:“若不是大夫说他没毛病,连我都觉得他有事儿了。” 李嬷嬷道:“侯爷爱干净,怕是嫌那事脏。而且奴婢听还说过有的人,天生对那事就是没兴趣的。” 岁羡荣急了,道:“那可不行!” 岁羡荣吩咐下去,明儿就把教人的妈妈找来,她得看看魏长坤到底哪里不正常。 魏长坤还不知道祖母正替他这事操心,夜里回去洗了歇下,便把汗巾子拿了出来,脑中本无邪念,可是一看见那红唇印子,穆筠娴盖上来的章,他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她的皮肤是那么的娇软,蜻蜓点水似的碰一下,魏长坤都能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巨大区别。 若是有一天能把她整个的拥进怀里,该是多么的软和舒服。 …… 天气回暖,大雁南归,京都里的小雀儿们也都出来觅食,大清早就在抽芽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清脆地叫着,偶尔徘徊飞舞,胆儿大的便落在窗沿上,轻啄小窗。 魏长坤起了个早,换好官服,坐了马车去了都督府衙门,正好遇见了入衙门的穆先衡,他想起祖母交代的话,主动上前问了好。 穆先衡略惊诧的笑了,也回了礼,客气地说了两句,还道:“反正两个衙门隔的近,侯爷若有需要之处,自管使个人来传话便是。” 魏长坤谢过,便入了衙门。 要上衙门的人都起得早,内宅的妇人姑娘们才将将梳洗罢。 穆筠娴便是如此,她才收拾妥帖,正要去永寿堂,便被从荣贵堂里出来的杜氏拦下了。 杜氏上前牵着穆筠娴道:“正好我要去你祖母那儿,一起去请安罢。” 穆筠娴挽着杜氏的手,便去了。 昨儿夜里回来,杜氏也没找穆筠娴说话,这会子一起去了卫静眉处,好话坏话肯定都在那里说了。 穆筠娴早就打好了腹稿,胡明朗好是很好,可是她不大喜欢,这样听话的呆子,她觉得没劲儿。 到了永寿堂,母女两个请过安后,卫静眉便让她们坐下,穆筠娴自然还是挨着老祖宗坐。 已经开春了,卫静眉仍旧觉着冷,屋里还有铜炉子,热着她上午要喝的汤药。 卫静眉握着穆筠娴的手,笑呵呵道:“昨儿去玩的怎么样,开不开心?” 穆筠娴笑眯眯道:“开心,出了年还是头一次出去玩。” 卫静眉也跟着笑了,眼角皱纹敛起,目光慈和,道:“那仙仙是满意的意思?” 杜氏笑着拔高音量道:“胡家那孩子,脾气温和,也懂礼,很是乖巧。”忽而放低了声音,道:“而且啊——他身板不健壮,将来若是你们吵架了,他也打不赢你,只管揍他!” 穆筠娴绞着帕子紧张道:“可是娘……我不喜欢他。” 杜氏笑容僵在脸上,胡家小子看起来就很好揍的样子,仙仙不喜欢? 卫静眉倒是不意外,胡家小郎君的画像她见过的,文质彬彬,但看起来和穆筠娴两个并不十分般配。 卫静眉清楚,自己孙女,大抵还是喜欢穆丰戎那样的英雄人物。 杜氏也未多逼迫,轻吐了口气,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也不太喜欢胡家小子,瘦弱的跟什么似的,将来生的孩子要是也跟他那样,可惜了咱们穆家的英雄好种。” 穆筠娴一见家里人都没反对什么,着实松了口气。 到底是老道一些,卫静眉便道:“仙仙不喜欢读书人?” 穆筠娴面颊微嘟,缓缓道:“也不是不喜欢读书人,但是我喜欢有骨气一些的,脾性温和的倒也好,但是……” 不消穆筠娴多说了,卫静眉心里了然,她的孙女,果然眼光不一般。 卫静眉坐起身,对杜氏道:“以后就往武将家中挑拣,不过也不要大字不识的,略读些书的才好。” 杜氏明白,哦了一声道:“媳妇知道,当然要给仙仙挑文武双全的,胡明朗会文不会武,到底缺了点。” 卫静眉复又躺下,穆筠娴给她捏腿。 杜氏脑子里过了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穆筠娴知道自己肯定又要迎来新的人,她噘嘴道:“娘,要不咱缓缓……这几日我实在累了,再不想去见人。” 卫静眉打量着孙女,眉眼动了动,似乎有了心思,随即唇角弯了起来。 杜氏从来不会拒绝女儿的请求,便点头应了,许她休息几天。 卫静眉撑着侧脸,对穆筠娴笑道:“累了就好好休息,回去吧,我与你娘交代一些家里的事。” 穆筠娴知道祖母这是要支走她,便老实离开了,回了听雪院。 杜氏可不记得有内宅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卫静眉亲自吩咐,茫然地问道:“老夫人,还有什么事交代?” 卫静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杜氏,扯了扯嘴角道:“你没看出来么?” 杜氏瞪大了眼睛道:“什么?看出什么?” 卫静眉笑笑道:“你家小丫头,思.春了。” 杜氏皱皱眉,复而把眼睛瞪的更大,道:“不可能吧,谁啊?” 卫静眉并未解释,而是吩咐道:“先缓缓她的事,对了,长平侯府的动静,多打听打听。” 杜氏不禁道:“难道是长平侯?!” 卫静眉道:“男未婚,女未嫁,是哪个都行。难道我家仙仙还配不上他?” 杜氏道:“他敢!若是仙仙真看上了,我便去让皇后求皇上下圣旨赐婚。” 卫静眉忙打断道:“得了,先别急,弄巧成拙就糟了,你先去罢。” 杜氏乐颠颠地走了,她也没闲着,听了卫静眉的话,使人出去打听长平侯府的动静。 …… 穆筠娴这几日也不大出去了,听戏骑马统统不去,但是皇后娘娘召见,她就不得不去了。 换上庄重干净的衣裳,穆筠娴便坐上马车,去了宫里。 到了坤宁宫,穆筠嫚直接宣她进了次间里边。 好一阵子不见,穆筠娴一看姐姐气色不差,心里也就放心了。 穆筠娴坐在穆筠嫚身边,嗔她道:“皇后娘娘舍得见臣女了?” 穆筠娴可是从没在皇后面前这么客气的自称过。 穆筠嫚冲若竹若音道:“瞧瞧,瞧瞧,这才几日不见,已经敢这般寒碜本宫了。” 穆筠娴挽着姐姐的手臂,道:“姐姐不想我,可我想姐姐。” 穆筠嫚挥挥手,叫宫人们都出去了,她扶着穆筠娴的背道:“我也想你了,也想父母亲、祖母还有大哥。” 穆筠娴趴在穆筠嫚的肩头,道:“姐姐近来好不好?” 穆筠嫚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穆筠娴眨眨眼道:“知道什么呀?” 穆筠嫚道:“啾啾不是都告诉你了?” 穆筠娴更加心虚了,啾啾这大嘴巴子,不会把她和魏长坤的事也说了吧,可是她和魏长坤压根没事呀! 本着敌不动则我不动的心态,穆筠娴淡定道:“是……前几天正好和啾啾一块儿玩,就问了他两句。” 穆筠嫚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咬着牙宠溺道:“你倒是什么都明白,成大姑娘了呵!告诉我,都从哪儿学来的?” 穆筠娴摇头挣脱皇后的“□□”,给自己揉了揉脸颊,道:“我鼻子灵嘛!有时候遇到不知道的草药,常翻看药方,自然一知半解一些。” 穆筠嫚叹气一声,怜爱地看着穆筠娴道:“吾家有女初长成,都开始晓事了。” 妹妹是她带大的,穆筠嫚蓦地有些惆怅。 穆筠娴忙撒娇道:“长的再大不也是姐姐的妹妹么。” 穆筠嫚搂着穆筠娴,道:“从来都是你最体谅我。” 穆筠娴蹭了蹭穆筠嫚道:“皇上姐夫待你不好么?” 穆筠嫚眼光暗淡了一些,道:“好,如何不好?一月有半月都在我这儿,怎么会不好。” 但始终也有十多天,在别人那儿。 揭过这事不提,穆筠嫚忽而笑道:“听说你见了胡家的小郎君,他为人如何?” 穆筠娴坐直了身子,答话道:“已经让母亲婉拒了,他太老实了,没趣。” 塞了颗蜜枣往嘴里去,穆筠娴道:“还不如我的花儿好玩呢。” 穆筠嫚哈哈大笑道:“到底还是小。”没到动男女之情的地步。 穆筠娴一边儿吃着蜜枣,一边想起了魏长坤,若是要在呆子里挑一个呆子的话,那还是这个呆子比较有趣。 姐妹两个又说了会子话,宫人进来禀说皇帝中午要在坤宁宫用饭,穆筠娴也知趣,便不肯多留了。 穆筠嫚要亲自送她,拉着她的手千万嘱咐道:“夫郎显贵不是第一等,最要紧的是待你好,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旁人。” 穆筠娴握着穆筠嫚发凉的手,点头道:“二姐,我明白了。” 穆筠嫚送她到门口,目送穆筠娴出了坤宁宫才转身回去。她是天下最显贵的女人,而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得一如意郎君,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穆筠娴走后没多久,皇帝便来了,穆筠嫚不冷不淡的样子,好似和以前两人恩爱的时候没有区别。 朱煦笑嘻嘻讨好着穆筠嫚,主动说话:“本来早些就来的,坤弟来了宫中,我与他博弈一局,耽误了一会子。他的棋艺退步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就输了。” 魏长坤那时候已经婉拒了朱煦留饭,听说皇帝要去找皇后吃饭,他就知道穆筠娴久留不了,当然得快点输。 穆筠嫚倒是没往心里去,坐下来之后,只随口问了一句:“长平侯不是才上任,还有工夫找你来下棋?” 朱煦道:“估摸着来宫里看太后,顺道找我下棋吧。” 帝后两人摆了膳,不在言语。 穆筠娴已经出了宫,巧的是,她出宫途中遇到了魏长坤。 穆筠娴也有几日没见着他了,一想到长平侯府和郭家人还有牵扯,她就不大乐意搭理他。 魏长坤跟在她马车旁边,道:“时候不早了,穆姑娘饿了没有?” 今儿独自出来的,穆筠娴自己撩开帘子,瞪他一眼,道:“跟着我做什么?” 魏长坤道:“礼尚往来,你想要什么?” “不必了。” 魏长坤换了法子,他道:“想请姑娘帮个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筠娴想到魏长坤父亲的事,想了想便答应了。 魏长坤领她去了离宣北坊不远的自家酒楼,挑了个僻静的雅间,点了一壶茶水。 穆筠娴不大自在道:“侯爷有事快说罢,这般独处,难免叫人说闲话。” 魏长坤道:“别怕,酒楼我家的,没人敢说。” 若非青天白日,外边又有人来人往,穆筠娴也不敢来。 魏长坤问她:“上次你我遇见的院子,那个女人你可认识?” 穆筠娴抬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魏长坤道:“我在那附近买了一间院子,碰巧了,她去了我那院子好几次。” 穆筠娴皱皱眉,道:“什么意思?” 魏长坤自顾斟茶,道:“有你叔父庇佑,她的底细难查。” 穆筠娴迟疑一瞬,道:“你告诉我做什么?” 魏长坤道:“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穆筠娴想了想,道:“恐怕知道,不过也就比我早知道一点。” 魏长坤点点头,那就是意味着,穆先文养的这个外室,穆先衡是不知情的。 穆筠娴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魏长坤查他父亲的事,必定牵扯深广,穆先文的外室若是和这事有关联,那么是巧合还是有意? 上一辈的恩怨穆筠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人,她瞧了魏长坤一眼,道:“我爹不知道我三叔的事,而且……我爹不是爱出头的性格,若非逼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他多是不会插手别人的事。”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魏长坤道:“我知道。” 他一点都不怀疑定国公,因为当年之事,穆先衡作为最大的受益人,并非必然。一个处心积虑的人,不会让自己的计划有那么大的偶然性。 魏长坤喝了口热茶,想起了当年穆先衡在魏北望死后被立为主帅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定国公对宫中宦官友好,被宦官偶尔提了一句,才被先帝选中成了新主帅,即使兵部送来的名单里并没有穆先衡的名字。 穆筠娴也喝了口茶,道:“多谢提醒。” 说到这儿,也就没什么事了,穆筠娴放下茶杯想走,魏长坤跟着站起身,问她:“你怎么不理我了?” 穆筠娴转头看着他,好笑地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理你?” 魏长坤胸口卡着“喜欢”两个字,他心神一震,迟迟说不出口。 魏长坤继续追问道:“怎么样,你才肯理我?” 穆筠娴轻哼道:“心情好的时候。” “怎么才会让你心情好?” 穆筠娴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走了,她现在心情就挺好的。 魏长坤一阵苦恼,直接回了府,准备问问入寐,姑娘家的到底怎么样心情才好。 穆筠娴回家就一直等着,等呀等,长平侯府也果然有了动静。太夫人称病,拒不见客,魏长坤的婚事自然就耽搁下来了。 再有一个大消息就是,岁羡荣婉拒了好几家人,什么与郭家的胡家的何家的相关的人,她一概不见。 连这些人都不见,岁羡荣要么真病的厉害了,要么就是相不中这些人家。 后来又有消息说,岁羡荣病的并不厉害,她一顿吃两碗呢! 这下子京城里的人就都明白了,长平侯府里——甭想打魏长坤的主意。 某日早晨,穆筠娴院子里飞来了一只信鸽,腿上绑着的信上写着:心情好了没有? 穆筠娴看着信笑了,呆子,早就好了。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国公府不是寻常小户人家, 穆筠娴这边甫一得了信鸽,前院的护院头头穆总领便请示了杜氏, 带着人亲自入了内院。 穆筠娴才烧了小纸条, 穆总领便带着人来了,敲了门问了丫鬟, 丫鬟答不知道, 这才禀到了主子的跟前。 穆筠娴捉着信鸽, 出去同穆总领解释道:“是何家姑娘养了只信鸽玩, 今儿让鸽子闹我来了,无事。” 穆总领得了穆筠娴亲口解释,才放下心来, 仍旧嘱咐道:“姑娘可要谨慎着些,若是有别的东西混进来,劳姑娘使人去前边传个话,省得国公爷责备小的玩忽职守。” 穆筠娴笑道:“穆总领这般仔细, 我父亲不会错怪你, 且去吧,若有异状, 我自会告诉你。” 穆总领走后,穆筠娴回了屋才开始紧张起来了, 今儿穆总领是过来打了招呼, 下次指不定就直接把鸽子劫走了, 遂她写了简短的几个字回给魏长坤:再看见鸽子, 就烤了吃。 放飞鸽子之后, 穆筠娴便去了永寿堂。 那边魏长坤收到了信,也明白什么意思,自然不敢再冒犯,不过他还是有些琢磨不透,这小妮子到底还生不生气了?怎么也不给个准确的答复? 仔细地品味着穆筠娴写的这句话,魏长坤想象了一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应当是会挑着眉毛掐着腰的吧?纤细袅娜的身子,像一朵娇艳茂盛的花儿,鲜活而美丽。 小小的纸条躺在魏长坤的手掌心里,他看着这几个簪花小楷,忽而发现她笔画有些硬瘦,几个字连贯流畅,运笔的时候当是灵动快捷,有些瘦金体的意思。 魏长坤不禁勾起唇角淡笑,这丫头还会写瘦金?倒是符合她的性子,张扬外露,个性强烈。 把小纸条收进小荷包里,魏长坤唤了入寐过来,他零零碎碎的吩咐了一些小事,末了才问:“你说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开不开心?” 入寐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魏长坤眼神闪躲,轻咳两声道:“我是说,怎么看祖母到底开不开心?” 问完又有些懊恼,只要他成亲了,祖母就开心,穆筠娴和祖母又不一样。 挥挥手叫入寐出去,魏长坤道:“无事,去沏茶来。” 入寐什么话都没答上,白进来一趟,又出去了一趟。 沏茶回来,入寐搁下茶杯的时候,道:“侯爷,李嬷嬷说太夫人寻了人来伺候您,叫奴婢告诉您一声。” 魏长坤眉头一皱,不大乐意道:“又叫了什么人来?只你伺候不就够了。我白日多是不在家中,也不耽误你照顾孩子,晚膳过后你便回去,难道这也管顾不过来么?” 入寐忙道:“不是不是,奴婢自当情愿伺候主子,只是太夫人找来的人,和奴婢不一般,各职也不一般。” 魏长坤明白了,又是和三年前一样的人,他茶也懒得喝了,道:“知道了,下去吧。” 入寐走后,魏长坤有些心烦,三年前太夫人给他送了四个丫鬟过来,有两个都长的妩媚风流,夜里的时候还不大安分,总是想近身伺候他。 魏长坤不是不知事的人,只是卫所里待久了,那些男人们的风流债他都一清二楚,得了脏病的他也亲眼见过,何况后来知道父亲是那般死法,他对意有所图的女人,实在没有好感。 久而久之,魏长坤都有些反感不安分的女子。 而近来,魏长坤心里又装着事,某种冲动不是没有,便是有,那也不想和丫鬟。 魏长坤正打算亲自去同祖母解释,拒绝她送来的人,入寐进来道:“侯爷,人到了。” 魏长坤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弹开老远,面上似乎有些怒气,正想先把人轰走,却见李嬷嬷带进门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妈妈。 诶?这不对劲! 魏长坤扯扯嘴角,难道是他想差了?实际上祖母真的只是想找个人伺候他起居而已? 面色略缓和一些,李嬷嬷进来请了安,同魏长坤介绍龙妈妈,只说她暂且在此处伺候一段时间,等魏长坤生活都归整好了,便还回原处当差。 五十岁的人,魏长坤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点个头便应下了。 当天晚上,魏长坤洗漱完了,就看见自己屋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色彩鲜艳的图册,生动又形象。 魏长坤明白了,龙妈妈是来教他那事的,可是他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根本不用教!他都懂啊!!! 第二天,魏长坤早上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被岁羡荣请来的大夫捉住了。 魏长坤道:“不是前几天才把的平安脉么?” 龙妈妈道:“回侯爷,这和把平安脉的大夫不一样,这是专门给男人看病的。” 魏长坤脸都涨红了,他没病! 轰走了大夫,魏长坤忍不得了,大清早饭也不吃了,去了思危堂。 三月中旬天气暖了,岁羡荣今儿正好醒的早,才梳洗好,就见魏长坤来请安了。 魏长坤挥退下人,直言道:“祖母……孙儿没病!” 岁羡荣道:“没病最好,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魏长坤道:“祖母……该懂的我也懂!” 岁羡荣哼道:“你懂什么?你跟我说说。” 魏长坤道:“祖母,让龙妈妈走,我身边有入寐伺候就是了,院子里还有十个小厮,人手实在够了。” 岁羡荣道:“你若真懂了,我就让她走,不然还不知道你等哪天晓事去了。” 魏长坤赶着上衙门,便没多理论。 第二天早上,龙妈妈就去了思危堂回话,她说入寐早上去收拾魏长坤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床单和以前不一样了。 岁羡荣道:“此后你便不去了,还回原处当差。” 魏长坤耳根子清净了,只是他再去上衙门,看到穆先衡的时候,总是有些心虚的。 穆先衡浑然不知有人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对魏长坤抱着对待晚辈的心态,偶尔还同他讲一些为官之道。 魏长坤更加心虚了。 定国公一心只想传道,而魏长坤看着定国公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他女儿。 两人在衙门口聊了好一会,穆先衡还问他:“春猎要开始了,侯爷总是要去的吧?” 魏长坤道:“一定去。” 穆先衡笑道:“正好,我也好久没动动了,到时候咱俩切磋切磋。”他拍着魏长坤的肩膀如是道。 魏长坤蓦地觉得腿软,穆先衡这把年纪了要跟他切磋,他是让着他,还是让着他?还是让着他? 口头应下之后,魏长坤便进衙门去了。 定国公府,听雪院里,穆筠娴打了个喷嚏。 自从她说要把信鸽烤了吃,魏长坤再不敢让信鸽传信了。穆筠娴出去溜达过两次,也还是觉着有些无趣。 眼看春猎在即,穆筠娴这次提起了兴致准备骑装和马匹。 皇帝大方,春猎彩头都很好,穆筠娴要争彩头,出风头这种事,最适合美人来做。 除此之外,穆筠娴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上次魏长坤提醒过她三叔外室的事,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同父亲说,思来想去,还是让人去那边多盯着看看。 就在今日,穆筠娴派去的人回来禀她说,院子里的人出去了,还去的很远。 据穆筠娴所知,院子里的妇人是很少出门的,至多在院子附近转悠、买些东西或是上香拜佛。 穆筠娴又问丫鬟,那人去了那里。 丫鬟道:“离咸宜坊不远呢,而且奴婢还看见了三夫人!” 穆筠娴手一松,剪子就掉到了地上,灵玉捡起来,放进笸箩里,问丫鬟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丫鬟说没有,灵玉便让人暂且退下了。 穆筠娴自顾倒了杯茶水,皱眉道:“看来是要不好了。” 灵玉也明白了过来,跟着犯愁道:“难道是要闹开了?” 穆筠娴道:“估摸着是,要真闹开了……可真真是难听。” 不加犹豫,穆筠娴撇下院子里的人,道:“我去趟祖母那儿。” 管他的,坦白就坦白,也好比让外人看笑话的好,而且,这女人不简单,最好只是和三房有关而已,穆筠娴实在不想让这女人和魏长坤查到的事情牵扯到一块儿去。 到了永寿堂,穆筠娴过去安都没请,就坐到卫静眉身边,在她耳边道:“祖母,我有话说。” 卫静眉让丫鬟妈妈们都出去了,眉头突突跳着,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什么事?” 穆筠娴撅撅嘴道:“我说了您可不能责怪我,我可是为了穆家好。” 卫静眉哪里舍得责怪她,便道:“你说就是。” 穆筠娴道:“三叔养的那个人……她与三婶见上了。” 卫静眉眼睛一瞪,皱眉确认道:“见上了?” 穆筠娴道:“不过幸好,只是她见到三婶,三婶还没见到她。” 卫静眉太知道了,这就是外室想进家的手段,男人不肯同意,就自己找上门把事情挑明了,通常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正室想不同意都不行。 卫静眉经历的多了,微微吃惊也就淡定了,然后轻揪着穆筠娴的脸蛋道:“你就从来没老实过!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筠娴吐吐舌头道:“就是您提点过后,我好奇……就叫人跟了下三叔,嘻嘻。” 卫静眉嗔她一眼道:“以后再不许这么调皮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你去沾惹它做什么,管你三叔如何,自有你父亲压着他,实在不行,还有我。” 穆筠娴肃了神色,道:“祖母,我还跟你说一件事儿。” 卫静眉瞧她这副模样,心口有些突突了,她道:“你说。” 穆筠娴凑在卫静眉耳边,道:“那个女人,来头可能不一般。” 卫静眉眉头拧的紧,她道:“怎么不一般?你打哪儿知道的?”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低头道:“反正……您得把这话告诉父亲。”说完站起身就溜走了。 卫静眉琢磨着,眯着眼看着小狐狸从眼前溜走,喃喃道:“还真是长大了,都有小秘密了。” 不难想到,有人已经盯上了她的宝贝孙女,想一想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呢。 卫静眉盖着毡毛毯子躺了许久,等到穆先衡下了衙门,便让人去把他请了过来。 穆先衡请过安了,问卫静眉唤他来做什么。 卫静眉睁眼问道:“叫你盯着老三,怎么样了?” 穆先衡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他还跟穆先文私底下提过,叫他老实些,若是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把人打发了,别等着闹到国公府里来,才真的难看。 卫静眉道:“他怎么说?” 穆先衡答说:“老三嘴上应了我的,说让我给他点时间。” 卫静眉冷下脸道:“来不及了。” 穆先衡惊诧道:“您什么意思?” 卫静眉道:“外边养的那个,已经到老三媳妇跟前现眼了,正好叫仙仙撞见,过来告诉了我。” 穆先衡叹一口气怒道:“老三真是……都答应了好好料理,若是等弟妹晓得了,又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卫静眉道:“趁还没闹起来,你赶紧想法子处理了。” 穆先衡应道:“知道了,等过会子陪杜氏吃了饭,我就去找老三,让她把人先看着。” 卫静眉还是放心儿子做事,便也不太担心,也会是嘱咐道:“老三到底不敢张扬,既然应了你,却又叫那狐媚子先知了消息,估摸着那个也不是简单的,你行事的时候小心些,莫叫她寻了机会把事情闹开了。” 穆先衡点头道:“儿子知道。”他房里还有个能闹腾的小妾,女人多能闹,他再清楚不过。 说完这事,穆先衡这才回过神来,啧了一声,不悦道:“怎么仙仙什么都知道了?这腌臜事儿,谁跟她说的?” 卫静眉安抚道:“不是下人说的。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做的难看,孩子机灵点就知道了,还怪的了别人头上。” 责任一扔到穆先衡头上,他就不敢再多问了,否则卫静眉还有一箩筐陈年旧事等着他呢。 卫静眉继续道:“料理好了之后,外边那个你先看管着,仙仙说,她来历不简单,你去仔细查查。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虽说左右逢源,却也不是人人都与你交心,提防着穆家从内里就开始溃烂了。” 穆先衡心头一惊,忙道:“母亲过虑了,不会的,国公府至少到戎儿手上,都还好好的。” 卫静眉嗯了一声,面露疲倦,闭着眼靠在罗汉床上,穆先衡轻声唤她,见她不理,便悄悄出去了,嘱咐了伺候的人轻手轻脚的出去。 穆先衡心里思索着这事,脑子里想好了主意,想完了之后便想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儿女一个个的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软糯的稚子,要巴巴的骑在他肩头了。 同杜氏两个吃过饭了,穆先衡交代了她道:“我出去料理一些事,三房那里你盯着些,若有异动,你看着办。” 杜氏云里雾里,道:“三房又怎么了?” 穆先衡没解释清楚,只道:“总之你看着点三房,别叫老三媳妇撒泼。” 杜氏了然,哦一声道:“老三又沾花惹草了?这回是哪个楼里姑娘?十七还是十八?” 穆先衡没敢说穆先文已经在外边养了一个,交代下几句就走了。 司空见惯这事,杜氏没太往心里去,带着不少首饰和书画到了听雪院去。 杜氏让人把东西都放在明间里,她去内室把穆筠娴拉了出来,欢喜道:“快看娘给你拿了什么来。” 穆筠娴出来看了一眼,最晃眼的就是金银首饰,还有一些书画。她看了看首饰,最后才去细看书画,抽了一卷出来。 这一打开可就不得了了,这是一副李衎的《四季平安图》,图中秀石微露一角,四竿翠竹枝繁叶茂,挺拔修长,画卷里雾气迷蒙,清韵满卷。 李衎其人尤擅画竹,用意精深,到今世无如之者。其画人争欲得之,求者日踵门不厌。 穆筠娴喜欢这画。 杜氏看见女儿高兴了,才笑着道:“娘就知道你喜欢,这画是你外公以前给我的陪嫁,我不大爱读书,也不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你外公给我的都是好东西。连你爹想要我都没给。” 穆筠娴卷起画,抬头看杜氏,问她:“娘怎么舍得给我了?” 杜氏拉着她进去坐,道:“看你这几日都不大出门,是不是不高兴?” 所以杜氏拿画儿来哄她开心了。 穆筠娴心头一暖,道:“不是,我只是在准备春猎的东西,才懒得出门。” 杜氏见女儿这么说,就更加宽心了,但她仍怕穆筠娴心里有事儿,便道:“胡家的小郎君你就别放心里了,看不中就看不中了,他不是顶好的,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咱们仙仙。” 穆筠娴不禁失笑,她看不上别人,她有什么可伤心的,母亲真是太溺爱她了。 杜氏一看女儿开心,她就开心了,拉着穆筠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说要走,赶着回去找人看着三房的动静。 穆筠娴心知是什么事,便没留着杜氏。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各处都掌了灯。 此时此刻,穆先衡正和穆先文在西南院的书房里私谈着。 穆先衡的态度十分尖锐,他把庶出的弟弟指责了一遍,才道:“若非我的人瞧见了,等你察觉到了,那妇人就要闹到家里来了!你媳妇什么个脾性,你难道不知道?非得把穆家的脸面丢光了才好!” 歇一口气,穆先衡又道:“父亲若是在世,便容不得你这般胡闹!家里一个两个三个还不够,还要在外边养着!” 白皮儿圆脸的穆先文动了动两撇胡子,道:“大哥怎好意思说我?难道你纳妾纳的少了?” 穆先衡瞪他一眼,道:“别等着苏御史参到皇上跟前去了,你就高兴了,走罢,去把人收拾了。” 穆先文还有些舍不得,跟了上去,道:“园娘乖巧,许是误会,她不会找到钱氏闹腾的,只把她换一处安置就是了。” 穆先衡转头盯着穆先文,眼神冷冽,咬肌陡然变大,如豹子忽然发了脾气一般。 穆先文喉咙吞咽,想起钱氏的泼辣和园娘的温柔小意,梗着脖子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穆家的骨肉,要么我把她纳进来,要么就还养在外边!” 穆先衡就问他一句话:“钱氏怎么办?” 穆先文道:“子嗣乃家之大计,她若不同意,那就休了她,这般妒妇,不要也罢!” 穆先衡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忘了,你当初怎么才娶到她的,若不是嫁给你,她现在指不定过的什么好日子。” 穆先文身出冷汗,其实当年钱宝婷已经说了一门好亲,只是他和汪姨奶看上了钱家,才设计陷害了那秀才,打折他的腿,让他远走他乡,这才去提亲娶了钱宝婷。 事后穆先衡知道之后也于事无补,汪姨奶母子都算计到了这个地步,卫静眉也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算是穆先文费尽心机娶回来的媳妇,他也没好好对待。 穆先衡与杜氏磕磕绊绊走过来,年纪越大,越晓得发妻的好,他见穆先文这般不知好歹,抛开钱氏脾性不论,就庶弟的品性就是有问题的。 所以穆先衡斥道:“她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监生,一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个区区照磨!既然你想休妻,我便去同母亲说一声,叫她做主让你们和离罢,当年的事,我也会如数告诉钱氏。” 这话说出口,穆先衡竟然有些心酸,忽觉愧对了杜氏,其实他比穆先文也好不了多少。 穆先文却怕了,没了钱氏,光靠俸禄和国公府的例银,他手上又没有实权,以后花天酒地哪里来的银子? 穆先文拦下穆先衡道:“大哥,我听你的!” 到底是舍不得富贵,穆先文跟着穆先衡一起去了宣北坊,然而却扑了个空。 3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黑灯瞎火好办事, 穆先衡特特等到天黑了才和穆先文两个带着五六个护院,坐着马车悄悄地到了宣北坊。 却没想到到了别院里, 园娘已经不见了, 伺候她的人,也都不见了。 穆先衡与穆先文两个坐在小院的厅堂里, 一灯如豆, 外边守着几个护院, 兄弟俩你瞧瞧我, 我瞧瞧你。 穆先衡脑子混乱了一阵,他抹了把脸冷静下来,斜眼看了穆先文一眼, 问道:“是不是你使人来提前透了风声?” 穆先文一脸委屈道:“大哥,从你找我开始,咱俩就没分开过,我哪儿有功夫去派人传话?” 穆先衡也仔细回忆了下, 从国公府出来, 直到上马车到宣北坊,期间穆先文应该是没有偷到空儿传话使眼色。 穆先衡冷哼道:“你还说她是个贤惠的, 现在她的心思,你可明白了?” 小院里的茶都凉了, 园娘走的恐怕有段时间了。 一个普通妇人, 哪里来的预知能力?园娘背后要么有人, 要么她自己在穆先文身边安插了人。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逃走。 穆先文道皱巴着脸, 不是很情愿承认这一事实。 穆先衡懒得再费口舌, 走出去吩咐道:“进来检查下,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要紧东西。” 护院进来翻找了一些东西,发现园娘什么都没带走。 穆先衡道:“也不知道是逃去哪里了。” 穆先文道:“许是知道了风声怕了,才走了,未必会去国公府闹。” 穆先衡没好气地看着庶弟,道:“等哪天闹你个措手不及,我瞧你如何收场!” 穆先文挺害怕的,钱氏能够容忍他在她眼皮子底下纳妾,却不是不能忍他养外室,若真闹到和离的那一步,损失就大了。 但是一想到园娘肚子里的孩子,穆先文又很是心疼,穆家里生养的几个孩子,他都不得意,眼下老来得子,又据说园娘肚子里的那个怀上的时辰很好,许是文曲星下凡,他就更加疼惜。 穆先文眼神闪烁道:“或是……园娘带着人出去走走了,咱们再等等。” 穆先衡可没这耐心,他冷着脸道:“大半夜出去走走?宣北坊难道还是什么名胜古迹?” 穆先文嘟哝道:“名胜古迹园娘也不稀罕去。” 穆先衡道:“我先带几个人追出去找找,你带三个人回去,看看咱家门口有没有动静,附近的酒楼也都搜搜。” 穆先文答应了,领着人坐着马车就走了,穆先衡带着人在附近走了走,略打听了一会儿,也没发现园娘的踪迹,只好留下两个人在巷子附近守着,他先一步回了家。 两人都没发现,明间里,茶桌上虽然茶水凉了,但是茶叶压根就没泡开。 宣北坊另一条胡同里的小院中,园娘正坐在黑漆漆的堂屋里,手捧着一杯茶水,哆哆嗦嗦,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咚咚——外边有人敲门。 园娘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他一挥手,屋里的另一个仆从便去开了门。 外边的人穿着一身束腰的黑衣,低声禀道:“爷,人走了。” 屋内男子这才开了口,道:“继续盯着,估计他们还在外边搜寻。” 月光照进来,屋子里才有了点亮光,魏长坤的脸才清晰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了,送了几根蜡烛进来。 小厮把蜡烛点上,屋子里才亮堂了起来,地上扔了两根已经烧完的火折子。 暖暖的橘光照在魏长坤脸上,他问园娘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几度跑进我家院子?” 这间院子离园娘住的院子并不远,当她见过钱氏之后,就有人告诉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被跟踪了,近日必有麻烦。 园娘不知道是谁跟踪她,但是她知道那人是国公府的人就够了,若是事情提前传到钱氏的耳朵里了,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今天夜里,园娘就让丫鬟去外边盯着了,若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赶紧来禀她。 果然国公府来了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旁边还跟着高大的护院,园娘惊慌之下,也没忘记用冷水泡了一小撮茶叶,伪装成人已经走了很久的样子,支开丫鬟跑开,她自己则躲到了这里来。 园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她知道这个院子最近卖出去了,买主还没搬进来,院子一直没人,但是她没想到一进去就被人捉住了。原来院子是有主子的,并且就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园娘与魏长坤两个对坐许久都不肯开口。 魏长坤的耐心一点点的被磨光。 方才进来禀的黑衣人又来了,他道:“人走了,出了宣北坊。” 园娘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摸着小腹,躲过了国公府追来的人,她和孩子算是逃过一劫了。 门再次被关上,魏长坤看着园娘不疾不徐道:“你第一次跑进我的院子我就知道了,那时候你是国公府三老爷的外室,我若动你,自然会引他追究,可现在你是外逃的外室,唯恐正室追打落水而亡,实在合情合理。” 园娘双肩一颤,纵使她千般机智,竟也想不出应对之策,若是她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穆先文指不定还觉得少了一桩麻烦。 终于肯开口了,园娘道:“奴……奴就是为了躲一躲,并无……” 魏长坤捏着茶杯,薄胎的茶杯可真不禁捏,稍稍用劲就碎了,他扔破碎的瓷片,擦了擦手,道:“既然不想说实话,就算了。” 园娘皱着眉,面色惨白。 魏长坤站起身要走,园娘手里的茶杯掉了,水泼了一地,她抬头道:“这里是我以前的家!” 魏长坤盯着她道:“你家中有何人?” 园娘双眼盈泪,道:“我父母亲早死,我只有一个姐姐。” 魏长坤摸出一张勾勒的很简单的画像,和园娘长的有几分相像,是他凭借楚大夫的口述,画出来的。 园娘看着画像便呼道:“是我姐姐!” 魏长坤收了画像,问她:“你可知道当年你姐姐,是替谁在做事?” 园娘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姐姐安置好我,一走就是几年,一点儿音讯都没了。” 丽娘走之前还交代园娘,千万再也不要回这里来了。 园娘不知道魏长坤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至少不是她姐姐的主子。控制她姐姐的人,就是她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魏长坤问她:“你姐姐走了之后,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园娘摇摇头,道:“当年姐姐找了主子之后,就把我藏在乞丐堆里,姐姐回来看我的时候都是瞒着人的,她上边的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若非丽娘多了心眼,把妹妹藏了起来,园娘未必能活到现在。 丽娘和园娘姐妹俩本是孤儿,一起上京乞讨,丽娘自愿跟着那人做事以换取银钱,无事的时候,她就住在此处待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丽娘都是闲着的,园娘便也过来陪着她住。 后来丽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说是要出远门,几年都不能回来,她给了园娘很多银票,贴身给她藏着,亲自送她出城外,跟着一对老实的农户走了,让她远走高飞。 园娘等了很久,等到老夫妇都死掉了,她都没等到姐姐。因无户籍,即使以远亲的身份跟了良籍的人,她也不敢四处走动,这些年来她的心里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姐姐。 料理了两老的身后事,园娘就进了京城,“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些和姐姐相关的事,并且被穆先文     养做了外室。这一点她没告诉魏长坤 问到这里,园娘基本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魏长坤转而问道:“你接近穆三老爷是为什么?” 园娘低下头,道:“实在是缘分,穆三老爷才收了我。我一个女子孤苦伶仃,没有可生存之地,只能依着老爷苟活。” 后来穆先文给她弄了户籍,让她在宣北坊里安心住下,她则时不时去旧时的家看一看,等丽娘归来,她安慰着自己,或许……姐姐还活着,姐姐回来旧时的住处来找她,到时候姐妹俩还能团聚。 魏长坤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没再多问,漏洞百出的答复,还骗不了他。他对园娘的身世也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勾.搭上穆先文的,她的身后到底有谁。 那个人和他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还有三年前给他送信的人,又到底是谁。 魏长坤同她道:“你走吧。” 园娘带着最后一丝期待,道:“我姐姐还……” “死了。” 园娘喉头一哽,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这世上她本就无亲无故了无牵挂…… 园娘走后,魏长坤便回了侯府,依旧吩咐人暗中盯着她,查看与她来往的人之中,有没有身份可疑的人。 34.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平静了一整夜。 不过穆先衡和穆先文兄弟俩都没睡好。 穆先衡担心园娘找准了机会就往国公府大门口来闹, 穆先文则担心园娘母子的安危,也有些害怕外室果真那般不识大体, 闹的他要与钱氏和离。 清早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 穆先衡就起来了,梳洗过后, 匆匆吃过早膳, 便去了前院吩咐穆总领加派人手看着国公府附近, 若有可疑之人, 尤其是女子,定不能闹出大动静来,安抚为主, 捉人为辅。 提心吊胆地去上了衙门,穆先衡又在都督府门口遇见了魏长坤,两人虽然都睡的晚,年轻人到底体质好些, 看着依旧精神抖擞。 魏长坤客气地打了招呼, 穆先衡也问了好,忍着没打哈切, 眼角湿润。 魏长坤随口问了一句:“国公昨夜没有歇息好?” 穆先衡忙道:“为着家事劳神而已,等女儿出嫁了就好了。” 意思是说, 是在替穆筠娴操心婚嫁之事。很明显是敷衍人的话。 庶弟养的外室溜走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外人。 以魏长坤的聪明倒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可惜当局者迷, 他却信以为真了, 只道是穆家又给穆筠娴挑中了那户人家,压了压嘴角,抑着脾气缓和道:“不晓得是哪家小郎君有这般福气?” 穆先衡没想到性子冷淡的长平侯会多问到这个地步,愣然一瞬,道:“哦……当然是……和她兄长一样的青年才俊,我家仙仙自小便仰慕她大哥,也多属意英雄人物。” 魏长坤内心一阵得意,说起年少的英雄人物,难道还有谁比得上他?大小军功不知几何,便是穆丰戎也比不得他,京城还有哪个年轻人,敢在他面前说是才俊? 一眨眼功夫,穆先衡便行了礼,说要入衙门了,魏长坤点点头,也回了自己的府衙。 穆先衡进衙门之后料理了几件武将升任和左迁的事,心里还记挂着穆先文的外室。 魏长坤则完全无心处理公务,他都推了外边的那些女人,怎么穆筠娴还肯与他人相看,难道她的心里,竟一点也没有他的地位? 呼了一口气,魏长坤脑子有些发胀,仔细回想二人相处过的时候,她对他也不似戏文里那般温柔客气,所以说,穆筠娴待他,是没有那种意思的? 可她肯把贴身物件送他,又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因着礼尚往来的缘故? 瞧着幕府里没有人在,魏长坤悄悄地掏出汗巾子嗅了嗅,少女特有的芬芳还未消散,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像一个绵长的吻落在他脸上。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对他好一点? 魏长坤身子一热,竟然有种奔回家去,求了祖母去国公府提亲的冲动,可皇帝宠爱皇后,若是穆筠娴不点头,这婚事成不了。 像是怀抱珍稀的琉璃,魏长坤并不敢轻举妄动,这般宝贝,得哄得她自己首肯才行,若是逼急了,还真就只能和琉璃玉器一般,宁肯粉身碎骨,也不愿入他侯府。 魏长坤蓦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动了娶她的心思,所以他变得婆婆妈妈的缘故是因为……喜欢她?! 抓紧了汗巾子,魏长坤微张薄唇,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心情么?便是直脑筋也变成个弯脑筋了,生怕那人不高兴,不满意,她的一句话都能让人揣摩个好半天。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还不是普通姑娘,她总是那样的顽皮,说着让人猜不透的话。 真伤脑筋,比打仗还难。 这要是在漠北遇到了一小群鞑靼,对面早就阵亡了,都轮不到他算计来去。 这厢魏长坤这个大男人正猜着穆筠娴的心思,她也没闲着。 昨儿夜里穆家院门下的忒晚,穆筠娴早起就让人去角门上问守夜的小厮了,听说穆先衡与穆先文两个先后回来,护院一个没少,她就知道事情肯定没办成。 这个外室果真像魏长坤说的那样,来头不简单。 一则是出于好奇,二则是出于关心家宅,三则是穆筠娴对魏长坤的事有些兴趣,她便动了心思,想知道外室的来头。 早起之后,穆筠娴穿上窄袖便于行动的衣裳,就去永寿堂请了安,同杜氏打了招呼,坐着庶兄的马车就去了宣北坊。 好巧不巧,穆筠娴在宣北坊看见了穆先文的马车,好在今日乘车朴素,没被认出来,她便躲去一边,瞧着三叔父的动静。 穆先文的马车到了胡同口,他急急忙忙下了马车,冲进院子里,就看见园娘可怜兮兮地坐在屋子里掉眼泪。 原先憋了一肚子的火一下子就消散了,穆先文见着人好好的,便没急着责骂她,反倒是柔声地问她:“昨夜里我来过一趟,你去了哪里?” 园娘抹着眼泪,葱白的手捉着穆先文的衣襟,可怜巴巴地抬头,委屈兮兮地道:“昨夜里动了胎气,我独自去了医馆,没走到医馆,就不知道晕在了哪里,大半夜里清醒过来,才勉强走回了家。” 穆先文心头一紧,担心他的老来子,但是一经长兄提醒,也不敢掉以轻心,也觉这解释有些荒谬,换上冷眼看着园娘,轻声问道:“怎么没叫小翠替你去请大夫?” 小翠是伺候园娘的丫鬟,理应日夜跟在她身边。昨儿穆先文来此处没找到人,也叫人去小翠家中找寻,因小翠家在城外,去的人还未回来。 园娘解释道:“小翠说家中母亲病重,前两日就跟我告了假,我想着肚子都过了三月,应当是稳了,老爷您又几日不来,就许了她先回去。哪晓得她白天一走,妾夜里就动了胎气。” 仔细思虑一周,穆先文奇怪了,园娘一个孕妇能去多远,昨夜他在宣北坊附近转悠了许久都没见人。 便问道:“昨夜你晕倒在何处?” 园娘尖尖的小脸惨白,答道:“西斜街过去第三个胡同那边儿。” 穆先文动了怒气,拔高音量道:“你去那边做什么?医馆又不在那边!”他去医馆寻过了,只是医馆关了门,没有大夫,也没有病人。 园娘吓得一颤,泪盈余睫,眼神里委屈与畏惧并存,拭泪道:“这里医馆的大夫昨夜出诊早早的关了门,妾不自己去西斜街那边,还能去哪边!可怜妾身小腹发痛,忍着疼走了那么远的路,差点没死在外边儿!” 抹了抹眼泪,园娘一咬牙,狠心道:“老爷这样不怜惜妾,怎么不叫妾死在外面才好!” 穆先文丁点破绽都没找到,只是他还是不大相信,冲贴身小厮使了眼色,让他去医馆询问,昨夜是不是下午就出诊了,又问园娘怎么回来的。 园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夜里冻醒了,许是三更天的样子才回来,若非早上隔壁嫂子来借东西,怕是真要死在这里都没人发现!” 三更天,穆先文早就走了。 穆先文坐下审视着她,问道:“既然无人伺候,夜里怎么不去隔壁求人,你自己出去找大夫,若出了意外,你可知道会一尸两命?” 抬起下巴,园娘眼里少有的出现了不温柔的眼神,她含怨地看着穆先文道:“若无孩子,妾身跟着您也就罢了,若哪天您厌弃妾身了,一口薄棺材也就了结了。偏老天爷不饶人,要送给这个孽胎祸根来折磨妾身,左邻右舍问我丈夫是什么人,孩子将来姓什么,妾身都不敢答!” 顿了顿,园娘道:“若非早上隔壁嫂子瞧妾身话都说不出来了,妾身哪里躲的过去人家追问?” 一副疑惑模样,园娘微皱眉头看着穆先文道:“老爷不关心妾身死活,反倒这般诘问妾身,难道府上出了变故,是夫人她要……”惊讶地捂着嘴,她惊恐又委屈,咬着唇,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园娘低下头哽咽道:“妾身明白了,早晚有这一天,老爷还是放妾身去罢。” 小厮回来了,穆先文出去了一趟。 小厮道:“老爷,小的问过大夫了,他确实昨夜出诊二更才归来。老爷……”他看了一眼院子外边,小声道:“隔壁妇人正张望着。” 穆先文对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便又出去了,同妇人交谈了几句,似是道了谢,才关门回来。 小厮道:“隔壁妇人说,确实是早上来借东西剪子发现了夫人。” 穆先文眉头一松,信了大半,就算园娘说谎,人为因素最不可控,向来和她没有往来的隔壁妇人,好端端不会来借东西,更不会替她说谎。 一想到园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死了,穆先文竟然生出一丝心疼,转而换上笑脸进去哄她。 这个女人还是那个依附于他,乖巧又简单的女人,她还有了他们俩的孩子。 门被打开后,园娘看到了穆先文的笑脸,就知道自己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隔壁妇人自然不会轻易来借东西,但没有穷人不贪财的,当隔壁女人听到两个院子相连的墙下有人在说“院子里挖到金子”了,怎么会不想来分一杯羹。 金子自然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昏倒在门口的怀孕女人。 穆先文暂且信了园娘的话,而后便吩咐小厮去请了大夫来。 受冻的孕妇,身子骨肯定受不住,病没病,大夫一把脉就知道了。 35.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穆先文在屋子里软言软玉地哄着园娘, 他道:“家里的那个泼皮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儿,昨儿叫她闹了起来, 我差点保不住你。” 园娘战战兢兢的样子, 道:“那老爷还是放我去吧!找个偏僻的乡下苟活一生就是了。住的偏远,人烟稀少, 也不怕人家指点什么, 更连累不到老爷。” 一听说美人要走, 穆先文哪里经得住这份伤心, 当初他能看上园娘,就是喜欢表面看着软和小意,骨子里不慕荣华的清高, 她越是要走,他越是想留。 家里的正妻蛮横,小妾爱算计巴结,穆先文尝够了这种女人, 来的小家碧玉的园娘, 性格又与家中不同,最要紧的是, 他虽然得到她了,却还是有一种求而不得的感觉。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 最不如的就是得不到的女人, 越得不到, 越想要。 穆先文安抚道:“怕什么, 至多换一处住就是了。” 园娘摇摇头,额边几绺碎发,头上梳着妇人髻,侧颜如碧玉,她细声道:“还是罢了,躲躲藏藏终究不是个头,老爷要真是为妾身和我腹中骨肉好,就安置好妾身,一别两欢的好。将来孩子大了,妾身自会让她供着老爷的名讳,生了死了,都是老爷的儿子。” 穆先文一时两难,既不肯园娘走,又不敢接她进府。 正好这时候大夫来了,穆先文心里还有最后一道疑问,倘或园娘说了谎,身子却是骗不了人的。 大夫给园娘把了脉,皱着眉头瞧了穆先文一眼,二人便出去借一步说话。 穆先文有些忐忑,他道:“大夫,我夫人身子如何?” 大夫如实道:“胎像不稳,日后得好生调养才是。切记再不可受凉了,若再着风冻着了,孩子就保不住了,若非尊夫人年纪轻,身子骨尚且算好,只怕是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昨夜从魏长坤买下的院子里出去之后,园娘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在外吹了两刻钟的冷风,吹到身子骨不大受得住了才回去。这才有了受凉伤胎的病症。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穆先文最后嘴角终是露出了个淡笑,谢了大夫,给了银钱小厮,让小厮跟着一起去抓药。 这时候去小翠家的人也回来了,因是穆先文的人,自然头一个来禀了他,小翠家中状况,也确实如园娘所说。 穆先文的心几乎是全部放下来了,他怀着淡淡地愧疚和心疼进了屋子,让园娘好生歇息,日后的事情,有他安排,她只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是。 园娘不依了,她含着泪,要落不落,道:“若是夫人不晓得妾身和孩子的事,尚且可以瞒着,如今夫人晓得了,定饶不过我妾身去,既然孩子已经不好了,干脆算了……” “胡说!”穆先文打断她,继续道:“你肚子里是我穆家的骨肉,哪个敢伤他!” 叹了口气,穆先文看着园娘道:“要说这事也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去招惹那个泼皮,她哪里晓得你的存在?” 园娘不解道:“妾身何时去招惹夫人了?” 穆先文道:“三月十八的时候,你与她见过一面,你忘了?” 这事园娘当然知道,早就已经有人告诉她,她跟踪钱氏的时候,也被穆家的人跟踪了。 跟踪园娘的人,她不知道是谁,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穆先文,也不会是国公爷,否则这事等不到昨夜才爆发。 既然穆先文不是当事人,园娘就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了。 一脸茫然地看着穆先文,园娘道:“我何时见过夫人?”略作回忆状,她道:“十八的时候……我和小翠去给孩子买了些布料,这边铺子料子不大好,我才稍去远了些,也可没碰见什么显贵的夫人啊。” 穆先文的心彻底放下了,昨夜到现在,每一步,每一句话,以及园娘的没个表情,没有可疑之处,除非她说的全是真的,否则他觉不相信就这个小女子能做到滴水不漏。 园娘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夫人看见了妾身?可是夫人并不识得妾身,怎会暴露引起风波?” 穆先文道:“不是她,若是她认出你,十八日就没你活的了。” 园娘被这话唬得一跳,捉着穆先文的袖子道:“夫人不肯接纳,老爷还是放妾身一条生路罢了!” 穆先文不乐意了,他皱眉含怒道:“怕她作甚?好歹有我护着你,她难道敢欺负你?别怕。”他搂着园娘如是哄道。 园娘拿帕子擦了擦脸,道:“既不是夫人,难道还有哪个知道了妾身不曾?” 穆先文也奇怪了,穆筠娴碰巧看见了园娘,怎么就一眼认出来了呢? 穆先文解释道:“只是别人碰巧撞见了起疑,我兄长早知有你,他偶然得知,就疑心你要闹起来,才连夜同我来寻你,恰巧你又不在,就闹了这么一出……” 园娘似乎是轻松了一些,她问道:“那就是说,夫人还不知道这事?” 穆先文含糊道:“是吧。” 方才穆先文敷衍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钱氏闹起来了,他来寻她的,这会子倒肯说实话是随兄长而来的,这么看来,老爷是信她了。 园娘微微呼了口气,穆先文全然信了她就好办了,只要拉住这个男人的心,她才能进国公府。 依偎在穆先文怀里,园娘嗔道:“妾只以为夫人知道了,吓了这半天,原是老爷糊弄我来!” 穆先文道:“也不是骗你,家中有几个人知道了,估摸着离那个辣子知道也不远了,自该早作打算了。” 园娘靠在穆先文肩头问道:“老爷说的是,老爷欲如何安置妾身?” 穆先文没声儿了。他先把人纳回家去照顾,可大小两个,若是钱氏容不下,还真是难办。 园娘添油加醋道:“不若瞒着国公爷,给妾身换一处院子就是,让人找寻不到,妾身直到生孩子十来月不出门,老爷也别来瞧,就没人知道了。夫人到底是夫人,她替您生儿育女,您合该顺着她来。您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穆先文怎么可能肯任一个女人摆布,还是钱氏那样没甚脑筋的女人。 穆先文道:“你先歇着,我回去一趟,再来的时候,自是你入府的时候了。” 园娘怀着希冀望着穆先文,凄凄笑道:“好,妾身等您来。” 穆先文坐着马车走了,穆筠娴的马车也动了,她见院子里半天没动静,便晓得外室走不了了。 穆筠娴觉着这外室的手段还真是厉害,昨夜她爹带着三叔这么那么半夜,竟然第二日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也不知这些女人熬的什么迷魂汤,把男人灌的神魂颠倒,穆筠娴也想学一招半式的,给魏长坤这呆子灌一些迷魂汤,看看他是不是也会为她日夜难寐。 坐着马车回到家中,穆筠娴一直等到了天黑时分,一听说穆先衡下了衙门,便去了荣贵堂,同杜氏说,想一家三口一起用膳。 杜氏见女儿心情愉悦的样子,自然不肯拒绝,便让人去把穆先衡叫来。 穆先衡一回家,连书房还来不及去,便被两个下人拦住了,一个是穆先文身边的人,一个是杜氏身边的人。 穆先衡当然知道轻重缓急,欲先过问穆先文关于外室的事,也问了一声如青是不是有事。 如青只道说杜氏与穆筠娴两个请他过去用膳。 穆先衡见穆先文不是亲自火急火燎的赶来,便没想到有多大事,让如青先回去传话是,说他一会儿就回去用膳。 穆先文身边的那个,便去请了主子过来。 两个下人走后,穆先衡便去了内院书房,喝着热茶暖身子,等穆先文过来。 穆先文进来的时候,穆先衡瞧他神色有异,叫他关上门,问道:“打听到消息了?” 穆先文撩摆坐下,支支吾吾道:“找到了……” 穆先衡抬眉睁大眼道:“哪里找到的?是死是活?”他私心里想着,能把园娘背后的人查出来才好,到底是谁,想把手都伸到他国公府内宅来。 穆先文道:“她昨夜里就自己回来了,昨日,她不是逃的,是出去找大夫了,碰巧你我那时候去,便错开了。” 穆先衡皱眉道:“你浑说什么,这话说给你听,你信?” 穆先文瞪着圆眼点头,两撇胡子一动,道:“信啊,我当然信!” 穆先衡质问他:“昨夜你没派人守着院子?” 若是守着院子了,园娘几时回来,如何回来,就一清二楚了。 穆先文反驳道:“昨夜你叫我回家来看看,哪里还有人手留下?再说你也没交代我留下人看守。” 穆先衡啧了一声,怪自己思虑不周,他只以为园娘一心想闹开事情,好入了国公府,压根没想到,这女人还敢自己回来。 穆先衡站起身道:“既然回来了,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穆先文不肯了,冷哼一声,道:“我几十岁的人了,纳妾还要人指手画脚?” 穆先衡转头冷冷地盯着穆先文,有时候引狼入室的,恰好就是自己人。 36.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穆先衡盯了穆先文一阵, 盯得他浑身发毛,才问道:“你既不肯我管你的事, 那便滚出去住!” 穆先文道:“母亲尚且在世, 我自有尽孝的责任,我若搬出去了, 因不孝而丢了官, 难道大哥赔给我一个?” 三房的人都是混不吝, 不要脸, 你说他,他就顶嘴,你骂他, 他便赔笑,若踩了他痛脚,那可惨了,铁定跟你闹腾不停。 穆先衡懒得与穆先文掰扯这个, 只道:“园娘既回来了, 随我去瞧瞧。” 穆先文拦着他,道:“大哥, 我知道你容不得园娘,但是她怀了我的骨肉, 弟弟一定要把她纳入府中。” 穆先衡斥道:“昨日我跟你说的话, 你都忘了?!我只问你, 若教钱氏知道了这事, 你如何收场?就凭园娘昨夜躲出去, 就说明她不是个简单人,若我再想的深一层,她是谁的棋子,正好还住进穆家内宅,那便好了,如了‘他’的意了!”他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话。 穆先文解释道:“大哥你稍安勿躁,事情不是你胡乱猜测的那般,不信你听我跟你解释。” 穆先文把园娘的那套说辞照搬告诉了穆先衡。 穆先衡先是嗤笑一声,道:“这般谎话,也只有你被她迷了神才会信!半夜跌倒昏迷,她怎么没死在外边,还有力气爬回来?” 穆先文把几处细节一说,穆先衡果然接连发问,他都一一答了,还反问道:“难道大夫也替她作假?丫鬟的母亲正好也随她的意思去生病?还有隔壁的妇人,也正好替她说谎。” 连连冷笑,穆先文道:“这可厉害了,我的一个外室,倒成了无所不能的人了。” 穆先衡皱眉道:“果真?” 穆先文道:“兄长不信亲自使人去查就是了。” 穆先衡当然不信,他道:“我叫人随你的人去查问一番。” 穆先文欢喜道:“若真如这般,大哥可要答应我将她纳入府。” 穆先衡面色平静,道:“不忙,先待我查了再说。” 园娘这样的谎言,穆先衡才不信没有破绽可寻,若真是丝毫没有错处,这般缜密心思,那可真要好生提防。 穆先衡派了人跟着穆先文身边的小厮去查证,他与庶弟两个还留在书房里,他道:“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我只问你,钱氏那里,你如何交代?” 穆先文道:“我一个大男人,要纳妾而已,还要交代什么?” 轻哼一声,穆先衡挑眉斜眼道:“你就不怕钱氏挠花你的脸。” “她敢!”一撸袖子,穆先文仰头道:“哪有制伏不了的泼妇!” 穆先衡语带讥讽道:“我就看着你怎么跟钱氏说。” 穆先文道:“她若晓得我要养外室,自然要闹,若是纳妾,名正言顺,有什么好闹的。” 穆先衡不管这个,他起身道:“且等我的人回来再说,你也会去吧。仔细已经走漏了风声,叫钱氏知道了,有你安生日子过!” 穆先文眼神猥琐,有些畏惧,加快了步子,忙往西南院子去,生怕钱氏真知道了动静,这事就办不成了。 穆先衡也赶着去荣贵堂用膳,步伐也不慢,兄弟两个并肩走了一段路。穆先文忽然想起一茬儿,便问道:“大哥,仙仙是怎么知道园娘去跟了钱氏?” 维护自己的女儿义不容辞,穆先衡道:“你自己敢做,还怕别人看到?许是哪天你跟她两个在外不检点被仙仙看到了也说不定,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拿这些事玷污我女儿的眼睛,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会子穆先衡算是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气势,吓的穆先文一颤,也不敢再多追问,忙告了辞,往西南院子去了。 穆先衡阔步往荣贵堂去,心里也直犯嘀咕,怎么乌糟事儿都叫他女儿撞上了,他单纯可爱的仙仙呐,外面的和家里的男人都是坏男人啊,只有亲爹是好的,可不能遇上穆先文这样的浪荡子被骗了呢! 到了荣贵堂,杜氏和穆筠娴两个正在说话。 穆筠娴给杜氏修剪指甲,给她修得椭圆,一边儿修一边儿道:“我就说爹他没这么快来罢。” 杜氏嘟哝道:“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内宅里自己房里的事不操心,尽赶着操心别人的事,你三叔三婶手里捏了钱,没说对几个小辈表示表示!” 倒不是杜氏要争银钱,而是不喜欢三房总是索取,没有付出,像吸人血的虫子一样。 正巧穆先衡进来了,他没叫人吱声,便听到了这两句话,他轻咳两声,挑起帘子往内室走去,一副笑脸道:“仙仙怎么知道爹要晚来?”忽略掉杜氏的抱怨,不与她拌嘴。 穆筠娴鼓鼓嘴,甜甜地唤了一声“爹”,拿了干净帕子给杜氏擦手。 问她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 穆先文明明去了宣北坊,却没把人处理了,外室的事儿到现在还没尘埃落定,如青又说是三房的人去拦的穆先衡,他能清闲的下来? 各自揣着心思,杜氏让人去打了干净水进来,穆筠娴吩咐人传饭,三人坐在罗汉床上。 丫鬟端了铜盆进来,温热的水冒着腾腾热气,三个人先后净了手,擦了手,差不多次间里饭也摆上了,杜氏携着穆筠娴先出去,把穆先衡撂里边,让他自己个儿孤孤单单地走出去。 上了饭桌,还没动筷子的之前,穆先衡就感叹道:“女儿大了就不贴心了。” 杜氏呛他道:“不是不贴心,是不贴你的心,我瞧着女儿长大了越发贴心。” 穆先衡吹了吹胡子,有些哀怨地看着穆筠娴道:“仙仙,为何你只贴你母亲的心,你瞧瞧,爹的心都冷了。” 穆筠娴来不及说话,杜氏哼了一声,瞅穆先衡一眼道:“等你真心冷的那天我亲自贴你的心!” 穆先衡眉头拧着,动了动胡子,道:“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的什么话?”难道真盼着做寡妇不成? 杜氏举起牙筷,夹了一片带皮儿的酱鸡肉到穆先衡碗里,道:“女儿大了,自该避讳着,她做不成你的棉袄,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你好些,还不成么?” 穆先衡扫杜氏一眼,这是对他好么?罢了罢了,跟妇人计较,总是没完没了。 杜氏瞧穆先衡肯老实用饭了,高高兴兴吃了起来,男人老了就变磨叽了,吃饭之前也要闲言碎语两句,待她哄上一哄,方肯罢休。 用过晚膳,一家子一起去后边留园里消食。 留园是专门留给老夫人住的院子,冬天院子里冷,便锁上院门不开,等开春了就收拾出来,让卫静眉住进来。 穆先衡道:“花花草草都泛青了,夫人可要准备着让母亲住进来了。” 杜氏道:“知道了,家里的事还需要你说提醒么?等春猎过了,我就让母亲搬进来。” 穆先衡长“嗯”一声,道:“春猎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咱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去动动身子骨了。” 杜氏全然不理穆先衡,而是和穆筠娴两个说着春猎的骑装,以及其他女儿家用的东西。 穆先衡想插嘴,可是一听到各种胭脂水粉,他思来想去都插不上嘴,等他想到能说什么了,母女两个已经说到下一个话题去了。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岁月不饶人,以前那个牙牙学语,还能骑在他肩头的小丫头长大了。 一阵凉风刮过来,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意,穆先衡搂着杜氏的肩膀,不让她继续往前走,道:“回去吧,有些冷了。” 杜氏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穆筠娴,还冲穆先衡抱怨道:“就你怕冷!月亮正好,山好水好,扫兴!” 穆先衡喉咙一哽,他是怕她冷啊!!! 杜氏已经挽着穆筠娴往外边走了。 杜氏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似的,转身对穆先衡道:“冷就走快点儿,省得风一吹你又不好了。” 这倒像句关心的话,穆先衡快步跟了过去。 杜氏接着道:“你若病了,可别来我院里。” 凉风嗖嗖,穆先衡真觉得冷了,不自觉放慢了步子,任寒风刮脸,像大嘴巴子抽在脸上。 杜氏的刀子嘴呀。 穆筠娴与杜氏两个先出了留园,临分别前,她悄声对母亲道:“娘,您也别太冷落父亲,若姨娘受宠,难过的还不是您。” 穆筠娴很是清楚杜氏的心意,越是责怪的多,越是在乎的多。 杜氏道:“知道了,你别操大人的心,你爹他——就该我收拾他!”只是他欠她的。 穆筠娴也不多说了,裹着披风回了院子。 正在浴房之中,穆筠娴刚刚把衣裳脱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射了进来,穿破窗户,到了她的脚边。 扯了件衣裳把身子盖着,穆筠娴捡起包着小石头的纸团子,只见上面写着:明日聚宝斋见。 环视一周,穆筠娴捏着纸团牙齿嘎嘎作响,这混蛋不会亲自来送信的吧! 37.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浴房里, 穆筠娴并不知道魏长坤躲在何处。 他总归不会正盯着她吧? 不可能的。 穆筠娴不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思索片刻,穆筠娴索性一脚踏进浴桶里, 进了水再把衣服拿掉。 泡了一刻钟, 穆筠娴再没听见动静了,她想, 他应该是走了吧。 她说了, 要烤信鸽的, 明日去聚宝斋决不食言! 魏长坤还没走。 没办法, 她不让信鸽送,只好他亲自来送,偏不凑巧遇到她要去沐浴, 便只好把小纸条扔浴房去,借着摇曳烛火,能看见幢幢人影,等了一会儿, 也不见动静。 终于看到人影动了, 却又听见水声,还不见她有任何暗示。 国公府不比皇宫森严, 魏长坤常年待在漠北,守卫时常用法子他都一清二楚, 稍一观察, 便晓得穆家护院们交替夜巡的时候, 寻着空隙他便进来了。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久, 魏长坤不得不走, 回到家他一时间也睡不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应他。 难道是吓着她了? 可瞧她的胆子,也不是这么不禁吓的。 难道她以为他是什么下流之人? 魏长坤枕着手臂躺着,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老天爷!那可是时运不好,正好遇到穆筠娴要去沐浴,而非他要刻意窥探! 一下子焦灼起来,魏长坤扪心自问,他对她可是没有半点邪念的……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个时刻,他确实没有。 魏长坤闭上眼一层层推敲分析,明日她会不会来聚宝斋? 若是不来,他干脆光明正大上门去……找定国公请教为官之道? 睡了一夜,魏长坤早起去了衙门处理了几样大事,把小事分派下去,便准备走了。 左军都督府里,被魏长坤亲自提拔做正三品都督佥事的李大人拦着他道:“侯爷,这些事您都要交代下去?” 李大人手里抱着一摞册子,里边都是武将们荫授、迁除的花名册。 魏长坤看着他道:“交代下去吧,按我说的来做。” 李大人忧心忡忡,往幕府门外看了一眼,悄声道:“莫怪属下多嘴,侯爷行兵打仗神勇无敌,朝中之事却是盘根错节,自您上任以来,这些事都从未亲自经手过,这册子里的人并非个个是有才之人,不若您过目一遍才好。” 魏长坤坚持道:“李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依旧还是交给杜同知办吧。” □□之人多如牛毛,在吏部与五军都督府里现象尤为严重,因为这几处衙门,管着文官和武将的任职升迁,自魏长坤上任以来,他便知道其中几多诡谲。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烂透了,再好的神仙药也救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根拔起。 李大人虽然跟着魏长坤身边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信任长平侯,遂依旧点头,预备照办。 魏长坤看着已经开始有白头发的佥事大人,微动恻隐之心,便问道:“李大人可知道为何我独独要了你来左军都督府?” 李尧原是浙江台州知府,他本是京城人,外放了几十年,在浙江待了十三年,从前年开始一直活动着回京事宜,本想着就算是降职也要回来,没想到反倒从正四品一下子连跃两级,升到了正三品。 李大人摇摇头道:“属下不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举荐了他,魏长坤也不曾提起过。 魏长坤笑了笑,道:“因为李大人会挑马。” 李尧一愣,似乎没明白过来,又好像想到了谁,好似曾经有个人,跟他说过了同样的话。 魏长坤看着李尧道:“李大人赶紧去办吧,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能在一个地方待十几年有政绩而无升迁机会,也是因为李尧为人有些轴,有着一颗爱民之心。 虽说回京之后并没想能有多大作为,但不代表李尧这几十年来养成的心性就可以改变了。 目送魏长坤离去后,李尧捏着册子的手指头,因劲儿使的太大,白得没有血色,随即嘴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就知道自己会挑马,看不错的。 * 魏长坤骑马去了聚宝斋,他估摸着这个时候穆筠娴也该到了。 没想到他还是去早了。 魏长坤到了聚宝斋,去了里边坐着,见无人在此,便问掌柜的:“早上可有女客来过?” 掌柜的道:“有啊,天天都有,时时刻刻都有。” 正说着,外边又来人了,到嘴的茶水都没往下喝,魏长坤竖起耳朵听,不是熟悉的声音,这才继续开始喝茶。 魏长坤问道:“穆家可有人来过?” 掌柜忍不住笑了,两眼眯眯道:“您问穆家姑娘?今儿还不曾来过。” 岁羡荣可是跟掌柜的打过招呼,要格外关注这事,她甚至说了,必要的时候铺子里亏损一些都没什么要紧的。 魏长坤道:“知道了,我略坐一会儿。” 掌柜的刚一出去,穆筠娴就来了。二话不说,他就笑着把人迎进去,说是从苏州运来了新样式的首饰,好看的紧。 穆筠娴跟在掌柜的后面挑帘进去之后,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魏长坤。 掌柜的放下帘子出去,在外道:“您慢慢挑,好了使唤小的一声就是。” 穆筠娴今儿是赴约,遂没带丫鬟过来。 铺子后边的小间儿采光尚可,后边院子空荡荡的,窗户撑开,还算亮堂。 穆筠娴坐在魏长坤对面,瞪他一眼,道:“可记得我说了什么?” 魏长坤点头道:“记得,不许用信鸽。” 穆筠娴挑眉:“所以你就自己来了?” 魏长坤继续点头,道:“嗯,你总不会要烤了我吧。” 穆筠娴拍桌道:“不让你用信鸽,你就不会正大光明送去么?夜半三更来,下流!” 果然还是误会了。 外边的掌柜听到拍桌子的声音,吓的一颤,天哪,在侯府哪个敢对魏长坤拍桌子?小主子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妻管严? 捂着嘴偷笑,掌柜的双肩直抖。 里边儿的魏长坤脸一红,解释道:“我夜里才得空,怕耽误了,才亲自送去。再说了,东西送进你的院子,我怕过了几道人的手,泄露出去。” 穆筠娴脸也红了,果然是他亲自送去的。 静了半刻,穆筠娴才问他:“你只派人去递话就是了,你说到这儿来,我还不知道是你?” 魏长坤变得嘴笨了,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想见她,急着等她回复,才亲自去了,没别的缘故。 穆筠娴见他不语,便道:“你若以后再无礼,就别请我帮忙了!” 魏长坤从她软和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宽恕,也抬眼看她道:“不生气了?” 自她进来,魏长坤这才敢仔细瞧她,堕马髻梳的齐整,正中心插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左边一朵黄蕊红瓣的海棠花,还没他掌心大,衬得她的小脸莹白娇美。衣裳也穿的好看,和妆容发髻遥相呼应,很是妥帖,看着就舒坦。 魏长坤擅做八股,诗词艳曲学的少,饶是如此,此时此刻心里头也蹦出几句赞美的话来,正是:削肩长项,纤秾合度,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仪态缠绵,令人情生意动也。 难怪早上来的晚,姑娘家家的,总是要好好捯饬捯饬,来的多晚也该他等。 穆筠娴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胭脂,她别脑袋,往窗外望去,轻哼一声。 末了穆筠娴才问道:“昨夜……你可没看见什么罢?” 魏长坤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愣然看着她道:“看见什么?” 穆筠娴轻轻呼了口气,面颊微微嘟了起来。 魏长坤坐在她对面,始知什么是吐气如兰,她浑身上下都香香的。只不过……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想了什么?难道以为他是什么采花贼么? 难怪这般生气,其实他只是想送信而已,就算夹着点想看她的私心,那也没敢有看她沐浴的心思。 给她倒了杯茶水,魏长坤温声道:“一大早来,渴了吧?” 穆筠娴喝了茶,道:“找我来又是为着什么事?” 魏长坤放下茶杯,道:“你三叔外室的事,你可知道了?” 垂着眼皮,穆筠娴眼神晦暗不明,自昨日回府,她琢磨了一番,估摸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外室还是要入府,否则前夜她爹和三叔都亲自出动了,那外室还能安然无恙回去,若非有十分把握可以入府,她哪里敢回头? 单是外室一事简单好说,要么打发,要么穆先文纳回家。复杂的是她背后是不是有人襄助她,那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为何又会同长平侯府搅和在一起。 穆筠娴与魏长坤之间隔着这么多疑问,她轻易不敢问出口,也不愿对他说谎,一时间倒不晓得怎么答话了。 魏长坤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同她说话,似有审问意味,虽说此事错综复杂,但始终和这个小姑娘没多大干系。 暖暖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在穆筠娴白嫩的脸蛋上,似白里透红的粉色碧玺,她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他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伤两家的和气,那就掌握主动权,问问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轻咳了一声,魏长坤道:“也不全是。”其实这些事找不找她都没什么要紧,他自己始终是能查明白的,更要紧的是想与她见上一面。 穆筠娴道:“那还有什么事?” 魏长坤对上她的眼睛,还这么稚嫩的脸庞,他竟有些说不出那话了,挪开视线,他才道:“就是为了园娘的事。” 穆筠娴暗道果然,心里生出一丝丝的失落,抿了抿唇道:“你想知道什么?” 魏长坤道:“你可知道园娘是什么人?” 穆筠娴反问他:“是我三叔的外室,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特殊身份?” 魏长坤没直言园娘是丽娘的妹妹,而是道:“前夜她能躲过你父亲和叔父的追捕,着实不简单,我想这事她一个人也办不成。” 穆筠娴也是今儿早才确信,园娘绝非一个普通女子,她的目的也不单单是做穆先文的妾侍那么简单。 “前夜侯爷也去宣北坊了?” 这事魏长坤没有隐瞒,他道:“是,她自投罗网。” 穆筠娴皱着眉头,“你又把她放了?” “留着她没用,就放了。她似乎意在国公府。” 穆筠娴握着茶杯,有些出神,忖量片刻道:“不管她目的是什么,既然敢往我国公府来,至少证明我爹跟她没什么关系,否则自会避之不及,不会这般往穆家牵扯。” 魏长坤笑了笑,穆筠娴虽然年岁小,可着实机灵,以小见大替家人开脱,坦坦荡荡并不招人讨厌。 虽说战场上兵法诡谲,魏长坤实则是喜欢干脆果决之人,穆筠娴这样直言直语,很对他胃口。 穆筠娴不明白魏长坤笑什么,二人到底是有七八岁的差距,便羞道:“我知此事不简单,我虽出言稚气,可也言之有理。” 是有些青涩可爱,魏长坤忍不住上扬嘴角,摸了摸鼻子,道:“嗯,你说的对。” 穆筠娴则道:“侯爷既敢私下见我,想必也是不怕我把这些事告知家父的吧?” 轻重缓急穆筠娴还分得清楚,把园娘这样一个人放进国公府,她绝不同意,这件事事关整个穆家,她当然会选择告诉穆先衡,然后阻止园娘进穆家。 魏长坤并未觉得不妥,爱护家族理所应当,他道:“你若原话告诉你父亲也可以,只是他要是晓得我俩私下往来,不知道会不会多想,于你名声有碍。再则,若是你父亲晓得园娘前夜见过我,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说谎,她必死无疑,这就打草惊蛇了。到底是谁想让她进国公府,将难以查证。” 第二点十分要紧,若是穆先文知道园娘一直在欺骗她,肯定会弄死她,就算配合穆先衡,答应把人留下来,也绝对不会和原来那般宠爱她,迟早露馅儿。 若只让穆先衡知情,不让穆先文知情,前者就很难知道后者背地里的动静,以后园娘想利用穆先文做了什么事,到时候出了事,穆家三族都逃脱不了干系,更遑论穆家自家人。 穆筠娴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托腮道:“那可怎么办?” 魏长坤道:“放她进府,穆家有你父亲——还有你盯着她就够了,也别太看轻你父亲,有他在,园娘一个人还不至于把穆家搅和的天翻地覆。” 这似乎是最合适的选择。 穆筠娴点头道:“看样子她是势在必行要进国公府,我不知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多少关系,但今后也与我国公府有关,若是侯爷有心,你我不如相互帮助。” 魏长坤目光不复往昔凌厉,看着她道:“好。” 穆筠娴道:“以何为证?” 魏长坤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推到穆筠娴面前,道:“以此为证。” 穆筠娴身上没有佩戴什么佩饰,只有头上的步摇和耳坠子,取下来也太点眼,一会子就叫人发现了。 魏长坤看着她有些无措的样子,伸手摘下她头上的海棠花,道:“那就以此假花为证,我知道通草花能保存许久。”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这是真花。”她亲手种出来的海棠花,今儿早正好开了,就摘了一朵簪于墨发之间侧。 怎么这次就换真花了?魏长坤的长臂举起不动,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穆筠娴道:“下次再给信物你。” 魏长坤道:“若是下次,则由我挑。” 穆筠娴应了,反正他总不会挑她肚兜,玉佩玉镯什么的,下次多带一些就是了,随他挑去! 魏长坤看着手上的海棠花,道:“这花……” 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张笑脸戳在他眼前,穆筠娴还两手托着下巴,笑眯眯道:“你帮我戴上。” 看着指尖捻着的纤细花茎,魏长坤有些仓皇,这么细致的活儿,他从来没做过。 面前那张绝色的脸离的那么近,也容不得他拒绝,硬着头皮就上了,魏长坤小心翼翼地把花茎插.入她的鬓发,轻轻摁了摁,一小朵海棠花就簪到她发间。 穆筠娴脑袋不动,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摸了摸海棠,还问他:“戴偏了没有?偏了就不好看。” 魏长坤瞧了一眼,道:“没偏。” 只要是戴她头上,偏了也好看。 被他看的不自在,穆筠娴坐直了身子,道:“侯爷没有旁的事了吧?” 魏长坤道:“没了。” 穆筠娴道:“那我走了。” 魏长坤舍不得她走,又问道:“昨日园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筠娴道:“前夜我爹出门我知道,他回的晚我知道,昨儿我也去了宣北坊,见我三叔待了许久才出来,总不会是在空院子里干坐着吧?自然可以猜到她安然无恙。稍一推敲,你又来找了我,就晓得大体是怎么回事了。” 细致情况,穆筠娴还得问过穆先衡才晓得。 魏长坤目露赞赏地笑了笑。 穆筠娴道:“无事我就走了。” 魏长坤起身送她,还问道:“春猎……你会去吧。” 背对着他,穆筠娴眉眼弯弯,欢声道:“当然去,想要彩头呢!” 魏长坤暗暗记下了,想要彩头?那还不容易。 穆筠娴走后,魏长坤才出去,唤来了掌柜的交代,掌柜的十分顺从,全程点头,口里除了“是是是”就是“嗯嗯嗯”。 魏长坤一走,掌故的转头就去了长平侯府找岁羡荣。 岁羡荣正无聊着,一听聚宝斋掌柜的来了,眼睛都亮了,欢喜道:“快去请。” 掌柜的面见了岁羡荣,交代了今日之事,不过两人的谈话内容他是没有听到的。 岁羡荣只要晓得两人见了面,她就高兴了。 掌柜的道:“小的还看见穆家姑娘头上的花歪了,鬓发好似也……乱了一点点,侯爷身上的玉佩不见了。” 好端端的头发怎么就能乱了?玉佩无端也不会丢了呀。 分明是两人耳鬓厮磨,还私定终生了! 岁羡荣一高兴就赏了掌柜的几十两银子,等人走后,她光顾着傻乐了,好像明儿就能抱重孙子了似的。 李嬷嬷奉茶进来道:“太夫人再不用着急了,奴婢看侯爷婚事早晚要成了,照这个步子,入夏亲事就能定下了。” 岁羡荣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怀着担忧道:“这坏小子不会招惹了人家,却不晓得主动求娶吧?” 李嬷嬷道:“那怎么可能,侯爷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 岁羡荣依旧很是担心,她道:“这傻小子可别想着跟我赌气,等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才跟我坦白才好。” 李嬷嬷宽慰道:“不可能的,指不定侯爷今儿就跟您说了,求您去穆家提亲呢。” 岁羡荣还是信不过魏长坤,她道:“他不通晓男女之情,可别没到时候欺负了人家,虽说我肯认穆家姑娘,到底伤了人家名声。” 李嬷嬷道:“侯爷这些分寸还是有的,您莫要太过伤神了,只等着侯爷主动来求您就是了。” 岁羡荣想着也是的,这样大的事,魏长坤还是拿捏的了尺度,他想娶人家就是真心想娶,绝不会有玩一玩这么一说。 岁羡荣满怀期待地吩咐下去:“他回来了就让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若是主动来找我,就说我睡了,叫他等一等再见。” 以前总是她替孙子着急,这下得让他发急才好! 正主可没着急,魏长坤下了衙门骑马回家,准备为春猎配一些顺手的东西,她喜欢彩头,他就给她。 38.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魏长坤白日里见了穆筠娴, 一整天心情都变得很好,连他身边的入寐都觉察出来, 敢同他多说一两句话了。 魏长坤平常很少与下人说话, 今儿入寐跟他提了两句院子里的花开了一些,他一想起穆筠娴鬓边的海棠花, 便回应了入寐一句:“什么花?” 入寐笑道:“海棠。” 魏长坤唇角弯了起来, 他道:“放我书房里, 以后院子里多养海棠花, 好看。” 入寐也不问原因,主子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了。 魏长坤又问了入寐现在是什么时辰,瞧着天色尚早, 料想岁羡荣尚未用膳,出书房,便径直去了思危堂。 岁羡荣盼星盼月亮总算把孙儿等来了,她佯装什么都不晓得, 让魏长坤进屋之后, 一派平静地唤他坐,只问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魏长坤略应答两句, 祖孙两个便一起用了晚膳。 吃饭的时候,岁羡荣忍住不枉魏长坤那儿看去, 自顾自地夹菜用饭, 心里头却想的是:看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口! 左等右等, 眼看着魏长坤碗里的饭都要见底了, 岁羡荣都没等到他说话。 虽说有食不言的讲究, 但是魏家就他们祖孙两个,便没了这许多规矩,饭桌上偶尔也会说两句。 饭碗空了,魏长坤让丫鬟盛了第二碗饭,岁羡荣盯着他的第二碗饭从满满一碗,到见底——却还是没开口。 魏长坤吃了八分饱,看着祖母里将将动了半碗的饭,疑问道:“饭菜不合胃口?” 岁羡荣索性把筷子搁下,吩咐丫鬟把饭菜撤了,对魏长坤道:“下午吃了糕点垫肚子,这会子吃不下了。” 魏长坤点点头,扶着岁羡荣起来。 岁羡荣道:“陪我去园子猎消消食。” 魏长坤道:“您也没吃多少,就撑了?” 岁羡荣瞪他一眼,“没撑就不能去园子里走走了?” 魏长坤道:“能,您说去就去吧。” 好巧不巧,走了老长一段路,岁羡荣和魏长坤两个走到了水榭上,就是穆筠娴与他第一次私下见面的地方。 岁羡荣坐下之后,就等着魏长坤开口了。 一刻钟过去了,魏长坤什么都没说。 岁羡荣指着水榭外边的海棠花道:“你瞧,那花开的怎么样?” 远远看去,魏长坤就认出来是海棠花了,他笑道:“开的好。” 岁羡荣以为自己提示的够明显了,但魏长坤依旧什么都没说,她憋了一肚子气。 春晚凉风阵阵,魏长坤起身道:“祖母,咱们还是回去吧,省得您身子受凉。” 岁羡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哼,我身子受不了凉,心才受凉了!” 说罢,岁羡荣扶着李嬷嬷就走了,没搭理魏长坤。 魏长坤茫然地站在水榭上,他又怎么招惹祖母了? 怎么十五六岁的姑娘心思难猜,五六十岁的女人心思也难猜? 魏长坤琢磨了一路,把岁羡荣每句话都想了想,终于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了,难道是祖母知道了“海棠花”,所以以为他和穆筠娴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倒是想与她之间有点儿什么,就是不知道穆家那姑娘愿不愿意。他大她七八岁,她虽聪颖,到底单纯,魏长坤像是遇到了一朵娇嫩的花儿,喜欢又不敢去采摘。 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叠公文,这纸上呀、墨锭上,还有那桌子上,都是她今天巧笑倩兮的模样,穆筠娴笑吟吟让他簪花的场景,在魏长坤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魏长坤就作了一副画,画完才发现这姑娘不就是穆筠娴么,虽只简单勾了两笔,但她的头发脸型,还有灵动的双眼,再无他人能及。 中了邪似的,魏长坤连睡觉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正在被人思念的穆筠娴却不如此,她躲在锦被里,就探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看头顶的帐子,看看前边儿的门窗,手指头抠着床单上的牡丹花,心里有些懊悔白日让他簪花。 因为穆筠娴明显看到了魏长坤当时在犹豫,她担心他觉着她轻浮。 长平侯这样好的人,郭初雪都为之心动,甚至放弃了矜持。只怕是他见多了这些莺莺燕燕,也与她所想一样,越是追捧她的,反而越是不喜欢。 穆筠娴担心魏长坤不喜欢她。 拉了拉被子,穆筠娴一脑袋钻了进去,以后她和魏长坤来往的机会还多着,她相中的人,绝不会叫别人给抢去! * 适逢穆先衡休沐,穆筠娴早起折花数枝,急急插.入小口瓶中,香气不泄,一路馥郁清香。 带着插瓶去了荣贵堂,穆筠娴把东西放在次间炕桌上,与父母亲一起用过早膳,便坐了下来。 早上来了几个妈妈禀事,杜氏便去了议事厅同丫鬟婆子说话,屋子里独余父女二人。 自己生养的女儿,穆先衡岂会不了解?他起身道:“来我书房说话。” 穆筠娴跳下罗汉床,想要跟过去,穆先衡又道:“把瑞香带上,这花荣贵堂里无人识得,放内室糟蹋了。” 花卉也分品级,除了君子惯爱的兰花,大气美艳的牡丹,瑞香花也属一品九命中之一。 这瑞香惧烈日、畏寒冷。夏季要遮荫、避雨淋和大风;冬季要放在室内向阳、避风处,很不好养。 穆先衡虽说文不成武不就,闲情雅致倒是有些,遂颇通一二,也十分惜爱高雅之物,更何况是女儿心血,更不忍糟践。 穆筠娴捧着花瓶跟进了书房,把插瓶放在了书桌的一角,穆先衡坐在桌前,一抬头就能看到。 父女二人到书房明间里坐下之后,穆先衡道:“春猎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叫人给你置办去。” 穆筠娴道:“去岁哥哥送的都还好用,足够了。” 提起穆丰戎,穆先衡笑笑道:“你哥出去也够久了。” 穆筠娴眼睛一亮,道:“大哥要回来了?!” 穆先衡长嗯一声,道:“我有这个意思,已经写信过去问了他,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思。毕竟他两个孩子都大了,你嫂子一个人也十分辛苦。若有他回来帮扶,自然好些。” 可是回了京城,有穆先衡这个中军都督在,为着避嫌,穆丰戎也难得有出路。 穆筠娴道:“可是您怎么办?” 穆先衡道:“顺其自然就是。” 哦了一声,穆筠娴也不多问了,转而换上笑脸道:“大哥回来也好,嫂子虽说嘴上不念叨他,心里恐怕是想念的。” 穆丰戎出去几年,严知蓉曾经跟去过一年多,后来为着孩子,还是回了家,夫妻聚少离多,着实辛苦。 言罢,穆筠娴又道:“爹,三叔的事……” 穆先衡假做生气状,斥她道:“小孩子家家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你祖母说你偶然撞见……”哼了一声,他又道:“我是不信的,自己的女儿,我比谁都清楚。” 吐吐舌头,穆筠娴撒娇道:“我也并非刻意挖掘,要说起来本就是偶然。” 穆先衡不欲追究,便道:“此事就此作罢,你就不要再管,让爹来处理。”他舍不得女儿搅和进去,外边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穆筠娴急道:“爹,您就打算把她放进来了?还有大前天夜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先衡无奈地看着女儿,鬼丫头知道的倒是不少。他把事情仔细同她说了一遍,才道:“园娘言语之间并无破绽,若你三叔要纳,只你三婶肯依他,且随他去吧。” “谁说没有破绽啦?您难道也真信了?” 穆先衡道:“我自然是不信她的,她既要进府,我想着顺坡下驴,瞧瞧她进来到底要做什么——你说有破绽,哪里有?”他都没看出来呢。 穆筠娴道:“爹您这两日听见打更的声音没?” 拧眉回忆一番,诶?好像是没有。穆先衡道:“好像没听见。” 穆筠娴道:“这就是了,近来不知道什么缘故,都没有打更的声音了,我去宣北坊的时候也问过,那边也没有,园娘那时既是昏倒了,醒来哪里知道是什么时辰,她哪里还辨的出来是几更天?难不成光看月亮?” 穆先衡与穆先文两个那天回家之后是晓得时辰的,那时候才二更天。 穆先衡忍不住笑道:“你这机灵鬼,总比旁人心细。” 那是,穆筠娴自小就聪明。 穆筠娴道:“爹,那日若非有人提醒,她也不会晓得我跟了她,您说她身后的人是谁呀?” 穆先衡摇头道:“我哪儿知道?”要知道也不会提心吊胆了。 穆筠娴往他跟前探了探身子,道:“爹,您仔细想想,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得罪了别人?” 穆先衡往穆筠娴脑门前一弹,佯怒道:“混账!爹哪里做亏心事了!” 穆筠娴捂头笑笑,道:“这不是给您提提醒儿嘛!” 穆先衡仔细想了想,道:“没有啊……多大的事至于让人这般费心思安插这么个人到我穆家内宅来?” 39.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穆先衡自问为人和善, 在官场上还不至于得罪谁,两党人他谁都不招惹, 明哲保身, 哪个也不会把穆家视为眼中钉啊。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穆先衡也不同穆筠娴多说了, 这些政事, 他不愿女儿知晓太多。 父女两个商量好了, 穆先衡便打发了穆筠娴回去, 还嘱咐道:“你再莫过问了,只装作不知就是,余下的事, 自有爹去处理。” 穆筠娴嘴上应了,行了礼便去了。 穆先衡去了前院的外书房,叫来心腹幕僚商议此事。 穆筠娴没有回听雪院,而是去了永寿堂。 开了春, 气候转暖, 人也容易犯困,卫静眉这时候才将将起来。 穆筠娴过来的时候, 卫静眉才一扫倦意,眉开眼笑, 道:“你这几日忙什么呢, 祖母都好几天没瞧见我的乖乖了。” 穆筠娴嘟嘴道:“这不才两天没来么。” 心头肉两天没来, 一日如三秋, 两日就是六载, 如何不思念? 祖孙二人坐下说话,卫静眉拉着穆筠娴热乎的小手道:“你们年纪小,身子康健,手脚都暖和,但也不可贪凉,别急着减去衣裳,春捂秋冻明不明白?” 郑重地点头,穆筠娴道:“知道,这薄袄子我还要穿一段日子呢。” 卫静眉道:“这就对了,姑娘家身子要时常暖和些,受了凉容易落下病根,尤其生育的时候越见要紧,唉,要不是我小时候贪凉,生你父亲的时候就不会没那么艰难。”更不会伤了身子,自此再难有孕,让老国公爷接连纳妾,府里多了几个庶子。 穆筠娴忙道:“孙女谨遵教诲,肯定好好爱护身子。” 卫静眉欣慰笑道:“知道你是个乖的。” 正说着话,杜氏就来了,她见了穆筠娴也在此,只招呼一声,便自己坐下了,对卫静眉道:“母亲,留园儿媳已经收拾出来了,挑个好日子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卫静眉望着杜氏道:“算了,我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以后留园就给仙仙住吧,既已经收拾好了,让她挑个日子住进去,再叫她爹去给她镇一镇。” 除了国公府的大园子,留园这一处景致是穆家最好看的地方,除了冬天稍稍冷些,一年四季住着都舒坦,而且四季之景皆不同,日日美如画册,是穆筠嫚做了皇后之后,请朱煦出面,请工部的人修建的。 目前留园是归卫静眉居住,但打留园主意的人可不少,一下子落到穆筠娴头上,只怕又要招人眼红。 卫静眉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的孙女,就是要样样最好,由得谁说去。 杜氏就更不在乎别人的嫉妒了,她的女儿合该用最好,但留园本是替卫静眉修建的,给了穆筠娴她怕于孝道有碍,便道:“这怕是不妥,本是皇后的一番孝心,怎么好落到仙仙头上。” 卫静眉眉目慈和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住了好几年了,现在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了,园子空下来岂不是浪费了东西,正好仙仙也喜欢花花草草,里边精养着不少草木,让她住去,再多派四五个人给她打点园子,让她住的开心。” 杜氏仍旧有些犹豫。 卫静眉转头问穆筠娴道:“仙仙,你想不想去住?” 这哪有不想的!以前夏天她就不愿住听雪院,常常搬去留园跟着卫静眉一起消暑,偌大的园子风景也好,她每天心情都愉悦。 反正是祖母的心意,穆筠娴也不忸怩了,道:“既然祖母想让我住进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杜氏忍不住戳了戳穆筠娴的脑门儿,道:“你这丫头,半点不晓得客气。” 穆筠娴鼓鼓嘴,睁着大眼睛看着杜氏。 卫静眉轻皱灰眉道:“好了,是我让她去住的,就别说她了。” 眼看着孙女年纪越发大了,卫静眉希望她出嫁之前,在国公府里过最舒适的日子。 此事定下后,杜氏便走了,准备给穆筠娴挑几个娴熟的花匠,好生伺候她的花草。 母亲走了,穆筠娴就更加放肆了,搂着卫静眉的脸亲了好几下,撒娇道:“祖母最疼我了。” 穆筠娴喜欢制许多东西,花花草草是原料,须得亲手养大,才能得到最满意的东西,听雪院人手再足,也比不上留园土壤肥沃,草树成群,还有流水小溪,样样丰足,实乃花草胜地。 卫静眉深感安慰,她和穆筠娴感情最深,她喜欢小孙女小猫儿一样躲着大猫粘着她,这是祖孙俩之间默契的秘密。 卫静眉还叮嘱道:“春猎出去玩的时候,玩的尽兴些,京城里那些姐儿哥儿,若有喜欢的,只管和人家做朋友去,你这么大了,身边才只何敏青一个朋友,你长兄二姐都各自有了家累,倒是让你一个人落单了。” 穆筠娴道:“岂会?我觉得很好呢,有祖母父母,大哥和姐姐也都对我好,我才不独单。” 不孤单会费尽心思搜罗新奇的东西自己玩耍?卫静眉笑而不语。 穆筠娴低头的时候看见卫静眉指甲断了,便让人拿了指甲刀过来,她亲自替祖母修剪。 卫静眉同时问她道:“你三叔的事,你父亲还没来告诉我,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西南院暂时还是安稳的,但卫静眉始终不放心,以她对几个孩子的了解,估摸这事不容易平息。 穆筠娴道:“我问过父亲了,估摸着三叔还是要把人纳进来。” 卫静眉嗔道:“你这鬼丫头,我刻意替你瞒了,还去你爹面前说白了。以后可不许这么胡闹了,三房的人再怎么浑,你也别掺和了,将来你和他们,早晚要分别开的。” 穆筠娴乖巧应了,这厢才应下,丫鬟川儿慌慌张张地进来,禀道:“老夫人不好了,三房打闹起来了。” 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 卫静眉问道:“已经动上手了?” 川儿道:“是,来传话的丫鬟说,三夫人都抄家伙了。国公爷也已经出府了。” 卫静眉道:“把大夫人请过去。” 川儿道:“大夫人才将出了府去,已经着人去追了,这会子请了大太太过去。” 国公府里主要是杜氏管家,严知蓉也跟着分管一些,再次才是二夫人罗传芳。 卫静眉道:“知蓉性子太好,镇不住老三媳妇,二夫人没在西北院?” 西南院和西北院隔的近,三房闹起来了,罗传芳最该先去劝和。 川儿道:“二夫人说不舒服,正卧床呢。” 卧床听“戏”,罗传芳哪里肯出来把好戏打断了。 卫静眉道:“快去把大夫人找回来先。” 穆筠娴安抚道:“祖母,您别着急,我过去瞧瞧。” 卫静眉拉着她道:“你年纪小,别叫他们伤着你了,还是等你母亲回来再说。” 穆筠娴道:“此事不小,三婶心里意难平,三叔又是个惯会气人的,怕等不到母亲回来,两人要是气头上动了大干戈,就难以收场了。” 卫静眉腿脚不好,自然不能亲自去,便吩咐人去叫了刘嬷嬷过来,让她跟着穆筠娴一起去。 刘嬷嬷是卫静眉身边的人,府里上下都要尊重些,但是穆先文和钱氏是个例外,两人混账的很,敬重卫静眉,却并不见得真会把刘嬷嬷放在眼里。 马不停蹄地赶去西南院,穆筠娴瞧见院子里已经闹的不像样了,茶碗花瓶都摔了一地,敢劝的下人们已经挂了彩,不敢劝的站了一堆。 钱氏穿着绛红中袄,圆脸已经气得涨红,头发乱了,簪子也都歪七倒八,一边抽泣一边骂道:“你这负心汉!早就答应我不再纳妾,上一个才进来多久,你就又要纳妾?一家上下吃穿你不管,只管享乐,王八儿才有你这样的舒服日子!” 穆家虽然还没分家,各房开支都从公中出,但是纳妾这样这种事,向来都是自己腰包里掏银子,账房里是不管的。 三房开销大,上下都喜好奢靡,关键是他们还并非十分富有,穆先文要享受,头一个苦的就是钱氏,她自然千般万般的不肯。更何况以后孩子多了,都来分她儿女的钱财,她更是不肯,自己儿女前程都没着落,哪里还有气度给庶出孩子们奔前程? 穆先文是个好面子的,头一次被钱氏当众辱骂,也不肯低头,骂骂咧咧两句,冲上去还想与钱氏动手,被刘嬷嬷拦了下来。 40.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刘嬷嬷拦下穆先文, 不许他动手,斥道:“三老爷好大脾气?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关上门说不好?非得让下人们也都看见, 真真是失了体面!” 钱氏不依不饶, 跟着凑上前来,道:“他还哪里来的体面?吃喝嫖赌, 哪样不会?人家一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混不吝着, 他都什么年纪了, 四十岁也还不知羞!” 穆先文被钱氏说的臊得慌, 院子中间站着一大片下人,他的小妾和子女也来了几个,只是不敢上前来劝。 往外扫了一眼, 穆筠娴看见了二婶身边的丫鬟,鬼鬼祟祟地混在人群里,等着看笑话。 收回视线,穆筠娴冲正要动手的穆先文道:“三叔!是老夫人使刘嬷嬷来的, 有什么话咱们先进去说。” 刘嬷嬷虽然是卫静眉的人, 到底是个下人,穆筠娴这句话就把她现在的地位提高了——人家是代表着长辈来的! 这话刘嬷嬷自己说出来就是拿大, 也只能由穆筠娴来说。 穆先文带着丝毫怯意看着刘嬷嬷,狠狠一甩袖子, 哼了一声, 率先进了屋。 刘嬷嬷扶着钱氏, 往屋子里使了个眼色。 钱氏也不真是非要和穆先文打闹, 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于是见好就收,抹着眼泪,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穆筠娴吩咐了钱氏身边伺候的两个妈妈,快些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再派几个丫鬟把门口和明间里的东西收拾一番,便也挑帘进去了。 到底是庶出一房,本就不富足,一家子又不会好好过日子,屋里能看得过眼的大件儿没几样,最好的不过是一张摆在帘门内右边的鸡翅木罗汉床,无甚花纹,铺了一张大毛毡,放着两个迎枕。就这一件儿还是一二十年前,钱氏带来的陪嫁,并非后来置办。 屋内其余陈设,几乎就没有让穆筠娴看得上眼的,她草草环视一周,便看向了钱氏。 钱氏坐在罗汉床上,俯在扶手上啜泣,穆先文则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还刻意把椅子挪得远远的,偏着脑袋,不愿看妻子。 穆筠娴这才看见,穆先文脖子上隐见血色,应当是钱氏挠的。 一品公爵之府里闹出这等事,穆筠娴自己都觉着难堪,她扯了扯嘴角,坐到了刘嬷嬷身边。 刘嬷嬷坐在钱氏身边,好生劝慰着。内宅皆是如此,只要妇人肯忍耐,夫妻也就和睦了。 穆筠娴心道不公,却也无可奈何,比起让穆先文松口,确实钱氏这里比较好说话。 刘嬷嬷正讲着道理,帘外有了脚步声,穆筠娴一回头,就看见穆筠妍来了。 被禁足了一个多月,穆筠妍整个人都变得没了生气,圆脸都瘦了一圈,可见杜氏执行力度十分之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穆筠妍当然没给穆筠娴好脸色看,她先是瞪了对方一眼,才走到罗汉床边,把穆筠娴挤开了,隔着刘嬷嬷拉着钱氏的手唤了一声“娘”。 穆筠娴悄悄退下来,心里却暗自发笑,丈夫与钱氏闹起来已经够伤情面,若是她晓得这事儿女儿也知情,并且帮着隐瞒,不晓得是什么心情。 刘嬷嬷到底偏私穆筠娴,她晓得穆筠嫚因着什么是被禁足,便道:“六姑娘还是回去罢,有子女在,你父母怎么好说话。” 穆筠妍抹泪道:“我岂忍心看着父母为难。” 啧啧,这么孝顺,父母打的激烈的时候怎么不来劝架?还不是怕被穆先文没轻没重的给打死了,分明就是假公济私,想趁此机会不再禁足而已。 刘嬷嬷看了一眼穆筠娴,见其悄悄点头,便不再多说穆筠嫚,继续同钱氏说话。 钱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诉苦,把穆先文从头到尾指责了一遍,这会子因无下人在场,她说话更不加遮掩,连夫妻之间的事也拿出来说道。听的穆筠娴与穆筠妍两个红了脸。 咳嗽两声,李嬷嬷拍了拍钱氏道:“好了,这些暂时不说,且说说这次二位又是怎么了?” 钱氏说穆先文又要纳妾,还叫她拿钱出来办酒,这不是戳她心窝子么?气上加气,终于忍不得了,两人由争吵变成了动手动脚。 穆先文自知理亏,剜钱氏一眼,斥道:“妒妇!” 同为女人,刘嬷嬷忍不住道:“三老爷,您好歹也娶了好几房小妾了,子女也都大了,难得安生几年,怎么又闹上了?难道是哪个天仙不成?” 所谓安生几年,只是几年不纳妾而已,穆先文却并非不出去快活,只要不花钱氏的钱,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穆先文梗着脖子道:“大丈夫纳几个妾怎么了?犯着什么法了?”歇一口气,他指着钱氏道:“我三个儿子,都被她这蠢妇教的没了出息!若不趁着年轻,以后我何来子嗣继承香火?” 钱氏不是个十分蠢的,她坐起来,瞪着红眼睛道:“那贱人还有了孩子?!”听起来还像是个男胎。 穆先文转而道:“不过叫你出几桌酒席钱你就恼了,不找你拿钱就是了,让兆哥儿和德哥儿的姨娘出一些。你既不同意,你关上门不看就是。” 说罢起身,穆先文就打算把这事定了。 钱氏跟着站起来,刘嬷嬷都拉不住她,她两眼血红,脖子上的筋脉撕扯着,肩膀发颤,站在穆先文背后问他:“你非纳不可?” 穆先文停下脚步,一脸不耐烦道:“对!你若再纠缠,我便休了你!” 钱氏张着嘴,身子直直往后仰倒,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吓得穆筠妍手足无措。 穆先文也怕钱氏真出事,一时间茫然站在原地,也不敢走了。 刘嬷嬷给钱氏掐了人中,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才看见她眼睛睁开了。 钱氏喘着粗气,靠在刘嬷嬷身上,半阖眼皮,咬牙道:“我嫁给你半辈子了,你就没对我好过一天,到头来你还要休我!好,好,好!” 穆先文并非真要休钱氏,只是跟她吵闹这么久,都没见她敢提起和离的事,遂料定她不敢和离,这时候才敢拿休妻的话唬她。 但是钱氏忽然变得这样了,穆先文还真怕她气头上真要同他和离,走近两步道:“我知你为着孩子们辛苦,你若不是妒妇,老夫老妻过一辈子岂不好?你既替我纳了几个妾,又何妨多这一个。” 伸出指头对着天,穆先文道:“宝婷,我对天发誓,这是最后一回,若再有旁人,你只管叫母亲家法伺候,我绝不顶嘴。” 钱氏坐直了身体,扯着嘴角笑道:“好,我让你纳妾,我让。” 穆筠娴心道不好,钱氏怕不是疯了吧!受了这般委屈,怎么一下子就点头了? 穆先文放下手,脸上止不住地笑,看吧,钱氏到底是妥协了。 刘嬷嬷和穆筠妍两个也明显松了口气。 穆先文走到钱氏身边,语气缓和不少,道:“你早早答应不就没这么多事了,都闹得母亲知道了,等会子去同母亲说一声。” 穆筠娴已经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她两腿自然而然地站得远远的,挪到了门帘旁。 外边听墙角的人也都渐渐散开,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下。 眨眼功夫,谁也还没看清,钱氏迅雷不及掩耳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往穆先文□□扎了几下。 因钱氏嫁妆卖的七七八八了,头上戴的头饰镀金的铜簪子,尖尖儿的头,戳进肉里,招招见血。 一连猛戳,三五下总有一两下能扎中他的命根子,其余几下就是扎腿上,那也不轻。 穆先文疼的嗷嗷大叫,把外边的人都吓得一颤,更遑论在场的人。穆筠妍最先绷不住,也跟着惊叫。刘嬷嬷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事,愣神片刻,也赶紧捉住钱氏的手叫停。 穆筠娴抚着胸口,心口也突突地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去叫大夫!” 跑出去之后,穆筠娴便赶紧使了钱氏身边的钱妈妈快出去请大夫。 出来透了透气,穆筠娴才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三婶,把三叔给阉了! 起初觉得怕人,平心静气下来,穆筠娴竟然觉得有点爽快,三婶干的对,男人若是负了她,就该把他阉了! 里边儿又乱成了一锅粥,西北院的罗氏这才姗姗来迟,她以为已经平息下来,过来走个过场就行,没成想被穆筠娴抓住推了进去,看见地上见了血,穆先文躺在罗汉床上要死不活的样子,脑子都晕了,这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刘嬷嬷把穆筠娴和穆筠妍两个赶了出去,赶紧招呼着罗氏过来处理。 罗氏好歹是帮着管家,经验十足,赶紧让刘嬷嬷把钱氏带出走,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使人去催大夫快来,又再派了人去永寿堂里知会一声,还让两个姑娘家的赶紧回去,别说见了这事。 穆筠娴顺利脱身之后,就和穆筠妍两个一齐出去了。 穆筠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穆筠娴骂道:“都怪你搅和的?害了我,还要害我爹娘!” 穆筠娴才不觉得穆筠妍是伤心才口出狂言,真正的孝顺女,可不是这样,她也没客气,不疾不徐道:“你母亲要是晓得你也知道外室的事,却没有告诉她……” 穆筠妍眼泪都不掉了,惊恐地看着穆筠娴道:“你胡说什么!” 穆筠娴勾起嘴角,道:“胡说不胡说的,你心里没点数么?” 穆筠妍死鸭子嘴硬,道:“我不知道!” 穆筠娴道:“我既然晓得你知道这事,必然也有证据,你若再招惹我,我就告诉你娘去。我现在不说,不过是体谅你母亲现在正伤心难过,我不想再去戳她心窝子罢了,你且老实些,该禁足就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不然我让我娘再给你加一个月!” 穆筠妍气的牙痒,也怕的骨头都发冷,不敢辩驳,生怕穆筠娴真就把事实抖落了,只得看着她远去,然后不情不愿地回了屋,在房里坐卧不宁。 好在杜氏与穆先衡两个都回来了,穆筠娴早早回了屋,也没掺和这事,等到天都黑透了,国公府里掌上灯,她才听见隔壁荣贵堂里有了动静,似是父母终于归家了。 今日一事闹的太大,杜氏和穆先衡两个都不轻松,穆筠娴便没去打搅两人休息,她也沐浴完了,爬进了软和的被子里。 第二天的时候,穆筠娴起来梳洗了想去永寿堂,到了门口被川儿拦住了,同时来的还有穆筠蕊。 丫鬟川儿同两个小姐道:“老祖宗正同夫人太太们说事呢,姑娘们且玩去。” 三房的事闹的太大了,不是一时半刻能处理好的,川儿又叮嘱道:“姑娘们还照常出去玩,只是不要同外人多说什么就是了。” 穆筠蕊点了头,拉着穆筠娴走了。 穆筠娴问穆筠蕊忙不忙,对方摇头,道:“有什么忙的,绣活儿总是学不完,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三叔三婶又这样了,我母亲估摸着也抽不出空儿来管我,反倒闲些。” 穆筠娴道:“走,带你出去玩玩儿,上次给你的书都看完了?” 穆筠蕊跟着穆筠娴走,杏眼下的双颊有些泛红,笑道:“看完了,改明儿我拿给你。” 穆筠娴道:“都是我挑给你的,今儿带你出去让你自己挑,还带你去瞧瞧戏园子怎么把《青莲记》唱出来的。” 穆筠蕊双眼都亮了,道:“已经有人扮上了?” “是呀,就在这两日唱呢,我还没去瞧过,家里正乱着,咱俩忙里偷闲,出去看戏去。” 穆筠蕊实在喜欢,便答应了,使丫鬟回去同姨娘和罗氏身边的丫鬟交代一声,便同穆筠娴去了听雪院。 堂姐妹两个用过午饭,歇了会儿便坐马车去了春满园。 《青莲记》正受追捧,来春满园看戏的小娘子和妇人着实不少,年轻的男客也有一些。 穆筠娴去年常来,春满园的人识得她身边的灵玉姑娘,知道是国公府的姑娘来了,领她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不大,中间摆了一张圆桌和四张三角凳子,桌前放置一张屏风挡着,屏风后边是就是栏杆,挪开屏风可以看见整个的戏台子。 离好戏开锣还有一段时间,戏园子里的小二端了瓜果糕点到雅间门口,递给守在门口的紫玉和蓝儿。 今儿出门,穆筠娴带了灵玉和性格泼辣些的紫玉,留了其余的丫鬟在听雪院看着,穆筠蕊身边统共就两个丫鬟,她就只带了蓝儿出来。 两个丫鬟接了东西送进来,依旧去门口守着。其余两个丫鬟在主子跟前伺候着,把栏杆前的屏风合上,厅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戏园子虽然不接普通百姓,依旧很是热闹,底下坐了十几桌夫人小姐,各个打扮都很精致,远远看去,乌黑的髻上全是金银头饰。 雅间外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穆筠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郭初雪和苏绿梅,还有胡明月几个人一起,带着丫鬟成群地上了二楼。 春满园二楼只有五间雅间,其他位置,全是放着圆桌或是两人坐的小方桌,桌子与桌子之间有的就这么相邻的,有的放了屏风。 三个姑娘挑了圆桌坐着,两边都放了屏风,位置正好离穆筠娴所在的雅间不远,约莫隔着三四桌的样子。 穆筠蕊与穆筠娴两个对视一眼,后者耸耸肩,道:“随她去,反正也不熟。” 穆筠蕊见穆筠娴没有在意,也就更不在意了,只盯着戏台子等敲锣。故事她都看了好几遍了,许多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只等着看台上的戏子是怎么演出来。 锣声响起,好戏开场,第一折开始,书中角色同一个外旦上了台,旁边伴奏的师傅用三弦子弹了一支大调,曲牌是《点绛唇》。 曲声悠扬,穆筠蕊已然被惊艳,渐渐入了迷。穆筠娴耳朵刁钻,听惯了春满园的戏,到不觉着有什么特别的,她身后的紫玉递了一盘糕点上来,放在桌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园子里的客人送来的,说是姑娘的朋友,生怕打搅,送来糕点一盘打个招呼。” 穆筠蕊正痴痴地看着台上,把心里想的和戏子演的一一对上,并未听到紫玉的话,她的丫鬟也看的呆了,也未注意穆筠娴主仆的动静。 穆筠娴不知是谁,她朋友不多,只何敏青算一个。若是何敏青,她老早就自己过来了,才不会来这么迂回的一套。 稍加思索就知道是谁了,穆筠娴低头看了看糕点,几块春满园招牌糕点旁边还撒了点谷子,这可有趣了。 给人吃的东西又不是给鸟儿吃的,穆筠娴乐了,道:“送东西来的人可还在?” 紫玉道:“在外边等着呢。” 穆筠娴拈起几颗谷子,同穆筠蕊道:“我出去一小会儿。” 穆筠蕊压根没听见,眼神都没挪动一下。 穆筠娴吩咐两个丫鬟待在这儿,她一会儿就回来,便出去了。 紫玉也爱看戏,点点头就靠墙看去了,灵玉应了一声,就在雅间等着。 穆筠娴出去之后,门口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毕恭毕敬道:“姑娘请。” 跟着小厮从走廊里绕到另外一间雅间里,穆筠娴推门进去,果然看见了魏长坤。 这边雅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仅左右都是厚厚的墙,没有安排任何桌椅,雅间里边正对台子的方向是一扇大窗户,要开了窗才能看戏,关上窗,室内就很安静。 小厮退出去守门,穆筠娴捏着几粒谷子,走到魏长坤跟前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魏长坤笑了,道:“你能听戏,我就不能听戏?” 穆筠娴环视一周道:“我怎么不知道春满园还有这么安静的雅间?” 魏长坤道:“因为这小间专为我造的。” 穆筠娴鼓鼓嘴,春满园老板可真势利,她国公府又不是出不起钱。 魏长坤站起身,替她拉开一把椅子,道:“想什么呢?春满园是长平侯府的。” 这才一脸释然,穆筠娴道:“怎么我老去的几个地方,都是你家的……” 魏长坤道:“你常去的几处都是我祖母手下的人照管的铺子,我祖母很是厉害,不止你喜欢,京中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欢。” 这么看来,魏家是很有钱了。 穆筠娴坐下,道:“伸手。” 魏长坤伸出手,因常年握着武器,掌心有茧,修长的手伸出去还有些羞赧,担心她觉着难看。 穆筠娴倒没想多什么,穆丰戎的手她不是没握过,也是这样的。 把几粒谷子放在魏长坤手心里,穆筠娴道:“还你,亏你想得出来。” 魏长坤道:“我这不是怕你不知道是我,就不肯来见。” 穆筠娴道:“知道是你,难道我就肯了?” 魏长坤望着她,眉眼带笑,道:“你这不是来了么?” 穆筠娴被他看的不自在,道:“你怎么不开窗?不是来看戏么?” “戏有什么好看的。”魏长坤当然不爱看什么情情爱爱的戏。 穆筠娴脱口而出道:“那什么好看?”说罢脸就红了,她怎么会问这种话呀,这呆子肯定不会说好听的话,她可听不得贬低的话啊! 坐直了身子不敢动,穆筠娴竖着耳朵就等他回答。 魏长坤仍旧笑道:“当然是你好看。” 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穆筠娴听到“当然是你好看”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就耳根子红了, 长平侯居然这么会说话! 听过的夸奖无数,穆筠娴从没觉得像此刻这样心跳加快过, 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魏长坤看着穆筠娴的两只弯月一样的耳朵, 耳廓由凝脂变成红胭脂,好看极了, 她尖尖的下巴低了下来, 侧面看去, 像一块儿正好能握在手心里的和田玉把件。 美人在骨在皮, 穆筠娴就是哪里都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生怕自己显得轻浮,魏长坤连忙移开视线, 见她半晌不晓得说话,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儿,笨拙的解释道:“我不是拿你比戏子,我没那个意思。” 穆筠娴这才俏皮笑道:“知道了。” 魏长坤终于敢再看她了, 穆筠娴弯弯的眉眼, 好像的画里走出来的人,他之前画的都叫什么画, 根本不及她真实容貌的十之一二,哦不, 百之一二。 轻轻呼出一口气, 魏长坤心里松快了一点, 穆筠娴这样娇娇的姑娘, 肯定自小被人捧着长大, 他也不晓得怎么去哄人家,生怕做错了事,惹她不高兴。 穆筠娴揪着帕子,道:“你何故来此?” 总不会是追着她来的吧?好歹在都督府任职,穆筠娴还没觉得魏长坤为美色昏庸到这种地步。 魏长坤道:“听我的人说园娘乔庄来过这边,估摸着这两日还要来,正好得空,我便亲自来过问下。” 就是说嘛,穆筠娴不觉得魏长坤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 魏长坤继续道:“进了园子,听说你也在,身边还有旁人,怕惊扰你们,我就没过去,才喊了你过来。” “我和堂姐一起过来的。” 魏长坤哦了一声,道:“你三叔的事我听说了。” 穆筠娴一阵汗颜,魏长坤绝不算长舌之人,连他都听到了,估摸着京城里知道的人也不少了。 穆筠娴头都不敢抬,低声道:“估计苏家也知道了。” 苏家知道了,就等于朝廷上下都知道了,苏御史又有的忙活了,等他打听清楚之后,估摸着穆先衡又得被参一本。 家都治不好,何以治国。 连带的穆筠嫚在宫里也要受人暗地里指点。 穆先文做的这事太丢人了,钱氏也凶悍异常,真是京城里好大一起谈资,穆筠娴想起来就不太高兴。 魏长坤见穆筠娴面色不悦,便安慰道:“外头只是有些传言,苏家还不至于明天就参到皇上跟前。” 穆筠娴更加不高兴了,她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苏家最迟也要等到后天?” 魏长坤:“……”他不是这个意思! 魏长坤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不太会说话,可是在卫所里的时候,他的每一个字,士兵们都听得懂,怎么到她跟前,意思都表达不好了。 穆筠娴摇摇头道:“算了,迟早的事,苏家要说就让他说去罢。”反正更丢脸的是三房! 魏长坤道:“随旁人怎么胡闹,只不伤了你就好,你三叔的事,你装作没听说就是了。” 妇人伤了男人的命根子,魏长坤光是想想就觉得场面肯定很惨烈,穆筠娴年纪还小,可别沾上这种事,就是听也不要听才好。 魏长坤感叹道:“好在是发生在你家三房,没叫你看见。” 穆筠娴却看着他道:“当时我就在场……” 魏长坤嘴角动了动,拳头握了起来,怎么能让她看见这么恶心的场面!穆家长辈都怎么当的!!! 轻咳一声,魏长坤道:“没吓着你吧?” 穆筠娴道:“没有。” 穆筠娴忽而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三婶做错了?” 魏长坤仔细想了想,才敢回答这个问题:“你三婶娘家应当不差,实在过不下去,狠下心和离回娘家就是,两败俱伤于她没有好处,孩子怨怪她不说,指不定自己还要惹上麻烦。” 就钱氏这举动,穆先文要是嫡出子,穆家人要治死她,她真没法还手。魏长坤可以说是回答的非常客观理智。 穆筠娴却不大满意,她追问道:“你就说,你觉得我三婶错不错?” 魏长坤有点明白过来了,穆筠娴这是在问他对待夫妻之情的态度。 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说话,魏长坤直言道:“我觉得不算错,毕竟是你三叔负她在先。” 穆家三房具体的事魏长坤不清楚,不过穆先文的名声一贯不好听,庶出子女又多,由昨日之事,可以想见夫妻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 穆筠娴装作随口问道:“男人是不是都讨厌刁妇?”她无意地扯着袖口,眼神也没落在对方身上。 魏长坤思忖片刻才道:“如果是你这样的,怎么样都不令人讨厌。” 穆筠娴咬着唇,没让自己笑出来,瞪他一眼道:“谁说我是刁妇了!” 魏长坤也笑了,心道:做我的刁妇也好。 到底是没敢说出口,只眼底藏笑的望着她。 魏长坤怕吓走她,便转移了话题,道:“你三叔估摸着好些天出不了门,园娘就自在了,指不定哪天会出来同那人见面。你是同我一起在这里等等,还是回那边看戏?” 穆筠娴耳根子上的胭脂红慢慢地爬上了脸颊,起身道:“我出来久了,恐丫鬟和堂姐担心,我要走了。” 心里有些失落,魏长坤仍旧站起身来送她。 狭小的雅间里,高大的身躯给人更加强烈的压迫感,穆筠娴抬头看他,好似整个身子要被他包裹着似的。 仰着脑袋望着他,穆筠娴道:“上次只到你这儿,”她指了指他只有一点点胡茬的下巴,又道:“这次,到你这儿了。”穆筠娴的手指头放在他下嘴唇附近。 魏长坤下意识捉住她放在他唇边的手,道:“还没到呢。”他看她头顶还和上次一样,只到他下巴那儿。 柔软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比上次蜻蜓点水的触碰更让人心动,魏长坤想起那个唇印,不知道她的唇瓣比起葱白小手如何。 穆筠娴抽回手,小脸娇艳欲滴,退了一步,细声道:“我走了。” 魏长坤看着小姑娘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抿了抿嘴角,她就像只胆小的小狐狸一样,偏要来招惹他,却又不敢真的靠近他。 越是这样,魏长坤越不敢心急,小狐狸娇气怕人,若真把她吓跑了,以后难得再见到她。 魏长坤握了握手掌,她的小手怎么就那么软,若是整个的都放在他粗粝的掌心里,会不像捏了一个鱼丸子一样?他的手掌会不会硌着她了? 魏长坤坐下,把她给他的谷粒放进荷包,只要她沾过手的东西,他都不想扔掉。 穆筠娴从这里出去之后心情才平复一些,她虽然触摸过男人的手掌,但是和被长平侯抓住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的手掌没有姑娘家的细腻柔滑,可是异常的让人觉得刺激,让她胸口揣着兔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穆筠娴不禁想到,这就是外男和家人的区别么?可是她不是没见过生人,比如胡明朗,就完全不让人觉得脸红心跳嘛! 一面儿走神,一面儿想事,穆筠娴一个没注意,就在绕到下楼梯的地方撞到了苏绿梅。 苏绿梅方才正同郭初雪说话,本来还没看到穆筠娴,被撞了之后正要破口大骂,一看她,才没敢骂出口。 不敢骂是一回事,不讥讽穆筠娴又是另一回事,苏绿梅笑着问她:“穆小姐怎么还来春满园看戏?你家里的戏难道不够看?” 背面说她坏话,听不着也就算了,苏绿梅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挖苦她,真当她穆筠娴吃素的? 穆家一直不跟苏家明争暗斗,因为苏家配不上,而且穆筠嫚也没太把苏绿荷放眼里。偏生苏绿梅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嫉妒心重,总揪着穆筠娴不放。 苍蝇招人烦了,一日两日不管它,总有一天要把它弄死。 苏绿梅算是运道不好,正逢穆家三房有事,穆筠娴和穆家其他人对苏家的耐心到了极点,她还不知死活的来招惹,便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儿。 周围渐渐聚了人过来。 仗着自己个子高,穆筠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绿梅,道:“你苏家怎么出了这么没教养的东西?这么喜欢搬弄是非,将来怕是嫁不出去吧!” 踩痛脚嘛,谁不会似的! 因上次在侯府的事,正是婚事难说的时候,苏绿梅怒道:“我嫁不嫁,轮得到你操心!” 穆筠娴轻蔑道:“本来就长的不好看,再不跟人家郭姑娘学学温婉,德行也不行,简直一无是处。” 苏绿梅脸都气红了,穆筠娴竟然说她长的不好看!!!还敢说她德行不好?!她穆筠娴难道就有什么德行了? 苏绿梅颤声道:“你长的好看又怎么样?就你穆家家风,难道你还想嫁给长平侯,做梦去!侯爷兴许连你名字都记不住。” 呵,自己就把心意暴露出来了,原来苏绿梅还真觊觎长平侯呢,简直不要脸。 比起脸皮,穆筠娴显然更厚一些,她抱臂看着苏绿梅道:“我长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记不住我的名字?倒是你没有一头能入眼的,长平侯别说记得你的名字了,连你姓什么人家都不知道!” 郭初雪这个时候才开口了,轻皱眉头,看着穆筠娴责备道:“穆姑娘,你便是模样再出挑,家世再好,也不该这般看低人,绿梅也没说的这般不堪。” 说是这么说,要真让郭初雪说出苏绿梅的优点,她也是一样都说不出来。 穆筠娴倒不打算这时候拆穿郭初雪的虚伪,还不到时候,她就喜欢看郭初雪暗地里添油加醋的模样,苏绿梅像个傻子似的还不知道身边的是蛇蝎美人。 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眼神,仿佛印证了穆筠娴所说的话,苏绿梅就是个在普通不过的人,甚至和美人吵架的时候,不明事实的人都忍不住觉着是她犯了错,美人无错。 苏绿梅眼泪漱漱地掉,看着穆筠娴都不晓得怎么还嘴,怒急攻心之下,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推了穆筠娴一把。 惊叫了一声,穆筠娴退了两步,直直往后仰倒…… 魏长坤所在的雅间里,不久之前,就有一个做寻常打扮的男子进去禀他,说人来了。 跟在魏长坤身边伺候的小厮也道:“主子,穆姑娘和苏家姑娘还有宁妃的表妹吵起来了。” 一对二,情况不乐观,穆家丫头来的时候身边也没带丫鬟,势单力薄的。 不假思索,魏长坤直接打发了下属去追园娘,自己则去了楼道那边。 魏长坤来的时候已经远远听到穆筠娴与苏绿梅两个提到了他,起初还以为跟他有关,还没走近,就看见苏绿梅已经准备动手推人。 拔腿就飞奔过去,魏长坤正好在穆筠娴身后搂着她的腰身,纤细的柳腰不盈一握,娇软的身子躺在他怀里。 穆筠娴片刻功夫才回过神来,背后结实的胸膛让她觉得十分踏实。胸口起起伏伏,魏长坤在她耳边声音低沉道:“你可真轻。” 魏长坤觉着自己一只手都能把她拎起来,姑娘家的怎么会这么娇弱,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团软和的棉絮。若换了一头猪来,今天他也得跟着一起摔跤。 红着脸站直了身体,穆筠娴慌忙脱离魏长坤的怀抱,道了一声谢。 魏长坤也看着苏绿梅和郭初雪,这两人也看着他,挪不开视线,脸都跟着红了。 两个姑娘都在想着,长平侯他……到底记不记得她们? 苏绿梅张着嘴想说话,似乎是想告诉魏长坤:我去过长平侯府,咱们见过呢! 还是郭初雪矜持一些,没有失了礼节,冲魏长坤福一福身子,问了声侯爷好,温温婉婉一笑,瞧着很是顺眼。 魏长坤也不记得这是哪家姑娘,但是有人打了招呼,他便下意识点头示意。 穆筠娴抬头看见魏长坤冲郭初雪点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转身看着苏绿梅。 苏绿梅正殷切地看着魏长坤,上前自报家门道:“见过侯爷,我是督察院监察御史苏御史的女儿,长姐是宫中丽嫔。” 魏长坤微皱眉头,苏御史?丽嫔? 哦了一声,魏长坤道:“抱歉,我才回京中,认识的大人不多。” 这意思就是,他不认识什么苏家。 苏绿梅面上有些难看,还想问他,丽嫔是皇帝宠妃,他怎么会不知道,听也该听说过了。 目光扫过苏绿梅的脸庞,穆筠娴心里有些不舒服,就这么着急往长平侯身上贴?要脸不要了? 正好这时候灵玉来了,她见穆筠娴出来的久了,便出来瞧瞧,果真看见几个熟人,心知不好,连忙跑了过来,走到主子身边。 穆筠娴吩咐道:“灵玉,给我掌她的嘴!”她指着苏绿梅说。 灵玉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她是跟着穆筠娴长大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巴掌落在苏绿梅脸上,鲜红的指印立马显出来。 苏绿梅被打懵了,穆筠娴敢让一个丫鬟打她?! 郭初雪也上前一步拦着灵玉,对穆筠娴道:“绿梅又无大错,你又何必动手打人,还是叫丫鬟出手,穆姑娘未免太蛮横了些!” 气得红了眼圈,眼眶里渐渐盈了泪水,苏绿梅捂着脸道:“穆筠娴,你凭什么叫丫鬟打我!” 语中委屈,不言而喻。 郭初雪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道:“穆姑娘,便是绿梅有错,我替她向你道歉就是了,动手也太无礼了些!” 两厢对比之下,旁观者都要觉得郭初雪知书达理,穆筠娴刁蛮任性。 显而易见,郭初雪以为,长平侯心里也该是这么想的。 穆筠娴轻哼了一声,道:“打的就是你!” 谁也没放眼里,包括魏长坤,穆筠娴对灵玉道:“咱们回去。” 魏长坤挑眉,这就不计较了?不像穆筠娴的性子,苏绿梅刚刚推她的那一下可不轻。若非他抱着,这丫头要跌下楼梯了。 魏长坤见过蠢人,没见过苏绿梅这么蠢的人。 穆筠娴若是此时此刻心情好了,这事儿一个耳光也就了结了。 苏绿梅却不肯,受着看戏的人指点,又当着长平侯的面,因面子上落不下来,就想拉扯穆筠娴,幸好被灵玉挡了下来。 又推一把灵玉,苏绿梅恶狠狠道:“打了我,你就想走?” 穆筠娴转身看着苏绿梅,漫不经心道:“现在还能说话你就多说一点,等我看完戏回了家,你就等着吧。” 苏绿梅就是再蠢,也听懂了穆筠娴话里的威胁,她背脊发冷,下意识地牵着了郭初雪的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走了。 说不怕是假的,国公府的人和皇后有多宠爱穆筠娴,有目共睹。 但是苏绿梅没想到穆筠娴真就因为一两句话的事儿,会跟她较劲儿到这个份上,她以为和家中姐妹一样,口舌之争不妨事的。 魏长坤见穆筠娴无事,也就放心了。春满园的掌柜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也过来了,看见了东家在这儿,行了礼,问了安。 魏长坤吩咐道:“穆家姑娘的雅间里,送点儿东西过去给她压压惊。” 郭初雪心头一凛,长平侯认得穆筠娴,但他应该记不得她的名字吧?毕竟才见过两面的人,他待她客气也是看在国公府和皇后的份上而已,肯定是这样。 脸色灰白的苏绿梅捉着郭初雪,心里怕的要命,却不敢当着魏长坤的面说什么,生怕失态,让他厌恶。 郭初雪又冲魏长坤福一福身子,嘴角挂着浅笑道:“两个小姑娘不懂事拌嘴,让侯爷见笑了。” 郭初雪今年十七,比两个姑娘都大,带上这口气,俨然一副家中长姐模样。 魏长坤还盯着穆筠娴走的那边,并未看郭初雪,淡淡回应道:“不懂事么?”他瞧着挺“懂事”,小小年纪心思狠毒,下手倒是不轻。 国公府饶的了苏绿梅,魏长坤都饶不了苏家。 魏长坤只瞧了郭初雪一眼,看都没看苏绿梅,便转身走了。 郭初雪与他对上视线之后,便低下了头,等人走了才去看苏绿梅。 牵着苏绿梅回原位置,郭初雪安抚了她几句。 死死地拽着郭初雪,苏绿梅懊悔万分道:“我们就不该来的,不该来的呀,明明是去看首饰……怎么就来这儿了?” 当然是因为郭初雪看到了长平侯府的马车来了,才决定跟着来这儿。 郭初雪不动声色的看着苏绿梅,轻声抚慰,道:“你也是无心之失。” 苏绿梅抓紧了郭初雪的手,担忧道:“她应该不会告诉定国公吧?不会的吧……” 苏夫人是宠溺两个女儿,苏成器可不宠爱。正妻就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他早有诸多不满。女儿都教养的不好,苏大人早就想好好教养,奈何慈母败儿,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苏绿梅一直沉浸在恐慌之中,郭初雪却在想着魏长坤,他待她与苏绿梅和穆筠娴都不同,他没有无视她,所以……长平侯至少是记得她的? 嘴角噙着笑容,郭初雪看着戏台上心猿意马,若问京中男儿哪个最显贵,除了长平侯,难道还有人可同他比拟? 三年前杏园宴的时候,郭初雪就见过他了,见过他站在人群中舌战群儒,身姿孤拔冷傲的模样。 虽过了三年,魏长坤不似当年稚嫩儒雅,但更加稳重的他,更令人心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谦谦君子,淑女也动心。 这厢二人各有所思,穆筠娴也窝了一肚子的气,魏长坤为什么要看她们?她们有什么好看的? 这世上最好看的人,难道不是她穆筠娴吗?! 穆筠蕊过问了穆筠娴两句,便继续看戏了,直到好戏收场,她才从戏中情景脱出身来,摸了摸眼泪道:“可怜青莲姑娘一身傲骨……” 姐妹两个挽着手下楼出去,魏长坤吩咐完了事情,正好也从雅间出来,撞上了穆筠娴。 魏长坤对穆筠娴笑了笑,她却把脑袋一偏,拉着穆筠蕊就走了,气鼓鼓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拧了拧眉头,魏长坤不大明白了,她难道又生气了?可他方才赶来的还算及时,不正好搂住了她么? 难道是觉得他不该碰她身子? 42.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穆筠娴跟穆筠蕊两个坐着马车回去了。 穆筠蕊还想着戏, 对穆筠娴说戏中人物,说着说着, 又不禁潸然泪下。 穆筠娴忙劝, 告诉她戏是戏,假的做不得真。 穆筠蕊默默不语。 灵玉往外看了一眼, 同穆筠娴道:“姑娘, 有人跟着咱们。”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穆筠娴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魏长坤骑着马,慢慢地跟在旁边,见她露出黑黑的小脑袋, 冲她咧嘴一笑。 穆筠娴放下帘子,没给他好脸色看。她这么个刁蛮人,有什么好看的。 魏长坤确信了,她就是生气了, 可是穆筠娴好好的为什么生气?他思来想去, 都想不明白。 再跟就太明显了,魏长坤也不好死皮赖脸真跟到国公府去了, 便在外头声音不大道:“我走了,今日之事如有须得春满园作证的地方, 叫你父亲打发人啦知会一声就是。” 听着马儿扬蹄嘶鸣声, 穆筠娴才晓得他是真走了, 心里竟有些失落。 这呆子, 以前不是说郭初雪眼睛小来着吗!这么快给忘了? 堂姐妹两个一路无话, 回了府,各自回房。 穆筠蕊回去之后便被罗氏给捉住了,问她做什么去了。 穆筠蕊如实答了,说穆筠娴拉着她出去看戏。 罗氏还是那副得体贤惠的模样,也未苛责什么,只道:“姑娘家家的注意些分寸,娴姐儿喊你你就去,没喊你的时候,在家多做做绣活儿,年纪到了,多学学这些对你有好处。” 穆筠蕊低头应了,便领着丫鬟一起回屋去。 穆筠娴回了房,才稍稍清洗下,永寿堂就差了人来传话,让她赶紧过去。 到永寿堂门口的时候,穆筠娴和穆筠妍两个撞上了。 穆筠妍看着穆筠娴还是怵的很,揪着衣裳挪开视线,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院子。 明间里边,卫静眉坐在上座,头发梳的齐整,头戴镶紫珍珠的鹤鹿同春抹额,穿着春绸褙子,里头一件姜黄马面裙,袖口有灰色绒毛。 一般卫静眉都不见客,穿着多宽松随意,出了年,还是头一次穿的这么正式。 卫静眉座下两溜漆黑的楠木靠背椅子,左边坐了穆先衡与杜氏,右边坐着二老爷穆先达,隔着一个位置,坐着钱氏。 钱氏憔悴不堪,头发也梳的随意,一个简单的妇人髻挽着,头上一根银簪,耳垂上光溜溜的,再无其他首饰。身上穿的紫色衣服七八成新,只有衣摆上绣着一点不起眼的碎花。 一夕之间,钱氏好像老了十几岁。 穆筠娴跟穆筠妍两个一前一后的进来,乖乖地同长辈们依次行了礼,便被指着坐到了自己母亲旁边的圆凳上。 屋里气氛紧张,穆筠娴也不敢放肆,老实地挨着杜氏坐,牵着她的手,静静地等着。 没一会儿,罗氏来了,她进来禀了老夫人道:“汪姨奶醒了,只是还没力气起床。” 昨儿闹完了汪姨奶才知道这事,一听说之后人都气糊涂了,等大夫来诊治完了,说穆先文可能再不能人道,她一下子就昏倒了。杜氏着人伺候着,汪姨奶半夜醒了一回,没一会儿又晕了,直到早上才醒来,勉强吃些粥,不停地流泪咒骂。 卫静眉知道事情始末,她私心里觉着穆先文太不是个东西,汪秀也太能闹了,她便让杜氏放了话。 说穆先文养废,夫妻俩过上这样的日子,汪秀“功不可没”,若她还不依不饶,便让她提前下去见老国公爷。 这事闹的太大,卫静眉当然要担责,但孩子是汪秀手里养大的,她作为家中主母,问责姨奶奶,便是下重手惩罚,汪姨奶也没理由反驳。 光是这些汪秀还不死心,但是她没想到卫静眉还知道,当年她与儿子两个合伙骗婚的事。 就这一条,按穆家家规来清算,汪姨奶死不足惜。 罗氏说完了事便坐在了丈夫身边,卫静眉把底下的子孙挨个地扫了一遍,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眼神,就足够让他们胆寒。 便是成日里在卫静眉身边撒娇的穆筠娴也不敢掉以轻心,松开了杜氏的手,挺直了背端坐着,一脸严肃,倒是乖巧。 卫静眉见了穆筠娴被唬的愣愣的,移开视线,压了压唇角,才缓缓开口道:“古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人活一世,晚节更重。你们几个都三四十岁了,人到中年,该知道什么是体面。脸面旁人给三分,自己要争七分。自己都不成个人样了,还指望旁人把你放眼里?” 钱氏听了这话,埋下了头。 这话也不止说给三房的人听,另外两房的人,心虚心亏的,也都把话听进去了。 穆筠娴拨弄着手指头,老祖宗训人把她们两个小辈叫来做什么,怪渗人的。 卫静眉也没说重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搁下,轻砰一声,底下几个坐着的,都跟着颤肩。 卫静眉道:“事都发生了,于事无补,老三媳妇,你自己想怎么样?这事你虽冲动了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若要罚,不单只能罚你一个人。” 钱氏呜咽着爬在旁边的小桌上,她一生操劳,都得到了什么?除了皱纹和偷生的白发,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她还得到了什么? 穆筠妍在旁边拍着钱氏的手臂,没敢吭声。 钱氏把眼泪一擦,道:“媳妇认罚,但他要是想休妻,我不肯!” 和离再嫁并不少见,只是这个年纪要是被休了,脸上难看不说,娘家里,父母老了,兄弟们各自成家,哪里容得下她? 钱氏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娶妻三年,添了一个孙子,却未真正立起来,小女儿又还没嫁。丈夫屋里好几房妾侍,庶出子女四个,庶子就有两个。将来真到了分家争家产的时候,她压根放心不下自己的子女。 卫静眉也知道钱氏一辈子压在男人身上,肯定心有不甘,便道:“他害了你,你也伤了他,你既不肯和离,在房里老实待半年,好生伺候他,以后安生过日子。” 卫静眉话说的委婉,钱氏快四十岁的年纪还要被禁足半年,也足够丢人了。 钱氏心知老祖宗有心饶她,起身走到卫静眉跟前,丫鬟来不及铺上软垫,她便噗通一下子贵了下去,给婆母磕了三个头。 接着卫静眉又说了几句训斥众人的话,并且立规矩道:“此事皆有小妾而生,以后我穆家男儿,若非妻三十不得子,统统不许纳妾!” 两个男人把眉毛抬了下,两个女人唇角弯弯。 穆先衡率先道:“母亲英明,儿子记得了,以后这一条就写进家规里,往后我穆家子孙后代,皆以为准则。” 卫静眉点了点头,道:“你和老二走吧,还有老三媳妇,你也回去歇歇。” 兄弟俩彼此交换了眼神,便一起行了礼走了。 卫静眉看着两个小的道:“事发的时候你们俩也在场,这才特特叫了你们来。” 俩姑娘低着头,心怀忐忑。 卫静眉道:“你们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一二。男人丢了命根子,便是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也会记恨你千万辈子,将来你俩可不能学了你三婶,否则管你什么家世,婆家要磋磨你,你回娘家都没处哭去!” 穆筠娴鼓鼓嘴,她私心里还是觉着三婶干的棒! 卫静眉点了穆筠妍的名儿,道:“妍姐儿可记住了?” 穆筠妍连忙点头。 卫静眉的目光又落在穆筠娴的身上,后者低了头,没有点头。 卫静眉没好气地看着这孙女,也没有刻意说她,心里却是明白的,她宠大的姑娘,率真纯善,若真到了要害了男人命根子的地步,估摸着也是被伤透了心。 别说穆筠娴不能忍,卫静眉第一个不能忍。臭男人的命根子,割了就割了吧,天皇老子的也一样。 卫静眉继续对穆筠妍道:“回去好生陪陪你母亲,正好你也不该出屋子,就在西南院里好生学学女红吧。” 穆筠妍点点头,行过礼便走了。 从梳妆到训话,也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了,卫静眉坐的腰也累了,揉了揉太阳穴,带着疲惫道:“老二媳妇,以后你若不想管家,便一样都不要沾,好好过你的如意日子去。” 罗氏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慌张道:“母亲,我……” 卫静眉道:“这是家里,不是对外人,若只晓得趋利避害,满心算计,迟早会寒了上下的心。有的人心粗不跟你计较,却不是哪个都没长眼。” 这话就很打脸了,把罗氏的行为里里外外都翻出来说了一遍。 罗氏攥着帕子,低头认错。 卫静眉向来是一针见血,然后点到即止,随后便道:“你也回去吧,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罗氏老老实实行了礼,也退下了。 接下来,就只剩杜氏和穆筠娴母女俩了。 卫静眉起身,让川儿扶着她起来,呻.吟两声,道:“我这腿都麻了。” 走到里屋去,穆筠娴和杜氏两个赶紧跟了过去。 内室空闲较小,炕桌上熏着凝神静气的檀香,卫静眉坐下之后,便拉着穆筠娴坐下,让杜氏也坐在一旁。 婆媳祖孙三人,说起话就便宜了。 卫静眉恨铁不成钢的对杜氏道:“早叫你提防提防,老二媳妇什么人你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容得她得寸进尺,尽得好处,又不替你劳神。若那时候她肯去劝和,以她的性子,断不至于让钱氏下这么重的手。” 杜氏扯着帕子,虚心受教。 卫静眉还继续指点道:“防微杜渐总比事后弥补要好得多,以后但凡抓着点不好的苗头,该掐断就掐断!” 杜氏点点头,有些愧疚道:“儿媳要学的地方还多着。” 卫静眉道:“你孙子孙女也大了,叫你媳妇腾出手来多帮帮你,孩子交给妈妈们带,该读书就读书,该学琴棋书画就学,知蓉以后要像你这样,穆家内宅还安宁的下来?” 杜氏羞红了脸,连连认错。 卫静眉说也说够了,便道:“罢了,走吧,昨儿到现在,又不知道积了多少事,快去吧。” 卫静眉走了之后,便去了永和堂找大儿媳严知蓉,得让媳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行! 再就只剩下穆筠娴了,她巴巴地挽着卫静眉的手,委屈地唤了一声:“祖母……” 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卫静眉还得哄着她,摸着她的头道:“乖乖,你也吓着了吧?没事,将来祖母肯定给你找更好的人家,不会遇上你三叔这样的混账东西。” 穆筠娴鼻音一下子就变得浓重了,她道:“我是难过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让祖母放心。” 卫静眉道:“又不是你的错。唉,人生在世,哪有不操劳的,我既到了国公府,就注定了难得有安生日子过。” 穆筠娴忍不住道:“若分家了就好了。” 卫静眉道:“分家……不是那么容易,家产都连着筋脉骨头,分开来伤感情不说,还伤钱,再则你三叔不好,二叔却是你父亲和兄长的好助力,分了三房不分二房,会落人口舌的。” 穆筠娴也就是任性说一嘴,并不真敢这么撺掇卫静眉这么做。 卫静眉怜爱地看着穆筠娴,宠溺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三婶这么做,你怕是还要叫好罢?” 穆筠娴嘻嘻一笑。 卫静眉看着怀里的小猫这般可爱粘人,也跟着笑了,道:“其实……我也没觉得钱氏做错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偏袒钱氏。 卫静眉道:“你别怕,不管你多少岁了,五十六十,只要你肯回穆家,穆家永远留你。” 穆筠娴道:“可那个时候穆家就不是祖母做主了。” 卫静眉道:“那我就把这一条让你爹写家规里去。”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也可以看出卫静眉对穆筠娴有多宠爱了。 卫静眉又问她:“早上去哪里玩了?你可真会忙里偷闲,打量着上下都忙,管不着你是罢?” 很轻松的一句话,却惹得穆筠娴红了眼睛,上午就不该出去,白见了魏长坤那呆子,迟早要给气死! 卫静眉一下子就发现穆筠娴神情不对了,关心道:“怎么了?” 穆筠娴道:“祖母,我被人欺负了……” 卫静眉怒气一下子上来了,还有哪个敢欺负穆筠娴? 穆筠娴安抚着卫静眉,把事情说了一遍,客观冷静地提了魏长坤英雄救美的事,并未提自己对他的态度。 卫静眉还顾不得谢人,第一反应就是治人。二话不说,她冲川儿挥挥手道:“去把国公爷和大夫人叫来,我有话要吩咐。” 穆先衡与杜氏两个被训话过后,屁股都没坐定,就又被卫静眉叫了过去。夫妻俩心里都直犯嘀咕,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比起杜氏,穆先衡更心虚,他怕卫静眉要单单地把他提出来,提点纳妾的事。他耳根子都快起茧了,既然现在规矩都立了,他肯定也不会再纳妾了,何必再说一遭,真受罪啊。 心神不定地去了永寿堂,穆先衡与杜氏两个坐下,问卫静眉有什么吩咐。 卫静眉道:“仙仙被人欺负了——都怎么做父母的,女儿在外受了欺负,都不晓得关心一声。” 杜氏脾气直,若非当着卫静眉的面儿,她当场要发火,拔高声音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穆先衡看着窝在卫静眉怀里的小女儿,娇娇小小的一团,十五岁了眉宇间还有稚气,这样好看的姑娘,哪个舍得欺负她?真是黑心肝的。 卫静眉不说杜氏,只责怪穆先衡道:“上次在长平侯府……” 话未说完,杜氏便打断了,猛地站起来,瞪着眼道:“什么?是长平侯?!好一个模样俊朗的浪荡子,表里不一、一肚子坏水!这世上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卫静眉捏了捏眉心,道:“不是他,你胡乱想什么呢。坐下,等我把话说完。” 杜氏轻啊了一声,干笑两下,道:“不、不是长平侯啊。我就说么,堂堂魏家男儿,怎么会欺负姑娘家家的。” 穆先衡瞥了一眼杜氏,拆台道:“你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因与魏长坤有过一些交往,穆先衡还是很看好他的,便道:“他与我儿是一样的英雄人物,想也知道干不出欺负人的事。你别打岔了,叫母亲把话说完——到底是哪个欺负了仙仙?”他看向卫静眉。 卫静眉道:“上次苏家的那个在侯府放肆,看在魏家的面子上,便没同苏家计较,这回好了,仗着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妃嫔,都敢蹬鼻子上脸推搡仙仙了!” 接下来,杜氏和穆先衡就都知道了春满园里的事。 穆先衡很生气,因为卫静眉陈述的时候夸大了事实,说的好像穆筠娴差丁点就要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杜氏更生气,要是现在苏绿梅敢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让丫鬟压着苏家丫头跪下认错。 穆先衡也冷着脸道:“苏家的也太没教养了,自己巴巴地赶着上魏家,还把仙仙牵扯进去。苏成器也是个老顽固,天天盯着我穆家,打量着我不知道他背后是谁!” 两党相争,暗地里相互戕害的行为实在不少,不过平常苏成器至多也只是盯着东党人衣冠不整等小毛病,并未有真凭实据的大事,所以几乎没人把他放眼里。 杜氏冲穆先衡道:“明儿就去参他!你若不去,我就去宫里见皇后,在皇帝面前告状,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苏家!” 穆先衡怕杜氏冲动,反倒坏了事,忙压着她肩膀,轻声道:“这事我去就行了,你在家中听信就是。” 接着又对穆筠娴道:“以后受了委屈,第一个就跟爹娘说,这天底下没有疼女儿的父母。” 卫静眉觑了穆先衡一眼,道:“同我说不是一样的么?” 穆先衡语塞,这可是他亲闺女,当然要亲他一点,坐回原位,又道:“一样,一模一样!” 穆筠娴忙道:“我晓得爹娘疼我呢!” 穆先衡欣慰点头,道:“这事还得谢谢长平侯……我这就着人去他府上,倒时候能请得他作证最好,郭家那个,肯定偏颇苏家的,于你无益。” 说到魏长坤身上,杜氏便好奇了:“怎么长平侯正好出现在那里?他虽出手相助,但在天子眼前,未必肯替咱们说话罢?” 穆先衡看了一眼貌美的女儿,男人的心思他怎会不懂?英雄救美,英雄难过美人关,指不定魏家小子已经打上主意了呢! 仔细想了想,穆先衡忽然想起魏长坤总是有意无意同他套近乎,也不问朝堂之事,只是闲聊,难道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小子!敢盯上他的宝贝女儿! 杜氏推了一下穆先衡道:“管他肯不肯作证,反正这事仙仙说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苏家的两个都别想好过!” 穆先衡哄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丈夫走后,杜氏与穆筠娴两个也走了。 杜氏觉着穆筠娴肯定委屈极了,一路上哄着她,又要把小库房的钥匙给她,叫她自己挑几样喜欢的东西开开心,还跟着她去了听雪院,陪她说了会话。 天还没黑下来的时候,穆先衡派去长平侯府打听今日之事的人回来了,下面的人回话说,长平侯态度很好,亲自见了穆家人,并且主动表示愿意作证,证明苏绿梅差点把穆筠娴推下楼梯。 苏绿梅推穆筠娴是铁板钉钉的事,有杀心却未必,但有了长平侯的证词,便可下结论了。 穆先衡大喜,长平侯这般示好,接着去长平侯问话的管事还道:“侯爷说,他想亲自上门,看看咱们姑娘的伤势要不要紧。” 愣了愣,穆先衡不记得穆筠娴有什么伤势,随即笑开了,道:“还不赶紧去把人请来,叫前院的人也快快备着。啊不……”一改口,他又道:“把客请后院来。本是亲戚,请去前院着实见外了。” 穆先衡心情大好,着人去同听雪院的杜氏传话,叫她也赶紧备着,省得失礼。 穆筠娴大吃一惊,魏长坤要到穆家来了?! 43.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穆家的管事到长平侯府去道谢的时候, 魏长坤本打算立马去见对方,岂料岁羡荣也听人禀说国公府来人了, 便先一步喊了孙儿过去, 亲自过问所为何事。 魏长坤没有隐瞒,把春满园的事说了, 但并未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总是摸不准穆筠娴的心思, 他怕自己心急了反而惹得她更加生气。 岁羡荣听着魏长坤说完这事, 又见他脸上有些郁闷, 便猜到了几分。 魏长坤郁郁道:“估摸着国公府的人是来道谢的,我这就去见见穆家管事。” 岁羡荣道:“不忙,你坐下。” 魏长坤道:“祖母还有何事要问?” 岁羡荣倪他一眼, 道:“你就没事情要问我?” 摸了摸鼻子,魏长坤道:“没什么事要问您的。” 轻哼一声,岁羡荣道:“英雄救美,多好的事, 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他不高兴都被看出来了……魏长坤抬抬眉, 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情绪表现的这般明显。 岁羡荣道:“穆家小娘子没好好谢你?” “谢倒是谢了,只是不晓得最后为什么又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暗笑一阵, 岁羡荣心里乐得开花,这俩人居然在闹脾气, 那就说明魏长坤终究是动心了!以他这性子, 岂会为着寻常女人记挂这些事? 抿了抿唇忍笑, 岁羡荣也不戳破, 只道:“既然不高兴, 自然是你有做的失礼的地方。” 魏长坤就更不明白了,他抱她也是情急之下,并非刻意占便宜,她怎么就不高兴了? 岁羡荣一想,这个呆孙子肯定不明白,便指点道:“苏家姑娘如何?” 想了想,魏长坤道:“蛮横狠毒。” “郭家的那个呢?” 魏长坤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稍比苏家的那个懂礼些。” 岁羡荣挑眉问:“何来懂礼一说?” 魏长坤便把郭初雪的表现说了下。 原本靠在迎枕上的岁羡荣一下子坐起来,捡起绣锤往,抡着就往魏长坤脑袋上招呼去,切齿道:“苏郭两个一丘之貉,你倒是把郭家的记得清楚!难为了她还能入你的眼。” 躲是不敢的躲的,疼也不多疼,魏长坤就眼睛花了一下,他眨眨眼道:“祖母……她哪里入的了我的眼。” 岁羡荣又是一锤子过去,道:“不入你的眼,你还去搭理人家?三心二意,哪个嫁你,哪个是瞎了眼!” 话虽说的重了,但岁羡荣也只是求孙媳妇心切,偏生这么大个呆子了,感情的事又很是不开窍,急得她只能这般。 魏长坤服软了,他低着头恭恭敬敬道:“请祖母指教。” 岁羡荣嘴角浮笑,盯着魏长坤看了一会儿,才严肃道:“你不是惯会甩冷脸给人看?怎么不甩给郭家的那个看了?你既说她知礼,说明她做的事,就是入了你的眼,正中下怀。” 魏长坤确实为人孤拔冷傲,但大多是对男人和那些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女人,平常见客,他也不总是一副冷脸子,郭初雪进退有度,他才稍作回应而已,并非说对她有意。 至多只能说,觉着郭初雪没苏绿梅那么讨厌罢了,但他也不喜欢郭初雪。 岁羡荣问他:“宁妃的妹子,为人如何?” 细细想了想,魏长坤摇头答道:“不太喜欢,心机颇深,拿着苏绿梅做对比,抬高自己。好友与人吵架非但不劝和,还煽风点火,不算诤友,我以为……甚至不堪为友。” 还不算没脑子,岁羡荣道:“既然知道是个不堪为友的人,还不离她远些?倘或有个你眼里‘不堪为友’的男人当着你的面,与穆家小娘子往来,你觉着如何?” 当然是把那男人狠狠地打一顿! 恍然大悟,魏长坤吸了口冷气,原是为着这个生气,早知道他看都不会多看郭初雪一眼。 魏长坤起身道:“多谢祖母,我这就去回穆家人的话。” 岁羡荣道:“慢着。” 魏长坤看着岁羡荣,眼神里满是询问。 岁羡荣道:“你要怎么回话?” 魏长坤道:“估摸着是来道谢的,我去领了谢意。明日上朝,自会替穆家说话。”他冲岁羡荣笑了笑,目含狡黠道:“孙儿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岁羡荣不禁笑道:“白捡一个好机会。” 摆摆手,岁羡荣靠在迎枕上,慵懒道:“去吧,记得带点儿东西给穆家姑娘压压惊。” 魏长坤点了头,行了礼便出去了。 岁羡荣看着人高马大的背影,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总算开窍了,哪天能报上重孙子,死也瞑目。 魏长坤出了思危堂,听见窗户里传来一阵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了。他断不会再做一些叫她误会的事了。 什么郭什么苏什么胡的,魏长坤连她们的脸都记不住,更不谈把这些人放心里。 面见了穆家管事,魏长坤便十分大度表示,大殿上作证不成问题。他还客气地关心了穆筠娴是否扭到脚、受到惊吓,两家本是亲戚,没有把人安全送回府上,十分不安,若国公爷得空,他还想亲自去拜访。 管事人精似的,哪里听不明白这么明显的示好之意?自然先应下了,先一步回去回了话。 管事的回去传了话,魏长坤没多久也就到了国公府。 穆先衡虽然辈分比魏长坤高,但两人地位相当,他便亲自去迎接。 魏长坤出于礼貌,便说要去拜访老夫人。 穆先衡领着魏长坤去了,正好卫静眉还未用饭,便见了他。 把魏长坤里里外外暗地打量一遍,卫静眉都忍不住夸赞,魏家不知道积的什么德,生出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年纪也轻,乍一看去,和她的宝贝孙女果真再般配不过。 卫静眉略问了魏长坤一些话,还问了岁羡荣好,便放他去了。 魏长坤答话的时候敬重有加,也丝毫没有少年得志的傲气,但骨子里的贵气是掩盖不住的。 穆先衡领着魏长坤走了。 卫静眉笑着问身边的刘嬷嬷道:“你看长平侯怎么样?” 光是卫静眉脸上的笑意,就足矣说明魏长坤好不好了,刘嬷嬷的话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她跟着笑道:“自然是很好,就是可怜他父母亲去的早,这般人物,长辈福薄了些。” 卫静眉却道:“苦是苦了他,福却不薄,魏家一个太夫人,不知顶了多少个昏庸长辈。” 刘嬷嬷不解,卫静眉笑笑没再细说,叫人摆了饭来。 穆先衡把宴设在荣贵堂明间里,除了叫杜氏作陪,也喊了穆筠娴过来谢长平侯。 魏长坤还没来的时候,穆先衡就下了吩咐,让穆筠娴好生打扮,莫要失了体面,轻慢客人。 穆筠娴自然也想美美的见他,便回去稍作打扮,随后才去了荣贵堂。 荣贵堂里,穆先衡已经领着魏长坤进去,见过杜氏后,便坐在了客座上。 穆筠娴款款而来,穆先衡忙唤她道:“还不快过来谢过侯爷。” 脸上还带着点脾气,穆筠娴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瞧了魏长坤一眼。 还是魏长坤先站的起来,同她问了一声“姑娘好”。 穆先衡和杜氏都有些受宠若惊,夫妻俩身有品级自不必说,魏长坤虽贵为侯爵,到底也是客人,坐在下边儿也说的过去,但他万万不至于同穆筠娴主动问好。 穆筠娴微微一笑,魏长坤看着她姣好的容颜也回以一笑。主动问好算什么,看她这么一笑,作个揖都行。 穆先衡提点道:“还不谢过人家。” 这才福一福身子,穆筠娴道:“谢过侯爷。” 杜氏喊了女儿坐,穆筠娴与魏长坤两个相对而坐。 主客两方寒暄两句过后,魏长坤便问了穆筠娴要不要紧,穆先衡自然答说不大要紧,然后就客套地留了饭。 魏长坤顺势答应了,杜氏便叫人摆了饭来。 抬着食屉的婆子先进来,后面的丫鬟鱼贯而入,上了饭菜,摆了碗筷,便一一退了下去。 穆先衡先一步动身,冲魏长坤做了请的姿势,几人便一起移步去圆桌上,按着方才的座次挨个坐下。 魏长坤便又坐在了穆筠娴的对面。 荣贵堂里一般只两三个人吃饭,饭桌不大,至多坐得下五六个。因个高腿长,魏长坤一坐下,两腿稍稍往前伸了一点,便抵住了穆筠娴的脚尖。 惹得穆筠娴小脸一红,快速收了收自己的脚,父母亲面前,她还不敢放肆。 魏长坤并非有意,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等着主家先动了筷子,他才跟着拿起了筷子。 用膳的时候,魏长坤与穆先衡两个喝了点酒,穆筠娴与杜氏喝的是荔枝酒,酒性不大,不易醉。 席间几人略说了一些闲话,轻松欢愉地用完了膳。 下人撤去膳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穆先衡还有许多话想同魏长坤说,但有些事过犹不及,他便忍了忍,在客人提出要离去的时候,客客气气地送他一程,并且叫上了穆筠娴。 看在今日魏长坤出手相救的份上,穆筠娴不至于这点情面不给,乖乖地跟着穆先衡,送了魏长坤一段路。 还没走到二门上,穆先文身边的人便来找了穆先衡,很是焦急的样子,直催着他赶紧去西南院。 穆先衡眼看着离二门就几十步路了,魏长坤道:“国公爷有事先忙,也就几步路,我自己走去便是。” 穆先衡吩咐穆筠娴道:“你把侯爷送去二门上。” 穆筠娴点点头,看着穆先衡跟着三房的人走了,才稍稍转身去瞧魏长坤。 44.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夜凉如水, 丝丝寒意袭上酒后的红脸颊。 “走吧。”穆筠娴打前走,给他带路, 小脸在月色下微微泛胭脂红。 魏长坤步子大, 一下子就跨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看了一眼她的头顶, 道:“走那么快做什么?” 也就几十步路, 走快了说话的机会就少了。 穆筠娴轻哼一声, 没有搭理他。 魏长坤看着小姑娘粉嫩的嘴唇噘着,眼底藏着笑意,道:“还在气我?” 穆筠娴扯着帕子, 酸道:“岂敢?谢你还来不及!”这都追上她家门口了,胆子也是够大。 “心口不一。”魏长坤道。毕竟她的表情和说话的内容,实在对不上。 穆筠娴又加快了步子,魏长坤心急地跟上去, 道:“穆姑娘——” 穆筠娴道:“你要干嘛?” 眉头紧锁, 魏长坤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吸了口冷气, 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她们都没有你好。” 穆筠娴咬着唇,不叫自己在他面前笑出来, 抬了抬眉, 才仰头看着他道:“谁啊?哪个她们?我不知道呢。”她随手捋直帕子, 绕在指尖, 一双葱白如玉的手翘起兰花指, 像一对将将绽放的花朵。 魏长坤直直地盯着她的手看,答话道:“所有人。”顿一顿,道:“所有人都没你好看。” 穆筠娴用帕子在他胸前扫了一下,道:“我就只是好看而已?” 低头看着粉色的帕子,像一只兔子似的被穆筠娴甩进他的胸腔,闹的他十分紧张,魏长坤道:“岂止是好看,还聪慧。” 穆筠娴哼唧一声,转身继续带路,道:“天不早了,明日正要上朝,你早早回去罢。” 上朝的时候要起的格外早,离皇宫再近也得趁天不亮十分就起床,才将开春,起床不易呀。 魏长坤似是听出了她语中带着的关心之意,抿着笑跟了上去,应道:“好。” 夜里回去之后,外书房里有人在等魏长坤,他去见了下属汇报今日园娘的事。 那人说园娘今日就在春满园附近的店铺里逛了一圈,除了借路去春满园如厕,并未与任何陌生人见过。 一个身子骨不强劲的孕妇,无端不会出门,园娘肯定是已经见到了相见的人,只是接头方式太过隐秘,叫探子错过了。 魏长坤问道:“她如厕时,可见过什么人?” 下属道:“并未,属下怕跟丢了,便没继续盯着才春满园的净房。” 魏长坤道:“知道了,再派一人去跟着,以后便是如厕,也要盯紧了。” 人走后,魏长坤便沐浴躺床上了,寻寻觅觅这么多年,越来越靠近真相,心里反而越来越平静。 少年时缺失的父母之爱,渐渐长大的他也不再那么依恋,只是身为人子,他还是想最后尽一份孝心。至少还父亲一个光明正大的死因。 死在女人的床上,多么耻辱的结果,即使正史不书,也定会有野史传下去。 心头沉重,魏长坤又想起了穆筠娴这小姑娘,嘴角便忍不住扬起。以前他不重容貌,并不觉得一个女子长的好看有多特别,但见过了她,始知美人之美,在骨在皮,在眉目在眼神,在手在腰。 总之穆筠娴啊,哪里都好看,好看的让他某些时候不忍亵渎,有些时候又有些想入非非。 睡去过后,魏长坤第二天天不亮醒来便穿好朝服,踏着武将官靴,先去了一趟都督府衙门,交代了一些事,这才上了早朝。 等上朝时候,因朝中此段时间并无大事,朱煦坐在宝座上,闲听朝臣说一些不痛不痒的事,直到听到苏成器参穆先衡才正了神色,凝神去听。 苏成器还不知道昨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晓得女儿被国公府嫡小姐当众掌掴,此般委屈,以及穆家的目无王法,遂大殿之上大义凛然地以小见大,把定国公由教养有过说到目无王法、恃强凌弱,甚至连“有二心”的话都说出来了。 穆先衡早有准备,他又十分沉得住气,等苏成器控诉完了,才把昨日之事重说一遍,暂时瞒去了魏长坤英雄救美的一段,把危险夸大了七八成,恨不得一把年纪还在金銮殿上老泪纵横,仿佛差点就失去了心爱之女。 朱煦听得心弦都绷紧了,这事怕是皇后还不知道,若等她知道了,后宫就得翻了天——穆家哪个都能受委屈,只有他小姨子受不得,穆筠娴可是皇后的心头肉啊。 苏成器当场便大呵道:“胡说!下官的女儿哪里会有这么狠毒的心思!定国公怎敢胡乱治人杀人之罪!” 穆先衡剜苏成器一眼,道:“是不是胡说,自有皇上断定,你这么快就急得跳脚了?” 虽是内宅之争拿到朝堂上来说,朱煦也不敢掉以轻心,坐正了身子,问道:“这到底你们哪个说的是实话?” 苏成器信誓旦旦道:“微臣如有说谎之处,愿……” 穆先衡打断了苏成器,他指着天道:“苏御史还是先别胡乱发誓,苍天有眼,一道晴天雷劈下来,可得连累了多少无辜人。” 一旁有人嗤笑,苏成器道:“哪个不忠,哪个死有余辜!” 言官的嘴巴,皇帝都说不过,朱煦抬抬手道:“诸位爱卿,既是在外头发生的,自然有人证,此事可查,无须争论。苏御史,你可有人证物证?” 苏成器愣了,苏绿梅挨了巴掌,物证?物证就是她脸上的巴掌印。他道:“昨日郭家表姑娘同微臣之女共同出行,她可作证。微臣女儿脸上还有红肿的巴掌印没有消去,可使内官去看验证。” 群辅兼兵部尚书杨士谦纹丝不动。 斜了穆先衡一眼,苏成器道:“却不知道定国公之女眼下如何?既然险些摔下楼梯,岂不是受惊不浅?” 据苏成器所知,穆筠娴根本一点事儿都没有,若是她真有事,国公府的人早就找上门来了,还等得到今天来金銮殿上磨嘴皮。 穆先衡道:“你休得阴阳怪气,虽我女儿并无重伤,你女儿其心可诛,却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苏成器也怒了,他道:“‘有人亲眼看见’?何人?难道是戏园中的下人?还是哪个恰好去看戏的,定国公您的亲信?” 这话指向就太明显了,苏成器明显想污蔑穆先衡作伪证。 穆先衡冷笑道:“如有可信人证,苏大人该当如何?” 穆筠娴出了名的娇纵,苏成器对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他不信苏绿梅会有杀人之心。 苏成器当着皇帝和重臣的面道:“养不教父之过,微臣愿除官贬为平民。” 穆先衡道:“当真?” 苏成器一脸硬气,颇有言官风骨,道:“当真!” 穆先衡眯眼道:“多亏昨日长平侯出手相救,正好看见事情经过,否则微臣还真说不过苏御史!” 苏成器心里瞬间沉了一块石头,长平侯和国公府牵扯到一起去了? 朱煦忙问道:“魏卿亲眼见到了?” 魏长坤走出来一步回话,道:“是,春满园乃微臣府下的铺子,因事出突然,微臣不得不出面,正好略施举手之劳,救下定国公千金。” 满朝之人,无人相信魏长坤会做伪证,只要他说出来了,便是真的。 苏成器攥紧了拳头,紧张地往杨士谦那里看了一眼,对方皱一皱眉,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朱煦追问道:“魏卿所见,定国公可有说错?” 魏长坤道:“定国公所言无误,苏家千金却有杀人之心,且并非臣一人所见,园内数人可作证。当时苏家千金确实想把定国公千金推下楼。” 这便是铁证如山,苏成器脑子轰隆作响,好似晴天霹雳。 朱煦也一心偏袒定国公府,冷着脸道:“那便依苏御史自己说的办,养不教,父之过,说的好。” 苏成器张口欲辩,他身后还有官员站出来禀道:“微臣有事要奏。” 杨士谦往后瞧了一眼,是左军都督府的人,心中一凛,面色冷如寒冰。 魏长坤捏了捏拳头,只是贬官,太轻了。 45.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出列的是左军都督府的一个七品都事, 朱煦只记得有这么一张脸,并不晓得此人, 便在宝座上问道:“何事?” 贾都事道:“臣要禀苏御史替其外甥作假军户户籍。” 朝堂上一片哗然, 作假军户户籍?!苏成器果真不要官职性命了? 大明人户主要分民户、军户和匠户,民籍与匠籍借由户部与工部管理, 军籍则由五军都督府管理。军籍是军事机密, 别说普通人不能详闻, 便是兵部尚书也难以预闻, 遂杨士谦一直想把手伸到五军都督府来。 由此可见军籍之重要。 造假军籍,按律当入贱籍,按情节轻重, 入狱或流放。 脾气温和的朱煦也拧着眉头,他道:“可有证供?” 自然人证物证齐全,既要拿人要害,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才是魏长坤的风格。 此事是早有准备, 在三月间魏长坤得了穆筠娴的襄助时,便打量着敲打敲打苏成器, 加上五军都督府也急需整顿,他才一直暗中查找证据, 预备将此事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一直到苏绿梅对穆筠娴下了杀手, 魏长坤心中“敲打”的分量便加重了, 只是警醒这些人, 尚不足以示威, 唯有夺其性命,方有杀鸡儆猴的作用。 贾都事从怀中摸出人证证词,道:“有证在此。” 朱煦往龙椅背后挪了挪位置,吩咐太监福南道:“呈上来。” 福南下去上来的功夫,杨士谦已经做好了选择,就是可惜了苏家在后宫里的那位,一个小小御史倒是不足惜。 朱煦看过证供后,黑着脸高声道:“苏成器,身为督察院监察御史……此事着刑部查办,大理寺卿旁听,五日后,朕就要详细结果!” 官员犯事,本该由督察院查办,但这次是不可能交给督察院的,便交到了刑部,其余官员,一句反驳的话都没人敢说。 刑部侍郎赵谦当堂领命。 朝堂再无人启奏,朱煦便让内官唱退朝,又着人去请魏长坤到乾清宫去。 出大殿的时候,魏长坤看见苏成器昏死在地上,连一声“冤枉”都没敢叫。 魏长坤出去之后被杨士谦给拦住了。 杨士谦原是武将,后逐渐升任兵部尚书,入主内阁,做了群辅。 魏长坤看着身形伟壮的杨士谦,道:“杨尚书可是有事?” 杨士谦自不入战场后懈怠了许多,长了一身横肉,结实健壮,一张黑圆的脸上挂着笑道:“当年我与老侯爷共过战袍,自世侄回京后,你我还未见过面……” 不等杨士谦套完近乎,福南过来请人,道:“侯爷,皇上召您去乾清宫,小皇子闹着要见您呢。” 朱世阳要见长平侯自然是托词,魏长坤应了一声,冲杨士谦点点头,便跟着福南去了。 杨士谦转身走了,他身后的首辅正二品吏部尚书宋元贤跟上来了,八尺的身高,因平日里修身养性,瞧着也文气些,身量纤瘦,二人站在一起,如圆桶旁立了根竹竿儿。 宋元贤道:“杨尚书挑人眼光就是好,长平侯这样的人若是去考科举,是要中状元的人。” 文采不论,魏长坤的长相出挑,若入了殿试,保准的状元人选。 杨士谦觑了宋元贤一眼,道:“兵部有事,先行一步。” 宋元贤盯了杨士谦一会儿,才慢慢着走,等左军都督副的正三品都督佥事李大人。 宋元贤在朝中口碑甚好,李大人见对方停下来等他,作了揖,也愿意答话。 宋元贤道:“今日之事倒是动人心魄,如内阁久了,朝堂上再是少有听见人说多话了。” 自内阁成立,许多大事皆是在文华殿定下,上朝有时候已经成为形式,更是没有人敢在大殿上当着皇帝的面扔出一个惊天雷。 李大人道:“下官也是十分意外。” 宋元贤哦了一声,语调上扬,道:“李大人也意外?” 李大人笑笑,没再答话。 宋元贤道:“本官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皇帝性格仁厚,但官员得寸进尺的太厉害,便迟早有这么一天。下的第一刀,当然是由皇帝信任又有能力的人来操刀。 所以事情发生在魏长坤所在的左军都督府,宋元贤是一点都不奇怪。 加快了步子走出去,宋元贤坐着轿子出了宫,没回吏部衙门,直接去了刑部的衙门见赵峥。 * 皇宫里,魏长坤到了乾清宫,居然真见到了朱世阳。 皇帝先回宫后,立马着人把朱世阳用马车送了过来,穆筠娴的事皇后马上就知道了,没有儿子在,他害怕。 朱世阳一听说事关小姨,什么都能放下了,到了乾清宫,便飞奔下来,直奔朱煦跟前,顺便等表叔过来。 魏长坤要行跪礼,被朱煦死活给托住了,砸吧一声不耐烦道:“在朕宫中,又无外人,坤弟就别拘礼了,快坐快坐。” 依言坐下,魏长坤道:“今日之事……” 朱煦忙抬手道:“先不说苏成器的事,说说朕小姨子的事。” 魏长坤道:“穆姑娘……皇上想听什么?” 朱世阳巴巴地跑到魏长坤身边,抱着他手臂道:“小姨没事吧?!是怎么回事?本宫怎么没听说小姨受欺负了?” 魏长坤把朱世阳抱坐在身边,道:“你小姨无碍。” 朱世阳这才对朱煦道:“父皇,要严惩坏人!严惩!” 朱煦道:“已经严惩了,朕还是头一回亲自让刑部去查案。” 魏长坤喝了杯清冽的茶,问道:“皇上感觉如何?” 朱煦挑眉,笑道:“太舒服了。以前他们争来争去都没个证据确凿的事,个个逼着朕下决断,偏袒了谁也不好,还是坤弟这般行事朕喜欢,干净利落,谁也没话说。” 当着朱世阳的面,朱煦不欲说太多,便只浅讲几句,魏长坤会意便是,再不深谈。 朱煦吸了几口凉气,端着茶杯心虚道:“亏得坤弟及时出手,苏家的事皇后曾同朕唠叨过,苏御史的嘴巴你是晓得的,朕哪里耐得住他磨耳朵,一直没把苏家的放心上,这回闹出这事,皇后她——” 正说着,福南便进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要来了。” 朱煦手一软,茶杯差点掉地上,他道:“已经到哪里了?” 福南为难道:“估摸着这时候已经要到门口了。” 乾清宫不是御书房,穆筠嫚早就习惯了来去自如,福南通传完了,她基本也就进来了。 乍一见有外人在此,穆筠嫚敛了脾气,压下已经发到胸腔的怒火,道:“臣妾参见皇上。” 朱煦下了龙炕,亲自扶着穆筠嫚起来,却被皇后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背,疼的他直龇牙。 魏长坤见过皇后,便坐在椅子上,朱世阳坐在穆筠嫚的身边,冲着他傻笑。 朱煦道:“皇后啊,朕也是正要去寻你的。恰好你就来了。” 穆筠嫚瞪了朱煦一眼,道:“臣妾再不来,只怕娘家的人都要被人给生吞活剥完了!” 朱煦眼皮子直跳,他就说今早醒来没好事,果然不假。 穆筠嫚问道:“宫人告诉臣妾的不详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皇上‘亲自’告诉臣妾一声。” 朱煦忙推到魏长坤身上,道:“正巧了,事发的时候坤弟也在,叫他讲给你听。” 朝着魏长坤挤眉弄眼,朱煦道:“坤弟,你讲呀,快讲,好叫皇后安心。”他心中暗道:坤弟,可得讲客气些,别像国丈那样讲的惊心动魄,否则皇后夜里不撕了他才怪! 穆筠嫚一心担心穆筠娴,也不累及外人,淡笑着问魏长坤:“劳侯爷告诉本宫,仙仙她怎么受的欺负?” 穆筠嫚肯定是知道穆筠娴没有受到大伤害的,否则事情早就传她耳朵里了,但不管事情是怎么样,只要有人敢对她妹妹动手了,必定就是对方的错,这个没得商量。 魏长坤看着苦瓜脸的朱煦,似懂非懂,他这是实话实说,还是稍稍夸大其词的好? 犹豫之下,魏长坤选择了说实话。 穆筠嫚听到穆筠娴险些跌下楼梯,牙齿都咬紧了,狠狠地瞪了朱煦一眼。 朱世阳也跟着握拳道:“可恶可恨!天底下怎有这么歹毒的人!父皇,治她罪!” 朱煦忙道:“已经着刑部去办了,不出五日自有公道还与你小姨。” 朱世阳跑下炕,搂着朱煦道:“父皇英明。” 肚子里的气消了泰半,穆筠嫚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朱煦也跟着松了口气,叫魏长坤过来,果然不错。 穆筠嫚却还是气朱煦耳根子软,经不得别人磨,便冲魏长坤道:“小皇子老念叨侯爷,今日正好他得闲,劳侯爷带他玩去吧。” 朱煦跟着想下去,穆筠嫚拉着他的手,道:“皇上,您就别去了。臣妾还有后宫里的事要同您说呢。” 朱煦盯着魏长坤,似是想留他,哪晓得对方在表亲和穆筠娴亲姐姐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朱煦又看了看宝贝儿子。 朱世阳贪玩,犹豫都没有,直接选择了去牵魏长坤的手。 46.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乾清宫里, 朱煦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走远,福南也乖乖退了出去, 他欲言又止, 转头瞧了穆筠嫚一眼。 穆筠嫚眼皮儿半阖看着他道:“早说苏家没一个好东西,皇上怎么就不肯动他们?” 朱煦一脸为难道:“坤弟没有回来, 朕怎么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从左军都督府下手, 至多查到原都督同知头上, 到时候又顶替新人上来,白白打草惊蛇,白费力气。” 穆筠嫚轻哼一声道:“侯爷回来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早在侯府洗尘宴的时候,仙仙就受了委屈,那时候皇上怎么不动心思,拖拖拉拉到现在, 臣妾亲妹子差点死在苏绿梅手上!” 越说越心疼, 穆筠嫚眼眶都不自觉红了。 朱煦疼得心口收紧,忙坐到她身边, 搂着她道:“蛮蛮,朕虽耳根软, 却不是糊涂人, 苏家人不好, 朕心里早就有数, 只是有些事急不得, 须得思虑周全才能下手。朕早与坤弟商议许久,并非没有把穆家人放心上。” 穆筠嫚落了几滴眼泪,极力地控制着哭腔,道:“若是仙仙有什么好歹,臣妾宁愿短寿!” 朱煦捂着她的嘴,道:“胡说什么呢,朕是万岁,蛮蛮也是万岁,你要陪着朕万岁不死。” 穆筠嫚抿唇打开朱煦的手,骄哼道:“别总说好话哄我,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丽嫔!” 朱煦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丽嫔,自上次那事之后,他便不敢再亲近苏绿荷,几乎是将人打进冷宫搬的待遇。 紧紧地环着穆筠嫚,朱煦道:“我哪里舍不得她?是蛮蛮小气,总说酸话气我。”鼻腔里的热气喷到她保养的娇嫩的颈脖上,他呼吸也变沉。 穆筠嫚推拒他道:“你不过是想做样子给我看,什么冷落,以后还不是要复宠她。” 朱煦的手变得不老实,他笑眯眯道:“那蛮蛮想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夫妻二人温存时刻,便把君臣之道也忘了,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十王府刚成亲的时候一般。 穆筠嫚捉着他的手,捏着朱煦下巴道:“既然苏家都要入狱了,丽嫔还留着干什么?到时候日日哭给你听,烦死你信不信?” 捏着怀里的人儿,朱煦道:“信,怎么不信。” 穆筠嫚勾着他脖子道:“抱我。” 朱煦抱着她去了内室龙床上,将人压在下边儿,自己也钻进被子,除去了衣裳。他伸手去动她的衣裳,却被穆筠嫚一把抓住。 她道:“你躺着,我来。” 朱煦眼睛一亮,乖乖躺下,穆筠嫚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道:“不许偷看。” 连连点头,朱煦嘴角弯弯,道:“我不看。” 穆筠嫚解下朱煦的衣带,蒙在他眼上,一件件儿把他衣裳脱去,贴身的亵裤也不放过。 朱煦燥热了,他扭动两下,问:“好了没?” 穆筠嫚把衣裳全部堆在朱煦脸上,道:“等会儿,我衣服繁复着呢。” 朱煦叹了一口气,心急道:“我就说删繁就简,那些老东西偏不要。”连累他生皇子皇女都要耽误。 穆筠嫚下了床,悄悄地走了。 朱煦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他喊道:“蛮蛮?” 没回应。 朱煦伸手挥舞,想抓她雪白的身子,扑了个空,坐起身扯开脸上的衣服——一个人都没有! 又喊了几声,朱煦左右张望不见人,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可他正火烧全身,心急如焚。 咬着牙喊了福南进来,朱煦盖着一半的身子,露出洁白的胸膛,道:“皇后呢?” 福南低头红脸道:“走了。” “走多久了?” 福南道:“皇后娘娘坐撵车来的。” 那就是走很远了。 朱煦捏了捏眉心,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福南出去后,朱煦自己穿了衣服,看票拟批奏折的时候心里总想着那句穆筠嫚说的“我来”,不是说好了她来么!!! 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朱煦放下手里的事儿,去了后边的坤宁宫,果然吃了闭门羹,宫女说穆筠嫚正小睡,请皇上晚上再来。 生生熬到天黑,朱煦才见上了沐浴过后的穆筠嫚,她着轻纱在帐子里,房里点着香,远远看去身形影影绰绰,朦胧艳丽。 朱煦这夜没饶过她,穆筠嫚也让他吃了点苦头,讨饶几次才依从了他。 两人缠绵一处,穆筠嫚长发披散,朱煦感慨道:“蛮蛮,以后有什么直接同我说就是了,可别再折磨我了。” 穆筠嫚捏着他的脸,道:“就是要让你挠心挠肝的,才体谅的到我心里的焦急。” 朱煦把她搂的紧紧的,道:“朕体会到了,以后再不退阻你的事,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穆筠嫚道:“那好,丽嫔媚上的事,我明天就去找她算账。” 朱煦道:“蛮蛮要怎么算账?” 思量片刻,穆筠嫚眼波流转,点着他的唇瓣,道:“丽嫔媚诱皇上,皇上大怒,打入冷宫。” 朱煦皱眉道:“何不直接赐死?” 穆筠嫚道:“留她一条命罢。”反正在冷宫里也是要死的,她就要亲眼看看丽嫔气焰一点点灭下去的样子,也顺便打压打压宁妃的威风。 朱煦并无异议。 * 苏家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郭初雪正好“病了”,卧榻不起。 穆筠娴本以为这事由父亲出面,至少让苏成器贬官没跑的,没想到苏家一下子到了要下狱的地步。 穆先衡同卫静眉说的时候,也很是惊讶,没想到魏长坤出手那么狠。 卫静眉很是满意,反而搂着穆筠娴笑道:“谁叫苏家不识好歹,自以为送了一个女儿入宫,得宠了几天就了不得了,竟敢欺负到我孙女头上,长平侯做的好,也不枉与咱们家亲戚一场。” 穆先衡瞧了穆筠娴一眼,什么亲戚一场,从来都没往来过,也算得上亲戚?也就是看在这个小东西的面上,魏长坤才下了死手。 魏长坤肯定也不是全为了穆筠娴,穆先衡心里门清,穆筠娴不过是个引子,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引子的。 穆先衡欲同幕僚商议一些事情,卫静眉隐约知道一二,便拦下他问道:“长平侯颇得圣宠,此事皇帝肯定也预先知道的罢?” 穆筠娴竖着耳朵听,原来并非魏长坤一人手笔? 穆先衡点头道:“皇上应当晓得,说不定正是皇上委以重任。” 卫静眉道:“找机会也与皇后通个信儿。” 穆先衡点点头,便退下了。 穆筠娴问卫静眉:“朝中是要发生大事了?” 卫静眉道:“朝代更替是常道,更何况新帝新臣子,皇上登基十年左右,有的老臣已经在朝几十年了,自会惹上人忌惮。” 穆筠娴道:“皇帝姐夫脾气太好,魄力有失,欲稳朝政,利万民,须得从自身着手。” 卫静眉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得你姐姐从旁协助才是。”顿了顿,她又微露忧容道:“只是分寸不易拿捏,怕只怕落得个外戚干政的下场。” 如今离女帝当政的时候已经越来越远,女人地位一年不如一年,卫静眉很是担心以后朝廷会变成什么样,与她血脉相连的姑娘们,在她百年之后,过的好还是不好。 穆筠娴道:“明君之下还得有能臣,如有能臣辅佐,平衡外戚,姐姐方可少些烦恼。” 卫静眉笑道:“这些都要看运道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后日春猎,你可准备好了?” 穆筠娴道:“那是自然,到时候我的猎物带一半回来给祖母吃,我亲手烤!” “就别兴师动众了,我也吃不得许多,尝尝味儿就是了,多分给其他院子里的人,常施小惠……” 穆筠娴接话道:“常施小惠,有时候利比大惠,是最容易暖人心的法子。” 卫静眉教的东西,穆筠娴都记得很牢固,因为在她不长的人生当中,都一一印证了。 从永寿堂回去之后,穆筠娴便期待着春猎的到来,她想见他,想与他驰骋山林,齐肩并进。 魏长坤也期待这场春猎的到来,他想让穆筠娴知道,他是这世上最配的上她的男人。 47.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三月底, 春意浓郁,春猎在朝廷内外各方人的准备之中顺利举行。 围场就定在皇宫以北的万岁山。 春日万物复苏, 百灵皆幼, 天家悲悯万物,春猎重祭祀礼仪, 不重杀戮。朱煦带的大臣随驾和妃嫔内官数量并不多, 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千人, 比起秋猎规模, 要小得多。 祭祀过后,五军都督府的人早早合完围,把猎物都驱赶到小包围圈里, 等到朱煦开射行围的第一箭,接着就连连引弓而射。兽群仓皇奔突,皇帝传谕御前王公大臣、皇子、侍卫们开始狩猎。 朱煦不喜动,在宫里待得烦闷了也爱游玩, 但并不爱打猎, 射出了第一箭,朗声道:“承平日久, 遂忘武备,军旅数兴, 师武臣力, 皆勤于训练之故, 诸位今日莫要懈怠了。” 说罢, 朱煦便入了帐中, 召了一些亲信入帐,同他们吃起酒来。 朝中几位阁老与重臣,还有皇亲国戚皆在帐中,朱煦自己不爱玩儿,但是喜欢看别人玩儿,便把彩头定下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穆筠嫚听了也咋舌,朱煦手里就两颗夜明珠,她要了一颗过去,这另一颗,他竟然要赏赐于人。 帐中女眷无不心动,穆筠娴也有些心痒痒,她拥有的珍奇宝物无数,但夜明珠却只在穆筠嫚宫中见过一次,珠子颜色美丽,半透明状,还暗处这能发光,且光不灭,她虽喜欢,都没敢开口找姐姐讨。 皇帝可真是大方,竟要赏赐于人。 朱煦瞧着大家有了兴致,便道:“春猎意思意思便够了,杀心莫要太重,所以这规矩朕得令定。” 宝物总是容易让人心动,胡家和杨家的小子都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皇上要定什么规矩?” 朱煦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道:“规矩就在这里边儿,信封封了口,谁也不得提前窥见,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便开启信封,谁若得的猎物,和信中最为相近,夜明珠便是谁的。” 皇帝玩心可真重,任谁也猜不到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朱煦把信封交给福南,道:“拿出去挂在鼓旁,等太阳快下山了再取下来。不论身份贵贱和职位高低,但凡打着了,就是他的。” 福南捧着信封,带着小太监出去,吩咐人把信封高悬起来,并且把朱煦的话,原话传了下去,外边的人也躁动了起来,夜明珠谁不想要? 朱煦兴致高涨地看着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也跟着笑道:“且快去吧,朕在帐中等你们。” 一二十岁的年轻人登时走了一半,穆筠娴赖在穆先衡身边,朝穆筠嫚那里瞧了一眼。皇帝姐夫这是什么意思?真要把夜明珠随便送? 穆筠嫚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朱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内阁的几个大臣改不了操劳的毛病,出来春猎还要议论朝中之事,春光大好,朱煦起来伸了懒腰,道:“出来玩儿就进行完嘛,朕去歇会儿了。” 踏步就往小帐里去,福南快步跟了进去。 大臣腹诽:不是说好好玩的么?怎么刚说会儿话就歇上了? 穆筠嫚也跟着进去了,在人后问朱煦道:“这事皇上怎么没同臣妾商量?” 同穆筠嫚商量,夜明珠就送不出去了,朱煦笑眯眯哄道:“皇后别多想,朕有一半的心给了黎明百姓朝中大臣,还有一半的都给你一个人,这还不好么?” 穆筠嫚娇哼道:“那臣妾问你,信里写的什么?” 朱煦躺在床上,笑道:“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他尾音拖的极长,意味深长。 琢磨了一阵子,穆筠嫚还是没想明白,这句诗到底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福南和外边伺候的几个内官都记下了这句诗,却也想不明白朱煦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明白不要紧,只要知道这句诗,自然有人挣破脑袋想来打听。 穆筠嫚摇晃着朱煦的手臂,道:“皇上,你明晓得臣妾不爱读什么诗啊词啊,这不是欺负臣妾么,你就告诉臣妾是什么意思罢。” 朱煦不肯,仰倒在床上,哼着小曲儿,捏着穆筠嫚的手,揉了两下道:“皇后知道的够多了,也给人留些余地罢。” 外边站了一排木桩似的内官,但穆筠嫚笑道,朱煦身边伺候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也不好做的太过分,便甩开了朱煦的手,没再问了,只道:“臣妾出去瞧瞧。” 穆筠嫚出去之后,便让若音把话带给穆筠娴。 朱煦似乎眯着了,几个小太监往福南那儿看了一眼,见他点点头,便悄声地出去了。 若音有了动作,后面几个小太监一出去,散往各个方向,很快便被人拦下了说话。 虽说是朱煦有意透露的,却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泄露天子之言,挑了个僻静处,几个内官纷纷收了好处,才把那句诗给透了出去。 彼时穆筠娴已经得到诗句了,何敏青也从惠嫔身边的宫女那儿得知了朱煦的大致意思。 帐子密集,唯恐隔墙有耳,何敏青找着穆筠娴,两个人一块儿骑马到了围场骑射场附近,一处没人的地方说话。 何敏青问穆筠娴道:“仙仙,你可猜出来了?” 穆筠娴摇摇头,天子的意思,岂是那么好猜。难怪说伴君如伴虎,皇帝姐夫看着这么好性儿,心里想什么却是难以揣测。 何敏青一贯的有自知之明,她道:“若是你也猜不出来,我就更不用说了,哎。希望郭初雪也别猜出来才好。” 抬眼望去,离帐子不远的地方,郭初雪已经被人围了起来,似众星拱月。 今日来的武将多,文臣少,所以子弟中擅骑射者多,文采斐然者还是略少一些。郭初雪这样有才女之名的就格外受追捧了。 何敏青握着缰绳道:“仙仙,你要快点猜出来呀!可别被她抢了先。” 穆筠娴望天一眼,道:“时候还早,她没那么早猜出来。” 郭初雪有多聪明穆筠娴不知道,但是她对自己的才智还是很清楚的,虽不敢说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之人,但教她的启蒙先生是两朝帝师,且已故的老师曾赞叹她是天妒之人,集天地间所有灵气于一身,容貌倾城,才学也不输进士。 这话未必全真,但先师总不至于说谎,郭初雪确实还没聪慧到可以跟穆筠娴比肩的份上。 何敏青夹着马肚子要走,对着穆筠娴甜甜一笑,道:“我就不猜了,我要去狩猎了,若你先有了结果,记得要告诉我一声,我可见不得她这副薄情嚣张样。” 穆筠娴道:“知道了,瞧你手痒痒的,赶紧去你的吧。” 何敏青拉着缰绳就走了,她喜欢骑射打猎,这样好的机会,可不想白白耽误。 穆筠娴坐在马背上,还在想着那句诗,似乎有些眉目,正入神,身后有人唤她:“小姨小姨!” 一扭头,穆筠娴就看到魏长坤带着朱世阳骑马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卫。 穆筠娴调转马头,冲两人道:“侯爷,啾啾。” 魏长坤点点头,道:“也在猜谜底?” 穆筠娴道:“这可不是一道谜题。” 魏长坤笑了,道:“对,不是谜题。” 是君心。 穆筠娴道:“侯爷有眉目了?” 魏长坤嘴角噙笑,道:“有一些。” 朱世阳兴奋地在马背上雀跃道:“要小姨得!夜明珠给小姨!” 狡黠地笑笑,魏长坤低头问他:“又不是你说给你小姨就能给的,你父皇可是设了难题的,说不定就被别人得去了。” 朱世阳一听这话,果然不安了,叫着要下马,想去帐子里找朱煦。 魏长坤吩咐跟来的侍卫道:“把皇子带回去罢。” 小皇子脱离了魏长坤的保护,侍卫都变得紧张了,接过朱世阳,把人赶紧往回送。 穆筠娴笑话他道:“好一招激将法,难道侯爷在战场上也这么对敌人?” 魏长坤无奈道:“小孩子难哄,只得迂回些。” 轻哼一声,穆筠娴道:“这些招数,也就知道用在孩子身上了。” 魏长坤闻到了淡淡的酸味儿,但是他很开心,他骑到她身边,道:“对你,我想直白些。” “多直白?”穆筠娴仰头看他。 魏长坤道:“今日之前,你会知道。” 他看得出来穆筠娴想要夜明珠,但是没有拿到手的东西,他不会提前许诺出去。最迟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就会告诉她,他有多直白。 穆筠娴隐约明白了一些,却不敢再问下去,一则脸皮薄,一则心跳的厉害,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魏长坤问她:“去不去林子里转转?” 穆筠娴道:“我东西还没拿,你等等我。” 魏长坤道:“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穆筠娴的东西还在帐子里,她回帐子的时候,灵玉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 拿着东西走出帐子的范围,穆筠娴从胡明月等人身边擦肩而过,她本没想搭理这些人,却被胡明朗给拦住了。 胡明朗给穆筠娴见了礼,灿笑道:“穆姑娘,许久不见。” 穆筠娴纳闷道:“好像……也没多久吧?” 胡明朗羞红了脸,腼腆的笑笑,他觉得每一天都过的很慢,只有这一刻过的很快。 魏长坤看见了这边的动静,面色冷了两分,胡家和穆家既然亲事没成,胡家小子怎么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不行,他得教教这些只会读书的呆子。 48.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胡明朗同穆筠娴说话的时候, 没敢看对方的眼睛,只低着头轻轻地出声儿。 穆筠娴见胡明朗这副乖乖儿的模样, 调侃道:“胡公子, 我是什么豺狼虎豹不成?你连看我都不敢。” 连忙抬起头来,胡明朗着急解释道:“怎么会……”一看着她说话, 脸就更红了, 耳根子也跟着红透。 穆筠娴觉他好笑, 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禁逗弄, 便道:“我还没猜出来,我提着这些箭累,这就先去骑马, 不同你多说了。” 一听美人说累,胡明朗就想献殷勤,伸着手想把穆筠娴的箭筒拿过来。 穆筠娴直说不用,男子的力气终究是要大些, 还是被胡明朗给抢去了, 他抱着箭筒,痴痴笑道:“是有些重, 我早该替你拿着,叫你拿着同我说话, 实在不该。” 胡明月拉着郭初雪过来了, 看着胡明朗抱着穆筠娴的东西, 便调侃道:“朗弟, 你倒是吃得苦, 这么重的箭筒,也肯抱着不放。”还饶有深意地看了穆筠娴一眼。 胡明月又对着穆筠娴道:“穆姑娘好,上次庄子上一别,有些时日没见了。” 穆筠娴瞧着二位,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是从郭初雪身上散发的,她来小月了。 好友家道中落郭初雪不去施以援手,甚至来了月事也要跟来打猎,难道长平侯对她来说,就这么有吸引力?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初雪就和胡明月这种人玩的来,一个薄情寡义,一个愚昧无知。 上次在庄子的时候,穆筠娴告诉胡明朗的是,不管有没有胡明月,她都不想嫁给他。 这是实话,也是穆筠娴不想闹得胡家内宅不和,可胡明月总把嫉妒这么明显的写脸上,她再退让就显得自己好欺负。 穆筠娴无视胡明月,冲着胡明朗笑道:“胡公子,你堂姐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不过她的意思也没错,我的东西不该给不相干的人拿。” 伸手就把自己的箭筒夺了回来,穆筠娴扫了胡明月一眼,挑拨离间她也会的。 果然穆筠娴说完这话,胡明朗脸色就不好看了,他略责备地看了胡明月一眼,道:“堂姐,你……” 堂弟如此之快就倒戈,胡明月又嫉妒又生气,他们俩又做不成夫妻,胡明朗怎么就这么向着穆筠娴了。 穆筠娴得意地抬抬眉毛,想去栅栏外边骑马走开。 郭初雪又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莞尔道:“穆姑娘一向大度,今儿这话伤了人家姐弟之间的感情,倒是有些不妥。” 声音轻轻的,讲话也很有道理,让人如沐春风。 穆筠娴冷冷地扫了郭初雪一眼,道:“你的好友苏绿梅正大难蒙头,你有闲心思教育我,怎么不去帮她一把,人家入狱可有你一半的功劳。” 若非郭初雪的捧杀,苏绿梅也养不成这样的性格,更不会次次都与穆筠娴对着干。有些时候,苏绿梅就是被郭初雪明里暗里激得下不来台,才硬着头皮得罪人。 郭初雪一脸愧疚与自责,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胡明月不疾不徐道:“罪魁祸首都不内疚,初雪有什么好内疚的。何况是苏家犯了大错,这是圣意和天意,又不是蒙了冤,初雪一介孤女应该如何相助?再说了,你又如何晓得初雪的仁义之心?” 郭初雪把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给苏绿梅活动的事,胡明月等人都是知道的,还骂她是傻子,为苏绿梅这等人白白耗费了银子划不来。 穆筠娴盯着郭初雪身上披着的皮,眼里充满了厌恶。郭初雪太会迎合人,蠢笨的和略有些聪明的姑娘,都能沦为她的旗子,走了一个苏绿梅,还有一个更难缠的胡明月。 念过书的人和苏绿梅那种一看没好好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胡明月说起大话一套一套的,把郭初雪撇了个干干净净。 只怕京中其他贵女也要同情郭初雪“交友不慎”,稍稍出些银两尽尽心力,反而能博得个“仁义”的好名声。 郭初雪果真有手段,苏绿梅便是死,也要被她拿来好好利用,给自己身上堆出花团锦簇的声誉来。 胡明朗眼看着形势不好,一脸焦急道:“穆姑娘,还会我帮你拿过去吧。” 穆筠娴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不必,我自己……”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魏长坤给夺了箭筒去。 重重的箭筒在魏长坤手里,轻如羽毛,一只手握着箭筒,举放自如。和方才胡明朗怀抱箭筒的样子,完全是两种气质。 穆筠娴当然是更喜欢魏长坤这样的,好似干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 穆筠娴扭头看着魏长坤,吟吟笑道:“侯爷怎么来了?” 魏长坤道:“瞧你半天没动,过来帮你拿东西。”扫了胡明朗一眼,很是不屑。 郭初雪与胡明月两个忽然就安静了许多,再不聒噪了,还一起同魏长坤见了礼。 穆筠娴瞧着郭初雪的温婉模样,方才胡明月和郭初雪说的话,魏长坤肯定听见了。说不定郭初雪就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 魏长坤还算委婉地问:“穆姑娘,方才见你们在说事,可说完了?” 郭初雪略略低头,他果然是听到了,应当会对她印象不错的罢。 身边的男人手里替她承受着重量,穆筠娴莫名就有了底气,道:“没说完呢。” 魏长坤好脾气道:“你说罢,我等你。” 穆筠娴道:“我的话可是说完了,我是觉得郭姑娘的话没说完,方才说到仁义之心了是罢?你们继续说呀,我听着呢。” 郭初雪不是像在魏长坤面前披一张美皮么,穆筠娴偏不让她得逞。就要给她撕掉。 在长平侯面前,胡明月很想矜持,遂不欲与穆筠娴争吵,可是她今儿却变得斤斤计较,不肯放人。 硬着头皮就上了,胡明月总要把话说完,她道:“初雪为着苏绿梅那等人倾囊相助,难道还不够仁义?” 郭初雪拉着胡明月,低声道:“别说了,朋友一场,不过是绵薄之力。” 穆筠娴瞧着郭初雪道:“你不是就想让别人知道么?现在人来了,你怎么不让人说了呀。” 这台子拆的厉害,郭初雪像被人扒了皮,一脸难堪,皱眉道:“穆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 穆筠娴的话把郭初雪和胡明月两个说成了心机深沉之人,不仅郭初雪觉得脸上火辣,胡明月也很是挂不住,她道:“穆姑娘怎么把人想的这般坏?真是居心叵测。” 余光看了魏长坤一眼,胡明月很是难为情,穆筠娴这么一说,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长平侯可不要误会。 魏长坤这才道:“诤友,就该直言规劝,而非怂恿,否则就是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穆筠娴险些没笑出声来,魏长坤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不饶人,说的话恨不得把人的脸皮给划烂,顺便把地缝都锤塌陷,让人躲都没处躲。 穆筠娴笑笑道:“侯爷很有见地。” 郭初雪和胡明月两个死死地盯着穆筠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穆筠娴瞧了魏长坤一眼,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冲他抬抬眉询问。 魏长坤握着箭筒,对胡明朗道:“胡公子既然对打猎也有兴趣,不如一起去?” 诶?穆筠娴不明白了,魏长坤这是几个意思?邀请胡明朗去打猎?难道他不觉得旁人碍眼么? 胡明朗都还没答应,胡明月便道:“好啊,朗弟,你不正想一起去么?” 不知道为何,胡明朗面对长平侯总有些压迫感,可是穆筠娴面前,他不想被她看轻,便作揖道:“好。” 魏长坤低头看着胡明朗,道:“哪儿来那么多规矩,随意些就是。” 这话说的很平易近人,胡明月忘掉方才的不愉快,冲着魏长坤笑道:“侯爷说的是——朗弟,你也太拘束了些。” 郭初雪望着魏长坤,身边又站着胡明月,她欲言又止,强忍想同他说话的欲望,面上还是一副惭愧又委屈的模样,好似被他误会的很深。 魏长坤看着十分不知趣的两个女人,他是想叫胡明朗一起去林子里,但是没想叫眼前多余的人一起去。 49.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围场内声音嘈杂, 大部分人都在玩乐,即便如此, 也总有几个人格外的引人注意。 当魏长坤和穆筠娴站在一处的时候, 原本正在讨论信中写了什么的小娘子们,顿时都往这边瞧了过来, 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魏长坤到底在跟郭初雪和胡明月两个, 说些什么。 好端端的长平侯怎么会主动同姑娘家的说话了, 这真是奇了,魏家太夫人明明没有给孙儿说亲的意思。 难道说长平侯自己有了心仪的人? 年轻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猜测,那个人到底是谁, 大部分都说是郭初雪,女才郎貌,真真是好般配。 也有人道:“郎才女貌也好般配,指不定侯爷看中的是穆家姑娘呢。”软软糯糯的声音, 让人忍不住回头瞧了她一眼。 小娘子被人看的脸红, 便放低了声音道:“穆姑娘那般好看,我若是男人, 就喜欢她这样的。” 当即有人反驳道:“空有皮囊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郭姑娘这样有才气, 为人和善, 还仁义的姑娘才招人喜欢。” 这边人各执看法, 那边魏长坤已经做好了挑衅胡明朗的准备。 魏长坤眼里完全没有郭初雪和胡明月, 即使这两个姑娘想要跟着一起去打猎的欲望表达的那么明显, 他也依旧没有往心里去。 低头瞧了穆筠娴一眼,魏长坤又看了看胡明朗,道:“胡公子,请。” 说罢,魏长坤与穆筠娴两个一起走了。 胡明朗没急着跟过去,而是对胡明月非常不悦道:“堂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穆姑娘。” 胡明月脸都黑了,他温润的堂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过话,便是对下人他都不会说重话,居然头一次把这种态度用在她身上! 胡明月忍着脾气,道:“朗弟,难道方才你没看见?穆筠娴她说话多难听,穆姑娘要紧,郭姑娘难道不要紧?你读的圣贤书,便是教你这般袒护狐狸精么!” 胡明朗攥着拳头,他非常不喜欢胡明月这样子诋毁穆筠娴。 姐弟俩吵架,郭初雪当然不能干看着,她抱歉地看着胡明朗,拦着胡明月,道:“都是我不好,穆筠娴要说什么,由得她说去就是了,你们姐弟两个又何苦为此争吵,若是伤了和气,才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胡明月冷笑道:“胡明朗,你看见没有?穆筠娴挑拨离间完了就走,反倒是初雪在中间替咱们姐弟俩说和。哪个好心,哪个怀心,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郭初雪低着头,似乎愧疚难当。 胡明朗也冷哼一声,道:“穆姑娘果然没看错,侯爷也没有说错,真正的诤友,是不会让我对堂姐越来越厌恶的。” 心都沉到谷底了,胡明月耳朵里就灌满了“厌恶”两个字,堂弟居然说越来越讨厌她了?就因为穆筠娴的几句话,他就嫌恶她? 胡明月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而且伤她的人,还是自己亲堂弟。 郭初雪也恨穆筠娴把话说的太绝,轻松就撕破了她的伪装,当机立断换了温婉的面孔,对着胡明朗拔高音量道:“敢问胡公子觉得我该怎么说才是对的?我劝和便是虚伪,不劝和就是心机深沉,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胡明朗抿着唇,答不出话。 郭初雪自嘲笑道:“我就知道,我怎么说在胡公子眼里都是错的。如此看来,是胡公子自己偏了心,反倒把脾气发在堂姐的身上。初雪读的圣贤书不如胡公子多,但我也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胡明朗被说的羞愧万分,他确实是因为穆筠娴对他不喜,而迁怒了胡明月。 说到底,其实还是他自己不好,堂姐只是雪上加霜而已。 冷着脸就转身走了,胡明朗甩下胡明月和郭初雪,自己去挑马,吩咐人拿了箭筒弓箭过来,骑着马去找到了穆筠娴和魏长坤。 胡明月气的掉眼泪,她一向脾气温和的堂弟居然会对她发脾气! 郭初雪安慰着胡明月,并道:“他不过一时被穆筠娴迷了眼,你们才是一家人,等他闹够了同他说两句好话便是。” 眼里闪着怨毒的目光,胡明月看着远处骑马奔跑的人影,她道:“我胡家的门,绝不会让穆筠娴跨进来。” 郭初雪喃喃道:“只怕她的脚已经跨一半进了长平侯府。” 胡明月不甘道:“侯爷就是被她骗了,一张巧嘴惯会魅惑人,丁点大家小姐的做派都没有,什么话都敢说!” 郭初雪略带艳羡道:“谁叫她长了这样美艳的一张脸。” “光脸好看有什么用?草包一个,男人就算喜欢她,也不会愿意娶她。” 郭初雪嘴角浮着浅笑,只要男人不会娶穆筠娴就好了,只是喜欢她,想当个玩物,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胡明月语气泛酸道:“你说侯爷怎么会对穆筠娴这般袒护?什么时候魏家和穆家人熟稔起来了?” 郭初雪猜测道:“我见过几次侯爷带着小皇子玩耍,穆筠娴跟了过去。” 胡明月更加嫉妒了,她道:“原是借着小皇子的光,我就说长平侯自己怎么会亲近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郭初雪也道:“侯爷性格孤冷,自然不会自己亲近旁人。”她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杏园宴的时候。 那个时候魏长坤肤色白一些,昂藏七尺,面如冠玉,站在一堆书生当中鹤立鸡群,却丝毫不粗鲁,不疾不徐地和新科进士们斗文,他一人舌战几十人,气势半点不输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郭初雪默许了芳心,为了让他看到她,才斗胆露了文采,博得了“才女”的名声。 郭初雪犹记得杏林宴后,旁人把她和魏长坤放在一处谈论的时候,仿佛他们本就是金童玉女的一对。 本来魏家太夫人看中的姑娘就有她,若非父亲骤然离世,郭初雪觉着自己本该已经是他的妻了。 正想着往事出神,胡明月在郭初雪身边道:“你说侯爷会不会真喜欢穆筠娴?” 郭初雪道:“三年前我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已经惊才艳艳,若非去了漠北三年,名声怕是要传遍举国上下。” 胡明月这才放心道:“我想侯爷也不是那等肤浅之人,穆筠娴除了长的好看一无是处,她配不上侯爷。” 郭初雪浅浅一笑,默认了胡明月的话。穆筠娴太过娇蛮,做不好宗妇,魏长坤不会娶这样的姑娘为妻。长平侯府太夫人年岁已高,府上还有庶房虎视眈眈,郭初雪断定岁羡荣不会让穆筠娴这样的女子进家门。 若要说般配,当然是她郭初雪最配得上长平侯,她才是最懂他的人。 郭初雪冲胡明月道:“令弟估摸着也要消气了,你去瞧瞧他,趁早哄好了他,省得他真气你了。” 胡明月道:“也是,我这就去挑马。”胡明朗可是同魏长坤在一块儿,这个时候去正好。 郭初雪道:“我去方便一会儿,你先去吧,过会子我去寻你。” 胡明月点头,还道:“对了,你若猜出了谜底,可要告诉我,我找人去打猎了物,总比被旁人抢去了好。” 胡明月也没等郭初雪,便自己带着丫鬟去了。 等胡明月走远了,郭初雪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看着远处的胡明月骑马走了,郭初雪才挑了马,走了另一条路,往魏长坤那边靠过去。 魏长坤正和穆筠娴与胡明朗两人在林子边儿转悠,闲聊几句,看起来很和睦。 魏长坤握着弓箭,道:“啾啾喜欢野兔,我等会儿先去给他打兔子。” 穆筠娴暗笑,她可不记得朱世阳喜欢野兔子,这呆子不会是想打给她的吧。 胡明朗倒也不傻,他道:“穆姑娘喜不喜欢兔子,我去给你打几只养着玩。” 魏长坤截话道:“打就打死,还养着做什么。” 胡明朗没理会魏长坤的话,骑着马往林子里去,准备给穆筠娴打几只兔子玩。 穆筠娴冲着魏长坤笑道:“我喜欢兔子,喜欢活的。” 魏长坤扯扯嘴角,还这叫那孙子猜对了,她喜欢活兔子。 “走了。”魏长坤夹着马肚子就走,穆筠娴也跟了上去。 入了林子,三人都变得安静了。谁也不说话,注意着林中的动静。 穆筠娴自己会打猎,所以并不是纯粹跟着玩,她看见草地里有动静,便抽出羽箭放在在弓上,瞄准了便射出去。 第一箭没射中,叫猎物跑了。 一道羽箭从她身后射过来,正好把穆筠娴方才盯上的动物给射中了,魏长坤在她身后道:“急躁了些。” 穆筠娴摸摸鼻子,道:“许久没有碰过箭,有些生疏了。”兔子她还是很会打的。 魏长坤骑马过去,看着地上的灰兔子,唤了人过来捡,他看了一眼,对穆筠娴道:“没死。”他收着力气打,一箭射不死兔子。 穆筠娴冲他笑笑,魏长坤顿时士气高涨,感觉还再射一百只兔子。 不远处,胡明朗也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兔子,道:“穆姑娘,这白兔子只伤了大腿,还能养。” 林子里灰兔子多,白兔子倒是不多见,胡明朗猜,穆筠娴肯定会喜欢。 还不等穆筠娴说要不要,魏长坤拉弓,一箭把胡明朗手里的兔子射死了,并道:“不能养了。” 胡明朗真是好脾气,这样都没发火,但眉宇之间还是有些怒气。小人行径!长平侯怎么是这种人?! 穆筠娴忙道:“兔子尽够养了,咱们去打点别的罢,过会子烤肉吃。” 胡明朗这才眉头才舒展开,问穆筠娴想吃什么肉。 穆筠娴道:“野鸡、野猪都行,羊肉不好,膻味重,我不爱吃。你们爱吃什么,也多打一些,我食量不大,这只兔子吃一吃,再打两只鸡就好了。” 胡明朗瞪了魏长坤一眼,道:“那我去打两只鸡。” 胡明朗急着献殷勤,也没功夫同魏长坤纠缠,便先一步带着人去了。 魏长坤对穆筠娴道:“他打的鸡,肯定不好吃。” 挑了挑眉,穆筠娴问道:“为什么?” 魏长坤不屑道:“就他的箭法,只能打弱鸡。” 穆筠娴忍笑,道:“你既不想他来,还叫他来做什么?” 当然是想叫这孙子看看,献殷勤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够不够格。 心里半点不虚,魏长坤大大方方道:“喊他来切磋切磋。” 穆筠娴道:“如何切磋?他打弱鸡,那侯爷打什么?” 魏长坤道:“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打。” 吃了蜜似的,穆筠娴嗔道:“我才不要你打的,我自己打。” 魏长坤也不恼她,只顺着她道:“那我教你。” 穆筠娴狡黠笑道:“好呀,咱们继续打去。” 魏长坤便骑到她身边,耐心的教她,告诉她道:“打猎也讲究技巧,飞打嘴,站打腿,上打脊梁下打腿。你看那里有只羊。” 百发百中,个头中等的羊登时倒地,魏长坤和穆筠娴骑马过去,箭在小羊腿上。 穆筠娴道:“侯爷箭法了得呀。” 魏长坤心情大好,他喜欢听她夸他。 骑马往前走去,魏长坤继续道:“打猎熟了就不难,搜寻的时候,要慢慢从左至右,从右至左,斜着走“之”字形搜,遇到有堤坎的地形,东西一般在下面比较凹下的地方。” 穆筠娴凝神听着,时不时提问,道:“若在看不清楚的地方呢?” 魏长坤答道:“弯多的地方,视线不好,你就选个相对直些的路上等着打,如果是直线的地方,猎物跑起来快,你就选个它拐弯的地方打,拐弯的地方它的速度要慢,你藏好了,箭法稳住,就能打准。” 穆筠娴道:“如何才算箭法稳?” 这个就说话话长,魏长坤让穆筠娴抬头看树上,射树枝上的鸟儿。 穆筠娴依言照做,拉弓射鸟,魏长坤到她身边,抬了抬她的胳膊,扳了扳她的肩膀,道:“射!” 飞鸟惊动,正展翅就被穆筠娴射下来了,掉在了地上。 穆筠娴道:“果然厉害。” 魏长坤笑而不语,那是自然。 带着穆筠娴往深处走,魏长坤道:“咱们先打着,等会子人多了,容易误伤。” 穆筠娴道:“那些人估摸着还在猜信中的内容,再过一个时辰都未必来的了,这么大的林子,够畅快的打一场了。” 魏长坤道:“一个时辰他们都未必猜的出来。” 穆筠娴道:“这么说来,侯爷是猜到了?” 魏长坤看她一眼,道:“你想知道?” 穆筠娴道:“想。” 魏长坤道:“先把你猜的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穆筠娴道:“好呀,你把耳朵伸过来。” 魏长坤俯身,靠近穆筠娴的侧脸,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悄声地告诉了他答案。 她的答案,和他的是一样的。 穆筠娴笑眯眯地问他:“猜对了没有?” 魏长坤道:“不全对,若是这般容易,叫人蒙对了还分不出胜负了。” 穆筠娴眉头微微皱,道:“还差什么?” 魏长坤笑道:“太阳落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穆筠娴好奇的很,但夜明珠是无价之宝,她不好意思开口问他直接要答案,便骑马去打她想要的猎物去了。 打猎的时候,各自追着猎物走远,穆筠娴便和魏长坤两个暂时分开了。 但魏长坤怕穆筠娴被冷箭误伤,不敢走远,总慢慢地跟在她身边,听她的声音和动静。 打了半个时辰,得了二十多只猎物,林子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估摸着外边有的人已经想方设法得了答案进来,魏长坤便不再打了,准备追上穆筠娴,一起出去。 身后响起不快不慢的马蹄声,魏长坤以为会是穆筠娴,便回了头,却看见了郭初雪。 显而易见,郭初雪是专门找他来的。 魏长坤扭头要走,郭初雪在后边喊道:“侯爷,小女子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魏长坤没想听郭初雪说话,只顾往前走,郭初雪夹着马肚子追了上去,道:“我知道穆姑娘很好,我没有要诋毁她的意思。” 魏长坤没有说话,郭初雪以为他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但我也不是穆姑娘说的那样,请侯爷不要误会与我。” 魏长坤道:“我不认得你,何谈误会。” 郭初雪死死地咬着唇,魏长坤说不认得她?!她不死心,追问道:“侯爷,三年前杏林宴,我们见过的。你可记得?” 那时候魏长坤明明和别人一样注意到了她,她还同他对上了视线,他怎么会不认得她? 皱皱眉头,魏长坤道:“不记得。”他确实不记得。 三年前魏长坤同那么多人讲过话,他哪里记得什么姑娘家家的。 郭初雪如鲠在喉,她惦记了几年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了。肯定是因为穆筠娴的缘故,所以才想骗她罢。 泪盈于睫,郭初雪倍感委屈。 魏长坤嫌恶地看着郭初雪,他什么都没做,她就哭了,这是什么意思? 勒着缰绳就走了,魏长坤不喜欢内宅女人的某些手段,例如郭初雪这样的。 郭初雪自己擦掉眼泪,慢慢跟了出去。他真不记得也好,假不记得也好。反正她比穆筠娴适合更他。 前边儿有少女的笑声,魏长坤听出来是穆筠娴的声音,便骑马跑了过去,还看见了胡明朗和胡明月两个。 穆筠娴和胡明月两个把胡明朗夹在中间,看样子姐弟两个关系已经缓和了。 魏长坤冲穆筠娴道:“走吧,啾啾的兔子打好了,去拿给他玩。” 穆筠娴冲胡明朗点头示意道:“我玩累了,你自便。” 仿佛谁的眼里都没有胡明月。 胡明月感觉自己的脸很疼。 胡明朗跟上了穆筠娴的步子,道:“我也打累了,同穆姑娘一起回去。”说走就走,都没同胡明月打个招呼。 胡明月扯着缰绳,心里寒了好几分,方才还口口声声答应说不生她气的堂弟,转眼就被穆筠娴给勾跑了。 胡明朗的心里,压根就没她这个姐姐了! 不巧的是,胡明月正好看见郭初雪红着眼睛,从魏长坤方才来的地方走过来。 胡明月不是不知道郭初雪是个有心思的人,只是她以为自己更胜一筹而已。 但这样的巧合,容不得她不多想。 胡明月与郭初雪两个骑到一起,她阴阳怪气道:“你身子不舒服怎么还骑马?你瞧你脸都白了,方才侯爷难道没有英雄救美么?怎么眼睛还红了?难不成侯爷还欺负了你?” 郭初雪便晓得是胡明月误会了,她慌忙解释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听说了夜明珠的答案,骑马想来找你。你也知道我来了月事,现在肚子正痛,都没力气说话了,怎么就扯到长平侯身上去了?我压根就没见过他。” 胡明月连忙换上笑脸走过去,娇嗔道:“我不是开个玩笑么,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去。” 郭初雪点点头,与胡明月两个一齐出林子。她当然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思,她也相信魏长坤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胡明月一边儿陪郭初雪慢步骑行,一边问她:“你听到什么答案了?难不难打到?” 郭初雪道:“没听到切确的,但是内官说不少大人们也在猜,估摸着最迟下午总能猜到答案的。” 胡明月有些失望,道:“不如……你去问问你姨父?” 杨士谦是阁老,又是天子近臣,也许更容易得到答案。 郭初雪道:“我这就去问问。” 皇帝的谜题可没那么好猜,胡明月与郭初雪都是在等,等答案从内官口里一点点地漏出来。 殊不知早有人猜了出来。 50.第 50 章 第五十章 春猎来的人不算特别多, 文武双全的也没几个,年轻人里的翘楚, 魏长坤算一个, 不少人都把宝押在他身上。 还有一个出挑的就是胡明朗,胡太傅最得意的孙子, 文采不在话下, 就算功夫比魏长坤差得多, 寻常猎物还是能打到。 这两人谁能夺得彩头, 押宝的人对半分。 除开这两人,有些姑娘家的名字也被人提起,例如郭初雪这等有才女之名的姑娘。 但众人并不把男人和姑娘们的名字放一块儿比较, 都是说姑娘家的哪个兄弟能得。 郭初雪虽然父母双亡,但是还有个不满二十岁的兄长,遂旁人说郭从理没准也能夺得彩头。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都到了晌午时分,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都回了帐子用膳, 吃了一些主食和自己打的猎物,便一起出去消食。 何敏青挽着穆筠娴的手, 同她说自己打猎的时候如何如何英勇,还有她险些跌下马的事儿。 穆筠娴听得心惊肉跳, 劝道:“你也太生猛了一些, 不过是好玩的事, 何必拿命去拼。” 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我听她们说谜底是野猪呢!万一真是呢?” 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穆筠娴问道:“你听谁说的?” 何敏青道:“皇上身边的小内官呀, 我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消息。” 还真是费尽心机,放假消息不说,还要收人钱。 这种事谁做的出来,穆筠娴都别不想费脑子猜。 穆筠娴道:“有人故意骗你的。” 何敏青道:“啊?故意骗我?” “那我问你,为什么是野猪,你知其所以然么?” 何敏青挠腮,道:“我哪儿知道,我就买了个答案,没买过程……” “……” 何敏青捧着穆筠娴的脸蛋道:“你肯定晓得了,快告诉我,我保准不跟你抢。我就想去看看她得了没有。” 穆筠娴道:“过来,我告诉你。” 何敏青知道答案之后有些诧异,道:“是这个?” 穆筠娴道:“反正差不离,但不全是这个。” 何敏青道:“诶?你的猎物里有么?可惜你兄长不在,不然叫他给你打,省得拿你和一堆男人去比较。” 穆筠娴道:“要我大哥来做什么,他自己有媳妇儿呢,轮不到我。” 何敏青道:“可别被人抢了先!走,我陪你再去林子里打一只,啊不,打俩!” 穆筠娴道:“不用了,早有人已经打都打到了。” 何敏青好奇地瞪大眼睛道:“谁呀?” 穆筠娴笑而不语,道:“鹿死谁手还不好说,等太阳落山的时候,你不就晓得了么。” 这厢她们两个谈论完了,郭初雪也从杨家的帐子里出来了,直奔胡家的帐子。 郭初雪给胡明月的答案是不知道,但她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肯定不是盛传的野猪。 胡明月着急的很,道:“连你姨父和你都猜不出来,还有谁能猜出来?” 郭初雪摇摇头,跟着着急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你堂弟知道,你去问问他。” 胡明月道:“也对,看他打了那么多东西,没准儿已经猜中了呢。” 胡明月去找了胡明朗。 胡明朗正在同胡夫人说话,他把胡明月的事告诉了母亲,并道:“儿子真心喜欢穆姑娘,我也承认偏袒她了一些,但不管将来我娶的姑娘是不是姓穆,堂姐都不该这般对待人家,半点礼数都没有。” 胡夫人见儿子说的还算公道,气儿子死心眼是一方面,觉着胡明月太越矩也是一方面。 轻微地指责了儿子两句,胡夫人便气道:“明月真是太不懂事了,她这样子对人家,以后外面人知道你有个厉害堂姐,总要多考量考量的。” 胡明朗道:“母亲,堂姐总归是要出嫁,也并非我亲姐姐,只是她现在与郭姑娘从往过密,儿子不知道怎么说,总觉着这个姑娘不太好,堂姐若是同她走近了,难免会吃亏。” 姜还是老的辣,胡夫人道:“这事我知道就行了,你就别往心里去了,以后她们姑娘家家的吵闹,你别去搭理,好好的哥儿,掺和到内宅的事去做什么?” 胡明朗道:“儿子也是怕外人影响了家中和睦,母亲正当家,以后吃亏的可还不是母亲,儿子心疼。” 胡明朗一向孝顺,这话倒都是真话,听得胡夫人心里暖暖的,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戳着他脑门道:“你爹也说你是书呆子,我瞧着不呆,嘴儿也知道甜起来了。” 白白的脸颊泛红,胡明朗诚恳道:“母亲,儿子不是哄您玩,儿子说的真心话。” 胡夫人欣慰道:“知道了,娘也没说你不实诚。明月那里我会盯着,郭家的姑娘再厉害也就十七岁,翻不出浪花来,你不必记挂在心上,这次回去了,好好读书,等中了进士状元,自有你的大好前程,京城的姑娘随你挑。” 胡明朗没有做声,只低着头想穆筠娴,他谁也不想要,只想要她。 这世上再没这样调皮可爱的姑娘了。 胡明朗认死理儿,胡夫人自己生养的儿子,她还能不清楚,叹息一声,无奈道:“她看不上你,是她没眼光,男子汉大丈夫,只你有了锦绣前程,颜如玉也有,黄金屋也有。” 胡明朗怕母亲再说多了会贬低穆筠娴,便转而问道:“母亲,为何儿子觉着郭姑娘的话明明说的有道理,却还是觉着她不那么……讨人喜欢,难道真是儿子心胸狭窄了么?” 胡夫人目露寒光,道:“你一个读书人哪里晓得内宅的事,这样的姑娘早慧,自小手段厉害,晓得怎么拿捏人心。她破釜沉舟之下对你的说的话是没错,但她最大的错处就是在一开始就错了,若真为了明月好,她便不该捧杀明月。”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胡明朗还是没听明白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只道:“干脆不叫堂姐同她往来就是。” 胡夫人摇头道:“这倒不必。明月又不是苏绿梅,任她郭初雪算计,你堂姐吃亏的时候,自然晓得还手。行了,姑娘们的事,你别再多问了。娘方才看了几个很不错的姑娘,我同你说说……”她巴不得马上来个新人把穆筠娴从胡明朗的脑子里给挤出去。 一脸的不情愿,胡明朗搜肠刮肚想找借口逃离开,正好丫鬟在外边道:“夫人,三姑娘来了。” 胡夫人道:“让她进来。” 胡明月进来行了礼之后,便笑着说起了闲话,和往常一样,一张小嘴很是会哄人开心。 胡夫人这回却没那么好哄了,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就听着胡明月说。 胡明月说了一会儿就不说了,问胡明朗道:“朗弟可猜到皇上的谜底了?” 胡明朗如实地点了点头。 胡明月眼睛都亮了!她堂弟居然知道了! 压着激动,胡明月问道:“朗弟,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我听人说了好几个答案,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胡明朗摇摇头,不肯说。 胡明月道:“是野猪?” 好些人猜这个答案,胡明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胡明朗摇摇头,道:“堂姐你别问了,夜明珠就一颗,我不会告诉你的。总之不难打,恐怕能得到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当着胡夫人的面,胡明月当然不敢把胡明朗怎么样,甚至质问他也不敢,便只好放软的脾气道:“便是知道是什么我也打不着,我就是好奇的紧,朗弟……” 一直没说话的胡夫人开口了,她冲胡明月道:“朗哥儿都说了,不止一个人能猜到。郭家的姑娘不是很聪明么,估摸着她也猜到了,你怎么不去问问她?” 胡明月解释道:“初雪她不知道,若知道了,早就告诉我了。” 冷笑一声,胡夫人轻飘飘地问道:“你确定?” 胡明月嘴里的话没敢直接说出来,她知道郭初雪是个有心眼的人,所以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藏着掖着。 胡夫人道:“我儿若真得了夜明珠,心里想着我,自不肯再予你,你们还是姐弟俩,郭初雪一个外人,凭什么把实话告诉你?” 这话含了两个意思,一则敲打胡明月,再则胡明朗在旁听着,真得了夜明珠,也不敢大方地送到穆筠娴手上。 一个字都不反驳,胡明月道:“婶婶说的对,只是等婶婶得了宝贝,总要叫侄女瞧一眼才好。” 胡夫人也不把话说死,只道:“朗哥儿都说不止一个人能猜到,花落谁家还不好说。我要歇会儿了,你们自去玩罢。” 胡明朗与胡明月两个一起出去了。 有了胡夫人刚才的话,胡明月也不敢再追问胡明朗,但她也有心眼,她知道胡明朗已经把猎物都打来了,只消去看看胡明朗打了什么东西,她照着让兄长打一份就是。 51.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话说胡明月让兄长照着胡明朗的猎物一模一样地打了一份, 便去找了郭初雪。 胡明月告诉郭初雪,胡明朗已经猜到了答案, 并且猎物她也已经打来了。 郭初雪一副好奇模样, 问道:“是什么东西?” 胡明月没明说,只道:“都在那边, 领你去看看。” 郭初雪把猎物都过眼一遍, 目光在某处多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 胡明月注意到了, 面上仍旧是笑着的。 郭初雪看完只道:“可别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中了两个,夜明珠要分成两半儿了。” 胡明月笑笑道:“指不定要分三个人呢,初雪难道你一点眉目都没有?” 郭初雪道:“我身子不舒服, 连箭都没碰过,能有什么眉目?” 听了这话,胡明月才稍稍放心一下,她狭促地笑着, 捏着郭初雪的脸蛋道:“初雪不会也喜欢侯爷吧?” 郭初雪皱着眉, 严肃道:“别乱说这样的话,我身上的孝才过去不久, 说亲的事还早着呢,何况自有姨母替我拿主意, 我岂会自己乱动心思?” 胡明月见她说的真诚, 才道:“好好好, 你别恼我, 我就是说着玩的。” 两人正说着话, 何敏青从她们身边走过,用余光看了一眼胡家人的猎物,居然有穆筠娴说东西,逛了几处,她发现好几家人都打到了谜底里的东西,就是不晓得哪些人是真猜到,哪些人是蒙对的。 何敏青逛了一圈就回去找穆筠娴了,并且把自己打探到的结果告诉了她。 何敏青愤愤道:“你说胡明月怎么也会猜到,就她这个脑子……” 穆筠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还有胡明朗么。” 何敏青道:“胡明朗肯定不会给她的!” 穆筠娴笑而不语,就算胡明朗想给,也得他给的了。 帐子外边,灵玉道:“姑娘,皇子往这边来了。” 穆筠娴起身道:“知道了。”才往外边走了没两步,小家伙就扑到她身上,甜甜地唤她。 穆筠娴道:“见过外祖母没有?” 朱世阳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见过了。” 搂着朱世阳,穆筠娴道:“啾啾真乖,来找小姨做什么呀?” 朱世阳抱歉地看了一眼何敏青。 何敏青佯装生气道:“小皇子长大了,都有小秘密了。” 朱世阳忙哄她道:“敏青姑娘不要生气,受人之托才不便告诉你的。” 何敏青就是逗逗朱世阳,她笑着道:“臣女明白啦。”冲穆筠娴也笑笑,她就出去饿了。 穆筠娴摸着朱世阳的小脑袋,道:“又是他叫你来的?” 朱世阳神神秘秘道:“不是,是啾啾在父皇那儿听了一些话,想告诉小姨。” “哦?什么话?” 朱世阳道:“我听帐子里的大臣们说,已经有人猜到了,表叔和胡家的公子都猜到了!” 大臣们也不是不在乎这彩头嘛,只是不好自己出面,才叫儿孙们去争夺,讨论来去,又着人去打听,才提前把胜利者猜了出来。 穆筠娴对魏长坤莫名的有信心,她道:“夜明珠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得。” 朱世阳嘻嘻笑道:“小姨,父皇不会让两个人都猜到答案的,肯定只有一个人能得。” 穆筠娴道:“啾啾,那你想表叔得,还是小姨得呀?” 朱世阳的小脸立马皱巴了起来,他道:“啾啾不知道,还是小姨得吧!万一是表叔得了,让他送给小姨就是。” 穆筠娴道:“夜明珠这样珍贵的东西,哪里是说送就送的。” 那不管,小姨想要,夜明珠就一定要给小姨。 朱世阳狡黠一笑,找了个借口走了,跑到了魏长坤跟前,缠着他问答案。 魏长坤没有告诉朱世阳答案,只问他:“谁让你来问的?” 朱世阳道:“没人让我来问,但是表叔,小姨很喜欢,啾啾想送给她。” 弹了下朱世阳的额头,魏长坤道:“不止你一个人想送。” 朱世阳登时反应过来,道:“表叔,你也想……唔唔……” 魏长坤捂着朱世阳的嘴,道:“等太阳下山再说,不要叫她提前知道了。” 朱世阳点点头,和魏长坤一起守着一个甜蜜的秘密。 金乌西跌,巨大的圆盘落在山顶上,渐渐往西边落下。 朱煦睡的精神抖擞地起来,让福南去外边问问,各自猎物都归整好没有。 福南从帐子里出去一会儿就进来了,答道:“都好了,就等着皇上开封呢。” 那封信还在鼓旁边吊着,没人动过。 朱煦伸个懒腰,道:“知道了,走,外边儿去坐着,看看天黑之前朕能不能吃得了晚膳。” 福南朝小太监使了眼色,外边便都准备了起来。朱煦从帐子里出去,上了阶梯,坐在宝座上,旁边陪伴了皇后和几个大臣。 打了猎的人,都围了过来,也在底下坐着,有的则是站着。 朱煦吩咐道:“去让人把猎物都呈上来,自愿来,一个个儿的,先到先得。” 不讲顺序,先到先得,底下的人很快都蠢蠢欲动了。 夜明珠不是珍珠,虎视眈眈的人很多,但是敢第一个动手去抢的人却不多,到底还是要忌讳着王公大臣们。 等了一会儿,朱煦道:“没人么?那朕……就收回彩头了。” 这才有了第一个人,野猪、野鸡、小鹿都打了一堆。 朱煦见了摇摇头,道:“不对。” 这事碰运气是碰不来的,夜明珠可不是那么好得。 接二连三上了一些人,都不对。 朱煦有些兴致缺缺地问:“怎么都打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心里没底儿还来蒙朕?” 说的有些人很是心虚,心里没答案根本不敢上来丢人。 胡明月越看越心急,反倒是郭初雪越看越冷静,看了这么多,看来真是没一个猜对的。 胡明月忍不住悄声问胡明朗道:“朗弟,到底是什么呀……” 胡明朗不搭理她,瞧着没人上去了,准备上前把猎物让皇帝过目。 偏偏有人与胡明朗同时上前,巧就巧了,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郭初雪的哥哥郭从理。 郭从理牵了一只小鹿过来,胡明朗也从众多猎物里挑了小鹿过来。 朱煦来了兴味,稍稍坐直了身子,笑道:“巧了,你们俩打的一模一样。” 郭从理同胡明朗作揖,两人相互见礼,没人客气说“你先来”。 穆筠嫚在一旁也看的紧张,却见穆筠娴坐在杜氏身边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就松了口气。 朱煦挑眉道:“你们两个打的就是这个?” 郭从理先道:“回皇上,正是。” 胡明朗也回了是。 朱煦没急着说对错,只问二人道:“都是哪家的孩子?让朕瞧瞧。” 这事胡明朗倒是谦让,让郭从理先说。 郭从理自报家门,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不招人讨厌。他的模样与郭初雪有几分像,但是生为男子就阴柔了一些。 朱煦瞧着郭从理,也想起了前任太常寺卿,带着点儿对老臣的怜惜,对眼前的年轻人道:“猜的很好。”转而问道:“你呢。” 胡明朗也答了话,他文质彬彬,比起郭从理略显书生气。 朱煦也点头道:“两个很是不错,只不过还是差了一些,但都有赏。” 两人同时抬起惊诧的目光,不是鹿是什么? 朱煦看着两人,笑眯眯道:“能猜到这个份上很是不错了,下去吧,朕看看还有没有人猜到。不过因着你俩已经放了鹿上来,后头再猜鹿的人,朕可要问缘由的。” 二人很是费解,依旧乖乖地退回原位,满腹疑问地坐下了。 朱煦顾着两人的体面,赏的东西也不少,在座的不少人也记住了郭从理这个人。 胡明月也盯着郭从理看,她的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想着婶婶的话,郭初雪心思可不简单——她不是没猜么?郭从理在皇上面前这般露脸是为着什么?难道答案不是从郭初雪嘴里漏出去的么? 郭初雪分明是知道了答案,却不肯告诉她! 胡明月黑着脸,狠狠地剜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瞧见了,回了胡明月一个祈求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委屈。 胡明月扭头不去看郭初雪,她倒想听听,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话可以拿来糊弄她。 朱煦撑着脑袋问下边的人:“还有没有人?” 胡家公子都猜错了,还有哪个敢上? 遂,没有人动。 朱煦道:“朕数三下,若是没人,这夜明珠朕就收回了。” “一。” 没人。 “二” 没人。 朱煦张口想要喊“三”,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魏长坤拎着一头四条腿都被绑着的小鹿上前,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行了礼。 旁观者又不明白了,怎么又是鹿? 52.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因为魏长坤又提了一只鹿上来, 底下的人不淡定了,纷纷说起私话。 朱煦兴致很佳, 他道:“又是鹿?” 单单是鹿, 可得不到夜明珠。 魏长坤道:“不止是鹿,请皇上容臣御前放肆。”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朱煦眉眼绽笑, 道:“准。” 魏长坤割去了一只鹿角, 也就是能入药的鹿茸, 小鹿便只剩下一只角, 成了独角鹿。 朱煦大笑,魏长坤道:“回皇上,是独角鹿。” 朱煦开怀大笑, 因有人猜中自己的心思而觉着开心,这种兄弟之间心有灵犀的感觉,让他十分欢喜。 朱煦吩咐福南道:“去把信取来。” 福南吩咐太监去取了信来,双手奉到朱煦跟前。 朱煦道:“你拆开。” 福南拆开, 见信上果然写着“独角鹿”。 朱煦道:“去, 拿给众爱卿看,朕可没有偏私坤弟。” 福南把信传了下去, 果然是独角鹿三个字,丝毫不作伪。 有的人经此点拨, 立即就懂了缘故, 有的人还闷头闷脑的不懂。 穆筠嫚有些惋惜, 夜明珠归了长平侯, 太夫人肯定不会要的, 倒是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嫁到魏家的媳妇头上。 朱煦很是开心,在福南回到他身边后,便道:“既然坤弟猜对了,夜明珠该是你的了。” 让福南取了夜明珠过来,朱煦欲亲手交给魏长坤。 魏长坤道:“皇上,其实还有人也猜出来了,夜明珠不该臣独得。” 好奇地“哦”了一声,朱煦道:“还有哪个?” 魏长坤道:“皇后娘娘的妹子,穆四姑娘。” 朱煦立马把视线挪了过去,看着穆筠娴道:“仙仙,你既然猜对了,为何不答?” 穆筠娴站起来回话,福一福身子道:“回皇上,您说了先到先得,是侯爷先猜到的,臣女自然不好意思再抢。” 小姨子这般客气礼让,朱煦笑道:“无碍,只你说得出来缘故,也有赏赐。” 穆筠娴便道:“皇上念的那句诗‘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最点眼便是‘玉门关’三个字,玉门关地处西域。去年年底宴会上,您曾夸过西域的一件乐器声如呦呦鹿鸣,很是好听。那笛子臣女后来特意去瞧过,只一个孔。所以该是独角鹿。” 许多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穆筠娴见众人明白过来,便继续道:“您还说‘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可见您渴求贤才心切。臣女心想,《鹿鸣》里还有‘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之句,也正好是与皇上愿纳谏之行相一致。且鹿恬静、和善、少斗,犹如人之‘仁义礼智信’。而鹿角的春生秋落恰好与四季变化相吻合,轮回往复,循环不止,我大明朝也当如此,千秋万代,生生不息。春猎取独角鹿为谜底,皇上实在是圣明。” “好!”朱煦激动地站起来抚掌,群臣甚是知趣,同呼万岁。 没有哪个皇帝不喜欢吹捧,尤其是朱煦被某些官员唠叨的耳朵生茧,穆筠娴这一说,如同替他“正名”,甚得他心。 朱煦坐在宝座上,很是为难,虽然是魏长坤先答出来的,但穆筠娴也已经知道了谜底,并且说的头头是道,意头也很好,私心里,他倒是想把夜明珠给穆筠娴。 魏长坤很是知趣,他道:“皇上,穆姑娘如此才气,臣自愧不如,夜明珠臣受之有愧。” 这些话他的嘴里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只有穆筠娴这张巧嘴能说。 魏长坤肯让,那便再好不过,朱煦道:“好,坤弟这般大方,朕一言九鼎,该给你的彩头还是要给,只另赏他物罢。” 穆筠娴却不肯受,她道:“皇上,既然有言在先,先到先得,侯爷先猜出来的,臣女怎好横刀夺爱。” 魏长坤笑望她道:“宝珠赠佳人,值得。若是穆姑娘委实觉着不该得,只当是魏某赠之。” 穆筠娴笑吟吟地看着他,魏长坤用这样的方式把夜明珠当众送给她,还给了她一个正名的机会,难为这呆子还有这般玲珑心思。 郭初雪的才女之名,再难独当。这京城里,才貌双全的人,还有她穆筠娴一个。 再推诿便是虚伪,穆筠娴恭敬不如从命。 朱煦咧着嘴把宝贝送了出去,像是自己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福南捧着漆黑的楠木嵌螺钿花蝶纹的锦盒到穆筠娴跟前,双手把夜明珠奉上,笑着道了声恭喜。 穆筠娴双手收受宝贝,交给了灵玉,便坐下了。 朱煦心情大好,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让人都散了,早早回帐中休息,明日回朝。 穆筠娴得了夜明珠,心知招人眼红,便回了帐子,不再出来。 穆先衡嘴都没合拢过,在外听了不少夸奖与奉承的话,直到天黑时分,才不知道从哪个帐里钻出来,回到杜氏身边。 穆先衡坐在床上,盯着穆筠娴叹道:“我穆先衡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真真是老天垂怜。当初高僧批你仙姑下凡之命,果真不假。” 连杜氏也道:“仙仙,那些漂亮话,你从谁的嘴里学来的?娘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这种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说的。 穆筠娴道:“自然是……跟爹学的!爹在皇上跟前说话的手艺,女儿才学了十之七八呢。” 穆先衡老脸一红,啧了一声,道:“爹每次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穆筠娴笑眯眯的答道:“女儿也都是真心话呀。” 改不了做长辈和上峰的老毛病,穆先衡先是对穆筠娴的行为一阵夸奖,然后便开始高谈阔论,顺便“指点”一二。 穆筠娴怕了,穆先衡说的有些东西,都只是纸上谈兵,她不大爱听。冲杜氏挤眉弄眼,便赶紧找借口跑了。 穆筠娴才出去,便撞上了若音。 若音说皇后唤她过去。 穆筠娴去了帝后的帐子里,正巧魏长坤也在。 穆筠嫚先拉着穆筠娴去小帐里说了会儿话,一面儿夸她机灵,一面儿弹她脑门儿,说她连亲姐姐也瞒着。 穆筠嫚知道自己妹妹聪明,但她没想到穆筠娴已经精进到这个地步,太阳落山的时候在朝臣面前说的话铿锵有力,听了便让人振奋爽快。 穆筠娴睁着大眼睛撒娇道:“姐姐,这不是没找着好机会么。京中已经有了一个才女郭初雪,哪个眼里还会有我。若非今日的场合,又有长平侯襄助,我是不愿出风头叫人拿我同郭初雪比较。” 穆筠娴今日声名大噪,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三年前郭初雪在杏林宴上的好运气,到今日就该结束了。 53.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帐内被橘色的烛光笼罩着, 显得姐妹俩的脸庞格外柔和。 抬了下巴示意若音若竹出去守着,穆筠嫚拉着穆筠娴的手, 眼神暧昧道:“长平侯几时对你这般大度了?” 眼珠子移开半圈儿, 穆筠娴道:“就不许人家生来就大度?怎么是对我……” 穆筠嫚捏着穆筠娴的脸蛋,嗔道:“我的仙仙真是长大了, 都不跟姐姐说实话了啊?” 穆筠娴羞红了脸, 嘟哝道:“哪有……” 松开穆筠娴, 穆筠嫚肃了颜色正经道:“长平侯一直未娶, 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你先别急着同他亲近,容姐姐从太后皇上哪儿打听打听。夜明珠本该你得的, 可别为着一颗珠子,叫人把魂儿都偷走了。” 努努嘴,穆筠娴腹诽道:不知道谁偷走了谁的心呢! 穆筠嫚道:“走罢,外间还有人, 不好同你多说话, 陪我出去坐会儿。” 姐妹两个出去的时候,朱煦同魏长坤说的正高兴。 见过礼, 朱煦冲穆筠娴笑道:“正说你呢,仙仙这两年越发机灵了。” 穆筠娴道:“哪里是臣女机灵, 臣女不过实话实话罢了。” 闲聊了一会儿, 外边有大臣来见, 穆筠娴乖乖起身告退, 魏长坤也没多留。 两人比肩出去, 魏长坤在前边提她挑起帐子,见她低头走了出去,才放下帐子跟上。 朱煦看着二人的背影,道:“倒是般配,只是不晓得坤弟到底心思如何,委屈了仙仙朕倒是有些舍不得。” 这样的妙人儿,要是嫁给了魏长坤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着实可惜。 穆筠嫚道:“我瞧侯爷不像有的人不知体贴,若能成好事,还算得上如意郎君。” 朱煦忙哄道:“朕怎么就不算了?朕也是皇后的如意郎君嘛。” 事关穆筠娴,穆筠嫚半点不含糊,她道:“侯爷都二十三了,如何还不肯娶妻?莫非是身体有疾?” 若是不能生育,穆筠嫚肯定不同意妹妹嫁过去,一个没有能力的男人,会让穆筠娴枕边清冷不说,没个孩子照应,将来也会孤苦终老。 朱煦叹气道:“还不是为了他爹的事,三年前为着这事,一气之下连太夫人的话都不听,找朕要了圣旨就跑了,害朕被母后好一阵骂。” 三年前那是穆筠嫚是知道的,但她没往心里去,她也不认为这件事和娶妻有什么冲突。 穆筠嫚皱着眉头,朱煦瞧着她道:“表弟父母亲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大了记事了。他生来性格内敛,情绪不喜外露,估摸着那事对他打击很大,所以对寻常女人,提不起兴趣,你不知他的脾气,但凡不喜欢的,谁也逼迫不了他。” 接着朱煦又讲了一件事,他道:“小的时候坤弟与我一块儿学骑马,有一匹良驹难以驾驭,朕试了三次,被摔了三次,再不敢碰这马,他偏不,试了一个时辰,身上摔的到处是伤,还破了相,下巴下边儿一点儿现在还有疤痕。得了那马他才算罢休,后来马儿病死了,他哭闹都不曾,如常一样读书训练,但是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口饭,把太夫人吓的不轻。” 穆筠嫚道:“这还真是个倔脾气的……”她有些担忧,穆筠娴娇蛮的脾气和这样的人,如何处的来?要是一个不肯让一个,岂不是正好撞上了? 朱煦又笑道:“别看他死倔,跟他祖母一模一样,护短的很。他很爱干净,喜欢接了无根水烧开了洗澡,但马儿跟他同吃同睡都行。若他娶了心尖尖儿上的人,不知道要宠成什么样。” 穆筠嫚眉头松了一点,要是这样,那倒也行。 朱煦自己开了口,他搂着穆筠嫚笑问:“皇后觉着坤弟和仙仙两个配不配?太夫人正为这事愁,太后也跟着愁,要是能定下了,我便封仙仙为娉婷县主,如何?” 娉婷县主的封号穆筠嫚很满意,但是要拿穆筠娴的婚事去换,这她不答应,更不能让太后老人家插手,不然到时候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穆筠嫚道:“他们的事,叫他们自己筹划去,咱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别不如了两个人的意,伤了几家人的心。” 魏家、穆家都是朱煦的亲人,确实不好办,他便只好道:“那便再等等,坤弟再不成亲,估摸着太后又要来压朕,指不定还要朕赐婚去,到时候让太夫人自去挑吧。” 帝后二人说完了话,朱煦才宣了大臣进来,穆筠嫚便回去歇着了。 帐子外边魏长坤同穆筠娴一起出去后,舍不得从她身边离开,愣是跟了她一段路,什么话也不说。 穆筠娴扭头问他:“侯爷还要跟我多久?” 胡明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穆筠娴道:“穆姑娘,某有话想同你说,可否借一步。” 穆筠娴看了眼天色,星星都露头了,她道:“此时不便,等明日再说罢,我要回去了。” 胡明朗便只好道:“那我明日来再来找你。”说罢,朝魏长坤作一揖便走了。 这孙子,怎么还不死心?穆家和胡家的事不是没有说成么?魏长坤有了紧张感,心如擂鼓,他鼓起勇气道:“穆姑娘,我也有话对你说。” 灯下,穆筠娴脸色绯红,低着头道:“那你说罢。” “此处不便。” 穆筠娴头也不抬,道:“明日我早起去打兔子。” 说完就跑了,穆筠娴回了帐子,脸红心跳,很期待魏长坤要对她说什么。 回了帐子,穆筠娴又被穆先衡和杜氏叫去了。 到了父母的帐子里,穆筠娴乖乖地坐着。 穆先衡问道:“仙仙呐,方才爹看见你与长平侯在皇上帐子外说完,你俩说什么呢?” 穆筠娴眼睛都不眨,便道:“为着夜明珠的事,侯爷与我说了几句闲话,左右不过是夸赞爹爹您教导有方,夸赞我长的像母亲云云。” 杜氏莞尔道:“没想到长平侯看起来呆呆的,倒是很会说话。” 穆先衡可没那么好哄,他抬眉道:“仙仙……我看长平侯同你倒是熟识。” 穆筠娴慌忙解释道:“哪里就熟识了,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和救命之恩。” 穆先衡还想说什么,杜氏起身道:“孩子还小,你别逼紧了。仙仙我们走,娘送你回去。” 杜氏牵着穆筠娴就要走,穆筠娴同穆先衡行了礼,便跟着母亲一起回自己的帐子。 穆先衡笑呵呵地摸着胡子,若是真能做长平侯的老丈人,倒是美的很,且于定国公府,也是个助力。 穆先衡虽不参与党争,但是他不喜杨士谦为人,更不希望魏长坤将来和西党人为伍,若是魏穆两家结亲,便可省去此等祸患。 无论如何,穆先衡不喜欢与魏长坤两个站在对立面。 杜氏送了穆筠娴回帐子,她语重心长道:“长平侯待你是好,但婚姻是大事,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就算是长平侯府,若非三媒六娉叫我满意了,娘可不肯你嫁。” 穆筠娴羞道:“哪里就到嫁娶的地步了,女儿还没答应呢!” 杜氏哄道:“你别紧张,娘不逼你,你爹也不敢逼你。你爹心里什么算盘打量我不知道,若是你自己喜欢,正好能成好事,娘也就不说什么了,若是你不喜欢,或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爹休想动你一根指头。” 穆筠娴绞着帕子,不好意思说话。魏长坤的感情太热烈真实,这么多人面前对她好,现在哪个不晓得他心里有她? 杜氏又道:“你也别想着亏欠他就要报答他,你欠的自有国公府还,用不着你委屈自己。可别被他外表哄骗了。” 穆筠娴点头应是,杜氏一方面希望女儿找到如意郎君,一方面又舍不得她快些嫁出去,说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先是劝着她仔细想想,后又忍不住如实道:“其实长平侯也不错,若是人品好,肯真心待你,也该叫你祖母知道。” 穆筠娴撅撅嘴,道:“娘,方才您还说不能被他哄了呢。” 杜氏苦恼道:“哎,你先睡吧,娘回去了。” 一下子拿不定主意,杜氏还得回去问过老夫人心里还有底儿。 穆筠娴简单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一根蜡烛快烧完了,紫玉有些期待道:“姑娘,能不能叫奴婢们瞧瞧夜明珠?” 穆筠娴道:“灵玉去拿来吧。紫玉把灯吹灭了。” 几个丫鬟都很好奇,等帐子内漆黑一片,穆筠娴便把盒子打开了,夜明珠在黑夜里就是一颗发光的翡翠,翠绿透亮,光彩熠熠。 帐子里传出丫鬟的叫声,外边有的人已经盯上了这边,胡明月愤愤地甩了帘子回帐子里,心想道:穆筠娴的帐子烛火灭了,肯定是在看夜明珠,不知道夜里宝珠会美成什么样子呢! 躺在床上,胡明月越发意难平,为什么长平侯会把这般宝贝赠送给穆筠娴,为什么穆筠娴居然会知道答案! 思来想去,胡明月不愿承认是穆筠娴腹有诗书,她想,一定是定国公告诉自己女儿,否则夜明珠不会到穆筠娴手上! 至于长平侯……竟也被穆筠娴的外貌给迷惑了,她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哪里就值得魏长坤喜欢了! 还让胡明月生气的,是婶婶说对了郭初雪的心思。郭从理牵着鹿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她就明白了,郭初雪这贱人,心机深沉,连她也算计上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明月越想越生气,甚至有些难过长平侯居然会对穆筠娴示好,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魏长坤这样的人,也只是肤浅的看容貌而已。 明明穆筠娴根本不值得喜欢,端庄贤淑,她哪一点都做不到! 同样妒恨穆筠娴的,还有郭初雪,她已经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了。 今日魏长坤在众人面前把穆筠娴的名字念出来的时候,郭初雪心如刀割,他果然还是喜欢她了。 魏长坤从漠北回来还没多长时间,他怎么会喜欢上穆筠娴呢! 难过的同时,郭初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男人对美人的兴趣,来的快也去的快,而且魏长坤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美色放弃原则。 收拾好心情,郭初雪便去想着如何应付胡明月,她势单力薄,还需要外力相助,胡明月比苏绿梅难哄一些,但她若发起力来,也比苏绿梅有用的多。 这世上没有利用不了的人,只有没有用对法子的操控者。 郭初雪深谙此道,睡了一整夜,次日起来梳洗,用胭脂盖住了略肿的眼皮,便主动去寻了胡明月。 胡明月昨日受了几重委屈,眼皮子肿的厉害,郭初雪见了十分心疼内疚,拉着她的手道:“昨日晓得你肯定恼我了,都不肯见我,今早总算肯见我了。” 胡明月脸上淡淡的,当着丫鬟的面,也不给郭初雪好脸色看,瞪了对方一眼,道:“你以为谁都是苏绿梅这样的傻子?容得你哄?” 郭初雪焦急道:“明月,你误会我了。” 胡明月倒也不急着反驳,温声问道:“我误会你了?你不是说不知道谜底是什么,也没有准备去夺那夜明珠么?你哥哥打的是什么?难道是我让他去打的?” 郭初雪道:“我并不知道哥哥晓得答案,昨夜我去问过,他说是姨父叫他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又怕泄露了消息,竟连我也没有告诉。我对天发誓,若说了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寻常人轻易不会发毒誓,胡明月见郭初雪说的诚恳,面上怒气消减,道:“我再信你这一回。” 郭初雪松了口气,道:“你肯信我就好,昨夜想着你这样误会我,连觉也睡不着。”抬起眼眸,眼皮儿还有点泛肿,情真意切。 胡明月放软了声音道:“谁叫你不及时同我解释!” 郭初雪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拦,哄着胡明月说好话。 郭初雪留了会儿就走了,胡明月的笑脸马上就没了,还真把她当傻子对待? 姐弟两个父母双亡相依为命,郭初雪会不知道郭从理的事儿? 胡明月吃不得亏,她在郭初雪身上受的委屈,定要追讨回来! 此时此刻,穆筠娴已经穿着骑装,趁着太阳将将出来,骑着马入了林子里。 有些昨日没有尽兴的人,也去了几个,魏长坤看着穆筠娴去了,便也跟着进了林子。 胡明朗从昨夜起就惦记着跟穆筠娴说话,大清早起来盯着她的帐子,见人走了,也准备跟上,好巧不巧看见了魏长坤也去了,心里着急起来,骑着马就跑了,连安也没有同胡夫人请。 54.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穆筠娴进树林之后, 她知道魏长坤一定会追上来,心里紧张的很, 一害怕就骑的很快, 有点儿不敢见他的意思。 魏长坤在后面追的好苦,又怕她摔着了, 离得近了, 才喊她道:“穆姑娘, 慢着些。”她在这样的林子里跑的飞快, 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穆筠娴勒马,在一条落满了树叶的小溪边停下,背对着魏长坤, 不敢转过身。 魏长坤停在她身边,大气不喘,倒是她有些娇声细喘。 魏长坤问她:“跑那么快做什么?” 穆筠娴翻身下马,道:“怕人瞧见了。” 魏长坤跟着下马, 笑道:“瞧见便瞧见。”他是不怕的, 昨儿他的心意表达的够明显了。 穆筠娴还想离他远些,魏长坤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将她拉到自己的胸前,搂着她的纤腰, 盯着她眼睛, 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还想躲我到几时?” 一时没站稳, 穆筠娴两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眼神慌乱, 脸颊飞红。 穆筠娴羞得头也抬不起来,魏长坤抵着她的额头,不叫她躲他。 穆筠娴欲推开他,魏长坤索性把人抱的更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他道:“穆姑娘,我愿与你共为连理枝,你可愿意?” 连理枝可是夫妻树,穆筠娴脸颊上的红瞬间爬上了耳廓和脖子,这呆子怎么说话这样直白,谁要跟他结为夫妻了? 穆筠娴一向胆大,头一次遇到这事却胆小的很,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她道:“穆姑娘是、是谁?我可不认得她。” 魏长坤笑着道:“是穆筠娴,仙仙,穆仙仙,不知道小仙姑肯不肯嫁与凡夫俗子?” 他怎么会是凡夫夫子呢! 在穆筠娴的心里,魏长坤也是神仙一般丰神俊朗的英雄人物。 穆筠娴抿着嘴角,道:“我才十五岁呢。” 魏长坤妥协道:“那我等你十六岁,行不行?” 穆筠娴哼哼唧唧道:“我十五的时候,你待我好,等我十六了是不是会变了?” 穆筠娴也喜欢魏长坤,可是她太害怕了,父母和姐姐的婚事,都让她对如意郎君期待又惶恐。 魏长坤捧着她的脸蛋,诚恳道:“我既认准了你,你五十五,我也像现在这样待你,若违誓,你就像你婶婶对你叔叔那样对我。” 穆筠娴噗嗤笑出来,脸蛋被他挤得像包子一样,她娇嗔道:“还不松开我,脸都捏疼了。” 重获自由后,穆筠娴娇嗔道:“我才不会五十五呢!我永远都像十五六岁这么好看!” 魏长坤一把抱住她,笑着问道:“你是同意了?” 穆筠娴也笑,眼波流转,略显媚态,道:“眼下是同意的。”意思是说,还没彻底同意呢。 魏长坤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不会叫你有机会反悔的。” 穆筠娴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道:“我喘不过气了。”他把她抱的太紧。 魏长坤连忙把人松开,他没抱过姑娘家,不知道轻重,但穆筠娴的身子太娇软了,像搂着一个大大的汤圆。 魏长坤看着小鹿一样可爱的穆筠娴,打趣道:“如今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小了?”她去人家院墙外偷窥,与小娘子们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胆小的。 穆筠娴扬起头道:“谁说我胆子小了!” 踮起脚尖,穆筠娴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还轻轻地咬了他一口,像小松鼠啃着松果一般,撩拨得他心神荡漾。 魏长坤也不客气了,将她拥入怀中,眉眼含笑道:“不是这样亲人的。” 温热的唇瓣压在她软和的樱桃小口上,果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软和甜美,好似撒了霜糖的软糕,激起人的某种欲望。 含着她又软又弹的唇瓣,魏长坤忍不住问道:“仙仙,你怎么这么甜?” 穆筠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惊吓得脸红心跳,把脑袋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口脂里加了糖,专门给采花的蜜蜂吃的!甜死他!” 魏长坤哈哈大笑,道:“我就想被你甜死。” 穆筠娴悄悄地舔了舔嘴唇,诶?一点都不甜呀。是魏长坤自己吃了糖吧? 穆筠娴抬头望着他,道:“明明不甜。” 魏长坤道:“可能是我尝错了,你叫我再尝尝?” 低着头就往穆筠娴嘴边靠去,魏长坤又蜻蜓点水地占了便宜,若不是身后的叫声,他大抵这回能撬开她的贝齿。 胡明朗骑着马跑过来,老远见这两人抱在一起,就高声道:“穆姑娘,穆姑娘!” 穆筠娴赶紧从魏长坤的怀里出来,舔了舔唇,像抹去被他吻过的痕迹。 低头看着小娘子丁香小舌露在外面,还一点点地舔过她的红唇,魏长坤朝着马蹄声方向看过去,这孙子真他娘的不会挑时间,他真想捏死胡明朗。 魏长坤忽然想道:不会是跟着仙仙过来的吧? 这孙子野心不小,看来昨日是脸不够疼。 胡明朗来了,穆筠娴自然不会再与魏长坤两个独处,只好上了马,溜达会儿就回去。 胡明朗到了这边,心痛地看着穆筠娴,眼神恶狠狠,质问魏长坤道:“侯爷,你欺负穆姑娘!” 穆筠娴道:“胡公子,你胡说什么呢!” 魏长坤勾起嘴角,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胡明朗以为魏长坤这是默认了,他怎么能“欺负”穆筠娴! 胡明朗怒了,气得胸口直起伏,他直勾勾地看着魏长坤道:“侯爷非君子!” 魏长坤骑马靠近他,道:“你跟踪我,就是君子所为了?” 胡明朗羞怒交加,一时不知言语。 穆筠娴不喜欢胡明朗莫名其妙地插手她的事,便解释道:“侯爷并未欺负我。胡公子难道忘记我同你说过的话了么?” 一个大男人,眼圈都红了,胡明朗不甘心道:“穆姑娘是不是觉得侯爷比我好千百倍?” 论家世,胡明朗与魏长坤并非相差十万八千里,论长相,二人气质都佳,只不过一人从文,一人从武罢了。 真比较起来,高低可以分,但也不是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穆筠娴还没来得及回答,魏长坤便道:“你为难一个姑娘家的算什么男人?有话就问老子。” 魏长坤说了粗话,胡明朗就更加嫌弃了,这不是莽夫行径么! 胡明朗气呼呼道:“此言非君子!” 魏长坤见不得这呆子的傻气模样,让穆筠娴很是为难,便对她道:“仙仙,你先回去,我同他说清楚。” 胡明朗为人尚可,他虽一再逼问,使穆筠娴为难,但她也不愿说重话打击他,再则科举在即,若是影响了他考试,那才真是得罪了胡家,也毁了他的前程。 穆筠娴冲魏长坤点点头,便骑马先走了。她相信这个男人,会处理的比她更好。 穆筠娴走后,魏长坤揪着胡明朗的衣领,将他拽下马,道:“知道什么是真君子吗?真君子不会为难一个姑娘,胡家与穆家既然没有缘分结亲,你私下同她往来,是什么意思?你想坏她名声不可?” 胡明朗想挣脱开魏长坤的束缚,但在魏长坤的面前,他真就是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根本脱不开身。 憋红了脸,胡明朗咳嗽道:“侯爷道貌岸然!难道你就不会坏了穆姑娘的名声?” 魏长坤道:“那我就娶她。” 胡明朗喊道:“我也可以娶她!” “可她不肯嫁你。”魏长坤道。 “难道她又肯嫁你了?!”胡明朗心有不甘地追问。 魏长坤脸上带着得意,道:“你说对了,她肯嫁我。” 听了这话,胡明朗一动不动,像一只被人擒获的猎物,任由狩猎者拎着。 魏长坤松开胡明朗,他便跌坐在地上,用袖子拭泪。 魏长坤道:“你是胡家人的心头肉,自小被人捧在心尖尖上,仙仙也是穆家的掌上明珠,你自己都还要人宠着,你凭什么宠她?你母亲与姐姐嫂子们,会叫她受尽委屈。就论这些,你也不配娶她。” 顿了顿,魏长坤嘴角浮笑道:“仙仙呐,是仙女下凡,得一直被人捧着才合适。”这话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回味着穆筠娴甜美的唇瓣,魏长坤骑马走了,改天,他一定要撬开她的皓齿,看看里边是不是藏了更美味的东西。 55.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等魏长坤从树林里出去之后, 胡明朗也失魂落魄的骑着马走了,魂不守舍地任由马儿乱走, 他遇到了郭初雪。 郭初雪见胡明朗摔了一跤似的, 关心道:“胡公子怎么了?可要紧?” 胡明朗理也不理她,径直往前走。 郭初雪方才明明看见穆筠娴和魏长坤先后从林子出来, 所以她十分迫切地想知道, 他们三人到底在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仍旧顶着一张温柔的面孔, 郭初雪柔声问道:“胡公子是不是伤着了?” 胡明朗抬头厌恶地看着郭初雪, 道:“不用你假惺惺!” 虽然清楚的知道,穆筠娴不喜欢自己才是最要紧的一点,但郭初雪在胡明月的身边没有少给他添麻烦, 胡明朗谦谦君子的好脾气也不要了,一怒之下说了重话。 郭初雪倍感委屈,她什么话都还没问出口,胡明朗就这样说她。 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否读了圣贤书, 也都逃不过美皮囊的诱惑。 郭初雪登时红了眼睛,哽咽道:“是, 我就是假惺惺,怪我眼睛没有瞎, 不该看见你这副模样!” 说罢, 郭初雪骑着马就走了, 留下一个气冲冲的背影给胡明朗。 渐渐低下头, 胡明朗冷静了下来, 也觉着自己说重了话。 出了林子,胡明朗回到帐子里,就看见胡夫人坐在他的帐子里,直直地看着他,质问道:“朗哥儿去哪里了?” 胡明朗皮肤白,脖子和下巴上都是勒出来的银子,胡夫人瞧着很是心疼。 胡夫人顿时站起来,挥退丫鬟,走到胡明朗跟前,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出去见了谁?!” 胡明朗摇摇头,他总不能说自己被长平侯给欺负了罢?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压根说不出口。 胡夫人自己揣测道:“是不是见了穆筠娴那个狐媚子!” “母亲!”胡明朗猛然抬头,看着胡夫人道:“儿子不准您这么说她。” 胡夫人气得心口疼,她压低着声音,冷冷道:“我瞧你是被她迷了心窍!等你回去了,我定要同你父亲和祖父说!再不许你见她了!” 胡明朗自嘲道:“人家也未必肯见我。” 声音放的极低,胡夫人道:“她是什么个好玩意,值得你这般挂念?娘说了,等你考上了状元,以后入仕进了翰林院,十几二十年的功夫,阁老都由得你做!” 十几二十年,穆筠娴孩子都能说亲了。 胡明朗忍着眼泪道:“若是母亲与堂姐和善些,穆姑娘倒不至于如此嫌恶我。” 胡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养大的白眼狼,居然还怨上她了! 胡夫人瞪着胡明朗道:“我就知道你是去见她了。好在当初我没同意了这桩婚事,要不然你还不知道被她撺掇的怎么恨我!” 胡明朗纠正道:“娘,是穆姑娘不同意,是她为着两家颜面,叫我同您说不喜欢她。”哽咽一声,他道:“儿子喜欢她。” 胡夫人见儿子这般伤心,倒是不忍心再说重话,把脾气一忍再忍,哄道:“你年纪还小,见过的姑娘不多,她这样也不是最好的。天底下比她端庄贤淑的姑娘多了去了,等科举考试你中了进士,娘就亲自给你挑选更好的,保证温柔小意,是你喜欢的,好不好?” 胡明朗紧紧地闭着眼,心里一阵火气涌上来,他只喜欢穆筠娴这样的,什么温婉的好姑娘,他不稀罕。 儿子不为所动,胡夫人火气上头,捶了他一下,道:“胡明朗!你自小就听话,怎么现在反倒不听娘的话了!” 就是自小一直听话,母亲说什么丫鬟好,他就挑什么丫鬟,通房的丫鬟都是温顺淑柔的,明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偏偏从来没有如意过。 胡夫人板着脸道:“你赶紧给我收拾好,别等外人瞧见了,传到你爹和祖父的耳朵你,有你好看!” 临走前,胡夫人还道:“穆家姑娘实在粗鲁,竟同你动起手来,这事我跟她没完!” 胡明朗道:“我倒希望是她。” 穆筠娴打他耳光,他都乐意。 胡夫人心头一凛,道:“不是穆筠娴,那你见的是谁?” 胡明朗不耐烦道:“母亲走罢,儿子要换衣裳了。” 胡夫人只得走了,心里却直犯嘀咕,直到无意中看见了魏长坤,才恍然大悟——是长平侯揍了她儿子? 死死地攥着帕子,胡夫人又气又庆幸,穆筠娴这小狐狸精,还好是落到了别家,要是嫁进了胡家,胡明朗将来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就让穆筠娴去祸害长平侯最好! 胡夫人一边忧心胡明朗的事,还一边想着胡明月的事,胡家到底是她当家,内宅真要出了什么事,头一个要担责的就是她。 由昨日之事可见,郭初雪真就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他们兄妹两个,都不是轻易好欺辱的,胡明月指不定会在郭初雪手上吃亏呢。 胡夫人去了胡明月的帐子里,赶了丫鬟们出去,同侄女道:“昨日的事,是叫我说对了罢?” 胡明月吸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愿意被人这样指出来。 再说了,郭初雪有成算,她胡明月也不是个傻的。 胡夫人道:“这样的人,还是少往来为妙。本来你祖父同杨阁老也并无太多往来,你自己掂量着些,朋友又不是非她这么一个,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胡明月低声道:“知道了。” 胡夫人见胡明月还有些不情愿,拉着她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最是知道你,嘴甜心软,若是恼了谁,就是一时刀子嘴,郭家的那个与你不同,她寄人篱下,平白遭人多少白眼,已经长成了人精,你斗不过她的。” 这话却是起了反效果,好似胡明月比郭初雪蠢了许多,她仍旧是表面应了,心里却越发意难平。 等胡夫人走了,胡明月差点把杯子砸了,郭初雪是个什么东西?有人生没人养的草芥,也配在她面前玩手段? 胡明月暗暗记恨下郭初雪,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仇报回来。 郭初雪不是喜欢这副婉顺的模样欺骗众人么?她偏不让她如愿。 * 春猎皇上尽兴后,便都收拾了准备回去。 穆筠娴跟杜氏坐在一个马车里,手上玩着带来的九连环,嘴里还哼着曲儿。 杜氏见女儿这般高兴,便道:“我就说该叫你出来放松放松,娘见你心情好了,我也开心。” 穆筠娴笑道:“春猎好玩,得了夜明珠,值得开心!” 杜氏盯着穆筠娴的嘴唇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嘴怎么有点儿肿了?” 穆筠娴慌忙抿唇,眼睛眨了眨,道:“许是天气干燥,我舔的吧。” 纳闷地摸了摸脸,杜氏道:“不干燥啊。”天气干燥,她脸上容易起皮,今儿却好好的,捏起来还滑弹的很。 端起小桌上的茶杯,穆筠娴喝了口茶,道:“反正没什么事儿。” 既然没事,杜氏也就不担心了。 回了定国公府,穆筠娴便亲自带着夜明珠,和她打来的猎物,去了卫静眉的院子。 卫静眉正在听底下的丫鬟说乡野趣事,一听说穆筠娴已经回来了,什么都不听了,只想见她的宝贝孙女。 穆筠娴亲亲热热地喊着卫静眉“祖母”,告诉卫静眉自己特地打了很多兔子给她。 等卫静眉高兴了一阵,才神神秘秘道:“祖母,您可知道皇上这次赏的彩头是什么?” 卫静眉挑眉问:“是什么?” “夜明珠!” 经验地抬抬眉,卫静眉道:“果真?” 穆筠娴献宝似的把珠子拿到卫静眉面前,“可是孙女得来的呢!” 春猎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穆筠娴得?那些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比她会打猎的多了去了。 卫静眉怪道:“怎么会落到你头上?皇后替你说话了?” “才没有呢!” 这宝贝可不是穆筠嫚送的,是魏长坤送的。 卫静眉捕捉到了穆筠娴脸上小女儿的姿态,便慈和笑道道:“那你给祖母讲讲,怎么得来的?” 穆筠娴神采飞扬地把事情分享给了卫静眉,她自认为说的足够客观冷静,并未表达出对魏长坤的特殊感情,但小姑娘的心思,如何躲得过身经百战的长辈? 卫静眉还是猜到了穆筠娴的心思。 祖孙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穆筠娴走了,卫静眉才让人把穆先衡请了过来。 杜氏心粗,卫静眉却晓得自己儿子的性格,他肚子里心眼才多。 穆先衡坐定后,卫静眉劈头便问:“仙仙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穆先衡一愣,随即想到了魏长坤,他便道:“大概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罢。” 卫静眉见过魏长坤的,初看很是满意,若真要挑做孙女婿,她可得好好考量考量。她道:“这孩子在漠北待了三年,什么性格咱们都不知道,你去外边打听仔细了回来告诉我。魏家太夫人那里,这事终究是该男方家的主动些,不能让仙仙受了委屈,若是达不到我的条件,皇上出面我也不肯同意。” 穆先衡连连道“是”,卫静眉一向偏心穆筠娴,在她的事上,半点马虎不得。 卫静眉还道:“让仙仙她娘也多留意些。仙仙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但仙仙自己不点头,不准你媳妇对魏家人松口。” 穆先衡也只敢应是,但他总觉着母亲太偏心了些,其实这两孩子再般配不过了,谈不上哪个更有福气。 从永寿堂出来之后,穆先衡便做好了跟魏长坤深入接触的准备,但还没到荣贵堂,他又被人拦住了。 穆先文养了几天伤,将将好转一点,又不消停了,他说一定要把园娘纳进来,否则就休了钱氏。 穆先衡一个脑袋两个大,穆先文才为着这事差点断了子孙跟,怎么还敢跟钱氏提这事?还真的不想要那二两肉了?! 56.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穆先衡压着脾气, 黑着脸去见了穆先文。 穆先文的事闹的很大,他的上峰和同僚早就知道了, 也准了他一整个月的假——因为一个小照磨, 也不是那么重要,本来他也就是白领一份俸禄, 不大干实事。 穆先文的病假, 还是穆先衡亲自厚着脸皮去请的。 走到西南院的路上, 穆先衡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些糟心事, 越想越生气,临到了穆先文面前的时候,脸色要多难看, 有多难看。 穆先文正躺在床上,仗着自己伤的严重,索性破罐子破摔,脸皮要多厚, 有多厚。 穆先衡让伺候的小丫鬟都出去,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铁青道:“老三, 你又想做什么?” 穆先文哼哼唧唧的,墨迹半天才道:“大哥, 我伤成这样, 难道就这么算了?!” 原是养了几天伤, 怒气才消了点儿, 穆先文前几天可没少砸茶碗。 穆先衡并拢两指, 指着穆先文道:“你怎么伤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此事你也需担一半的责任!再说钱氏罚也罚了,与你也算两清,此事休要再提。” 穆先文从床上惊坐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着穆先衡道:“大哥!她伤了我的命根子,就罚她禁足半年!难消我心头恨!” 穆先衡不耐烦道:“是母亲亲自下的命令,你若不服气,便休了她去,随你爱娶谁!” 往钱氏的屋子看了一眼,穆先文冷哼道:“休了她!便宜了她……” 穆先衡皱眉看着穆先文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你看我再轻易饶过你!” 这回要不是穆先文伤到了那处,穆先衡不想雪上加霜跟他计较,也为着给钱氏减轻罪责,穆先文休想就这样把事情糊弄过去。 穆先衡干脆把话说绝了,他道:“你若再敢胡闹,你们一家子都给我滚出去,你这官儿也别想当了,做你的庶民去!” 穆先文悻悻道:“晓得了。” 嘴上应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但作为丈夫,穆先文有的是法子折磨钱氏,说到底,钱氏还是依着他而活。 穆先衡懒得推敲穆先文内里的龌龊心思,但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庶弟如若真有下一回,卫静眉必不会手软,若是气“病”了她,一个“孝”字,便可让穆先文赤条条地从国公府滚出去。 穆先衡哼气一声,斜眼看着穆先文道:“园娘……你还要纳回来?” 经过钱氏的事,穆先文损失了这么多,他自然更加不甘心,便是为着争口气,也要把园娘纳回府中。 穆先文道:“要!四月挑个好日子,马上就要把她抬回来!我伤成这样,枕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大哥不知道我在这小院里过的什么苦日子。” 穆先衡懒得与穆先文两个闲扯这些,正经道:“钱氏那边,你派人去问过没有?她肯不肯?” 穆先文靠在床框上,扯着嗓子喊道:“我管她肯不看!我要纳谁,她管的着!” 钱氏就住在东梢间,和穆先文住的西梢间隔着一个明间,这么大声音,那边伺候的丫鬟也该听到这话了。 穆先衡冷冷地扫了穆先文一眼,道:“还是着人去问过她的意思,若真要纳进来,便走正经路,别给我再想歪心思!” 穆先文先是一喜,又觉着不对,他怪道:“大哥,你同意了?” 穆先衡面不改色道:“终究是有了你的孩子,我穆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到外。”他指着穆先文道:“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胡闹。” 穆先文摸摸鼻子,撇嘴道:“知道了。” 穆先衡拂袖而走。 穆先衡走后,便去寻了杜氏,跟她说了让穆先文纳妾的事,也让她使人去盯着些西南院,尤其是新妾侍,身边得放几个她信得过的人。 杜氏似乎没有找到重点,她一听穆先文竟还要纳妾,便道:“他个混账东西!都伤了根还要想着女人!这不是祸害人么!” 穆先衡只得解释道:“簪子能刺成什么样?又不是给他割了,大夫说还能用。” 杜氏气呼呼道:“三弟妹怎么不使刀呢?簪子管什么用!” 穆先衡又不喜欢杜氏这副泼妇样,便教训道:“你瞧瞧你的样子,若叫孩子们学去了,以后外人见了不说咱们穆家没教养?” 收了话,杜氏便不提钱氏的事,转而道:“行,我过会子亲自去瞧瞧,保准叫老三把美娇娘纳进来。” 穆先衡又强调说:“不仅要纳妾,还得使机灵的丫鬟去,明白没?老三外头的那个,可不是个简单人。” 能在外边运筹帷幄,把男人的内宅搅和的天翻地覆,杜氏也知道园娘不简单。 杜氏道:“晓得了,把我院里的三等丫鬟派一个去。” 穆先衡摇头道:“不好,派个二等的去,对外只说是怕老三院里闹腾,才使了机灵丫鬟去伺候。” 杜氏终于觉出不对劲了,道:“一个小妾,还要我的二等丫鬟,未免太点眼了些!” 穆先衡道:“你不知道,二等丫鬟都未必看得住她,就依我说的办,至于洒扫的小丫鬟,也要你亲自挑,可以不聪明,须得是心性定的,否则容易受她蛊惑。” 杜氏忍不住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穆先衡还是同杜氏说了实话,他道:“园娘不止是冲着老三来的,也可能是我,是咱们定国公府。” 眼睛一睁,杜氏皱眉道:“她……是细作?” 穆先衡点点头。 杜氏紧张道:“老爷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穆先衡苦恼道:“我若知道,还会放她进来叫她得逞?” 杜氏恍然大悟道:“原是将计就计,好好好,我知道了。放眼皮子底下也好,省得将来真被人算计了,连累了我和儿女们。” 穆先衡心头拔凉拔凉,他气得吹胡子道:“若真被人害了,第一个受累的人是我!!!” 杜氏没要紧地瞧了穆先衡一眼,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便是为着孩子和老夫人,我也会上心的。” 穆先衡一张脸拉的老长,杜氏这叫知道了?!三句不离孩子,连老夫人都有份儿,偏他没份! 穆先衡还想说什么,杜氏却懒得理他,立马去找了如青过来,同她商量从小雪和小霜里挑谁合适。 看着妻子的背影,穆先衡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意难平之下,穆先衡选择了去姨娘秦顺婉房中。 秦姨娘人如其名,生的温婉和气,她正在厢房窗下给治哥儿做鞋垫,见穆先衡来了,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迎他。 穆先衡随手拿过秦姨娘做的鞋垫比了比,诶?好像比他的脚小了不少。 穆先衡道:“给治哥儿做的?” 秦姨娘点头,细声道:“冬天里的鞋垫子厚了,开春了要换薄的,治哥儿脚宽,针线房上做的不大合适,妾身闲着没事,就自己给治哥儿做几双。” “哦。”穆先衡自顾坐下,丫鬟奉茶上来,他喝了好几口,秦姨娘话里话外,始终没提过给他也做一双。 穆先衡当然不缺鞋垫子,缺的女人抚慰的心意。 闲坐了一会儿,穆先衡就走了,他就纳闷了,难道女人到了年纪,心里就只有孩子了?连钱氏也是,为着孩子死磕着不肯和离,那丈夫到底算什么? 他走了,秦姨娘才松了口气。这宅子里,说到底还是杜氏说了算,男人的爱意都靠不住,暖她几年冷她几年,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嫌恶她了。 还不如杜氏这个正室对秦姨娘来的周到。 秦姨娘不是个蠢人,孩子大了,她更需要的依靠的是孩子,至于穆先衡……讨好他不如讨好杜氏。 那就只讨好杜氏就是了。 穆先衡在两个女人这里都吃了西北风,便只好去了姚姨娘处。 一到姚姨娘的屋子里,穆先衡的耳朵就没消停了。 姚姨娘十分会咬文嚼字,话里话外几层意思,听得穆先衡脑袋大,说来说去,大抵还是觉得日子过的不够好,茶都没喝,穆先衡口头应了几句就走了。 穆先衡顿觉自己在家里成了个闲人。 他闲,杜氏可不闲。 杜氏刚定下丫鬟,正好穆筠娴就来了。 杜氏有事一般不瞒着穆筠娴,当她面继续跟丫鬟说话。 穆筠娴知晓这事,便晓得了父母的意思,她道:“娘,小雪和小霜虽然细致,脾气都太柔和了些,挑个有脾气的过去,也好教新姨娘个乖。” 杜氏点头许了她的意思,准备亲自去同钱氏说。 自三房的事发生之后,穆筠娴都没探望过钱氏,便道要一起去。 杜氏想着穆筠娴年纪也不小了,内宅的事也该学一些,便没叫她避讳着,领着她一道去了西南院。 57.第 57 章 第十五七章 母女两个挽着手走到了西南院, 到了院子里,便听见了汪姨奶的哭骂声。 之前穆先衡来的时候, 汪姨奶还避着些, 虽然很想手撕了钱氏,到底是碍着卫静眉和一家之主的面子, 没敢真把钱氏怎么样。 一旦在人后, 汪姨奶就没那么客气了, 每次听见宝贝儿子换药的时候疼的直叫唤, 就在钱氏门口咒骂,各种难听的话都能从她嘴里出来。 杜氏一看见汪姨奶的泼妇样,便觉得恶心, 何况这还当着穆筠娴的面。 走上前去,杜氏冲汪姨奶道:“这样子吵吵像什么样子!院子里还住着没出阁的姑娘!” 汪姨奶仍旧停不嘴,道:“下作的娼.妇生的小贱人,娘俩个……” “给我闭嘴!”杜氏黑着脸, 打断了汪姨奶的话, 她又道:“汪姨奶再闹,就到庄子上去享清福!” 庄子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 汪姨奶果然怵了,悻悻地闭上嘴, 抹着眼泪直嘀咕。 汪姨奶从钱氏的门前走开了, 去了穆先文的屋子里, 杜氏脸上怒火未散, 看着穆筠娴道:“那些腌臜的话, 别往耳朵里去。” 穆筠娴正捂着耳朵,俏皮地眨着眼道:“娘,我什么都没听见!” 杜氏被逗笑了,牵着穆筠娴进去,钱氏正躺在床上,也不曾洗漱,头发都是散着的。 经此一事,钱氏看着恹恹的,不是很有精神。 杜氏见钱氏这副模样,反倒不晓得怎么开口,不过事关整个定国公府,她也不会马虎。 想好了措辞,杜氏还未开口,钱氏便坐起来,丫鬟给拿了迎枕垫在她的腰间。 钱氏道:“大嫂,是为着三老爷纳妾的事儿来的罢?” 杜氏道:“也不全是,也是想来瞧瞧你。” 往身后看了一眼,杜氏让丫鬟把带来的补品放下,道:“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叫丫鬟拿厨房去熬着吃一些,我听说你这些日也不曾好好吃过饭,总不能熬坏了身子,反正也都……忍到这个地步了。” 穆筠娴差点没呛着,她的亲娘呀,怎么说话都不拐个弯儿,钱氏还不知经不经得住这么刺激。 钱氏比穆筠娴意料中的平静,她只嗤笑一声,道:“也是,忍都忍了,何苦作践自己。大嫂的心意我心领了。” 望着杜氏,钱氏十分严肃道:“他要纳,就叫他纳吧,闹这么大一场,我也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这般厉害!” 说着说着,钱氏眼里忽然有了光亮,带着一抹厉色。 穆筠娴有些心惊,钱氏比她想象的要坚强的多,竟然还有力气对付小妾。 这样越挫越勇的女人倒也好,不至于死了心,人也跟着失了活气,到最后郁郁而终,一身的嫁妆落在男人头上,反倒便宜了男人。 钱氏嘴角竟还有了笑容,她对杜氏道:“大嫂,我不能出去,这事就劳烦你了,银子还是我出,酒也在我院里吃。我花银子纳进来的妾,总是要跪我的!” 杜氏有话不知道怎么说,心头哽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钱氏忽又望向穆筠娴,笑道:“仙仙也要说亲了罢?” 杜氏应道:“可不是,只不过家中事忙,今年还未过半,倒是不急。” 钱氏一脸忧愁道:“可怜我的妍姐儿,被我连累了。”她禁足,穆筠妍的婚事就没人操持了。 穆筠娴心想,钱氏大抵还是为了孩子,她若是晓得了穆筠妍做的事,估摸着才真的死心了。 穆筠娴忽然比穆筠妍更害怕钱氏晓得这件事。 杜氏安抚了一下钱氏,便起身道:“弟妹好好歇息,等事情风头过了,妍姐儿的婚事再说不迟,老夫人也不至于真要关你半年。” 钱氏点点头,起身把杜氏和穆筠娴送到门口。为着儿女的将来着想,她让丫鬟把杜氏带来的东西拿去熬了给她吃。 杜氏跟穆筠娴一起出了西南院,忍不住惋惜道:“还不如和离了,也好过。” 穆筠娴小声道:“三婶要知道了穆筠妍早晓得了三叔养外室的事,指不定就真肯和离了。” 杜氏险些惊掉了眼珠子,她道:“你说什么?妍姐儿知道?” 穆筠娴也不瞒杜氏,道:“她早就知道了,还给三叔出过银钱。” 杜氏扯着帕子,骂道:“好没人性的白眼儿狼!就让她再在家里好好待半年,嫁出去也是个祸害!” 穆筠娴见母亲这般气愤,忍不住道:“娘,您可别叫三婶知道了。” 人有时候是需要谎言来支撑信仰的。 杜氏气归气,还是清醒,她道:“晓得,我自不会到她跟前说嘴,只盼着……她的孙子孝顺些。” 反正儿女是没的指望了。 杜氏又忍不住感慨道:“好在我的几个乖乖都不是那样混账人,不然娘死的心都有了。” 穆筠娴撒娇道:“娘待我和哥哥姐姐好,我们自然也敬爱娘亲呀!” 杜氏同穆筠娴一起各回各院。 园娘要进定国公府,穆筠娴也想与魏长坤两个碰个面,抱着碰巧的心态,她去聚宝斋。 巧就巧了,魏长坤正好也在等她。 穆筠娴入了内里,惊喜地看着他道:“侯爷,你怎么会来这里?” 魏长坤笑道:“上次同你见面的时候就想说了,以后你若有事找我,传书不便,就到此处留信就是,或是去这几家铺子找掌柜的,我都写下来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推到穆筠娴跟前。 用的是“藤萝”笺,紫藤萝在泛黄的纸上,煞是好看。 上面写了好几家铺子,有些穆筠娴很是眼熟,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魏长坤皱眉问道:“不喜欢么?”他听说,姑娘家的闺房里,用的都是好看的花笺,他特地寻了来。 穆筠娴收下花笺,笑道:“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他的心思为她变得这般细致。 魏长坤痴痴地看着她,视线不移,眼睛不眨。 红晕悄悄地就爬上了穆筠娴的脸颊,她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魏长坤道:“好看。” 双手托着下巴,穆筠娴一点点地靠近他的脸,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看我的。” 魏长坤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侯府的水榭里,她身上的香味,和她头上的假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虽说眼神不如现在热烈,但也不算冷淡。 穆筠娴就知道魏长坤想不起来了,她道:“第一次我们在皇宫甬道上见面,你去乾清宫,我刚从坤宁宫出来,你我擦肩而过,你瞧都没瞧我一眼。” 这意思是……算旧账来了? 魏长坤挠头,道:“以前我不晓事,不晓得女儿家的好,才没看你,这不是证明了喜欢你,并非因为你容貌的缘故吗?我非肤浅之人,你也不是俗气的姑娘。” 穆筠娴抿唇而笑,他倒是很会说话哄人开心。 挑挑眉,穆筠娴道:“谁说我不俗气了?我就爱胭脂水粉,大红大紫,我也不会勤俭持家,喜欢奢靡荣华。” 魏长坤道:“这些本该是属于你的,况且你的风雅和善良,我知道。” 他喜欢她,不是盲目的喜欢她。魏长坤的眼里,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好。 穆筠娴仍旧笑着,逗他道:“虽说春猎上我得了圣心,但别人都说我是溜须拍马之辈,何谈风雅?雅致之人,不该是郭初雪那样的姑娘么?” 魏长坤勾起唇角,把手伸到她面前,穆筠娴下意识地绷紧了脸皮,心跳加速。 他把手停留在她脖子戴的坠子上,红线穿着一个荔枝大的玉雕上。 这块玉雕本是废弃的翡翠石料,以为表面有太多的瑕疵,全是白色的米芯子,根本做不成物件儿。 但这块料子在穆筠娴的脖子上,被雕刻成了铺着石头的弯曲小路,再加一个披着蓑衣的归家之人,而石料上密密麻麻的“棉絮”,也就变成了冬夜的雪,让人情不自禁就念出“风雪夜归人”的诗句。 魏长坤道:“这料子在你手里活了。” 四肢骤热,血液沸腾,穆筠娴直愣愣地看着魏长坤,这呆子竟这般懂她!这块料子本是废料,是她无意中见了,着人雕刻而成,现在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难怪何敏青说他是百年不出一个的文武双全人物。 何止百年,两个百年能叫她遇上他,真真是天赐的福气。 低头摸着胸口的玉坠子,穆筠娴道:“你怎晓得是我的主意?” 魏长坤道:“这玉雕若是放到京城里叫卖,早就传开了,我都没听说过有这物件,应当是你的自己的主意。即便不是,你能相中它,眼光也很好。” 穆筠娴忍不住笑了又笑,她怎么没早些遇见他。 魏长坤收回手,道:“真正的雅致,藏在内里,不是靠人吹捧出来的。郭姓人,还是太流于表面了些。” 魏长坤如此评价道。 穆筠娴忍俊不禁,郭初雪要是听到了,只怕得气得七窍流血。 穆筠娴更开心的是,魏长坤喜欢她,喜欢的就是她,原原本本的她。 58.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魏长坤喜欢穆筠娴夸奖他, 同样的,穆筠娴也喜欢听他说, 他的眼里只有她, 没有旁人。 再加上魏长坤原本是个直性子,本不会什么哄人的手段, 遂每每看起来都分外真诚, 叫人听了不仅心花怒放, 也不会觉得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 穆筠娴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来过。 看美人露笑, 又尤其享受,魏长坤也忍不住跟着笑。 穆筠娴嗔道:“莫不是呆子!” 魏长坤摸了摸鼻子,低头道:“怎么女人说话都是一样的。” 穆筠娴道:“难道哪个还说你呆了?” 魏长坤似乎有些脸红, 道:“我祖母。” 穆筠娴对魏长坤祖母的印象还不错,她道:“太夫人火眼金睛,说的没错。” 魏长坤附和道:“嗯,没错。” 这两个女人, 说什么都对。 穆筠娴说回正题道:“我叔叔要纳妾了, 你可晓得?” 魏长坤道:“知道,这几日园娘也不大老实, 出来了好几次,除了去春满园那次, 其他时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穆筠娴问道:“春满园那次, 有什么奇怪的?” 魏长坤道:“也没什么异样, 只是她如厕的时候叫人跟丢了一会儿, 也说不准是不是正好那时候见了什么人。” 穆筠娴暗暗记下这事, 继续道:“我娘说,大概就在四月间把人抬回来了,估摸着以我三叔的急性子,就这两日的事了。” 果真是性急,都伤了根,还想着抬美妾回家,魏长坤本觉着自己某些心思足够重了,看来穆先文的色心还是更大些。 魏长坤道:“园娘去了你家中,必有动作,你可防着她些,说不准她要做什么的。” 点点头,穆筠娴道:“我晓得。我祖母让我马上搬进园子里去住,别说她了,就是别院的丫鬟们,也再难得听见我院里的动静了。” “为什么?” “因为留园离后院的院子都远呀,从园子里进去,要走好一小段路才能到我住的屋子,在园外听墙角都难。” 魏长坤蓦地笑了,喝了口茶水掩盖下弯起的嘴角,道:“哦,这般荫蔽啊。” 穆筠娴似乎听出了一丝丝的异样,一想到他胆子大到敢亲自去定国公府送信,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厮可不敢再独身去她园子里罢! 到底是没敢问出口,穆筠娴也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魏长坤又提醒道:“园娘身后的人,我还没查到,但她心思诡谲,你身边别离了身强体壮的丫鬟,若是人手不足,从我身边调用两个也可以,只是怕你父亲疑心。” 穆筠娴道:“那倒不必了,我身边的丫鬟都是自小跟着我一起长大的,新入府的丫鬟,父母亲和祖母也不放心留在我身边,确实惹人怀疑。” 到底是在定国公府里,穆筠娴十之八.九受不到伤害,但魏长坤就是下意识的担心,大概这就是喜欢一个姑娘的感觉,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她,生怕她受到任何委屈。 穆筠娴见他无话,便问道:“苏家的事,你可知道审理的如何了?” 魏长坤道:“眼下就审出了军籍造假的事,不过他在堂上死不承认,硬说是都督府里的人骗他说可以入军籍,他本人并未参与军籍造假。” 穆筠娴道:“在大殿上的时候,怎么没听说他否认了?” 嗤笑一声,魏长坤道:“他那时候已经吓晕了,哪里还有机会说话?” 不光如此,苏成器还尿了。他大概是第一个在大殿上有如此不雅之举的人。 苏家门楣不仅倒了,苏家人的名气都臭了。 现在同为苏姓的人,甚至都为自己的姓氏感到耻辱。 穆筠娴道:“他许是真不知道,不过是后边的人弃卒保车而已,军籍造假的罪名,他怕是要坐定了。” 魏长坤道:“是了,不过听说宋阁老旁听的时候,还听说了别的话,因证据不全,我还未得到详细的消息。” 穆筠娴往天上看了一眼,道:“这京城的官员们,哪个经得起查呀。” 魏长坤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成王败寇,赢的名垂千史,输的……臭名昭著。” 穆筠娴补充道:“若本身行的端做得正,活着的时候吃些苦头,死了之后的名声,大抵还是好听一些的。” 魏长坤笑而不语,穆筠娴并非随波逐流之辈。 穆筠娴还问道:“苏家女眷罪可至死?” 魏长坤道:“皇上说五日便要出结果,后因宋阁老说了几句话,延迟了几日,最迟后日要定下来的,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满门抄斩尚未不至于,入教坊司倒是极有可能。” 或者成为贱籍的下人和娼.妓。 穆筠娴心想,郭初雪同苏绿梅两个关系那么亲近,不晓得二人后面还有没有缘分。 魏长坤道:“怎么?你想留下她?” 微微摇头,穆筠娴道:“不想。”她只想看看,郭初雪能装到什么份上。 二人谈完正事,魏长坤有心邀她去家中作客,犹豫之下,便道:“我祖母嫌家中冷清,皇上准啾啾去陪我祖母两日,一老一小的还是不大热闹,我想……请你与令尊来我府里作客,不晓得你肯不肯?” 穆筠娴笑道:“好呀,我在家中等你。” 聚宝斋到底还是外边儿,说话多有不便,不如家中舒适自在。 魏长坤见穆筠娴允了,也不多缠着她,便放她走了。 穆筠娴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就近在掌柜的推荐下挑了几件首饰,又去书斋里选了几本书,便回了家中。 次日,定国公府就收到了长平侯府的请帖,是岁羡荣的名帖,打着亲戚的名义,带上了朱世阳的名字,请了杜氏前去作客。 虽不提穆筠娴的名字,杜氏也明白了长平侯府的意思。 卫静眉倒是没什么意见,长平侯这后生,瞧着很是顺眼,若是为人也好,挑不出错儿来,真算得上是顶顶好的如意郎君。 杜氏若能去长平侯府内宅好好瞧个究竟,也好知道岁羡荣是什么样的为人,魏家的内宅风气好不好。 杜氏本还有些举棋不定,卫静眉同意了,又经穆先衡一撺掇,便决定带上穆筠娴一起去。 杜氏做好决定,便亲自去同知了穆筠娴。 穆筠娴早知此事,便神色如常地应了。 杜氏见她不大欢喜,便试探道:“仙仙可是不想去?” 穆筠娴笑眯眯道:“啾啾也去,我这个做小姨的,当然要去。” 经过胡明朗的事,杜氏生怕女儿再为说亲的事闷闷不乐,她便道:“咱们就是去作客,仙仙别多想,你的亲事府里没人敢逼你,便是你爹,娘日夜都要撕了他!” 父母亲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吵闹,穆筠娴忙道:“父亲不敢的。” 杜氏叹气一声,跟女儿说起了贴心话,她道:“你父亲虽然负了我,待你们三个却还是好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跟他没完!” 穆筠娴靠在杜氏的肩膀上,道:“娘受委屈了。” 杜氏拍着穆筠娴的手背道:“以前觉着委屈,现在不觉得了。” 穆筠娴道:“为什么呀?” 杜氏眼里含着一抹落寞,她道:“等你长大就懂了,不过娘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有爱的时候,才有怨,当夫妻之间的男女之情消失殆尽,便谈不上委屈了。 杜氏眼下心里只有三个孩子和孙子,至于穆先衡,他只不敢休了她,又有什么干系? 穆筠娴忍不住问道:“娘,那爹去姨娘那里,您还难受吗?” 杜氏虽然是宗妇,但是前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唯独穆筠娴不是。 因为穆筠娴还小的时候,正是杜氏和穆先衡两个吵架的时候,夫妻二人关系十分不睦。 两个大孩子已经不需要人照管了,唯独穆筠娴这个小的失了父母的疼爱,被卫静眉和穆筠嫚两个轮流照顾了几年,虽未受到什么委屈,但没有父母悉心照顾的孩子,终究是与一般孩子不同,她的早慧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后来夫妻两个关系缓和了,穆筠嫚也出嫁了,两人才对穆筠娴生了愧疚之心,这几年一直加倍地疼她。 不论是哪个,在夫妻二人的心里,都比不过穆筠娴的分量,因为作为父母,他们两人都觉得最为亏欠的就是穆筠娴。 杜氏是个直爽又心软的人,悔悟过来后,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地把穆筠娴照顾她,看着她顺利地出嫁。 至于穆先衡又疼爱哪个女人,杜氏也想明白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她定国公夫人的身份,也就影响不了她儿女的地位,既然如此,她还操心那些做什么,管爷们儿爱去哪儿去哪儿。 遂杜氏告诉穆筠娴道:“我跟你爹都老夫老妻了,还难受什么。娘就是担心你,可别和我一样,前半生顺风顺水的,后半生劳心劳力,白白伤心。” 穆筠娴搂着杜氏道:“不会的,我相信娘和祖母的眼光,看不错人的。” 杜氏点点头,道:“所以这挑夫婿,凭他承诺了什么,都不管用,最要紧的是看他本身的品性和心性,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为了你能改一时,也改不了一世。” 顿一顿,杜氏盯着窗外敛眸道:“你父亲中意长平侯,我可得瞧瞧这孩子到底如何。” 穆筠娴心里咯噔一下,母亲这是要考验魏长坤了? 59.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苏家的事已经出了结果, 他不仅是伪造军籍的主谋,还曾收受过贿赂, 答应在朝堂上帮江西的官员美言。 督察院判苏成器免除官职, 处以死刑,其余涉案者皆贬为庶民, 流放云南, 苏家女眷, 有流放者, 亦有打入教坊司者。 经过朱煦朱批,苏家的事,就尘埃落定了。 苏家这一门, 算是在京城里彻底消失了。 郭初雪为避风头,去了保福寺里休养,杨家还是一切如常,似乎明面上从来没和苏家有过联系, 只不过是两个小娘子之间有些牵扯而已。 宫中丽嫔也因惑主和虐下不贤的罪名入了冷宫。 穆筠娴在家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 倒是很平静,苏家能容得两个女儿养成那样, 说明家风也不正,要出祸患是迟早的事。 与杨士谦为党, 无异于与虎谋皮, 受了这份荣华富贵, 就要担得起这份风险。 丫鬟给穆筠娴带上另一只耳上的珍珠, 道:“都好了。” 穆筠娴对着镜子瞧了瞧, 觉着满意了,便起身道:“走吧,去荣贵堂瞧瞧母亲好了没有。” 今日是杜氏和穆筠娴去长平侯府做客的日子,所以她才盛装打扮,以求与太夫人私下见面的时候,博得个好印象。 出了听雪院,穆筠娴正好就在门口碰到了杜氏。 母女两个挽手出去,杜氏道:“留园都打点好了,怕闹着你,花花草草的也紧着你的园子先修剪完了,只住进去就是,如要添人手,同母亲说一声,我亲自给你挑人。” 穆筠娴道:“我院里十几个丫鬟,尽够了,人多了反而闹腾,我住园子,就图个清静,不要的好。” 杜氏道:“都依你,不要便不要罢。府里好几年没进新丫头了,也不知道其他处当差的都跟了谁,轻易往你身边放也不好,暂且就这样,若真不够了,从我身边拨人也好。” 母女两个绕过影壁出门,上了马车,坐了好久才到长平侯府。 下马车的时候,穆筠娴心里还是忐忑的,今儿太夫人要看她,母亲也要看魏长坤。 他们两个是相互心悦了,还不知道长辈们合不合得来。 带着复杂的心思,穆筠娴同杜氏两个在长平侯正门下了马车。 定国公府的马车一下来,门口便有人来迎,开了大门,领着两人进去。内里还有小厮往里边狂奔,去二门上报信。 看眼前人的打扮和谈吐,应当是管家,杜氏眼角露出淡笑。 进了大门,杜氏和穆筠娴两个跟着下人往二门上去。 杜氏同管事的说了几句话,管事自提了身份,他原是长平侯府太夫人身边的小厮,现在已经是大总管,总领府中大小事。 管事的身份不低,寻常客人都轮不到他见,可见长平侯府还是很重视穆家人。 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二门上,管事的送了两人到此,他便留步了,门里站着一个穿着比甲,精神抖擞的婆子,梳着一个髻,髻上簪着金簪,很是体面。 这人杜氏觉着有些眼熟,应当是之前来长平侯府的时候,在太夫人跟前见过。 杜氏想着,这该是太夫人跟前哪个得脸的妈妈。 母女两个才跨进去,李嬷嬷身边便有丫鬟道:“李嬷嬷,侯爷也来了。” 杜氏一惊,原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她听说过,太夫人身边是有一个太后赏赐的人,很是得岁羡荣的心意。 于杜氏来说,岁羡荣是长两辈的人,只不过两家人不是正经亲戚,辈分倒也论的不那么严。 辈分到底是摆在这儿,李嬷嬷又是太后跟前出来的人,杜氏便是一品诰命,也得尊重着些。 杜氏冲李嬷嬷也问了安,便与穆筠娴两个继续往里走。 还没走到穿堂,魏长坤便来了,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束腰袍子,头发高高束起,两手垂在大腿旁,生的丰神如玉,阔步而来,恍若仙人。 杜氏暗道:这小郎君在漠北待了三年,竟然还养的这般俊逸精致,真真是老天爷都宠爱的人,竟挑不出一丝错。 杜氏爱美,对长的好看的人,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好感。 魏长坤走到杜氏跟前,竟还行礼请安。 杜氏万不敢受,道:“侯爷客气了。” 魏长坤道:“本是亲戚,见了长辈,小侄自当问个安。” 心里直犯嘀咕,杜氏可没想把他当侄儿看。 魏长坤也与穆筠娴两个见了礼,二人眼神汇合之时,彼此心知肚明。 魏长坤也唤了一声李嬷嬷,便领着几人往思危堂去。 上次母女俩来,只在花园里的花厅里走动过,还是头一次来这内院别的地方。 到了思危堂门口,魏长坤上个阶梯还要回头瞧着几人,生怕后边的客人跌倒了似的。 到了明间里,岁羡荣早早等着了,她头戴抹额,神采奕奕地坐在罗汉床上,扶着小炕桌,老远就看着几人灿笑。 魏长坤先进来请了安,杜氏和穆筠娴两个进来,也同太夫人问了安。 岁羡荣上次只匆匆瞧过穆筠娴,还不曾细看过,这回晓得了魏长坤对这小姑娘动了心意,忍不住看了又看,拉着她好一顿夸奖。 客气一番,岁羡荣便招呼客人坐下,朝杜氏问了几句卫静眉的好。 杜氏原是抱着考察的心态来的,她本以为太夫人是个厉害之人,两下里交往几回,倒是觉着岁羡荣很是和气。 杜氏也不敢大意,岁羡荣这一把年纪,还一个人把持了侯府多年,绝对不是个简单人。 两家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杜氏才问道:“小皇子可说好了什么时辰来?皇子长的愈发可爱,几日不见,就想念的很。” 正说着,外头便来人了,进来禀道:“太夫人,侯爷,皇子来了。” 丫鬟又走到岁羡荣身边低声道:“太夫人,二夫人正好撞见皇子,便亲自把人送来了。” 岁羡荣眉头一皱,捏着帕子带着笑容吩咐道:“去请。” 二房是庶房,二夫人潘氏并不大管家,管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大要紧的事。 今日请客人来思危堂,岁羡荣并未请潘氏过来,偏生这样“巧”,她正好就遇上朱世阳来了,还把人给亲自送进来。 岁羡荣心里倒是不慌。 潘氏同朱世阳两个进来后,大的请了安,同客人问了好,小的也不规矩地请安,按尊卑齿序,挨个的把女眷喊了一遍,抱了一遍,最后缩在穆筠娴的怀里,笑眯眯的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穆筠娴捏了捏朱世阳的脸蛋,也跟着笑了笑。 潘氏同岁羡荣请了安,便自顾坐了下来,岁羡荣瞥了她一眼,也不好当着杜氏的面就把人赶走。 潘氏话倒不少,见了客人很是自来熟,客客气气地同杜氏问了好,还顺口夸了穆筠娴几句,俨然主母的样子。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大约还以为这侯府里,太夫人年纪大了,是庶房的人在当家。 内宅的事,岁羡荣当然不会留给魏长坤给解决,她道:“长坤,园子里的海棠和郁金香开了一些,咱们一起去瞧瞧罢。” 岁羡荣起身走了之后,把帕子落在了罗汉床上。 潘氏也自己跟了出去。 刚出院门,岁羡荣忽然道:“老二媳妇,我帕子落了,你去替我寻寻。” 跟出来的就李嬷嬷一个,再就是穆家的丫鬟,当然是潘氏去最合适。 潘氏面色一僵,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岁羡荣同李嬷嬷使了眼色,李嬷嬷便也跟着进了院子。 李嬷嬷进了院子之后,派了四个一等丫鬟跟出去,并且让院子里的人把门锁上。 待潘氏从明间出来,李嬷嬷冷着脸道:“二夫人这是想去哪里?” 潘氏拿着帕子,扯着嘴角笑道:“李嬷嬷这是问的什么话,我自然是去给太夫人送帕子去的。” 李嬷嬷把潘氏往里推了一把,道:“二夫人就在此处好好喝白茶吧,等个一刻两刻的再出去。” 潘氏不肯,扶着门槛还想往外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走了过来,逼得潘氏只得往里去。 进了屋子,李嬷嬷把门锁上,冲着潘氏冷哼道:“二夫人可规矩着些,今日可轮不到你乱来!” 潘氏面色发白地笑道:“我不过是听说穆家小娘子生的好看,想来瞧瞧。” 李嬷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等客人走了,太夫人自有话与你说。” 潘氏心头一惊,看来魏家和穆家的亲事是十拿九稳了,这可不行。 60.第 60 章 第六十章 岁羡荣和魏长坤领着客人到了花园子里。 园子离思危堂不远, 走一刻钟便到了。 从拱形的园门进去,岁羡荣带着客人去了花园的亭子里闲坐。 一路走来, 杜氏的眼神和心神都没歇着, 从思危堂到花园,她一直打量着长平侯府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魏家的下人举止有度, 恭敬内敛, 遇见客人来了便行礼低头, 不该看的不看, 很是规矩。 一直到了园子里,杜氏还碰见了几个修剪花草的花匠,大部分都是中年妇人或五十往上的老头子。如此一来, 就算有小娘子到了园子里来逛,也不怕冲撞了。 正是暖春之日,花朵开的茂盛,几人一路走走停停, 谈花论草, 很是惬意。 朱世阳正是好动的年纪,瞧了五颜六色的花, 就爱问这问那。穆筠娴很是爱花,每一种花名她都答的上来, 甚至有些还能讲出一两个典故。 岁羡荣和杜氏的知识是没有穆筠娴这样渊博, 唯有魏长坤时常能和穆筠娴两个搭上话, 两人你来我往, 甚是默契, 一对璧人瞧着便让人觉得浑身舒畅。 岁羡荣一路上都笑呵呵的,穆筠娴虽然一直在说话,但是她声音动听,说话的时候并无显摆之意,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魏长坤的话。 总而言之,这姑娘的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了欢喜。 岁羡荣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小娘子了,偶尔望着穆筠娴走神片刻,她喃喃道:“年轻可真是好,怎么样都好看,我可真是喜欢你们家的小娘子。” 对杜氏来说,夸她什么都不如夸她女儿好,笑了笑,她道:“旁的不敢说,我家仙仙抛开长相不提,孝顺善良也是独一份儿,我家老夫人日日离不得药罐子,可人上了年纪,愈发像顽童,总不肯吃药,都是我家仙仙哄着老夫人吃药歇息。” 能把婆母称为“顽童”,应当是婆媳之间关系亲近,甚至是亲昵,才会如此,岁羡荣心想,穆筠娴不仅有个好母亲,还有个好祖母。 紧接着杜氏还同岁羡荣讲了几个穆筠娴哄卫静眉吃药的笑话。 岁羡荣也知道杜氏说的肯定是真话,因为有些小细节,编肯定是编不出来的。 且与杜氏谈笑了这半天,以岁羡荣的阅历来看,杜氏倒不似那种能胡编乱造出如此生动有趣的故事之人。 岁羡荣原不了解穆筠娴,听了杜氏的话,即使知道可能有一二分母亲眼里夸大的成分,也不免对小娘子多生出几分好感。她对穆筠娴的喜欢,从表皮到内里,渐渐有了深度。 更难得的是,杜氏在说起自己女儿的时候,只有身为母亲的自豪,却没有气势凌人的意思。 岁羡荣很确定,杜氏这样的女人养大的女儿,至少不会是心机深沉之辈。 朱世阳拽着穆筠娴往亭子里去,两个长辈便也跟过去,上了亭子小坐。 从思危堂跟来的丫鬟带了好几张软垫,正好垫在石凳和长椅上供几个人坐。 坐下来之后,几人略饮了一些茶水,杜氏便问道:“咦,才将要跟来的二夫人,如何还没来?” 岁羡荣笑道:“李嬷嬷也没跟来,估摸着是内院的事耽搁了。家中无主母,有些琐碎小事,我都是交给二媳妇和我身边得力的人去做,只盼着哪日我这不成器的孙子给我娶个好孙媳妇回来,我和二媳妇也就好多懒偷闲了哟!”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了,若是魏长坤将来娶了媳妇,岁羡荣是肯把内宅大权交出去的,并且二房的人不得染指。 一嫁进夫家就能做主母,上头还没有婆母,只有一个年纪大的太夫人,唯独一个庶房叔婶也不掌权,若不在乎男方双亲亡故之事,魏家实在是个好选择。 杜氏是女人,自然对内宅上的事考虑更多。穆筠娴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就算不嫁世子状元这样的人物,也决计不可能真找个夫婿做倒插门,至少得是个三品诰命往上走。 魏家内宅人口简单,做起主母来也比一二品诰命夫人轻松的多,这一点很得杜氏的意。 岁羡荣今日精神头很好,同杜氏说了不少话,从正经话说到闲话,竟发现两人同爱马吊。 说起马吊,杜氏的话头可就收不住了,她说自创了一套打法,赢面十之七八,很是好用。 岁羡荣听得入迷,还惋惜道:“可怜我身边冷清,没几个后辈,偏生我是个爱热闹的人,若是有人肯与我凑一桌马吊,这日子也就好过了哟!” 杜氏笑道:“太夫人往后肯定儿孙满堂,不愁没人与您同桌的。” 岁羡荣拉着杜氏的手,冲魏长坤嗔道:“我倒是想的很,偏这个不饶人的家伙,一直没娶亲的心思,熬了我多少年,现在也知道自己大了,再不好一个人过日子,这才算懂事了。” 杜氏笑眯眯的,岁羡荣的表态太明显了,魏家这就是想和穆家结亲呢! 杜氏虽然心花怒放,到底女儿为重,也没开心的忘乎所以,她委婉道:“侯爷年少英勇,大志在仕途,晚些娶妻也是该的,迟是迟了一些……身边要是不缺人伺候,倒也还好。” 岁羡荣忙解释道:“哎!还说不缺人呢,我家养的这个呆子,长这么大的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不曾有过!” 魏长坤不禁红了脸,怎么长辈们都喜欢说这个话题? 穆筠娴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原来……魏长坤还没有过通房丫鬟呢。 杜氏不禁道:“侯爷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丫鬟?” 岁羡荣摇头道:“没有,硬塞给他也不要,偏挑了个已经嫁人的娘子伺候着端茶倒水的事,再贴身的事,便是由小厮去伺候,不满你说,他有个怪毛病,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连带的身边跟的人也十分讲究,还说非正妻,不肯亲近。” 最后的一句话,当然是岁羡荣自己总结的,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魏长坤轻咳一声,瞧了岁羡荣一眼,似乎是在请祖母高抬贵手。 岁羡荣略带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他摆她多少道?眼下这才知道心急了罢?不是不想娶亲么?这是想回头来求她了? 杜氏听着这些顿觉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长平侯竟然是这样干净的人物。 虽然被穆先衡伤的很深,但杜氏相信世上有女人,也会有好男人,她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遇得上好男人。 正说着说,李嬷嬷来了,她微微点头示意,冲岁羡荣道:“一点儿琐事给耽搁了,二夫人已经着手处理去了。” 岁羡荣安心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主仆二人,默契十分,没对过任何话,一来一往接的话没有丁点破绽,至少在杜氏的眼里,并没有看出来庶房的人,在长平侯府里能威胁到未来主母的地位。 李嬷嬷也跟着坐下了,岁羡荣提起魏长坤的事就来劲儿,捡了好几件他十二岁之前的趣事说。 魏长坤本尊听地脸红心跳,那些孩提时候的顽皮事,还真是幼稚,一点儿也不适合在穆筠娴面前提起。 朱世阳本在玩闹,听着魏长坤的事也觉着好笑,便坐在他怀里认真地听岁羡荣讲故事,还时不时抓着他衣襟问:“表舅,你小时候也和我一样调皮呀!” 连续咳嗽了几声,魏长坤见岁羡荣没有反应,便抱着朱世阳起身,道:“祖母,我领啾啾下去玩会儿。” 魏长坤朝穆筠娴道:“穆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穆筠娴心里明白,魏长坤这是想支开她呢! 正犹豫着,杜氏摸着穆筠娴的手背道:“去吧,侯爷到底是个男人,你去照看好啾啾,别叫他摔着了。” 穆筠娴应了一声,与魏长坤两个同长辈们行了礼,领着两个丫鬟就下了亭子。 两个丫鬟一个是穆家的,一个魏家的,两人都很识趣,远远地跟在后边,并不打搅主子们讲话。 春日回暖,蝴蝶纷飞,朱世阳到了草地花丛里,忍不住去扑蝴蝶,便只剩下两人夹在丫鬟和朱世阳之间独处。 穆筠娴揉捏着帕子,道:“怎么你身边都没有伺候的丫鬟?” 魏长坤当然明白穆筠娴问的意思,他答道:“小的时候有,但也只伺候我起居,十多岁过后,就没有了,后来也不习惯有,就一直没留人在身边伺候。”顿一顿,他问道:“难道你想我有?” 穆筠娴仰头道:“当然不想!”她复又低头道:“我祖母新立了家规,穆家郎君,除非妻过三十不育,便不得纳妾!” 魏长坤眉眼带笑道:“我不纳妾,以前不,现在也不。” 穆筠娴嘴角漾笑,他这是对她做了承诺吧? 61.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青草地上, 两个人比肩走着,穆筠娴忽地看见朱世阳跑远了, 便吩咐灵玉道:“快追过去, 仔细他摔着。” 魏长坤看了自己府里的丫鬟一眼,丫鬟便也追了过去, 和灵玉一起照顾朱世阳。 好在朱世阳跑的也不是很远, 虽然两人是单独相处, 好歹还是有丫鬟盯着, 也不算出格。 二人难得独处,魏长坤也很珍惜机会,他不大好意思地开口道:“你别听我祖母说的那些玩笑话, 当不得真。” 岁羡荣说了好些话,穆筠娴问道:“你指的哪句呀?” 魏长坤一张脸绷着,表情平淡道:“就是……她说我不想娶妻,我不是不想娶, 是没遇到想娶之人。” 穆筠娴“哦”了一声, 道:“那你现在可想娶了?” 魏长坤停下来,侧身看着她, 认真道:“想,我想娶你。” 穆筠娴背过身去, 嘴角咧着, 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 她道:“知道了。” 魏长坤追在她身后问, 道:“知道了是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 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穆筠娴转过身,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灿笑道:“就是知道了你的心意呀。” 魏长坤见她不肯正面回答,便道:“也是,你我相识不久,说的不如做的,你且再看我几个月的时间,若是不够,一年两年三年也可以。” 当然不会要几年之久,一个人品性好不好,至多半年相处,便可窥见一二。 二人闲逛了一会儿,穆筠娴有些心猿意马,总是忍不住想着同他一起做各种好玩的事,想着想着就有些失神,走到种满柳树的岸边,不慎跌了一下。 魏长坤与她有几拳的距离,略在她后边一些,急忙跨出一大步,及时把人捞住,两手不小心横在她柔软的胸前。 穆筠娴站稳之后赶紧把他推开,躲开几步,小脸酡红,似酒后之颜。 仿佛察觉到不对,魏长坤纳闷道:“仙仙,你怎么那么软?”姑娘家的都这么软?还是说,只有她这么软? 穆筠娴整个脸都红了,跺一下脚,轻轻捶了他一下,道:“你……” 盯着穆筠娴鼓起的胸脯,虽然被上襦和外罩的褙子遮的严实,但也隐约能看得见轮廓,魏长坤渐渐明白过来,他是不是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魏长坤忍不道:“怎么和我身边的妈妈婆子们都不一样……”他院里的妇人们,好像没有这般挺立饱满,穆筠娴的身形,比画上的女人还好看。 穆筠娴羞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皱眉嗔道:“呆子!这怎么能一样!” 因着好奇,魏长坤的眼神还没挪开。 穆筠娴被他看的更加无措,干脆转身跑开了。 魏长坤这才发现,原来女人不光脸长的不一样,那里也不一样。 穆筠娴去追着朱世阳玩了会儿,魏长坤却是思索了许久,衣衫之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过多久,李嬷嬷便来叫他们一起回暖阁去准备用膳。 穆筠娴牵着朱世阳,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白净的脸蛋,光洁滑腻,似素瓷器一般。 李嬷嬷自问在宫里见过不少容貌姣好的娘娘,却从未见过穆筠娴这样的美人,加之魏长坤和岁羡荣喜欢,穆筠娴又不越矩,只和朱世阳两个玩耍,让魏长坤在后边不近不远地跟着,她越看这姑娘越欢喜,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大了。 “侯爷和姑娘随我去吧。” 岁羡荣和杜氏已经移步去了花厅,只等这两人一道去了。 到了花厅暖阁里,穆筠娴坐在罗汉床前的黑漆楠木椅子上,朱世阳被杜氏抱在身边坐着,魏长坤与穆筠娴两个相对而坐。 暖阁里放了好几盆虞美人,罗汉床内侧靠墙的一边开了窗户,窗沿上摆着两盆海棠花。 屋子里被花朵和人气衬托的很温馨。 岁羡荣心情也比以往都好的多,魏家好久没有喜事了,她倒是期待的很。 传了膳,岁羡荣继续同杜氏说话,是不是捎带上魏长坤和穆筠娴两个,气氛倒是和谐。 杜氏虽然对魏长坤很是满意,也不敢掉以轻心,趁着说话的机会,问了他好几句话。 到底是在漠北待了三年还立了军功的人,魏长坤沉稳大气,说话进退有度,既不咄咄逼人,也不会刻意回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男子汉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很合杜氏的胃口,她越看魏长坤越喜欢,还忍不住道:“侯爷同我家大的那个气度上有几分相似,我倒是越看越喜欢。” 岁羡荣笑道:“我家这小子原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从不懂花言巧语,说的出做得到的性格,不肯做什么都撬不开他的嘴,难为穆夫人肯抬爱了。” 杜氏笑道:“正是这样才好呢,我家那个大的也是这般性格,后来娶了贤惠的媳妇,也不曾改过,这些年了,身边干干净净的,还有了一双乖巧的儿女。” 岁羡荣顺势道:“男子大体上总是一样的,他两个性格又像,将来我家长坤,肯定也和你家大郎一样好。” 听了这话,杜氏心里才算有数了,她没想到长平侯这样高的门第,竟然半点不挑剔为难人,一点儿也没有造作拿捏人的气势,从一进门到现在,几乎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婆子们抬着食屉从厨房过来,把东西放在桌前,丫鬟们鱼贯而出,摆好了盘碗牙筷,岁羡荣便请了他们坐下,一起用膳。 用过午膳,一桌人一起净手漱口。 岁羡荣看着穆筠娴的举动行云流畅,心想这姑娘在家中也是很有教养的,不仅如此,这丫头待朱世阳也好。 小孩子最辨得真假,朱世阳喜欢的姑娘,肯定差不了。 杜氏也多了心眼子,看太夫人和魏长坤的举止,很是规矩文雅。 两家人相互越看越欢喜。 略坐了一会子,杜氏便辞说要回去了,岁羡荣再三留人留不住,便亲自把人送到了二门前。 到了前院,由魏长坤把母女两人送出影壁,直到大门口,看着两人上了马车,他才转去。 回了内宅,魏长坤直奔思危堂。 岁羡荣连觉都歇,就等着魏长坤过来找她。 太夫人可不像以前那么心急了,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好不惬意! 魏长坤似是感觉到了祖母的心思,他坐下往四周瞧了一眼,问道:“祖母,啾啾呢?” 岁羡荣道:“玩累了,歇去了。你也累了罢?去歇着吧。” 魏长坤:“我不累。” 岁羡荣道:“我累了,那我先去歇着了。”说着就要起身,魏长坤扶着她起来。 岁羡荣推开魏长坤,又坐下道:“怎么?就是专门过来扶我进屋的?” 魏长坤挠头,当然不是了。他道:“祖母,您觉着穆姑娘怎么样?” 长平侯府只有岁羡荣这么一个长辈,魏长坤的婚事还得她做主操持才行。 岁羡荣哼笑一声,拂了拂袖子,漫不经心道:“我没什么想头,反正你自己也说了,三年不想成亲的事,我还能觉着什么?再等三年就是了。” 简直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魏长坤给过去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岁羡荣忍笑,继续看魏长坤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终究是忍不住了,魏长坤道:“祖母……以前孙儿不懂事,说的浑话,您别往心里去。” 等了多久了,岁羡荣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为了魏长坤的婚事操了多少心,这臭小子一直拖拖拉拉,还说要再等三年! 今儿轻易饶过他,这就不是她岁羡荣的性格,她可是很记仇的,亲孙子的仇,也记! 岁羡荣冷哼道:“我可是记得有的人说过,什么样的姑娘也看不上的,我给你的画像,都不知道被你扔了多少。” 魏长坤道:“那不是因为画像里没有穆家小娘子么。” 岁羡荣道:“三年前她才多大,自然不会有她。” 魏长坤连忙接话道:“是啊,三年没有她,孙儿没遇着有缘人,自然不肯同意。” 岁羡荣还是不松口,撑着脑袋闭着眼道:“我总记得你谁也看不上的样子,怎么现在偏就看上人家小娘子了?” 魏长坤道:“以前哪里晓得真有人生的和仙姑下凡似的。” 以前见识多浅薄呀,以为洛神只是书中人物,没想到这世间真有姑娘美如神仙,并且性格也生的好。 魏长坤说过,非仙女下凡,不能使他动心,真遇着小仙女了,他就毫无意外地动心了。 还是败下阵来,魏长坤到岁羡荣跟前讨饶,问道:“祖母,您到底觉着穆家姑娘好不好嘛?” 岁羡荣养了魏长坤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孩子服软,气儿也出够了,睁开眼笑着道:“好,祖母很喜欢她。” 像是把心爱之物分享给了亲人,魏长坤大笑道:“孙儿早就知道您会喜欢她!” 62.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魏长坤亲口听了岁羡荣说喜欢穆筠娴, 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他在世上也就这么一位血亲, 他希望祖母晚年过的开心自在, 未来的长平侯夫人也讨她老人家的喜欢。 岁羡荣喜欢穆筠娴,简直再好不过。 岁羡荣看着魏长坤眉目间的欢喜劲儿, 也忍不住跟着笑道:“瞧你乐的。” 魏长坤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岁羡荣忽而仰头望天, 眨着湿润的眼睛道:“我呀, 也算对得起你祖父和父母亲了。” 抹了抹眼角, 岁羡荣转而笑道:“穆家小娘子很好,想必你肯主动跟我提这事,还求着我巴巴地把人请家里来做客, 估摸着跟她两个也是两情相悦,有了十分把握。” 不是十拿九稳的事,魏长坤不会同岁羡荣开口。 魏长坤点点头,祖母还是那么了解他。 岁羡荣肃了颜色, 道:“我喜欢归喜欢她, 娶亲不是儿戏,该正经说的, 咱们正经说。” 魏长坤复颔首,道:“孙子全凭祖母吩咐。” 岁羡荣道:“我对你是放心的, 你自己求娶回来的姑娘, 我也不怕你亏待了她。但定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个皇后, 咱们家再娶穆家嫡女, 只怕太惹眼。朝中的事我虽关注不多, 但也略知一二,定国公可是参与党争之人?” 魏长坤摇头道:“并未,皇上想让我着手整合五军都督府,孙儿同锦衣卫指挥使黄鼎龙大人私下有过交流,五军都督府里,定国公手下的中军都督府还算干净。何况定国公已是国丈,皇后又那般受宠,皇上每年的赏赐不计其数,小皇子出世那年先皇赏赐的十万匹丝绸据说穆家还余下上万匹。若非定国公有二心,不至于搅和进朝堂的浑水里。” 岁羡荣道:“我怎么听说定国公同宋阁老关系要亲近一些。” 魏长坤道:“定国公为人和气,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却不知与杨士谦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看起来两人关系着实冷淡。而宋阁老也是圆滑之人,这才显得他与定国公关系亲近。依我看,也就是有些时候会有些来往,倒不至于摆在明面上鼎力支持宋阁老。” 岁羡荣点头道:“那就好,穆家本就是外戚,若是一家独大,皇上又只这么一个小皇子,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帝王之心难测,就怕将来把穆家视为眼中钉。” 魏长坤点头附和,就他对朱煦的了解,皇上虽然脾气好,却并非没有成算之人。 岁羡荣继续道:“春猎之事我听说了,皇上有舍有得,讨好了不止一家人,若真是愚昧之人,做不到这样周到。” 夜明珠落在长平侯头上,又是这样光明正大,任谁也没有不服气,而魏长坤又转送给了穆筠娴,穆筠娴吹捧一把朱煦,此事正得帝后之心,旁人更是没得置喙。 不管怎么看,春猎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魏长坤道:“帝后夫妻和睦,便是穆家有些出阁,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国公府上下还算规矩,便更不足以忧心。” 岁羡荣微皱眉头道:“别忘了还有太后这一关,太后是我亲戚带大的,她的性格也是个难得饶人的,外戚弄权她断不会放纵。我们两家联姻,她心里总要多想一层。等得空了,我亲自去宫里见太后一面。” 魏长坤略带愧疚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摇首笑道:“说的什么见外话,只要你能好好娶妻生子,给我生几个小重孙抱着玩,祖母什么都肯替你做。” 这话让魏长坤更加内疚了,他执意去了漠北三年,二十岁之前不是读书,就是在卫所度过,陪在祖母身边的时日真的是不多。 岁羡荣知道勾动了魏长坤的伤心事,便连忙转移了话题。 魏长坤不幸风木含悲多年,虽然从来不对身边人言语,但他内敛的情绪,身为祖母的岁羡荣是能感受的到的。 岁羡荣换上笑脸问魏长坤道:“穆家姑娘生的好看,你也好看,你俩金童玉女,若是生个小娃娃,还不知道是什么英雄模样。” 魏长坤傻傻道:“万一是个姑娘呢。”他喜欢小丫头,希望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最好。 岁羡荣笑呵呵:“那就是天仙模样。”她又道:“凭你在这儿胡乱猜想,人家答应要嫁给你了?” 魏长坤苦恼地看着岁羡荣道:“还没呢,正是劳烦祖母赐教。” 岁羡荣道:“你们相识日子不长,穆家姑娘聪明,一时间未必肯允了你,只你拿真心对她,叫她看得见你的心意,自然而然就成了。” 岁羡荣对自己孙子还是很有信心的,难得的痴情种,小姑娘不喜欢他才是怪了。 可魏长坤不太懂,怎么才能叫她看见他的心。要是可以,他真想把心都给她瞧瞧,也不必他抓破头皮想法子表明心迹,还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岁羡荣又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你有一份真心,她自会看得见,不必你做什么特别的事。” 魏长坤好好地想了想这句话,觉着岁羡荣说的十分有道理,譬如他本能地就想把她要的夜明珠给她,他不由自主地就想靠近她,远离别的女人。 大概他的真心,她也是能瞧见的。 喝了几口已经放温的茶水,岁羡荣道:“我听说定国公府和胡家相看过。” 魏长坤道:“是,不过仙仙没看上姓胡的小子。” 岁羡荣打趣道:“人还没娶进门,字就先叫上了,你倒是厚脸皮。”继而道:“我就说她是个聪明的,胡家小子我见过,生的文质彬彬,就是太和气了些,年纪轻不经事,他娘又是个厉害的,爹是个妻管严,将来娶了媳妇,府上妯娌姐妹一堆,做诰命夫人的名声好听,日子却不好过。” 魏长坤想起了胡明月,便道:“旁的我不知道,他的堂姐确实不好相处,与宁妃表妹关系亲密,两人差点叫仙仙吃了亏,胡明朗这傻子也不会调和。” 岁羡荣轻哼道:“没用的东西,没娶之前都哄不好人家,管他娶了哪家姑娘,除非是皇后所出的公主,将来自有他媳妇的苦头吃。你是个哥儿,你不知道内宅的辛苦。仙仙看不上他是对的。” 魏长坤幽幽道:“祖母,您也叫上她的小字了。” 岁羡荣微扬下巴道:“我就看上她做我孙媳妇了,还不许人提前叫上了?” 魏长坤赔笑道:“许,怎么不许。” 岁羡荣带着点焉知非福的语气道:“咱们家虽然人丁单薄,对国公夫人来说,许还是个长处。” 魏长坤道:“不管府里多少人口,我也不会委屈了她。” 岁羡荣面带笑容道:“知道了,既然她都还没松口,就再等些时日,我再琢磨着去定国公府提亲,省得让人家觉得有逼婚的意思。” 魏长坤道:“还是祖母思虑周全,那就再等些日子,正好孙儿手里也有些事,估摸着得忙到夏日才得闲。” 岁羡荣问道:“是你衙门里的事?” 魏长坤道:“是,我来左军都督府之前有人伪造军籍,这是头一桩事,后边儿事还多着,还有父亲的事,也有些眉目了,孙儿自有打算。” 长叹一口气,岁羡荣道:“都随着你去罢,祖母只看着你平安就好。” 魏长坤起身要请安告辞,忽又想起小婶潘氏,便道:“今日婶婶来此,祖母可知道为何缘故?” 提起这个,岁羡荣拧着眉头道:“我免了她日日来请安,有时候十来天都见不着她的人,府里的事多数也不叫她插手,见她素日里也还老实,不知道她这回打的什么主意。” 魏长坤道:“管她什么心思,若想在仙仙和穆夫人跟前拿乔,就别怪孙儿不近人情。” 岁羡荣道:“你先去罢,容我问问她,若有要紧的,我再同你说。” 魏长坤这才离开了思危堂。 孙子一走,岁羡荣就让李嬷嬷去把潘氏喊来了。 潘氏来的时候很是忐忑,面上有些僵硬。 岁羡荣都没让潘氏坐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问道:“可别跟我说,你今日就是碰巧看见小皇子,突发奇想亲自送他来我这儿。” 潘氏攥着帕子,笑道:“太夫人,妾身就是听说穆家小娘子长的美貌如花,上次没看分明,这回才想来仔细瞧瞧。” 岁羡荣自然不信潘氏这套说辞,她重重地搁下茶杯,吓得潘氏一颤,道:“我不管你打着什么心思,但是你要是敢毁了坤长的亲事,你和老二两个就收拾东西滚蛋吧,你们本也不是孝顺的人,我身边也不要你们伺候。” 潘氏跪下道:“太夫人,这话可伤了妾身的心,这些年妾身就算没有日夜在跟前伺候,但孝心还是有的,您要是说妾身和老爷两个不孝,这可没天理了!” 岁羡荣道:“回去罢,我要歇着了,你自好自为之。” 潘氏战战兢兢地走了,李嬷嬷走到岁羡荣身边道:“二夫人规规矩矩了这些年,怎么今儿倒失了分寸。” 岁羡荣若有所思道:“谁知道她的。” 63.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自魏长坤父母去世之后, 庶房的人虽然暗地里有心思,但是表面上还是孝顺恭谨, 没犯过什么大错儿。今儿硬着头皮来思危堂搅和,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事刺激着了。 李嬷嬷也纳闷道:“穆姑娘嫁过来,与她何干?难道说……”瞪大了眼睛, 李嬷嬷继续道:“难道二夫人心里还打着不该有的心思?” 岁羡荣丝毫不意外, 道:“难道你以为他夫妻俩这些年消停过?长牧才十九岁, 潘氏就给他纳了几个美妾, 生怕生不出她的嫡孙子来。”眸子里带着一抹厉色,她道:“就算有了十个八个的嫡孙又怎么样,庶出的就是庶出的, 我的长坤好好儿的,马上也要成家给让我抱重孙子了,轮不到他们肖想侯位!” 李嬷嬷也更把潘氏放在心上,眼下什么最要紧的就是魏长坤顺顺利利地把穆家小娘子娶回家, 潘氏休想掺和进来。 潘氏走后, 回到房中仍旧心有余悸。 直到天黑之后,丈夫魏北光下衙门回来了, 她才慌慌张张地在内室里告诉他道:“老爷,太夫人果然是看中穆家的小娘子了!” 魏北光年三十八, 唇上一字胡, 吓得脸色发白, 道:“怎会如此?长坤不是说三年不想娶妻的事么?” 潘氏焦急道:“谁知道这么大的人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今儿我去思危堂里本想瞧瞧, 被太夫人命李嬷嬷给困住,也不知道两家人都谈到什么地步了,侯爷年纪也已经不小,要真成了,估摸就是今年的事。” 魏北光心头一凛,面色铁青,冷静下来之后,诘问潘氏道:“你今日去打草惊蛇做什么?原不该疑心到我们头上,你这样去招眼,太夫人反而要多想了!” 潘氏丧气地坐在床上,道:“我不是心急么!” 魏北光也跟着拂袖坐到床边,道:“遇事就知道急!当年也是你心急加妇人之仁,险些叫太夫人知道了你做的好事!” 推搡着丈夫,潘氏恨恨道:“什么叫我做下的好事?难道不是老爷你的主意?要不是你的指使,妾身哪里敢瞒下那事!” 魏北光又叹气道:“做便做了,偏又生了仁慈之心,叫人去报信把人追回来。于事无补不说,还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潘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定国公这些年都没动静,也许他从不晓得这事,至于信,他也早就销毁了也说不定。” 魏北光冷眼看着潘氏道:“蠢妇!定国公是什么人?他无端岂会去招惹咱们,搅和魏家家事?要是穆家与魏家结了亲,这事他说不定就会抖落出来。” 潘氏心急火燎的,帕子都被她扯的变了形状,她在屋里踱来踱去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是太夫人和侯爷知道了,还不撕了我们俩!” 魏北光道:“你先坐下!” 潘氏一跺脚,一边坐下,一边不停地叹气。 只听魏北光道:“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定国公得了信,但并未拆开,毕竟是我魏家家书,他岂好私看?” 潘氏道:“他若没看,信到哪里去了?若是落入旁人之手,那更了不得了!” 魏北光看着远处失神,眼睛微微眯着,这个问题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魏长坤的母亲史苍云追去漠北的时候,潘氏是知道这件事的,她不仅不劝,还由着大嫂偷偷跑去。 后来潘氏想起来又后怕,生怕是史苍云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便趁着岁羡荣还未发现的时候,就赶紧着人去送信,把人追回来,信里软硬兼施,又是哄又是威胁,用尽了手段想把人追回来。 因着怕人走漏消息,潘氏只让送信的人去送信,却并未交代具体内容,所以才留下的亲笔信这样的把柄。 信刚送到史苍云的手里,从侯府去的人还未回来回话,就传回来了她病死途中的消息。 把消息传回京中的是穆先衡手下的人,且史苍云身边财物一眼都未丢失,唯有那封已经送到的信不见了。 这些年魏北光夫妻俩一直怀疑是穆先衡截了信,信中写了一件十分要命的事,若是没有这件事,史苍云断不会死在去漠北的路上。 魏北光猜到信落入了穆先衡的手里,一直等着穆先衡拿这事要挟他。 但是没有,穆先衡这些年从未同魏北光有过多余的交集。 胆战心惊地过了十来年,魏北光和潘氏两个人将将心定下一些,定国公府和长平侯要结亲的消息像一道雷劈入两人平静的生活,把两人的心神搅的一团糟乱。 魏北光一脸的不耐烦,道:“你别给我丧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潘氏言语里充满了责备,道:“若非你觊觎侯位,我也犯不着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担惊受怕了十多年,这真要叫人知道了,我以后可怎么活!” 魏北光道:“你又没有杀心,当初大嫂要去,也不是你我劝得住的,怪不得你,更怪不得我。” 信是潘氏写的,用的也是她的口气,这封信要是落到了岁羡荣手里,可没有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潘氏抹着眼泪道:“是,不是我撺掇她去的,可我知情不报,太夫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魏北光道:“行了行了,别老哭哭啼啼,晦气!” 正是心烦的时候,更是见不得潘氏这张苦瓜脸。 潘氏龇牙道:“我若有事,你也别想快活!信虽然是我写的,但也是老爷的意思,我若讨不得好,咱夫妻两个死了也要做对鬼夫妻!” 魏北光眼神冰冷一言不发地看着潘氏,顿了好一会儿才冷静道:“既然定国公诚心想装不知道,咱们也跟着装糊涂就是了。” 潘氏又惴惴不安道:“可若是信不在定国公手里呢?” “那就说明信丢都丢了,毕竟这么大的事,那人若是想图谋些什么,早拿到长坤和太夫人跟前讨好,等不到现在。” 听丈夫这么一解释,潘氏心里轻松了一点,竟还淡淡笑了出来,道:“丢了更好,这都十年了,凭它什么金银铜铁都要烂了,一封信还能不烂了?” 魏北光又黑着脸斥责道:“别总是自乱阵脚!少去太夫人跟前现眼,老实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去!” 自史苍云死后,潘氏就信奉上了佛祖,魏北光这么一提,她就又心下心安下来,跪在了屋子里供的菩萨面前跪拜叩首,默默念经。 魏北光见了就烦,便去了小妾住的厢房里用膳过夜。 * 金乌西跌,残阳铺池,一池春水,一半瑟瑟一半红。 魏长坤一本正经地坐在小书房里,叫了入寐过来,又让入寐喊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他才发现,女人跟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不管怎么比较怎么看,穆筠娴永远是最好的一个。 夜幕落下,如层纸浸染浓墨,天上星子几颗。 魏长坤沐浴过后身上有些燥热,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锦被,上半身只着一件敞开的洁白里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从枕下抽出几本画册,魏长坤翻开几页,自上次龙妈妈塞了这些东西在他房里,还未仔细看过。 以前听军中莽夫说过一些,因实在觉得粗鄙,遂没什么兴趣,草草翻过一回,觉着毫无趣味,便没有放在心里,自近来开窍,才晓得男女之间不同,知道女人与女人的不同。 因心里有了些想法,魏长坤才动了细看的心思。 画册上倒是画的仔细,但都是合情合理的夫妻间事,同军中汉子们提过的“其他”花样的册子不同。 魏长坤翻着册子,面上岿然不动,心里却已经想起了她的脸,初觉有些亵渎,但怎么也抑制不住思念之情。 烛火尽灭,魏长坤浑身松快后洁身睡去,梦里又会了她一次。 定国公府听雪院里,穆筠娴自从长平侯府回来,就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似是在看各处花草,实则在看丫鬟们的胸脯大小。 除开还没有开脸的小丫头,灵玉几个长穆筠娴几岁的丫鬟竟然都比她丰满。 穆筠娴自觉懊恼,她明明都十五岁了,怎么还长不过别人!!! 沐浴的时候,穆筠娴又端看了几回,越发觉得自己太过瘦弱了些……魏长坤总不会嫌弃她的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着了之后,穆筠娴竟梦见魏长坤嫌她小,大清早一下子就气醒了,心里把魏长坤骂了一遍。 他怎么敢嫌她!!! 魏长坤清早醒来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冻着的缘故,但他总觉得吧……有人在想他,就像他想某人一样。 64.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昨日魏穆两家相见过后, 魏长坤自觉十分满意,早起心情愉悦, 高高兴兴地去了衙门, 碰到穆先衡之后,以晚辈的身份行了礼。 穆先衡已经知道长平侯对他女儿的心思, 心态上自然有些不一样了, 连带着看魏长坤的眼神都挑剔了些。 亏得魏长坤进退有度, 又生的俊朗, 实在是难得挑出错处来,穆先衡私心里也好暂且认同了这个准女婿。 穆先衡自己虽然纳了妾,但这是作为男人的想法, 身为父亲,他当然想让穆筠娴过的更好,便不自觉在魏长坤跟前摆起了些许架子。 魏长坤倒是老实,十分尊重穆先衡, 一副坦然受教的模样。 二人也不好在衙门口多待, 穆先衡便约了魏长坤下了衙门去他家中小酌,两人暂且先进了衙门里点卯。 察觉到穆家人的好意, 魏长坤越发有了把握,有了岳父母的喜欢, 心里底气足的多! 这厢魏长坤正高兴着, 定国公府里, 穆筠娴可没这么松快。 自早上被气醒, 穆筠娴就一直记得那个梦, 记得梦里魏长坤嫌弃她不够丰满的样子。 本来就是梦境,所以细节没有那么清楚,穆筠娴越想越多,还给梦里的魏长坤补了表情和言语,这样一来,就“生动”得多了。 在心里默默地把魏长坤给记恨上了,穆筠娴就等着再见他的时候找他算账。 本想亲自去聚宝斋留话,穆筠娴到荣贵堂同杜氏打招呼的时候,正好穆先衡的小厮从衙门里回来了,传话说下午长平侯要来,让杜氏提前打点着些。 杜氏应了,穆筠娴一听他要来,就懒得再出去。 正好穆筠娴就在跟前,杜氏便同她商议道:“留园都归整出来好几天了,若今日得空,我便使人去替你搬东西吧。” 穆筠娴手里没事,闲下来就像捶魏长坤这呆子,便道:“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罢。” 这边商量好了,杜氏立即就吩咐了下去,叫了十来个护院进内院,帮穆筠娴去搬东西。 穆筠娴回了听雪院,领着四个大丫鬟一起去指挥,一整个上午,才把大件儿都搬完。 中午就近在荣贵堂用过膳,穆筠娴同杜氏两个依偎在一起睡了会儿,下午护院们也歇息好了,便继续搬余下的东西。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的半个时辰,护院们才从内院出去。 穆筠娴屋子里许多东西都是她亲手制的,不放心叫丫鬟们归置,便一直在留园里盯着。 好在灵玉和巧玉都是细致的人,一天下来,倒没多少损坏,基本上也按原来的样子把房子收拾出来了。 穆筠娴劳动了一天,今儿比平日里都饿的早些,本想先传了饭,心想着魏长坤也要来,便只用了一些糕点垫肚子。 才坐下歇息没多久,穆筠娴就听说穆先衡下衙门了,魏长坤也直接跟了过来。 穆筠娴便赶去了荣贵堂,同父母亲行了礼,也同魏长坤两个见了礼。 穆先衡笑道:“正说着你呢。” 穆筠娴眉头微挑,说她什么? 穆先衡道:“正说要去留园里小酌几杯,可巧你今儿就搬进去了。” 穆筠娴道:“今儿我乔迁,爹娘合该恭喜我。”素手一伸,道:“贺礼呢?” 穆先衡哈哈大笑,冲魏长坤道:“你瞧她娇蛮不娇蛮,哪有自己要贺礼的道理。” 杜氏当然是帮着自己女儿说话的,她道:“是你做爹的心粗,这乔迁之礼,我这个做娘的可是备好了。” 穆先衡不乐意了,道:“谁说我没准备了?早知道仙仙这几日要搬,东西已经放在我书房里了。” 魏长坤面上有些不自在,合着就他一个人空手来的?这多不好意思,又欠她一份礼物。 杜氏斜了穆先衡一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准备了?从你书房里随便捡一样出来就说是准备好的,倒真是难为你一番‘真心’。” 穆筠娴笑着打圆场道:“重在心意嘛,今日女儿做东,请父母亲去我屋里作客,好不好?” 穆先衡先起了身,道:“本该让我给你镇一镇屋子,以后也住着安心。走吧,让我瞧瞧去。” 冲魏长坤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先衡在前领路,杜氏与穆筠娴两个跟在后边去了。 留园虽然比国公府内宅的花园要小一些,但小巧却精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还从围墙外的后山上引水进来,造了个小池塘,建了有一进院子那么大的水榭。 晚膳就定在水榭上,杜氏选了菜,叫丫鬟去传了饭,几人早早地就上了水榭坐着。 穆先衡好显摆,指着留园几处景致同魏长坤做了解说。 因是穆筠娴的园子,魏长坤听的很是仔细,站在水榭上把留园瞧了个遍,眼神锁定在她住的正上房里。 魏长坤末了略最评价道:“内容齐全,玲珑别致,主屋旁的几颗老松显得很稳重,小姑娘住的地方,再多添些鲜活的花草要好一些,譬如主屋外边可以以竹为屏,牵引五色蔷薇,马上夏季来了,也好蔷薇架下乘凉,房中也可以摆一些瑞香。” 穆筠娴眼睛一亮,道:“倒是好主意,等过几天住惯了,我再使丫鬟弄。” 杜氏对魏长坤道:“仙仙择床,刚搬进来估计睡不安稳。” 魏长坤点点头,原来如此。 天还没黑下来的时候,杜氏院里的丫鬟便陆陆续续进了留园,摆上晚膳。 今日恰逢穆筠娴乔迁,穆先衡也有意同魏长坤俩小酌,水榭上的圆桌上,便摆上了佳肴美酒。 穆筠娴心情好坏交杂,酒桌上总是要尽兴的,便多喝了几杯,夜色渐浓,烛火照应之下,她浮红的脸颊娇艳欲滴,令人欲一亲芳泽。 魏长坤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许自己盯着她不放,便只好专心与穆先衡两个豪饮。 这在穆筠娴眼里,就变成了魏长坤待她冷淡了。 一气之下,穆筠娴便一眼都没看他! 魏长坤算是发觉不对了,今天穆筠娴瞧都不瞧他,难道又生气了? 琢磨了半天,魏长坤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空手而来的缘故?可他提前不晓得她搬院子,若知道,自然要备一份厚礼。 穆先衡酒量不太好,魏长坤脸都还没红,他就已经醉了。 杜氏酒量是个好的,眼看着穆先衡醉了,穆筠娴也有了醉态,便同魏长坤抱歉地笑笑,喊了穆筠娴身边的大丫鬟灵玉过来,让她去把人送到二门上。 魏长坤微微颔首,便同灵玉一起出了留园。 杜氏又让丫鬟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把穆先衡扶回去,并对穆筠娴道:“你也回去早些歇着,这些叫丫鬟收拾就是。” 穆筠娴点点头,等杜氏同穆先衡一起走了,才悄悄溜了出去,追上魏长坤。 灵玉很是自觉,见穆筠娴老远追了过来,便退到一旁,背对墙壁,被黑夜淹没在暗影里。 魏长坤见穆筠娴亲自来送他,心里自是欢喜,只道:“夜里起风了,早些歇息。今日差的礼,明日补上,好不好?” 高兴归高兴,魏长坤还是舍不得她受冻,只想着劝她早些回去。 穆筠娴眼神朦朦胧胧,面颊泛红微嘟,醉态实在可爱。 忽然,穆筠娴双眼变得湿润,长卷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抬着头委屈巴巴地瞧着他。 魏长坤一下子就心慌了,焦急道:“可是不舒服?” 穆筠娴摇摇头。 魏长坤看着她有些醉意,便皱眉道:“不该看着你贪杯,该叫你少喝一些,是不是胃里难受了?”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哭? 穆筠娴绞着帕子,低声道:“你嫌弃我。” 魏长坤一愣,怪道:“什么嫌弃?” 穆筠娴噘着嘴,一脸难过道:“你嫌我太瘦!” 想起昨日不小心碰到的柔软处,魏长坤缓缓道:“也不瘦,我不嫌的。”至少胸前还是有肉的。 穆筠娴反问他:“那就是觉着我胖?” 魏长坤连忙道:“也不胖,将将好。” 沉默了片刻,穆筠娴低下头道:“你就是嫌!” 魏长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嫌你了?” 穆筠娴挤出两个字道:“梦里……” 魏长坤差点儿没把心里的委屈喊出来,梦里的事哪里做的准?! 往前走了一步,魏长坤温声哄着她道:“你是最好的,谁也比不得你,我不嫌你,白天黑夜都不嫌,梦里不嫌你,来世也不嫌你。” 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穆筠娴感到莫名的心安。 65.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穆筠娴从来没想到, 魏长坤这么会说甜言蜜语。 虽然见过很多青睐和热烈的目光,但穆筠娴从未真的同谁有过男女之情, 每回看话本里的故事, 她一面向往着,又一面觉着十分不可能。 可偏偏就遇到了魏长坤, 他把她的幻想都变成了现实。 穆筠娴不是那种喜欢听人吹捧的人, 但莫名的就是想听魏长坤的情话, 仿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听着就是容易令人欢心,怎么听也听不够。 嗅着他身上温热带着点酒气的味道,穆筠娴道:“这可是你说的, 梦里,也不准嫌我!” 魏长坤道:“是。” 穆筠娴道:“好,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魏长坤不肯走, 嘱咐道:“夜里喝点热水, 别喝茶,会好入睡一些。” 穆筠娴嘴角弯弯, 他急着她择床的事了。 笨是笨一点,但也不粗心。 魏长坤还道:“你也喝了不少酒, 夜里别看书做别的, 早些睡。” 穆筠娴“哦”了一声, 道:“知道了, 竹屏我也会设的, 蔷薇花也不会忘了。” 魏长坤笑道:“好,等我来娶你的时候,正好花满蹊。” 穆筠娴小脸越发红了,她微皱眉头,嗔道:“谁要嫁你了!” 趁着夜色,魏长坤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不嫁?嗯?” 鼓着脸颊,穆筠娴打开他的手,道:“松开,讨人厌。” 魏长坤怕弄疼她才松开,道:“早些回去,这儿离二门不远,仔细外头人听见,于你名声不好……虽然,你早晚是我的人。” 穆筠娴被他说的话惹的脸红心跳,这人真是不害臊,这还没定亲呢! 扭头要走,魏长坤又俯身在她耳边道:“安心睡,我不嫌你,其实……一点儿也不瘦。” 穆筠娴羞得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他竟然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竟然晓得她说的是什么事! 迈着步子就跑了,路过灵玉身边,穆筠娴低声唤了一声,主仆俩就回了留园。 魏长坤自己走到二门,他从府里带来的小厮就在外边儿等着他,前院的管事也亲自等候着。 从定国公府出去之后,魏长坤便回家心情愈发好了。沐浴过后,除去一身酒气,便去了思危堂。 本是去请个安就回来的,魏长坤见朱世阳不在了,便问道:“祖母,啾啾呢?” 岁羡荣道:“小家伙哪里在我身边待得住?我叫李嬷嬷把他送回宫去了。” 魏长坤道:“来住过两日便可以了。” 朱世阳要来长平侯府,起初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还是十分看重岁羡荣,她自己不便尽孝,便使小皇孙来魏家尽孝,给足了魏家颜面。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知道怎么孝顺人?但这面子做足了就是了。 岁羡荣道:“也不枉我照顾太后一场,自你父亲去世,若非太后照拂,咱们祖孙俩的日子,也没这么好过。” 魏长坤也知道岁羡荣明里暗里替他挡去多少烦恼,点着头,眼里含着浓浓的谢意。 岁羡荣又道:“今儿去了魏家吃酒?” 魏长坤道:“定国公邀我小酌,正好仙仙乔迁,就她住的小园子后边吃了几杯酒。” 岁羡荣道:“定国公倒是喜欢你,他可同你谈论过朝堂之事?” 魏长坤道:“眼下还没有,不过定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五军都督府的事儿,定国公指不定也略知一二,用不着从我嘴打听。” 岁羡荣提点道:“便是真做了亲家,你也得拿捏着度,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 魏长坤道:“孙儿知道。” 岁羡荣瞧着魏长坤眉宇间的轻快,便跟着笑道:“这两日你心情好了不少,不似之前常有愁容。” 魏长坤刮了下眉毛,自己倒没觉着有这般明显。 岁羡荣继而笑道:“有些事你自己是没觉察的,尤其是感情的事,能令人永葆青春。” 魏长坤倒没觉着有这么神奇。 岁羡荣笑吟吟看着还不大知男女之情的孙儿,也没打算多唠叨什么,等他自己体味了,总会知道的。 魏长坤走后,岁羡荣也跟着早些歇了,丫鬟给她剪蜡芯的时候也忍不住道:“太夫人,您近日心情也好了不少。” 岁羡荣轻轻应了一声,翻身睡了。看着后辈过的好,她也就开心了。魏长坤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月落日升。 魏长坤次日上衙门的时候,穆先衡同他委婉地道了歉,说自己酒量不佳,怠慢了他,竟只叫个丫鬟送客人出去。 魏长坤道:“事急从权,国公爷醉的厉害,不早些回去恐着凉,耽误了衙门里的事反倒不好,晚辈倒是没什么要紧的。” 穆先衡笑呵呵的进了自己的衙门。 * 杜氏清早就起来着手准备园娘的事,三房实在闹的厉害,钱氏又那般凄惨,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同卫静眉打过招呼后,私下里从自己手里出了五十两银子,预备拿到西南院去置办酒席。 哪晓得钱氏自己差人送了五十两银子过来,说是麻烦杜氏打点之用。 杜氏有心帮扶,本想退回,穆筠娴却劝她收下,道:“锦上添花的事,母亲就不消做了,依我看,三房还有的闹,等以后雪中送炭,反倒更好。” 杜氏一想也是,便让如青收了五十两银子,往后找机会再给钱氏。 既担了给穆先文纳妾的事,杜氏便要亲自出面,使人把园娘接回府里。 园娘本是外室,身份不光彩,三房的事也几乎闹的人尽皆知,于情于理,都该在夜里把她从角门悄悄地抬回国公府西南院。 打发了前院的人去宣北坊那边打点接人,等到天快黑了,府里小厮才起轿,把人往咸宜坊抬。 掌灯时分,人都还没抬进来,等到穆先衡下了衙门,夫妻俩都沐浴完了,才听角门的小厮让人传了话进来,园娘人到了。 穆先衡让丫鬟退了下去,与杜氏两个都穿着雪白的里衣,准备往床上躺,他撩开被子,问道:“人都安排下去没?” 杜氏道:“已经安排着去伺候了。这姨娘原还想把外边院子里的丫鬟带进来,这样的闲杂人,我没肯放进来,只派去了我安排的几个丫鬟。” 穆先衡点头道:“是该如此,睡罢。西南院那儿盯紧些,可别一两月被她的乖巧给迷惑就掉以轻心了。” 杜氏是个忘性大,不记仇的人,但也很执着,该仔细办好的事,她丁点不含糊。应了一声,她也躺下了。 灯一灭,穆先衡就不老实了,伸着手往杜氏的被子里移过去。 杜氏厌烦地掐了他一下,道:“昨儿你发酒疯我没跟你计较,今儿你还来!” 穆先衡装糊涂道:“我发什么酒疯了?我怎么不知道。” 虽然结婚几十年了,提起昨夜,杜氏还是红了一张老脸,翻个身正对着穆先衡,抓着他的手臂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啐道:“少给我装糊涂!” 要不是穆先衡借着酒劲儿发疯,杜氏哪里肯随他,到现在还一身的印子,差点没叫丫鬟看见了笑话。 穆先衡得了便宜不敢再卖乖,乖乖地睡了。 * 园娘入府之后,西南院当天夜里在穆先文的撮合下,闹了大半晚上。 到底是偷偷纳进来的妾,穆先文也没敢声张,只在西北院里跟另外几个妾一起,叫上几个儿女闹了一会儿就睡了。 钱氏与他们仅有一间房之隔,听着那边的热闹,她内心充满了恨意。那个负心的男人,花着她的钱,搂着美娇娘,而她却快到不惑之年,还要被禁足。 张牙舞爪了半辈子的钱氏学乖了,她什么也不闹,就静静地听着那边儿从吵闹到安静,看着月亮升起消失,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渐渐出来。 第二天早上,穆先文过了一个“完美”的新婚夜,小妾园娘便才来同钱氏敬茶。 等了这么久,钱氏终于见到了园娘,不得不说,还是令她有些惊讶的。 园娘长相并不是很出挑,甚至没有院里的薛姨娘妩媚,也没有雷姨娘明艳。 但园娘生的小家碧玉,顾盼之间尽显柔弱,眼神里却又带着百折不挠的刚强,让人有保护欲,又有征服欲。 钱氏冷眼看着跟前跪着的园娘,死死地攥着帕子,强忍住甩她耳光的冲动,声音冷淡道:“原来我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抬了这么两个东西回来。” 意思是说园娘连五十两都不值,言语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偏园娘耐得住臊,小脸都白了,咬着唇一个字不说,一滴眼泪也不掉。 果真是个厉害人物,钱氏这才服气了,她经历了多少折磨,才有今天的样子,而眼前的姑娘在她容貌还年轻的时候,就这般能忍。 钱氏这才受了茶水,却没有喝,搁在一旁,望着园娘的头顶道:“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想不通要做人外室,真是生得贱,现在给人做了妾,以后生了孩子也是庶子庶女,这样你就高兴了?” 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园娘一言不发。 钱氏缓缓道:“起来吧,别落了贱种,还得怨我,我可再没银子给你们这两个东西耗费了。” 园娘慢慢地站起来,脸色难看极了。她早想到会遭受这些,真遭受了,心里却是那么的难过。 66.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钱氏让园娘站了起来, 她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久。 年老色衰是避免不了,钱氏自觉再无容颜资本同年轻的姑娘们争宠, 她这后半辈子, 也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穆先文的身上,只盼着儿孙里有一个将来有了出息, 好叫她扬眉吐气。 园娘不知道钱氏在看什么, 但正室没有说话, 她头都不敢抬。 钱氏忽而开口道:“你肚子里的小贱种三月足了吧?以后日日晨昏定省不可少, 宁可晚些过来,也不准你没了规矩。不管你在外头是什么狐媚的下贱样,到了国公府里, 该有的规矩必须得有。等到要生产的时候,我自会免了你受苦,伤不着你的胎儿。” 园娘咬着唇,道了声“是”。 钱氏往后靠了靠, 轻声道:“滚吧。” 园娘低一低头, 就准备走了。 钱氏忽又叫住她:“没规矩的东西,礼不是这样行的, 你才进府,容你快活两天, 我再使人去教导你, 省得把外边不干净的东西带到府里来了, 教坏了院里的丫鬟。” 园娘煞白着一张脸, 等钱氏说完了才离去。 钱氏住的房间在西南院西厢房的梢间里, 隔壁住的是薛姨娘,雷姨娘住在对面的东厢房。 园娘回去之后,什么也没提,赶了丫鬟出去,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大场。 钱氏稍稍出了点气儿,便叫了钱妈妈过来问,分到园娘身边的是哪几个丫鬟。 钱妈妈道:“有一个原来在大夫人院里当差的二等丫鬟小雪,还有一个叫萍儿的,好像也是大夫人手底下的人。” 钱氏道:“估摸着是怕咱们院儿里再生事,否则不会使了小雪过来,也好,有大嫂的人看着,就算我出不去,她也不敢翻天。” 钱妈妈看着钱氏消瘦的模样着实心疼,忍不住红着眼圈劝道:“夫人宽宽心,要不了一两个月,老夫人就会放你出去的。” 抹了抹眼睛,钱妈妈推心置腹道:“我的小姐呀,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瞧你这样,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再出去了且听老奴一声劝,再别和老爷置气了,好生把儿女养大才是正理,男人哪个不花心的,闹也闹不出什么好结果,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穆先文养外室是件极为不光彩的事,钱氏本来在这件事上占理,可就因为伤了穆先文的子孙根,才落了把柄,一下子就被丈夫给踩到了下风处。 现在不仅要帮穆先文纳妾,钱氏还是这件事里错儿处最大的人。 钱氏道:“我知道了,我再不跟他闹了,管他还要纳几个,只不要我出银子,我一个也不管!但是这些个贱人!只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甭想有好日子过!” 这事钱妈妈倒是没有劝,当正室的要是不拿出点脾气来,像园娘这样胆大妄为的小妾,迟早要蹬鼻子上脸,适当的警醒,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钱氏累了,去了床上小憩,钱妈妈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门出去之后,正好就看见园娘进了隔壁的梢间。 钱妈妈冲钱氏的丫鬟林儿招招手,叫她去外边听墙角。 林儿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好在穆先文身边离不得伺候的丫鬟,他身边的人都在屋里站着,内室门口才没人。 大白天的,屋子外的窗户也支开了,听壁脚实在容易。 园娘是被穆先文身边的丫鬟给叫到内室去的,她坐在了丈夫的床边,低头含羞,只是双眼肿的像核桃,不难看出她回去哭了一场。 穆先文瞧着美妾这般委屈模样,从床上爬起来,坐直了身体,拉着园娘皱眉道:“她欺辱你了?打你没有?” 园娘摇摇头,冲穆先文笑道:“老爷,您安心养伤,夫人不过照例训了几句话,不大要紧。” 穆先文黑着脸道:“那死婆娘!见不得我纳妾,狭隘妒妇,容不下你,若她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末了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怎么能宠妾灭妻,穆先文怕叫人听见了说到穆先衡跟前去,便自己给自己解释道:“你这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她若敢动你,就是害我穆家的子嗣!” 园娘温声道:“老爷,妾身真的没事,夫人没把妾身怎么样。” 穆先文这才缓和了面色,看着园娘眼神暧昧道:“你身边送的哪几个丫头来?叫来给我瞧瞧?” 穆先文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灵儿不乐意了。 灵儿是薛姨娘身边的丫鬟,昨夜新婚之夜,园娘身子不适,自然没法伺候穆先文,他便要了薛姨娘身边的丫鬟过来伺候,实则园娘只是同睡,却并未被折腾。 灵儿昨夜和穆先文两个才过了夜,用了玉势快活了一夜,今儿早穆先文就又打起了别的丫鬟的主意,她当然不开心了。 灵儿酸溜溜道:“园姨娘身边的可是大夫人院里的人,老爷还是消停些罢!” 为什么杜氏派自己的人来西南院,用心不难猜,指不准还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命令。 穆先文动了动胡子,冲灵儿啐道:“多嘴多舌的死丫头!昨夜没累死了你!” 这还当着姨娘和别的丫鬟的面儿,灵儿被说的脸红,低着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园娘却是往心里去了,这西南院,可不止是三房的人,还混进来了大房的人,她在这国公府里,行动就更加不自由了。 穆先文兴致缺缺,让园娘回去了,又和丫鬟闹了起来。 灵儿是姨娘身边的丫鬟,穆先文又是这个德行,自然早就把身子许了他,经了昨夜,也并不难过,白日里依旧可以同穆先文两个打闹。 园娘从内室出来,林儿便也不敢再偷听了,她有样学样,把穆先文和园娘还有丫鬟们的对话都学了一遍给钱妈妈听。 西南院本就乱的很,丫鬟们也懂事的早,因是林儿对灵儿等丫鬟十分不耻。 钱妈妈听的也是一张老脸臊红,斥林儿少管闲事。 林儿嘟哝道:“不干净的东西,白糟践名字,可别连累了我!”她俩名字很是相似,不知情的人要是说错了,这黑锅还真背她头上去了。 林儿厌透了姨娘以及姨娘身边的人。 钱妈妈让林儿管好嘴回去了,她把话传给了钱氏。 钱氏倒是没想到园娘居然不告她的黑状,但这也改变不了她对外室的厌恶。 钱氏道:“这就是她的厉害处,自己不争,叫男人去出面。她未必就逼着老爷纳她入府了,指不定就是老爷自己主动为她闹的要是要活的。” 钱妈妈低头不语,不想提钱氏的伤心事。 …… 西北院的动静,杜氏早上就知道了,是萍儿回去传的话。 情况比杜氏想象中的好,她嘱咐萍儿道:“你跟小雪两个,若是遇到麻烦,只管想尽法子脱身,要是三老爷敢强要你们两个,只别把他打伤着了,让他有了说辞,想怎么着都行。” 萍儿也是个聪明的,立马领会到了杜氏的意思,只要不留下把柄,想什么法子自保都成。 得了话,萍儿便回了西南院,把杜氏话里的重点交代给了小雪。 西南院暂时安宁下来,穆筠娴住在留园里,也略听到了一些风声。 穆筠娴正看着屋子外边的人给她移植竹子,做成魏长坤说的竹屏,听丫鬟传了一些西南院的话,便想着什么时候去找机会见一见这个园娘,瞧瞧是何方神圣,竟把穆先文迷的神魂颠倒。 穆筠娴这厢正忙着,她大嫂和堂姐等人便结伴来了,连痴儿穆筠欣也跟在穆筠蕊的身后,怯怯地牵着庶姐的衣裳一起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礼物。 穆筠娴让丫鬟去迎了人进来,几人相互见了礼,便一一坐下。 穆筠蕊调侃道:“仙仙好大架子,没声没息住进了留园,也不喊姐妹几个来吃吃酒。” 穆筠娴笑道:“昨儿才搬好,今儿竹屏都没设好,就没急着叫你们过来。可巧你们来了,一处用午膳罢。” 几人把礼物送上,穆筠娴道了谢,在次间里设宴款待她们。 用过饭后,严知蓉同穆筠娴两个悄悄地说了会儿话,她问穆筠娴穆丰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穆筠娴道:“大嫂,大哥没给你写信?” 严知蓉有些失落的摇摇头道:“最近没写,我又不好意思去老爷夫人那里问,哥儿和姐儿都闹着想父亲。”其实她也想他。 穆筠娴明白严知蓉的心思,便笑道:“嫂嫂放心,下午等爹下了衙门,我就替你问去。” 严知蓉感激一笑,道:“好,谢谢妹妹。” 穆筠娴又打趣道:“大哥真是呆子,也不知道单单地给你写家书。” 严知蓉红着脸没说话,穆丰戎才不是呆子,他有些时候,可霸道着呢。 67.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穆筠娴和大嫂还有堂姐妹几个用过膳之后, 严知蓉回去了,还剩穆筠蕊和穆筠欣两个。 穆筠欣是个痴儿, 穆筠娴和穆筠蕊两个说话也不避着她。 穆筠蕊同穆筠娴抱怨道:“妍姐儿拿了欣姐儿的簪子还没还回来, 不过三叔三婶现在这样,旁人也不好去给他们添麻烦。” 穆筠娴道:“丢了就丢了罢, 估摸着妍姐儿一辈子都不会还回来了。” 穆筠蕊好奇道:“为什么?” 穆筠娴道:“因为她的已经找不回来了, 怕老夫人责罚呗。” 这当然不是真实原因, 穆筠妍父母亲闹成这样, 她不仅瞒着母亲外室的事,甚至还把自己的簪子给父亲拿出去当成银子花,为了在父母跟前两头讨好, 她就抢了穆筠欣的簪子做掩护。 这个当口钱氏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这么“孝顺”,她不气疯了才怪。 为着不节外生枝,穆筠娴也没同穆筠蕊两个多说此事。 等到客人都走了,穆筠娴便写了一封信送到何家去, 她搬了新屋子, 也想请何敏青过来瞧瞧。 何敏青一贯喜欢穆筠娴自己制的膏子和各种调料,留园里养的花草, 她肯定也喜欢。 穆筠娴的信才送到何敏青手里,对方就直接回了一封信过来, 约她在朝歌酒楼相见, 何敏青有天大的事要同她说。 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间酒楼离两人家里都近, 在此汇合, 可以节约时间。 穆筠娴道是没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但是这酒楼的名字甚是眼熟呀。 找到魏长坤写给她的花笺,穆筠娴确定了,这酒楼就是魏家开的。 穆筠娴忍不住腹诽道:长平侯府可真有钱呀,哪儿哪儿都是他们的铺子。 穆筠娴稍作打扮,便准备出门去了。 本是抱着和何敏青见面的想法,穆筠娴是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魏长坤。 到了离酒楼不远的铺子附近,穆筠娴的马车就慢了下来,挺在酒楼门口,她下了马车之后,便被店小二牵去了后边儿。 穆筠娴一入酒楼,就被掌柜的认出来了。 掌柜把穆筠娴领去了搂上的雅间里。 穆筠娴留了话,等何家的姑娘来了,带人去找她便是。 掌柜的才把人送上去,就看着东家来了。 魏长坤不仅来了,还带着东西来的。 不消魏长坤多问,掌柜的便把穆筠娴所在的房间字号告诉了他。 魏长坤还问了穆筠娴来的目的,并且悄悄吩咐道:“何家的姑娘来了,叫她去另一间房等等。” 掌柜的一脸笑道:“小的明白明白!” 这几家店子的掌柜的,都是经过特殊“训话”的,太夫人期盼什么,他们就期盼什么呀! 送了魏长坤上楼去,掌柜的就站在柜台跟前,亲自等着何敏青来,然后忽悠她。 魏长坤上去之后,便敲了敲门,穆筠娴还以为是何敏青来了,手里一边儿翻着随手带出来的书,一边儿回头道:“敏青……” 诶???这是谁! 穆筠娴突然就脸红了,道:“怎、怎么是你。” 灵玉站在一旁行了礼,低着头往后退了一点。 穆筠娴赶紧把书藏在身后,眨着眼睛道:“侯爷怎么来了?敏青呢?我是在等她。” 魏长坤笑眯眯地问她道:“藏什么呢?给我瞧瞧?” 穆筠娴藏的紧紧的,道:“没什么,真没什么。” 这种情情爱爱的书,怎么能给他看见,万一叫他给学坏了怎么办! 唤了灵玉一声,穆筠娴忙道:“灵玉啊,你先去外边儿等会儿我,我一会儿就出来。”说着就把书扔给了过去,想让丫鬟帮她把书赶紧的带走。 魏长坤早注意到穆筠娴的小动作了,只等她一抬手把书扔出去,书一腾空,他一伸手便把书捏在了手里。 灵玉也伸着手,但手里空空如也,她为难地看了穆筠娴一眼,道:“姑娘……这……” 穆筠娴伸手想抢,魏长坤只消举过头顶,她就够不着了。 魏长坤吩咐道:“出去,一会儿何家姑娘来了,来说一声。” 灵玉也怕何敏青来了撞见,就乖乖溜溜地出去看门儿了。 何敏青当然不会来这个房间,甚至不会来这边的走廊。 雅间里,穆筠娴还踮着脚尖,想把书抢回来,她伸着手够呀够不着的,一手拽着魏长坤的袖子,一手抓着他的手臂。 魏长坤偏不给她,笑吟吟地问道:“什么书这么宝贝?待我瞧瞧,从我家书局给你留几本珍藏好不好?” 穆筠娴小脸气鼓鼓的,道:“不要!不许看,快给我!” 魏长坤哪里肯依她?看着她猫儿一样往他身上贴,笑道:“你告诉我写的什么,我就给你。” 这根本不能说嘛! 灵机一动,穆筠娴又有了主意,编故事她能不会? 手都举累了,穆筠娴退开一步,道:“好好好,我告诉你。” 魏长坤把书藏在身后,站着听她讲故事。 穆筠娴道:“这书讲的吧……是一个寒门学子进京赶考,终于金科及第还娶了公主的故事。” 魏长坤把书拿出来,举的高高的,看了一眼书名,皱眉道:“我怎么瞧着不像是……” 穆筠娴又伸手去抢,魏长坤把书放在身后,她就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撞在他胸口上。 贴着他结实的胸口,听着魏长坤的心跳,穆筠娴忽然不敢动了。 魏长坤沉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仙仙,你投怀送抱,我招架不住的。” 穆筠娴正准备松开他,哪晓得魏长坤抱着她的腰,收紧了手臂,把她往怀里搂,道:“我说了,招架不住的。” 穆筠娴被他紧紧地抱着,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胸口,她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魏长坤低头瞧着她问道:“仙仙,你哄了我。” 穆筠娴抬头望着他,一双明润的眼睛眨呀眨,一脸真诚道:“我哪里哄你了?” 魏长坤坏笑道:“知道骗我会怎么样么?” 穆筠娴摇头,她不知道睁眼说瞎话多少次了,还没受过惩罚呢。 低头一点点地靠近她,魏长坤道:“骗我可以,但要让我吃点甜头。” “唔……” 所以甜头就是咬她? 穆筠娴被咬了,被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便整个被他含在了嘴里。 这一次的亲吻,不似上次蜻蜓点水那样的温柔,他霸道而强势,轻而易举就撬开了她的牙齿,从石榴密齿里直入口中,挑逗她软软的小丁香。 第一次这么热烈的被人亲吻,这是和亲母亲的脸颊完全不同的感觉,穆筠娴呼吸也粗重起来,时而忍不住轻吟一声,反而激得他越来越勇。 直到她开始用力地推他,魏长坤才松口,但并未松开她,两手都放在了她身后,环着她的身子,把娇软的她包裹在怀里。 穆筠娴低头,掐着他腰上结实的肉,结果一点肉都拧不动,只能揪起来一点皮,她闷闷道:“你怎么这般熟练,你不是说没有过枕边人么?你骗我。” 魏长坤听着她酸酸的话,反而很开心,托着她的后颈,拇指在她滑嫩的肌肤上摩擦着,语带笑音道:“我哪里有什么枕边人?我只有你。” 穆筠娴轻哼两声,不信。 魏长坤又抱了抱她,解释道:“男人学这个,只要一次就会了。” 或者说,是本能想让他不断地侵略她,等到成婚之后,他还想要更多。 穆筠娴道:“真的么?我怎么没学会?” 魏长坤低头望她,道:“因为胆子小,没敢学,不信现在你放开胆子学一学,我保管把你教会。” 哪儿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占便宜还要得个老师的名声!真真是脸皮厚! 穆筠娴白了他一眼,道:“才不信你鬼话!” 魏长坤笑而不语,能亲道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再哄着她亲他,那太不容易了。 穆筠娴从他怀里离开,道:“敏青要来了,你快走吧。” 魏长坤坐下道:“不急。” 穆筠娴见他不急,便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魏长坤道:“今儿下衙门早,你母亲昨日不是说你择床么,我叫人去药铺里抓了些药,你回去叫厨房里的人熬一熬,有些作用的,这药用的温和,也不伤身。” 穆筠娴这才注意到,魏长坤手里一直拿着药呢。 接过药,穆筠娴笑了笑,道:“这个又是谁教你的?” 魏长坤道:“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偶尔也会帮祖母带药,亲人有什么不适,自然就会了。这何须人教?” 这是人的本性。 穆筠娴更开心了,他是把她当亲人看待了? 穆筠娴轻声道了谢谢。 魏长坤笑道:“本想给你送去,正巧你出来了,当面给你。” 送到定国公府,还不见得能见得上她,这会儿倒是好运,还转了一个香吻。 魏长坤问她:“你出来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想我了?” 穆筠娴哼道:“谁想你了,是敏青约我来的。” 魏长坤长“哦”一声,道:“那就是缘分使然,老天有眼呐。” 他俩呀,本来就是天赐的缘分。 68.(捉虫)第 68 章 此为防盗章 不自觉地鼓起脸颊, 穆筠娴眨了眨眼,原来皇帝姐夫他子嗣单薄,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合上医书,穆筠娴赶紧去洗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当她躺进被子里的时候, 脑子里还在想那事, 这宫中的女人们,为了夺得宠爱,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感慨地啧啧两声, 穆筠娴又开始低落了起来, 她的亲姐姐, 自小便要强的好姐姐, 也不知道在金砖碧瓦的皇宫里, 是不是真的过的那般如意。 想着想着,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 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 那男子一袭白衫, 干干净净, 纤尘不染, 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 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 心疼地皱了皱眉, 便把蜡烛熄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回来看了会子书,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既然睡下了,就罢了。我回了夫人,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魏长坤愣然一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次间,李嬷嬷在里边挑帘,他低头跟着进了内室。 年过花甲的岁羡荣两鬓花白,平髻梳得齐齐整整,一根翠玉扁方挽着,正襟危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眼珠子动都没一动。 魏长坤登时红了眼圈,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祖母头发还没白的这么厉害。 李嬷嬷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生怕打搅了祖孙二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魏长坤乖乖地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礼,磕了三个头。 岁羡荣半晌没有出声,魏长坤自然不敢起来。 一个茶杯从上方砸下来,却只砸到了魏长坤的肩头,并未砸到他的脑袋。 岁羡荣以极压抑的声音,梗着脖子,撕扯着筋脉道:“你这不孝子孙!不孝!”她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着。 魏长坤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岁羡荣复杂的情感,他的心也被揉捏的发疼。当初若有别的选择,他大抵也舍不得离开侯府,留祖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魏家。 一炷香过去后,岁羡荣才哽咽道:“回来了……回来了……长坤……” 魏长坤起身,走到岁羡荣身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岁羡荣才平复了下来,让魏长坤挨着她坐着,问他这三年来在漠北过的如何。 漠北风沙大,这会子还是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城墙一夜之间可以结一拳厚的冰,那样艰苦的地方,能过的怎么样。 魏长坤只道:“尚可。” 岁羡荣搂着孙儿,面带庆幸道:“好在你都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伤痕不是没有,只不过未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罢了。 岁羡荣发完了脾气,心里只剩下心疼,她叹了一声道:“祖母不是不许你从武,只是你爹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庶出的小叔,祖母是太害怕了……祖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三年,岁羡荣都亲自操持侯府内宅,完全不假人手,好在她身子骨康健,才替嫡孙把侯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魏长坤加重力气握着岁羡荣的手,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虽然太夫人语气变好了,魏长坤可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 岁羡荣嘴角弯弯道:“你也快二十三了,三年前叫你逃掉了,现在别想再躲了!我们魏家的子嗣实在单薄……” 不等岁羡荣把话说完,魏长坤头皮都发麻了,他厚着脸皮站起身,拱手弯腰道:“祖母,天色不早了,孙儿连夜赶回,至此没有歇息过,且容孙儿修整过一夜再说。” 岁羡荣面色变冷,道:“我问你,你何故不想娶妻?!在军中呆了三年,难不成你……” 眼瞅着太夫人脸色愈发难看,魏长坤道:“祖母请勿多想,孙儿只是暂时无心娶妇,并非不想娶妇。” 岁羡荣没了耐心,劈脸就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想娶妻?!” 魏长坤底气不大足道:“婚嫁之事,哪里来的定数。” 岁羡荣瞪他一眼道:“什么叫没有定数?!我看你是没遇到让你上心的女子,等哪日你巴巴地来求我替你上门求亲的时候,可别怪我心狠!不叫你等上三五个月,别想我点头!” 魏长坤嘴角扯了扯,道:“祖母多虑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天,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让他觉得与众不同,很是入眼。 岁羡荣讥笑一声,道:“你可别把话说早了——你既然回来了,想必短时日内也不会走了,我且看看你这份自信能撑到什么时候!” 自家书里得知魏长坤要回来之后,岁羡荣可是把京城里好姑娘都过了一遍眼,沉鱼落雁的、小家碧玉的、端庄贤惠等各种各样她都看了一遍,偏不信天下这样大,竟没有一女子能叫他心动! 魏长坤仍道:“孙儿告退了。” 岁羡荣挥挥宽大的滚边衣袖,稍侧了身子道:“快些走罢!” 魏长坤挑起帘子就要出去了,太夫人在他身后又道:“你可盼着没有那日,否则别叫我刁难死你!” 魏长坤抿唇走了,李嬷嬷随后进来,捡起了摔在毯子上的茶杯,搁在了桌上,走到岁羡荣身边笑道:“侯爷年纪尚轻,又在漠北呆了那么久,男女之事上糊涂些也是正常的,若是十分通晓那才怪了。” 岁羡荣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安心地换上舒适的里衣就了寝。 魏长坤才到前院的敬谨堂,心里还想着太夫人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 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夜里皇帝虽然来了坤宁宫,穆筠嫚想着两个姑姑的话,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心里计较着要让朱煦真的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加之这事也不大好开口,欲冷落他一晚,让他先自己体会体会,便称病将人赶去了别的宫里。 朱煦起先还只以为是他没有雨露均沾缘故,后来夜里准备去翊坤宫的时候,看见丽嫔从那里回来了,他撞上神色恹恹的苏绿荷便安抚了几句,说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话。 丽嫔却是一副很回避的样子,并不如以前那样欢喜,面带挣扎,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煦便有些纳闷了,难道是丽嫔下午因为穆筠娴的几句话就觉得委屈了? 香膏而已,值当什么?以后不用就是了。反正只是个幌子而已。 丽嫔欲言又止,想把朱煦拉到自己宫里去说话,偏又不敢截宁妃的胡,便眼睁睁放了皇帝走。 朱煦坐在御辇上,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皇后今儿肯定是生气才把他赶出来的,为着一个膏子,她不至于这么生气——穆筠嫚知道了! 朱煦喝了一声:“停下!” 福南转身回去问他:“皇上,怎么了?” 朱煦有些结巴道:“没、没事,朕忽然有些不舒服,回乾清宫。” 福南也没多问,便吩咐人把朱煦又送回去了。 回到寝宫的朱煦越想越是这样,晚上睡不着命人把丽嫔召来了,正好丽嫔也睡不着。 昔日同床共枕的人,此时忽然都有些生疏了。朱煦挥退宫人,直接问了丽嫔:“皇后知道了?” 冰冰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丽嫔仿佛认错了人,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道:“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应当还不知道。” 朱煦懊恼地揉揉额头,道:“起初……朕就说不该的,朕不该的……朕怎么就没忍住。” 他明白,这回可要伤了皇后的心了。 丽嫔跪在朱煦脚边,央求道:“皇上,皇后娘娘总不会告到太后哪儿去罢?” 朱煦有些不大耐烦道:“不知道,你先回去罢,朕想一个人待着。” 丽嫔哀求道:“皇上,您可要怜惜臣妾,臣妾当初还不是想着能要一个孩子。” 朱煦应道:“朕明白,你先回去罢。” 丽嫔一向知道朱煦心软,又求了他几句,才肯安心离开。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穆筠嫚耳朵里,她一听丽嫔被召去又被赶了回去,心里才有了底。 只能说这一回她发现的早,五日不长,不至于损伤龙体,还真是亏得穆筠娴的鼻子灵巧,不然大明江山指不定就毁了! 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难眠。 * 次日大清早,宫里的赏赐就送出去了,从西华门出去,分别送往两家,定国公府家和长平侯府。前者是赏赐,后者抚慰意思居多。 不管哪样,京城里的人全长着眼睛呢,都看到了皇帝对这两家人的宠爱。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梳洗穿戴,前去迎宫里的人,领东西谢恩。 东西虽然是皇后亲自挑的,却是打着皇帝的名义送来的,圣旨没有,来派送的人是朱煦身边的得脸大内总管福南公公。 杜氏领着穆筠娴谢过恩后,便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意过去。 福南掂量了下,嘴角都咧开了,笑眯眯地细声道:“咱家还有一处要去,就不多叨扰了。” 杜氏忙问:“公公这是还要赶去哪里?路途远不远,需不需用府里的马车?” 福南摆摆手道:“用不着,长平侯就住在澄清坊,路好走。” 杜氏也已经听丈夫说过,长平侯回来了,心知不关在家的事,便不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大门口。 福南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后,扯开荷包看了看,照旧惊得抬了抬眉毛,全是银锭子!国公夫人出手就是大方,每次宫里来人,从不手软。 福南高高兴兴地去了长平侯府,杜氏也折回去同穆筠娴一起回了听雪院。 皇上有旨意都是赏给穆筠娴的,旁人便一分染指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入了听雪院的库房。 杜氏吩咐了灵玉带着人去归整东西,她则牵着穆筠娴进了屋。 母女两个进了内室,杜氏便问了:“昨儿你进宫,你姐姐对你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穆筠娴就把事情粗略的讲了,至于里边的内涵,她都没说,杜氏也没有听出来有什么不妥。 杜氏到底还是担心大女儿的,忍不住又问道:“你瞧你姐姐脸色心情如何?是不是强颜欢笑的?” 穆筠娴道:“姐姐心情尚可,并无郁闷之状,昨儿皇上姐夫还当我的面儿哄着姐姐呢。” 杜氏这才抚抚胸口放心了,叹一口气道:“你姐姐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有委屈必不会告诉我们的,好在你是个机灵的,既然你都没看出来,想必你姐姐肯定过的还不错。” 说罢,杜氏忍不住自顾地笑了,道:“昨儿输了一百两银子,今儿想想也不多心痛了。只当是花在你姐姐身上好了,一百两银子买她开心,值得。” 穆筠娴撇撇嘴道:“我姐要是知道您这么舍得替她花钱,肯定会开心!” 杜氏起身,大方道:“行了,你下午记得去哄老夫人吃药,娘就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些事我得操心呢。” 穆筠娴送了杜氏出去,便回屋用了早膳。 杜氏走了有一会儿,如青就来了听雪院。西南院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如青来问灵玉,怎的夫人不在这边。 穆筠娴在屋里正好喝完了粥,漱了口听见了动静,冲外边唤道:“是如青来了?” 巧玉正好在门帘那里,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扭头回穆筠娴道:“是的,正在和灵玉说话呢。” 穆筠娴便道:“去请她进来。” 如青也听见了,便走了进来。 穆筠娴问她:“母亲说处理院里的事儿去了,不晓得去了哪处,你找母亲是不是要说西南院子的事?” 如青点头道:“正是呢。” 穆筠娴眼睛一亮,问如青道:“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如青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做什么?” 穆筠娴从床上下来,冲如青撒娇道:“好姑娘,你快告诉我。” 如青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昨儿夜里三老爷去看了六姑娘,但是没打骂她。” 这件事是不太要紧,但是很奇怪。 三老爷穆先文浮夸虚荣,好吃喝嫖赌,膝下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待嫡出的儿子尚可,待几个丫头就不怎么样了。 何况昨日的事有汪姨奶挑拨,三老爷又比较听生母的话,怎么会轻易放过穆筠妍? 这很不对劲。 如青看着穆筠娴的表情,便晓得她已经猜到了,于是道:“夫人特地让奴婢找人盯着西南院子,奴婢这就要去禀了夫人。” 穆筠娴嗯了一声,放如青走了。 69.第 69 章 此为防盗章 合上医书, 穆筠娴赶紧去洗漱, 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当她躺进被子里的时候, 脑子里还在想那事,这宫中的女人们, 为了夺得宠爱, 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感慨地啧啧两声,穆筠娴又开始低落了起来, 她的亲姐姐, 自小便要强的好姐姐, 也不知道在金砖碧瓦的皇宫里, 是不是真的过的那般如意。 想着想着, 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 那男子一袭白衫,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 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 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 心疼地皱了皱眉, 便把蜡烛熄了, 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 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 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回来看了会子书,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既然睡下了,就罢了。我回了夫人,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魏长坤愣然一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次间,李嬷嬷在里边挑帘,他低头跟着进了内室。 年过花甲的岁羡荣两鬓花白,平髻梳得齐齐整整,一根翠玉扁方挽着,正襟危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眼珠子动都没一动。 魏长坤登时红了眼圈,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祖母头发还没白的这么厉害。 李嬷嬷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生怕打搅了祖孙二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魏长坤乖乖地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礼,磕了三个头。 岁羡荣半晌没有出声,魏长坤自然不敢起来。 一个茶杯从上方砸下来,却只砸到了魏长坤的肩头,并未砸到他的脑袋。 岁羡荣以极压抑的声音,梗着脖子,撕扯着筋脉道:“你这不孝子孙!不孝!”她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着。 魏长坤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岁羡荣复杂的情感,他的心也被揉捏的发疼。当初若有别的选择,他大抵也舍不得离开侯府,留祖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魏家。 一炷香过去后,岁羡荣才哽咽道:“回来了……回来了……长坤……” 魏长坤起身,走到岁羡荣身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岁羡荣才平复了下来,让魏长坤挨着她坐着,问他这三年来在漠北过的如何。 漠北风沙大,这会子还是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城墙一夜之间可以结一拳厚的冰,那样艰苦的地方,能过的怎么样。 魏长坤只道:“尚可。” 岁羡荣搂着孙儿,面带庆幸道:“好在你都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伤痕不是没有,只不过未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罢了。 岁羡荣发完了脾气,心里只剩下心疼,她叹了一声道:“祖母不是不许你从武,只是你爹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庶出的小叔,祖母是太害怕了……祖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三年,岁羡荣都亲自操持侯府内宅,完全不假人手,好在她身子骨康健,才替嫡孙把侯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魏长坤加重力气握着岁羡荣的手,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虽然太夫人语气变好了,魏长坤可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 70.第 70 章 此为防盗章  此番在场的某些小娘子家中父兄便被言官们骂过, 虽不一定是苏成器骂的, 但那也是被言官骂的!言官看别的大臣都是欠骂的模样, 别的官员看言官们还不是同样的态度——偏你们骂我们就得受着?没这个道理! 次间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各人心里都盘算着,巴不得能让自己家得利的那一方争赢才好。 穆筠娴却比谁都清楚, 能占上风的人, 一定是有道理的人,和家世地位, 并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苏绿梅被郭初雪推到了这个境地里, 脑子一热, 便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冤枉了你, 你说怎么就怎么样!” 穆筠娴勾起唇角, 苏绿梅因种种缘故总是背后诋毁她,她们两个的账, 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次间里吵到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人还有心思玩闹,所有的小娘子都瞧着这边。 穆筠娴比苏绿梅高了约莫大半个头, 微低头看着对方, 道:“苏绿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我以前不过是大度不同你计较。这回你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你既晓得姑娘家的声誉重要, 又凭什么空口无凭坏我名声?你既说了随我处置, 那这回你要是白白污蔑了我, 你便掌掴自己, 改一改你这嚼舌根的臭毛病!” 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苏绿梅到底是有些犹豫的,郭初雪便劝道:“绿梅,真的算了,别这样,万一是咱们听岔了呢!她定国公府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清楚?” 苏绿梅咬着唇,道:“初雪!方才咱们两个明明是一起听见寺丞夫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寺丞夫人完全就是避重就轻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为着是报复穆筠娴的轻视之仇,奈何苏绿梅竟把这些话都当真了。 鼓起了勇气,苏绿梅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她道:“好!我答应!若是事实如此,你这般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呼小叫,也该给我当众道歉,改一改你恃强凌弱的臭毛病!” 何敏青不乐意了,她苏绿梅是什么玩意?父亲才官居几品?妄图让国公府的嫡小姐同她当众道歉?也太会抬举自己了!就算是穆筠娴恃强凌弱怎么了?她苏绿梅合该受着! 若谈家世尊卑,穆筠娴自然犯不着给苏绿梅道歉,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小娘子之间的口舌之争,暂且没有上升到国公府和苏家之间的矛盾,穆筠娴也并无封号品级,所以不论两人身份贵贱,只谈谁对谁错。 至少在这一群尚未出阁的天真姑娘们面前,两个小娘子吵了架,当然是应该让不占理的那一方道歉。 何敏青剜了苏绿梅一眼,语带讥讽地对穆筠娴道:“仙仙怎么这般好性儿?阿猫阿狗你也去搭理她。” 在苏绿梅眼里,何敏青这一举动相当于示弱,她便略带得意道:“现在认错儿尚且来得及,省得承认错误难堪!” 穆筠娴眉尾一挑,一脸傲笑道:“只是道歉有什么意思,不痛不痒的,不如谁错了便当众掌掴自己两耳光,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说穆家小娘子娇纵,果然不假,明明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偏要动起手来。 连带地小娘子们看穆筠娴的眼光都有些发怵了,唯有郭初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苏绿梅是个不知收敛的,眼看着穆筠娴让她越逼越狠,旁人也开始对她生了怜悯之心,站到她这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便一口应下。 何敏青担忧地看向穆筠娴,附在她耳边问道:“仙仙,就算不是你的错处,可是你三婶和堂妹又没来,你如何证明呀?” 穆筠娴扬起唇角,吩咐道:“灵玉,去把寺丞夫人给我请来!” 何敏青明白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问穆筠娴道:“你……要与她对峙?” 当然要对峙,今日苏绿梅来长平侯府所为何事?不过是觊觎长平侯夫人的位置罢了,若是让她在侯府太夫人面前露一露刁钻的嘴脸,她苏家的人,甚至是郭家的人,以后还能往侯府大门踏一步么? 苏绿梅和郭初雪一向自诩矜持,今儿见了长平侯竟然连官家小姐的矜持也不要了,可见两人对魏长坤仰慕到了什么地步。 穆筠娴就喜欢看到敌人痛失所爱的滋味。 灵玉一走,苏绿梅就慌了,把寺丞夫人大张旗鼓地请来,岂不是会把侯府的太夫人也惊动了! 便是此时不惊动岁羡荣,等宾客都散了,主家也会知道这事,不过是早晚问题,就算苏绿梅是有礼的那一方,在人家宴客的时候惹事,那她的形象也全毁了! 苏绿梅一时紧张害怕,便牢牢地抓住了郭初雪的手。 眨眼功夫,帘子就被重新挑了起来。来的人不止是寺丞夫人,岁羡荣和两个姑娘的母亲都来了。 杜氏一来,见几个人这么站着,穆筠娴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忙走过去拉着女儿左看右看,担忧道:“哪个敢给你气受了?” 穆筠娴佯装忍着委屈,道:“母亲放心,女儿不气。只是有人想空口白牙地冤枉人,我怕坏了国公府的声誉,才与她争辩了起来。这下子好了,您和太夫人,还有寺丞夫人都来了,便可真相大白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个人的口头之争变成了两个家族的名誉问题,穆筠娴不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而是为了家族荣誉! 岁羡荣这才开了口,不轻不重地问了声怎么回事。 苏绿梅想抢话,郭初雪便趁机松了手,往旁边站了一步,和旁的姑娘站在一起,然后回到了姨母郭氏的身边。 郭氏瞧了郭初雪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似在询问。郭初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苏绿梅甫一开口,岁羡荣抬一抬手道:“两位小娘子既是在我府里有了争执,我偏私谁也不好,事情经过如何便不由你们说,还是让我府里的丫鬟们说罢。” 岁羡荣这样说了,苏绿梅再焦急,再想抢着解释,也不好意思插嘴了,默默地退到了母亲身边。 岁羡荣随便指了两个在次间里添茶倒水的丫鬟过来,让她们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能在今日被调来花厅伺候的丫鬟都不是糊涂的,两个丫头都很口齿伶俐,一个人两三句,便把事情说清楚了。 岁羡荣点了点头道:“既是小娘子之间有了主意,那就请这位夫人解释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罢!” 寺丞夫人顿时满脸通红,有羞愧有尴尬,还有一些惊慌和恐惧,她方才不过随口抱怨了两句国公府,哪晓得这小娘子硬要拉扯着她问个明白,怎么就闹到这种田地,竟然僵持不下了。 一时口讷无言,寺丞夫人支支吾吾,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氏不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耐烦催道:“你如实道来便是,结结巴巴的做什么!只你讲一句实话,他们苏家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 寺丞夫人哆嗦着,既然肯定要得罪一家人,那肯定是得罪苏家呀! 想开之后,寺丞夫人一口气便把事情说完了,穆筠娴不过是从甬道出去,遇到客人见了礼而已,并无半点过分之举。顺带还吹捧了一下穆家家风,夸赞穆筠娴十分懂礼,并不似某些人口中那般无礼娇纵。 苏夫人和苏绿梅的脸都黑了。 苏绿梅怒道:“你胡说!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初雪,你说是……” 一转头,哪里还有郭初雪的人!莫说郭初雪了,便是郭氏的人都不见了。 苏绿梅顿觉孤立无援,明明是初春了,寒凉之意从脚掌袭来,一直侵入背脊,让她浑身战栗。 对面的寺丞夫人还在叨叨个没完,明里暗里指责苏绿梅胡乱冤枉人,称呼长辈也没个敬称,张口闭口便是“你你你”,半点不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般有教养。 穆筠娴这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改改毛病的话,你总不会这快忘记了吧?” 苏绿梅抬头望着穆筠娴,唇口微张,喉咙一哽,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夫人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情形——她娇养长大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这事要是真做了,苏绿梅这个年纪,还怎么说亲! 苏夫人当年生第一胎伤了身体,男胎没养活,养了三年身子才生下长女苏绿荷,自此便宠爱得不得了,丽嫔这才娇蛮的很。后来苏夫人一直没有子女缘,八年后才生下次女苏绿梅,苏家虽然不够显赫,嫡女在家的受宠程度却是可以想见的。 无论如何,苏夫人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 71.第 71 章 此为防盗章  老夫人见穆筠娴这般乖巧, 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新鲜新奇的人和事, 虽然过去快五十年了,我也还觉得仿佛是昨天。” 穆筠娴把玩着祖母胸前的盘口, 仔细地倾听着祖母回首往事, 听着听着她便问道:“祖母,您是嫡女,外□□肯让您出门?” 老夫人哦了一声, 淡淡道:“我爹是庶出,我娘去的早, 后来我爹娶了他嫡母的外甥女,继母生了两个弟弟,不大照管我。当时我年纪还小, 那时候女帝驾崩未过百年, 朝中尚有女官, 女子跟着家人远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是到了现在,国家安定了,吃饱穿暖的那些人开始动心思了,才开始打压弱势的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穆筠娴翻看过以前的史书, 她知道几百年前, 女子甚至是要裹脚的, 大明现在能接受姑娘家的出门游玩, 女帝功不可没。 老夫人提起旧事,不免伤感,穆筠娴便是再有兴趣,也不忍多问,只挑着几件她听得耳朵都要出茧的事,让祖母再讲几遍。 讲起随父从商的事情,老夫人眉飞色舞,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百说不厌。 穆筠娴也总是听的很认真,眉毛也跟着跳动。 老夫人讲罢了,看着配合她的小孙女,开怀道:“每次都是你哄着我讲,听了那么多次,不腻烦?” 穆筠娴笑眯眯的,趴在老夫人大腿上,手背垫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烦呀,可有劲儿了。” 老夫人面上笑笑,心里了然——哪有小辈不烦的,不过是因着穆筠娴孝顺罢了。 等老夫人讲的口干舌燥了,穆筠娴问她喝不喝茶。 卫静眉说想喝,穆筠娴唤了川儿进来,倒一杯温热的水,顺便给老夫人把汤药也倒进来。 川儿眼睛一亮,忙把温着的汤药端了一碗进来,递到穆筠娴手上,附带放了一杯温水在桌上,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穆筠娴狡黠一笑,端了药亲自喂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都怪她言传身教太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孙女,穆筠娴聪慧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她和皇后。 老夫人闻着略带苦味的药,眉头虽然微微皱了,嘴角却一直弯着,耐不住宝贝孙女磨她,索性慢慢地喝了。最后用温水漱漱口,也不那么苦涩了。 川儿拿着空碗下去,脸都快笑成花了。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再果决坚毅的老妇人都这样,卫静眉偏爱甜食,就不大爱喝带着点苦味的汤药,她们丫鬟有时候真是没辙,还是四姑娘脑子好使。 歇了会儿,午膳也都好了,穆筠娴陪着老夫人用过饭,又一块儿在暖烘烘的内室一处待着。 吃过饭,老夫人精神头好像足了一些,她抱着穆筠娴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穆筠娴道:“祖母这里的菜,都好吃。” 老夫人面上浮笑,道:“都吃了祖母的好东西,哄了我喝药,还不打算告诉祖母?” 穆筠娴装傻道:“……什么呀?” 老夫人就这么盯着乖孙女。 穆筠娴避不过去,便只好说了。她这般针对穆筠妍是有缘故的。 尚且还是年中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穆筠娴在园子里撞见了跌坐在雪地里的堂妹穆筠欣。 穆筠欣是二房庶出的姑娘,穆筠娴不知其生母,只晓得这堂妹自小就跟着另一个姨娘身边的姑娘一起养大,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要紧的是,她是个愚人,打小就痴痴傻傻的,五岁的时候都不会开口说话。 国公府里生出这个东西来,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便不大声张这事,穆筠欣经常是被拘在屋里,在穆家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没什么人重视她、亲近她。 就连穆筠娴和这个堂妹也见的少,虽然见得少,不代表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当她看到傻堂妹狼狈地倒在雪地里,还自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傻兮兮的笑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穆筠娴问穆筠欣发生了什么事,行五的堂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一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样子,眼神还是怯怯的。 穆筠娴猜想她是受惯了欺负,才不大说话,遂不再多问,命人将堂妹送了回去,还在园子外边撞见了穆筠妍。 这事穆筠娴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欺负了穆筠欣,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借着杜氏的人手查了查,她才查到了穆筠妍的头上,又想起那日两人撞见时,对方神色慌张,才确信是穆筠妍干的坏事。 穆筠妍不仅欺负了穆筠欣,还抢了她的一支镀金富贵双喜簪子。这簪子是老夫人赏赐下来的,一共打了七支,府里的姑娘都有,逢年过节全家聚一块儿的时候,姑娘们都要戴上。 穆筠妍的簪子应该是弄丢了怕老夫人责怪,才设计抢了痴儿穆筠欣的簪子去。 正好叫穆筠娴知道了,她岂能坐视不理? 穆筠娴不疾不徐地把这事讲给了老夫人听,末了,她睁大一双眼睛尽显无辜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五妹妹跟着姨娘长大,二婶虽然贤惠,二叔父到底是不大喜欢五妹妹的,我便是去二婶跟前说嘴了,未必有用。这样的事,就更不该拿到您跟前惹您烦心了。” 老夫人笑容和煦,抱着穆筠娴轻轻拍打道:“我的好乖乖,还是你心善。欣姐儿的事……她是个特殊的,你二婶那边我会亲自嘱咐一声,也不能太做的点眼,省得惹得三房的人眼红,给我添麻烦不说,反倒害了她。” 穆筠娴点点头道:“孙女自然明白,若是五妹妹的事求了您,二房三房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要找您出面了。而且我也明白,五妹妹这些年都是这么长大的,我陡然对她好,若叫人知道了,怕有谄媚阿谀之人利用她到我跟前讨巧,遂只是敲打敲打妍姐儿,她若知趣了,自该把簪子还回去,再不敢欺辱五妹妹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了,一支簪子而已,虽说众姐妹都有,穆筠妍丢了确实不好,也不至于抢别人的非要糊弄过去,家宴的时候她只要坐的远些,哪个注意的到她头上戴了什么? 按下心思不说,老夫人又与穆筠娴说别的话去了。 穆筠娴闲来无聊,便和老夫人谈天说地,说来说去又说到穆筠欣头上,她问祖母以后五妹妹会怎么样。 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生在我们家,至少你父亲和叔父会保她一生无忧就是了。她既然生的与别人不同,将来过的别人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穆筠娴应了一声,也有些释然了,大概一生一世被家人养着,也很好的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和父母祖母住一块儿,她就乐意的很呢!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穆筠娴的想法,拧着她的脸蛋道:“你这小狐狸别想一直烦扰着我,早晚把你送好人家去。” 穆筠娴粘着老夫人,嗅着她身上草药香和老人特有的软和感,撒娇道:“才不呢!我才十五,还早得很。” 老夫人咧嘴笑道:“不早了。”她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着实不早了。 穆筠娴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觉得自己还小呢。 祖孙两个正腻歪着,宫里来人了。 穆筠娴嫡亲的姐姐穆筠嫚是当朝皇后,年二十六,生有大明唯一的皇子朱世阳。 姐妹两人差了十多岁,杜氏以前常要管家,穆筠娴可以说是被长姐穆筠嫚带大的,而且受姐姐影响颇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上。 姐妹俩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穆筠嫚想念嫡妹,常常会把穆筠娴召去宫里玩耍,以前都是派若音姑姑来请人。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却是若竹姑姑。 若竹到老夫人跟前见了礼,回了一些话,报了穆筠嫚和朱世阳的平安,便把穆筠娴带走了。 穆筠娴正好还穿着狐毛大氅,也不需回院子去添减衣物,随若竹一起出了角门,便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穆筠娴才走没多久,老夫人忍着困乏之意,让人把杜氏给喊来了。 杜氏打马吊有些上瘾,但做正事丝毫不含糊,听说老夫人唤她去,二话不说离了牌桌就去了。 到了永寿堂这边,老夫人别的没提,只让她多盯着西南院,尤其是穆筠妍。 杜氏以为老夫人意指禁足的事,便道:“您放心,她欺负了仙仙,儿媳说了关她三个月,一眨眼的功夫都不会少,我早已经让丫鬟用更漏记着了呢!” 老夫人暂且没多说,只道:“你且好好盯着就是,若是有别的异动,也上心些。” 杜氏总算听出点不一样了,她道:“老夫人说的‘别的异动’是指什么?” 老夫人闭着眼,撑着脑袋,轻声的回了一句:“我也拿不准,你先盯着就是。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72.第 72 章 此为防盗章  第十九章 大明皇帝脾气温和, 相较之下,朝臣较显强势,百官之中, 又属言官言语最为凌厉,他们不仅骂皇上, 也骂大臣, 不光大事小事骂,子虚乌有的事有时候也骂。闹的许多大臣心烦的很。 此番在场的某些小娘子家中父兄便被言官们骂过,虽不一定是苏成器骂的, 但那也是被言官骂的!言官看别的大臣都是欠骂的模样,别的官员看言官们还不是同样的态度——偏你们骂我们就得受着?没这个道理! 次间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各人心里都盘算着,巴不得能让自己家得利的那一方争赢才好。 穆筠娴却比谁都清楚,能占上风的人, 一定是有道理的人, 和家世地位, 并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苏绿梅被郭初雪推到了这个境地里,脑子一热,便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冤枉了你,你说怎么就怎么样!” 穆筠娴勾起唇角,苏绿梅因种种缘故总是背后诋毁她, 她们两个的账, 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次间里吵到这个份上, 几乎没有人还有心思玩闹, 所有的小娘子都瞧着这边。 穆筠娴比苏绿梅高了约莫大半个头,微低头看着对方,道:“苏绿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我以前不过是大度不同你计较。这回你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你既晓得姑娘家的声誉重要,又凭什么空口无凭坏我名声?你既说了随我处置,那这回你要是白白污蔑了我,你便掌掴自己,改一改你这嚼舌根的臭毛病!” 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苏绿梅到底是有些犹豫的,郭初雪便劝道:“绿梅,真的算了,别这样,万一是咱们听岔了呢!她定国公府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清楚?” 苏绿梅咬着唇,道:“初雪!方才咱们两个明明是一起听见寺丞夫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寺丞夫人完全就是避重就轻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为着是报复穆筠娴的轻视之仇,奈何苏绿梅竟把这些话都当真了。 鼓起了勇气,苏绿梅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她道:“好!我答应!若是事实如此,你这般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呼小叫,也该给我当众道歉,改一改你恃强凌弱的臭毛病!” 何敏青不乐意了,她苏绿梅是什么玩意?父亲才官居几品?妄图让国公府的嫡小姐同她当众道歉?也太会抬举自己了!就算是穆筠娴恃强凌弱怎么了?她苏绿梅合该受着! 若谈家世尊卑,穆筠娴自然犯不着给苏绿梅道歉,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小娘子之间的口舌之争,暂且没有上升到国公府和苏家之间的矛盾,穆筠娴也并无封号品级,所以不论两人身份贵贱,只谈谁对谁错。 至少在这一群尚未出阁的天真姑娘们面前,两个小娘子吵了架,当然是应该让不占理的那一方道歉。 何敏青剜了苏绿梅一眼,语带讥讽地对穆筠娴道:“仙仙怎么这般好性儿?阿猫阿狗你也去搭理她。” 在苏绿梅眼里,何敏青这一举动相当于示弱,她便略带得意道:“现在认错儿尚且来得及,省得承认错误难堪!” 穆筠娴眉尾一挑,一脸傲笑道:“只是道歉有什么意思,不痛不痒的,不如谁错了便当众掌掴自己两耳光,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说穆家小娘子娇纵,果然不假,明明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偏要动起手来。 连带地小娘子们看穆筠娴的眼光都有些发怵了,唯有郭初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苏绿梅是个不知收敛的,眼看着穆筠娴让她越逼越狠,旁人也开始对她生了怜悯之心,站到她这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便一口应下。 何敏青担忧地看向穆筠娴,附在她耳边问道:“仙仙,就算不是你的错处,可是你三婶和堂妹又没来,你如何证明呀?” 穆筠娴扬起唇角,吩咐道:“灵玉,去把寺丞夫人给我请来!” 何敏青明白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问穆筠娴道:“你……要与她对峙?” 当然要对峙,今日苏绿梅来长平侯府所为何事?不过是觊觎长平侯夫人的位置罢了,若是让她在侯府太夫人面前露一露刁钻的嘴脸,她苏家的人,甚至是郭家的人,以后还能往侯府大门踏一步么? 苏绿梅和郭初雪一向自诩矜持,今儿见了长平侯竟然连官家小姐的矜持也不要了,可见两人对魏长坤仰慕到了什么地步。 穆筠娴就喜欢看到敌人痛失所爱的滋味。 灵玉一走,苏绿梅就慌了,把寺丞夫人大张旗鼓地请来,岂不是会把侯府的太夫人也惊动了! 便是此时不惊动岁羡荣,等宾客都散了,主家也会知道这事,不过是早晚问题,就算苏绿梅是有礼的那一方,在人家宴客的时候惹事,那她的形象也全毁了! 苏绿梅一时紧张害怕,便牢牢地抓住了郭初雪的手。 眨眼功夫,帘子就被重新挑了起来。来的人不止是寺丞夫人,岁羡荣和两个姑娘的母亲都来了。 杜氏一来,见几个人这么站着,穆筠娴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忙走过去拉着女儿左看右看,担忧道:“哪个敢给你气受了?” 穆筠娴佯装忍着委屈,道:“母亲放心,女儿不气。只是有人想空口白牙地冤枉人,我怕坏了国公府的声誉,才与她争辩了起来。这下子好了,您和太夫人,还有寺丞夫人都来了,便可真相大白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个人的口头之争变成了两个家族的名誉问题,穆筠娴不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而是为了家族荣誉! 岁羡荣这才开了口,不轻不重地问了声怎么回事。 苏绿梅想抢话,郭初雪便趁机松了手,往旁边站了一步,和旁的姑娘站在一起,然后回到了姨母郭氏的身边。 郭氏瞧了郭初雪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似在询问。郭初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苏绿梅甫一开口,岁羡荣抬一抬手道:“两位小娘子既是在我府里有了争执,我偏私谁也不好,事情经过如何便不由你们说,还是让我府里的丫鬟们说罢。” 岁羡荣这样说了,苏绿梅再焦急,再想抢着解释,也不好意思插嘴了,默默地退到了母亲身边。 岁羡荣随便指了两个在次间里添茶倒水的丫鬟过来,让她们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能在今日被调来花厅伺候的丫鬟都不是糊涂的,两个丫头都很口齿伶俐,一个人两三句,便把事情说清楚了。 岁羡荣点了点头道:“既是小娘子之间有了主意,那就请这位夫人解释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罢!” 寺丞夫人顿时满脸通红,有羞愧有尴尬,还有一些惊慌和恐惧,她方才不过随口抱怨了两句国公府,哪晓得这小娘子硬要拉扯着她问个明白,怎么就闹到这种田地,竟然僵持不下了。 一时口讷无言,寺丞夫人支支吾吾,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氏不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耐烦催道:“你如实道来便是,结结巴巴的做什么!只你讲一句实话,他们苏家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 寺丞夫人哆嗦着,既然肯定要得罪一家人,那肯定是得罪苏家呀! 想开之后,寺丞夫人一口气便把事情说完了,穆筠娴不过是从甬道出去,遇到客人见了礼而已,并无半点过分之举。顺带还吹捧了一下穆家家风,夸赞穆筠娴十分懂礼,并不似某些人口中那般无礼娇纵。 苏夫人和苏绿梅的脸都黑了。 苏绿梅怒道:“你胡说!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初雪,你说是……” 一转头,哪里还有郭初雪的人!莫说郭初雪了,便是郭氏的人都不见了。 苏绿梅顿觉孤立无援,明明是初春了,寒凉之意从脚掌袭来,一直侵入背脊,让她浑身战栗。 对面的寺丞夫人还在叨叨个没完,明里暗里指责苏绿梅胡乱冤枉人,称呼长辈也没个敬称,张口闭口便是“你你你”,半点不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般有教养。 穆筠娴这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改改毛病的话,你总不会这快忘记了吧?” 苏绿梅抬头望着穆筠娴,唇口微张,喉咙一哽,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夫人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情形——她娇养长大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这事要是真做了,苏绿梅这个年纪,还怎么说亲! 73.第 73 章 此为防盗章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 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她才缓过神来, 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 丽嫔丝毫不信,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 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 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 甚至朝饮花露, 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这一味‘妃子香’, 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 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 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 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 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 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 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 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 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穆筠嫚呼吸粗重了一些,沉默了一瞬,才沉静道:“哦,许是她自己吃的什么药罢。” 穆筠娴摇摇头,略红着脸道:“不是呢,好像是从那处散发出来的……” 穆筠嫚皱一皱眉,随即嘱咐穆筠娴道:“她已嫁做人妇,有些带下病也是难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事你别搁在心里,明白没?” 穆筠娴点点头,目光纯澈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外说的。” 穆筠嫚收拾下心情,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传了饭。 姐妹两个一起用过饭了,天还亮着,穆筠嫚便催着穆筠娴快些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大安全。 穆筠娴临走前笑眯眯道:“那皇上的赏赐可还作数?” 穆筠嫚道:“作数的,明儿就给你送去,不早了,快让若竹送你出宫去罢。” 穆筠娴应下一声便走了,她甫一出坤宁宫,穆筠嫚便在次间里边摔了好些茶具。 穆筠嫚几乎是气得发抖,她脚踩碎瓷片,对若音道:“丽嫔好大的胆子!” 皇帝一连几日宿在丽嫔那里,穆筠嫚就已经发现不妥了。朱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但除了对皇后宠爱一些,向来是雨露均沾,从未有在哪个宫里连续过夜三天的时候。 朱煦平日里可以说是无甚特殊爱好,唯独遗憾的就是子嗣不够丰隆,成婚十数载,只得了朱世阳这一个儿子。 这也怪不得朱煦,皇家偏有这样的遗传病症,每任皇帝都子女福薄,孩子最多的皇帝也只得了五个子女而已,养大的却只有三个。 朱煦勤政之外,也就是对子嗣的事有些执着了。 穆筠嫚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丽嫔用子嗣相关的事勾着皇帝,苦于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闯入钟翠宫,便无从查证,只要今儿召了穆筠娴来,旁敲侧击一下。 果不其然,丽嫔身上恰好就有鹿茸、麝香、淫羊藿这几味壮阳药里常有的草药。 若是寻常男子吃了这药倒不大要紧,朱煦本身不好,吃了这药反而伤精元,图一时爽快,三年五载过了,以后更难有孩子。这等于是透支皇帝的身子。 且不论帝后情深,皇后只得一个皇子而已,她还一心想念着再生个女儿,怎能不气? 若音扶着穆筠嫚在炕上坐下,安抚道:“皇上用了药,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事端不能只怪丽嫔一个,便是闹开了叫太后知道了,皇上肯定也要担责。只怕这事让旁的人也知道了,皇上会觉得失了颜面,恼了皇后就不好了。” 穆筠嫚长呼一口气,又听若音姑姑道:“皇帝再好的脾气,男人在这事上面总要特别一些,娘娘气归气,可不能伤了和皇上的感情。” 穆筠嫚脑子也清醒了,道:“亏得姑姑提点,本宫知道了,等皇上晚上来用膳的时候再说罢。” 若音也放心了,出去唤了两个宫女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钟翠宫那边,丽嫔也已经到了,在内室里见了嫡妹,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眼泪哗哗的,把苏绿梅吓的不轻。 第四章 钱氏丁点都不客气,转头就给了穆筠妍一个巴掌,她手上还带着镀金的宝石戒指,虽然刻意偏着打的,还是刮到了女儿下巴上的皮肤,一条长红的印子赫然出现。 老夫人忙制止道:“行了!要教养孩子回去教养,别在我面前摆姿态!” 钱氏面上一阵尴尬,大房的人,乃至老夫人,都是这么个性格,说话来从不给人留余地。 钱氏拉着女儿跪下,虽是内室,罗汉床下脚的正前方,只摆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膝盖跪在上面,冰冰冷冷的。 老夫人也没叫人起来,穆筠妍没教养好,钱氏有错,当跪! 老夫人道:“方才汪姨奶说了,叫妍姐儿给仙仙端茶道歉——川儿,去备茶。” 穆筠妍闻言色变,她现在可是跪着,站着端茶也就算了,跪着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背后挑唆了几句,穆筠娴怎么就当得起她这一跪了! 穆筠妍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疼,还是脸面要紧,要是让穆筠娴得意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拉着钱氏的衣角,穆筠妍低声啜泣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娘……” 钱氏没搭理女儿,只朝着老夫人求情,莫要把这事张扬出去,便是让穆筠妍禁足或是扣了月例银子都使得。 老夫人抱着暖炉,不咸不淡道:“你们的事休要来烦我,我只看着她敬茶道了歉,都给我走罢!其余的事,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钱氏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却把穆筠妍的肩膀死死地压着。 热茶早就煮着了,川儿端了一杯上来,奉到穆筠妍跟前。 穆筠妍不肯接茶,钱氏差点又要动手,汪姨奶也在一旁骂骂咧咧的。 不得已之下,穆筠妍只好哭着接过茶水,颤着肩膀送到穆筠娴手上。 微微弯腰受了茶水,穆筠娴端在手上,她小声道:“这最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厉害的人。” 穆筠妍一阵齿冷,她不知道穆筠娴说的究竟是不是那件事…… 略抿了一口茶水,穆筠娴就把茶杯放下了。 老夫人挥挥手,不大耐烦道:“都走罢!” 汪姨奶最先走的,钱氏捞着穆筠妍起来,杜氏和穆筠娴也跟着起来了。 穆筠娴行了礼,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回去拿鱼给您!”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道:“快去,再晚了我午膳就吃不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永寿堂,钱氏在前边等着杜氏。老夫人虽未亲自下罚,那是因为杜氏管家,她把权力给到了杜氏手上,并不是因为真的要放过穆筠妍。 杜氏是穆筠娴的母亲,又一向宠溺她,怎会那么容易放过穆筠妍! 杜氏直接拿眼睛剜了钱氏和穆筠妍一眼,道:“既然妍姐儿有这些子邪心思,就好好地在屋里抄三个月的经书罢了,省得以后再动歪心思害人!” 穆筠妍正当说亲的年纪,三个月也太久了!钱氏心里一堵,道:“三个月……是不是太长了些?我家妍姐儿都十四了!” 杜氏哼了一声,道:“十五六岁说亲的多了去了,偏妍姐儿就这般急着嫁?依我看就她这歪性子,好生在家教养两年才好,真嫁出去了,坏的是国公府的名声!” 大明开国的时候是由南业女帝和北业皇帝结为连理共同执政,定国号为明,女帝掌权的时候,颁布了许多条例,其中关于婚嫁的就有一条,定女子嫁人最合适的年纪应当为十七八岁,所以比起前朝,大明一直兴晚嫁,十五六岁才说亲的姑娘委实不少。 钱氏是个急性子,非常为女儿婚事着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也未必找得到一门好亲,所以才焦急的很。她脸色难看极了,忍不住呛道:“若不是四姑娘好好地撞见了人家寺丞家的小郎君,这样好的亲事,怎么会毁了!妍姐儿不过一时气愤做了糊涂事,又不是本性坏了,大嫂何必这般挖苦!” 穆筠娴冷冷地看着堂妹,是不是一时气愤她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姑娘的本性,还真就是坏的,从根子上就烂了! 杜氏瞪着钱氏道:“便是五天前不撞见,将来姑娘小郎君成了亲,一家子总要见面的罢?难道非要等到那时候再毁了妍姐儿的婚事才算好事?依我说,早早看清了小郎君的为人反而还好些,能为容颜所移动的人,难道是什么好的不成?你若有些良心,合该谢谢我家仙仙替你女儿赶走了这个负心汉。还好意思跟我闹腾,我看你是昨夜里脑袋里灌了雪水——冻坏了!” 理是这么个理,钱氏偏认准了对方家世好,并不肯把杜氏的话听进去,反而反驳道:“没成婚的小郎君自然心性不稳,待成了亲,人家眼里哪里还有别的姑娘?什么时候撞见不好,偏挑了那个时候……说到底,吃亏受委屈的还是妍姐儿!” 杜氏懒得与钱氏多纠缠,她还赶着回去打马吊喝鱼汤呢,一甩手,道:“没得讨价还价!三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一弹指的功夫都不行!若再饶舌,那就半年!” 钱氏深知杜氏说一不二的脾性,也不敢再多求了,忍了一口气下去,拉着穆筠妍就走了。 穆筠娴看着远去的母女,轻快地挑了挑眉,蹦到杜氏身边,挽着她手臂道:“还好有娘在。” 杜氏一看小女儿这般可爱的姿态,搂着她哄道:“别怕,莫说咱们国公府,就是京城里,也没人敢委屈了你!走罢,也不知洪妈妈替我赢了没有……” 穆筠娴抿了个笑,便跟着杜氏一起走了。母女俩的院子住的十分近,过荣贵堂门口的时候,她便要把大氅解下来还给杜氏。 杜氏按着她的手道:“一件大氅值当什么?你就穿着,你穿也好看。” 穆筠娴道:“娘,这可是你新做的。” 杜氏摆摆手,脚已经跨出去一步了,道:“快穿着回去罢,给你祖母送了鱼早些回来,别冻着了。” 穆筠娴甜甜一笑,道了谢,杜氏心里更柔更暖,又舍不得走了,拔下头上的玉簪子,戴到女儿头上,道:“这样才好看,雪白翠玉,仙姑下凡。” 杜氏冲穆筠娴的丫鬟吩咐道:“快领小姐回去。” 几个丫鬟福一福身子,随着穆筠娴一起回听雪院了。 回了听雪院,穆筠娴把鱼分了分,让丫鬟分别送去几个院子,永寿堂那边,她则亲自过去了。 重新进了永寿堂,穆筠娴把鱼给了川儿,让她拿去小厨房做鲜鱼汤。 老夫人也问道:“今儿厨房做了什么?” 川儿答道:“专门为着配鱼汤,做了水晶萝卜饺、嫩笋并几样酱菜,还有个肉蒸蛋。” 老夫人又单另吩咐道:“鱼肉做一半的汤,一半的弄成鱼丸,仙仙爱吃。” 川儿应了出去后,穆筠娴靠着卫静眉,撒娇道:“我屋里还有鱼呢,给祖母的就该祖母吃,顾及我做什么?” 老夫人笑呵呵的,摸了摸穆筠娴的头发,道:“你陪我一起吃,我就高兴。” 穆筠娴道:“那我晚上还来陪祖母。” 老夫人面容带笑道:“午膳陪我吃就好了,晚膳你自去吃罢,总是拘着你,你且不烦我才怪。” “怎么会!”穆筠娴忙解释道。 老夫人见小孙女一本正经要恼的模样,安抚道:“祖母就跟你开个玩笑,晚上我吃的清淡,多是药膳,不要乖乖来陪我,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委屈了。” 如此这般,穆筠娴才应下了。 顿了顿,老夫人握着穆筠娴的手,语气平和道:“妍姐儿这事做的过了。你在我面前诘问汪姨奶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妍姐儿的心思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你母亲自会替你出头的,如何还要背个不贤惠的名声,自己去声讨汪姨奶?” 74.第 74 章 此为防盗章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四平八稳地前进, 若竹虽未说什么, 穆筠娴却已经察觉出异样了, 她试探着问道:“烦问一声若竹姑姑, 娘娘每次召我入宫不都是上午么?今儿怎么挑了这个时辰。” 等到这个时辰才进宫,穆筠嫚舍不得妹妹挨饿, 是肯定要留穆筠娴用饭的, 她们姐妹俩能一起用饭, 那皇上呢? 若竹知道四姑娘是个聪慧的, 便只微微低头道:“回姑娘话, 这个时辰岂不正好留姑娘用饭?” 穆筠娴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 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 穆筠嫚身为皇后, 住在坤宁宫, 是天下之母,受万人敬仰。皇帝又性格和善,待她也好,甚至朝野有人评论她是“娇后”, 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 被九五之尊这般宠爱,穆筠嫚可以说是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了。 但穆筠娴明白,长姐在宫里的日子却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皇帝三宫六院,除了皇后还有其他妃嫔。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便是宁妃, 而宁妃与穆筠嫚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便多有不和, 现在更加不必说了, 其中还有一位颇得圣眷的丽嫔依附于宁妃, 明里暗里没少给穆筠嫚添麻烦。 偌大的皇宫,穆筠嫚需要提防的人数不胜数,她活的有多显耀,须得忍下的委屈就有多大。 马车到了西华门门口,穆筠娴随着若竹一起下车,递了牙牌给守门的士兵,便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在内宫,路途稍长,等到穆筠娴走到了慈宁宫附近,便有坤宁宫的人抬着轿子来接了。 穆筠娴坐在四抬的小轿上,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人便是丽嫔的嫡亲妹子苏绿梅。 苏绿梅正同宫人一道往丽嫔的住处翊坤宫方向去。 说起苏绿梅,若是把她和穆筠娴放在一起,又是一起谈资。京中贵女少有人不知道苏绿梅最厌恶的人,就是穆筠娴。不过是敢厌不敢说罢了。 到了坤宁宫中,若竹扶着穆筠娴在宫殿门口下轿,入殿之后,便见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重檐黄琉璃瓦庑殿顶,上下檐均双昂五彩斗拱,梁枋绘龙凤和玺彩画,可谓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穆筠娴和若竹一进来,若音便迎了上来,先领着人去了暖阁里。 穆筠嫚此时正在中间里同旁的妃嫔说话,若竹进去回了话,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又进了暖阁。 暖阁里,穆筠娴坐在榻上,背靠原菱花格扇,若竹进来道:“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穆筠娴点头嗯了一声,站起身,便随若音若竹进明间去了。 明间面南的方向摆着一张鸡翅木的罗汉床,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靠背、迎手各一,座两旁设铜托牛角灯一对,座下设脚踏。穆筠嫚头戴凤冠,端坐于上,底下两溜十把漆黑楠木椅子,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穆筠娴眼熟的丽嫔。 丽嫔苏绿荷长眉大眼,唇红齿白,妆容艳丽,娇艳非常,一身绯红中袄,娇娇俏俏像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 穆筠娴进来冲皇后和众嫔妃行了礼,便被穆筠嫚赶紧唤了起来,赐座于旁。 穆筠娴从众妃嫔身边走过,敏锐地嗅到了各种味道,果然宫中的胭脂水粉最是齐全,冬日还未过去,屋子里齐聚了四季的花香,有玉兰香、玫瑰香、菊香和梅香,以及一股非常混杂的味道。 穆筠嫚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对众人道:“好了,本宫亲妹子来了,今儿看你们服不服。” 穆筠娴眉毛上挑地看着穆筠嫚。 穆筠嫚笑着解释道:“丽嫔身边有个宫女很会调香,有一味奇异的香膏中含有三十三种香味,她们说这世上无人能辨出配方,本宫最是知道你,这世上便没有难得住你的香味,今儿且叫她们开开眼界。” 穆筠娴鼻子十分灵敏的事并不是秘密,有一年她在太子府作客的时候,闻到了内室里的松香味,她刚出世的小侄儿朱世阳也在内室里。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嘴皮子利索的很,便告诉了穆筠嫚,好巧不巧,下午便有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屋内的火烛,正好落在原先放松香的地方附近。 后来先帝知道了这事,还赏赐过穆筠娴,因看她年幼,便没有赐封号,只夸她是“奇嗅”小娘子。 朝中有些眼力的家族,都只当是穆家为了夸大穆筠娴仙姑的名头,又加之误打误撞地救了皇孙,才赐了“奇嗅”的名号,并不相信她像传言里的那么神,能分辨得出百种花香。 偏偏穆筠娴就是天赋异禀,别说百种味道,只要她闻过的,便能辨别的出来,更别说区区三十三种味道。 分辨味道于穆筠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穆筠嫚也断不至于拿那种小事来使唤妹妹,这其中必然有别的有缘。 穆筠娴并未多问,却已经明白了家姐的意思,顺势便请丽嫔把香膏拿出来让她闻闻。 苏绿荷倒是很有底气,不疾不徐地将巴掌大的美人梳头瓷盒拿出来,由宫人递给穆筠娴。 正在此时,皇帝驾到,众妃嫔出去迎接,穆筠娴也跟在后边跪着。 年轻的帝王朱煦年仅二十七岁,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生得年轻俊秀,一双星眸,眉长而平,眉尾一点弯,眉宇之间一团和气,亲自弯腰扶起了皇后,唤众人平身。 朱煦也看到了穆筠娴,领着众人回去坐下,便当众闲问了小姨子几句话,依旧像以前那般夸赞她娇俏可爱,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云云。 说完赞美的话,朱煦便问妃嫔们都在皇后这里做什么,穆筠嫚便把香膏的事儿说了。 朱煦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在说凝香膏呢,朕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底下的妃嫔打起了眉眼官司,若不是皇上喜欢这个味道,岂会一连五天都宿在钟翠宫? 朱煦倒也好奇穆筠娴是不是真能闻的出来这味道,便笑道:“仙仙你闻闻看,朕给你裁判正误,若是全中,赏你一些好玩意。” 穆筠娴先笑着道了谢,便轻拧开盖子,微微低头嗅了嗅,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五种花香出来。 这五种花香是其中味道最浓的,其余妃嫔闻的时候,也大多说了出来,因此没什么稀奇的。 苏绿荷起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倒真是灵敏,一会子就闻到了五种味道。” 穆筠娴抬眼看了苏绿荷一眼,一口气便说了十种花香,其中包括分量不多,香味极淡的合欢花香。 苏绿荷面色这才难看了一些,皱着眉道:“还有十五种呢!” 穆筠娴不咸不淡地答道:“只有十四种花香了。” 苏绿荷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开了,很是愉悦道:“请穆小娘子说余下的十四种香味儿罢!” 穆筠娴放慢了速度,一味一味地说了出来,皆中。苏绿荷的面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 说完最后一种香味的时候,穆筠娴便放下了瓷盒。 众人一脸纳闷,三十三种,还差一种呢。 苏绿荷一脸得意道:“怎样,小娘子是没有辨出来?其实也不打紧,能闻出三十二种,已经是了不得了。” 穆筠嫚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秀眉微蹙,她轻握着妹妹的手捏了捏,而后冲她淡淡一笑,似是安抚。 座下的惠嫔常来坤宁宫,她生的端庄娴雅,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带着浅笑道:“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花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想必另一味香若是真有,她不至于闻不出来。莫不是丽嫔唬人玩,其实只有三十二种味道,对不对?” 帝后也有这种想法。 一旁便有人附和了,道:“丽嫔说的对,那膏子臣妾才闻的出五种味道来,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难道最后一种是什么珍稀香味不成?依我说,要么是无色无味的,要不是就是子虚乌有的。” 丽嫔冷哼一声,道:“闻不出来便闻不出来罢了,何必逞强!” 有人逼问道:“难道丽嫔娘娘敢保证,真有第三十三种味道,且不是无色无味的?” 丽嫔略直了直背脊,底气十足道:“那是自然!若是臣妾说谎了,愿凭皇上责罚!”语气一转,又对穆筠娴冷眼道:“最后一种香味是稀奇了些,小娘子闻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此,皇上的赏赐便与你无缘了。”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谁说我闻不出来了?” 最后一味确实很特别,穆筠娴不是没闻出来,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而这个机会,在丽嫔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到来了。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75.第 75 章 此为防盗章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 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 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 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 为何弃她而逃, 若非苏夫人拉着, 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有宾客辞了太夫人,苏绿梅才敢动身子, 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腰肢似柳,被苏绿梅这么一扯,险些摔倒,她面色一红,满脸尴尬,站稳了身子, 小声道:“绿梅, 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 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 本想发一通火, 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 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 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今儿宴会着实热闹,岁羡荣撑了大半天累的厉害,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晚上用过了晚膳,消了食,听说魏长坤也回院子里歇息了,才腾出空把嫡孙叫过来说话。 岁羡荣一面吃着李嬷嬷喂到嘴边的冬枣,一面得意哼道:“还说没有中意的姑娘,才回京城,竟然就把人家姑娘引到那般偏僻处说私话,他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 李嬷嬷应和道:“老奴就说侯爷没毛病罢!” 挑挑眉,岁羡荣扬起嘴角道:“谁说没毛病?死倔的脾气,我偏要治治他的狂妄!” 李嬷嬷笑道:“侯爷还算知礼的,只是哄了人家姑娘去说说话,并未有过分之举,想来也是有分寸的,不算轻狂。” 岁羡荣肃了神色道:“他若真敢对人家做了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也是太粗鲁了些,看上哪家姑娘同我说就是,有我出面还有见不着的时候?且叫我亲自问问,是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看上国公府的小娘子了。” 外间传来丫鬟开门的声音,魏长坤步伐稳重,挑帘子进来了。 76.第 76 章 此为防盗章 想着想着, 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那男子一袭白衫, 干干净净, 纤尘不染, 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 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 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心疼地皱了皱眉,便把蜡烛熄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 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 回来看了会子书, 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 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 既然睡下了, 就罢了。我回了夫人, 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 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魏长坤愣然一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次间,李嬷嬷在里边挑帘,他低头跟着进了内室。 年过花甲的岁羡荣两鬓花白,平髻梳得齐齐整整,一根翠玉扁方挽着,正襟危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眼珠子动都没一动。 魏长坤登时红了眼圈,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祖母头发还没白的这么厉害。 李嬷嬷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生怕打搅了祖孙二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魏长坤乖乖地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礼,磕了三个头。 岁羡荣半晌没有出声,魏长坤自然不敢起来。 一个茶杯从上方砸下来,却只砸到了魏长坤的肩头,并未砸到他的脑袋。 岁羡荣以极压抑的声音,梗着脖子,撕扯着筋脉道:“你这不孝子孙!不孝!”她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着。 魏长坤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岁羡荣复杂的情感,他的心也被揉捏的发疼。当初若有别的选择,他大抵也舍不得离开侯府,留祖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魏家。 一炷香过去后,岁羡荣才哽咽道:“回来了……回来了……长坤……” 魏长坤起身,走到岁羡荣身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岁羡荣才平复了下来,让魏长坤挨着她坐着,问他这三年来在漠北过的如何。 漠北风沙大,这会子还是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城墙一夜之间可以结一拳厚的冰,那样艰苦的地方,能过的怎么样。 魏长坤只道:“尚可。” 岁羡荣搂着孙儿,面带庆幸道:“好在你都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伤痕不是没有,只不过未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罢了。 岁羡荣发完了脾气,心里只剩下心疼,她叹了一声道:“祖母不是不许你从武,只是你爹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庶出的小叔,祖母是太害怕了……祖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三年,岁羡荣都亲自操持侯府内宅,完全不假人手,好在她身子骨康健,才替嫡孙把侯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魏长坤加重力气握着岁羡荣的手,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虽然太夫人语气变好了,魏长坤可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 岁羡荣嘴角弯弯道:“你也快二十三了,三年前叫你逃掉了,现在别想再躲了!我们魏家的子嗣实在单薄……” 不等岁羡荣把话说完,魏长坤头皮都发麻了,他厚着脸皮站起身,拱手弯腰道:“祖母,天色不早了,孙儿连夜赶回,至此没有歇息过,且容孙儿修整过一夜再说。” 岁羡荣面色变冷,道:“我问你,你何故不想娶妻?!在军中呆了三年,难不成你……”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 郭初雪没说穆筠娴俗气, 却说她奢侈。这大约, 也是京城里看不起国公府的人的想法。 穆家本是降等袭爵, 穆先衡十多年前立了大功,靠军功保住了国公的爵位, 眼下虽为文官,却是没什么才气。到了穆筠娴这一代,穆家又出名将穆丰戎,没有一个出色的读书人,一家子的武将, 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娇纵, 难免会让人把穆家和粗鄙画上等号。 郭初雪这么一说,旁边终于有人应和了, 也盯着穆筠娴袅娜的背影道:“正是,太奢靡了些。” 要她们说穆筠娴丑, 她们实在不意思说这个谎, 说穆家奢侈粗鄙,却是可行的, 而且本就是事实! 苏绿梅剐了穆筠娴一眼,旁的小姑娘都散了, 她还舍不得进去继续下棋,偏要看厅内人的动静。 穆筠娴正随杜氏一起去拜见了太夫人。 岁羡荣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有好感, 穆筠娴又是定国公的嫡女, 亲姐姐是皇后, 与魏家到底沾亲带故,遂态度更是亲和了一些。 今儿能来长平侯府的虽然未必都是魏家亲近之人,能陪伴在岁羡荣左右的却都是有头有脸身家显赫的命妇,一个个的既是看在主家的面上,也是看在定国公和皇后的面上,很是抬举穆筠娴。 大厅里很快形成了众星捧月的局面,而那耀眼的月亮,当然是穆筠娴了。 苏绿梅在外边看的眼睛都红了,心道穆筠娴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娘胎,白赚了好家世,好长相,不然凭什么这般受人宠爱?她性格娇纵,喜好奢靡,到底哪里有可圈可点之处? 苏绿梅摔了帘子进去,郭初雪正和旁的姑娘坐在鸡翅木的靠背椅子上博弈。 苏绿梅挤在旁边坐下,气呼呼地对郭初雪道:“初雪,我倒真情愿是你站在那里!” 厅内热闹的很,似有妇人笑闹着喊出了“小仙姑”的名头。 苏绿梅的耳朵就难受了,她瞥了一眼外边,一脸不快道:“什么仙姑!明明你与你同一日出生,你还早她两年,你出生那日不也天降祥瑞么,怎么偏她这个后来者有这个名声!” 郭初雪放下棋子,素手收进袖口,微微皱眉,冲苏绿梅柔声道:“好了,浑说什么呢!她有高僧批命,我又没有,各人有个人的命,争也争不来。” 谁让她爹只是区区太常寺卿,生来带着祥瑞之兆又有什么用?如何争的过穆筠娴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福气。 苏绿梅哼哼唧唧道:“偏你好性儿不与她争,不然谁是仙姑,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苏绿梅还在磨磨唧唧抱怨,郭初雪已经失了神,她的表姐贵为宁妃,多少妃嫔宫人都要跪拜宁妃,可宁妃头上还有个皇后,就算成了贵妃,皇贵妃,又如何?低人一头始终是低人一头。 而郭初雪低穆筠娴可不止一头了,只是这样好的世家,养出来的是只晓俗物的姑娘,真真是浪费,若是叫她生在国公府里,哪里还有让别人抢风头的机会? 握了握拳头,郭初雪复又抬起头来。前半生的事听天由命,后半生的事,还没个准儿呢。 这厢一干人正明里暗里恨着穆筠娴,原主却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了。 只是国公府的名头太大,穆筠娴就是坐也坐的不□□稳,纵是她旁边还有杜氏,仍有不知趣的妇人,走过来便问她年芳几何,读过什么书,擅长什么绣技。 杜氏闻声也望了那妇人一眼,虽觉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夫人,丈夫官居几品。 杜氏身旁的大丫头如彤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记得——好罢,如彤向来记性好,这丫头都不记得的人,大抵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了。 穆筠娴没注意到如彤和杜氏的眉眼官司,她只晓得那妇人谄媚的笑容实在叫人不舒服,眼看着对方肥胖的手就要伸过来捏自己的脸,脑袋一歪,便躲开了。 那妇人着实尴尬了一阵,脑子里想起外界传言,顿觉眼下一一兑了现。 杜氏挡了那妇人一下,道:“我家姑娘怕生,夫人可别吓着她了。” 那妇人略有些高声道:“我不过是问问她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精于什么绣法,怎么就是吓着她了?” 杜氏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周旋,正欲回一句“与你何干”,穆筠娴先她一步道:“回夫人的话,我平日里喜读四书五经,经子史集,啊对了,《女戒》也读一些,绣技的话,我擅长苏绣湘绣蜀绣,就是粤绣差一点,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妇人脸上红白一片,这小娘子分明就是哄她玩么!读的书先不论真假,她一个小姑娘能会三种绣技?难怪外边的人都说穆筠娴娇纵,倒是一点不假! 妇人没好气地走了,穆筠娴面带无辜地看着杜氏,小声问道:“娘,我说错什么了么?”可她也没说假话嘛,上述句句属实呀! 至于为什么会看《女戒》,就是为了看看前朝都是怎么祸害女子,若是将来有人敢跟她提出和《女戒》有关的过分要求,她就一拳往对方脸上捶去,打的他眼冒金星! 杜氏道:“你答的很好,下次再有这种人巴结你,一丝不差地回她!” 穆筠娴连忙点头,也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 这时候如彤凑过来了,她对杜氏道:“夫人,方才那夫人好像是寺丞夫人。” 杜氏眉头一皱,死活想不起来,只道:“哪个寺丞?” 哪个寺丞不重要,重要的是,寺丞之子前段时间和国公府还有牵扯来着。 如彤道:“就是同六姑娘说过亲的那个。”那日正逢着她带丫鬟们出去采买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正好远远地见过了寺丞夫人,脸她不记得,走路的姿态和身形倒是差不离。 杜氏顿时火大了,瞪大眼睛对如彤道:“她还敢来找仙仙搭话?!” 自己儿子和人家堂妹的亲事毁了,难道不该避嫌么!还嫌穆筠娴麻烦不够多么! 这妇人!定是存心的! 穆筠娴连忙挽着杜氏,在她耳边道:“娘你别生气,寺丞是个多大的官儿?哪儿配得上咱家?好赖是她巴着咱们,又不是我要招惹的她,横竖说不出我的错儿呀。” 杜氏这才放缓了脸色,正在这时,外边似乎闹起来了,一众在外看花的姑娘都涌进来了,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个穿比甲的大丫头款款而来,走到岁羡荣身边说了什么,便见太夫人嘴角咧着,大笑开来,对众人道:“我那不孝孙子来了,让他同诸位见个礼。” 大明虽开放,也略讲究男女大防,遂男客在前院,女客都在后院,但自家男人要入后院正经拜见长辈,倒是没什么干系的,或是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受人诟病。 厅里静了下来,次间里玩耍的姑娘们也都出来了,回到了自己家人身边,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他穿着一身绸面儿暗纹的束腰长袍,脚踏蝙蝠云纹的金线靴,墨发高高束起,阔步而行,走路颇有威仪,完全不似二十二三的小郎君,叫人看了生畏。 胆小的姑娘真的就偏过头去,生怕他余光瞟到了自己。 穆筠娴属于胆大的,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想着他身上的风尘味——若再叫她闻一次,她保准凑的近近的,闻个仔仔细细才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带味道的。 魏长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岁羡荣跟前,冲太夫人行了礼,请了安。到底是侯府养大的哥儿,就算在边关磨炼了三年,依旧贵气逼人,丝毫没有鄙陋模样,加之他身量高大,俊逸冷傲,愈发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岁羡荣带着浅笑呵斥了魏长坤,道:“这般严肃做什么?你瞧瞧把小娘子们都吓坏了!” 魏长坤乖乖溜溜地向众人赔了个不是。 这般有礼有节,再加上冠有长平侯的爵位,和他出挑的长相,在座的夫人们早就心痒痒了——太夫人把人叫到后院来给她们看看,未必没有那个意思呢! 一时之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杜氏虽未掺和进去,也忍不住对穆筠娴悄声道:“我瞧长平侯倒是个好的,只是这一两眼看不出脾性来。” 真疼女儿的就是不一样,绝对不会为魏长坤俊美的容颜所迷惑。 春日临近,白日虽暖,晨曦和金乌西跌的时候还是稍冷。穆筠娴逛到太阳下山才回家,一进屋便问聚宝斋的东西送来没有。 灵玉说已经送来了,也告诉了聚宝斋的伙计,先记在账上,等月底了杜氏的人自会去结账。 穆筠娴才坐下没一会儿,穆筠蕊便来了。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请了堂姐坐下,问道:“堂姐有何事?” 78.第 78 章 此为防盗章  合上医书, 穆筠娴赶紧去洗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当她躺进被子里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事, 这宫中的女人们,为了夺得宠爱,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感慨地啧啧两声, 穆筠娴又开始低落了起来,她的亲姐姐,自小便要强的好姐姐,也不知道在金砖碧瓦的皇宫里, 是不是真的过的那般如意。 想着想着, 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 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 那男子一袭白衫, 干干净净, 纤尘不染, 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 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心疼地皱了皱眉, 便把蜡烛熄了, 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 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 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回来看了会子书,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既然睡下了,就罢了。我回了夫人,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79.第 79 章 此为防盗章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四平八稳地前进,若竹虽未说什么, 穆筠娴却已经察觉出异样了, 她试探着问道:“烦问一声若竹姑姑, 娘娘每次召我入宫不都是上午么?今儿怎么挑了这个时辰。” 等到这个时辰才进宫, 穆筠嫚舍不得妹妹挨饿,是肯定要留穆筠娴用饭的, 她们姐妹俩能一起用饭,那皇上呢? 若竹知道四姑娘是个聪慧的,便只微微低头道:“回姑娘话, 这个时辰岂不正好留姑娘用饭?” 穆筠娴点点头, 便不再多问了, 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 穆筠嫚身为皇后,住在坤宁宫,是天下之母,受万人敬仰。皇帝又性格和善,待她也好, 甚至朝野有人评论她是“娇后”, 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 被九五之尊这般宠爱,穆筠嫚可以说是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了。 但穆筠娴明白, 长姐在宫里的日子却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皇帝三宫六院, 除了皇后还有其他妃嫔。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便是宁妃,而宁妃与穆筠嫚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便多有不和, 现在更加不必说了, 其中还有一位颇得圣眷的丽嫔依附于宁妃, 明里暗里没少给穆筠嫚添麻烦。 偌大的皇宫,穆筠嫚需要提防的人数不胜数,她活的有多显耀,须得忍下的委屈就有多大。 马车到了西华门门口,穆筠娴随着若竹一起下车,递了牙牌给守门的士兵,便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在内宫,路途稍长,等到穆筠娴走到了慈宁宫附近,便有坤宁宫的人抬着轿子来接了。 穆筠娴坐在四抬的小轿上,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人便是丽嫔的嫡亲妹子苏绿梅。 苏绿梅正同宫人一道往丽嫔的住处翊坤宫方向去。 说起苏绿梅,若是把她和穆筠娴放在一起,又是一起谈资。京中贵女少有人不知道苏绿梅最厌恶的人,就是穆筠娴。不过是敢厌不敢说罢了。 到了坤宁宫中,若竹扶着穆筠娴在宫殿门口下轿,入殿之后,便见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重檐黄琉璃瓦庑殿顶,上下檐均双昂五彩斗拱,梁枋绘龙凤和玺彩画,可谓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穆筠娴和若竹一进来,若音便迎了上来,先领着人去了暖阁里。 穆筠嫚此时正在中间里同旁的妃嫔说话,若竹进去回了话,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又进了暖阁。 暖阁里,穆筠娴坐在榻上,背靠原菱花格扇,若竹进来道:“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穆筠娴点头嗯了一声,站起身,便随若音若竹进明间去了。 明间面南的方向摆着一张鸡翅木的罗汉床,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靠背、迎手各一,座两旁设铜托牛角灯一对,座下设脚踏。穆筠嫚头戴凤冠,端坐于上,底下两溜十把漆黑楠木椅子,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穆筠娴眼熟的丽嫔。 丽嫔苏绿荷长眉大眼,唇红齿白,妆容艳丽,娇艳非常,一身绯红中袄,娇娇俏俏像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 穆筠娴进来冲皇后和众嫔妃行了礼,便被穆筠嫚赶紧唤了起来,赐座于旁。 穆筠娴从众妃嫔身边走过,敏锐地嗅到了各种味道,果然宫中的胭脂水粉最是齐全,冬日还未过去,屋子里齐聚了四季的花香,有玉兰香、玫瑰香、菊香和梅香,以及一股非常混杂的味道。 穆筠嫚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对众人道:“好了,本宫亲妹子来了,今儿看你们服不服。” 穆筠娴眉毛上挑地看着穆筠嫚。 穆筠嫚笑着解释道:“丽嫔身边有个宫女很会调香,有一味奇异的香膏中含有三十三种香味,她们说这世上无人能辨出配方,本宫最是知道你,这世上便没有难得住你的香味,今儿且叫她们开开眼界。” 穆筠娴鼻子十分灵敏的事并不是秘密,有一年她在太子府作客的时候,闻到了内室里的松香味,她刚出世的小侄儿朱世阳也在内室里。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嘴皮子利索的很,便告诉了穆筠嫚,好巧不巧,下午便有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屋内的火烛,正好落在原先放松香的地方附近。 后来先帝知道了这事,还赏赐过穆筠娴,因看她年幼,便没有赐封号,只夸她是“奇嗅”小娘子。 朝中有些眼力的家族,都只当是穆家为了夸大穆筠娴仙姑的名头,又加之误打误撞地救了皇孙,才赐了“奇嗅”的名号,并不相信她像传言里的那么神,能分辨得出百种花香。 偏偏穆筠娴就是天赋异禀,别说百种味道,只要她闻过的,便能辨别的出来,更别说区区三十三种味道。 分辨味道于穆筠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穆筠嫚也断不至于拿那种小事来使唤妹妹,这其中必然有别的有缘。 穆筠娴并未多问,却已经明白了家姐的意思,顺势便请丽嫔把香膏拿出来让她闻闻。 苏绿荷倒是很有底气,不疾不徐地将巴掌大的美人梳头瓷盒拿出来,由宫人递给穆筠娴。 正在此时,皇帝驾到,众妃嫔出去迎接,穆筠娴也跟在后边跪着。 年轻的帝王朱煦年仅二十七岁,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生得年轻俊秀,一双星眸,眉长而平,眉尾一点弯,眉宇之间一团和气,亲自弯腰扶起了皇后,唤众人平身。 朱煦也看到了穆筠娴,领着众人回去坐下,便当众闲问了小姨子几句话,依旧像以前那般夸赞她娇俏可爱,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云云。 说完赞美的话,朱煦便问妃嫔们都在皇后这里做什么,穆筠嫚便把香膏的事儿说了。 朱煦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在说凝香膏呢,朕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底下的妃嫔打起了眉眼官司,若不是皇上喜欢这个味道,岂会一连五天都宿在钟翠宫? 朱煦倒也好奇穆筠娴是不是真能闻的出来这味道,便笑道:“仙仙你闻闻看,朕给你裁判正误,若是全中,赏你一些好玩意。” 穆筠娴先笑着道了谢,便轻拧开盖子,微微低头嗅了嗅,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五种花香出来。 这五种花香是其中味道最浓的,其余妃嫔闻的时候,也大多说了出来,因此没什么稀奇的。 苏绿荷起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倒真是灵敏,一会子就闻到了五种味道。” 穆筠娴抬眼看了苏绿荷一眼,一口气便说了十种花香,其中包括分量不多,香味极淡的合欢花香。 苏绿荷面色这才难看了一些,皱着眉道:“还有十五种呢!” 穆筠娴不咸不淡地答道:“只有十四种花香了。” 苏绿荷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开了,很是愉悦道:“请穆小娘子说余下的十四种香味儿罢!” 穆筠娴放慢了速度,一味一味地说了出来,皆中。苏绿荷的面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 说完最后一种香味的时候,穆筠娴便放下了瓷盒。 众人一脸纳闷,三十三种,还差一种呢。 苏绿荷一脸得意道:“怎样,小娘子是没有辨出来?其实也不打紧,能闻出三十二种,已经是了不得了。” 穆筠嫚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秀眉微蹙,她轻握着妹妹的手捏了捏,而后冲她淡淡一笑,似是安抚。 座下的惠嫔常来坤宁宫,她生的端庄娴雅,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带着浅笑道:“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花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想必另一味香若是真有,她不至于闻不出来。莫不是丽嫔唬人玩,其实只有三十二种味道,对不对?” 帝后也有这种想法。 一旁便有人附和了,道:“丽嫔说的对,那膏子臣妾才闻的出五种味道来,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难道最后一种是什么珍稀香味不成?依我说,要么是无色无味的,要不是就是子虚乌有的。” 丽嫔冷哼一声,道:“闻不出来便闻不出来罢了,何必逞强!” 有人逼问道:“难道丽嫔娘娘敢保证,真有第三十三种味道,且不是无色无味的?” 丽嫔略直了直背脊,底气十足道:“那是自然!若是臣妾说谎了,愿凭皇上责罚!”语气一转,又对穆筠娴冷眼道:“最后一种香味是稀奇了些,小娘子闻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此,皇上的赏赐便与你无缘了。”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谁说我闻不出来了?” 最后一味确实很特别,穆筠娴不是没闻出来,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而这个机会,在丽嫔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到来了。 钱氏丁点都不客气,转头就给了穆筠妍一个巴掌,她手上还带着镀金的宝石戒指,虽然刻意偏着打的,还是刮到了女儿下巴上的皮肤,一条长红的印子赫然出现。 老夫人忙制止道:“行了!要教养孩子回去教养,别在我面前摆姿态!” 钱氏面上一阵尴尬,大房的人,乃至老夫人,都是这么个性格,说话来从不给人留余地。 钱氏拉着女儿跪下,虽是内室,罗汉床下脚的正前方,只摆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膝盖跪在上面,冰冰冷冷的。 老夫人也没叫人起来,穆筠妍没教养好,钱氏有错,当跪! 老夫人道:“方才汪姨奶说了,叫妍姐儿给仙仙端茶道歉——川儿,去备茶。” 穆筠妍闻言色变,她现在可是跪着,站着端茶也就算了,跪着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背后挑唆了几句,穆筠娴怎么就当得起她这一跪了! 穆筠妍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疼,还是脸面要紧,要是让穆筠娴得意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拉着钱氏的衣角,穆筠妍低声啜泣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娘……” 钱氏没搭理女儿,只朝着老夫人求情,莫要把这事张扬出去,便是让穆筠妍禁足或是扣了月例银子都使得。 老夫人抱着暖炉,不咸不淡道:“你们的事休要来烦我,我只看着她敬茶道了歉,都给我走罢!其余的事,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钱氏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却把穆筠妍的肩膀死死地压着。 热茶早就煮着了,川儿端了一杯上来,奉到穆筠妍跟前。 穆筠妍不肯接茶,钱氏差点又要动手,汪姨奶也在一旁骂骂咧咧的。 不得已之下,穆筠妍只好哭着接过茶水,颤着肩膀送到穆筠娴手上。 微微弯腰受了茶水,穆筠娴端在手上,她小声道:“这最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厉害的人。” 穆筠妍一阵齿冷,她不知道穆筠娴说的究竟是不是那件事…… 略抿了一口茶水,穆筠娴就把茶杯放下了。 老夫人挥挥手,不大耐烦道:“都走罢!” 汪姨奶最先走的,钱氏捞着穆筠妍起来,杜氏和穆筠娴也跟着起来了。 穆筠娴行了礼,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回去拿鱼给您!”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道:“快去,再晚了我午膳就吃不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永寿堂,钱氏在前边等着杜氏。老夫人虽未亲自下罚,那是因为杜氏管家,她把权力给到了杜氏手上,并不是因为真的要放过穆筠妍。 杜氏是穆筠娴的母亲,又一向宠溺她,怎会那么容易放过穆筠妍! 80.第 80 章 此为防盗章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 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 道:“这么说, 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 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 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 因着管家, 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 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她便抬抬手道:“行了, 本来是好事, 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 嘴皮子一碰, 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 头一个, 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 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脸,十分放心的走了,就算只是花瓶,那她女儿也是官窑里最好看的那个!更何况穆筠娴并不只是个花瓶而已。 丫鬟巧玉从外边进来,小声告诉穆筠娴道:“三老爷已经走一会儿了。” 穆筠娴心知不好跟上了,便道:“算了,今儿不出门了,走,进屋挑衣服首饰去!” 不等穆筠娴挑好,荣贵堂里已经送来了两套头面,都是镶了宝石的,一套红的,一套绿的。虽然样式不算新颖,但胜在贵重奢华,若戴上去了,肯定华美无边。 如青笑道:“姑娘,夫人说两套都让你留着,等回来了再还过去就是。” 这般贵重的东西,杜氏不敢轻易给穆筠娴,但等女儿出嫁的时候,肯定都是属于她的。 魏长坤一时间还未明白过来,道:“见了许多客,祖母是问哪一家的?” 岁羡荣笑道:“还跟我打岔呢,那穆家的小娘子!” 魏长坤抬起来,道:“正好,孙儿也要同您说这事。” 岁羡荣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弯着唇道:“说罢。” 魏长坤抑制着悲伤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去的!” 咚咚几声,岁羡荣手里的绣锤被她松手脱开,顺着床沿掉到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室内气氛凝结,李嬷嬷忽而红了眼眶,过去扶着岁羡荣,轻声道:“太夫人……” 岁羡荣抬手,打断她道:“你出去罢,叫外间的丫鬟们也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岁羡荣才又开了口,微扬下巴道:“坐。” 魏长坤坐到了岁羡荣的对面,胳膊搁在四角小桌上,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纸。 岁羡荣淡淡道:“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快十多岁了,也该记事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为何还要再问?” “祖母!”魏长坤打断岁羡荣的话,道:“祖母,别再骗孙儿了。” 岁羡荣唇口微张,轻轻吐着气,眼圈发红,道:“我就知道你三年前突然说要去漠北,就没那么简单,明里暗里问了你多少遍,都不肯对我直言,如今总算是说了。” 魏长坤沉默着,三年前,一封陌生的书信飞入他的马车,告诉他亲生父亲并非因急病而死,他怎么能淡然的了?加之祖母再三催促他定下亲事,无奈之下,只好连弱冠之年受爵礼都没行全了,便求了皇帝,去了漠北。 魏长坤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地问岁羡荣,道:“孙儿只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岁羡荣道:“你去漠北三年,怕是也晓得了罢?我倒希望他真是因疾病而死,到底是天家给咱们留了体面,否则你我如今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 魏长坤不确定祖母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他顾不得为长者讳,直言问道:“父亲……真是死于马上风?!” 这几个耻辱的字,让岁羡荣心头一紧,她点了点头,道:“你与你爹,真的是不像,你更像你娘,克制而守礼。” 魏长坤看了一眼手中皱巴的纸,问道:“祖母,您当真信?” 岁羡荣叹一口气,道:“你爹生性风流,虽有我在上头压着,没敢把人往家里送,但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后来娶了你娘虽然收敛了许多,夫妻俩的日子好似过的也很好,我也就不大过问了,内里是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那样的死法……不瞒你说,我怀疑过,待皇上命人慎重审过之后,都盖棺定论了,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扭头望向嫡孙,岁羡荣心疼道:“皇家虽然眷顾咱们,但有些事骗的了人,却骗不了自己,祖母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所以才不想你去漠北,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徒增伤感而已。” 魏长坤摇着头,眉头深锁,他把手上快要捏破的纸给岁羡荣看道:“祖母,不是这样的。父亲娶了母亲待她很好,我虽不是日日在父母跟前尽孝,父母之间的情意,孙儿能感受到的,否则母亲也不会在父亲猝死之后不顾还在病中的身子,带着人悄悄赶去漠北了。” 只可惜没来得及到漠北,魏长坤的母亲史苍云也因疾病死在了途中。 岁羡荣白而臃肿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衣摆,呼吸因史苍云的事而变得急促,随即恢复如常。 岁羡荣语气平稳道:“长坤,你到底想问祖母什么?” 魏长坤把纸抚平了,放到岁羡荣面前,道:“祖母可知道,父亲当年是带病出征的,卷宗我看过了,军医留存的药方里,并没有这些药,而父亲实际上吃的药里边,是有这些药的。” 魏长坤把手指头放在了麝香、淫羊藿这类药上。 岁羡荣虽然不懂药理,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某些药物,她还是明白有什么作用的。她惊讶地问道:“你父亲怎会吃这个药?” 魏长坤还道:“我特地请了信任的大夫来问,这些药并非有壮.阳之效,反而是治肾病的。” 也就是说,魏北望那个时候,是不适合行.房的。除非他不顾身体强行要行.房,所以才猝死。 岁羡荣动摇了,每个字都被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卷宗,似乎不是那么可信了。 魏长坤又把纸翻了一面,指了“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等药名,他很肯定地告诉岁羡荣道:“祖母,这些都是催.情的药,出自那女人的木簪之上。” 很明显是有人陷害了。 岁羡荣道:“你母亲肯定是知道他的病,一定是知道的,一定的……” 她渐渐回忆起来,十年前儿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史苍云确实哭的厉害,恨不得奔赴沙场,却终究是抛不下家宅子嗣,但某些还未被证实的传闻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激得史苍云居然瞒着人赶去了漠北。 岁羡荣喃喃道:“苍云为何不同我说呢……” 魏长坤补了一句:“那时候您还病着,母亲怕是不忍告诉您罢。” 史苍云不仅不忍告诉岁羡荣,她谁都没说,并且封锁了内宅,不许这种没被证实的消息传回来,扰乱了上下的心。 魏长坤那时候也是被瞒的死死的,直到母亲出事了,父亲的事情几乎尘埃落定了,他才被祖母从卫所里召回来奔丧。 魏长坤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侯府乱成了一团,他父母双亡,祖母病的厉害,虽忍着把担子挑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熬到岁羡荣病好,他也大病了一场。 病愈之后,魏长坤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皇帝也下了圣旨吊唁,给了魏北望一个“清白”,还提前封了长平侯世子,让他不必遭人欺侮。 后来魏长坤入了卫所更加吃苦耐劳,岁羡荣盯着庶房媳妇,一起管理起内宅,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没人想到,小小少年心里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直到二十岁的那年,岁羡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魏长坤把婚事定下,他又收到了一封迷信,才下了决定,去了漠北,查到了父亲死于马上风这一“真相”。 而眼下看来,魏北望也并非因行.房事而猝死,魏长坤在漠北待了三年,算有所获。 魏长坤看着面带内疚的岁羡荣,到底是于心不忍,安慰道:“祖母,父亲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请您不要郁结于心,家中还劳您操持,可千万要放宽心。” 岁羡荣自责道:“到底是谁?!是谁?!倘或我当年多信你父亲一些……是不是还有机会……” “祖母!”魏长坤再一次打断了岁羡荣的话,安抚道:“祖母,父亲既然是遭歹人所害,您到底深居内宅,人走茶凉,谁肯伸出援手?是您没法亲自查证的。父仇子报,您就放心地交给孙儿罢。” 岁羡荣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点头道:“好,祖母信你。” 魏长坤松了口气,道:“那就烦请祖母把以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孙儿。” 以前岁羡荣不想让魏长坤知道父亲的“真实”死法,一直很忌讳提起魏北望的死因,现在不同了,儿子冤死,她也更想让嫡子沉冤得雪。 岁羡荣不急不缓地把当年魏北望出征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长坤仔仔细细地听着,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末了还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仇家?” 岁羡荣摇头道:“你父亲性格开朗,朋友倒是很多,仇人我记得是没有的,了不起有几个对家,可你爹当时是主帅,哪个武将难道敢胆子大到戕害主帅?” 魏长坤默不作声,细细思索着,不得头绪。 夜深了,更深露重,红烛摇曳。 岁羡荣道:“你私下里找穆家小娘子,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魏长坤点头道:“正是,小仙姑果然名不虚传。” 儿子儿媳到底已经故去多年了,岁羡荣从悲伤里渐渐走出来,语气平和了许多,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81.第 81 章 此为防盗章  若是洗过的衣物, 便很难再闻出什么东西了。 魏长坤摇首道:“并未清洗过, 自家父身上除下,便一直封存在这匣子里。” 穆筠娴很是好奇,这遗物从何处来的, 老长平侯留下宝器或是书信需要这般保存尚且说得过去, 怎么贴身衣物也会被留下来。 因事关人家已逝父母, 穆筠娴并未多问,从魏长坤手里接过宝蓝色的袍子, 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穆筠娴每每分辨花香别味的时候,须得嗅了味道在脑子里过一遍, 才能想起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因是十分专注, 整个人亭亭玉立在那里,像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娇艳美丽。 魏长坤见她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 着实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父亲的遗物, 小娘子多少会有些嫌弃的, 却是丝毫没有。 谁说国公府的小娘子娇纵来着,怎的这般没眼力? 水榭内微风吹起,带了一丝凉意, 羽纱轻浮, 送来一阵花草清香。 魏长坤凝视着眼前美人, 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 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扫到唇角。她的秀眉黑长,不粗不细,秀气中有又带着一点英气,却不过分凌厉。眼睛状似桃花,莹亮有神,眼尾细而略弯,琼鼻樱桃口。 不知怎的,魏长坤忽而记起坊间“仙姑下凡”的传闻,这般美丽的小娘子,还真当得起“仙姑”二字。 魏长坤还想起了夜见祖母的场景,他仿佛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蓦地心虚起来,魏长坤红了面颊,暗问自己:他大概没说过这种话吧?应该是没说过吧?! 穆筠娴出声了:“侯爷——”药味她是闻出来了,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魏长坤回过神来,略颔首,道:“姑娘请讲。” “可还有别的物件?” 魏长坤把匣子里方才被衣服遮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破了的药碗,和一支木簪。 木簪做工粗糙,似是普通百姓所戴,穆筠娴双手交还了衣服,接了另两样东西,举起簪子问道:“这也是令尊的?” 魏长坤把衣服放进匣子,摇摇头,只道:“有劳姑娘了。” 穆筠娴先闻了药碗,然后是簪子,她的眉头起初皱起,复又舒展开,喃喃道:“是了是了,没错了。” 魏长坤追问道:“如何?” 穆筠娴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穆筠娴道:“衣服上有些药味。” 魏长坤他道:“家父当年是带病出征,身边跟随了一名颇得他信任的大夫,当时正喝着大夫煎的药。劳烦姑娘告诉我,衣服上,都有些什么药味?” 虽是近乎密封保存的衣裳,到底放了十多年,魏长坤都只能靠近了嗅,才闻得到淡淡的草药味,穆筠娴这样轻易就闻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异,也十分让他期待。他压根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那样死去! 穆筠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鼓着嘴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 魏长坤眉头微皱,追问道:“姑娘请讲。” 穆筠娴道:“你叫我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 魏长坤保证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必不会责怪。” 若是寻常味道,穆筠娴也就不会忸怩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运道不好,又碰上了和那事相关的药物,还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此事,实在难为情。 轻轻呼了一口气,穆筠娴道:“这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有治外伤的,还有其他味道,我本不敢确定,闻过药碗才敢说十拿九稳。令尊除了外用了一些药,所饮汤药中,还含有冬虫夏草、淫羊藿。更要紧的是,这木簪里,也带有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依我多年制脂粉的经验,木簪必是在某种汤药里浸泡过的。至于这些草药的作用,侯爷自己去查罢,我虽鼻子灵,却不是大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冬虫夏草常见,淫羊藿却是主治肾病的药物。而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则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并不明白这几种药的作用,暗暗记下了药名,冲穆筠娴道了谢。 穆筠娴见他并未明白其中含义,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侯爷可要记得今日,你把我骗来这里,欠我一人情。” 魏长坤轻松允了,他道:“姑娘若有困难之日,不论何事,来日我必定……” 不待魏长坤说完,穆筠娴便道:“等什么来日,我现在就要你还我人情。” 魏长坤微愣,道:“如何还?” 穆筠娴狡黠一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的肩头,稍稍俯下身去,轻轻嗅了一口——他的身上真的只有淡淡的草木之味,许是方才从花厅走到水榭,才沾染上的。 魏长坤一低头,便看见少女层层叠叠的发髻,中心一朵斗大的牡丹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挠的他鼻尖和心里都痒痒的。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把廊上的朱世阳都看急了,在他俩身后高声唤了两声。 穆筠娴这才退开两步,道:“好了。” 魏长坤又愣了,挑眉问她:“就这样?” 穆筠娴点头道:“就这样。”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闻错,这男人的身上干净的纤尘不染,既没有臭男人的味儿,也没有香味儿。 魏长坤不禁失笑了,这小妮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廊上的朱世阳终究是没有忍住跑了过来,把穆筠娴挡在身后,似老母鸡护犊一般,气哼哼地对魏长坤道:“表叔!这么长时间够了吧!再磨磨唧唧,都要开午膳啦!” 魏长坤顿觉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关上了匣子,抱在怀里,道:“我送姑娘出去罢。” 穆筠娴道:“有劳。” 朱世阳牢牢地牵着穆筠娴,隔在两个大人中间。 穆筠娴暂且放下了对魏长坤家事的好奇心,转而问道:“侯爷,方才你说有姑娘在花厅外拦了你,请问你可识得是哪家姑娘?” 这些姑娘们是如何好意思说她穆筠娴如何如何娇纵不讲礼,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拦着人家年轻男子不让走,就是守礼守节了? 魏长坤极力地回想了一下,皱着黑长的眉毛答道:“不大认识,只记得其中有个小脸小眼睛的姑娘。” 穆筠娴问道:“可是身穿浅青色短袄的那个?” 魏长坤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内双眼皮儿,略显眼小的郭初雪! 穆筠娴忍住笑,又道:“还有谁?” 魏长坤一脸为难道:“记不得大清了,好像还有个肤色略黄的姑娘。” 穆筠娴抿一抿唇,道:“穿红袄那个?” 魏长坤又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肤色泛黄,傅多少粉都无用的苏绿梅么! 穆筠娴终究是忍不住了,笑着打趣道:“侯爷怎么光记得人家样貌的不足之处了?” 魏长坤微扬下巴,道:“谁说的?我便不记得姑娘有何不足之处。” 朱世阳昂头得意道:“那是因为我小姨长的没有不足之处!” 魏长坤在脑子里回想了方才穆筠娴嗅父亲遗物的时候——这姑娘长的确实没什么不足之处。他沉默着,似是默认了朱世阳的观点。 穆筠娴不自觉地红了脸,加快了步伐。 出了水榭,绕过假山,魏长坤便在岔路上道:“姑娘随我丫鬟一道去花厅里准备用膳就是,我带着啾啾从另一边出去,放好了匣子,便去前院陪客,不会给姑娘惹上麻烦。” 穆筠娴点点头,魏长坤看着她头上的娇花,夸了一句道:“牡丹好看,想必很是费心养的。” 穆筠娴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长坤道:“这是假花……” 魏长坤瞪着眼,似是不信,穆筠娴继续道:“用通草做的,还洒了香水,是不是以假乱真了?” 魏长坤:……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笑着催道:“表叔懂什么花。小姨快去吧,仔细脚下哦,可别摔着了。” 穆筠娴跟着一个垂手而立的丫鬟一起走到花厅去了。 魏长坤目送穆筠娴走远了,才带着朱世阳从另一条路走到前院去。 路上朱世阳叽叽喳喳个没完,魏长坤有种和朱煦对话的错觉,这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到哪儿多有说不完的话。 朱世阳蹦蹦跳跳的,从崇拜表叔到期待春猎,末了又说到了方才骗穆筠娴过来的时候,“小姨和何家小娘子正说话,好似在议论表叔你呢。” 82.第 82 章 此为防盗章  不过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 三房三个丫头的事, 她倒是很少上心。这回大约是自以为逮住了大房的错处,想借穆筠娴“不仁之举”去老夫人跟前说嘴,讨个嘴上痛快, 这才把事情大张旗鼓地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钱氏虽然是庶房媳妇,哪个才是正经婆婆,她心里有数, 便是想替女儿抱不平,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闹, 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罢了, 更不会借汪姨奶之手, 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递话转述的时候, 三房的态度可并不隐晦, 这时候穆筠娴就已经猜到了,闹事的人不是钱氏,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汪姨奶如何会事无巨细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败, 和其中的具体缘故呢? 穆筠娴心里有了数, 既然白白送上门来了,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荣贵堂内室里边,穆筠娴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见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诉了杜氏, 并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 杜氏耿直泼辣, 无甚心机, 听到这事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 只以为是个小误会,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出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定定神,随即拍案道:“这老妖婆,竟然算计到你头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关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个老家伙,竟然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穆筠娴身上。杜氏气的脸都红了。 穆筠娴先安抚道:“娘,你别生气,反正祖母偏疼我,凭她闹去!” 杜氏嚷道:“她们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怎么不生气!” 杜氏生自金陵,父亲以前是顺天府工部尚书,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响颇深,性格粗狂,成亲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宽和,性子便一直没改过来,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直接,该怒则怒,丝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边指了指,穆筠娴抱着杜氏的手臂小声道:“娘,小声些,您好歹给人留点脸面。” 外边还有客人,虽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几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欢凑个热闹,穆筠娴委实不喜欢别人知道了这事,围坐在一起拿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时没会过意思来,气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们敢做,还怕我不给她们留脸面?” 穆筠娴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说……给我留点脸面……” 杜氏又道:“她们做错了事,自该是她们没脸,又怎么连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头!” 穆筠娴扶额,不多解释,转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来传话,咱们先去永寿堂一趟再说吧。” 杜氏点头,放缓了脸色和语气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个夜里下了大雪,早上还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过来,披在穆筠娴身上。 杜氏亲手给比自己个子还高一点的小女儿把带子系上,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笑道:“咱们仙仙又长高了一点。” 仙仙是穆筠娴的小字,因为杜氏要生产的时候,天上彩云幻化成佛祖的模样,夕阳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里小儿出生啼哭的时候,天空上朗月高悬,双星伴其左右。后来又有高僧批命,谓定国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两颗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仅如此,穆筠娴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种花香,实乃天赋异禀。 自此便有了穆筠娴是仙姑下凡的传闻,而她自小就长的好看,外客见了她,不知名讳,直呼小仙姑,索性家里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娴”字取了个谐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衬得越发莹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只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缎,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两个携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对几人道:“你们先玩着,鱼我让小厨房里现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里,过会子就回来。” 二夫人罗传芳温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穆筠娴也冲桌上的人点头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两个抱着两个暖炉,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起到了永寿堂里。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83.第 83 章 此为防盗章 不过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 三房三个丫头的事,她倒是很少上心。这回大约是自以为逮住了大房的错处,想借穆筠娴“不仁之举”去老夫人跟前说嘴, 讨个嘴上痛快,这才把事情大张旗鼓地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钱氏虽然是庶房媳妇,哪个才是正经婆婆, 她心里有数, 便是想替女儿抱不平, 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闹, 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罢了,更不会借汪姨奶之手,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递话转述的时候,三房的态度可并不隐晦,这时候穆筠娴就已经猜到了,闹事的人不是钱氏,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 汪姨奶如何会事无巨细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败, 和其中的具体缘故呢? 穆筠娴心里有了数, 既然白白送上门来了,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荣贵堂内室里边, 穆筠娴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见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诉了杜氏, 并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 杜氏耿直泼辣, 无甚心机, 听到这事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 只以为是个小误会,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出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定定神,随即拍案道:“这老妖婆,竟然算计到你头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关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个老家伙,竟然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穆筠娴身上。杜氏气的脸都红了。 穆筠娴先安抚道:“娘,你别生气,反正祖母偏疼我,凭她闹去!” 杜氏嚷道:“她们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怎么不生气!” 杜氏生自金陵,父亲以前是顺天府工部尚书,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响颇深,性格粗狂,成亲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宽和,性子便一直没改过来,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直接,该怒则怒,丝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边指了指,穆筠娴抱着杜氏的手臂小声道:“娘,小声些,您好歹给人留点脸面。” 外边还有客人,虽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几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欢凑个热闹,穆筠娴委实不喜欢别人知道了这事,围坐在一起拿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时没会过意思来,气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们敢做,还怕我不给她们留脸面?” 穆筠娴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说……给我留点脸面……” 杜氏又道:“她们做错了事,自该是她们没脸,又怎么连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头!” 穆筠娴扶额,不多解释,转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来传话,咱们先去永寿堂一趟再说吧。” 杜氏点头,放缓了脸色和语气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个夜里下了大雪,早上还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过来,披在穆筠娴身上。 杜氏亲手给比自己个子还高一点的小女儿把带子系上,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笑道:“咱们仙仙又长高了一点。” 仙仙是穆筠娴的小字,因为杜氏要生产的时候,天上彩云幻化成佛祖的模样,夕阳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里小儿出生啼哭的时候,天空上朗月高悬,双星伴其左右。后来又有高僧批命,谓定国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两颗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仅如此,穆筠娴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种花香,实乃天赋异禀。 自此便有了穆筠娴是仙姑下凡的传闻,而她自小就长的好看,外客见了她,不知名讳,直呼小仙姑,索性家里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娴”字取了个谐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衬得越发莹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只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缎,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两个携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对几人道:“你们先玩着,鱼我让小厨房里现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里,过会子就回来。” 二夫人罗传芳温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穆筠娴也冲桌上的人点头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两个抱着两个暖炉,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起到了永寿堂里。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穆筠娴忙拉了杜氏的手,压着母亲的手背,抬了抬眉毛,转而对汪姨奶道:“若是妍姐儿的错儿呢?” 汪姨奶呆滞了一瞬,妍姐儿的错?她可是受害者,能有什么错? 第十二章 穆筠娴出嫁,国公府的大房人当然都舍不得,但女大不中留,到底还是希望她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好。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得排第二去了?” 84.第 84 章 此为防盗章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 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 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 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 为何弃她而逃, 若非苏夫人拉着,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 有宾客辞了太夫人,苏绿梅才敢动身子, 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 腰肢似柳, 被苏绿梅这么一扯, 险些摔倒, 她面色一红,满脸尴尬, 站稳了身子, 小声道:“绿梅, 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本想发一通火, 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 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 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85.第 85 章 此为防盗章  郭初雪没说穆筠娴俗气, 却说她奢侈。这大约, 也是京城里看不起国公府的人的想法。 穆家本是降等袭爵,穆先衡十多年前立了大功, 靠军功保住了国公的爵位,眼下虽为文官, 却是没什么才气。到了穆筠娴这一代, 穆家又出名将穆丰戎, 没有一个出色的读书人,一家子的武将,生的两个女儿, 一个赛一个娇纵, 难免会让人把穆家和粗鄙画上等号。 郭初雪这么一说, 旁边终于有人应和了, 也盯着穆筠娴袅娜的背影道:“正是, 太奢靡了些。” 要她们说穆筠娴丑,她们实在不意思说这个谎, 说穆家奢侈粗鄙,却是可行的, 而且本就是事实! 苏绿梅剐了穆筠娴一眼,旁的小姑娘都散了, 她还舍不得进去继续下棋,偏要看厅内人的动静。 穆筠娴正随杜氏一起去拜见了太夫人。 岁羡荣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有好感, 穆筠娴又是定国公的嫡女, 亲姐姐是皇后, 与魏家到底沾亲带故,遂态度更是亲和了一些。 今儿能来长平侯府的虽然未必都是魏家亲近之人,能陪伴在岁羡荣左右的却都是有头有脸身家显赫的命妇,一个个的既是看在主家的面上,也是看在定国公和皇后的面上,很是抬举穆筠娴。 大厅里很快形成了众星捧月的局面,而那耀眼的月亮,当然是穆筠娴了。 苏绿梅在外边看的眼睛都红了,心道穆筠娴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娘胎,白赚了好家世,好长相,不然凭什么这般受人宠爱?她性格娇纵,喜好奢靡,到底哪里有可圈可点之处? 苏绿梅摔了帘子进去,郭初雪正和旁的姑娘坐在鸡翅木的靠背椅子上博弈。 苏绿梅挤在旁边坐下,气呼呼地对郭初雪道:“初雪,我倒真情愿是你站在那里!” 厅内热闹的很,似有妇人笑闹着喊出了“小仙姑”的名头。 苏绿梅的耳朵就难受了,她瞥了一眼外边,一脸不快道:“什么仙姑!明明你与你同一日出生,你还早她两年,你出生那日不也天降祥瑞么,怎么偏她这个后来者有这个名声!” 郭初雪放下棋子,素手收进袖口,微微皱眉,冲苏绿梅柔声道:“好了,浑说什么呢!她有高僧批命,我又没有,各人有个人的命,争也争不来。” 谁让她爹只是区区太常寺卿,生来带着祥瑞之兆又有什么用?如何争的过穆筠娴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福气。 苏绿梅哼哼唧唧道:“偏你好性儿不与她争,不然谁是仙姑,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苏绿梅还在磨磨唧唧抱怨,郭初雪已经失了神,她的表姐贵为宁妃,多少妃嫔宫人都要跪拜宁妃,可宁妃头上还有个皇后,就算成了贵妃,皇贵妃,又如何?低人一头始终是低人一头。 而郭初雪低穆筠娴可不止一头了,只是这样好的世家,养出来的是只晓俗物的姑娘,真真是浪费,若是叫她生在国公府里,哪里还有让别人抢风头的机会? 握了握拳头,郭初雪复又抬起头来。前半生的事听天由命,后半生的事,还没个准儿呢。 这厢一干人正明里暗里恨着穆筠娴,原主却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了。 只是国公府的名头太大,穆筠娴就是坐也坐的不□□稳,纵是她旁边还有杜氏,仍有不知趣的妇人,走过来便问她年芳几何,读过什么书,擅长什么绣技。 杜氏闻声也望了那妇人一眼,虽觉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夫人,丈夫官居几品。 杜氏身旁的大丫头如彤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记得——好罢,如彤向来记性好,这丫头都不记得的人,大抵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了。 穆筠娴没注意到如彤和杜氏的眉眼官司,她只晓得那妇人谄媚的笑容实在叫人不舒服,眼看着对方肥胖的手就要伸过来捏自己的脸,脑袋一歪,便躲开了。 那妇人着实尴尬了一阵,脑子里想起外界传言,顿觉眼下一一兑了现。 杜氏挡了那妇人一下,道:“我家姑娘怕生,夫人可别吓着她了。” 那妇人略有些高声道:“我不过是问问她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精于什么绣法,怎么就是吓着她了?” 杜氏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周旋,正欲回一句“与你何干”,穆筠娴先她一步道:“回夫人的话,我平日里喜读四书五经,经子史集,啊对了,《女戒》也读一些,绣技的话,我擅长苏绣湘绣蜀绣,就是粤绣差一点,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妇人脸上红白一片,这小娘子分明就是哄她玩么!读的书先不论真假,她一个小姑娘能会三种绣技?难怪外边的人都说穆筠娴娇纵,倒是一点不假! 妇人没好气地走了,穆筠娴面带无辜地看着杜氏,小声问道:“娘,我说错什么了么?”可她也没说假话嘛,上述句句属实呀! 至于为什么会看《女戒》,就是为了看看前朝都是怎么祸害女子,若是将来有人敢跟她提出和《女戒》有关的过分要求,她就一拳往对方脸上捶去,打的他眼冒金星! 杜氏道:“你答的很好,下次再有这种人巴结你,一丝不差地回她!” 穆筠娴连忙点头,也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 这时候如彤凑过来了,她对杜氏道:“夫人,方才那夫人好像是寺丞夫人。” 杜氏眉头一皱,死活想不起来,只道:“哪个寺丞?” 哪个寺丞不重要,重要的是,寺丞之子前段时间和国公府还有牵扯来着。 如彤道:“就是同六姑娘说过亲的那个。”那日正逢着她带丫鬟们出去采买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正好远远地见过了寺丞夫人,脸她不记得,走路的姿态和身形倒是差不离。 杜氏顿时火大了,瞪大眼睛对如彤道:“她还敢来找仙仙搭话?!” 自己儿子和人家堂妹的亲事毁了,难道不该避嫌么!还嫌穆筠娴麻烦不够多么! 这妇人!定是存心的! 穆筠娴连忙挽着杜氏,在她耳边道:“娘你别生气,寺丞是个多大的官儿?哪儿配得上咱家?好赖是她巴着咱们,又不是我要招惹的她,横竖说不出我的错儿呀。” 杜氏这才放缓了脸色,正在这时,外边似乎闹起来了,一众在外看花的姑娘都涌进来了,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个穿比甲的大丫头款款而来,走到岁羡荣身边说了什么,便见太夫人嘴角咧着,大笑开来,对众人道:“我那不孝孙子来了,让他同诸位见个礼。” 大明虽开放,也略讲究男女大防,遂男客在前院,女客都在后院,但自家男人要入后院正经拜见长辈,倒是没什么干系的,或是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受人诟病。 厅里静了下来,次间里玩耍的姑娘们也都出来了,回到了自己家人身边,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他穿着一身绸面儿暗纹的束腰长袍,脚踏蝙蝠云纹的金线靴,墨发高高束起,阔步而行,走路颇有威仪,完全不似二十二三的小郎君,叫人看了生畏。 胆小的姑娘真的就偏过头去,生怕他余光瞟到了自己。 穆筠娴属于胆大的,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想着他身上的风尘味——若再叫她闻一次,她保准凑的近近的,闻个仔仔细细才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带味道的。 魏长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岁羡荣跟前,冲太夫人行了礼,请了安。到底是侯府养大的哥儿,就算在边关磨炼了三年,依旧贵气逼人,丝毫没有鄙陋模样,加之他身量高大,俊逸冷傲,愈发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岁羡荣带着浅笑呵斥了魏长坤,道:“这般严肃做什么?你瞧瞧把小娘子们都吓坏了!” 魏长坤乖乖溜溜地向众人赔了个不是。 这般有礼有节,再加上冠有长平侯的爵位,和他出挑的长相,在座的夫人们早就心痒痒了——太夫人把人叫到后院来给她们看看,未必没有那个意思呢! 一时之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杜氏虽未掺和进去,也忍不住对穆筠娴悄声道:“我瞧长平侯倒是个好的,只是这一两眼看不出脾性来。” 真疼女儿的就是不一样,绝对不会为魏长坤俊美的容颜所迷惑。 第十三章 穿衣打扮这件事上,穆家无人能出其右,穆筠娴可以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乃至京城姑娘们学习模仿的对象。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譬如华美的真宝石,那是再多金银也替代不了的耀眼。还有穆筠娴的倾城容貌,常人实在难以媲美。 穆筠娴在两套宝石头面里挑了大红色的那套,选好了衣物又觉着有些不足,便准备出去再买一些小首饰。 出门之前,穆筠娴还是同杜氏打了招呼,杜氏正在打马吊,也对女儿出去买东西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人够不够,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牌桌上一起打牌的有二夫人罗传芳和她的大媳妇,也是她的亲外甥女罗诗韵,还有杜氏嫡长媳严知蓉。 86.第 86 章 此为防盗章  老夫人见穆筠娴这般乖巧, 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 见识过很多新鲜新奇的人和事,虽然过去快五十年了,我也还觉得仿佛是昨天。” 穆筠娴把玩着祖母胸前的盘口,仔细地倾听着祖母回首往事, 听着听着她便问道:“祖母,您是嫡女,外□□肯让您出门?” 老夫人哦了一声, 淡淡道:“我爹是庶出,我娘去的早,后来我爹娶了他嫡母的外甥女,继母生了两个弟弟,不大照管我。当时我年纪还小,那时候女帝驾崩未过百年, 朝中尚有女官, 女子跟着家人远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是到了现在, 国家安定了,吃饱穿暖的那些人开始动心思了, 才开始打压弱势的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穆筠娴翻看过以前的史书,她知道几百年前, 女子甚至是要裹脚的, 大明现在能接受姑娘家的出门游玩, 女帝功不可没。 老夫人提起旧事,不免伤感,穆筠娴便是再有兴趣,也不忍多问,只挑着几件她听得耳朵都要出茧的事,让祖母再讲几遍。 讲起随父从商的事情,老夫人眉飞色舞,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百说不厌。 穆筠娴也总是听的很认真,眉毛也跟着跳动。 老夫人讲罢了,看着配合她的小孙女,开怀道:“每次都是你哄着我讲,听了那么多次,不腻烦?” 穆筠娴笑眯眯的,趴在老夫人大腿上,手背垫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烦呀,可有劲儿了。” 老夫人面上笑笑,心里了然——哪有小辈不烦的,不过是因着穆筠娴孝顺罢了。 等老夫人讲的口干舌燥了,穆筠娴问她喝不喝茶。 卫静眉说想喝,穆筠娴唤了川儿进来,倒一杯温热的水,顺便给老夫人把汤药也倒进来。 川儿眼睛一亮,忙把温着的汤药端了一碗进来,递到穆筠娴手上,附带放了一杯温水在桌上,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穆筠娴狡黠一笑,端了药亲自喂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都怪她言传身教太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孙女,穆筠娴聪慧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她和皇后。 老夫人闻着略带苦味的药,眉头虽然微微皱了,嘴角却一直弯着,耐不住宝贝孙女磨她,索性慢慢地喝了。最后用温水漱漱口,也不那么苦涩了。 川儿拿着空碗下去,脸都快笑成花了。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再果决坚毅的老妇人都这样,卫静眉偏爱甜食,就不大爱喝带着点苦味的汤药,她们丫鬟有时候真是没辙,还是四姑娘脑子好使。 歇了会儿,午膳也都好了,穆筠娴陪着老夫人用过饭,又一块儿在暖烘烘的内室一处待着。 吃过饭,老夫人精神头好像足了一些,她抱着穆筠娴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穆筠娴道:“祖母这里的菜,都好吃。” 老夫人面上浮笑,道:“都吃了祖母的好东西,哄了我喝药,还不打算告诉祖母?” 穆筠娴装傻道:“……什么呀?” 老夫人就这么盯着乖孙女。 穆筠娴避不过去,便只好说了。她这般针对穆筠妍是有缘故的。 尚且还是年中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穆筠娴在园子里撞见了跌坐在雪地里的堂妹穆筠欣。 穆筠欣是二房庶出的姑娘,穆筠娴不知其生母,只晓得这堂妹自小就跟着另一个姨娘身边的姑娘一起养大,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要紧的是,她是个愚人,打小就痴痴傻傻的,五岁的时候都不会开口说话。 国公府里生出这个东西来,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便不大声张这事,穆筠欣经常是被拘在屋里,在穆家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没什么人重视她、亲近她。 就连穆筠娴和这个堂妹也见的少,虽然见得少,不代表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当她看到傻堂妹狼狈地倒在雪地里,还自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傻兮兮的笑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穆筠娴问穆筠欣发生了什么事,行五的堂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一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样子,眼神还是怯怯的。 穆筠娴猜想她是受惯了欺负,才不大说话,遂不再多问,命人将堂妹送了回去,还在园子外边撞见了穆筠妍。 这事穆筠娴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欺负了穆筠欣,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借着杜氏的人手查了查,她才查到了穆筠妍的头上,又想起那日两人撞见时,对方神色慌张,才确信是穆筠妍干的坏事。 穆筠妍不仅欺负了穆筠欣,还抢了她的一支镀金富贵双喜簪子。这簪子是老夫人赏赐下来的,一共打了七支,府里的姑娘都有,逢年过节全家聚一块儿的时候,姑娘们都要戴上。 穆筠妍的簪子应该是弄丢了怕老夫人责怪,才设计抢了痴儿穆筠欣的簪子去。 正好叫穆筠娴知道了,她岂能坐视不理? 穆筠娴不疾不徐地把这事讲给了老夫人听,末了,她睁大一双眼睛尽显无辜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五妹妹跟着姨娘长大,二婶虽然贤惠,二叔父到底是不大喜欢五妹妹的,我便是去二婶跟前说嘴了,未必有用。这样的事,就更不该拿到您跟前惹您烦心了。” 老夫人笑容和煦,抱着穆筠娴轻轻拍打道:“我的好乖乖,还是你心善。欣姐儿的事……她是个特殊的,你二婶那边我会亲自嘱咐一声,也不能太做的点眼,省得惹得三房的人眼红,给我添麻烦不说,反倒害了她。” 穆筠娴点点头道:“孙女自然明白,若是五妹妹的事求了您,二房三房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要找您出面了。而且我也明白,五妹妹这些年都是这么长大的,我陡然对她好,若叫人知道了,怕有谄媚阿谀之人利用她到我跟前讨巧,遂只是敲打敲打妍姐儿,她若知趣了,自该把簪子还回去,再不敢欺辱五妹妹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了,一支簪子而已,虽说众姐妹都有,穆筠妍丢了确实不好,也不至于抢别人的非要糊弄过去,家宴的时候她只要坐的远些,哪个注意的到她头上戴了什么? 按下心思不说,老夫人又与穆筠娴说别的话去了。 穆筠娴闲来无聊,便和老夫人谈天说地,说来说去又说到穆筠欣头上,她问祖母以后五妹妹会怎么样。 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生在我们家,至少你父亲和叔父会保她一生无忧就是了。她既然生的与别人不同,将来过的别人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穆筠娴应了一声,也有些释然了,大概一生一世被家人养着,也很好的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和父母祖母住一块儿,她就乐意的很呢!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穆筠娴的想法,拧着她的脸蛋道:“你这小狐狸别想一直烦扰着我,早晚把你送好人家去。” 穆筠娴粘着老夫人,嗅着她身上草药香和老人特有的软和感,撒娇道:“才不呢!我才十五,还早得很。” 老夫人咧嘴笑道:“不早了。”她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着实不早了。 穆筠娴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觉得自己还小呢。 祖孙两个正腻歪着,宫里来人了。 穆筠娴嫡亲的姐姐穆筠嫚是当朝皇后,年二十六,生有大明唯一的皇子朱世阳。 姐妹两人差了十多岁,杜氏以前常要管家,穆筠娴可以说是被长姐穆筠嫚带大的,而且受姐姐影响颇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上。 姐妹俩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穆筠嫚想念嫡妹,常常会把穆筠娴召去宫里玩耍,以前都是派若音姑姑来请人。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却是若竹姑姑。 若竹到老夫人跟前见了礼,回了一些话,报了穆筠嫚和朱世阳的平安,便把穆筠娴带走了。 穆筠娴正好还穿着狐毛大氅,也不需回院子去添减衣物,随若竹一起出了角门,便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穆筠娴才走没多久,老夫人忍着困乏之意,让人把杜氏给喊来了。 杜氏打马吊有些上瘾,但做正事丝毫不含糊,听说老夫人唤她去,二话不说离了牌桌就去了。 到了永寿堂这边,老夫人别的没提,只让她多盯着西南院,尤其是穆筠妍。 杜氏以为老夫人意指禁足的事,便道:“您放心,她欺负了仙仙,儿媳说了关她三个月,一眨眼的功夫都不会少,我早已经让丫鬟用更漏记着了呢!” 老夫人暂且没多说,只道:“你且好好盯着就是,若是有别的异动,也上心些。” 杜氏总算听出点不一样了,她道:“老夫人说的‘别的异动’是指什么?” 老夫人闭着眼,撑着脑袋,轻声的回了一句:“我也拿不准,你先盯着就是。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杜氏见婆母犯困厉害,嘱咐两声,便乖乖离去了,回了荣贵堂就同身边的心腹妈妈交代了下去,使人暗中盯着西南院那边。 87.第 87 章 此为防盗章  第十八章 穆筠娴回到花厅里便被何敏青捉住了。 何敏青指了指西次间里, 低声道:“我方才听见苏绿梅在里边说你呢,估计这会子还没消停!” 穆筠娴冷哼一声,道:“她还有脸背后说人坏话,难道她自己就行为端正了?”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 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 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 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 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 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 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 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 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 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道:“那可不是,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这时候苏绿梅才想起姐姐在宫里受过的委屈,更就不肯低头,双眼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穆筠娴道:“你敢做,我就敢说!自古言官便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吾父不畏权势,规劝君主,何错之有?身为其女,我怎可因权势折腰!” 说的好! 不明真相的人,怕真是要因苏绿梅的骨气而抚掌——倘或她说的是事实。 穆筠娴仍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辩驳,只问道:“言官一张嘴,若是冤枉了人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无辜之人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骂,被人欺辱?或是有人因此而失了声誉,乃至丧了命,言官也打算全身而退?” 得了许可,穆筠娴便问了汪姨奶:“您是如何晓得这事的?” 汪姨奶眉毛跳了跳,顿了顿,才道:“家里人来人往的,既然做了,还怕人看见说嘴么?自然是别人看见了觉得委屈了妍姐儿,说到我跟前来的。” 穆筠娴心里有数,却不再逼问,反正汪姨奶现在不肯说,等会儿自会乖乖说出来。 穆筠娴继续问:“汪姨奶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刻意搅和妍姐儿婚事的?” 汪姨奶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好端端的你从西角门出去做什么?东边的门离你的院子岂不是近些?” 想必那人也是用这理由说服了汪姨奶。 穆筠娴道:“汪姨奶不晓得我出去是为着到万卷书斋买书的么?西角门离书斋近些,我每次去那儿都是从西角门出去,这事我的丫鬟和角门的门房婆子小厮都知道,做不得伪。” 这事汪姨奶是知道的,有一回她上花园里去,就在道上撞到要去西角门的穆筠娴,听婆子们说过,四姑娘一般往这个门出去,都是去书斋买书的。 汪姨奶问道:“早晚不去,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去?难道你不晓得五日前寺丞家的小郎君要来咱们家作客么?” 穆筠娴嘴角弯弯道:“汪姨奶说对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三婶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汪姨奶扯了扯嘴角道:“不可能,你六妹妹说亲,你如何会不知道这事?” 穆筠娴反问她:“那汪姨奶你知道这事么?” 喉咙一哽,汪姨奶张开的口没发出声音来——她还真不知道,要不是出了事,她管死丫头嫁给谁,她只管孙儿们娶了哪家大人的姑娘,是嫡是庶,好不好生养。 汪姨奶走神的一瞬,穆筠娴忙道:“汪姨奶住的离西南院那边那么近,连你都不知道这事,我又凭什么知道?何况又不是定下亲事了,要知会我们一声,相看而已,何必告诉我一个小辈?” 汪姨奶似乎品出不对劲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会刚好和寺丞家的小郎君撞上?” 穆筠娴无奈道:“我还想知道家里为什么忽然有了外男呢!” 杜氏也帮腔道:“老三媳妇也真是的,这个家谁在管,她心里没点数么?请了客人上家里来,还有陌生男子,竟然都不晓得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唐突了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算我的责任还是算老三媳妇的?你们竟也好意思来问我女儿的不是,等这事料理清楚了,该轮到我好生问一问你们了!” 三夫人不想声张还未稳妥的亲事是人之常情,杜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过问,但是胆敢算计到她女儿头上,便是头发丝粗细的错处,她也要捏死了狠狠地把钱宝婷踩一脚! 汪姨奶才不管钱氏与杜氏过后有什么矛盾,她只管穆筠娴使坏的这事,于是道:“便是偶然撞见,你走就是了,何必还要同人家见礼问安,你这不是刻意现眼么?” 汪姨奶还真是知道的事无巨细,若说不是当事人告诉她的,穆筠娴还真就不信了! 杜氏高声道:“你若说穆筠妍长那副模样需要现眼就算了,我家仙仙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还需要对他一个寺丞的儿子示好?你且让那寺丞之子照完镜子到我跟前来说说,他鼻子眼睛眉毛,是哪里有丁点值得仙仙多看他一眼了!” 汪姨奶被杜氏这般呵斥,稍稍转头看了一眼穆筠娴……还真别说,就这丫头貌美如花的脸,别说她不去同寺丞家的母子说话,便是外人与她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着穆筠娴娇美的容颜,汪姨奶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纵使她想出一口恶气,对着仙仙的脸,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这样的姑娘,实在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就站在那儿,自有人献殷勤。 汪姨奶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穆筠娴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绞了绞帕子,汪姨奶支支吾吾道:“就算四姑娘没错,那也不能说是妍姐儿的错罢?这就算四丫头倒霉了,那也与四姑娘是相干的!你们总该弥补弥补的罢!” 88.第 88 章 此为防盗章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 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 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 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 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 我却不是最讨厌她,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 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 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 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 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 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 道:“那可不是, 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 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89.第 89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手掌心里捧着椭圆的小盒子, 道:“这最后一种香味嘛,是‘妃子香’。” 在座的都愣了,妃子香是什么香, 她们可都没听说过。 包括皇帝也饶有兴致地笑了,道:“丽嫔只告诉朕其中三十二种香,都被你猜对了, 这最后一种朕不晓得,还是头一回听说,到底是什么花香?”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 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才缓过神来, 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 丽嫔丝毫不信, 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 对帝后道:“这‘妃子香’, 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 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 甚至朝饮花露, 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这一味‘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穆筠嫚呼吸粗重了一些,沉默了一瞬,才沉静道:“哦,许是她自己吃的什么药罢。” 穆筠娴摇摇头,略红着脸道:“不是呢,好像是从那处散发出来的……” 穆筠嫚皱一皱眉,随即嘱咐穆筠娴道:“她已嫁做人妇,有些带下病也是难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事你别搁在心里,明白没?” 穆筠娴点点头,目光纯澈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外说的。” 穆筠嫚收拾下心情,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传了饭。 姐妹两个一起用过饭了,天还亮着,穆筠嫚便催着穆筠娴快些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大安全。 穆筠娴临走前笑眯眯道:“那皇上的赏赐可还作数?” 穆筠嫚道:“作数的,明儿就给你送去,不早了,快让若竹送你出宫去罢。” 穆筠娴应下一声便走了,她甫一出坤宁宫,穆筠嫚便在次间里边摔了好些茶具。 穆筠嫚几乎是气得发抖,她脚踩碎瓷片,对若音道:“丽嫔好大的胆子!” 皇帝一连几日宿在丽嫔那里,穆筠嫚就已经发现不妥了。朱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但除了对皇后宠爱一些,向来是雨露均沾,从未有在哪个宫里连续过夜三天的时候。 朱煦平日里可以说是无甚特殊爱好,唯独遗憾的就是子嗣不够丰隆,成婚十数载,只得了朱世阳这一个儿子。 这也怪不得朱煦,皇家偏有这样的遗传病症,每任皇帝都子女福薄,孩子最多的皇帝也只得了五个子女而已,养大的却只有三个。 朱煦勤政之外,也就是对子嗣的事有些执着了。 穆筠嫚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丽嫔用子嗣相关的事勾着皇帝,苦于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闯入钟翠宫,便无从查证,只要今儿召了穆筠娴来,旁敲侧击一下。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 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 卫静眉再不肯说了, 笑容淡了下来, 只道:“三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 若是说出来, 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 穆筠娴笑问:“祖母,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 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 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川儿进来的时候, 她眼神都没挪一下,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穆筠娴用帕子裹着, 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 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 该如何管理, 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 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穆先衡瞪了杜氏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皇帝的女儿,万一是我外孙女呢?外孙女愁嫁,我看你不得急死!” 杜氏自打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忘了老爷你是国丈么?” 杜氏继续冲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仙仙年纪小了些,十七八才嫁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怜我就三个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我这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了。” 穆先衡宽慰道:“儿女大了,总是要嫁的。” 卫静眉也道:“嫁可以晚点嫁,亲事总是要定下的,最迟今年年底,给我把亲事说定了!” 就连穆先衡也讶异了一会儿,他胡子动了动,道:“母亲,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杜氏一想到女儿要定亲出嫁,眼眶都红了,登时有些急了。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91.第 91 章 此为防盗章  穿衣打扮这件事上, 穆家无人能出其右,穆筠娴可以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乃至京城姑娘们学习模仿的对象。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譬如华美的真宝石,那是再多金银也替代不了的耀眼。还有穆筠娴的倾城容貌,常人实在难以媲美。 穆筠娴在两套宝石头面里挑了大红色的那套, 选好了衣物又觉着有些不足, 便准备出去再买一些小首饰。 出门之前, 穆筠娴还是同杜氏打了招呼, 杜氏正在打马吊, 也对女儿出去买东西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人够不够, 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牌桌上一起打牌的有二夫人罗传芳和她的大媳妇, 也是她的亲外甥女罗诗韵, 还有杜氏嫡长媳严知蓉。 严知蓉很是端庄贤淑,替穆丰戎生育了一对儿女,起初嫁到穆家的时候还不会打马吊,跟着杜氏一起管家几年,学了好些东西,学的最娴熟的就是马吊——因为杜氏最乐意教儿媳打牌。 这四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打马吊, 许多内宅之事, 就是在杜氏房里的牌桌上商定下的。 一局刚过了, 严知蓉的丫鬟平露慌慌张张地过来,告诉她穆朝盈病了,早起开始就有些发热。 严知蓉放下纸牌,就要离去。 杜氏起身问道:“要不要紧?” 平露道:“姐儿有些迷糊了,奴婢已经请了大夫来。” 严知蓉冲杜氏道:“母亲,我这就回去一趟,你们先玩着,有什么事我再使丫鬟来传话。” 穆朝盈身子比她哥哥差一些,春夏秋冬总要病一遭,严知蓉也习以为常了,杜氏也知道孙女的毛病,一时间便没有跟着去看。 严知蓉走后,牌桌上就差一个人,洪妈妈是杜氏的人,这会子替了大太太,桌上便是主仆二人的局,不大好。 杜氏也知道避嫌,只对丫鬟如青道:“去把秦姨娘请来。” 穆先衡房中有两个姨娘,秦顺婉属于听话的那个,生了个哥儿,如今也十七岁了,母子俩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都很老实,杜氏也愿意给他们脸面,三缺一的时候,情愿叫秦姨娘过来替补。 这厢人齐了,穆筠娴也差不多已经出了丰城胡同,去了京都名气比较大的聚宝斋挑首饰。 穆筠娴是这里的常客了,是掌柜的眼里的财神姑奶奶,她人一到这边,掌柜便把人迎了进去,道:“小娘子是要挑苏州新送过来新样式,还是要到里边看看更贵重的?” 摆摆手,穆筠娴道:“我就看看新样式。”里边库藏的饰品都是她以前挑剩下的,贵是贵,并不好看,她才不乐意做冤大头。 站在多宝阁和木柜子面前扫了不到一刻钟的样子,穆筠娴指了二十多样东西道:“这些,都要了。包的精细些,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笑眯眯的,连声道:“好好好,您再看看,小的马上就让人给您挨个包起来,保准不会伤着这些首饰。” 穆筠娴眼光极好,一眼便扫完了店内又贵又好看,以及不贵但是新颖活泼的首饰,她便道:“我不看了,包好了送去就是,我还去别处逛逛呢。” 小财主基本上把店内摆出来的贵重物品买了小半过去,掌柜的也没再多费口舌,只躬身送道:“您慢走,午时之前就给您送去。” 穆筠娴前脚才去了书斋,后脚苏绿梅和郭初雪两个已经到了聚宝斋。 苏绿梅是丽嫔的亲妹子,郭初雪是宁妃的表妹,两个小娘子因着宫里娘娘的关系,平日里来往颇密,常在一起逛街听戏,便是去别家作客的时候,也爱约在一块儿。 两人进了店内,一红一白,比肩而立。掌柜的一看二人容貌打扮,虽然眼生,但也知道又是肥客,吩咐了店中小子去包东西,亲自来迎接。 苏绿梅没搭理掌柜的,站在柜子面前便挑花了眼,她指着几样做工精致,但是分量不是很重的金簪问郭初雪道:“这个如何?还有这个这个。”指了好几样,都是样式好看,却奢华不足的首饰。 郭初雪刚要说好,掌柜的面带抱歉道:“对不住了小娘子,这些都叫人定下了。” 苏绿梅眼睁睁地看着小二把她中意的东西都拿走了,掌柜的知道这俩姑娘挑剔着,便移步到稍贵重的首饰那边,道:“姑娘瞧瞧这边的。” 这边的也几乎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好看是好看,却老气了一些,而且镶有宝石和翡翠的首饰,苏绿梅轻易买不起这些东西。 郭初雪看着首饰也很是心动,绿豆大的红宝石,若是簪在头上,难道不比真花还好看么? 郭初雪倒是没说什么,苏绿梅道:“老气死了,哪个年轻姑娘要戴这些?” 掌柜的脸上笑意淡了,赶客的话差点说出口,真舍得下血本买的人,岂会说这种酸不拉几的话? 苏绿梅喜欢的东西被人早一步抢走了,心中不快,瞧那掌柜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便斥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脸色?这般待人,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柜的吹了吹两撇胡子,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是哄了不少客人,但是行事刁钻的,他也懒得搭理的好嘛! 就在掌柜的真要赶客的时候,郭初雪连忙说了抱歉,拉着苏绿梅走了。 苏绿梅也是心里堵得很,难得准备花多点私房钱给自己置办贵点儿的东西,偏生遇到那么能买的客人,把她想要的都买去了,她能不郁闷么! 掌柜的甩甩袖子,往里去了,他才进了后院没多久,前边店里的小二便告诉他,东家来了。 掌柜的慌忙去迎接,朝魏长坤作揖,请了他入里边去说话。 魏长坤初回京中,这回是要在京城久留,虽然尚未正式受爵,也未在朝中领个正经官职,家中之事却是不可不接手的,这几日便都忙着跑几处庄子和铺子。 聚宝斋,便是长平侯府的铺子,原是岁羡荣手下的,现在移交到了魏长坤手里。 掌柜的是岁羡荣陪嫁丫鬟的儿子,以前在侯府当差的时候照顾过魏长坤,虽然时间不长,到底是太夫人跟前的人,辈分摆在这儿,魏长坤待他还有几分客气。 粗粗问过几句现状之后,魏长坤对掌柜的回答十分满意,喝了口茶又道:“怎的柜台上边空了一半?” 掌柜的道:“是将才有客人一口气买了去。” 魏长坤问道:“是哪家的夫人,这般阔绰?” “定国公府的四姑娘,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呀。” 魏长坤差点呛着——没想到穆筠娴小小年纪,还挺能花钱的。他心里想着朱煦说过的凝香膏的事,心里早打好了主意,明儿终究是要见她一面的,若小娘子真的天赋异禀能帮他大忙,这些首饰倒算不得什么了。 思量过后,魏长坤便走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入宫去了皇宫里皇子进学的大本堂,接朱世阳下学,同他一起去了乾清宫。 皇宫甬道上,穆筠娴从坤宁宫出来,走过了前边的乾清宫,就看见了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男子,他虽穿着玄色银线暗纹常服,远远看去,依旧气度非凡,甚至让她想起了远在浙江的嫡兄穆丰戎。 穆丰戎年仅二十八,却已是能令倭寇闻名色变的名将。 而迎面走来的人,气质上丝毫不输给穆丰戎,甚至气势更加凌人冷傲。 穆筠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男子朝这边阔步走来,她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 对方皮肤麦色,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高鼻薄唇,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算是避嫌,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风尘味,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有气味,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或是轻重异同,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除了尘土味,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92.第 92 章 此为防盗章  丽嫔却是一副很回避的样子, 并不如以前那样欢喜, 面带挣扎,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煦便有些纳闷了, 难道是丽嫔下午因为穆筠娴的几句话就觉得委屈了? 香膏而已,值当什么?以后不用就是了。反正只是个幌子而已。 丽嫔欲言又止, 想把朱煦拉到自己宫里去说话,偏又不敢截宁妃的胡, 便眼睁睁放了皇帝走。 朱煦坐在御辇上,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皇后今儿肯定是生气才把他赶出来的,为着一个膏子,她不至于这么生气——穆筠嫚知道了! 朱煦喝了一声:“停下!” 福南转身回去问他:“皇上,怎么了?” 朱煦有些结巴道:“没、没事,朕忽然有些不舒服, 回乾清宫。” 福南也没多问, 便吩咐人把朱煦又送回去了。 回到寝宫的朱煦越想越是这样, 晚上睡不着命人把丽嫔召来了, 正好丽嫔也睡不着。 昔日同床共枕的人,此时忽然都有些生疏了。朱煦挥退宫人, 直接问了丽嫔:“皇后知道了?” 冰冰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丽嫔仿佛认错了人, 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道:“臣妾……不知道, 皇后娘娘应当还不知道。” 朱煦懊恼地揉揉额头, 道:“起初……朕就说不该的,朕不该的……朕怎么就没忍住。” 他明白,这回可要伤了皇后的心了。 丽嫔跪在朱煦脚边,央求道:“皇上,皇后娘娘总不会告到太后哪儿去罢?” 朱煦有些不大耐烦道:“不知道,你先回去罢,朕想一个人待着。” 丽嫔哀求道:“皇上,您可要怜惜臣妾,臣妾当初还不是想着能要一个孩子。” 朱煦应道:“朕明白,你先回去罢。” 丽嫔一向知道朱煦心软,又求了他几句,才肯安心离开。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穆筠嫚耳朵里,她一听丽嫔被召去又被赶了回去,心里才有了底。 只能说这一回她发现的早,五日不长,不至于损伤龙体,还真是亏得穆筠娴的鼻子灵巧,不然大明江山指不定就毁了! 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难眠。 * 次日大清早,宫里的赏赐就送出去了,从西华门出去,分别送往两家,定国公府家和长平侯府。前者是赏赐,后者抚慰意思居多。 不管哪样,京城里的人全长着眼睛呢,都看到了皇帝对这两家人的宠爱。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梳洗穿戴,前去迎宫里的人,领东西谢恩。 东西虽然是皇后亲自挑的,却是打着皇帝的名义送来的,圣旨没有,来派送的人是朱煦身边的得脸大内总管福南公公。 杜氏领着穆筠娴谢过恩后,便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意过去。 福南掂量了下,嘴角都咧开了,笑眯眯地细声道:“咱家还有一处要去,就不多叨扰了。” 杜氏忙问:“公公这是还要赶去哪里?路途远不远,需不需用府里的马车?” 福南摆摆手道:“用不着,长平侯就住在澄清坊,路好走。” 杜氏也已经听丈夫说过,长平侯回来了,心知不关在家的事,便不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大门口。 福南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后,扯开荷包看了看,照旧惊得抬了抬眉毛,全是银锭子!国公夫人出手就是大方,每次宫里来人,从不手软。 福南高高兴兴地去了长平侯府,杜氏也折回去同穆筠娴一起回了听雪院。 皇上有旨意都是赏给穆筠娴的,旁人便一分染指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入了听雪院的库房。 杜氏吩咐了灵玉带着人去归整东西,她则牵着穆筠娴进了屋。 母女两个进了内室,杜氏便问了:“昨儿你进宫,你姐姐对你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穆筠娴就把事情粗略的讲了,至于里边的内涵,她都没说,杜氏也没有听出来有什么不妥。 杜氏到底还是担心大女儿的,忍不住又问道:“你瞧你姐姐脸色心情如何?是不是强颜欢笑的?” 穆筠娴道:“姐姐心情尚可,并无郁闷之状,昨儿皇上姐夫还当我的面儿哄着姐姐呢。” 杜氏这才抚抚胸口放心了,叹一口气道:“你姐姐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有委屈必不会告诉我们的,好在你是个机灵的,既然你都没看出来,想必你姐姐肯定过的还不错。” 说罢,杜氏忍不住自顾地笑了,道:“昨儿输了一百两银子,今儿想想也不多心痛了。只当是花在你姐姐身上好了,一百两银子买她开心,值得。” 穆筠娴撇撇嘴道:“我姐要是知道您这么舍得替她花钱,肯定会开心!” 杜氏起身,大方道:“行了,你下午记得去哄老夫人吃药,娘就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些事我得操心呢。” 穆筠娴送了杜氏出去,便回屋用了早膳。 杜氏走了有一会儿,如青就来了听雪院。西南院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如青来问灵玉,怎的夫人不在这边。 穆筠娴在屋里正好喝完了粥,漱了口听见了动静,冲外边唤道:“是如青来了?” 巧玉正好在门帘那里,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扭头回穆筠娴道:“是的,正在和灵玉说话呢。” 穆筠娴便道:“去请她进来。” 如青也听见了,便走了进来。 穆筠娴问她:“母亲说处理院里的事儿去了,不晓得去了哪处,你找母亲是不是要说西南院子的事?” 如青点头道:“正是呢。” 穆筠娴眼睛一亮,问如青道:“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如青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做什么?” 穆筠娴从床上下来,冲如青撒娇道:“好姑娘,你快告诉我。” 如青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昨儿夜里三老爷去看了六姑娘,但是没打骂她。” 这件事是不太要紧,但是很奇怪。 三老爷穆先文浮夸虚荣,好吃喝嫖赌,膝下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待嫡出的儿子尚可,待几个丫头就不怎么样了。 何况昨日的事有汪姨奶挑拨,三老爷又比较听生母的话,怎么会轻易放过穆筠妍? 这很不对劲。 如青看着穆筠娴的表情,便晓得她已经猜到了,于是道:“夫人特地让奴婢找人盯着西南院子,奴婢这就要去禀了夫人。” 穆筠娴嗯了一声,放如青走了。 坐在床上,穆筠娴细细想了想,簪子的事怕是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穆筠妍抢穆筠欣的簪子,未必是因为小辈弄丢了长辈的东西怕责罚。 当然了,穆筠娴也晓得以杜氏的心眼,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头去,那么盯着西南院子的事,肯定是老夫人提点的。 心神一动,穆筠娴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穆筠娴把这事告诉了老夫人,她请教祖母,三叔怎么会这样容易放过了穆筠妍,总不会是汪姨奶的唾沫星子还不够淹死他吧? 卫静眉听了穆筠娴的比喻登时笑了,便道:“浑说什么。反常必有妖,既然不对劲,再盯着就是。” 穆筠娴又问了:“再盯哪里?怎么盯?” 卫静眉点了点穆筠娴的眉心,嗔道:“你学着管家就是,这些心思学了做什么?你放心,将来你父母给你指的人家,肯定不会让你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你爹要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93.第 93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脱口而出:“总不会是汪姨奶, 汪姨奶这般疼爱三叔, 什么事不由着他?那就是——三婶?” 卫静眉继续点头, 笑:“我就说你聪明, 一点拨就通了。”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 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 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 只道:“三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 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 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 穆筠娴笑问:“祖母, 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 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 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川儿进来的时候, 她眼神都没挪一下,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 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 穆筠娴用帕子裹着, 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该如何管理,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94.第 94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氏母女脸皮也算厚的, 要是常人家发生了这种事, 早就悄悄地走了, 她们俩偏不,仍旧出了次间,入了花厅的座儿,欲与熟识之人谈笑风生,只不过没什么人打理她们就是了。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 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 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 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 为何弃她而逃,若非苏夫人拉着,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 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有宾客辞了太夫人, 苏绿梅才敢动身子, 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 腰肢似柳,被苏绿梅这么一扯,险些摔倒, 她面色一红, 满脸尴尬, 站稳了身子,小声道:“绿梅,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本想发一通火,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今儿宴会着实热闹,岁羡荣撑了大半天累的厉害,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晚上用过了晚膳,消了食,听说魏长坤也回院子里歇息了,才腾出空把嫡孙叫过来说话。 岁羡荣一面吃着李嬷嬷喂到嘴边的冬枣,一面得意哼道:“还说没有中意的姑娘,才回京城,竟然就把人家姑娘引到那般偏僻处说私话,他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 李嬷嬷应和道:“老奴就说侯爷没毛病罢!” 挑挑眉,岁羡荣扬起嘴角道:“谁说没毛病?死倔的脾气,我偏要治治他的狂妄!” 李嬷嬷笑道:“侯爷还算知礼的,只是哄了人家姑娘去说说话,并未有过分之举,想来也是有分寸的,不算轻狂。” 岁羡荣肃了神色道:“他若真敢对人家做了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也是太粗鲁了些,看上哪家姑娘同我说就是,有我出面还有见不着的时候?且叫我亲自问问,是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看上国公府的小娘子了。” 外间传来丫鬟开门的声音,魏长坤步伐稳重,挑帘子进来了。 卫静眉继续点头,笑:“我就说你聪明,一点拨就通了。”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只道:“三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95.第 95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出嫁, 国公府的大房人当然都舍不得,但女大不中留,到底还是希望她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好。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 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 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 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 道:“这么说, 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 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 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 因着管家, 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 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 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 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 她便抬抬手道:“行了,本来是好事,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嘴皮子一碰,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头一个,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96.第 96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问道:“可是清洗过的?” 若是洗过的衣物, 便很难再闻出什么东西了。 魏长坤摇首道:“并未清洗过,自家父身上除下, 便一直封存在这匣子里。” 穆筠娴很是好奇, 这遗物从何处来的,老长平侯留下宝器或是书信需要这般保存尚且说得过去, 怎么贴身衣物也会被留下来。 因事关人家已逝父母, 穆筠娴并未多问,从魏长坤手里接过宝蓝色的袍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穆筠娴每每分辨花香别味的时候, 须得嗅了味道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想起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因是十分专注,整个人亭亭玉立在那里, 像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娇艳美丽。 魏长坤见她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着实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父亲的遗物,小娘子多少会有些嫌弃的,却是丝毫没有。 谁说国公府的小娘子娇纵来着, 怎的这般没眼力? 水榭内微风吹起,带了一丝凉意, 羽纱轻浮, 送来一阵花草清香。 魏长坤凝视着眼前美人, 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 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扫到唇角。她的秀眉黑长,不粗不细,秀气中有又带着一点英气,却不过分凌厉。眼睛状似桃花,莹亮有神,眼尾细而略弯,琼鼻樱桃口。 不知怎的,魏长坤忽而记起坊间“仙姑下凡”的传闻,这般美丽的小娘子,还真当得起“仙姑”二字。 魏长坤还想起了夜见祖母的场景,他仿佛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蓦地心虚起来,魏长坤红了面颊,暗问自己:他大概没说过这种话吧?应该是没说过吧?! 穆筠娴出声了:“侯爷——”药味她是闻出来了,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魏长坤回过神来,略颔首,道:“姑娘请讲。” “可还有别的物件?” 魏长坤把匣子里方才被衣服遮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破了的药碗,和一支木簪。 木簪做工粗糙,似是普通百姓所戴,穆筠娴双手交还了衣服,接了另两样东西,举起簪子问道:“这也是令尊的?” 魏长坤把衣服放进匣子,摇摇头,只道:“有劳姑娘了。” 穆筠娴先闻了药碗,然后是簪子,她的眉头起初皱起,复又舒展开,喃喃道:“是了是了,没错了。” 魏长坤追问道:“如何?” 穆筠娴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穆筠娴道:“衣服上有些药味。” 魏长坤他道:“家父当年是带病出征,身边跟随了一名颇得他信任的大夫,当时正喝着大夫煎的药。劳烦姑娘告诉我,衣服上,都有些什么药味?” 虽是近乎密封保存的衣裳,到底放了十多年,魏长坤都只能靠近了嗅,才闻得到淡淡的草药味,穆筠娴这样轻易就闻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异,也十分让他期待。他压根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那样死去! 穆筠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鼓着嘴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 魏长坤眉头微皱,追问道:“姑娘请讲。” 穆筠娴道:“你叫我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 魏长坤保证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必不会责怪。” 若是寻常味道,穆筠娴也就不会忸怩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运道不好,又碰上了和那事相关的药物,还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此事,实在难为情。 轻轻呼了一口气,穆筠娴道:“这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有治外伤的,还有其他味道,我本不敢确定,闻过药碗才敢说十拿九稳。令尊除了外用了一些药,所饮汤药中,还含有冬虫夏草、淫羊藿。更要紧的是,这木簪里,也带有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依我多年制脂粉的经验,木簪必是在某种汤药里浸泡过的。至于这些草药的作用,侯爷自己去查罢,我虽鼻子灵,却不是大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冬虫夏草常见,淫羊藿却是主治肾病的药物。而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则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并不明白这几种药的作用,暗暗记下了药名,冲穆筠娴道了谢。 穆筠娴见他并未明白其中含义,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侯爷可要记得今日,你把我骗来这里,欠我一人情。” 魏长坤轻松允了,他道:“姑娘若有困难之日,不论何事,来日我必定……” 不待魏长坤说完,穆筠娴便道:“等什么来日,我现在就要你还我人情。” 魏长坤微愣,道:“如何还?” 穆筠娴狡黠一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的肩头,稍稍俯下身去,轻轻嗅了一口——他的身上真的只有淡淡的草木之味,许是方才从花厅走到水榭,才沾染上的。 魏长坤一低头,便看见少女层层叠叠的发髻,中心一朵斗大的牡丹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挠的他鼻尖和心里都痒痒的。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把廊上的朱世阳都看急了,在他俩身后高声唤了两声。 穆筠娴这才退开两步,道:“好了。” 魏长坤又愣了,挑眉问她:“就这样?” 穆筠娴点头道:“就这样。”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闻错,这男人的身上干净的纤尘不染,既没有臭男人的味儿,也没有香味儿。 魏长坤不禁失笑了,这小妮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廊上的朱世阳终究是没有忍住跑了过来,把穆筠娴挡在身后,似老母鸡护犊一般,气哼哼地对魏长坤道:“表叔!这么长时间够了吧!再磨磨唧唧,都要开午膳啦!” 魏长坤顿觉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关上了匣子,抱在怀里,道:“我送姑娘出去罢。” 穆筠娴道:“有劳。” 朱世阳牢牢地牵着穆筠娴,隔在两个大人中间。 穆筠娴暂且放下了对魏长坤家事的好奇心,转而问道:“侯爷,方才你说有姑娘在花厅外拦了你,请问你可识得是哪家姑娘?” 这些姑娘们是如何好意思说她穆筠娴如何如何娇纵不讲礼,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拦着人家年轻男子不让走,就是守礼守节了? 魏长坤极力地回想了一下,皱着黑长的眉毛答道:“不大认识,只记得其中有个小脸小眼睛的姑娘。” 穆筠娴问道:“可是身穿浅青色短袄的那个?” 魏长坤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内双眼皮儿,略显眼小的郭初雪! 穆筠娴忍住笑,又道:“还有谁?” 魏长坤一脸为难道:“记不得大清了,好像还有个肤色略黄的姑娘。” 穆筠娴抿一抿唇,道:“穿红袄那个?” 魏长坤又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肤色泛黄,傅多少粉都无用的苏绿梅么! 穆筠娴终究是忍不住了,笑着打趣道:“侯爷怎么光记得人家样貌的不足之处了?” 魏长坤微扬下巴,道:“谁说的?我便不记得姑娘有何不足之处。” 朱世阳昂头得意道:“那是因为我小姨长的没有不足之处!” 魏长坤在脑子里回想了方才穆筠娴嗅父亲遗物的时候——这姑娘长的确实没什么不足之处。他沉默着,似是默认了朱世阳的观点。 穆筠娴不自觉地红了脸,加快了步伐。 出了水榭,绕过假山,魏长坤便在岔路上道:“姑娘随我丫鬟一道去花厅里准备用膳就是,我带着啾啾从另一边出去,放好了匣子,便去前院陪客,不会给姑娘惹上麻烦。” 穆筠娴点点头,魏长坤看着她头上的娇花,夸了一句道:“牡丹好看,想必很是费心养的。” 穆筠娴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长坤道:“这是假花……” 魏长坤瞪着眼,似是不信,穆筠娴继续道:“用通草做的,还洒了香水,是不是以假乱真了?” 魏长坤:……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笑着催道:“表叔懂什么花。小姨快去吧,仔细脚下哦,可别摔着了。” 穆筠娴跟着一个垂手而立的丫鬟一起走到花厅去了。 魏长坤目送穆筠娴走远了,才带着朱世阳从另一条路走到前院去。 路上朱世阳叽叽喳喳个没完,魏长坤有种和朱煦对话的错觉,这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到哪儿多有说不完的话。 朱世阳蹦蹦跳跳的,从崇拜表叔到期待春猎,末了又说到了方才骗穆筠娴过来的时候,“小姨和何家小娘子正说话,好似在议论表叔你呢。” 魏长坤终于有了点回应,道:“议论我什么?” 朱世阳挠挠头,皱巴着小脸道:“什么‘形貌毅力’,什么‘松下风,高而’,我不大记得住了。” 魏长坤抿了个难以察觉的笑容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穆筠娴会这般形容他——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样高的评价,真是令人愉悦。 在郭初雪看来,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道:“那可不是,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97.第 97 章 此为防盗章  不过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 三房三个丫头的事, 她倒是很少上心。这回大约是自以为逮住了大房的错处, 想借穆筠娴“不仁之举”去老夫人跟前说嘴,讨个嘴上痛快,这才把事情大张旗鼓地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钱氏虽然是庶房媳妇,哪个才是正经婆婆, 她心里有数,便是想替女儿抱不平,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闹,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罢了,更不会借汪姨奶之手, 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递话转述的时候, 三房的态度可并不隐晦,这时候穆筠娴就已经猜到了, 闹事的人不是钱氏, 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汪姨奶如何会事无巨细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败,和其中的具体缘故呢? 穆筠娴心里有了数, 既然白白送上门来了,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荣贵堂内室里边,穆筠娴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见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诉了杜氏,并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 杜氏耿直泼辣, 无甚心机, 听到这事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 只以为是个小误会,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出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定定神,随即拍案道:“这老妖婆,竟然算计到你头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关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个老家伙,竟然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穆筠娴身上。杜氏气的脸都红了。 穆筠娴先安抚道:“娘,你别生气,反正祖母偏疼我,凭她闹去!” 杜氏嚷道:“她们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怎么不生气!” 杜氏生自金陵,父亲以前是顺天府工部尚书,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响颇深,性格粗狂,成亲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宽和,性子便一直没改过来,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直接,该怒则怒,丝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边指了指,穆筠娴抱着杜氏的手臂小声道:“娘,小声些,您好歹给人留点脸面。” 外边还有客人,虽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几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欢凑个热闹,穆筠娴委实不喜欢别人知道了这事,围坐在一起拿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时没会过意思来,气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们敢做,还怕我不给她们留脸面?” 穆筠娴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说……给我留点脸面……” 杜氏又道:“她们做错了事,自该是她们没脸,又怎么连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头!” 穆筠娴扶额,不多解释,转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来传话,咱们先去永寿堂一趟再说吧。” 杜氏点头,放缓了脸色和语气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个夜里下了大雪,早上还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过来,披在穆筠娴身上。 杜氏亲手给比自己个子还高一点的小女儿把带子系上,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笑道:“咱们仙仙又长高了一点。” 仙仙是穆筠娴的小字,因为杜氏要生产的时候,天上彩云幻化成佛祖的模样,夕阳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里小儿出生啼哭的时候,天空上朗月高悬,双星伴其左右。后来又有高僧批命,谓定国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两颗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仅如此,穆筠娴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种花香,实乃天赋异禀。 自此便有了穆筠娴是仙姑下凡的传闻,而她自小就长的好看,外客见了她,不知名讳,直呼小仙姑,索性家里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娴”字取了个谐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衬得越发莹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只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缎,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两个携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对几人道:“你们先玩着,鱼我让小厨房里现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里,过会子就回来。” 二夫人罗传芳温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穆筠娴也冲桌上的人点头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两个抱着两个暖炉,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起到了永寿堂里。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98.第 98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 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 只道:“三房的事, 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 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 穆筠娴笑问:“祖母, 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 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 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 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 川儿进来的时候,她眼神都没挪一下, 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穆筠娴用帕子裹着, 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 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 该如何管理, 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 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穆先衡瞪了杜氏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皇帝的女儿,万一是我外孙女呢?外孙女愁嫁,我看你不得急死!” 杜氏自打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忘了老爷你是国丈么?” 杜氏继续冲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仙仙年纪小了些,十七八才嫁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怜我就三个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我这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了。” 穆先衡宽慰道:“儿女大了,总是要嫁的。” 卫静眉也道:“嫁可以晚点嫁,亲事总是要定下的,最迟今年年底,给我把亲事说定了!” 就连穆先衡也讶异了一会儿,他胡子动了动,道:“母亲,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杜氏一想到女儿要定亲出嫁,眼眶都红了,登时有些急了。 魏长坤点头道:“兴许是吧。” 岁羡荣皱眉道:“什么叫兴许是吧?本来就是!” 魏长坤扭头看了一眼祖母,太夫人这心也偏的太快了罢!他道:“苏家的既然那般不晓礼节,以后也不消来往就是。” 99.第 99 章 此为防盗章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 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 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 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 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 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 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 或者说, 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 你觉不觉得,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 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 道:“那可不是, 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 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100.第 100 章 此为防盗章  第十七章 魏长坤一面打开匣子, 一面压抑着情绪对穆筠娴解释道:“当年……家父并非染急病而死, 遂遗物上并无不干净的东西,请姑娘放心。” 穆筠娴点了点头, 心里并不害怕,放了十多年的东西,还能留得下什么? 匣子里放了一件衣物,是宝蓝色的布料, 干净整齐。 穆筠娴问道:“可是清洗过的?” 若是洗过的衣物,便很难再闻出什么东西了。 魏长坤摇首道:“并未清洗过,自家父身上除下, 便一直封存在这匣子里。” 穆筠娴很是好奇,这遗物从何处来的,老长平侯留下宝器或是书信需要这般保存尚且说得过去, 怎么贴身衣物也会被留下来。 因事关人家已逝父母, 穆筠娴并未多问, 从魏长坤手里接过宝蓝色的袍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穆筠娴每每分辨花香别味的时候, 须得嗅了味道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想起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因是十分专注, 整个人亭亭玉立在那里,像一株盛开的牡丹花, 娇艳美丽。 魏长坤见她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 着实有点意外, 他本以为父亲的遗物,小娘子多少会有些嫌弃的,却是丝毫没有。 谁说国公府的小娘子娇纵来着,怎的这般没眼力? 水榭内微风吹起,带了一丝凉意,羽纱轻浮,送来一阵花草清香。 魏长坤凝视着眼前美人,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扫到唇角。她的秀眉黑长,不粗不细,秀气中有又带着一点英气,却不过分凌厉。眼睛状似桃花,莹亮有神,眼尾细而略弯,琼鼻樱桃口。 不知怎的,魏长坤忽而记起坊间“仙姑下凡”的传闻,这般美丽的小娘子,还真当得起“仙姑”二字。 魏长坤还想起了夜见祖母的场景,他仿佛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蓦地心虚起来,魏长坤红了面颊,暗问自己:他大概没说过这种话吧?应该是没说过吧?! 穆筠娴出声了:“侯爷——”药味她是闻出来了,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魏长坤回过神来,略颔首,道:“姑娘请讲。” “可还有别的物件?” 魏长坤把匣子里方才被衣服遮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破了的药碗,和一支木簪。 木簪做工粗糙,似是普通百姓所戴,穆筠娴双手交还了衣服,接了另两样东西,举起簪子问道:“这也是令尊的?” 魏长坤把衣服放进匣子,摇摇头,只道:“有劳姑娘了。” 穆筠娴先闻了药碗,然后是簪子,她的眉头起初皱起,复又舒展开,喃喃道:“是了是了,没错了。” 魏长坤追问道:“如何?” 穆筠娴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穆筠娴道:“衣服上有些药味。” 魏长坤他道:“家父当年是带病出征,身边跟随了一名颇得他信任的大夫,当时正喝着大夫煎的药。劳烦姑娘告诉我,衣服上,都有些什么药味?” 虽是近乎密封保存的衣裳,到底放了十多年,魏长坤都只能靠近了嗅,才闻得到淡淡的草药味,穆筠娴这样轻易就闻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异,也十分让他期待。他压根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那样死去! 穆筠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鼓着嘴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 魏长坤眉头微皱,追问道:“姑娘请讲。” 穆筠娴道:“你叫我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 魏长坤保证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必不会责怪。” 若是寻常味道,穆筠娴也就不会忸怩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运道不好,又碰上了和那事相关的药物,还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此事,实在难为情。 轻轻呼了一口气,穆筠娴道:“这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有治外伤的,还有其他味道,我本不敢确定,闻过药碗才敢说十拿九稳。令尊除了外用了一些药,所饮汤药中,还含有冬虫夏草、淫羊藿。更要紧的是,这木簪里,也带有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依我多年制脂粉的经验,木簪必是在某种汤药里浸泡过的。至于这些草药的作用,侯爷自己去查罢,我虽鼻子灵,却不是大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冬虫夏草常见,淫羊藿却是主治肾病的药物。而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则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并不明白这几种药的作用,暗暗记下了药名,冲穆筠娴道了谢。 穆筠娴见他并未明白其中含义,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侯爷可要记得今日,你把我骗来这里,欠我一人情。” 101.第 101 章 此为防盗章  玉石翡翠还能一较高低, 云泥之别,竟也没点自知之明,真是笑煞人也! 苏氏母女脸皮也算厚的, 要是常人家发生了这种事,早就悄悄地走了, 她们俩偏不, 仍旧出了次间, 入了花厅的座儿,欲与熟识之人谈笑风生,只不过没什么人打理她们就是了。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 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 为何弃她而逃, 若非苏夫人拉着, 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 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 有宾客辞了太夫人,苏绿梅才敢动身子,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 腰肢似柳, 被苏绿梅这么一扯, 险些摔倒,她面色一红,满脸尴尬,站稳了身子,小声道:“绿梅,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本想发一通火,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今儿宴会着实热闹,岁羡荣撑了大半天累的厉害,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晚上用过了晚膳,消了食,听说魏长坤也回院子里歇息了,才腾出空把嫡孙叫过来说话。 岁羡荣一面吃着李嬷嬷喂到嘴边的冬枣,一面得意哼道:“还说没有中意的姑娘,才回京城,竟然就把人家姑娘引到那般偏僻处说私话,他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 李嬷嬷应和道:“老奴就说侯爷没毛病罢!” 挑挑眉,岁羡荣扬起嘴角道:“谁说没毛病?死倔的脾气,我偏要治治他的狂妄!” 李嬷嬷笑道:“侯爷还算知礼的,只是哄了人家姑娘去说说话,并未有过分之举,想来也是有分寸的,不算轻狂。” 岁羡荣肃了神色道:“他若真敢对人家做了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也是太粗鲁了些,看上哪家姑娘同我说就是,有我出面还有见不着的时候?且叫我亲自问问,是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看上国公府的小娘子了。” 102.第 102 章 此为防盗章 对方皮肤麦色, 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 高鼻薄唇,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 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 这倒是少有, 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 算是避嫌,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 除了淡淡的风尘味, 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 只要是人就有气味, 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 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 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 或是轻重异同, 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除了尘土味, 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来, 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 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 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苏绿荷把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宁妃早就知道了,自妃嫔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便知道了。 但宁妃不知道的是,丽嫔竟然敢私自用药! 宁妃脸上敷的花瓣尽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柳眉星目,眸子瞪的老大,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丽嫔的脸上。 苏绿荷尖叫一声,外边的宫人都听见了。 宁妃却还是不解气,又踹了丽嫔一脚,恶狠狠道:“你这贱人!瞒着本宫干下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敢来求本宫!” 丽嫔抱着宁妃的腿,头发凌乱,眼神慌乱道:“娘娘,兴许、兴许穆家小娘子没闻出臣妾身上的药味,或许……她闻到了也未必知道。” 抱着侥幸的心态,丽嫔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这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怒其不争地看了丽嫔一眼,道:“她是不知道,可皇后未必不知道!若是事后皇后问起呢?” 丽嫔辩解道:“怎么会,除非小娘子主动说给皇后听,不然皇后不会知道的。她们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小娘子没必要芝麻大的事也要同皇后说。而且皇后便是念着小娘子年纪这般小,也不可能对她说这些肮脏的事。” 宁妃推开了丽嫔,嫌恶道:“你还知道肮脏!” 说罢重重地往后靠去,闭上了眼,心乱如麻,道:“你先别吵,容本宫细细想想。” 丽嫔的娘家苏家依附于宁妃的娘家杨家,苏绿荷好歹也混到了嫔的位份上,若不是无力回天,宁妃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 103.第 103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 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 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 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丽嫔丝毫不信,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 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 甚至朝饮花露,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 这一味‘妃子香’, 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 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 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 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 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104.第 104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那男子朝这边阔步走来,她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 对方皮肤麦色, 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 丹凤眼,高鼻薄唇, 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 这倒是少有, 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算是避嫌, 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风尘味, 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有气味, 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 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 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 或是轻重异同, 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除了尘土味, 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地停了下来, 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105.第 105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在两套宝石头面里挑了大红色的那套, 选好了衣物又觉着有些不足,便准备出去再买一些小首饰。 出门之前,穆筠娴还是同杜氏打了招呼, 杜氏正在打马吊, 也对女儿出去买东西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 人够不够,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牌桌上一起打牌的有二夫人罗传芳和她的大媳妇, 也是她的亲外甥女罗诗韵,还有杜氏嫡长媳严知蓉。 严知蓉很是端庄贤淑,替穆丰戎生育了一对儿女,起初嫁到穆家的时候还不会打马吊, 跟着杜氏一起管家几年,学了好些东西, 学的最娴熟的就是马吊——因为杜氏最乐意教儿媳打牌。 这四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打马吊,许多内宅之事,就是在杜氏房里的牌桌上商定下的。 一局刚过了,严知蓉的丫鬟平露慌慌张张地过来,告诉她穆朝盈病了,早起开始就有些发热。 严知蓉放下纸牌, 就要离去。 杜氏起身问道:“要不要紧?” 平露道:“姐儿有些迷糊了,奴婢已经请了大夫来。” 严知蓉冲杜氏道:“母亲, 我这就回去一趟, 你们先玩着, 有什么事我再使丫鬟来传话。” 穆朝盈身子比她哥哥差一些,春夏秋冬总要病一遭,严知蓉也习以为常了,杜氏也知道孙女的毛病,一时间便没有跟着去看。 严知蓉走后,牌桌上就差一个人,洪妈妈是杜氏的人,这会子替了大太太,桌上便是主仆二人的局,不大好。 杜氏也知道避嫌,只对丫鬟如青道:“去把秦姨娘请来。” 穆先衡房中有两个姨娘,秦顺婉属于听话的那个,生了个哥儿,如今也十七岁了,母子俩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都很老实,杜氏也愿意给他们脸面,三缺一的时候,情愿叫秦姨娘过来替补。 这厢人齐了,穆筠娴也差不多已经出了丰城胡同,去了京都名气比较大的聚宝斋挑首饰。 穆筠娴是这里的常客了,是掌柜的眼里的财神姑奶奶,她人一到这边,掌柜便把人迎了进去,道:“小娘子是要挑苏州新送过来新样式,还是要到里边看看更贵重的?” 摆摆手,穆筠娴道:“我就看看新样式。”里边库藏的饰品都是她以前挑剩下的,贵是贵,并不好看,她才不乐意做冤大头。 站在多宝阁和木柜子面前扫了不到一刻钟的样子,穆筠娴指了二十多样东西道:“这些,都要了。包的精细些,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笑眯眯的,连声道:“好好好,您再看看,小的马上就让人给您挨个包起来,保准不会伤着这些首饰。” 穆筠娴眼光极好,一眼便扫完了店内又贵又好看,以及不贵但是新颖活泼的首饰,她便道:“我不看了,包好了送去就是,我还去别处逛逛呢。” 小财主基本上把店内摆出来的贵重物品买了小半过去,掌柜的也没再多费口舌,只躬身送道:“您慢走,午时之前就给您送去。” 穆筠娴前脚才去了书斋,后脚苏绿梅和郭初雪两个已经到了聚宝斋。 苏绿梅是丽嫔的亲妹子,郭初雪是宁妃的表妹,两个小娘子因着宫里娘娘的关系,平日里来往颇密,常在一起逛街听戏,便是去别家作客的时候,也爱约在一块儿。 两人进了店内,一红一白,比肩而立。掌柜的一看二人容貌打扮,虽然眼生,但也知道又是肥客,吩咐了店中小子去包东西,亲自来迎接。 苏绿梅没搭理掌柜的,站在柜子面前便挑花了眼,她指着几样做工精致,但是分量不是很重的金簪问郭初雪道:“这个如何?还有这个这个。”指了好几样,都是样式好看,却奢华不足的首饰。 郭初雪刚要说好,掌柜的面带抱歉道:“对不住了小娘子,这些都叫人定下了。” 苏绿梅眼睁睁地看着小二把她中意的东西都拿走了,掌柜的知道这俩姑娘挑剔着,便移步到稍贵重的首饰那边,道:“姑娘瞧瞧这边的。” 这边的也几乎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好看是好看,却老气了一些,而且镶有宝石和翡翠的首饰,苏绿梅轻易买不起这些东西。 郭初雪看着首饰也很是心动,绿豆大的红宝石,若是簪在头上,难道不比真花还好看么? 郭初雪倒是没说什么,苏绿梅道:“老气死了,哪个年轻姑娘要戴这些?” 掌柜的脸上笑意淡了,赶客的话差点说出口,真舍得下血本买的人,岂会说这种酸不拉几的话? 苏绿梅喜欢的东西被人早一步抢走了,心中不快,瞧那掌柜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便斥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脸色?这般待人,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柜的吹了吹两撇胡子,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是哄了不少客人,但是行事刁钻的,他也懒得搭理的好嘛! 就在掌柜的真要赶客的时候,郭初雪连忙说了抱歉,拉着苏绿梅走了。 苏绿梅也是心里堵得很,难得准备花多点私房钱给自己置办贵点儿的东西,偏生遇到那么能买的客人,把她想要的都买去了,她能不郁闷么! 掌柜的甩甩袖子,往里去了,他才进了后院没多久,前边店里的小二便告诉他,东家来了。 掌柜的慌忙去迎接,朝魏长坤作揖,请了他入里边去说话。 魏长坤初回京中,这回是要在京城久留,虽然尚未正式受爵,也未在朝中领个正经官职,家中之事却是不可不接手的,这几日便都忙着跑几处庄子和铺子。 聚宝斋,便是长平侯府的铺子,原是岁羡荣手下的,现在移交到了魏长坤手里。 掌柜的是岁羡荣陪嫁丫鬟的儿子,以前在侯府当差的时候照顾过魏长坤,虽然时间不长,到底是太夫人跟前的人,辈分摆在这儿,魏长坤待他还有几分客气。 粗粗问过几句现状之后,魏长坤对掌柜的回答十分满意,喝了口茶又道:“怎的柜台上边空了一半?” 106.第 106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才坐下没一会儿,穆筠蕊便来了。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 请了堂姐坐下, 问道:“堂姐有何事?”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 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 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 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 还买了一些书,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 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再说了, 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 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 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 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 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107.第 107 章 此为防盗章  这感觉就像植物根须追寻水源, 葵花向着太阳, 错不了! 魏长坤很快的挪开了视线,好似只是看了宾客们一眼而已。穆筠娴心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没停, 上次见面,他眼里都没她, 这回怎会多看她一眼? 魏长坤朝太夫人告了别, 道去前院招呼客人, 便迈着大步子,出了花厅。饶是只留了个背影给人,也叫厅内的小姑娘们舍不得移开眼。 厅内欢喜者居多,唯有岁羡荣身边的二夫人潘凤僵着脸,没什么笑意。当初听说魏长坤要回来了,二房的人早就心急死了,如今好了,他们担忧的场景还是出现了,京城里的人, 对这个三年未归京的年轻侯爷甚是喜爱! 潘氏心如刀绞,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都崩塌了, 而她还要强颜欢笑,装出高兴的模样, 天晓得她有多巴不得魏长坤死在漠北才好! 坐在下边的穆筠娴到底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了, 悄悄靠近杜氏, 眨着眼问道:“娘,你说侯爷方才在看谁呀?” 杜氏愣了愣,道:“他不是把大家都看了一眼么?” 穆筠娴乖乖地闭上嘴,问她娘果然没有称心如意的好答案。 离开席时间还早,穆筠娴待的烦闷了,正巧何敏青从对面走过来,冲杜氏见了礼,便邀仙仙去外边赏花。 何大人指挥佥事是武将,继室何夫人是北方人。何敏青面肖其母五分,似其父五分,秀眉大眼,略显英气,身量高挑,与穆筠娴很是合得来,两个小娘子站在一处也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杜氏当即就应了,还嘱咐道:“仔细外边儿冷,你们带两个丫鬟去,着不住了就进来。” 两个姑娘甫一出去,杜氏立马又和别人聊的火热——这位夫人会打马吊么?我教你!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一出去,便看见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早就出了花厅,和一众姑娘们围在一起,似是把谁拦下了。 这边穆筠娴与何敏青离了长辈,躲到了僻静处,就原形毕露了。 何敏青挽着穆筠娴的胳膊,眉飞色舞道:“仙仙,你方才仔细瞧了长平侯没,好生威武!” 穆筠娴瞥她一眼,道:“叫你多念书你不肯念,竟只用‘威武’二字形容昂藏七尺、芝兰玉树的长平侯,太糟蹋人了!” 何敏青倒也不反驳,只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形容侯爷呀?” 穆筠娴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是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话音刚落地,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小男童,扑到穆筠娴身上,高声唤道:“小姨!” 穆筠娴险些歪倒,被何敏青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子,低头看着抱着她腿的小郎君朱世阳。 小外甥赫然出现在眼前,穆筠娴登时又惊又喜,弯下腰捏了捏他脸蛋道:“啾啾,今日不读书了?” 何敏青唤过一声“皇子”,福了福身子,便面带灿笑,站在一旁。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的手,笑眯眯道:“小姨,今日是表叔归家之喜,父皇母后不得来此,便让我跟着宫人来道贺,晚上自有表叔把我送回宫的。” 穆筠娴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地牵着朱世阳,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道:“啾啾,小姨好久没见着你了。上次入宫没等到你下学,不然便在娘娘宫里与你一道用晚膳了。” 朱世阳本不知道这茬,穆筠娴一提起来,他便惋惜死了,捉着小姨的胳膊,让她赔他一顿饭! 朱世阳快有七岁了,已经分得了美丑,自见过别家姐妹姑婆之后,更是晓得穆筠娴的好,但凡得空,便爱往外祖家去,缠着小姨一起玩耍。 穆筠娴的侄子已经十岁,性格神似其父,生的老气横秋,不大亲人,因是相比之下,她更爱外甥。 穆筠娴嘴上答应了,好容易把朱世阳哄了过去,却又听他问:“小姨,您方才说什么‘昳丽’、‘松下风’来着?” 穆筠娴与何敏青俱是面色一红,闺蜜之间的私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好了。 穆筠娴嘱咐了两句,朱世阳便捂着嘴点头,表示不会外传,也不再问了。 朱世阳来了,偏要缠着穆筠娴玩,何敏青再不好多拦她,便只得放她去了,自己回了花厅,心里还在想着魏长坤。若是三年前有缘,他们也许能成有缘人呢,却不知三年前到底是什么事,激得他不顾太夫人百般阻拦,推了一切人家,奔往漠北。 此时此刻,穆筠娴已经被朱世阳拉到了园子西边,轻车熟路的样子,不似第一次来此。 穆筠娴察觉到不妥,便扯住朱世阳问道:“啾啾,你要带小姨去哪里?” 皇帝就得这么一个孩子,朱世阳虽是男孩儿,自小却是被娇养长大,生的粉雕玉琢,他眯眼笑了笑,嘴角两个小梨涡,脆声道:“小姨随我来嘛。” 穆筠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世阳带她去见了谁。 长平侯府的园子也不小,统共十几处景致,花厅在正中间,最西边的地方,设了一处水榭,建在水上,四面设有栏杆轻纱,因这个时候还冷,此地并无其他人。 侯府今儿来的客人也多在花厅,并无外人会绕过假山和小桥,走往园子深处。 穆筠娴被朱世阳拉着小跑到无人踪迹的地方,一大一小的两个站在水榭的长廊上,却不见其他人。 穆筠娴喊停了朱世阳,问道:“啾啾,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呀?” 左右看看,穆筠娴并未发现此处有人,更无什么好玩之处。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穆筠娴回了头,却见魏长坤抱着个木匣子,往这边走来。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穆筠娴低头问朱世阳:“侯爷叫你带我来的?” 朱世阳嘻嘻一笑,道:“表叔许诺我,春猎的时候带我骑马射箭。” 穆筠娴拧了拧朱世阳的耳朵,眯眼责备道:“好你个朱世阳!你小姨便这般不值当什么!” 魏长坤走了过来,略带歉意地对穆筠娴道:“方才在花厅外边被几个小娘子拦住了一会儿,耽搁了时辰,白让姑娘等我受惊,唐突姑娘了,是我的不是。” 穆筠娴记起来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方才不就是拦人来着,难道是把魏长坤给拦住了?!当时莺莺燕燕的一群,她倒没有看真切。 朱世阳也委屈巴巴道:“原是表叔死活求着我,啾啾心里,还是小姨最重要呢!” 穆筠娴瞪朱世阳一眼,随后冲魏长坤福一福身子,直言道:“这般大费周折,侯爷可是有事?” 魏长坤到底是尊重着姑娘家的,所以站的有些距离,穆筠娴一时想走,又十分想凑近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两难之下,便决定静观其变。两人毕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又有皇子在场,必不至于有什么难堪之处。 魏长坤一手托着匣子,往里抬了抬手臂,做了“请”的手势,道:“听闻姑娘嗅觉灵敏,想求姑娘替我辨个东西,若……辨的出来,不尽感激!辨不出来,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穆筠娴没有立即答应,魏长坤又道:“请姑娘宽心,水榭外边我叫人守着了,不会有生人闯进来,我既求了姑娘来,必定会保姑娘安然无恙地回去。” 穆筠娴这才抬头正视了他一眼,道:“算你识相,走吧。” 看着前边轻盈柔美的身影,魏长坤抿了抿唇,小姑娘天赋异禀,又生的显贵,便是娇气些……倒也活泼可爱。 走到水榭中间的石桌上,魏长坤把匣子放了下来。 黄花梨的雕花红漆匣子,中间焊了一圈铜皮,被一把没有光泽的铁锁牢牢地锁住,将里边的物品保存得十分严密。 穆筠娴不禁好奇道:“是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魏长坤面色忽变凝重,看了一眼朱世阳,语气放缓道:“啾啾,你去外边等表叔和小姨,行否?” 朱世阳看了一眼穆筠娴,似在询问她的意思。是他把小姨带过来的,他当然要保护好小姨。 魏长坤既然要把人支开,肯定是有些话不适合小孩子听。穆筠娴摸了摸朱世阳的脑袋,道:“乖,你就在外边看着小姨,要是小姨叫你,你就过来,好不好?” 朱世阳鼓着嘴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冲魏长坤道:“表叔,你可不能欺负我小姨,不然啾啾可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我会揍你!” 魏长坤应道:“好,你揍我,我保证不还手。” 朱世阳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似乎还在数着步子,约莫一百步左右,才在长廊上驻足,转身盯着桌子那边的动静。 魏长坤捏着锁,压着声音对穆筠娴解释道:“不瞒姑娘说,里边的……是家父遗物,若是姑娘忌讳,我便不打开了,某仍旧是感激姑娘的。” 穆筠娴一阵好奇,当年老侯爷在漠北当主帅的时候染急病而死,魏长坤又留着父亲遗物是为了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让穆筠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魏长坤小心翼翼地把锁打开,双手打开了匣子。 穆筠娴回到花厅里便被何敏青捉住了。 何敏青指了指西次间里,低声道:“我方才听见苏绿梅在里边说你呢,估计这会子还没消停!” 穆筠娴冷哼一声,道:“她还有脸背后说人坏话,难道她自己就行为端正了?”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108.第 108 章 此为防盗章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 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 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 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 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 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 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 我却不是最讨厌她,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 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 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 你觉不觉得,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 道:“那可不是, 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 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这时候苏绿梅才想起姐姐在宫里受过的委屈,更就不肯低头,双眼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穆筠娴道:“你敢做,我就敢说!自古言官便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吾父不畏权势,规劝君主,何错之有?身为其女,我怎可因权势折腰!” 说的好! 不明真相的人,怕真是要因苏绿梅的骨气而抚掌——倘或她说的是事实。 穆筠娴仍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辩驳,只问道:“言官一张嘴,若是冤枉了人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无辜之人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骂,被人欺辱?或是有人因此而失了声誉,乃至丧了命,言官也打算全身而退?”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109.第 109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 请了堂姐坐下,问道:“堂姐有何事?”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 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 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 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 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 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还买了一些书, 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 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 再说了, 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 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 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 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 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110.第 110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出嫁, 国公府的大房人当然都舍不得, 但女大不中留, 到底还是希望她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好。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 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 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 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 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 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母亲您排第三呢, 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 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 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因着管家,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 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 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 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 她便抬抬手道:“行了,本来是好事,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嘴皮子一碰,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头一个,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脸,十分放心的走了,就算只是花瓶,那她女儿也是官窑里最好看的那个!更何况穆筠娴并不只是个花瓶而已。 丫鬟巧玉从外边进来,小声告诉穆筠娴道:“三老爷已经走一会儿了。” 穆筠娴心知不好跟上了,便道:“算了,今儿不出门了,走,进屋挑衣服首饰去!” 不等穆筠娴挑好,荣贵堂里已经送来了两套头面,都是镶了宝石的,一套红的,一套绿的。虽然样式不算新颖,但胜在贵重奢华,若戴上去了,肯定华美无边。 如青笑道:“姑娘,夫人说两套都让你留着,等回来了再还过去就是。” 这般贵重的东西,杜氏不敢轻易给穆筠娴,但等女儿出嫁的时候,肯定都是属于她的。 这事虽然暂时揭过了,几个妇人们眉眼带着笑意,你看我,我看你,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苏家是什么东西,也妄想打这长平侯府的主意。便是不提家世,苏家小娘子的容貌又如何同穆家的小仙姑相比? 玉石翡翠还能一较高低,云泥之别,竟也没点自知之明,真是笑煞人也! 苏氏母女脸皮也算厚的,要是常人家发生了这种事,早就悄悄地走了,她们俩偏不,仍旧出了次间,入了花厅的座儿,欲与熟识之人谈笑风生,只不过没什么人打理她们就是了。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111.第 111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把玩着祖母胸前的盘口, 仔细地倾听着祖母回首往事,听着听着她便问道:“祖母,您是嫡女, 外□□肯让您出门?” 老夫人哦了一声, 淡淡道:“我爹是庶出, 我娘去的早, 后来我爹娶了他嫡母的外甥女, 继母生了两个弟弟,不大照管我。当时我年纪还小, 那时候女帝驾崩未过百年, 朝中尚有女官,女子跟着家人远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是到了现在, 国家安定了,吃饱穿暖的那些人开始动心思了,才开始打压弱势的人, 为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穆筠娴翻看过以前的史书, 她知道几百年前,女子甚至是要裹脚的, 大明现在能接受姑娘家的出门游玩, 女帝功不可没。 老夫人提起旧事,不免伤感,穆筠娴便是再有兴趣, 也不忍多问, 只挑着几件她听得耳朵都要出茧的事, 让祖母再讲几遍。 讲起随父从商的事情,老夫人眉飞色舞,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百说不厌。 穆筠娴也总是听的很认真,眉毛也跟着跳动。 老夫人讲罢了,看着配合她的小孙女,开怀道:“每次都是你哄着我讲,听了那么多次,不腻烦?” 穆筠娴笑眯眯的,趴在老夫人大腿上,手背垫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烦呀,可有劲儿了。” 老夫人面上笑笑,心里了然——哪有小辈不烦的,不过是因着穆筠娴孝顺罢了。 等老夫人讲的口干舌燥了,穆筠娴问她喝不喝茶。 卫静眉说想喝,穆筠娴唤了川儿进来,倒一杯温热的水,顺便给老夫人把汤药也倒进来。 川儿眼睛一亮,忙把温着的汤药端了一碗进来,递到穆筠娴手上,附带放了一杯温水在桌上,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穆筠娴狡黠一笑,端了药亲自喂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都怪她言传身教太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孙女,穆筠娴聪慧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她和皇后。 老夫人闻着略带苦味的药,眉头虽然微微皱了,嘴角却一直弯着,耐不住宝贝孙女磨她,索性慢慢地喝了。最后用温水漱漱口,也不那么苦涩了。 川儿拿着空碗下去,脸都快笑成花了。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再果决坚毅的老妇人都这样,卫静眉偏爱甜食,就不大爱喝带着点苦味的汤药,她们丫鬟有时候真是没辙,还是四姑娘脑子好使。 歇了会儿,午膳也都好了,穆筠娴陪着老夫人用过饭,又一块儿在暖烘烘的内室一处待着。 吃过饭,老夫人精神头好像足了一些,她抱着穆筠娴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穆筠娴道:“祖母这里的菜,都好吃。” 老夫人面上浮笑,道:“都吃了祖母的好东西,哄了我喝药,还不打算告诉祖母?” 穆筠娴装傻道:“……什么呀?” 老夫人就这么盯着乖孙女。 穆筠娴避不过去,便只好说了。她这般针对穆筠妍是有缘故的。 尚且还是年中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穆筠娴在园子里撞见了跌坐在雪地里的堂妹穆筠欣。 穆筠欣是二房庶出的姑娘,穆筠娴不知其生母,只晓得这堂妹自小就跟着另一个姨娘身边的姑娘一起养大,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要紧的是,她是个愚人,打小就痴痴傻傻的,五岁的时候都不会开口说话。 国公府里生出这个东西来,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便不大声张这事,穆筠欣经常是被拘在屋里,在穆家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没什么人重视她、亲近她。 就连穆筠娴和这个堂妹也见的少,虽然见得少,不代表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当她看到傻堂妹狼狈地倒在雪地里,还自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傻兮兮的笑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穆筠娴问穆筠欣发生了什么事,行五的堂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一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样子,眼神还是怯怯的。 穆筠娴猜想她是受惯了欺负,才不大说话,遂不再多问,命人将堂妹送了回去,还在园子外边撞见了穆筠妍。 这事穆筠娴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欺负了穆筠欣,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借着杜氏的人手查了查,她才查到了穆筠妍的头上,又想起那日两人撞见时,对方神色慌张,才确信是穆筠妍干的坏事。 穆筠妍不仅欺负了穆筠欣,还抢了她的一支镀金富贵双喜簪子。这簪子是老夫人赏赐下来的,一共打了七支,府里的姑娘都有,逢年过节全家聚一块儿的时候,姑娘们都要戴上。 穆筠妍的簪子应该是弄丢了怕老夫人责怪,才设计抢了痴儿穆筠欣的簪子去。 正好叫穆筠娴知道了,她岂能坐视不理? 穆筠娴不疾不徐地把这事讲给了老夫人听,末了,她睁大一双眼睛尽显无辜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五妹妹跟着姨娘长大,二婶虽然贤惠,二叔父到底是不大喜欢五妹妹的,我便是去二婶跟前说嘴了,未必有用。这样的事,就更不该拿到您跟前惹您烦心了。” 老夫人笑容和煦,抱着穆筠娴轻轻拍打道:“我的好乖乖,还是你心善。欣姐儿的事……她是个特殊的,你二婶那边我会亲自嘱咐一声,也不能太做的点眼,省得惹得三房的人眼红,给我添麻烦不说,反倒害了她。” 穆筠娴点点头道:“孙女自然明白,若是五妹妹的事求了您,二房三房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要找您出面了。而且我也明白,五妹妹这些年都是这么长大的,我陡然对她好,若叫人知道了,怕有谄媚阿谀之人利用她到我跟前讨巧,遂只是敲打敲打妍姐儿,她若知趣了,自该把簪子还回去,再不敢欺辱五妹妹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了,一支簪子而已,虽说众姐妹都有,穆筠妍丢了确实不好,也不至于抢别人的非要糊弄过去,家宴的时候她只要坐的远些,哪个注意的到她头上戴了什么? 按下心思不说,老夫人又与穆筠娴说别的话去了。 穆筠娴闲来无聊,便和老夫人谈天说地,说来说去又说到穆筠欣头上,她问祖母以后五妹妹会怎么样。 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生在我们家,至少你父亲和叔父会保她一生无忧就是了。她既然生的与别人不同,将来过的别人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穆筠娴应了一声,也有些释然了,大概一生一世被家人养着,也很好的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和父母祖母住一块儿,她就乐意的很呢!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穆筠娴的想法,拧着她的脸蛋道:“你这小狐狸别想一直烦扰着我,早晚把你送好人家去。” 穆筠娴粘着老夫人,嗅着她身上草药香和老人特有的软和感,撒娇道:“才不呢!我才十五,还早得很。” 老夫人咧嘴笑道:“不早了。”她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着实不早了。 穆筠娴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觉得自己还小呢。 祖孙两个正腻歪着,宫里来人了。 穆筠娴嫡亲的姐姐穆筠嫚是当朝皇后,年二十六,生有大明唯一的皇子朱世阳。 姐妹两人差了十多岁,杜氏以前常要管家,穆筠娴可以说是被长姐穆筠嫚带大的,而且受姐姐影响颇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上。 姐妹俩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穆筠嫚想念嫡妹,常常会把穆筠娴召去宫里玩耍,以前都是派若音姑姑来请人。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却是若竹姑姑。 若竹到老夫人跟前见了礼,回了一些话,报了穆筠嫚和朱世阳的平安,便把穆筠娴带走了。 穆筠娴正好还穿着狐毛大氅,也不需回院子去添减衣物,随若竹一起出了角门,便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穆筠娴才走没多久,老夫人忍着困乏之意,让人把杜氏给喊来了。 杜氏打马吊有些上瘾,但做正事丝毫不含糊,听说老夫人唤她去,二话不说离了牌桌就去了。 到了永寿堂这边,老夫人别的没提,只让她多盯着西南院,尤其是穆筠妍。 杜氏以为老夫人意指禁足的事,便道:“您放心,她欺负了仙仙,儿媳说了关她三个月,一眨眼的功夫都不会少,我早已经让丫鬟用更漏记着了呢!” 老夫人暂且没多说,只道:“你且好好盯着就是,若是有别的异动,也上心些。” 杜氏总算听出点不一样了,她道:“老夫人说的‘别的异动’是指什么?” 老夫人闭着眼,撑着脑袋,轻声的回了一句:“我也拿不准,你先盯着就是。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杜氏见婆母犯困厉害,嘱咐两声,便乖乖离去了,回了荣贵堂就同身边的心腹妈妈交代了下去,使人暗中盯着西南院那边。 穿衣打扮这件事上,穆家无人能出其右,穆筠娴可以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乃至京城姑娘们学习模仿的对象。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譬如华美的真宝石,那是再多金银也替代不了的耀眼。还有穆筠娴的倾城容貌,常人实在难以媲美。 112.第 112 章 此为防盗章  汪姨奶底气十足道:“若是妍姐儿错了, 自然也要给你端茶道歉。四姑娘放心, 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穆筠娴嘴角抿了个笑, 冲老夫人道:“祖母,那这事就让我说给汪姨奶听?” 老夫人点头默许了,她家这个小机灵鬼,别说一个汪姨奶, 便是三房的人都来与她斗嘴, 那也是说不过她的。 得了许可,穆筠娴便问了汪姨奶:“您是如何晓得这事的?” 汪姨奶眉毛跳了跳, 顿了顿, 才道:“家里人来人往的, 既然做了,还怕人看见说嘴么?自然是别人看见了觉得委屈了妍姐儿, 说到我跟前来的。” 穆筠娴心里有数, 却不再逼问,反正汪姨奶现在不肯说,等会儿自会乖乖说出来。 穆筠娴继续问:“汪姨奶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刻意搅和妍姐儿婚事的?” 汪姨奶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好端端的你从西角门出去做什么?东边的门离你的院子岂不是近些?” 想必那人也是用这理由说服了汪姨奶。 穆筠娴道:“汪姨奶不晓得我出去是为着到万卷书斋买书的么?西角门离书斋近些,我每次去那儿都是从西角门出去,这事我的丫鬟和角门的门房婆子小厮都知道,做不得伪。” 这事汪姨奶是知道的,有一回她上花园里去, 就在道上撞到要去西角门的穆筠娴, 听婆子们说过, 四姑娘一般往这个门出去,都是去书斋买书的。 汪姨奶问道:“早晚不去,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去?难道你不晓得五日前寺丞家的小郎君要来咱们家作客么?” 穆筠娴嘴角弯弯道:“汪姨奶说对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三婶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汪姨奶扯了扯嘴角道:“不可能,你六妹妹说亲,你如何会不知道这事?” 穆筠娴反问她:“那汪姨奶你知道这事么?” 喉咙一哽,汪姨奶张开的口没发出声音来——她还真不知道,要不是出了事,她管死丫头嫁给谁,她只管孙儿们娶了哪家大人的姑娘,是嫡是庶,好不好生养。 汪姨奶走神的一瞬,穆筠娴忙道:“汪姨奶住的离西南院那边那么近,连你都不知道这事,我又凭什么知道?何况又不是定下亲事了,要知会我们一声,相看而已,何必告诉我一个小辈?” 汪姨奶似乎品出不对劲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会刚好和寺丞家的小郎君撞上?” 穆筠娴无奈道:“我还想知道家里为什么忽然有了外男呢!” 杜氏也帮腔道:“老三媳妇也真是的,这个家谁在管,她心里没点数么?请了客人上家里来,还有陌生男子,竟然都不晓得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唐突了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算我的责任还是算老三媳妇的?你们竟也好意思来问我女儿的不是,等这事料理清楚了,该轮到我好生问一问你们了!” 三夫人不想声张还未稳妥的亲事是人之常情,杜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过问,但是胆敢算计到她女儿头上,便是头发丝粗细的错处,她也要捏死了狠狠地把钱宝婷踩一脚! 汪姨奶才不管钱氏与杜氏过后有什么矛盾,她只管穆筠娴使坏的这事,于是道:“便是偶然撞见,你走就是了,何必还要同人家见礼问安,你这不是刻意现眼么?” 汪姨奶还真是知道的事无巨细,若说不是当事人告诉她的,穆筠娴还真就不信了! 杜氏高声道:“你若说穆筠妍长那副模样需要现眼就算了,我家仙仙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还需要对他一个寺丞的儿子示好?你且让那寺丞之子照完镜子到我跟前来说说,他鼻子眼睛眉毛,是哪里有丁点值得仙仙多看他一眼了!” 汪姨奶被杜氏这般呵斥,稍稍转头看了一眼穆筠娴……还真别说,就这丫头貌美如花的脸,别说她不去同寺丞家的母子说话,便是外人与她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着穆筠娴娇美的容颜,汪姨奶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纵使她想出一口恶气,对着仙仙的脸,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这样的姑娘,实在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就站在那儿,自有人献殷勤。 汪姨奶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穆筠娴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绞了绞帕子,汪姨奶支支吾吾道:“就算四姑娘没错,那也不能说是妍姐儿的错罢?这就算四丫头倒霉了,那也与四姑娘是相干的!你们总该弥补弥补的罢!” 可别以为汪姨奶是想替穆筠妍讨点好处回去,她是实在没了话说,才扯了歪理,好让自己没那么无地自容。 穆筠娴可不是好惹的,那人把汪姨奶当枪使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门! 微微仰了头,穆筠娴看着汪姨奶道:“方才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论完了我的对错,还有六妹妹的过错没说呢!” 汪姨奶不禁皱眉道:“妍姐儿哪里来的错处?这事既然是误会,她又遭了灾,合该补偿她才是!” 穆筠娴眯眼笑了笑,双眼似狐狸一般狡黠,她道:“她的错处可大了,明知道这事就是误会,却还撺掇了姨奶闹到老祖宗跟前讨了个没脸,她是出了气了,姨奶你的脸面往哪里搁?这事没两天就要闹出去了,底下的人到时候会怎么说姨奶?” 停了一会儿,穆筠娴盯着汪姨奶脸色渐变的脸,继续道:“是说姨奶混不讲理?还是说姨奶倚老卖老呢?” 左说右说,都不是什么好话。汪秀六十岁的人了,闹归闹,那也是有事才闹事,没事倒也安分,说白了还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事传出去了,她岂不是像个疯婆子了? 汪姨奶嘴角下沉,面上显然带有怒气。 穆筠娴道:“这事汪姨奶不知道也就罢了,本就是阴错阳差的事,怎么妍姐儿偏偏就让你知道了呢?我看不是无意让你知道,而是刻意说给你听的罢?她是如何说的?说我明知道她要相看,所以故意去见人家外男么?是不是还说了我刻意对人家小郎君示好?” 杜氏脑子简单,还未想到这么深一层,她也想不到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竟然背后敢说这种话!穆筠妍的名声要紧,难道她的宝贝仙仙名声就不要紧了?! 穆筠娴看着汪姨奶的神情,便晓得自己全都猜对了,她又添了把火道:“妍姐儿倒是真会替姨奶着想,这样容易就把你哄到老祖宗跟我母亲面前来闹事。我受点委屈也就算了,她难道不知道事情闹起来了,姨奶会受罚么?三叔也会不高兴的罢?” 这是肯定的。 汪姨奶不仅怕罚,也怕唯一的儿子生气。所以这会子她已经完全不想替穆筠妍说话了,她想做的,就只有把自己先摘出去! 面色一变,汪姨奶死死咬牙道:“六丫头好狠的心,竟把我推到这前头来顶缸!” 穆筠娴咬了咬唇,压下嘴角的笑意,敢算计到她头上,就让她们内讧去。 老夫人大约也猜到了这事是谁的心思,抬抬手便道:“旁的先不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来闹,白白让仙仙受了这般委屈,若不是她聪明又性儿好,等再闹大些,你这把年纪了且等着受罚去!到时候老三还要因着这事寒了心。” 汪姨奶一怔,儿子再没出息,那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汪姨奶当即道:“妾身这就回去问话,让老三媳妇好生教教她姑娘!” “站住!”老夫人把人叫住了。 汪姨奶有些羞赧道:“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哼了一声,杜氏接腔道:“汪姨奶转头就把话忘了?端茶道歉的事,做不得数了?” 汪姨奶面色一僵,道:“做得数!”亏得方才没把自己给搭进去,穆筠妍这死丫头,等回西南院了,有她苦头吃去! 川儿在外边听到动静,已经着人去请了三夫人和穆筠妍过来。期间汪姨奶就这么忐忑地坐下了,一面在心里骂穆筠妍,一面想着老三知道了这事别恼了她才好。 等人都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儿传到穆筠娴的鼻子里。 三夫人钱氏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这阵势,有不详的预感,带着女儿怯怯地见过人,赔笑道:“老祖宗这是有什么事吩咐?” 穆筠妍穿得鲜红亮丽,躲在钱氏身后,不安地攥着帕子,头也不敢抬,塌鼻子扁平脸,愈发怯懦小气。 汪姨奶本来坐着的,见了穆筠妍,登时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死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深的心思,连你亲姨奶都不放过,亏得我一门心思想替你公道,你倒好,让我来遭罪!若叫你爹知道了这事,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穆筠妍嘴唇瞬间变得惨白,她原先料想的是汪姨奶闹到了老夫人跟前,把过错都推给穆筠娴——也本来就是穆筠娴的错!这样老夫人就会愧疚,指不定肯亲自出面给她说一桩亲事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113.第 113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 请了堂姐坐下, 问道:“堂姐有何事?”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 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 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 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 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 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 还买了一些书,好些新出的话本, 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 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再说了,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 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 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 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而见过的穆筠娴的,例如苏绿梅,便冷笑一声,道她庸俗不堪,斗大的牡丹,实在艳俗。 有那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反驳道:“那样鲜艳的牡丹,想必这个时节能簪戴于发上,肯定要花费数金吧!我觉着好看哩!”言语间带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 苏绿梅看了眼小家碧玉的眼生小娘子,道:“你哪里来的?官话都说不清楚,轮得到你插嘴?” 小娘子本是初来京都,还不大熟悉京中贵女,被这般训斥,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就跑进去了。 不自觉地鼓起脸颊,穆筠娴眨了眨眼,原来皇帝姐夫他子嗣单薄,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114.第 114 章 此为防盗章 在座的都愣了,妃子香是什么香, 她们可都没听说过。 包括皇帝也饶有兴致地笑了, 道:“丽嫔只告诉朕其中三十二种香, 都被你猜对了,这最后一种朕不晓得, 还是头一回听说,到底是什么花香?”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 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 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才缓过神来, 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丽嫔丝毫不信, 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 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 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甚至朝饮花露, 夕沐花浴, 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 这一味‘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穆筠嫚呼吸粗重了一些,沉默了一瞬,才沉静道:“哦,许是她自己吃的什么药罢。” 穆筠娴摇摇头,略红着脸道:“不是呢,好像是从那处散发出来的……” 穆筠嫚皱一皱眉,随即嘱咐穆筠娴道:“她已嫁做人妇,有些带下病也是难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事你别搁在心里,明白没?” 穆筠娴点点头,目光纯澈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外说的。” 穆筠嫚收拾下心情,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传了饭。 姐妹两个一起用过饭了,天还亮着,穆筠嫚便催着穆筠娴快些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大安全。 穆筠娴临走前笑眯眯道:“那皇上的赏赐可还作数?” 穆筠嫚道:“作数的,明儿就给你送去,不早了,快让若竹送你出宫去罢。” 穆筠娴应下一声便走了,她甫一出坤宁宫,穆筠嫚便在次间里边摔了好些茶具。 穆筠嫚几乎是气得发抖,她脚踩碎瓷片,对若音道:“丽嫔好大的胆子!” 皇帝一连几日宿在丽嫔那里,穆筠嫚就已经发现不妥了。朱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但除了对皇后宠爱一些,向来是雨露均沾,从未有在哪个宫里连续过夜三天的时候。 朱煦平日里可以说是无甚特殊爱好,唯独遗憾的就是子嗣不够丰隆,成婚十数载,只得了朱世阳这一个儿子。 这也怪不得朱煦,皇家偏有这样的遗传病症,每任皇帝都子女福薄,孩子最多的皇帝也只得了五个子女而已,养大的却只有三个。 朱煦勤政之外,也就是对子嗣的事有些执着了。 穆筠嫚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丽嫔用子嗣相关的事勾着皇帝,苦于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闯入钟翠宫,便无从查证,只要今儿召了穆筠娴来,旁敲侧击一下。 果不其然,丽嫔身上恰好就有鹿茸、麝香、淫羊藿这几味壮阳药里常有的草药。 115.第 115 章 此为防盗章  对方皮肤麦色, 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高鼻薄唇,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 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 算是避嫌, 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 除了淡淡的风尘味,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 只要是人就有气味, 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 或是轻重异同, 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除了尘土味, 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地停了下来, 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 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 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苏绿荷把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宁妃早就知道了,自妃嫔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便知道了。 但宁妃不知道的是,丽嫔竟然敢私自用药! 宁妃脸上敷的花瓣尽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柳眉星目,眸子瞪的老大,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丽嫔的脸上。 苏绿荷尖叫一声,外边的宫人都听见了。 宁妃却还是不解气,又踹了丽嫔一脚,恶狠狠道:“你这贱人!瞒着本宫干下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敢来求本宫!” 丽嫔抱着宁妃的腿,头发凌乱,眼神慌乱道:“娘娘,兴许、兴许穆家小娘子没闻出臣妾身上的药味,或许……她闻到了也未必知道。” 抱着侥幸的心态,丽嫔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这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怒其不争地看了丽嫔一眼,道:“她是不知道,可皇后未必不知道!若是事后皇后问起呢?” 丽嫔辩解道:“怎么会,除非小娘子主动说给皇后听,不然皇后不会知道的。她们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小娘子没必要芝麻大的事也要同皇后说。而且皇后便是念着小娘子年纪这般小,也不可能对她说这些肮脏的事。” 宁妃推开了丽嫔,嫌恶道:“你还知道肮脏!” 说罢重重地往后靠去,闭上了眼,心乱如麻,道:“你先别吵,容本宫细细想想。” 丽嫔的娘家苏家依附于宁妃的娘家杨家,苏绿荷好歹也混到了嫔的位份上,若不是无力回天,宁妃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 116.第 116 章 此为防盗章  卫静眉继续点头, 笑:“我就说你聪明,一点拨就通了。”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 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 只道:“三房的事, 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 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 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穆筠娴笑问:“祖母,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 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 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 川儿进来的时候, 她眼神都没挪一下, 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 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穆筠娴用帕子裹着, 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 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 该如何管理,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穆先衡瞪了杜氏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皇帝的女儿,万一是我外孙女呢?外孙女愁嫁,我看你不得急死!” 杜氏自打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忘了老爷你是国丈么?” 杜氏继续冲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仙仙年纪小了些,十七八才嫁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怜我就三个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我这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了。” 穆先衡宽慰道:“儿女大了,总是要嫁的。” 卫静眉也道:“嫁可以晚点嫁,亲事总是要定下的,最迟今年年底,给我把亲事说定了!” 就连穆先衡也讶异了一会儿,他胡子动了动,道:“母亲,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杜氏一想到女儿要定亲出嫁,眼眶都红了,登时有些急了。 117.第 117 章 此为防盗章  何敏青指了指西次间里, 低声道:“我方才听见苏绿梅在里边说你呢,估计这会子还没消停!” 穆筠娴冷哼一声,道:“她还有脸背后说人坏话, 难道她自己就行为端正了?”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 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 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 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 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 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 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 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 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 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 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 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 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道:“那可不是,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注】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这时候苏绿梅才想起姐姐在宫里受过的委屈,更就不肯低头,双眼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穆筠娴道:“你敢做,我就敢说!自古言官便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吾父不畏权势,规劝君主,何错之有?身为其女,我怎可因权势折腰!” 说的好! 不明真相的人,怕真是要因苏绿梅的骨气而抚掌——倘或她说的是事实。 穆筠娴仍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辩驳,只问道:“言官一张嘴,若是冤枉了人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无辜之人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骂,被人欺辱?或是有人因此而失了声誉,乃至丧了命,言官也打算全身而退?” 老夫人点头默许了,她家这个小机灵鬼,别说一个汪姨奶,便是三房的人都来与她斗嘴,那也是说不过她的。 118.第 118 章 此为防盗章  夜深时分, 飞雪骤至, 静谧的庭院之内可闻折竹之声。 待到天亮后, 雪已经停了,定国公府的听雪院变得皓白明洁, 纤尘不染。竹下和松柏旁,落了一地的碎琼乱玉。抬头望去,尚有残余的积雪压在松枝上,好似霜糖裹了碧桔在顶上结了果。 吱呀一声, 正房内室里, 已经有穿着桃红中袄的丫鬟端着热腾腾的水, 轻手轻脚地进屋去了。 紫色锦被里的少女, 带着慵懒睡意的声音从红帐里传来:“灵玉,昨夜是下雪了么?” 梳着双螺髻的丫鬟紫玉把帕子放进热水里, 回头语带轻快道:“是呀,奴婢瞧您是要早起的, 热水都打好了。” 弦丝雕花架子床上的穆筠娴半蒙面, 被子外就露了一双眼尾细而略弯, 状似桃花的眼睛,一听丫鬟灵玉说昨夜真的下了雪, 登时精神了,吩咐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梳洗罢,穆筠娴就迫不及待地提着竹篓子, 让丫鬟拿着渔具, 要往园子里去。 丫鬟红玉抱了孔雀毛的大氅忙不迭地跟在后边儿, 唤道:“姑娘,慢着些!” 穆筠娴头也不回地答道:“再磨磨唧唧等孟妈妈来了可就不容易出去啦!” 灵玉这时候已经替穆筠娴收拾好了妆奁,也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道:“姑娘,这怕是京城最后一场雪了,带着蓑衣斗笠岂不好些?” 穆筠娴顿住了脚步,转身小跑过来,冲着丫鬟歪头笑了笑,双眼如月牙一般,点头道:“好!去给我找蓑衣斗笠来。” 红玉双肩往下一松,心道:可算是愿意多穿些了,虽是冬末了,那也很容易冻病呢! 穆筠娴进屋去等了一会儿,灵玉带着红玉去库房里找了找,把之前用过的蓑衣和斗笠翻了出来。 穿上蓑衣,带上斗笠,穆筠娴两手捉着斗笠的边缘,问灵玉道:“怎么样?” 灵玉点了点头,说好看。 红玉撇撇嘴道:“咱们姑娘虽然长的好看,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呀。依奴婢看,还是把大氅穿了吧——” 说着转身就要去拿,灵玉把人拉住,道:“别搅了姑娘的好兴致。” 穆筠娴弹了弹红玉的脑门,笑了笑,道:“你就在家乖乖等着我的鲜鱼汤吧!” 穆筠娴一副渔翁打扮,两手一边一个鱼篓子,带着三个丫鬟蹦蹦哒哒往花园里去了。 因下过一场雪,国公府各处的味道都被掩盖了一些,穆筠娴能嗅到的只有淡淡的松柏香气。 正屋里,红玉傻愣愣地摸着脑门,道:“唉,姑娘这性子,真是多少年了也没改过来。” 灵玉笑容和煦道:“咱们姑娘的性子,不用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等闲人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红玉茫然了一瞬,随即甜甜笑道:“反正姑娘开心就好了。” 灵玉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忙吩咐余下的丫鬟各司其职,把听雪院清扫一遍,又带着几个丫鬟去库房里,将年里穆筠娴收的东西都归整好了,整理入册。 还未到午膳时分,穆筠娴还没回来,荣贵堂的人却先来了。 荣贵堂住的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与母亲杜和锦,这会子来的是杜氏身边的大丫头如青,年长灵玉两岁,她穿着石青色中袄,抱着个暖炉进来了。 灵玉听说荣贵堂来了人,忙出来迎接。 二人相互问候了两句,如青进瞧了瞧,不见动静,便道:“咱们姑娘去哪里了?” 灵玉道:“姑娘上园子里去了,夫人可是有急事?我这就去把姑娘叫回来。” 如青坐下,喝了杯热茶暖暖身子,搭上灵玉的手,道:“我先跟你说了,你再去喊姑娘回来。” 灵玉心领神会,让添茶的丫鬟先退了出去,和如青两个在屋里说话。 如青把事情说了一遍,才道:“大夫人没把那起子小人放眼里呢,只不过事情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还得姑娘去夫人面前说一声,母女两个通个气儿,再去同老夫人解释一遭。这春节才过了多久?省得老夫人心烦!” 灵玉点头应了一声,亲自送走了如青,交代了一声,让几个一等丫鬟看着主屋,便亲自去园子里,去叫大丰收的穆筠娴。 穆筠娴正在水边垂钓,隐约听见几声呼唤,分了神,没一会儿就见灵玉来了,同她附耳把事情说了一遍。 讶异地“啊”了一声,穆筠娴收了杆,把东西扔给丫鬟,对灵玉道:“好端端在自个家里都有麻烦从天上掉下来,这叫什么事?” 灵玉忙安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先去荣贵堂见见夫人再说。” 穆筠娴擦擦手,抱着灵玉递过来的暖炉,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先都给我带回去放着,等我分配——灵玉,装两条去母亲院里,咱们走!” 说罢,穆筠娴也不耽搁,风风火火赶往荣贵堂。 到了荣贵堂里,早有几个丫鬟在外候着,一个先去禀了屋里的人,一个领着穆筠娴和灵玉往屋里去。 次间里,四个妇人正围坐在黄花梨花卉纹藤心的桌子前打马吊牌,面南而坐的就是杜氏,她四十有四的年纪,远远看去依旧皮肤白嫩,五官也是明艳大方的,就是身材稍稍娇瘦些。 牌桌的角边还放了四个青铜脚炉,炉子里烧的是银屑炭,丁点烟火都没有,里边温着几壶茶水。 桌上的马吊牌统共有四十张牌,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 穆筠娴一进屋,正好轮到杜氏出牌了。 杜氏没来得及抬头看过去,荣贵堂的丫头都机灵地迎了上去,替穆筠娴除去斗笠和蓑衣。 坐在杜氏西边的妇人望着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这哪里来的小渔翁?” 杜氏这才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女儿笑斥道:“大雪天又往哪里跑了?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没个正形儿!” 穆筠娴挨个喊了人,挨着杜氏坐下,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这不是想孝敬孝敬娘嘛!” 灵玉适时地把两条鱼拿了过来,附和道:“都是咱们姑娘亲自钓的鱼呢!” 牌桌上有人道:“看来午膳是有着落了!” 杜氏一看手上的牌要胡了,欢喜道:“今儿都在我这儿吃!” 打完了这局,杜氏让身边的洪妈妈——也是她当年的陪嫁丫鬟,替她先打一局,拉着穆筠娴就进了内室。 进了屋,穆筠娴嗅到梅花的香气,高腰小几上有一枝红梅插瓶,看样子是今早才折来的,香味也稍明显些。 杜氏坐在铺了软垫的罗汉床上面带不善道:“三房那些没心肝的东西你不用放在眼里!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等会儿看我不去打他们的脸!” 穆筠娴想了想,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阴差阳错呗。 这事还得从五天前说起。 定国公府共有三房,大房嫡出,二房三房都是庶出的。如今继承爵位当家的就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 大房和二房关系尚可,唯独三房不大安分,所以两房关系并不和睦,但上有老夫人压制着,他们还算老实。 三房嫡出的孩子仅有两个,一子一女,嫡女穆筠妍在国公府里行六,今年已经过了十四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三夫人钱宝婷也是个性子急的,才出了年,便张罗着给女儿挑夫婿。钱氏相中了一个六品寺丞的嫡子,对方看中了国公府的背景,不在乎穆筠妍的父亲只是个正八品的照磨,也愿意相看着试试。 钱氏五天前和人定好了来家里作客喝茶。婚事没有定下,本不是该声张的事,寺丞夫人便带着儿子从角门进来,结果正好碰上了在家里待闷了要出门去买几本闲书的穆筠娴。 穆筠娴虽然有些骄纵顽皮,礼数还是周到的,与客人在夹道上撞见了,问过钱氏身边的钱妈妈后,向寺丞夫人和小郎君见了礼,而后便快步绕过影壁,从角门外坐上马车出去了。 穆筠娴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哪知道寺丞之子一见佳人误终身,方知仙姑之名不是谣传,定国公府这位披着祥瑞降生的小娘子,是真正的西施嫦娥,有国色天香之貌! 刚见过绝色美人,寺丞之子哪里还看得上肤白圆脸塌鼻子,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穆筠妍?魂不守舍地回了家之后,便让父母亲婉拒了这桩婚事。 相看的时候,穆筠妍躲在隔扇后边,一眼就看上了俊秀的小郎君,当她知道男方派人来表达婉拒之意的时候,当场就难过的哭了。 119.第 119 章 此为防盗章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 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 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 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 还买了一些书, 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 再说了, 那话本我看过了, 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 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 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 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 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 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 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而见过的穆筠娴的,例如苏绿梅,便冷笑一声,道她庸俗不堪,斗大的牡丹,实在艳俗。 有那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反驳道:“那样鲜艳的牡丹,想必这个时节能簪戴于发上,肯定要花费数金吧!我觉着好看哩!”言语间带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 苏绿梅看了眼小家碧玉的眼生小娘子,道:“你哪里来的?官话都说不清楚,轮得到你插嘴?” 小娘子本是初来京都,还不大熟悉京中贵女,被这般训斥,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就跑进去了。 皇宫甬道上,穆筠娴从坤宁宫出来,走过了前边的乾清宫,就看见了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男子,他虽穿着玄色银线暗纹常服,远远看去,依旧气度非凡,甚至让她想起了远在浙江的嫡兄穆丰戎。 穆丰戎年仅二十八,却已是能令倭寇闻名色变的名将。 而迎面走来的人,气质上丝毫不输给穆丰戎,甚至气势更加凌人冷傲。 120.第 120 章 此为防盗章 而迎面走来的人, 气质上丝毫不输给穆丰戎,甚至气势更加凌人冷傲。 穆筠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男子朝这边阔步走来,她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 对方皮肤麦色,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高鼻薄唇, 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 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 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算是避嫌,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 除了淡淡的风尘味, 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有气味, 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 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 或是轻重异同, 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除了尘土味, 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苏绿荷把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宁妃早就知道了,自妃嫔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便知道了。 但宁妃不知道的是,丽嫔竟然敢私自用药! 宁妃脸上敷的花瓣尽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柳眉星目,眸子瞪的老大,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丽嫔的脸上。 苏绿荷尖叫一声,外边的宫人都听见了。 宁妃却还是不解气,又踹了丽嫔一脚,恶狠狠道:“你这贱人!瞒着本宫干下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敢来求本宫!” 丽嫔抱着宁妃的腿,头发凌乱,眼神慌乱道:“娘娘,兴许、兴许穆家小娘子没闻出臣妾身上的药味,或许……她闻到了也未必知道。” 抱着侥幸的心态,丽嫔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这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怒其不争地看了丽嫔一眼,道:“她是不知道,可皇后未必不知道!若是事后皇后问起呢?” 丽嫔辩解道:“怎么会,除非小娘子主动说给皇后听,不然皇后不会知道的。她们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小娘子没必要芝麻大的事也要同皇后说。而且皇后便是念着小娘子年纪这般小,也不可能对她说这些肮脏的事。” 121.第 121 章 此为防盗章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 我总不大放心的, 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 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 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因着管家,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 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 她便抬抬手道:“行了,本来是好事,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 开始掰着手指头, 嘴皮子一碰, 快速道:“要定亲也行, 那也得捡最好的定,头一个,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122.第 122 章 此为防盗章 钱氏丁点都不客气, 转头就给了穆筠妍一个巴掌,她手上还带着镀金的宝石戒指,虽然刻意偏着打的,还是刮到了女儿下巴上的皮肤, 一条长红的印子赫然出现。 老夫人忙制止道:“行了!要教养孩子回去教养, 别在我面前摆姿态!” 钱氏面上一阵尴尬, 大房的人, 乃至老夫人,都是这么个性格, 说话来从不给人留余地。 钱氏拉着女儿跪下,虽是内室,罗汉床下脚的正前方, 只摆了一张薄薄的毯子, 膝盖跪在上面, 冰冰冷冷的。 老夫人也没叫人起来, 穆筠妍没教养好, 钱氏有错, 当跪! 老夫人道:“方才汪姨奶说了,叫妍姐儿给仙仙端茶道歉——川儿, 去备茶。” 穆筠妍闻言色变,她现在可是跪着,站着端茶也就算了, 跪着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背后挑唆了几句, 穆筠娴怎么就当得起她这一跪了! 穆筠妍脸上还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得疼,还是脸面要紧,要是让穆筠娴得意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拉着钱氏的衣角,穆筠妍低声啜泣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娘……” 钱氏没搭理女儿,只朝着老夫人求情,莫要把这事张扬出去,便是让穆筠妍禁足或是扣了月例银子都使得。 老夫人抱着暖炉,不咸不淡道:“你们的事休要来烦我,我只看着她敬茶道了歉,都给我走罢!其余的事,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钱氏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却把穆筠妍的肩膀死死地压着。 热茶早就煮着了,川儿端了一杯上来,奉到穆筠妍跟前。 穆筠妍不肯接茶,钱氏差点又要动手,汪姨奶也在一旁骂骂咧咧的。 不得已之下,穆筠妍只好哭着接过茶水,颤着肩膀送到穆筠娴手上。 微微弯腰受了茶水,穆筠娴端在手上,她小声道:“这最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厉害的人。” 穆筠妍一阵齿冷,她不知道穆筠娴说的究竟是不是那件事…… 略抿了一口茶水,穆筠娴就把茶杯放下了。 老夫人挥挥手,不大耐烦道:“都走罢!” 汪姨奶最先走的,钱氏捞着穆筠妍起来,杜氏和穆筠娴也跟着起来了。 穆筠娴行了礼,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回去拿鱼给您!”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道:“快去,再晚了我午膳就吃不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永寿堂,钱氏在前边等着杜氏。老夫人虽未亲自下罚,那是因为杜氏管家,她把权力给到了杜氏手上,并不是因为真的要放过穆筠妍。 杜氏是穆筠娴的母亲,又一向宠溺她,怎会那么容易放过穆筠妍! 杜氏直接拿眼睛剜了钱氏和穆筠妍一眼,道:“既然妍姐儿有这些子邪心思,就好好地在屋里抄三个月的经书罢了,省得以后再动歪心思害人!” 穆筠妍正当说亲的年纪,三个月也太久了!钱氏心里一堵,道:“三个月……是不是太长了些?我家妍姐儿都十四了!” 杜氏哼了一声,道:“十五六岁说亲的多了去了,偏妍姐儿就这般急着嫁?依我看就她这歪性子,好生在家教养两年才好,真嫁出去了,坏的是国公府的名声!” 大明开国的时候是由南业女帝和北业皇帝结为连理共同执政,定国号为明,女帝掌权的时候,颁布了许多条例,其中关于婚嫁的就有一条,定女子嫁人最合适的年纪应当为十七八岁,所以比起前朝,大明一直兴晚嫁,十五六岁才说亲的姑娘委实不少。 钱氏是个急性子,非常为女儿婚事着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也未必找得到一门好亲,所以才焦急的很。她脸色难看极了,忍不住呛道:“若不是四姑娘好好地撞见了人家寺丞家的小郎君,这样好的亲事,怎么会毁了!妍姐儿不过一时气愤做了糊涂事,又不是本性坏了,大嫂何必这般挖苦!” 穆筠娴冷冷地看着堂妹,是不是一时气愤她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姑娘的本性,还真就是坏的,从根子上就烂了! 杜氏瞪着钱氏道:“便是五天前不撞见,将来姑娘小郎君成了亲,一家子总要见面的罢?难道非要等到那时候再毁了妍姐儿的婚事才算好事?依我说,早早看清了小郎君的为人反而还好些,能为容颜所移动的人,难道是什么好的不成?你若有些良心,合该谢谢我家仙仙替你女儿赶走了这个负心汉。还好意思跟我闹腾,我看你是昨夜里脑袋里灌了雪水——冻坏了!” 理是这么个理,钱氏偏认准了对方家世好,并不肯把杜氏的话听进去,反而反驳道:“没成婚的小郎君自然心性不稳,待成了亲,人家眼里哪里还有别的姑娘?什么时候撞见不好,偏挑了那个时候……说到底,吃亏受委屈的还是妍姐儿!” 杜氏懒得与钱氏多纠缠,她还赶着回去打马吊喝鱼汤呢,一甩手,道:“没得讨价还价!三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一弹指的功夫都不行!若再饶舌,那就半年!” 钱氏深知杜氏说一不二的脾性,也不敢再多求了,忍了一口气下去,拉着穆筠妍就走了。 穆筠娴看着远去的母女,轻快地挑了挑眉,蹦到杜氏身边,挽着她手臂道:“还好有娘在。” 杜氏一看小女儿这般可爱的姿态,搂着她哄道:“别怕,莫说咱们国公府,就是京城里,也没人敢委屈了你!走罢,也不知洪妈妈替我赢了没有……” 穆筠娴抿了个笑,便跟着杜氏一起走了。母女俩的院子住的十分近,过荣贵堂门口的时候,她便要把大氅解下来还给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