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医废后》 第1章 这个皇后不受宠 大红锦缎装点着景云宫烫金的匾额,一路红毯铺进大殿,映着一双璧人并肩而立,幸福得有些刺眼。 “恭喜贵妃娘娘入主景云宫,娘娘千岁千千岁!”庭院里齐刷刷跪了十几个奴仆,声音震得树上的雀儿也飞了几只。 新晋贵妃——祝玲珑面色娇羞,嗫嚅说:“可不敢乱说!千岁那是对皇后……” 皇帝江玹逸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一身明黄的龙袍衬得祝玲珑如花容颜更加明艳动人。 “大好的日子,提那个女人做什么?在朕心里,你才是朕的皇后,只有你才配得上千岁二字。” “皇上……臣妾不求千岁百岁,只求能青丝白发,常伴你左右便好。”祝玲珑泪眼朦胧地望着江玹逸。 她等了这么多年,这么长时间的委屈与守候,终于苦尽甘来了! 话音刚落,宫外老嬷嬷的声音便响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宫内哗然! 众所周知,皇后虽然身份尊贵,却已失宠多时,她倒是一片痴心爱慕着江玹逸,然江玹逸从未正眼瞧她。 一年多以前,她更是因着嫉妒,犯下滔天大错,被罚禁足于清秋院数月,如同被打入冷宫。据说,她还因此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今天,还是宫人第一次见她走出清秋院大门。 江玹逸的手掌蓦地紧握,心下的不快通通写在了脸上。 这个女人,这时候来,打的什么主意? 难不成,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还想来哭闹折腾一通? 小脸苍白的一个弱女子,穿着素白的长裙,只带了一个老仆在身边,素面朝天地就进来了,端的让人看不出一丁点皇后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刚过世大臣的遗孀,穿着丧服来了。 祝玲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似有意识地要从江玹逸身边弹开,却被江玹逸用更紧的力道箍在怀里。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打墙头飞来一只红嘴绿袍的鹦鹉,尖声尖气地叫嚷着,扑腾着翅膀,兴许是看这满园的仆人没有一个参拜这孤零零的皇后,便有意戏谑起来。 岳灵心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参拜,反而脸上带着笑容,走到江玹逸身前,福身拜了拜。 “你来这里做什么?”江玹逸沉着脸质问岳灵心,也没有让她平身。 岳灵心自己站直了,不紧不慢地答道:“皇上纳妾,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是该来的,否则臣妾这边没个底,只怕日后要怠慢了祝贵妃。” 反正江玹逸大抵也觉得,同她计较这些事情也是浪费,他懒得跟她多说半句话,她也懒得听。 “不必。日后景云宫的各种吃穿用度,只需向朕交代。朕已吩咐秦海,每月照朕安泰殿的份例,另送一份到景云宫。”江玹逸对身后太监说话,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岳灵心。 与皇帝享受同等的份例,即便是皇后也难有这等待遇! 江玹逸已经做好了准备,岳灵心可能会开始撒泼,毕竟他已经见过她能无理取闹到什么地步,然而今天,他不会忍让,因为这是他爱的女人的宫殿,决不允许她岳灵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想他江玹逸登基之初,朝纲未稳,封后大典夹杂在登基大典中,草草了事。而如今,江玹逸册封贵妃,却是铺了十里红妆,从金銮大殿上,亲自横抱着祝玲珑,跨了门槛前的火盆,一步步走进景云宫。 一后一妃,身份与待遇却成反比。 没想到岳灵心却舒心地笑起来。 “那自然最好不过了!省得以后臣妾有什么怠慢的地方,皇上还以为臣妾是故意欺负祝贵妃呢!” 看到岳灵心松了口气的表情,江玹逸愣住。 这个女人竟然不在意他要娶别人?而且那个人还是祝玲珑!她日防夜防的祝玲珑! 本以为她会嫉妒到发狂,会比以前哭闹得更凶,更寻死觅活。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次册封,甚至眯眼笑了起来…… 疯了吧?她一定是疯了。 江玹逸拢在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头,满脸不快地说:“朕册封之日,你穿成这样登门,难道朕还能相信你以后会善待玲珑吗?” 岳灵心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又看看祝玲珑的一身喜袍。想起当年穿在自己身上的凤冠霞帔,好像也是这般明艳动人,幸福得刺眼,然而,她却怎么一点都看不清了呢? 旁边李嬷嬷想说什么,却被岳灵心抢了先。 “臣妾不是有心针对祝贵妃,只是清秋院那条看门的老狗昨夜死了,想想它为臣妾尽忠职守那么多年,臣妾也想好生替它送葬,让它黄泉路上好走。毕竟这老狗,也比有些人更懂得知恩图报。”岳灵心一脸古井无波,隐隐还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江玹逸的脸意料之中黑了下来。他怎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想当年岳灵心还未做皇后时,也是艳绝京都的美人,她娘家岳家更是执掌兵权的将军府! 那么多好儿郎提亲,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一概瞧不上,偏生选了个最不受宠的皇子江玹逸! 还记得当时成亲,寥寥草草,江玹逸温柔低语:“灵心,我不会让你为今天的选择后悔。来日我为君王,你为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那皇子已成为当今圣上! 他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了她岳灵心,和她背后的岳家。 看到江玹逸一脸如同吃了狗屎的表情,岳灵心顿时心情大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方才那些不慎流露的悲伤也好像只是一场做戏。 “岳灵心,你在讽刺朕?”江玹逸微微眯起眼眸,周身散发出寒气。 岳灵心脸上的表情越轻松,他越是恨不得把那张姣好的面容撕得粉碎!他真想看看,这张平静的面具背后,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现在他已经是在强忍这种冲动,偏偏她还越发肆无忌惮地招惹他! “皇上你也太高估臣妾了,臣妾哪有这个胆量?”岳灵心波澜不惊地弯起嘴角。 她竟然还敢笑?在他面前,笑得这么不以为意! 岳灵心,你以为你能在朕面前装下去吗? 江玹逸一把掐住岳灵心的喉咙,将她抵在了宫门之上! 岳灵心就像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兔子,被按在门板上,后背重重地撞出“砰”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第2章 只是贱婢而已 江玹逸并未真的下狠手,但他也没想到,从小习武的岳灵心,竟然会羸弱到这个地步,只要他轻轻一提,便可以将她扔出去! 恍然想起他与她已经一年未见,一年前的她,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还是说这一年,她竟已消瘦至此? “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娘娘啊!皇上!”李嬷嬷噗通跪了下来求情,生怕江玹逸一个偏差,真就要了岳灵心的性命。 祝玲珑也怕,小脸煞白——这可是她受封贵妃的好日子,不说真在自己宫中死了人,触了霉头,若是传出去,还不得有风言风语说她受封第一天就蛊惑皇上,逼死了皇后? 于是赶紧上来拉住江玹逸,劝道:“皇上,你别这样,姐姐她毕竟是皇后,不管做错了什么,也请皇上念在她母仪天下的身份,不要与她计较。” 岳灵心闻言明白三分。这祝玲珑口口声声是在为她求情,但是字字句句却都将责任归咎于她头上。若说错,她只错在当初心慈手软,没有一刀宰了这个小贱人,不是她嫉妒,而是一想到江玹逸愤怒到发狂的样子,她就觉得畅快。 没错,她一点也不觉得心痛,这个她曾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如今再怎么与别的女人纠缠不休,她都不再有一丁点感觉。 “母仪天下,她配吗?”江玹逸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骨节分明的手掌按在岳灵心脖子上,丝毫没有松动。 李嬷嬷见再这样下去,岳灵心就算不死也得半残,便壮着胆子说:“不管皇后娘娘配与不配,那都是皇上您自己的选择,怎么如今却要怪到娘娘头上?” 江玹逸心头某处被李嬷嬷一语戳中,不由怒从中起,朝李嬷嬷胸口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朕?今日朕就是亲手掐死了她,也轮不到你来管!” 岳灵心面上闪过焦急神色,却是心疼李嬷嬷。她仰头直视着江玹逸,双目通红。 “那,就请皇上杀了臣妾。” 江玹逸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些。 “岳灵心,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些年来,岳家的势力虽然一削再削,但其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触动其根本,所以不管怎么说,岳灵心靠着娘家的支撑,也坐得稳这皇后的位置,哪怕不受宠,却也不至于被废,更不可能随随便便被杀。 看着江玹逸满脸压抑的怒气,岳灵心憋得通红的脸上兀自挤出一个笑容来。笑得很难看,却发自内心。 她早就知道,江玹逸不敢。 他那么煞费苦心得来的江山,他怎舍得为了一个女人,轻易地毁掉? “皇上当真以为,自己很了解臣妾?” 她脸上的笑,让江玹逸感到有些眩晕。在这种时候——在他随随便便一用力,就可以要她性命的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这个女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江玹逸的手,不由放松了力道。 岳灵心趁机深呼吸了一口,缓过劲儿来,便又说道:“敢问皇上,到底了解臣妾什么呢?你是知道臣妾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是知道臣妾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江玹逸哑口无言。诚然,他与她相识的时间不算短,成婚也已三年有余,然而她刚才提的问题,他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这女人,果然不能跟她多说一句话,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给他心烦,心烦得想要杀了她,却又下不去手! 江玹逸提着岳灵心的脖子往旁边地上一扔,岳灵心便被摔出门外,撞倒了嗞嗞烧着的火盆,踉跄倒在地上。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岳灵心眉头一紧。 李嬷嬷惊呼着扑过来扶她,景云宫的下人们自是不敢动,而祝玲珑想要来扶,又被看出苗头的江玹逸拽回了身边,拥进怀里。 “对朕来说,你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而已,朕为何要知道你的喜恶?趁朕还没有决定废掉你,赶紧滚蛋!”江玹逸搂着祝玲珑,瞪着岳灵心,眼神似要吃人。 “姐姐,你还是先走吧,皇上这边,妹妹会好好劝他的,你就不要跟皇上置气了。”祝玲珑可怜巴巴地对看着岳灵心,那怯生生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岳灵心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臣妾这就滚,不过烦请皇上再让这景云宫的管弦声吹奏得大些,这样臣妾在清秋院里,也能借着弦乐,好好地办完葬礼。”说罢福了福,带李嬷嬷退出了景云宫。 墙头的鹦鹉踱着步,嗓音尖细地学舌。 “老狗!送葬!老狗!送葬!” 祝玲珑妆容精致的脸像是漏了破绽,白得有些渗人。旁边的丫鬟见状,赶紧拿了笤帚去赶墙头的鹦鹉。 扫把还没过来,神气的鹦鹉就翅膀一张,飞没了影儿,只在空中还留下那吟唱的余音。 “老狗!送葬!” 江玹逸不由多看了一眼,那鹦鹉,怎么端的这般眼熟? 从景云宫出来,到清秋院,不过是穿过一条巷子的距离。这一大早就开始折腾的吹吹打打,不是做给她岳灵心看的,又是什么? 回宫的路上,岳灵心一想起江玹逸气歪的下巴,就大笑不止。 “娘娘,方才你为什么不解释,明明是皇上自己下令,从那天起,只准往清秋院里送素白的衣料,更不许你簪花挽发,让你好好地悔过!”李嬷嬷还是气不过岳灵心受了冤枉。从小到大,岳灵心在将军府都是被当成众人手心里的明珠一样宠着爱着,几时受过这样的闲气?从嫁了他江玹逸之后,倒是什么苦头都吃过了,最后还落得心殇一场。 “我解释清楚了,他就不生气了吗?若爱一个人,看她的缺点也是欢喜的,若恨一个人,看她的优点也是厌恶的,我跟江玹逸说再多,都不过鸡同鸭讲,没意义的。”岳灵心摇摇头。 “可不管怎么样,刚才他也不能那样对你啊!就是当初蒋贵人小产,他也未曾敢对你动手,只罚你禁足思过,方才却险些值你于死地!”李嬷嬷想到当时的情形还觉得后怕。 “他杀了我,反倒一了百了,以他的小心眼,怎么舍得让我这么痛快?倒是李嬷嬷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求情,他下手没个轻重,别没杀了我,却伤了你。”岳灵心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奴婢就是死,也要保护好娘娘,这是奴婢在夫人的病榻前发下毒誓的。娘娘也要答应奴婢,绝对不能再亏待自己。”李嬷嬷激动地握住岳灵心的手。 岳灵心吃痛地吸了口气,把手抽出来。李嬷嬷这才发现,岳灵心的手背上被烫了好几个水疱出来。 “娘娘,你这是……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李嬷嬷想起来,方才岳灵心摔倒时,撞翻了门前的火盆。烧红的碳烙在肉皮儿上,必然是很疼的吧,她却到现在都一声不吭! “说了就能好吗?我怕再耽搁一会儿,我就要疼死了,巴不得赶紧从那鬼地方出来。”岳灵心撅嘴说。 “娘娘你!” “好了李嬷嬷,人家都要疼死了,你怎么还这么多话?快回宫去给我包扎一下吧,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以后我可就真没人要了。走啦走啦!”岳灵心推着李嬷嬷,把头靠在她肩头撒娇。 李嬷嬷拿她没法子,只能叹口气。这丫头,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当真对皇帝死心了吧…… 第3章 教她怎么做奴才 烧炭烫掉了手背上一层皮,里面的嫩肉也有是焦黄,伤处几个亮晶晶的水疱,被烈酒一浇,疼痛都晕开来,岳灵心疼得龇牙咧嘴。可李嬷嬷问她,她却笑嘻嘻地说不疼,唯一担心的是会留疤,便让李嬷嬷去御药房拿些止疼和祛疤的药。 御药房的方太医和岳家有几分交情,所以岳家常托他给宫里带些东西。尤其是这段时间,岳灵心身子不好,岳锦添便时常拿一些人参、灵芝,让方太医转交。 方太医见是李嬷嬷来了,赶紧从柜台下面把装好的灵芝拿了出来,还捎了话。 “岳将军说,皇后娘娘在宫里没有别的人可依靠了,请李嬷嬷一定要好好照顾皇后娘娘,也不要亏待了自己。” “老爷终究是心疼这个女儿,下次麻烦方太医转告老爷一声,就说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好皇后娘娘的,请他不必担心。” 两人正说着,有人从大门进来。李嬷嬷一看,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来的人正是景云宫祝玲珑的贴身丫鬟多喜。 多喜也看到了李嬷嬷,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便径直走到柜台前,嚷道:“方太医,我家贵妃娘娘有点头疼,皇上说了,让我过来取点上好的药材。” 那得意的神情,明显是在显摆皇帝对祝贵妃的恩宠。李嬷嬷冷哼一声,不作理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她见多了,倒也不见得非得跟一个没眼力见的小丫鬟计较。 多喜一边等太医抓药,一边在柜台上翻翻拣拣,找些滋补的药品。突然她眼前一亮,“灵芝!”说着把盒子拿起来,高兴地说:“方太医,这个我家娘娘要了。” 李嬷嬷一看多喜拿的是自己放在台子上的灵芝,赶忙从多喜手里夺过来,护在怀里。 “这是我家皇后娘娘的东西!一个粗野丫头,用得起灵芝这样的东西吗?也不怕补过头了,身子受不住!做下人的也该懂点分寸!” “凭什么?这是我先看到的!”多喜扑上去跟李嬷嬷抢起来。 “你别抢!走开!”李嬷嬷弓着背,像一只护食的老猫,死死地抱着盒子不撒手。多喜气不过,便用长指甲狠狠地抓了李嬷嬷的手背,两道抓痕顿时渗出血来。 “死丫头!”李嬷嬷痛得只吸气,随手便甩了多喜一巴掌。 多喜捂住脸,小身板气得不停颤抖。 方太医见势不对,赶紧来劝和。不料多喜却不依不饶地跺脚吵闹吵闹。 “好啊,方太医,原来你是看不起我家贵妃娘娘,才跟我说宫里没有灵芝!好,好,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娘娘,你们等着!”说罢飞跑回了景云宫。 大殿里,祝玲珑正斜倚在卧榻上,因为头痛症而迷迷糊糊地睡着。江玹逸在案台后面执笔作画,画的便是祝玲珑云鬓半偏的娇柔模样。 多喜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张口便要向贵妃诉苦。江玹逸在唇上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却见多喜半张脸红肿,一副委屈的模样,不由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叫你去拿的药呢?” “奴婢……奴婢……”多喜绞着十指,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江玹逸看见多喜脸上五个指印分外明显,应该是挨了谁的巴掌。但这整个后宫,谁人不知她多喜是祝玲珑的贴身丫鬟,谁又敢动她分毫? 除了…… “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去御药房为娘娘请药,可是那方太医,他不但不愿拿出好药给贵妃娘娘,还和那清秋院的李嬷嬷一起挤兑奴婢。那李嬷嬷还说、还说……”多喜流着泪,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了?”江玹逸眉梢一扬,怒气从眉心里蹿起来。 多喜垂下头,嗫嚅说:“她说我家娘娘是做奴才的命,用不得珍贵的药材,要折寿的!” “放肆!”江玹逸火冒三丈,厉声怒喝,吓得多喜都不敢再说下去。 果然是那个贱人宫里的人,非得给他找不痛快! “这个李嬷嬷,真是岳灵心养的好奴才,看朕怎么收拾她!” 江玹逸说罢,召来几名贴身侍卫,前去清秋院捉拿李嬷嬷。 这边李嬷嬷回到清秋院,丝毫未提刚才的事,准备为岳灵心捣药敷伤处。 岳灵心眼尖地看到李嬷嬷手背上的血痕,追问道:“怎么了?好好地去拿个药,怎么成这样了?” “没事,娘娘,耗子挠的!”李嬷嬷笑着把岳灵心赶到一边,继续舂药。 突然一队侍卫冲了进来。本来清秋院里就没有几个下人,更是拦不住,这些人直接就冲到了殿里,不管岳灵心怎么阻拦,愣是不由分说地抓走了李嬷嬷。 岳灵心一路追到了景云宫,只见江玹逸站在院子里,气势汹汹地命人架起了长凳,将李嬷嬷按在上面,张口便是五十大板。 “皇上!”岳灵心眼神一冷,她身边现在只有李嬷嬷这一个知心人了,怎么容得他江玹逸说打就打!她强定下心神,问道:“李嬷嬷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责罚她?” “哼!这个贱奴口出狂言,侮辱朕的贵妃,朕今天就教教她,到底该怎么做奴才!”江玹逸扬了扬手,板子便重重地落在了李嬷嬷身上。 李嬷嬷一声哀嚎,听得岳灵心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皇上!李嬷嬷是清秋院的奴才,就算是要罚,也该臣妾领她回去责罚才是!” “这整个后宫都是朕的,责罚一个奴才,还要经过你岳灵心的同意吗?朕没有问你管教不严之罪,你还敢在这里求情,信不信朕连你一块儿打!”江玹逸目光森寒,命人重重责罚! 李嬷嬷痛得连声惨叫,却又怕江玹逸迁怒于岳灵心,哀嚎着说:“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甘愿受罚。皇后娘娘您不要再替老奴求情!” 说着又是几板子下来,李嬷嬷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都给本宫住手!”岳灵心上前抓住其中一个行刑者,又朝江玹逸厉声陈述,“这后宫之中,皇后为大,即便是皇上你下令处置后宫的奴才,也该经由皇后审查这奴才所犯何罪,才能……” “岳灵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过头了!”江玹逸一声呵斥,将岳灵心的争辩堵了回去。 他是皇帝,有什么不能做?别说区区一个奴才,即便是要打她这个皇后,也不在话下!如今为了他心爱的后妃,他哪还管什么规矩名声,何况责罚一个奴才,谁又敢不要命了嚼他的舌根! “给朕狠狠地打!” 李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后来更是陪着她这个不受宠的皇后,在人前受尽冷眼,对岳灵心来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李嬷嬷就是她的第二个母亲!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挨打! “谁敢再动李嬷嬷一下!”岳灵心冲上去,硬是趴在李嬷嬷身上,替她挨了落下来的板子。 这一板子下来,便是剧痛袭来! 岳灵心的身子本就受过重创,尚未痊愈,这一板下去,简直像是要了她半条命! 却也可想而知,李嬷嬷那么年老体衰的人,要怎么承受这五十大板! 江玹逸这是铁了心要李嬷嬷的命啊! “皇上今日若一定要罚李嬷嬷,就连臣妾一块儿打吧!”岳灵心拼命拦住。 毕竟她是将军府大小姐,又是一国之后,江玹逸怎么也要忌惮些! 谁知江玹逸面色冰冷,淡淡地指了两个人,“将皇后娘娘拉开。今日朕就是要让她看着,朕是怎么替她教奴才的!”说完转身便要进殿。 岳灵心算是明白了,江玹逸便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她下马威! 以她的高傲,平日里哪肯轻易向他低头?唯有现在……岳灵心闭上眼,一咬牙在江玹逸面前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皇上!臣妾可以不做皇后,只要你、只要放过李嬷嬷!” 鲜血顺着额头磕破的伤处,汩汩流了下来,湿了岳灵心倔强的脸。这么一点血,跟李嬷嬷的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泪强忍在眼眶,即便流尽了血,她也绝不在他江玹逸眼前流泪! 血红一片的世界里,那个冷漠的背影,停了下来。 第4章 让出后位又如何? 岳灵心直起身子,对上江玹逸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玹逸想要的,比起让她低头,也许让出皇后的位置给他心爱的女人,更容易让他心动吧!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江玹逸显然不是真的没有听清楚,他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这句话从岳灵心口中说出来!何况,这样一个难得的羞辱她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岳灵心明明知道江玹逸的想法,但是看到李嬷嬷皮开肉绽地趴在那板子下,她却无法视而不见。为了与江玹逸斗气,害得李嬷嬷这么受罪,岳灵心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臣妾愿意用皇后之位,换李嬷嬷周全。”岳灵心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玹逸,表情坚定。鲜血凝固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半天悲伤或者疼痛的表情,唯有眼眶微微发红,也是因为看到李嬷嬷挨打! 祝玲珑的脚步停在大殿门口,无声无息地看着江玹逸。 “岳灵心,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知道你看上去有多可怜吗?你不择手段得到的皇后之位,现在却为了一个下贱的奴才,甘愿让出来,真是可笑!”江玹逸脸上明明应该是畅快的笑容,却隐隐透着愤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每次她越是淡漠,他就越是气得发狂!时隔一年再见,他竟如何也看不透眼前的岳灵心,那个曾爱他到骨子里的女人,现在竟然如此平静地要让出正妻之位! 江玹逸觉得自己还在册封那天的梦里,没有醒来,梦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岳灵心。 “没错。所谓的皇后之位,在臣妾眼里,还比不上一个下贱的奴才。这样,皇上你满意了吗?”岳灵心倔强地高昂着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岳灵心!”江玹逸目光一寒,几乎就要冲上去把岳灵心揪起来,好好地问一问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能惊动她的心。他多想看到从前,她能因为他的一夜露水而嫉妒到发狂,她越是难受,越是做出疯狂的举动,他就越高兴,越痛快。 而现在,她竟然这般无视他,羞辱他,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江玹逸的手握成了拳头。 “皇上……”背后弱弱地传来祝玲珑的低唤,江玹逸才止住了脚步。 “你怎么出来了?” 江玹逸瞧见祝玲珑无力地靠在门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扶她,将她拥进怀中靠着。 “臣妾听见外面太吵,就……啊!”祝玲珑看到浑身是血的李嬷嬷,吓得抱头尖叫,就连岳灵心素白的衣裳上,也是血迹斑斑。 江玹逸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让她的脸埋进他胸膛,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别看。是朕不好,明知你见不得血腥,还在你宫里动刑,乖,朕陪你进去。” 临了,他回头只用眼角余光斜睨着地上还跪着的岳灵心。 “滚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 岳灵心一直紧绷着,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磕头应道:“谢皇上恩典。” 江玹逸心口一堵。她谢的,是他饶过她们主仆二人,还是说不想再见她?不等江玹逸想明白,岳灵心已经搀着李嬷嬷一瘸一拐地走出景云宫,至始至终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多喜立马让人关了大门,清扫大院。 “给我扫干净点,别沾上什么晦气!” 背后传来的话似有意说给岳灵心听。她只是淡然一笑,“来,李嬷嬷,小心点。” 刚一说完,李嬷嬷就摔倒在地,连带着岳灵心也滚到了地上。李嬷嬷虽然年迈体衰,然岳灵心自己却也是孱弱至极,何况挨了那一板子,又在地上跪了许久,单是就这么走路也是双腿打颤。 “李嬷嬷!”岳灵心顾不得膝盖磕破皮,钻心地疼痛,爬到李嬷嬷身边。方才她强撑着把李嬷嬷带出来,已是将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得所剩无几。 一墙之隔的宫门还,还传出喧哗人声,为祝贵妃的头痛症忙得不可开交。宫门外的主仆二人却是孤零零地。 李嬷嬷身下还在不断地渗血出来,岳灵心在江玹逸面前一直强忍的眼泪,此刻才终于忍不住掉了两滴出来。 “李嬷嬷,你撑着,一定要撑着。我带你回家,我会治好你的……我们回家……”岳灵心擦了一把脸,咬咬牙,艰难地将李嬷嬷驮在背上。她试着站起来,又摔倒在地。 李嬷嬷吃痛地呻吟,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再这样下去,即便没有被打死,李嬷嬷也会失血过多或者是感染而死! “李嬷嬷,我不许你出事,你听见没有!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岳灵心哽咽着,再次把李嬷嬷驮起来,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站起来,便双手双脚着地,让李嬷嬷趴在她背上,自己匍匐着往前爬。 李嬷嬷身上滴的血,将岳灵心素白的裙裳染得透红,地上也被拖出一道长长的逶迤的血迹。 凉风阵阵的清秋,岳灵心却是汗如雨下。离清秋院还有一半多的距离,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浑身发颤,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李嬷嬷无力地压在她背上,好像已经失去知觉。 “李嬷嬷……李嬷嬷你跟我说说话!李嬷嬷,别睡!”岳灵心一下子慌了起来,挣扎着想翻身,奈何李嬷嬷的身子竟是那样沉,沉得仿佛就要一辈子这样睡过去。 这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为岳府付出了一生,未嫁人、未生子,将岳灵心当作了亲生孩子一样来疼爱。萧瑟的宫墙中,只有她不离不弃。岳灵心还记得李嬷嬷曾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看到她一手带大的小丫头片子能够幸福。 岳灵心在江玹逸面前,可以永远骄傲地昂着头,但这是李嬷嬷啊,是她的李嬷嬷!她怎么会不痛心! “李嬷嬷,小丫头还没有得到幸福,所以不许你走……你听到我说话吗?你醒醒!”岳灵心紧握着拳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一滴滴落下来。她已经目送过母亲离世,难道老天爷真的这么残忍,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如同母亲的人,从她身边离开吗? 忽然身子一轻。岳灵心下意识地捂住嘴,将嘴边的哽咽咽了回去。仰起头,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站在旁边。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味,混杂在血腥之中,混沌不清。 “姑娘,你没事吧?” 恍惚中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只知道是个男人。岳灵心无力地在地上摸索着,“李嬷嬷……” 李嬷嬷在哪里? “姑娘,这位老人家伤得不轻,我先送她去御医坊。你在这儿等等。” 天边一丝耀眼的光斜照在那青色的背影上,渐行渐远。接着岳灵心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岳灵心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守在床边的丫鬟碧水告诉她,那天下人们是在清秋院门口找到她,李嬷嬷也被人送到了御医坊,幸好去得及时,勉强保住一命。 清秋院的下人本来就不多,往日贴身照顾岳灵心的便只有李嬷嬷一人。这下子李嬷嬷卧病,岳灵心只能亲自照顾起她来。 论武术骑射,岳灵心可以说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是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却要坐在小炉子前面摇着小扇子控制火候。 滋滋的热气将壶盖顶得老高,吓得岳灵心赶紧去掀壶盖,但是整个壶身都烫得不行,岳灵心一下子弹开,又不小心把药罐子碰倒了。 这可是她熬了好几个时辰的! 岳灵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药罐,滚烫的药汁一半都洒在了她的手上。 “啊!”岳灵心惊叫着弹开老远,双手疼得好像失去了知觉。本来前几天被木炭烫伤的地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会子又全都红肿了起来。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碧水赶紧过来扶她,岳灵心哭丧着脸说,这药又得重新熬过了。碧水哭笑不得,“娘娘,您先进去包扎一下吧,这里让奴婢来。” 岳灵心叹了口气,想她耀武扬威了十几年,却连煎药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李嬷嬷,你赶紧醒过来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在这宫里活几天。没被江玹逸折磨死,就先给自己饿死了。”岳灵心握着李嬷嬷的手,满面愁容。 她不是不愿亲近别的人,而是这周围除了李嬷嬷,竟没有一个她敢信任的。 昏迷这两日,只有碧水一直在身边照顾,然而岳灵心却记得清楚,这个碧水是当年她入住后宫时,江玹逸亲自送到她宫里来的。他送来的人,她怎么敢用?也就一直让碧水在院子里打打杂。 现在宫里都传开了,皇上为了祝贵妃的一个丫鬟,不惜对皇后大加责罚,明眼的人,谁还愿意呆在她这个即将被废的皇后身边?说来可笑,最后留下的,竟是江玹逸留在她身边监视的人。 “娘娘,娘娘不好了!”本该在外面熬药的碧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怎么了?”岳灵心刚问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吵闹声。 “岳灵心,滚出来!你别躲在清秋院,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了!你给我出来!” 尖声咒骂,多少难听的话接连不断。 岳灵心愣住了。这声音是……蒋贵人?! 这一年多来,岳灵心常常会做噩梦,梦到蒋贵人怀中抱着血淋淋的未成型的婴儿来找她索命。没想到,她才刚刚将清秋院尘封的大门打开没几天,蒋贵人果然就找上门来了。 “贵人,您不能进去!皇后娘娘在休息……”碧水阻拦着,被蒋贵人推到了一边。紧接着,蒋贵人就冲上来,一把揪住了岳灵心的衣领。 “岳灵心,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以为你躲在清秋院里面不出来,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我知道你早晚得开这道门,今天我们就新仇旧恨算个清楚!”蒋贵人一把掐住岳灵心的脖子,将岳灵心按在桌子上。 “岳灵心,我要你为我的孩子赔命!我杀了你!”蒋贵人一双吃人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拼命地掐着岳灵心的脖子。 第5章 她的命是朕的 岳灵心挣扎着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摔落的碗碟噼里啪啦作响,丫鬟们惊声尖叫着乱窜。 脑子里渐渐开始缺氧了。 岳灵心看到蒋贵人疯狂的脸,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刚刚登上后位的自己,为了拴住丈夫的心,对多少后妃做过这样歇斯底里的事情?尤其是当圣宠一时的蒋贵人怀孕时,岳灵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冲进芳阳苑里,将所有的赏赐砸了一地,混乱之中推倒了蒋贵人。 很多时候,岳灵心闭上眼睛,都还能看见那时候蒋贵人的双腿间流出来的血,将她的裙子染得通红通红的…… 脖子上加重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岳灵心?灵心!” 恍惚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岳灵心零散的意识又慢慢地合拢来,拼凑出江玹逸完整的脸。 看到岳灵心涣散的眼神渐渐恢复了过来,江玹逸才松了口气,转过去看向被推倒在地上的蒋贵人,厉声喝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到皇后宫中来闹事?你真仗着朕宠你一时,便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皇上!皇上为臣妾做主啊!”蒋贵人痛哭流涕地爬到江玹逸脚边,“臣妾的孩子……臣妾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死在这个女人手里……皇上!那是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啊!” “岳灵心的命是朕的!就算她该死,也要死在朕手上。除了朕以外,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毫毛,否则,朕要你们的命!”江玹逸一脚将蒋贵人踢开,旋即命人将她拉下去。回头看一眼岳灵心,她只是呆呆地靠着桌子滑坐下来,没有焦点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江玹逸眸中的色彩变化万千,终究也没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时辰已过了正午许久。 景云宫大殿里摆的饭菜也已经凉了。 祝玲珑坐在桌边,看着一口也没动过的饭菜,屋外多喜飞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皇……皇上去了清秋院。听说蒋贵人去皇后宫中闹事,差点杀了皇后,皇上在来景云宫的途中,就改道过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祝玲珑淡淡地答道,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来,“那就不等皇上了。本宫没什么胃口,这些饭菜,拿下去让院子里的人都分着吃了吧。” “娘娘,要不奴婢再去请请皇上,就说您在宫里等着他,一直都还没用膳呢。”多喜担忧地看着祝玲珑。 “本宫没事。皇后是后宫之首,清秋院发生了事情,皇上若是坐视不理,怎么也说不过去,咱们就别去给皇上添堵了。行了,拿去分了吧。”祝玲珑说罢,转身走向寝宫内。 外面墙头的鹦鹉学舌地叫起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像嘲讽一般。说完这两声,那呆毛畜生便扑棱棱地飞走了。 长袖中的绣帕,被狠狠地拧成了麻花。 岳灵心,终究还是成了心腹大患吗…… 她的嘴角浮起了冷笑。 第6章 狭路相逢 李嬷嬷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岳灵心只能亲自照顾,去御药房请药便只能让碧水去做,一来二往,岳灵心也不排斥碧水进出她的寝宫。 但她对碧水的态度,一如既往地疏离。她并不想与江玹逸的人有过多交集,只是现在实在没办法,至少江玹逸派来监视她的人,暂时还不会害她和李嬷嬷。 经过精心的调养,李嬷嬷的身体也有不少起色,岳灵心将自己的首饰托方太医送到宫外交给自己的家人变卖,又换成上好的补品送进来。她不愿意去求江玹逸,也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自从一年前,岳灵心害蒋贵人流产之后,岳家也受她牵连,父亲被贬职,名义上还是大将军,可实权已经被分走不少。所以,岳家其实早已没有从前的风光。 李嬷嬷虽然不知道岳灵心变卖首饰的事情,但是这段时间岳灵心每日在她床边二十四大孝子一样地守着,总也让李嬷嬷感到不安。 “娘娘,您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奴婢,奴婢实在受不起啊……”李嬷嬷喝着岳灵心喂的药,却是一脸受之有愧。 “你在岳家呆的时间,比我还要长,所以论资历的话,你是我的长辈,我孝敬你也是应该的啊。”岳灵心笑眯眯地说。 “娘娘……” “李嬷嬷,你老是说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你看你,话这么多,以后我可也不听你话了。” 果然这么一说,李嬷嬷就无话可说了,只是含着泪握住岳灵心的手。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惊讶地问:“娘娘,您的金镯子呢?” “那种没用的东西啊……卖了。我们现在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要想维持家用,又不想求人,就先卖掉这些没用的东西呗!” “娘娘!”李嬷嬷不知岳灵心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嫁妆,您怎么可以……” “嫁妆当了可以赚钱再赎回来,身体本钱没了,以后可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我还指望李嬷嬷能继续在宫里多陪陪我呢。再说,就算我当掉所有的东西,只要留着娘亲最珍爱的玉佩不就好了?”岳灵心笑了笑,顺手去摸挂在腰间的玉佩,突然就愣住了。 玉佩呢?她的玉佩呢?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一直都带在身上的!”岳灵心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又回去翻找所有的口袋和能装东西的地方,却没发现她一直珍藏的玉佩到底放在了哪里。 后来碧水来跟岳灵心交代中秋的事情,她便只好暂且把找玉佩放下。 中秋节在皇宫里也是个隆重的日子,尤其是今年,江玹逸一早便下旨要宴请群臣。因为册封祝贵妃,似乎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这隆恩盛宠。 为此,景云宫早早地就开始装扮起来,隆重程度不亚于册封当日。 清秋院的丫鬟在院子里窃窃私语地讨论这件事时,岳灵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其实她并不关心宫里有些什么活动,但是中秋节是团圆夜,父亲也应该会被邀请。这对岳灵心来说才是意义重大的事情,一年里难得与宫外的家人见上几面,她也想打扮得精神一些,才不会让父亲担心。 而且这样重大的日子,江玹逸不可能会让她穿着素衣去晚宴。于是岳灵心让尚衣坊准备好她大典之日的衣裳,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丫鬟,便让碧水留下来为李嬷嬷熬药,自己亲自去尚衣坊取衣服。 没想到偏偏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前呼后拥大驾出行的祝玲珑。 岳灵心想避开也来不及了。祝玲珑老远就笑着开始招呼她:“姐姐!”一面浅笑嫣然,一面上来拉住岳灵心的手。 岳灵心怀里还抱着一叠浆好的衣裳,便把手抽了回来。她并不惊讶祝玲珑没有向她行礼,以祝玲珑宠冠后宫的风光,皇后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江玹逸不是正在努力为她争取这个位置吗? “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清秋院的下人们都不干活吗?妹妹再见着皇上,非得让他好好教训这些下人不可。”祝玲珑不满地皱着眉头,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在为岳灵心抱不平的样子。 “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体恤下人,都可以为了老嬷嬷挨打,兴许也是心疼下人,才自己来做这种下力活呢。”多喜讽刺地附和。 耀武扬威? 岳灵心脸上露出笑容,“是本宫不会调教丫鬟,看她们一个个毛手毛脚地,实在不放心让她们来取这大典的衣裳。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本宫还哪有脸坐在皇上身边?” 祝玲珑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但很快恢复了笑容。 岳灵心至今还是皇后,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废后之事,自上次从她嘴里亲口说出之后,江玹逸却竟也再也没有提过。 祝玲珑也不开口。她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因为她懂得,多话的女人终究会惹人厌烦。而她唯一能在这深宫中立足的资本,就是江玹逸还未厌烦她。 “如果祝贵妃没有别的事,就先跪安吧。本宫看你身子骨不好,在外面耽搁久了,怕是晚上不能伺候好皇上,还如何能留住皇上的心呢?”岳灵心摆明了就是讽刺祝玲珑以身体取悦男人。说话时也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是“跪安”一词,却是说得清清楚楚。 祝玲珑可以不向她请安,但是江玹逸一日没有废她,她便将自己的身份牢记在心。她是皇后,所以即便是狭路相逢,让路的人也该是祝玲珑。 只要她愿意,没人可以挡住她的路!别说只是区区一个贵妃,就算是江玹逸本人来了,也一样! 祝玲珑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容岳灵心走过去。 看着岳灵心挺直的背影,多喜禁不住嚼舌道:“有什么了不起?总比有的人,连伺候都没得伺候。” 不加掩饰的讽刺,故意说的大声。 岳灵心的脚步却片刻没有停下,也一次都没回头。 “走吧,到芳阳苑还得坐一会儿,再晚了,就赶不回来陪皇上用晚膳了。” 祝玲珑面无表情,顺手折下了花丛里开得最妖冶的那朵黄菊花,在掌心里捏碎。 第7章 一场春宫好戏 中秋盛典的礼服以紫色调为主,金丝绣线精巧地在裙摆上绣出一朵朵盛开得浓烈无比的菊花。 岳灵心平日里穿得素净,换上这一身紫金色,脸上未施浓妆,却端的像是万花丛中开出最淡雅的一朵。李嬷嬷和碧水都忍不住赞叹:“娘娘真是天生丽质,穿上这大典的礼服更是明艳动人了。” “少贫了。不过这衣服合身,也就不必送回尚衣坊去改,直接定下了。”岳灵心心里也高兴,但愿父亲看到她这个样子,不会再担心她在宫里的生活。 “娘娘,秦公公在门外求见。”丫鬟进来禀报一声。 秦海?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虽说她对秦海没有什么意见,也知道秦海这个人其实也是个古道热肠的老好人,但毕竟秦海是江玹逸身边贴身伺候的,他突然来访清秋院,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岳灵心把秦海召进来,客套了两句,便询问秦海的来意。 秦海恭敬地向月龄想你递上一本折子,道:“皇上有旨,让娘娘按照这册子上的标准,筹备中秋晚膳,并且要趁着中秋夜一一走访名单目录上的所有人。” “中秋夜?可是,中秋夜不是应该有宴请群臣的晚宴,本宫若是要将这名单上所有地方都走一遍,还怎么来得及去参加晚宴?”岳灵心一时听懵了。 江玹逸给的名单上,包括了所有被打入冷宫中的后妃,以及不能参加中秋晚宴的普通嫔妃,虽然江玹逸登基才三年,大大小小的后宫嫔妃也有数十人,除去那么几个有幸被选中去参加晚宴的名门之后,剩下的也有几十个人,若是每人宫中都去一趟,也得走上三四个时辰! 秦海露出为难的神情,顾及着岳灵心的心情,他没有直接戳破,却也只能委婉说道:“皇上说,这次中秋晚宴力图节俭,所以不便让太多后妃上殿,但又不能冷落,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主母,理当代皇上安抚后宫。殿前之事,则让新晋的祝贵妃代为打理。” 岳灵心如遭重锤,踉跄地后退一步。 “好一个……代为打理。”岳灵心扶着桌角,嘴边露出冷笑。原来江玹逸不下旨废她,便是要用这一句“代为打理”来羞辱她吗? 堂堂的皇后,不能随君左右侍奉,却只能在深宫后院与不受宠的冷妃们为伴,而一个祝贵妃竟然蹬鼻子上脸,成为殿前代理?她岳灵心几时吃得这样的哑巴亏,怕是江玹逸也早就知道岳灵心不会就此罢休,这才故意激怒她。 岳灵心将那折子扔在一边,便直奔景云宫。 这些日子,江玹逸夜夜流连景云宫,听说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过别的宫殿。这个时辰,应该也在景云宫歇息了。 “娘娘!娘娘您慢点!”秦海一路追着岳灵心到景云宫,亏得前面两名守在大殿门口的侍卫拦住岳灵心。 “皇后娘娘,皇上和贵妃已经歇息下了,您不能进去。” “知道本宫是皇后还敢拦路,都不要命了?”岳灵心厉声喝道,将两名侍卫推开,径直推开了门。那两名侍卫岂能就这样放她进去,自然又扑了上来,虽然顾及她是皇后,不敢下重手,但又不能让她就这么冲进贵妃的寝殿,尤其是现在…… 没想到岳灵心久居深宫,却未曾荒废一身武艺。想她自小不甘养在深闺,女扮男装去学堂,跟着一群男孩子学诗书骑射,也不曾输给谁过,那时唯一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位六皇子。 也许,越是不能征服的东西,越是能引起人的斗志。尤其是岳灵心这样志比天高的女子。 天下人皆说女子不如男,她却偏不信! 岳灵心直接闯进了祝玲珑寝宫,刚一进门,就听见了绵延的娇喘。 岳灵心脚步一顿,面上顿显尴尬。 她一心着急来找江玹逸理论,却未曾多想这个时辰已到了就寝的时候,既然江玹逸在景云宫,祝玲珑自然是要侍寝的。偏巧不巧,她就赶在这一片春光旖旎时闯了进来。 “啊!”祝玲珑惊觉有人闯了进来,羞愤地尖叫一声,几乎把身上正是情浓的江玹逸给推了出去。 江玹逸迅速地拉过悬在床边的薄被裹住光溜溜的祝玲珑,又下床来随手抓起散落的袍子披在身上,一双冷眸寒气森森。虽然料到岳灵心会来,本想给她一个闭门羹煞煞她的锐气,没想到她真有胆量直接闯进寝宫来。 江玹逸的目光看不出是愤怒还是什么,说话的声调也波澜不惊,只是字字掷地有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闯进朕与贵妃的寝宫?” 侍卫们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跪着连声求饶。 “连个女人都挡不住,朕还指望留你们在身边有什么用?拖下去,斩!”江玹逸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命人将那两名侍卫拖了出去。 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岳灵心明明知道这两名侍卫是被她拖累,却不能不求情! “皇上,闯入宫中的是臣妾,你罚我便是!何必迁怒这些为你卖命的侍卫!” “岳灵心,身为皇后却不懂后宫礼节,为女子却不知非礼廉耻,你可知罪?”江玹逸负手而立,松垮的袍子套在身上,只系了一根腰带,衣襟半斜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烛光将他古铜色肌肤上的汗珠晕染得晶莹剔透,可见刚才那番运动有多卖力。 “臣妾统管后宫,了解后妃们是否伺候好皇上,是臣妾的本分,何来不知廉耻一说?如果皇上已经歇息好了,不如跟臣妾谈谈中秋节的事宜……”岳灵心满心想着这件事,哪有功夫跟他探讨什么礼义廉耻的问题。 她这么闯进来,看见这样的画面,满脑子想的却只有中秋节的事? 江玹逸骤然握紧了拳头,面上不自觉地深了一分寒色。 “朕乏了,在祝贵妃宫中,不想议事。”他打断岳灵心,转过了身去。 “皇上!” “怎么,皇后还不退下?”江玹逸唇畔弯起冷笑,“噢,难道皇后是觉得刚才看见的还不够,要朕再演示一次,看看祝贵妃是否伺候好了朕?” 不及岳灵心回答,江玹逸已解开腰带,将袍子扔到一边,赤条条地背立在岳灵心面前。 第8章 不过是看戏的人 岳灵心被江玹逸一句话问得噎住。 男性健美的身段在她面前不加丝毫掩饰地泛着古铜色光芒,何况是这个人,是她曾爱得如痴如狂的男人。 然而,岳灵心却对此刻的美男当前毫无兴趣。倒是江玹逸,好像对自己的把戏乐此不疲。 “既然皇后不走,那就在这儿等着朕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再与你谈论中秋。”江玹逸说着,便拉开被子,将祝玲珑拥入怀中。 “皇上……” 祝玲珑毕竟是女儿家,多少有几分羞耻之心,不像江玹逸,为了与岳灵心置气,可以当着她的面与自己翻云覆雨。祝玲珑再怎么想把皇后比下去,也没想过用这么羞耻的方法。 “为什么不叫?” “皇上……”祝玲珑涨红了脸,难受地咬住唇角。 “朕让你叫。”江玹逸面色冰冷,不容置疑。 “臣妾……”祝玲珑憋得脸上如血欲滴,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岳灵心,有这么一个看客在,她如何能像平日一样与他肌肤相亲! “怎么,你不想伺候朕?若是如此,朕日后不来景云宫便是。” 她抱住江玹逸,脸颊靠在他胸膛上,柔声说道:“臣妾……臣妾蒙受皇恩,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伺候皇上?” 这时候,岳灵心转身走了出去。 江玹逸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心头的快感突然远胜于身体。 岳灵心,终究还是看不下去的吧?她的心,还是在他身上,永远也只能被他左右。只有他让她伤心难过的份,何时轮到她来给自己摆脸色!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岳灵心又回来了,这一次手里还拖了一把椅子。她就这么把椅子往床边一放,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江玹逸的手一紧,狠狠地箍住祝玲珑的腰。祝玲珑的动作僵住,她感觉得到,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要她。 “皇上既然要让臣妾检阅,就让祝贵妃好好侍寝,给臣妾瞧瞧。”岳灵心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纠缠的二人,好像她真就只是个看戏的人,而这戏里的主角,与她毫无关系,更无关丈夫与挚爱。 江玹逸隐忍的暴怒终于爆发出来。他推开祝玲珑,从床上一跃而起,揪住岳灵心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按在床上。 “岳灵心,你不要逼朕对你动手!” 看到江玹逸铁青的脸,岳灵心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皇上现在有兴趣跟臣妾谈中秋的事了?” “岳灵心!” 这个女人脑子里就只有中秋吗?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这个曾爱他爱到甘愿付出一切的女人,脑子里却只有屁大点事的中秋? 江玹逸曾利用岳灵心对她的爱,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要被眼前这个看不透的女人逼疯了! “皇上,中秋晚宴乃是一年一度的大典,若是让贵妃主持多有不妥,臣妾……” 话音未落,岳灵心的双唇忽然被江玹逸用嘴狠狠地堵住。 岳灵心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平时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的人,为什么突然作出这种举动? 岳灵心双手在床上摸索着,摸到了祝玲珑掉落在床头的珠钗,她赶紧抓住这救命稻草,狠狠地扎在江玹逸的肩头! 江玹逸吃痛地放松了力道,岳灵心趁机用膝盖顶了一下江玹逸的腰,将他从身上推开。 “江玹逸,你是不是疯了?”岳灵心从床上爬起来,满面屈辱地擦了擦嘴唇。 “既然是朕的皇后,不是应该尽你的职责吗?何况,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江玹逸说着压过来,将岳灵心按住,完全不理会一边裹着被子的祝玲珑,径直撕开岳灵心的衣裳。 岳灵心眉头一皱,拼命地捶打江玹逸。 “放开我!禽兽!江玹逸,你不要让我恶心你!” “恶心?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江玹逸恶狠狠地捏住岳灵心的下巴,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我说你恶心!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岳灵心怒目注视着他,不避不让,也绝不松口。 “好啊,岳灵心,那今日朕就让你试试,朕,把这三年欠你的恩宠,通通还你!”江玹逸不由抗拒地扯破岳灵心的内衬,却见她颤动的左胸上一道粉嫩的刀疤,清晰可见。 江玹逸骤然一僵,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呆愣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岳灵心。 这道伤疤的来历,江玹逸比谁都清楚,因为这险些让岳灵心丧命的伤口,正是因他而留下。 第9章 无意?有意! 那年江玹逸与边疆戎族对战,岳灵心将女虎女,女扮男装偷偷跟随,更是将岳家的传家护心镜给了他,可她自己却生生替他挨上了一刀。 也正是这一战,奠定了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更是由此一战,他手上掌握了实实在在的兵权! 江玹逸轻轻拂过岳灵心胸口的伤疤,思绪万千。 然而—— 岳灵心却打掉了他的手! “不要碰我!”她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爱他时,可以为他出生入死,而如今,她冷眼旁观他与别人欢爱如同看戏,更是拼命拒绝与他肌肤之亲。她的心里,是否还有他? 明明应该觉得轻松和解脱,只要她愿意放下,与她一刀两断指日可待,但是为什么突然感到心底空落落的,就好像被藏匿在心底长长久久的某样东西,正在被逐渐抽去…… 江玹逸面色一暗,狠狠将岳灵心一推! “滚出朕的视线!”他语气一顿,“老实呆在你的宫里!” 岳灵心狼狈地爬起来,捂住衣衫不整的胸口,连说中秋的心情都没有了,逃也似的离开了景云宫。 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竟然会狼狈到从江玹逸的床上逃走。她曾经满心热烈地爱着他,连他一个眼神,她都想握在掌心里不让它流走,而如今,江玹逸竟然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真的是……穷途末路了吗? 岳灵心寥落地走在无人的夜色里,嘴角慢慢地弯起了冷笑。 不过今晚这么闹了一出,岳灵心哪还敢冒冒失失地去见江玹逸,他现在为了折磨她、羞辱她,真是什么招数都敢用。曾经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现在竟然为了让她难受,竟然可以与她…… 几日后,清秋院。 多少烦事萦绕心头,岳灵心也不想整天都坐在清秋院里闷得发慌,又怕李嬷嬷时常醒来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便带着碧水出去散心。 代替李嬷嬷伺候岳灵心的些许时日,碧水对岳灵心也比从前多些了解,岳灵心倒觉得这丫头聪慧,有眼力见,她若不是江玹逸指来,也是能收在身边做个可人儿的。 御花园里的秋千架,是用藤蔓绞在一起,装点上鲜花,拴住木板,摇晃起来,身边尽是荡漾的花香。而此处幽静,岳灵心甚是喜欢。每每出来散心的时候,岳灵心都要来坐坐。 谁知今日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就冤家路窄看见祝玲珑也带人过来了。 “皇后娘娘……”祝贵妃也很诧异,好不容易出来散散步,竟也能见到岳灵心,还真是孽缘! “难得祝贵妃也有好兴致,到这僻静之处来。还以为你该在景云宫里,忙碌着中秋晚宴之事呢。”岳灵心也没多看她,既然注定了要碰面,从容以待便是,谁若是计较得多,谁边先输了一筹。 何况,她岳灵心还当真是从未将区区一个祝玲珑放在眼里过。从前是,现在更是。 “姐姐说笑了。中秋晚宴群臣云集,宫中自然是有各类专人筹备,何况即便真要筹备,那也是以姐姐您的意见为重,哪轮得到妹妹来管事?”祝玲珑低头答道,谦卑的眼色中却是闪过了一丝异色。 “这后宫谁不知道祝贵妃皇恩盛宠在身,问鼎后宫是早晚的事,不必为了区区一个岳灵心介怀。”说着,岳灵心站起来,将秋千架让了出来。 她面带微笑地看向祝玲珑,不染一丝杂念,“本宫还是喜欢清净,就不与祝贵妃争抢地盘了,你我还是各走各路,免得多生误会。” 岳灵心正要走,祝玲珑却往她面前一站,“姐姐为大,何况是姐姐先来,要走也该是妹妹走才是。” 祝玲珑福了福身,岳灵心倒也没拦着她。岳灵心自认和祝玲珑之间,似乎还没有交情到需要彼此礼让的地步。 祝玲珑从岳灵心身边走过,可她不知怎么突然重心不稳,一下子在岳灵心身边摔倒! 岳灵心也吓了一跳,眼见一群宫女下人们都拥了上来搀扶祝玲珑,而祝玲珑满脸委屈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祝玲珑一句话没说,下人们却自动戴着有色眼镜开始脑补。 谁知—— 岳灵心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什么时候,江玹逸竟然也到了御花园,正巧祝玲珑就是在他面前摔倒。 江玹逸连忙走过来,挤进众人中,搀起祝玲珑,“珑儿,你没事吧?” “皇上,你怎么会在这儿?”祝玲珑慌忙起身,却因为刚才摔倒崴了脚,又站不稳扑进了江玹逸怀里。 “朕正要去书房,路经此地,正好看见你们。” “臣妾失礼,耽误了皇上行程,还请皇上责罚……”祝玲珑挣扎着福了福身。 “娘娘,您怎么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呢?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皇后伸腿绊了您一下,您才会……”多喜忍不住抱不平。 岳灵心觉得好笑,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就是祝玲珑自己在她身边摔倒了而已,怎么非得把这屎盆子扣在她头上?这丫鬟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多喜!瞎说什么呢?”祝玲珑板着脸呵斥,“是我自己绊到裙角摔倒,不关皇后娘娘的事。” “朕都看到了,珑儿你不必替她开脱!”江玹逸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岳灵心一眼。“你跪下!” “皇上,不关姐姐的事……”祝玲珑连忙想要拦住江玹逸发火,却被江玹逸按在怀里。 “臣妾为何要跪?”岳灵心淡淡道。 “这是圣旨!”江玹逸冷冷的说,“或者,你不跪,让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代替?” 岳灵心抬起眼皮,直视前方。 看到一脸铁青的江玹逸,她就明白,信与不信,多说无益。 哈哈!圣旨! 只怕她要是不跪,江玹逸会把她身边的挨个收拾个遍吧! 岳灵心朝着江玹逸讥嘲一笑,直直跪了下去! “娘娘……”碧水本想替岳灵心说些什么,却见岳灵心自己跪了下来,她只好先闭嘴。 “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不到日落不许起身!” 江玹逸抱起祝玲珑,没再多看岳灵心一眼,旋身疾步离开,将祝玲珑抱回景云宫。 “怎么样,还疼不疼?”江玹逸将祝玲珑放在卧榻上,替她揉着脚踝。 “皇上公务繁忙,还专程陪臣妾回来,臣妾实在是惶恐。有御医在,臣妾不会有事的,皇上还是先去忙政务吧。”祝玲珑有意缩了缩脚。 平日里朝夕相伴之人,对自己态度有变,聪明如江玹逸怎会看不出来? “怎么,你这是要赶朕走?” 第10章 冷雨,下在谁心 “臣妾不敢。”祝玲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只是皇上这几日公务繁忙,臣妾不想给皇上添麻烦。” 江玹逸笑了笑:“原来你是在埋怨朕这几日冷落了你。你也知道,近段时间边疆不太平,朕有太多事务要处理,每晚都在书房忙到睡着,这才没空到景云宫下榻。” “臣妾不敢埋怨皇上,只是臣妾不能陪在皇上身边,担心皇上为公务忙坏了身体。”祝玲珑嗫嚅着说。 “傻丫头。既然如此担心,那就来亲自照顾朕不就好了?”江玹逸宠溺地揉了揉祝玲珑的头发,眼里满是柔情。那双眼睛,祝玲珑几乎就要融化在他的眼里了。 “可是臣妾乃是后宫之人,实在不该……” “朕许你日后随时进出御书房,只要你想,何时来朕怀里都行。你不知道,没有你的晚上,朕可是寂寞得很。”江玹逸捉住祝玲珑的小脚,覆身压上。 房中很快传出祝玲珑的嘤咛呓语。 此刻,正是午时艳阳高挂。 八月中秋前后的天气,时有阴云暴雨。中午之前,本还晴好的天气,忽然黑云密布,空气也变得凉飕飕地,正说着要下雨,倾盆大雨哗哗地就直接下来了。 琉璃瓦上传来稀里哗啦的雨声。江玹逸也不知怎么睡得浅,听见屋外有响动,刚从外面跑回来的丫鬟掸着身上的雨水,抱怨着这说来就来的暴雨简直是铺天盖地,多在外面走一会儿,不死也得病三月。 江玹逸的眼皮突地一跳,将枕着他手臂熟睡的祝玲珑小心地放到一边,然后披上衣服走到外厅。 屋檐下的雨水成串地跌落,天与地都是雾茫茫的一片。灰黑色的天压得很低,不时能听见震雷轰隆隆地响。 “什么时辰了。”江玹逸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身边的婢女。 “回皇上,午时刚过一刻。” 午时……一刻? “皇上,您现在要出去?这雨……皇上!”多喜刚拿了东西回来,瞧见江玹逸让秦公公撑了伞,头也不回地就出门了。 遮天蔽日的大雨,将院里秋木的枝条打得歪歪斜斜,枯黄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 御花园最僻静的地方,连个能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碧水看着变天了,一早回去拿伞,前脚刚一走,大雨没遮没拦地就下来了,冷不防将岳灵心浇成了落汤鸡。 江玹逸走到回廊转角,远远就瞧见秋千旁的岳灵心。她抓着秋千架子,勉强地站起来,双腿似乎是麻了,差点没站稳摔倒。江玹逸无意识地往前迈出半步,又停下了步子。 秦海看着犹疑的江玹逸,恭敬说道:“皇上,这马上就是中秋节了,皇后娘娘要在后宫多处走动,若是这会子淋雨病倒了,恐怕不妥。奴才看这伞也大,不如请皇后娘娘过来避避,再说她身子骨不好,若是病倒传了出去,奴才只怕朝中又会有对祝贵妃的非议。” 秦海小心地看着江玹逸侧面,从他冰霜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动容,但已经挪步向花园那边走去。 江玹逸刚转过回廊,便看见一个细细小小的身影抓着伞一路惊呼着飞奔到岳灵心身边。 “娘娘,快进来。”碧水撑开伞,全放在了岳灵心头上。 主仆二人都是浑身透湿,狼狈得像两只落汤鸡。岳灵心抱着身子,这电闪雷鸣的秋雨季,湿透的身体被冷风一吹,简直是透心凉。她朝双手呵了呵气,却也没多大用。 “娘娘,快回宫吧。”碧水冻得牙齿打颤,却还纹丝不动地将伞撑在岳灵心头上。 岳灵心看见碧水半个身子都在大雨里,伞全在自己这边了,不由皱了皱眉头,一手将伞拿了过来。 “娘娘……”碧水还在发愣,岳灵心已经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了伞下。两人身上仅有的温度,互相传递开来,似乎也温暖了不少。碧水呆呆地看着岳灵心,眼圈儿微微地泛红。 “愣着干什么?快走。”岳灵心跟没事人似的,搂着碧水疾步往这边回廊来。这雨势太大,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冒雨前行,难免还是会淋湿。岳灵心还是想着先避避雨再说,谁知刚在回廊下抖了两下身子和伞上面的水,眼前就出现了明黄色的衣摆。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 岳灵心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喊了一声:“参见皇上。” “娘娘,皇上怕你在这儿淋雨,所以……” 秦海刚开口,江玹逸却用冰冷的声调将他的话压了下去。 “岳灵心,你好大的胆子!” 岳灵心闻言抬起头来,平静地对上江玹逸的眸子。既然说到她的胆子,若是不直视着他的眼睛,怎么对得起他说的这句话呢? “朕不是说了,不到日落,不许你起身。怎么,一点小小的雨,就让你胆敢违抗圣旨了?”江玹逸的目光几乎能把岳灵心身上的雨水都冻结成冰。 第11章 你一定会求朕的 岳灵心脸上露出微笑,被雨水打湿的苍白的笑脸上,那笑容却一如往昔地盛放出某种光芒。 江玹逸最恨她的笑!因为如今每当看到她弯起唇角,他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战场上她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涌而出,而她却虚弱地笑着对他说:“我、我没事,六郎,真的……你没事就好,我、没关系……” 那笑容,将他眼底的虚伪和阴暗全都照亮。好像在那笑容面前,所有的伪装都会失效! 那是他第一次,转过头,为她微微红了眼圈…… “臣妾岂敢。臣妾可是完完全全,照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她规规矩矩地把手拢在袖口里,抬头看向天。 天上除了密布的阴云和遮天蔽日的瓢泼大雨,什么也没有。 “皇上要臣妾日落才能起身,这日头,不是早就落下去了吗?臣妾又何来抗旨一说?” 江玹逸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本来要将她一军,没想到她的伶牙俐齿依旧,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他的发难。 这该死的女人,从上到下根本就没有一点值得他动分毫恻隐之心! “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情,臣妾就先告退了。”岳灵心才不管江玹逸那张臭脸有多难看,反正回到清秋院,他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三年来,江玹逸也没进过那扇大门几步。 岳灵心刚走过去,江玹逸忽然说:“中秋晚宴——”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听他说下去。 “你若是求朕,朕就让你去殿前,做你皇后该做的事情。”江玹逸幽幽地说道,那语气就好像觉得岳灵心一定会巴不得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似的。 要岳灵心甘心求他? “看来,皇上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开始说胡话了。臣妾就不奉陪了,明晚中秋夜,臣妾还要去看望所有被皇上冷落的妃子,这才是臣妾这个皇后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岳灵面带微笑地说道。 “岳灵心,你一定会求朕的。只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再求朕,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江玹逸“好心”提醒道。 岳灵心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地走了。 等着她求他?下辈子吧! 回到清秋院,湿透的衣服压根儿就不能穿了。本来想在回廊里等着雨势小一些,没想到遇到那个扫把星,真是倒霉。 岳灵心一进屋,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娘娘快先进屋换件暖和衣裳,奴婢去给您熬姜汤,要是病倒了就不好了。”碧水说着就要去小厨房,却被岳灵心叫住了。 “谁让你去熬姜汤的?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换衣服,熬汤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好了。” “娘娘,奴婢没事。你一向不吃除了李嬷嬷以外的人做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奴婢弄的你也吃点,所以还是奴……”碧水皱着鼻子笑了笑,抹去脸上的水。 “本宫的身体是身体,你的身体就不是身体了吗?这里本宫说的话就是命令。你赶紧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其他的本宫会让人去做。”岳灵心不由分说地吩咐了下去。 碧水拗不过岳灵心,只好点点头退下。 回到屋里,岳灵心终于忍不住,关上门贴在门后用力地吸气。被烫过的手背还未痊愈,这几天忙着照顾李嬷嬷,也只是随便包扎一下,今天又被冷语冲刷,现在疼得厉害,就好像有好多针在扎着一样。她把绷带扯下来扔到一边,找了点药来涂上,换好绷带,又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这时候丫鬟已经来敲门,说姜汤煮好了,顺带还禀告说,方太医求见,说是有急事相告,正在殿里等候。 岳灵心不敢让方太医久等,让丫鬟带了碗姜汤出来,正好看到了碧水。 刚换完衣服,碧水就又开始在院子里忙碌。 “碧水,先别忙了。来,把姜汤喝了。”岳灵心亲自端了姜汤递到碧水跟前。 碧水手足无措地看着岳灵心,“这、这怎么可以?这是小厨房专门为娘娘熬制的,奴婢只是个下人,怎么能用娘娘的东西!” “本宫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放在屋子里,凉了也是浪费,别废话,你赶紧喝光它,这是命令。”岳灵心不由分说地将姜汤塞给了碧水,口气算不上太好。 她不想对江玹逸的人表现得太关心,也不想碧水误会,自己是想收买她什么。 碧水端着热腾腾的姜汤,看着岳灵心的背影进了大厅…… 正在等候的方太医看见岳灵心来了,连忙作揖行礼。两家人从前本也有来往,岳灵心跟方太医并不生分,所以亲自把方太医扶了起来。 “方伯伯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本宫该早些去御药房拿药的,着实是这场大雨太突然,发生了些事情,就给耽误了,还让方伯伯放下御药房的事,过来跑一趟,本宫实在过意不去。” 岳灵心一面将方太医请上座,一面谦恭地说道。 “娘娘客气了,其实老臣今日冒昧来访,一是亲自过来看看李嬷嬷的身体状况,二来也是想为娘娘带来一些岳家的消息。” 方太医说着,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将茶盏放到一边。 “老夫也是听岳家的家奴说,岳将军近来一直忧心牵挂着娘娘在宫里的生活,思虑成疾,卧病在床,这次中秋晚宴,下人们也都劝他不要勉强进宫。大将军却坚持要进宫来探望娘娘。大家都知道,也就只有娘娘能让将军好好保重身体,所以若是明日娘娘见着了大将军,请一定叮嘱他好好保重身体。” 岳灵心刚揭开的茶壶盖,“啪”地失手掉了下去。 “我爹他怎么了?他不是一向身子硬朗,怎么会……” 岳灵心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之前好几次,李嬷嬷对她提及家中安好时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道说,父亲久病多日,李嬷嬷一直都知道,却怕她担心,所以瞒着她! 岳灵心很清楚,自她成为皇后以后,父亲为了避嫌,鲜少入宫探望她,整整三年,父女俩隔着宫墙,巴巴地牵挂着对方。但是,作为女儿,她竟然连父亲卧病在床都不知道!还要让年迈的老父亲,为自己不断地操心,为了见她一面,父亲不惜拖着病躯也要争取,而她…… 不行!她无论如何也要趁着中秋,见上父亲一面。可若是要做到,就必须去求江玹逸成全! 第12章 谁也不见,尤其是她 让岳灵心去求江玹逸,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是,父亲的身子…… 岳灵心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里泛着银色涟漪。 屋外的雷雨天,不断有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她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得四散零落的小花,肩头微微颤动。 “娘娘……” “方太医,你先去看望李嬷嬷吧。本宫有要事出去一趟,李嬷嬷就拜托你了。”岳灵心说完,不等方太医表态,便急匆匆地离宫而去,甚至没有打伞。 那么一个消瘦的身影,如同一叶扁舟闯进汹涌的波涛之中,密密的雨幕很快将她的背影掩盖。 岳灵心根本顾不上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 岳家只有岳灵心一个独女,岳灵心的母亲早亡,父亲没有续弦,一心一意地照顾着这个女儿,将岳灵心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不管岳灵心要什么,只要岳锦添能做到,绝不含糊,哪怕是最后她千挑万选的夫婿,是朝中最不受宠的六皇子,岳锦添也咬着牙替她扛下了担子。 可以说,江玹逸如今坐的这个江山,有一半是岳锦添送给岳灵心的嫁妆! 后来岳灵心进宫,岳锦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舍,然而又不愿让女儿与爱人分离,终究是忍着大男人的眼泪目送着岳灵心牵着江玹逸的手,登上了皇后宝座。 自此以后,父女二人宫墙内外相隔,甚少相见。 一年了……上次岳灵心在芳阳苑闹事之后,一年多闭门不出,岳锦添在家里急得病倒,却一直没让人把这事告诉岳灵心。 这次中秋晚宴,一想到女儿作为皇后,会陪同皇上一道参与,岳锦添哪敢怠慢?早早地就收拾了朝服,就算他病得只能爬,也一定会爬进宫来见女儿一面! “轰隆隆——” 暴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狂风呼呼地刮着,将密密匝匝的雨幕刮得歪斜。此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宫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忙,片刻不敢在雨幕中停留。 岳灵心一口气跑到了御书房。 不知道江玹逸是不是早就料到岳灵心会来,秦海正守在书房门口,说是皇上正在里面批阅重要奏折,还不能见她。 岳灵心浑身滴着水,小脸冻得苍白,拉着秦海的手央求:“秦公公,我求你了,你帮我通报一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见皇上。” 秦海也很为难,一面是江玹逸的命令,一面是岳灵心的哀求,看见这堂堂的皇后连尊称都不用,央求着他,秦海也于心不忍。 “娘娘你等一下,老奴进去跟皇上说一声。”秦海说着,转身进屋,却见江玹逸气愤地把奏折扔了满地。 案头上堆叠如山的折子,都在进言近来边关吃紧的事情,外邦之国频频骚扰边疆,战事很有可能一触即发。而江玹逸的江山刚刚稳固三年,可用的人手尚未培育成型,老牌的将军们却都是岳锦添的旧部,若非必要,江玹逸实在不想重新动用这支力量。 “区区一个蛮荒之国,也敢欺到朕头上!”江玹逸一巴掌拍在桌上,满腹怒气无处可撒。 秦公公明知这时候说错一句话,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他在皇帝身边此后多年,还能够活到今天,亏得他能看皇帝的脸色,但是一想到岳灵心哀求的模样,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皇上,皇后娘娘在书房外求见,说是、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皇上。”秦海硬着头皮说。 江玹逸气哼哼地说:“朕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她!” 一想到如今他能派到前线的,都是那个女人家族里的人,江玹逸心头更是莫名烦躁。这时候再听见她的名字,怒火简直都能将他烧起来了。 “可是,皇后娘娘没带伞,浑身都湿透了,等在外面请求皇上一定见她一面,皇上您看……”秦海努力地想让江玹逸改变主意,早些时候江玹逸去见岳灵心的模样,秦海也是看在眼里的。兴许是觉得,皇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讨厌皇后,若是告诉皇上这些会有转机。 谁知江玹逸向他投来冰冷的目光,“秦海,你究竟是伺候朕的,还是听命于皇后的?朕怎么看你,越来越像是皇后的人呢?” 秦海一听,吓得一哆嗦匍匐了下来,“老奴不敢!皇上恕罪!” “滚出去!”江玹逸毫不留情。 秦海哪里还敢留在这里碍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给岳灵心回话。 岳灵心早知道江玹逸不会轻易见她,她又岂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立马就要直接推门进去。秦海赶忙把她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您听老奴一句劝。现在皇上心情不好,不管您与他说什么,只会让他更加心烦。您若是在这时候与皇上起争执,对您想求的事,是绝不会有好处的。” 岳灵心推门的手止住了。秦公公说的话不是在吓唬她,其实仔细想想,她自己也很清楚。现在她要让江玹逸改变主意,若是跟他大闹一场,她手中毫无筹码,根本就没有胜算,江玹逸又正在气头上,同他讲道理定然也只是做无用功。 所以…… “娘娘您先回去,老奴在这儿侯着,什么时候皇上气消了,老奴再提提这件事。” 岳灵心望了一眼屋檐下的大雨,叹了口气,“我就在这儿等他,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秦海知道岳灵心这点倔脾气,简直和江玹逸一模一样,只好由着她去。 瓢泼大雨,随着风入了深夜。 冷风冲撞着窗户,将江玹逸从睡梦中一下惊醒了。他从堆得老高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秦海也不知去哪儿了,一盏如豆的烛光在灯罩里跳动着。屋外风大雨大,房间里则是闷得厉害。 他起身推开门,走到屋檐下。 忽然,墙角一抹小小的白影映入他的眼帘。 第13章 你真是幼稚 岳灵心! 江玹逸的眼皮突地一跳。大半夜的,看见一个白影蹲在自己房门口,可不是一般的惊悚。 但是岳灵心那么瘦瘦小小的,似乎是因为冷而蜷缩成一团,乌黑的长发披在她白衣的肩头,也半遮着她苍白的脸。她合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 江玹逸心口上好像被猫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痒痒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迟疑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正要朝岳灵心走去,突然转角过来个秦海,兴高采烈地叫嚷:“娘娘,热汤来了……” 看到江玹逸站在门口,俯身正要去抱起岳灵心,秦海赶紧打住了话头。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吵醒了岳灵心。岳灵心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对上江玹逸靠近的面庞。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江玹逸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收回来,作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朕的玉佩好像掉在这附近了。秦海,你有看见朕的玉佩吗?” 秦海手里端着托盘,瞧着江玹逸这尴尬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的江玹逸,除了在景云宫的时候能露出点笑容以外,其他时候想看到他笑,还真是不容易。 “皇上!”岳灵心蹦了起来,一把抓住江玹逸的胳膊。“明天的中秋晚宴,臣妾一定要参加!臣妾毕竟是皇后,若是不能主持大典,实在不妥。” 江玹逸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变冷了,连多年陪伴的秦公公,也分不清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你现在是在要求朕,还是恳求朕?” “这是往日的规矩,不管皇上你愿不愿意,都……” “岳灵心,向朕低一次头会死吗?”江玹逸冷淡地打断,似乎不想多听她一句废话。 “那你做一件好事会死吗?”岳灵心急道。 “哦?不是说这是宫中的规矩,怎么又变成了好事?”江玹逸脸上的笑容又变成了讽刺。 岳灵心噎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瞪着面前那张黑脸,“江玹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爹卧病的事?他应该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你明明知道这件事,不告诉我也就算了,竟然还在中秋夜派我去后宫走访,分明是故意想分开我们父女!” “你果然还是这么聪明,一眼就能看穿朕的意图。朕说过,你一定会来求朕的。”江玹逸毫不解释,说着面向雨幕,仰头望着昏昏沉沉的天。 秦海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没机会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幼稚?”岳灵心已经快要完全失去耐心。如果是平时,她有满满的精力与他斗,反正她这一生,即便是被废后打入冷宫,也是要一辈子呆在这深墙大院内,她不好过,也要让他江玹逸不好过! 但是现在,她只想确定父亲是否安然无恙,哪有心情跟他罗嗦? “你敢说朕幼稚?”江玹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把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 从他懂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皇宫之内是抬不起头来的,名为六皇子,却只是一个贱婢与先帝一夜风流所出,先帝甚至视他为耻辱,平日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他知道,他只能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不被人瞧不起,才能有朝一日,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赢得父亲对自己的青眼! 所以他处处争强好胜,话不多,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却没想到,父亲不但没有对他有所改观,反而有更多人对他的聪慧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敢说他幼稚!可知在这深宫里,幼稚的人只能活几时?而他,是站在权力顶峰的那个人! “对,我就是说你幼稚。你若是要跟我斗,也请你用高明一点的方式,利用我的家人来伤害我,算什么本事?这次中秋晚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一定会去,若是你非要阻拦我和父亲见面,那就不要怪我在文武百官面前,不给你和你的贵妃留一点面子!我岳灵心说到做到,你应该很清楚,我有没有这样的能耐。”岳灵心丢下这番话,扬长而去。 “岳灵心!”江玹逸咬牙切齿,狠狠地一拳砸在门框上。 秦公公在一旁暗暗地叹了口气。 “把蒋鹏飞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岳锦添究竟真的如他所说是在装病不朝,还是他竟胆敢欺君犯上!”江玹逸转身进屋,拂起一道凌厉的冷风。 秦公公忧心地皱起眉头。蒋岳两家本来就不对盘,加上岳灵心和蒋贵人从前的过节,两家关系更是水深火热。这件事一出,可又要再生事端了…… 第14章 争执不休 天刚蒙蒙亮。夜里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早起时,水珠还挂在飞翘的檐角上,风铃一般晶莹剔透。 岳灵心伸了个懒腰,想起从前在家里也挂着这么一串水晶风铃,只可惜在这个时空没有风铃一说。不过,那个属于自己的时空,想来也很遥远了。这是岳灵心不能言说的秘密,十数年如一日地埋藏在心底。 碧水也起得早,总要有人伺候岳灵心穿衣洗漱。谁知碧水端水过来的时候,岳灵心已经收拾好,站在屋檐下发呆地看黎明的天空。 “娘娘,您怎么自己起来了?外面这么凉,您在这儿看什么呢?”碧水拿了红色的斗篷从后面给岳灵心披上。 岳灵心笑了笑,眼中染着回忆的空灵,“我来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刚刚下过雨,空气很干净,世界也很陌生。” “来的那天?”碧水听不明白岳灵心在说什么,只能自己猜测,“娘娘说的是,您刚进宫那会儿?” 岳灵心弯起唇角,笑眯眯地,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欢快的事情,却没有回答碧水的话,只是吩咐了去准备好她晚上大典要用的礼服。 “礼服?娘娘,皇上不是下令说,让您今晚上……” “本宫身边的人,听本宫的吩咐就是,不要想太多。”岳灵心话里有话,也不管碧水有没有听明白,掖着裙摆就进了屋。 进去之后没多久,外面就吵吵闹闹的,碧水慌慌张张地跑进屋,一边跑一边喊:“娘娘、娘娘不好了!蒋贵人她、她又来闹了!” “蒋贵人?”岳灵心最头疼的就是听见这个名字,偌大一个后宫,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就怕了这个蒋贵人。 说不讲理吧,蒋贵人还没到岳灵心当年的地步,说她有理吧,岳灵心也经不住她这么时不时来闹事,搞得整个清秋院鸡飞狗跳的啊! “娘娘,奴婢去把她赶走吧。这个蒋贵人,也太胡闹了,真是把皇后娘娘的宽宏大量当成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了!”碧水不服气地哼哼道。 可是岳灵心自知欠了蒋贵人一笔血债,这辈子怕是都弥补不清,又怎么好意思让下人去赶人走? “算了,碧水,找几个人拦住她,别让她进来,她在门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岳灵心揉了揉太阳穴,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这几日为了中秋夜,岳灵心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儿就没有心情跟蒋贵人周旋。 只是她想不明白,怎么蒋贵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就在这几个节骨眼上跑来了呢? 难不成,这蒋贵人也在她清秋院安插了几双眼睛,时时刻刻在盯着? 突然—— 岳灵心听到了李嬷嬷的声音!不知道李嬷嬷什么时候从房间跑了出去,可是她身上的伤并未痊愈,方太医来看过也说,还要静养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这才几天,李嬷嬷下床走动只怕要撕裂伤口! 岳灵心来不及多想,赶紧带人去大门口。 还未走近,就听见了李嬷嬷的哀求声。 “贵人,您不要再为难皇后娘娘了,娘娘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她就是巴不得我的孩子没有才对吧!我那可怜的孩子啊,他还未出世,就如此被人嫉妒,岳灵心……岳灵心就是怕我有了孩子,皇上会更加宠我,威胁到她皇后的地位,所以才故意害我小产,她就是故意的!岳灵心,你滚出来!” “贵人……”李嬷嬷无奈地拦住蒋贵人,不许她往里闯。 蒋贵人一气之下,狠狠地推了一把李嬷嬷。李嬷嬷孱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么大力推搡,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幸好岳灵心急走两步,把李嬷嬷接住了。 “李嬷嬷,这里交给我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岳灵心话音刚落,蒋贵人挣脱众人的拉扯,冲了上来。 “啪”的一巴掌,五个指印落在岳灵心脸上。 岳灵心蓦地愣了,周围的下人们也吓得噤声,凝固住的空间里,只闻得屋顶有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脸颊很快滚烫、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蒋贵人这一巴掌,可是用足了力气! 岳灵心咬了咬牙,将窜上来的火气,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娘娘……”碧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安慰的话,还是先做点什么,制止蒋贵人的蛮横取闹。 “岳灵心,你这个小贱人!你把我害得这么惨还不够,现在还要对付我父亲,害他被降职削官,在皇上面前失宠!你这是要把我们父女往死里逼啊!岳灵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们一家人,你已经害死了我的孩子,现在还要将我们蒋家逼入绝境,我告诉你,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蒋贵人指着岳灵心大声辱骂,引得一些路过和闻风而来的宫人们纷纷围观。 贵人骂皇后,两家又是宿仇,可是一出好戏。 没想到这时候,李嬷嬷“噗通”一下,向蒋贵人跪了下去! 第15章 大闹清秋院 岳灵心没想到李嬷嬷忽然这般,赶紧拽住她的袖子,连声说道:“李嬷嬷,你干什么?你起来!” “娘娘,老奴知道这一年多来,您心里有多苦。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都是大家不愿意看见的悲剧,既伤害了贵人,也伤害了娘娘您自己,老奴实在不忍心再看娘娘您这么折磨自己呀!”李嬷嬷抹了一把泪,抓住蒋贵人的衣袖。 “贵人,我家娘娘和以前不一样了,您就不要再为难她了。不管您心里还有什么气,什么苦,都冲老奴来吧,老奴向您道歉,给您磕头了!” 李嬷嬷说着,真就不停地磕起头来。 “李嬷嬷,你在干什么呀?我不需要你代我道歉,你给我起来!”岳灵心厉声呵斥,竟也拗不过李嬷嬷。 蒋贵人白得渗人的一张面皮,泛起不解气的冷笑,“一个贱奴,也配求本宫原谅?今日就算是要跪,也该她岳灵心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 “蒋贵人,你放肆!竟敢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碧水面色铁青地训斥道。 “放肆?哈哈哈,我就是放肆,又能怎样?岳灵心,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还陷害我爹,今日我就是要你付出代价!”蒋贵人眼睛血红血红地,说不上是怒火还是眼泪。 这后宫中的女人,谁人没有几分心酸? 这一年多,岳灵心早已深深地知道了这一点,加上一年前的事情,因而对蒋贵人一让再让,不愿与她正面冲突,但是她却决不允许蒋贵人这么莫名其妙地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啊! “蒋贵人,本宫曾经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本宫绝对没有想过要害你爹,或者是将你蒋家逼上绝路。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岳灵心义正词严地说。 “岳灵心,你还有什么可装的?昨日你去过御书房之后,皇上就召我爹进宫,贬了我爹的职,险些要将他发配下狱!你说,不是你从中搞鬼是什么?岳灵心,你真是个歹毒的女人,你害我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这辈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只能在这深宫中艰难度日,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我……我杀了你!”蒋贵人双肩颤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泪来,整个人尖叫着扑向了岳灵心。 “我要和你一起下地狱!岳灵心,我要你永不超生!永永远远地留在地府里陪着我可怜孩儿的冤魂!” 李嬷嬷见蒋贵人是完全疯了,才会真想要岳灵心的性命,于是挣扎着爬起来,挡在了岳灵心前面,谁知蒋贵人竟然抽出了匕首,直直地刺了过来。 “李嬷嬷!”岳灵心惊呼一声,却见碧水窜到前面,一把将李嬷嬷推开。 蒋贵人的匕首划破了碧水的胳膊,鲜血喷将出来,溅在了蒋贵人惨白扭曲的脸上,令她整个人更显可怖。 可怖,可悲,又可恨! “蒋贵人,你不要欺人太甚!”岳灵心终于忍无可忍,亲自出手把蒋贵人制服,只是轻轻一拧手腕,蒋贵人就吃痛地握不住匕首了。对付这样的小女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蒋贵人不甘心地仰起头来,瞪着岳灵心。 “本宫从前念你也是个可怜人,不愿与你计较,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到本宫头上,真当本宫现在是什么人都能捏的软柿子吗?本宫警告你,这一次你在清秋院动刀的事情,本宫就当没看见,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就别怪本宫对你和你们蒋家不客气!”岳灵心咬牙切齿地说完,才将蒋贵人扔了出去。 蒋贵人跌倒在地,满身灰尘,狼狈得好像一个街边的弃妇。 看她那泫然的模样,岳灵心倒也有几分不忍。但是,岳灵心更不能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受辱和受伤! 蒋贵人趴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癫状态,完全不再理会岳灵心说什么。 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是本宫害你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是你自己!何况,皇上若真是宠你、爱你,为何你小产之后,却从未去看你一眼?你要恨,要怨,也都只能怪你自己,未能早些看清楚这深宫中的生存法则,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岳灵心看着蒋贵人,心头有点疼。不是因为蒋贵人可怜,而是看到现在的蒋贵人,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啊,总害怕别的女人会抢走江玹逸对自己的爱,总想要他的眼里只容得下自己一人,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只要他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便好,只要自己还是他的皇后便好,但这一年缠绵病榻的日子,岳灵心终于想通透了。 江玹逸心里,永远都不会有她的位置。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他利用的工具,也因为她的存在,他将会永远记住他的皇位,是靠女人和她背后的权术阴谋而得来!她是他的耻辱,而非爱人。 想到为了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男人,而付出的那些,岳灵心觉得自己可悲。所以即便最后被抛弃,被像垃圾一样扔在大门外,也是活该! 岳灵心转过身,不再理会自怜自艾的蒋贵人。有些道理,深陷其中的人,可能穷尽一生也不会明白。她让人将大门紧闭,又嘱咐了下人把李嬷嬷扶回房间去。方才被蒋贵人那么推搡,又跌倒在地,李嬷嬷身上已经浸出血水来。 岳灵心看得又是气结,又是心疼,哪里还顾得蒋贵人的死活。 一天一夜的暴雨,让地面上积水未退。蒋贵人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雨水浸泡着她的衣裙,她脸上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水坑里溅起来的雨水,混合着血滴往下流。 不知道坐了多久,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本就冷清的清秋院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门前也无人走动。只剩下蒋贵人一人,孤零零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着。 “蒋贵人!”背后忽然有人叫她一声。 蒋贵人半是失神,半是狐疑地回过头。 迎面便是一盆热油泼来! 蒋贵人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剧痛从面部直抵四肢百骸! 第16章 她被毁容了 岳灵心取了医药箱子到大厅,碧水正用布条胡乱绑着伤口,还有血从布条里浸出来,淡绿色的布也被染红了一大块。 这丫头,也不先止血再包扎,岳灵心想着,皱起眉头。 “碧水,过来。坐。”岳灵心指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先坐了下来,把药箱放在桌子上。 碧水低着头,怯怯地坐了下来。只见岳灵心打开药箱,小小的箱子里面竟是琳琅满目地堆了好多碧水从前都没见过的东西。或者说,有些大概是大夫出诊时才需要带的工具,宫殿里普通的备用药箱,一般不会有这些。 “来,我看看。”岳灵心把碧水的胳膊抬起来,碧水知道岳灵心是在瞧她的伤口,连忙把手抽回来。 “娘娘,奴婢没事的。”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岳灵心嗔怪地,又把她的胳膊拉了过来,一边细心地解开布条,一边说,“被刀子伤了一定要好好处理,尤其是刚才那么混乱,一不小心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如果处理不好,以后你这条胳膊可就废了。” 顿了顿,岳灵心又说:“本来清秋院人手就不够,李嬷嬷又卧病在床,要是连你都没了,本宫就真成光杆皇后了。” 碧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见岳灵心仔细地用小剪刀剪开自己伤口附近的袖子,然后说了声:“先给你消毒,你忍着。”话音刚落,伤口上就传来剧痛。碧水倒吸了一口气,痛苦的表情绷得紧紧地,不敢弄出声响来。 岳灵心用倒了烈酒的棉花清理了伤口,又涂上了药粉,止住了血,最后娴熟地用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对于岳灵心的手艺,碧水真是惊讶不已,忍不住说道:“娘娘您包扎伤口的手艺真好。” “这算什么?”岳灵心笑了笑,“以前我当医生的时候,做的可都是高难度的外科手术,全世界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外、外科……手术?”碧水对岳灵心口中吐出的生僻词一头雾水。 岳灵心愣了一下,自知口误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年来她一直掩饰得很好,尤其是在这边待的时间越久,就越是驾轻就熟地将自己当成这个时空的人,当成是真正的岳灵心。可她是唯一知道那个事实的人,真正的岳灵心,早在几岁时那场事故中就已经…… “是医理上的话,你不懂。本宫自小在父亲的军营中长大,跟他们学武艺、学格斗,也跟父亲学行军布阵,当年本宫随皇上上战场的时候,也为不少将士们包扎伤口。”兴许是说到老本行,岳灵心的话就多了些,不知不觉就谈到了多年前的事情。 那些,本该尘封在她的记忆中,随着对那个人逝去的爱一起,永远淡忘的事情。 却被碧水无意的一句话戳中了痛处。 “娘娘对皇上真好。” 话说完,碧水也意识到不对劲,想起如今皇上与皇后的关系,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 岳灵心倒也不恼,只是笑了笑,风轻云淡,是真的放下了。“从前爱的时候,自然是掏心掏肺地想要对他好的。” 一句“从前”,堵住了下人的嘴。 “娘娘……” “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才会让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岳灵心和碧水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跑了出去。 清秋院大门外不远,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人围观,蒋贵人像野兽一样发出嚎叫声,脚步虚浮地在原地打转,还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摸索着四周。 “怎么回事?”岳灵心没想到她话都说得那么重了,蒋贵人竟然还在她门口闹事,真是…… 可是当她岳灵心看到蒋贵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的时候,一下子吓得呆住了! 蒋贵人的脸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她脸上到脖子整个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全都因为某种烫伤而红肿起了水泡,水泡充血而鼓起,仿佛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溅出血浆。她的脸就好像融化了一样,额前刘海跟稀泥一样的皮肉混合在了一起,眼睛、鼻子什么的都分辨不清,只有一张歪着的嘴,是整个扭曲的面目上唯一可分辨的。 一声尖叫堵在了岳灵心的喉咙,胃里不停翻腾的汁液直冲而上,岳灵心捂住自己的嘴,脱力地后退了两步。 围观的人已经纷纷发出惊叫,都被眼前血腥可怖的一幕吓得六神无主。 如果不是这身衣裳和头上簪花,谁也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颇受圣宠的蒋贵人,甚至无法认出,这竟然是一张人脸! “娘娘,娘娘您别看了!”碧水赶忙挡住岳灵心的视线,让人帮着把岳灵心拽回了清秋院里。 岳灵心浑浑噩噩地,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曾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惨烈的画面没有见过,但是,蒋贵人怎么说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长在官宦之家,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到大和岳灵心一样,哪里受过半点委屈。 而且,蒋贵人当初能受到江玹逸的宠爱,除了她父亲做靠山以外,也多亏她有一张艳压群芳的美貌,在后宫之中,除却岳灵心外,怕是没人敢说美得过她那张娇滴滴的面孔。 但是刚才那张扭曲的可怖的脸,竟然真的是蒋贵人! 这对一个女子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 “娘娘?娘娘?”碧水伸手在岳灵心面前晃了晃。从外面回来,岳灵心已经呆呆地坐了好久,碧水不禁担心起来。说实话,她刚才也是被那画面吓得不轻,但是岳灵心对蒋贵人的复杂心态,令她受惊的程度比其他人更胜一筹。 “芳阳苑……蒋贵人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岳灵心连忙拉住碧水的手,就好像一个即将溺入深海的人,紧紧地抓住了一根浮木似的。 碧水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面皮白白地没有一点血色,“听说请了太医过去给瞧过了,那张脸算是……算是毁了,身上也、也有多处深度烫伤,能保住性命都很勉强,即便是日后能活下来,也是……连太医看着,也吓得不轻。” 顶着那样一张脸活下来,尤其是在人情冷暖的后宫,会凄惨到什么地步,岳灵心连想都不敢想。 “摆架,本宫要去芳阳苑看看。”岳灵心勉强站起来,双腿竟然软得迈不开步子,眨一眨眼,眼前都会再次浮现出蒋贵人那恐怖的模样。 碧水见岳灵心差点摔倒,于是劝她不要勉强。 如今那芳阳苑,正是是非之地,人人避而远之,岳灵心又何必非往上面凑? “再怎么说,她也是在清秋院外面出的事,不去看看,本宫心里不安。”岳灵心说着红了眼圈儿。 正说着,外面大门有人闯了进来。 “岳灵心,滚出来!” 江玹逸暴怒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了大殿来。 第17章 洗不清的嫌疑 岳灵心听到江玹逸的声音,先是有点懵,等反应过来,江玹逸已大步走到跟前。 “你来干什么?”岳灵心不想让江玹逸看出自己的憔悴和忧虑,她以为,江玹逸是为了今晚中秋的事情而来。这个时候岳灵心才不觉想起,后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今天的晚宴还能不能顺利地办下来。 谁知江玹逸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岳灵心,你未免也做得太绝了!” 岳灵心挣扎了两下,抓住他的胳膊,想让他松手,“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就算是为了中秋,为了父亲,岳灵心也知道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必须先忍耐一些。 “在你门前发生的事情,你还说你不明白?岳灵心,朕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才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下得去这样的手!”江玹逸从未像今日一样,对岳灵心暴跳如雷。 他的眼神,似乎对她失望透顶。 只是对岳灵心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她难过的事情了。 “皇上,您别这样,有什么好好说,您先放开皇后娘娘!”碧水惊呼着,上来企图拉开江玹逸。 岳灵心直视着江玹逸的眼睛,心里大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了。 蒋贵人是在她清秋院的门口出的事,江玹逸连大脑都不用过,自然而然地就把罪名扣到她头上了! “臣妾没有对任何人做过,皇上口中的那种事。”岳灵心哑着嗓子,艰难地说。 江玹逸愤怒地加重手掌的力道,岳灵心越发觉得呼吸困难,他对她似乎是真动了杀心。岳灵心能感觉得到! 她难受地抓着江玹逸的手,指甲抠进了他手背上的肉皮里。 “岳灵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江玹逸说着,狠狠地将岳灵心扔了出去。 岳灵心“砰”地撞翻了桌子,连带着桌布和桌上的杯杯盏盏,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岳灵心跌坐在一地破碎的瓷器中,嘴角渗出血丝来。 “娘娘!”碧水吓得脸色苍白,顾不得皇上的脸色,来扶起岳灵心。 连日的折腾,岳灵心的身子已经很弱了,为了中秋晚宴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再被江玹逸这么一摔,她差点站不起来。 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倒下!她若是倒下了,就是认输了! “皇上真想剖开臣妾的心?臣妾的心里,可是死过人的,皇上就不怕晦气吗?”岳灵心抓着碧水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看到江玹逸愤怒和狐疑交织的模样,岳灵心弯起嘴角,唇边的血将她的唇色染得勾魂夺魄,好像抹了醉人的丹蔻一般,令人目眩。 岳灵心摸着自己的心口,嘴角的笑容也扩大了些,“在这颗心里面住过的人,也在这颗心里面死去。是被皇上你亲手杀死。” 江玹逸意识到岳灵心指的是自己,不觉失神片刻。 他在她心里面,已经死了…… “岳灵心!”江玹逸蓦地沉下脸,怒气冲冲地瞪着岳灵心。 “不管在皇上心里,把臣妾想成怎样一个恶毒的女人,这件事情,臣妾不会背黑锅,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岳灵心不避不让地看着江玹逸,几乎都要让人信服她真的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但是她面对的是江玹逸! “你当然不会承认。因为你还要保住你的皇后之位,保住你岳家的名声,但是这件事情,朕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追查到底,不管这次你用什么手段,朕都不会再纵容你!”江玹逸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强忍着心头的怒火。 “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岳灵心倔强地别过脸。 江玹逸的脸更黑了,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是她,却又不愿多与他说半句话来解释,好像是料定了他不能拿她怎么样似的! 碧水犹疑了一下,忍不住说道:“皇上,这件事真的不是皇后娘娘做的,那个时候娘娘她……” “祝贵妃到。” 门外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碧水的话。碧水面色微微一变,咬着嘴唇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大门外,走进来一袭粉色的身影。 祝玲珑过来拜过了皇上和皇后,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臣妾听说芳阳苑的蒋贵人出了事,实在是忧心,又不敢冒昧登门,只能找皇上仔细问问,听说皇上来了清秋院,便循着过来了,打扰姐姐清净,还望姐姐见谅。” 以祝玲珑的眼神,不会看不到这屋子里凌乱的痕迹,和岳灵心嘴角的血迹,但她并不惊讶,也没有乱了阵脚,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 与岳灵心的倔强相比,她的体贴柔和自然更得江玹逸的心。 “你身子不好还出来到处走动,要是伤到了孩子怎么办?”江玹逸好像立马变了一个人,小心地揽过祝玲珑来,轻声说道。 孩子?! 岳灵心脑子里嗡的一声,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何况太医也说了,臣妾身怀有孕,更要经常活动,对胎儿才更好。”祝玲珑满脸幸福的笑容。 有丈夫的宠爱,又有了孩子做保障,任谁也会笑得这样春风得意的吧? “既然祝贵妃有孕在身,皇上就该好好在景云宫陪伴,而不是跑到臣妾的清秋院来无理取闹。”岳灵心刻意加重了看着江玹逸的眼神。 无理取闹?江玹逸本就窝火,刚才只是碍着祝玲珑在身边,才勉强压制下来,这次的事情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 “姐姐,皇上也是因为担心蒋贵人,才会如此焦急,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相信姐姐一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咱们一家人,还是不要说这么生分的气话了。”祝玲珑一面安抚着江玹逸暴躁的情绪,一面拉着岳灵心的手。 “来,姐姐你摸摸看,妹妹肚子里的小生命,要是得到姐姐的祝福,相信他以后一定也能习得他父亲分毫,那妹妹也就满足了。” “那个我……”岳灵心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摸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子,何况不就是子宫里面包了个小小的受精卵,能摸到才怪! “呀,姐姐你的手怎么了?”祝玲珑忽然惊讶地叫起来,一脸关心的表情。“受伤了吗?怎么缠着绷带?” 岳灵心被她抓得有点痛,但是她这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岳灵心连发火都不好发,只是努力地抽回手来。没想到,却被江玹逸拦截住。 “你的手怎么了?”江玹逸眼神里透出狐疑的微光。 “关你什么事?”岳灵心不想与他罗嗦,更不想被他瞧去了自己的狼狈,想挣脱开来,可是江玹逸却抓得越发紧了。其实,要不是被祝玲珑看到,连岳灵心自己都忘了手上还有伤。 忽然,江玹逸粗鲁地扯开她手上的绷带,只见岳灵心的手背红肿得老高,还有一些充血的没有散瘀的水疱! 第18章 心肠歹毒的女人 大厅中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般,好像是从江玹逸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让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干什么?”岳灵心正要质问,可是江玹逸脸上莫名的神情,让人心头竟有些发怵。 “烫伤?!”江玹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 岳灵心看到他这样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有点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倒是碧水反应更快,一下子就在江玹逸面前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皇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娘娘的手……娘娘她……” “皇上,您不要多想,姐姐手上的烫伤一定只是个意外,跟蒋贵人被泼热油的事情没、没有关系的。”祝玲珑带着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表情,去开导江玹逸。 只是这时候,岳灵心无法保持绝对冷静的头脑,去判断祝玲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她已经明白过来,如今她手上的烫伤,在江玹逸眼里成为了她伤害蒋贵人的证据! “皇上,这伤是……”若是平时小打小闹,岳灵心也就懒得解释,但蒋贵人被泼热油毁容的事情事关重大,搞不好是会闹出人命来的!岳灵心可不想莫名其妙背上杀人毁容的黑锅! 可是江玹逸哪里容得她解释!他眼前所见,早已在他脑海中闹做一团,各种喧嚣的声音让他难以分辨孰真孰假。 但是,岳灵心手上的烫伤却是千真万确!这要他如何欺骗自己,不是她做的? “岳灵心,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前朕以为你自恃清高,骄纵跋扈,不过因为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罢了,但是现在看来,你不仅气量狭小不能容人,还心肠歹毒、无法无天!这样的人,怎配做我闵朝的皇后!” 江玹逸捏着岳灵心的手腕,几乎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岳灵心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被他捏断了。 “江玹逸,你就不用你的脑子想想,我要是想对付她,用得着……”岳灵心当真有些急了,因为这件事不仅仅是关系到她个人,还关系到蒋岳两家的关系,更是可以被有心人用来大做文章攻击岳家。 如今父亲抱病在身,朝中对岳家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江玹逸!多少人在等着一个天赐良机将岳家彻底击垮,而蒋贵人的事件,无疑给他们提供了最完美的借口。 “够了!岳灵心,朕再也不想听你多说一句话,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辩解。这件事,你必须付出代价!”江玹逸甩开岳灵心的手,眼神中燃起的怒火,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岳灵心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这样的画面而心痛,可是为什么,心里好像还是慢慢地裂开了一道道伤口,疼痛不可遏止地蔓延…… 从初遇他的那一刻开始,到如今已经十多年。十多年的朝夕相对,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也总该有一丝最基本的信任。 但是,在他心里,她竟然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歹毒妇人…… “娘娘……”碧水脸色苍白,红红的眼睛里噙着泪水,颤抖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灵心茫然地站在原地。 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办? 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岳灵心觉得脑袋沉甸甸地,有些支撑不住了,忽然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娘娘!来人,快来人啊!找御医!”碧水慌忙将岳灵心扶回房,摸了摸岳灵心的额头,发现竟是烫得吓人。碧水捂着嘴,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娘娘,你不能有事啊,娘娘。” “娘娘、娘娘怎么了?”李嬷嬷听到一阵子的响动,撑着身子下床,一路摸索着过来,就瞧见岳灵心躺在床上,碧水在旁边急得眼泪直流。 “娘娘和皇上起了争执,皇上、皇上他……”碧水捂着嘴,说不下去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画面,着实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生怕江玹逸咬咬牙真杀了岳灵心,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尤其是碧水心里明白,凶手绝对不可能是岳灵心。蒋贵人出事的时候,她一直都跟岳灵心在一起,站在大厅里说话呢! 李嬷嬷听了碧水断断续续的讲述,又看到岳灵心嘴角有凝固的血迹,大抵也猜到当时的画面有多混乱,“皇上他又对娘娘动手了?冤孽呀!冤孽啊!” 李嬷嬷唉声叹气地直捶腿,这会子被遣出去找太医的丫鬟匆匆忙忙地回来了。 “李嬷嬷,碧水姐,不好了,御药房能出诊的太医,全都被皇上叫到芳阳苑去看诊去了,说是什么时候蒋贵人的身子稳定下来,什么时候才让离开!” “什么?那方太医呢?”李嬷嬷想到,方太医毕竟是御药房的主治御医,通常所有太医都被派出去出诊的时候,他也必须留在御药房,料理各种事务,以及备不时之需。 这个时候皇后宫中需要太医,方太医是可以出诊的。 但是丫鬟却说,方太医也不在御药房! “奴婢听说,祝贵妃在去芳阳苑的路上突然肚子疼,皇上紧张得不行,就把方太医给召去景云宫,替贵妃娘娘问诊了。”丫鬟低着头,嗫嗫嚅嚅地说。 碧水闻言,本就没有血色的一张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 “那……这可怎么办?难道要遣人出宫,求老爷找大夫进宫来吗?”李嬷嬷一时陷入困境之中。她口中说的办法也不是不行,用皇后的腰牌派人出宫请大夫进来,可是必须通过重重关卡,说不准中间会有什么变数…… 碧水一下子站了起来,“奴婢去景云宫请方太医!”说罢,不等李嬷嬷叫住她,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哎呀,这丫头,怎么……”李嬷嬷一拍大腿,明知道现在江玹逸对岳灵心咬牙切齿恨得紧,那祝贵妃又是他的心头肉,这丫鬟冒冒失失地跑到景云宫去“抢”太医,轻则被轰出来,重则被江玹逸问罪,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忽然,李嬷嬷感到手掌上一凉,被人轻轻地握住。她惊讶地回过头,发现岳灵心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似乎示意不必拦着碧水。 难道说,皇后其实一直都醒着? 第19章 高烧 李嬷嬷在岳家几十年,是看着岳灵心长大的,岳灵心一个细微的眼神都逃不过李嬷嬷的眼睛,何况现在互相对视着,李嬷嬷一眼便瞧出岳灵心方才就一直醒着。 “娘娘你怎么……”李嬷嬷不明白,岳灵心为什么要假装昏迷不醒。可是方才岳灵心冲她摇头,李嬷嬷稍作联想,便恍然大悟。“你是有意支开碧水?” 岳灵心不置可否,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其实她并不是假装晕倒,只是被扶上床之后没多久,她的意识就恢复过来,但是听到了碧水和李嬷嬷的谈话,便没有睁眼。 “是我太小看她了。”岳灵心忽然微微一叹。 “她?娘娘是说,碧水?”李嬷嬷一脸吃惊的表情,这几日相处,她倒觉得碧水是个不错的孩子,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心机。但是李嬷嬷更清楚,岳灵心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尤其是这些天来,她和碧水的相处更多,更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本质。 可是岳灵心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这下李嬷嬷就彻底不明白,那个“她”若非碧水,又是谁?如果碧水没有问题,为何岳灵心又一定要避开她说话。 岳灵心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之中。 景云宫,一派安宁祥和。 方太医刚为祝玲珑看诊完,恭敬地向守在床边的江玹逸说道:“皇上不必担心,贵妃娘娘只是有些体虚,气血不足,老臣开个方子,每日照着方子按时服用便可安胎,也能让娘娘体态强健些。” 江玹逸点了点头,让多喜随太医下去拿方子。 “皇上,臣妾好怕,怕这肚子里的孩子会……”祝玲珑紧张地抓着江玹逸的手,眼圈红红的,泫然若泣。 江玹逸回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胡说什么呢?有朕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安胎,等咱们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朕就找机会立你为皇后。” “皇上……”祝玲珑一下子慌了,“这怎么可以?臣妾出身低微,不能为皇上分忧,只求能陪在皇上身边便好,哪有资格母仪天下?何况,皇后之位还有姐姐她……” “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才是最没有资格做皇后的人,不必提她,反正过不了几日,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再说,母凭子贵的道理,亘古不变,你只要安心生下孩子,其他的朕会处理。”江玹逸摸了摸祝玲珑的头,露出宠溺的笑容。 祝玲珑身子虚弱,抓着江玹逸的手便睡着了。 忽然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江玹逸立马皱起眉头:“何人喧哗?” “皇上,是清秋院的丫鬟碧水,在外面吵着要见皇上。”丫鬟在外头回应说。 “清秋院?”江玹逸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只要听到一丁点跟那个女人有关的消息,他就觉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愿意见她的丫鬟,立马让人把碧水赶走。 侧立在旁的秦公公见状,弯腰说道:“皇上,老奴听见外面那丫头说,皇后娘娘好像病倒了。”话也不多,只是小心地瞅着江玹逸的反应。 “她现在当然要装病,来博取同情。”江玹逸不以为意。 秦海脱口说道:“若是对皇上,似乎没这个必要。” ——江玹逸又几时在意过她是否生病,几时真的同情过她? 不愧是跟随江玹逸多年的人,一句话就戳中了江玹逸的痛处。 “秦海,你现在说话是越发大胆了!”江玹逸面色一沉,说不出是因为理亏而生气,还是秦海的大胆行为激怒了他。 反正秦海看得出来,江玹逸是真生气了。他赶紧跪下来,连声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一时失言,请皇上责罚!” 江玹逸虽然生气,可秦海那句话仍是像刺一样扎在他心口上,不拔出来就不舒服。或许,解铃还需系令人。莫不如听听那丫鬟到底要说什么,可能岳灵心是真的病了呢? 江玹逸不想吵醒刚刚睡着的祝玲珑,于是想起身出去。谁知祝玲珑紧紧抓着他的手,睡梦中轻声呓语,看起来睡得很不安宁的样子。江玹逸犹豫了一下,对秦海说道:“你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秦海忙不迭退出去,一眼便瞧见祝玲珑在门外哭诉。他疾步走上前去,斥道:“这丫头,哭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别惊扰了里面那位,否则皇上真得把你赶出去。” 碧水赶紧止住哭声,抽泣着说:“秦公公,你帮帮我家娘娘吧,娘娘、娘娘她高烧不起,太医院一个人也没有,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求皇上……” “怎么会这样呢?你等着,我去回禀皇上。”秦公公说完,急忙回殿里去,跟江玹逸说明了情况。看碧水那神情,不像是有假。 江玹逸听罢,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去,让方太医现在就到清秋院瞧瞧,朕不许她现在出事!还要她亲耳听着,朕是如何废了她的后位,亲眼看着,岳家因她而衰败。” 秦公公不敢耽搁,连忙去叫了方太医,一同前往清秋院。 这会儿岳灵心正昏睡着,只有李嬷嬷在旁边守着。方太医为岳灵心把脉时,便能感觉到她浑身烫得厉害,难怪会昏迷不醒。 “娘娘原本根基好,只是近来新伤旧创齐发,又遇事心中郁结难以排解,一时急火攻心,才高烧晕倒,我开两副方子,先给娘娘退烧,再用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应该就没事了。” 方太医去写药方,秦海这边还守在岳灵心床前,安慰李嬷嬷不要太过忧虑。 “其实皇上心里还是关心娘娘的,嘴上说得决绝,可一听到娘娘出事,还不是马上就……” “秦公公,你不用说了,这些年,皇上是怎么对待皇后娘娘的,你我不都清楚吗?只可怜我家娘娘一片痴心,却错爱一个负心人,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深宫大院中,孤苦伶仃的,便是一个陌生人看了,也会觉得于心不忍,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就那么恨得下心来,对娘娘下这么重的手,若非娘娘早已对皇上死心,只怕是要被伤得更重。”李嬷嬷说着摸了摸胸口。 如果是在以前,江玹逸的所作所为,伤的不止是岳灵心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只是被伤过太多次以后,岳灵心终于从疼痛中明白,有些人是永远也无法强求的。 “李嬷嬷,你怎么能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心里又何尝不苦,他只是还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会……” “好了,秦公公,方才方太医说了,娘娘需要静养。如今那祝贵妃也怀有身孕,皇上在床边守着,相信景云宫更需要人手,你还是先回去陪着皇上吧。这清秋院啊,还是像从前一样安静点好。” 李嬷嬷刚才还挺温和,这时候却对秦公公冷言冷语地下了逐客令。秦公公无法,知道这种情况下随便说两句话也不可能缓和皇上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便道先行告退,回去向皇上复命。 临走前,秦公公回首说了一声:“近日姜统领飞鸽传书,说他快要回朝了。虽然是去执行皇上的密令,但老奴知道娘娘一直很担心他,所以通告一声。”说完,秦海就走了。 岳灵心的手指微微一颤。 李嬷嬷也没看他,只是握着岳灵心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只有李嬷嬷知道。岳灵心的心再也经不起动摇了。 第20章 知情人的信 中秋节后,阴雨缠绵的日子复又延续起来,整日的秋雨下个不停。寒流让本就冷清的清秋院,更显凋敝,院子里被暴雨打落的秋叶凌乱地堆着,看起来也有一段日子没人清扫了。 碧水给岳灵心喂药的时候,听到她喃喃地说:“这清秋院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看来不等皇上下令,本宫就已经身陷冷宫了。” “娘娘你别这么说。皇上早晚会明白,你不是那样心肠狠毒的人。”碧水轻轻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 岳灵心笑了笑,“他若是能明白,早该明白了。他若是不想明白,白的也终究要成黑的。” “娘娘……”碧水低下头。 “其实他信不信本宫,这皇后做还是不做,于本宫来说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唯一遗憾的是取消了中秋晚宴,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父亲。”岳灵心低垂眼睑,眼角流露出些许伤感的神情。 “娘娘!娘娘!”李嬷嬷忽然瘸着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岳灵心紧紧地皱起眉头,嗔道:“李嬷嬷,你怎么又下床了?”说着也要起身,李嬷嬷却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留在床上。 “娘娘,方才老奴在屋中休息,忽然有人将这个东西投进了屋里来。老奴想,这兴许是给娘娘您看的。”李嬷嬷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一支飞镖和一张叠好的纸条奉上。 什么人会用这种方法神神秘秘地给她递纸条呢? 岳灵心满心疑惑地打开枝条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真凶?真有人看见了?” “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碧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岳灵心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便把纸条也给碧水看了。 写纸条的人道是蒋贵人出事的时候,他恰巧路过,躲在树后目睹了真凶的所作所为,更看清楚了凶手的长相,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去告发,反而是约见岳灵心,今夜子时御花园秋千架边见面一叙。 “娘娘,这人该不会是知道您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他是唯一的证人,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与娘娘您谈判吧?”李嬷嬷皱起眉头,摸不准来信者的意图。 碧水更是担忧,劝道:“娘娘,这子时已是宫中宵禁时刻,此人约在这时候见面,不管怎么看,奴婢都觉得其中有问题。依奴婢所见,其中不是有诈,就是某人的恶作剧,想看娘娘您的笑话。娘娘您还是别理会了。” “此事非同小可,如果这人当真看到了行凶过程,他不但可以还本宫清白,还能指认凶手,还原事实真相。本公告倒是觉得,他让本宫子时去相见,兴许是迫于某种压力,不敢直接说出真相。若是本宫与他见上一面,事情还能有转机。本宫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当成凶手,别的倒也不说,就怕皇上迁怒我岳家。何况蒋贵人终究是在本宫宫门前出事,本宫又一直有愧于她,如果能还她一个公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于公于私,本宫都应该去一趟。”岳灵心将纸条紧紧地捏在掌心里,仿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是,娘娘,奴婢还是觉得心里不安,不如您就别去了,而且您现在身子也不好,实在要去的话,就让奴婢代您前往也好啊。”碧水仍然是坚决反对岳灵心的决定。 “没事。来信的人要见的是本宫,换了别人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这件事千万不要外传,本宫不想节外生枝。”岳灵心决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改变,碧水见劝不住岳灵心,只好默默地咬着唇,不再作声。 秋季总是天黑得很快,而到了晚上,雨势虽然小了些,却没有迹象会停下。 岳灵心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门前屋檐下。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她看见碧水从外面回来,急急忙忙地,没有打伞,便出声叫住她。 碧水显然吃了一惊,“娘娘?”她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岳灵心,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去哪儿了?”岳灵心发现碧水双眼通红,好像是刚刚与人争吵或者是才哭过。 碧水吸了吸鼻子,慌忙说:“没、没什么,只是刚才去御膳房的时候,遇到了景云宫的多喜,她说了些对娘娘不敬的话,奴婢一时没忍住……娘娘,您今晚还是不要去花园了,奴婢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您……” “别人想说什么就让别人去说,不要轻易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岳灵心不置可否,让她先进去收拾屋子。然后披上斗篷,一手撑着伞,一手打着灯笼出门了。 碧水回头看见岳灵心出去了,犹疑了一下,便返身悄悄地跟上。 第21章 真正的嫌犯 宵禁后的皇宫宁静得只能听见偶尔来去的巡逻侍卫们的脚步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顶。 “娘娘,皇上已经离开了书房,正往景云宫来。”多喜端了热参茶进来,放在桌上。 祝玲珑斜倚在卧榻上,慵懒地睁开眼,问道:“让你做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嗯。”多喜点点头,一脸沾沾自喜的表情。“只要那人一出现,保证——干净利落。”一边说,一边立起手掌,比了一个“斩”的手势。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秦公公的声音。 “皇上驾到。” 祝玲珑连忙起身迎到门口,正待行礼,江玹逸已扶起她,疲惫的眼中流露出笑意,“跟你说了,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不必行礼,怎么还改不过来?” “皇上这么晚了还过来,臣妾看见皇上高兴,就给忘了。”祝玲珑脸上带着红晕,挽上江玹逸的手,陪他走向卧榻。 虽说这段时间祝玲珑怀孕不能侍寝,江玹逸仍是常来过夜。似乎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一些安宁。朝堂和御书房已经够让他头疼了,而别的嫔妃往往只会给他雪上加霜。 “朕最近已经快被那些大臣烦死了。戎族屡屡侵犯我边疆地带,朕养的这些好臣子们却异口同声地主张和平解决,通篇都是大道理,但一个个都害怕触碰到他们本身的利益,不愿开战,真当朕是傻子吗?”江玹逸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平日他很少在后宫谈及政事,所以他自己也笑起来,握住祝玲珑的手。“朕是气糊涂了,竟然跟你说这些无聊的政事。” “臣妾不懂政事,也不敢过问,能听皇上倾诉,也算是为皇上分忧,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无聊呢?”祝玲珑就爱那个倒了杯热参茶递给江玹逸。 江玹逸一手接过参茶,一手抓着祝玲珑的胳膊,将她拉进了怀里,坐在他腿上。祝玲珑顺势把头埋在江玹逸的脖颈间,吐气如兰,柔若无骨的小手却娴熟地放在他身上那滚烫的部位。她知道如何让他放松下来…… “皇后娘娘,你怎么……”多喜惊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等说完,就见岳灵心闯了进来。 江玹逸刚被点燃的热情,瞬间像被掐灭的火苗,甚至连火星都不剩。 岳灵心完全看得出来江玹逸的黑脸,却依然镇定自若,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臣妾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皇上的好兴致。不过臣妾以为祝贵妃有身孕期间,应该是不能侍寝的……” “朕有没有说过,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如果你下次再这么不经通报就闯进来,朕就派两名守卫到清秋院门口,让你再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地方。”江玹逸握着桌子上的参茶杯,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反正已经被打扰了,皇上何不干脆听臣妾把话说完?不然皇上你可就亏大了。”岳灵心弯起唇角,带着一贯宠辱不惊的微笑对江玹逸说道。 “朕不想听你……”江玹逸有些气恼,又有些不耐烦。 “臣妾以为皇上会很想知道伤害蒋贵人的真凶是谁呢。看来,皇上为了让臣妾当凶手,连真相都可以不要了?”岳灵心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显得严肃许多。 江玹逸加重力道捏着茶杯,几乎就差一丝力道,他就能将茶杯捏碎。但是他却慢慢放松了力度,扬了扬眉梢说:“好,如果凶手真的不是你,那你就说说看,真凶到底是谁。” 岳灵心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是那么肯定,她的激将法能迫使江玹逸让步。不过还好,他至少还没昏庸到,用真相来换她的污点。 “臣妾并不知道凶手的真正身份,但是,现在那个人,或者说是知道真相的某个人,正在御花园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坐在江玹逸旁边的祝玲珑。 在岳灵心说完这番话之后,祝玲珑的巧笑嫣然已经完全从脸上消失,手也从江玹逸的胳膊上放下来,放在自己的膝头轻轻颤抖着。 岳灵心不动声色,瞧见祝玲珑和多喜主仆二人之间交换了眼色,多喜往旁边挪了两步,似乎准备悄悄离开。 岳灵心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臣妾在来这里之前,已经通知了姜凡赶过去抓人,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包围了那个地方。只要那人真的出现了,必定插翅难逃。”顿了顿,她对江玹逸补充一句,“臣妾听说姜统领今天刚刚回朝,擅自请他出马,还请皇上恕罪了。” 祝玲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堪。 看到她的表情,岳灵心竟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把赌赢了。 想到这里,岳灵心剧更有底气,“皇上可有兴趣,与臣妾一同过去查看事情真相?不知道皇上是否和臣妾一样好奇,究竟是谁想借蒋贵人一事,来污蔑臣妾?” 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好像真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江玹逸并未注意到身旁人的反应,只是紧紧地盯着岳灵心的眼睛,好像要从她脸上分辨出她所言的真假。 “如果你真的这么有把握,朕与你走一趟也无妨。不过你若只是胡诌了这些,想转移朕对你的怀疑,那你一定会后悔的。”江玹逸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岳灵心,起身走了出去。 岳灵心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恼,反而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今晚有些人就要遭殃了。 岳灵心甚至很期待,当真相揭开的时候,江玹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若是知道真凶不是他最讨厌的自己,而是…… 淅淅沥沥的雨,未能浇灭一路奔向御花园的火把光。 禁军统领姜凡领了两队人,兵分两路包抄御花园的秋千架。 树后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似乎是在等着偷看什么人出现。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和禁军统领的指挥声。 “快!把这里包围起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或者离开!” 黑影听到这声音,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撒腿就要从小路逃跑。谁知却被冲上来的禁军碰个正着,几个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擒了下来,押到禁军统领面前。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这边刚折腾完,便听到秦公公的声音传入御花园。 “属下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姜凡颔首行礼,旋即让人将抓到的黑影带上前来。他的语气很平淡,却仍是夸赞,“娘娘果真是神机妙算,方才属下带人包抄御花园,将此人抓个正着。属下从他身上搜出了这把匕首。” 姜凡说着,把匕首呈给了江玹逸。 江玹逸掂量着手中的匕首,心下旋即明白了几分,可是又不能轻易确定正如他所想,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岳灵心在安排,而她作为之前嫌疑最大的一个人,似乎不能以她的一面之词来做论断。 岳灵心也没有多嘴,微微笑着看着江玹逸,似乎有意把发言的机会让给他。 江玹逸顾不得跟她置气,睥睨着跪在跟前那年轻人,简短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奴才、奴才是御膳房的小春子。” “御膳房的人?那你为何半夜在御花园中晃荡?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宵禁时辰了吗?”江玹逸加重了语气,总觉得这人的回答太过不假思索,就好像一早就为手上的烫伤找好了开脱的借口,然后背得滚瓜烂熟一样,如果是毫无关系的人,怎么会立马要求找人为他作证,他就那么肯定江玹逸在怀疑他是蒋贵人事件的嫌疑人? “奴才……奴才听说御花园里有一批番邦新进贡的菊花,想摘几朵来送给宫外的妹妹,她从小就希望能进宫,可是……” “胡说八道!摘菊花需要带着匕首吗?我看你根本就是谎话连篇!说,你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姜凡板着脸呵斥了一声,那冷冰冰的样子,简直和江玹逸如出一辙。 果真是跟了江玹逸七年的人啊。岳灵心看到姜凡这样子,竟有点哭笑不得。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现在已经长大成真正的男人模样了! “奴才没有说谎……奴才说的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明察!”小春子连连叩首。 这时,岳灵心眼中掠过一道精明的光。江玹逸审问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那人,总觉得或许能有什么收获——果不其然,她有了意外的发现。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岳灵心忽然走上前,一把抓起小春子的手。 只见小春子的手上有不少烫伤的痕迹,还有几个充血的水泡尚未消褪。 “这、这是奴才前几天在炉子上熬汤的时候不小心烫伤的,好些人都看见了!奴才没有说谎!”小春子连忙解释道。 岳灵心笑了笑,说:“你也许觉得自己很聪明,让所有人看到你被烫伤,来掩盖你手上的第一次伤痕,以为这样就能洗脱你的嫌疑,但是,你知不知道,只要太医检查一下就能确定,你手上这些烫伤的痕迹有新旧两次,相差的时间不多,但是覆盖在旧伤上的新烫伤,确实很好辨认的。所以说,你要是心里没有鬼的话,为什么要故意烫伤自己,来掩盖上一次的伤痕呢?” “我、我……”小春子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低着头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姜凡扣住小春子的后脖颈,强迫他匍匐下身子,像是怕他狗急跳墙作出激动的行为来。 “不是,我、我……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受……”小春子见无法脱身,一股脑地都要说出来了。 “皇上!” 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小春子的话。小春子抬起头,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22章 本宫没那么好惹 岳灵心毫不意外地看到来人,嘴角甚至泛起了笑意。如果说都这时候了,祝玲珑还能在景云宫中安坐,岳灵心反倒会更加困扰。 祝玲珑的“适时”出现,证明自己猜得没有错。 “珑儿,你怎么来了?”江玹逸赶忙握住那单薄的人儿的手。祝玲珑的手冻得像冰块一样冷。江玹逸不禁皱起眉头,“夜里这么凉,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到这种是非之地来做什么?” 说着,江玹逸还有意瞥了一眼岳灵心。 是非之地?岳灵心知道江玹逸暗指她招惹是非,却也不恼,他越是这么口不择言,说明他越是穷途末路,相信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被冤枉的了,只是嘴上还不愿说出来,不甘心就这么承认,是他错怪了她! 岳灵心倒也不恼,大大方方地向小春子问道:“你方才可是想说你是受人指使,才会对蒋贵人下手?” “奴才……”小春子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祝玲珑,又赶紧低下了头。 “今日你若是如实相告,兴许还能留一条活路,否则,以你的罪行,诛你九族也不为过。”江玹逸竟难得地和岳灵心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于这件事,他想怕是趁早了结更好。毕竟蒋鹏飞也是朝中重臣,蒋贵人的事情已经引起一段时间的朝纲波动,是时候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小春子惊恐地看向江玹逸。 皇帝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开玩笑,何况金口玉言,说到做到。这下小春子似乎有些慌了,冷汗顺着额头和鬓角淌下来,连忙磕头:“皇上饶命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饶命啊,贵妃娘娘,您救救奴才,贵妃娘娘!” 江玹逸微微扬眉,面带狐疑地看向身旁人。 这小春子向他求饶倒也没什么不妥,但是玲珑又能救他什么?就算是要向嫔妃求饶,也该是面前的皇后才对吧? “你这狗奴才!以为我家娘娘善良,就好欺负是吗?”多喜出声呵斥。 “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奴才、奴才还有一家老小,您……”小春子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看得出来,这一家老小是真的。 “本宫与你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要怎么救你呢?本宫虽然有幸得皇上宠爱,但也不能倚仗于此,就毫无原则地帮做错事的人说话呀。”祝玲珑一脸无辜地说,眼神里还有些同情的色彩,却看不出丝毫别的。 到现在,她还没有觉得一丁点愧疚吗? 岳灵心看到祝玲珑这张总是无辜单纯的脸,不由得想起蒋贵人如今的面容。有些人,总是会将那样丑陋的一张脸隐藏起来,直到被人强行撕破…… 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后面假山。 一抹碧绿的影子往假山深处躲了躲。 岳灵心不动声色,看着江玹逸,这个时候她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江玹逸反感的由头,这样他反而更觉得祝玲珑无辜,倒不如让他自己去品味个中深意。 “你认识贵妃?”江玹逸拧着眉头问小春子。 小春子惊慌失措地看着祝玲珑,就像是在等着祝玲珑给他下一步指使,甚至是帮他解释和开脱。 “狗奴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多喜气得脸都发白了。“皇上,娘娘,这奴才先前在御膳房做事的时候,常来景云宫送些东西,一来二往,就意味自己跟娘娘熟识了,其实娘娘根本就不认识他。奴婢看他是觉得娘娘受宠,又心地善良,才会缠着娘娘,想让娘娘帮他说好话!” “多喜!”祝玲珑呵斥了一声。“别多嘴。这段时间以来,本宫是代皇后娘娘处理一些后宫事宜,但这并不大表本宫就能越过姐姐行使权力。何况蒋贵人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后宫的管理权限,应当由皇上来定夺,所以——”祝玲珑看向小春子,“就算你求本宫,本宫也不能帮你说话。对不起。” 祝玲珑垂下眼眸,一副愧疚的表情,握在手里的绢子不停地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岳灵心看见祝玲珑的手指上戴了一枚从前没见过的玉石戒指。其实岳灵心从前也没怎么仔细观察过祝玲珑,只是就在几天前,祝玲珑还用这只手抓着岳灵心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也就是那时候,祝玲珑“惊讶”地发现岳灵心的手被烫伤了。 而且,岳灵心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玉石戒指的成色很旧,做工也很劣质,以祝玲珑如今的身份,绝对不会把这种东西戴在手上,堂而皇之地出来走动。 “傻丫头,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种歹毒之人,不值得你同情。”江玹逸搂过祝玲珑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他到现在都还以为,祝玲珑是因为心软,才露出这种表情! 岳灵心无奈地笑了笑,问小春子:“你都听见了,贵妃是不会帮你的,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都说出来,否则,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奴才、奴才……”小春子僵着脖子,看了看祝玲珑,又看了看她手指上那枚戒指,脸上痛苦的表情挣扎了许久,仿佛内心里在痛苦地抉择。 好一会儿,他终于低下头,说:“是奴才做的,都是奴才一个人做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后宫中行凶!一个御膳房里的下人,蒋贵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她下此毒手?”江玹逸厉声问道。 小春子低着头,匍匐在地上,语带绝望,“蒋家嚣张跋扈。从前蒋贵人得宠时,就不把我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做的东西稍微不合她的心意,她甚至会把整盘菜扣在我们脸上!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她现在失宠了,就算把她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关心的,所以……” “狗奴才,真是好大的胆子!来啊,把他拖下去,打入死牢,交由刑部处理!”江玹逸狠狠地拂了把袖子,姜凡拱手领命,把小春子押了下去。 虽然说结果比岳灵心料想的稍微有些缺憾,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毕竟直接的证据是在小春子身上,只要小春子的嘴闭紧了,就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那个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皇上,既然事实真相已经澄清,臣妾就不打扰你和贵妃休息了。希望你晚上,真能睡个好觉,毕竟现在看祝贵妃的脸,可比看蒋贵人的要算得上是一个美梦。”岳灵心讥讽地笑着向江玹逸福身,转身要走,江玹逸却叫住她。 “你怎么能确定,凶手或者与他相关的人,今晚会出现在这里?”江玹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带着质疑。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就这么放过她。 “怎么,难道皇上认为,这一切都是臣妾一手安排的?用一个小春子,来做替罪羊,结束一切?”岳灵心转过身来,歪着脑袋,面带笑意地眨了眨眼睛。 江玹逸有种被看穿心事的窘迫,但是这似乎也正是他想向岳灵心表达的。他只是不喜欢她这种说话的语气,和嘲讽的姿态。 “你自己应该清楚,朕的怀疑不是无凭无据,刚好你手上有那样的烫伤,又刚好是你带我们找到了凶手,不觉得太巧了吗?” “如果说,一个被陷害的人,努力想要找出真凶来还自己清白,也算是巧合的话,那臣妾承认,确实很巧。”岳灵心直视着江玹逸的眼睛,好像是故意给他看穿自己的机会。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江玹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或许他只是无话可说。岳灵心浅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皇上真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能抓到凶手,多亏了臣妾宫中的丫鬟碧水。要不是她给了臣妾一些提示,臣妾也没办法将计就计,用一个小计谋将此人引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岳灵心有意看了一眼祝玲珑。 她的脸色和之前一样苍白。 “如果这些话能够让皇上信服了的话,臣妾就先告退了。夜里这么凉,不为别人想想,也该考虑一下祝贵妃的身子吧。”岳灵心这时候才正眼瞧了下祝玲珑。 两个女人之间的眼神,心照不宣。 岳灵心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想让祝玲珑知道,她已经了解一切,如果祝玲珑不想惹祸上身的话,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她。 “我们走。”江玹逸冷冷地看了一眼岳灵心,搂着祝玲珑转身走掉。 岳灵心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今夜吹过的风有些冰冷。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蒋贵人。 昨日恩宠万分,今天却如春花凋零。 或许是在宫里呆得久了,对人情冷暖的事故要麻木许多。 但是今晚,岳灵心却感到心底有一抹凉意。人在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时,可以做出的那些事情,有时候真让人毛骨悚然。 不由得想起那些年,为了让毫无希望的江玹逸登上皇位,她亲手设计了太子,并动用父亲的关系联合朝中众多朝臣,迫使先帝册封江玹逸为太子,并在不久之后退位让贤。而后先帝一病不起,几天后便撒手人寰。 其实,说实话,岳灵心一度怀疑过先帝的死,是否真的是自然病故…… 如果说,儿子为了当皇帝,连亲生父亲都能杀,那么岳灵心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和祝玲珑正在做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娘娘,您回来了?”李嬷嬷打着灯笼,在宫门口守着。 岳灵心在大门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来回跟了一路,该出来了吧?” 第23章 没有第二次机会 岳灵心说完,有片刻的沉默。 从后面道旁的大树后,走出一抹绿影。正是碧水。 李嬷嬷愣了一下,但表情并不惊讶,只是看了看岳灵心,说:“娘娘,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外面人多眼杂,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她又看了一眼碧水。 碧水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地低下头。 岳灵心一声不吭地往里走,碧水也默默地跟上。李嬷嬷四处张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偷窥,才把门合上了,急匆匆地走回大厅去。 岳灵心和碧水已经在厅中。 对着岳灵心的背影,碧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还未说话,就痛哭失声,“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责罚奴婢吧!” “如果责罚你,能让一切重新来过,不用你提醒,本宫也会这么做。”岳灵心转过身来,比以往更加冰冷地看着碧水。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李嬷嬷身体不便,一直是碧水在照顾岳灵心和李嬷嬷她们俩人,岳灵心并不希望事实是如今的模样。 然而一次又一次遭到背叛,岳灵心无法容忍。 “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嬷嬷参与了岳灵心今晚的计划,然而她并不知道个中因由,一切都只是照岳灵心的吩咐完成。现在既然尘埃落定,她也该弄清楚真相究竟是怎样。 事到如今,岳灵心也没想隐瞒什么。她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对着哭哭啼啼的碧水,也不知道这眼泪究竟是真是假。 “本宫一直以为,你是皇上安插到清秋院来监视本宫,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是祝玲珑的人。”岳灵心并不生气,只是充满了失望。她宁愿碧水是江玹逸的眼线,也好过是帮祝玲珑做事的。 真正吃惊的是李嬷嬷。 “祝……碧水怎么会?” “奴婢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的。一开始,玲珑……祝贵妃找到奴婢,让奴婢帮她注意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奴婢本是不答应的,但是我俩曾同在东宫做事,奴婢知道她与皇上两情相与,而以她的身份,是比不过娘娘您的。她说,她只是想保住她现在的地位,能够长久地陪在皇上身边就够了。奴婢将娘娘的行踪和清秋院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她找机会试探皇上的心意,奴婢也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是……奴婢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利用娘娘手上的烫伤,对蒋贵人做出那种事情!都是奴婢的错,娘娘你责罚奴婢吧!” 碧水哭泣着连连磕头,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她内心那的愧疚,也无法挽回蒋贵人和岳灵心遭受的伤害。 “奴婢看到皇上误会娘娘的时候,是想告诉皇上,蒋贵人出事的时候,娘娘你根本就不在现场,但是祝贵妃……”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起来,今晚也多亏了你,把证人的消息传递给祝玲珑,否则,本宫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把真凶引出来。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本宫都不可能再相信你,也不可能再留你在清秋院。” 岳灵心微微叹了口气。之前的那些小事,她都不想追究,她其实也相信碧水所说,祝玲珑只是为了在江玹逸面前演戏,试探江玹逸到底更看重她们哪一个。而后祝玲珑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出格! 碧水闻言,惊慌地磕起头来,“娘娘!娘娘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愿意一生一世留在娘娘身边伺候,来弥补奴婢的过错。娘娘,你不要赶奴婢走!求你了,娘娘!” “娘娘……”李嬷嬷为难地看着岳灵心。 岳灵心别过头,语气生硬地说道:“连李嬷嬷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吗?走吧,明天给她另外安排一个去处。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娘娘!娘娘不要啊!”碧水跪在地上爬过来,抓住正要走的岳灵心的的裙摆。 岳灵心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裙摆扯出来,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殿。 第二天,岳灵心又起得大早,或者说,本来就一夜没睡好。 打开门正要出去打水,却见门槛外面已经摆好了热水。铜盆里袅袅地升腾着白雾,看样子是刚刚放上的,不管是谁,肯定很了解她的生活习惯,除了李嬷嬷以外,恐怕只有…… 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大概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看着自己。她没有理会,自己去了水盆边,用木瓢舀了水出来洗脸。冷水总是让人更加清醒。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竟然又摆好了早点。 岳灵心正感到无奈,李嬷嬷敲了敲门进来。 “娘娘,老奴给您做了点吃的……”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了桌上的糕点,片刻的惊讶之后,也想到了原委。 “唉,这丫头也是有心了。昨晚她在大殿里跪了一夜,恐怕是没有合眼,早上又给娘娘您准备了早餐。老奴看,这丫头的心眼倒也不坏……” “李嬷嬷,你忘了曾经的教训吗?背叛过你一次的人,就有可能背叛第二次。我不会再给任何人,第二次背叛我的机会。” “可是娘娘,不是每个人都和皇上一样,也许碧水她……” “好了,李嬷嬷,我有点闷,出去走走。你身子不好,把早点吃了,再回去休息休息吧。” 岳灵心强硬的态度,让李嬷嬷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给岳灵心让出路。眼看着那背影消失,又看了看桌上的早点,李嬷嬷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时节,寒意已经降临,菊花顶着瑟瑟寒风开得艳丽无比。 御花园中有个菊园,密密匝匝地栽种着各种品种的菊花,包括一些番邦进贡的品种。 岳灵心在白裙外面披了一身红色的斗篷。这是当年她出嫁的时候,父亲亲手交到她手里,曾属于她母亲的。尽管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旧了,不过上等的布料和精致的做工依旧令它散发着鲜艳的光彩。 岳灵心像一团火焰般,在群花的簇拥中伫立。 早晨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对面渐渐走近的身影。 岳灵心俯身摘了一朵粉色的菊花,刚一抬头,就瞧见距离极近的地方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仰,没想到一下子仰过了头,重心不稳地摔了下去。 面前的人反应很快,伸手一把接住了岳灵心。 这时候岳灵心才看清楚眼前这张公子哥的脸。他皮肤白皙光滑,这么近的距离来看,也没有丝毫瑕疵,只怕连多少女人看了也要嫉妒,偏生这面孔也生得妖娆,杏眼红唇,只是带了一丝病态,却也不影响他的美貌,反而是我见犹怜…… 不对不对,向哪儿去了!岳灵心赶紧摇摇头,从这陌生男子怀里挣脱出来。 “姑娘小心。”男子见她这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又怕她这样挣扎弄伤了自己,于是出声提醒。 别看他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美的脸,声音却是醇厚如若陈酿。 被他这么一笑,岳灵心连皇后的架子都忘了摆,这宫中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这个正主反而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尴尬地点了点头,便掖着裙角逃也似的离开了。 “诶,姑娘……”那人似乎还有话想说,岳灵心却已经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他一眼,小鹿一样受惊的眼神,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他有些失神,喃喃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缕风将他的声音吹散。 菊园尽头的小路上,又来了另外一人,脚步匆忙,还未走近,便急急地叫道:“苏家主!” 男子回过头,手持折扇微微颔首,露出温和的笑容:“秦公公。皇上可已下朝?” “苏家主久等,皇上刚下朝,这便让奴才来请了苏家主去御书房。”秦海恭敬道。 “秦公公客气了,我也是刚到,请公公带路吧。”男子让了道,随即跟在秦海身后,往御书房去。 书房中除了江玹逸外,另有几位朝中重臣,都是在等候这位苏家主的到来。几人倒是很客气地互相寒暄,虽说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见了这位布衣苏家主,却都礼待有加。 “皇上召草民进宫,不知是有何要事?”苏沐漓试探着问。 江玹逸将手中的奏折放在秦海手里,示意递给苏沐漓。 “北边戎族,自我闵朝建国以来,便纷扰不断,朕登基三年,其更是得寸进尺,若再放任其发展壮大,只怕会成为我闵朝边关之北的心腹大患。所以,朕欲将之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也好向四面番邦树立我大闵帝国之威信。” “皇上所言甚是!我闵王朝人才辈出,定能战无不胜,只是,苏某一介草民,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呢?”苏沐漓眼中似有深思,却未点破。 “苏家主,皇上刚刚登基三年,虽然目前朝纲稳固,国泰民安,但这些年免去百姓赋税多时,国库中存银甚少,要支持此番战事,必定需要大量粮饷增援。这些年国势昌运,以苏家为首的商盟也借此获利颇丰,如今正是国家需要你们的时候。”说话的正是兵部尚书崔觉良。 江玹逸不动声色,只是注视着苏沐漓面部表情的变化。 然而苏沐漓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姿态。 “皇上行开明之治,使得我大闵王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草民一干民间商贾得皇上隆恩,才得以顺利谋得营生,如今只要皇上开口,我等定然鼎力相助,扬我国威,耀我门楣。” “好。苏家主是爽快人,朕也就不罗嗦,只要这次战事顺利,朕就应允苏家的商号为皇宫御用,特供各类宫廷用具,其他出力较多的商号,也一并有封赏。如何?”江玹逸为政多年,也懂得如何恩威并施,虽然说天子有令,民间商号也不得不从,但通过苏家之手,和封赏的形式,足以堵住悠悠众口,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强征”的流言。 毕竟,自他登基以后,对他不服的声音仍未被完全掩盖,他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每一件事。 “草民谢皇上恩典。此事,草民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期望。”苏沐漓低头参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耀我门楣……看来,皇上也是明白人。 第24章 个个都欺到头上 农历八月已至下旬之末,阴雨缠绵,难得有个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后宫嫔妃们便结伴三三两两地来御花园游玩。 菊园里的花开得正是纷繁,红红黄黄的簇拥在一起,映得各位娘娘们也是面若桃花红。她们身着华服,仿佛是与这花儿融为一片。 偏生迎面走来的人,却是素衣白裳,姣好的面容也未施粉黛。身边只有个灰发苍苍的老嬷嬷伴着。比起这些艳丽的嫔妃来说,更像是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只是也未免太素净了些。 素净得有些扎眼。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吗?”其中一个贵人也不知是眼尖还是最快,其他人还没开口时,她已经远远地笑嚷开来。 一行人笑面盈盈地走到岳灵心跟前,象征性地行了行礼。 岳灵心对这几个人倒有些印象。这些千金大小姐出身的,脾性似乎也都大抵相当,谁也容不得谁,但表面上也是谁都不得罪谁,端的竟是结成了一个小同盟。岳灵心只是扫一眼她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这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岳灵心不想搭理她们,但是面子上又不得不寒暄两句。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已经一年多闭门未出,没想到,今年竟也有这样的雅兴,到菊园来赏花。” “你可别瞎说,谁不知道皇上册封祝贵妃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是亲自登门祝贺。”这才人说话时,一边笑着,一边掩着嘴角。笑容酸酸地,说来是讽刺岳灵心,可在岳灵心眼里,更像是讽刺她们自己。 一群不得宠,又无法安分的灵魂。 岳灵心满是怜悯地看着她们,道:“皇上是有福分的人,先有蒋贵人侍奉左右,如今又有祝贵妃陪伴伺候,本宫倒也放心有她们照顾皇上,得个清闲。若是各位嫔妃,都能像这两位一般蒙得圣宠,本宫也就更加安心了。说起来,你们都是跟蒋贵人一起进宫的吧?算算也有一年多光景了,怎么就不能像蒋贵人一样,争口气呢。” 几个人脸上均是表情一僵。 “呵呵,娘娘可说笑了。蒋贵人如今的处境,您还不清楚吗?妹妹们呀,还是宁愿过得清净些,也不愿得了那蒋贵人的下场。毕竟这宫里,只需要一个皇后娘娘。”有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岳灵心微微带笑。虽说蒋贵人的事情,她已经澄清,并抓到了凶手,但是宫中的流言就和江玹逸的怀疑一样,并未消停。岳家曾经权倾朝野,岳灵心又是皇后,想找一个替死鬼,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你们既然认本宫这个皇后,别的也就不必多说了。各位若是有功夫在这儿与本宫浪费唇舌,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如何讨好皇上,兴许,做不了蒋贵人,倒是能做个祝贵妃。近来祝贵妃有孕在身,不便侍寝,正是各位的机会。你们还有心情在这儿赏花,也难怪,皇上宁愿呆在御书房,也不愿去你们别苑坐坐。”岳灵心脸色冷了下来,不想再与她们浪费口舌。 “李嬷嬷,走吧,我们还要去各部安排三日后大典事宜。嫔妃们可以清闲,本宫这做皇后的,终究是皇后,闲不下来的。” 几位妃子们目送着岳灵心离开,免不了几句不满地泄愤之言。 “这些碎嘴子,我早晚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李嬷嬷忍不住小声说道。 岳灵心笑了笑,“你跟她们置气做什么?管不住自己嘴的女人,永远也抓不住男人的心,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们自己。我们啊,坐着看看笑话就好。对了,这次蒙族两位王子应邀前来商谈两国邦交之事,事关重大,本宫交给你办的所有事情,一定要仔仔细细地办好了。” “娘娘放心,老奴都一一安排好了。”李嬷嬷自得地说。 “尤其是那小王子,听说他有过敏症,忌食海鲜,御膳房安排的膳食,你让方太医亲自验过之后才许上桌,知道吗?”岳灵心特别强调了一下。 李嬷嬷点头说:“老奴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娘娘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岳灵心笑起来,看到前方池水波光粼粼,便道是去喂喂里面喂的锦鲤。李嬷嬷远远地就停下来,把私聊给了岳灵心,不再靠近一步。岳灵心一边向池中投食,一边回过头来打趣地对李嬷嬷说:“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怕水?当初师傅教本宫游泳的时候,就该把你也扔水里去。” “奴婢只要能照顾好娘娘就行了,会不会游泳什么关系?再说,若是娘娘掉进水里,老奴一定第一个跳下去救你。啊,不对,呸呸呸,娘娘怎么会掉水里呢!瞧老奴这张嘴!”李嬷嬷说着,抽了自己两嘴巴子。 岳灵心被逗得哈哈大笑,“可别,李嬷嬷,就你那水性,最后啊还得本宫救你才是。” 李嬷嬷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想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都不怕,偏偏就怕水,虽说是北方女子,却也觉得丢人。 两人正聊得高兴,却见江玹逸一行人,竟也朝池边来。 江玹逸出行,身边自然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陪着,只是他身边的女子,却并非祝玲珑,而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陌生面孔,生得倒也是白净柔美,有大家闺秀之风。 岳灵心注意到,这女子身边那人,她却十分熟悉。 “柳秉城?他在这里做什么?”岳灵心稍微愣神之间,那行人已经走到她跟前。这时候想避开也来不及了。岳灵心只能先向江玹逸行礼,再起身打量他身边之人,没想到,那女子竟然也不避不让地打量着她! “这位就是皇后娘娘?倒是挺漂亮,就是没有想象中看起来那么有气质。”女子不知是口无遮拦,还是有意讽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岳灵心,目不转睛。 “云儿,不得无礼!”柳秉城低声呵斥了女子,又赶紧向岳灵心赔罪。 不等岳灵心开口,江玹逸倒是扬了扬眉梢,不以为意地说道:“柳将军千金快言快语,性子直爽,倒是与皇后有几分相似,想来皇后也不会怪罪于她。” 岳灵心微微一笑,“只可惜呀,皇上并不喜欢臣妾这样的快人快语,倒是更中意祝贵妃那般柔情蜜意的贴心人儿。近来祝贵妃有孕在身,臣妾正想着,是否要选几名体贴的女子,伺候皇上左右呢。还以为这位是即将入宫的新妃,看来……” “以后我要是入宫为妃,自然是能比别人都做得好。皇上也许不是不喜欢快言快语的人,只是,要看说话的人是谁罢了。”柳如云歪着头,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 “云儿,你闭嘴!”柳秉城吓得脸都白了。 “爹,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想必一定和一般人不同,不会连这么几句话都听不进去的。”柳如云倒是不以为然。 “你这丫头……” “柳将军,无妨。朕倒是欣赏如云这般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子的性子。这宫里要是人人都能这么说话,反倒省去不少猜忌和烦恼。”江玹逸嘴角带着冷冰冰的笑容。虽然是与柳家父女说话,他却只是盯着岳灵心,眼底幽深的波澜变换着色彩。 岳灵心的表情却是一成不变,嘴角挂着不深不浅的微笑,“皇上说得是。后宫之中,要都是像柳家小姐一样的嫔妃,臣妾这个做皇后的,也能省心不少。那臣妾就命人去好好收拾一间庭院出来,看来这后宫,又要添一位新人儿了。” 岳灵心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江玹逸却一动不动,看着那个孱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垂下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他要立妃,她却笑着说,她这就去张罗…… 那笑容云淡风轻,却好像一根刺,扎进了江玹逸心里。 走出去很远,岳灵心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却下来。跟在一旁的李嬷嬷也感觉到了岳灵心情绪有变,不禁问道:“娘娘,您真要……” “怎么?” “那柳家小姐……” “你是说准备庭院的事情?”岳灵心又笑了笑,点头说,“当然。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不出半月,那柳家小姐必然进宫。” 李嬷嬷还是一脸不解,不过这女人既然能在宫中陪皇帝同游,想来也不简单。所以李嬷嬷并不怀疑岳灵心所说,她只是顾及到岳灵心的心情。其实李嬷嬷想问的是,岳灵心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岳灵心脸上的笑容,连李嬷嬷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说起来,本宫倒有些替她担心。以她那性子,在后宫中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其实看到她,还真有点像看到了本宫从前的影子。”岳灵心的笑变得有些自嘲。 “娘娘你这样子,是还没放下吗?”李嬷嬷还是没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看到岳灵心皱眉的样子,李嬷嬷就觉得心疼。这世上真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笑着祝福呢? “你是说对皇上?”岳灵心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好嬷嬷,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说过,绝对不会再给他伤害我的机会,在我心里,他早就已经死了。我担心的是,刚才看见的那个柳秉城。” “柳秉城?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似乎以前是听老爷说起过。”李嬷嬷回忆道。 岳灵心点点头,面色稍显凝重,“他从前是我爹营下一员先锋,骁勇善战,也有计谋,我爹曾想提拔他,却是怕在朝为官会磨平他身上那股子野性,放到战场上也就大打折扣了。然而方才,皇上却称他为‘将军’,看来是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势力。如此一来,我们岳家就更堪忧了。” “原来娘娘是担心这个。皇上想要削弱岳家势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权力地位不过过眼云烟,老奴只求娘娘和老爷此生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便好。”李嬷嬷叹了口气。 岳灵心点头,然而那柳氏父女却在她心头刻下一笔。总觉得,这父女俩人,兴许将成为岳家——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大劲敌。 将军之职,皇后之位…… 第25章 冷暖谁人知 为迎接蒙族两位王子千里迢迢来朝,皇宫上下举行盛典。 连岳灵心也换下了平素的白衣。 大典的礼服是江玹逸带着秦海亲自送来。 江玹逸指着丫鬟们捧着的礼服,说道:“这次大典,皇后务必与朕一道迎接,至于晚宴,你若是愿意,也能一起用膳。” “看来,皇上是决心要与戎族做个了断了。”岳灵心对这番好意并不领情,因为她很清楚,这场关系着两国能否顺利结盟的大典,于江玹逸来说有多重要。他经不起任何闪失。 “朕与蒙族结盟,干戎族什么事?”江玹逸表面上波澜不惊,却是暗暗打量着岳灵心。 自从朝纲渐渐稳固之后,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的眼神看面前这个女人,险些忘了,她除了外貌是女流之辈,其他方面可是不输男子分毫。 他倒也想知道,她对他打算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又有什么看法。 偏偏这些,却不能直接问出口。 岳灵心怕是知道江玹逸的小心思,也不拆穿他,兀自笑道:“蒙族远在戎族之北,与这遥远的蛮荒之国联盟,对我闵王朝看似并无太大帮助,但若是加上戎族来看,就不一样了。这戎族介于我朝与蒙族之间,与我朝又是多年积怨,若是我们能与蒙族结盟,将来一旦战事扩大,便能对戎族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即便那草原雄兵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前后包抄围困。反之,如果让戎族先拉拢到蒙族,那么他们就会多一个有力的后援保障,相比之下,我朝就显得势单力薄许多。可以说,蒙族的倾向,对我朝与戎族两国战局有相当大的影响。” 江玹逸听罢,脸上浮现出冷笑,说不出是肯定还是讽刺,“岳灵心果然还是岳灵心,这么多年,也没有白费当年的才学。” “江玹逸也还是江玹逸,永远这么门缝里看人。”岳灵心回以冷笑。 江玹逸收起了笑容,斜睨她一眼,“只可惜那戎族首领狂傲自大,对周边之国不但不思拉拢结盟,反而多番侵扰,这反倒给了朕机会,去拉拢蒙族。” “可是蒙族毕竟在北地落地生根已久,根基稳固,戎族也不敢太过狂妄,所以两国之间大部分时候也都相安无事。那蒙王未必愿意多兴战事,这次也只是派了两名王子过来,要洽谈同盟,未必会像皇上想象的那么容易。”岳灵心分析道。 江玹逸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梢,“这就不劳皇后费心了。朕自有主张。你只需要在迎接大典上,表现出一国之后该有的风范便可。” 岳灵心闻言只是笑笑,既然如此,她就不多话,且看他要如何行事。 其实当年她能看上江玹逸,不就是因为他智勇双全,更有治国之才,远远胜过软弱的太子,若非身份所阻,又岂是落得那般地位?岳灵心也不愿看见这帝王之才白白浪费,才决定帮他一把。现在想想,那时候看上他的冷峻果敢,有帝王的魄力,却正是她现在所遭受一切的源头。 他的心,终究是冷的吧! “臣妾从前甚至想过,能不能取出皇上的心来,看看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岳灵心这么想着,竟然就脱口说了出来。 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这可是有弑君的嫌疑啊! “娘娘,您可不能这么说!”秦海吓得一哆嗦,脸色都白了。 江玹逸转过去的脚步一滞,身体僵硬在那里。 “秦公公不必担心,就算本宫真的取出皇上的心来,也会完好无损地再放回去。而且,那也不过是从前的念头罢了。现在于本宫来说,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出手。”岳灵心示意李嬷嬷领了礼服,淡然走开。 江玹逸还愣在那里,眼底的暗流波涛汹涌。 那一年,充满血腥味的军营帐篷里,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在战场上,他被伏兵围困,战至最后一人,本以为功业未立就要战死沙场,幸得她算出有诈,愣是违抗军令带兵来援救。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激烈交战,混乱之中,他被人偷袭。为了救他,她竟生生为他挨了一刀。其实在他外出之前,她已经将祖传的护心镜交给他,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想着他的生死,顾不得其他。 敌军那一刀直入左胸,他抱着她从沙场一路奔袭回营,她的头一直靠在他的心口。 当他好不容易回到营中,她身上的衣衫已几乎全被鲜血浸透。 大夫说,她能活过来,是个奇迹。 她睁开眼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却微微笑了,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感觉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但是,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声,第一次,那么近、那么真实……我就知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来见你。我还要……为你建功立业,还要,做你的皇后。我不能死……”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倔强的她流泪。 他不知道,那滴泪原来一直留在他心里。直到此刻,还在他的心底微微发烫,让他冰冷的心,好像被灼烧一样疼痛。 “皇上……”秦公公摸不准江玹逸的心思。但是江玹逸沉着脸,总让秦公公觉得不安。秦公公以为是刚才岳灵心说的话太过不敬,触怒了江玹逸,却不知,那段被尘封的过往,其实江玹逸从未忘记,只是他不愿记得罢了! 一旁的姜凡低下头,看了看挂在宝剑上那发旧的剑穗流苏…… 到了大典这日,岳灵心早早地换好了礼服,金色的华服辅以大红的锦缎内衬,衬得她雍容大雅,一改平日的羸弱,将门虎女之风范将皇后的大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轻扫娥眉,对镜贴花黄……看着铜镜里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岳灵心几乎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小时候以男儿装示人,在学堂中和各位皇子公子们厮混较劲,长大后一身戎装,在军中随父亲习武练兵,封后大典草草了结,三年如同冷宫的岁月,无人需要她浓妆淡抹去取悦,她都快忘了自己这一身红妆,承袭自她号称“帝京第一美人”的母亲身上,又曾是多少人追逐倾慕的对象。 如今,梅年已度,她为人妇,他也未及而立。从金钗到桃李,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最美好的岁月用来爱一个人,却将用剩下的所有人生,来恨她爱过的那个人。 人生总是如此讽刺。 “娘娘想什么呢?”李嬷嬷为她整理好发髻,笑呵呵地问道。 岳灵心回过神来,一边戴好耳坠,一边笑说:“当然是在想,我爹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人,怎么能生出我这么漂亮的女儿呢!” 李嬷嬷闻言,捂嘴笑道:“不是老奴说啊,这得多亏了娘娘您会挑,尽挑了夫人的美貌和才情,却习得大将军的风范,真真是生得连老天爷都嫉妒啊!” “这倒不假。若非老天都嫉妒,又怎会让本宫这辈子都只能囿于宫闱。” “娘娘……”李嬷嬷眉间的喜庆化作一丝感伤。 岳灵心道不在意,笑笑说:“个人种的因,个人结的果,也是本宫活该。他这辈子被我缠,也是他的因果。既然都不好过,就好好地斗下去,才能让这选择有些意义。” 李嬷嬷见岳灵心莞尔一笑,提了裙摆便出门,连忙跟上去。一边走,李嬷嬷一边说道:“娘娘,那丫头今早又送了早点在门口。” 岳灵心微微侧目,李嬷嬷说的是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本宫都将她赶出清秋院,连大门都进不了,她还执着什么?” “老奴看啊,这丫头是真心想赎罪。” “皇宫中,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未必是你愿意赎罪,就一定会有机会。她昨日可以为了相交情分出卖本宫,明天也能迫于压力和威胁,背叛本宫。这个人,李嬷嬷你就不要再提了。”岳灵心直接掐掉了李嬷嬷的话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怎知她真的不会动摇?她不想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时辰尚早,文武百官已经在朝堂齐聚等候。江玹逸先到一步,群臣方才参拜完,便听见“皇后驾到”的喧声。 岳灵心徐步进入大殿,群臣参拜,高呼“皇后千岁”,就连江玹逸的目光也停滞在她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具体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盛装打扮。只是初次见她从假小子换成女装时,他着实为那一张稚嫩却美艳的面容惊艳了一番。没想到今日再见,那种惊艳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更加蠢蠢欲动。 岳灵心却一心在文武百官中寻找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江玹逸握住她的手,将她迎到身边,小声说道:“国丈大人抱病在身,未能上朝,皇后还是好好应对眼前人事吧。” 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否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反正岳灵心的脸一下子黑了,用眼角余光瞪他一眼。江玹逸低低地笑了两声,似乎觉得看到她失望的表情竟是有趣。 这样在人前装恩爱,掩饰着天下皆知的裂痕,不知算不算掩耳盗铃。 岳灵心无奈地想着,殿前来人报说,蒙族两位王子已到殿外。她突然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江玹逸却好像早有防备,她越是想挣脱,他越是将她抓得紧紧地。 他用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像是戏弄,不让她挣脱。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暖意融融。 第26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蒙族两位皇子,一位是年少有为的大王子蒙督卡,另一位则是刚刚年满十岁的幼年王子蒙浩烈。两人带了四名随从,大步走上殿来,将手按在肩头,礼貌性地朝闵朝的皇帝和皇后行礼。 “两位王子车马劳顿,朕已经命下人备好热水,让两位王子沐浴更衣,然后与朕一同游园赏花,欣赏歌舞。”江玹逸按照一早做好的安排宣布。 “看来,王子们还有些傲气嘛。”看到他们的行礼方式,和脸上的表情,岳灵心不由有些讽刺江玹逸,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这次联盟谈判只怕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江玹逸不以为意,拉着岳灵心的手往内廷走。天知道岳灵心有多讨厌现在这样被他牵着手,可是当着那么多大臣和番邦王子,她又不能挣脱,只能僵硬地跟着他。 表演安排在花园里。 蒙族是极北的一个部落,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大草原和荒漠戈壁之中,骑马牧羊,就算是跳舞,也是比较粗犷的舞蹈。而闵朝却不同,女子们的身姿配上轻软的纱衣,更像是江南西湖上开出的一朵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 岳灵心没想到的是,这种时候,祝玲珑竟然亲自出马跳了一段江南袖舞。 说起来,她对祝玲珑的了解当真不多,因为从来没有把祝玲珑当成过真正的对手,所以也没想到什么知己知彼。现在想想,祝玲珑一个丫鬟出身,却跳得如此美妙的舞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力。看来,在她丝毫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的同时,这个女人却在暗暗地努力,将自己培养成可以与这男人比肩之人。 这个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像岳灵心这样,先天就领先于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另一种是像祝玲珑这样,虽然一无所有,但很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不断地向目标努力。很多人羡慕前者,但是,有时候后者或许往往能后发制人。 像祝玲珑,不管岳灵心从前多么努力,都没办法取代她在江玹逸心中的地位,直到现在……岳灵心曾拥有的一切,或许以后都会属于这个女人。 “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朕的好皇后。”江玹逸压低了声音,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岳灵心的魂儿就这么被他拽了回来。她撇了他一眼,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皇上可真是够下血本,连最心爱的宠妃都得出来献舞,不知道臣妾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因为不受宠,所以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当陪衬就好。”岳灵心小声地还回去,脸上的笑容竟然一点没变。 江玹逸冷笑了一下,起身拉过祝玲珑的手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能在这样的大典上露面,并且和皇上、皇后比肩同坐,其尊贵之位可见一斑。群臣们无不议论纷纷,对贵妃优美舞姿的赞叹更是滔滔不绝。 祝玲珑笑盈盈地贴在江玹逸身边,露出娇羞的表情。 蒙督卡放下酒杯,脸上洋溢着礼貌的笑容,“闵朝女子果然柔美,就连皇上的嫔妃们,也像舞姬一样能歌善舞,难怪皇上要娶这么多放在家里了。在我们蒙族,女孩子都要像男人一样御马骑射,柔弱的那人,在大草原里可是活不下来的!” 他这两句“随便一说”的感言,让滔滔不绝的群臣一下子哑口无言。 把江玹逸的嫔妃们,与一群舞姬等同起来? 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到江玹逸的黑脸,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排斥这个比喻,甚至竟然有点喜欢这个骄傲自大的王子说话的口气了呢! “皇上的嫔妃,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毕竟闵朝的疆土这么宽广,要管理一个这样的国家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优秀的嫔妃培养出的优秀的皇子,才有足够的资格管理这个王朝。”岳灵心憋住笑,这个时候,若不是顾及着国家威严,她断然不会帮江玹逸说话。她倒想看看,他能怎么为自己开脱。 蒙督卡没料到那个像美丽的花瓶一样摆在旁边的女人,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作为王子,漂亮的女人他见过不少,虽说岳灵心的美着实令人惊艳,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却是不屑的。 “以本王子之见,皇后娘娘不就应该是这个王朝最优秀的女人吗?可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才会心甘情愿地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呢?你们中原人,可真是奇怪。在我们蒙族,男子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既然女人将一辈子托付给自己,难道男人不该用一辈子来对女人负责吗?也许,贵妃才是皇上的爱人,那么,为什么不让自己所爱的人成为妻子,却只能做妾?” 蒙督卡口无遮拦说的话令场上的气氛顿时尴尬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心思都特别单纯,或者说他们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口无遮拦。 “王子殿下,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不同的习俗,我们两国要是想结成邦交,首先要建立在尊重彼此习俗的基础上。”礼部尚书有些不满地说道。 蒙督卡笑了笑,“在我们草原上,有一句俗话,对妻子不忠诚人,又怎么会对朋友忠诚?所以,这个盟友能不能结交,恐怕我还要和大使臣仔细商议。”蒙督卡说着,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随从。 这位随行大使臣忽图,是蒙王身边的心腹重臣,这次和两位王子一同出行,可见蒙族对结盟也并不是毫不在意。 只是,这位王子似乎并不怎么将闵王朝放在眼里。 “王子说笑了。皇上乃国之根本,身上肩负着万民之责,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偏宠一人?妾身以为,真正的爱,是懂得包容和成全,尤其是当你爱上的那个人,是举世无双的一个。既然选择了爱他,就应该懂得他身上的责任。其实这一生,能陪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又怎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祝玲珑将脸上的尴尬化作一缕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蒙督卡刚才所说的所有冲撞她的话,都只是对爱情的简单探讨。 江玹逸露出一丝笑容,握住祝玲珑的手。他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很多,这么多年的默默等待,这么多年的苦心守候,她受了多少委屈,如今还要被人言看轻,他心里自是有愧疚。 面对蒙族王子,他不便说什么,然祝玲珑自己说的话,却是足以回击。只是,让这么柔弱的她去背负着这些,江玹逸终究还是觉得亏欠了。 “谈情说爱,那是坊间家常,今日文武百官齐聚,当然是以国事为重。本宫听闻,蒙族王子有神人之力,武术骑射样样精通,也不知是真是假。”岳灵心在这时候开口,转移话题。 看得出来,这蒙督卡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好斗的样子,就像从前的岳灵心。 其实说白了,这位王子句句话不离他们蒙族如何,无非就是想炫耀,他们蒙族有多么优秀。 岳灵心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她知道,她这么一说,蒙督卡必然会被她的话题吸引注意力。她并不是想帮祝玲珑化解尴尬,只是觉得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更不想听别人探讨,她与江玹逸之间的事情。她爱他,本已是过往,又何须再被人提起。她是他的妻,挂名而已。 “皇后娘娘这么说,是看不起王子殿下咯?哼!我家王子殿下自幼练习武术骑射,十四岁便打遍蒙族无敌手,乃我蒙族第一勇士,怎容你们怀疑?”大使臣忽图不满地说道。 蒙督卡摆了摆手,示意忽图不要无礼。但他脸上却是带着宽容和自信的笑容,就好像是在对岳灵心说:我原谅你的无知。 “你们闵朝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生长,适合歌舞怡情,而我们蒙族人在大草原和戈壁滩中,策马驰骋,与自然之神一同成长,当然更擅长角斗和骑射。毕竟,我们蒙族是奔跑的民族,而闵朝,更乐于享受安稳。”蒙督卡笑着说。 “我看这倒未必吧!”兵部尚书崔觉良不满地斜了这位自大的王子一眼。崔觉良主管闵朝兵家之事,蒙督卡小看闵朝的角斗和骑射,影射他们像“只会跳舞的娘们”一样,分明就是在讽刺他这个兵部尚书嘛! “哦?难道说,这闵朝也有擅角斗和骑射之士?若真如此,本王子倒想见识见识。”蒙督卡说着,转向江玹逸。“皇上如果没意见,不如我们就各派几人来一场比试,也算是交流交流两国的武术文化。皇上你看如何?” 岳灵心想,这蒙族王子好斗是真,突然提出要比试也是看似鲁莽,但仔细想想,恐怕蒙督卡是在试探闵朝的水准。没有亲眼见过闵朝的实力,他们怎敢贸然与闵朝结盟,去对付彪悍的戎族人呢? “既然王子有此雅兴,朕当然乐意奉陪。要怎么比,王子你说了算,这样,我们赢了也不会被人说是,占了地主之宜。”江玹逸目光深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身边姜凡示意。 江玹逸不是软柿子,虽然想拉拢蒙族,但并非是要放低了姿态恳求,要想真正赢得盟友,终究还要靠实力说话。 既然这蒙族王子想比,那就好好比比吧。 空气中,一股火药味越来越浓。 第27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蒙督卡自信蒙族的角斗和骑射,比试内容自然离不开这两项。 “闵朝人擅长中原武术,而我们蒙族擅长角斗,我一直很想看看,究竟是中原武术更强大,还是我们蒙族的角斗更厉害。所以,第一轮咱们就以中原武术对草原角斗,每一方各派两人上场,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可随时换人。如何?”蒙督卡说完规则,向江玹逸征求意见。 江玹逸点点头,“以王子所言为准。”说罢,他看了看已经到场边等候的姜凡,冲他点点头。 与姜凡一同上场的,是刚提拔的大将军柳秉城。 蒙督卡则带了位蒙族勇士。 姜凡率先一跃而起,与那位体格健硕勇士打斗起来。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第一高手,出第一招就已经决定了双方胜负。”岳灵心话音刚落,姜凡已将蒙族勇士击退数尺,险些跌下比武台。姜凡疾步上前,拉住那位勇士,才避免了摔倒。 蒙族勇士按住肩膀,服气地向姜凡点点头。 蒙族人对善斗之人的佩服是由衷的。他们不会因为输了而小心眼,反而更加佩服真正的勇士。 蒙督卡旋即跳上比武台,不急不忙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子殿下必胜!”忽图站起来喊了一声。他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喊起来。 “这胜不胜,都是靠实力说话的。喊也是喊不来的。”坐在对面的一个女子毫无顾忌地开口说道。 岳灵心听到这声音,不由转头看去。 原来正是上次她在御花园中遇到的柳如云。 看来今日大典,柳如云也随她父亲柳秉城一同进宫来了。 只见姜凡剑法飘逸,收放自如,如行云流水,而蒙督卡天生神力,却又灵巧多变,十几个回合下来竟然还未分出胜负。 姜凡在俯仰间隙,与江玹逸对上眼色。 蒙督卡突见姜凡的招式之中难得露出了一个破绽,赶紧一击奉上,一拳将姜凡震出数尺远。姜凡重重踩地,最后也是旋身下了比武台才站稳。 蒙督卡露出胜利者的得以笑容,又向柳秉城做了个“请”的姿势。柳秉城也不客气,上台与蒙督卡过招。 柳如云一下子跳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父亲在台上的表现。 “柳小姐不必担心,你父亲久经沙场,论武艺,不输蒙族王子,论经验,也要略胜一筹。”江玹逸见状,不由开口说道。 柳如云扬了扬下巴,道:“臣女当然相信父亲能赢,不然皇上怎么偏偏选中父亲,替代岳锦添成为大将军呢?” 岳灵心放下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江玹逸用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嘴角不由带起一丝笑意。 然而岳灵心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镇定,继续一心一意地看着比试。 柳秉城在比武台上一个虚晃,骗得蒙督卡贸然进攻,却被他抓住破绽,一击破势。 “哎呀!竟然使诈?”忽图一拍桌子,懊恼地说道。 “兵不厌诈,这是行军打仗之人都明白的道理。学武之人过招,可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柳如云自得地笑着,迎上去挽住父亲的胳膊。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局,蒙督卡服了。”蒙督卡朝柳秉城点点头,又看了看江玹逸。 “王子见笑了。下一轮,王子殿下也要小心了。”江玹逸说着,教人牵出两匹好马来。 这一轮的比试是,一人一马比骑射功力。比赛开始之后,会有人放出鸽子,两人各自用带了记号的箭射下鸽子,在规定时限内,谁射下的鸽子多,谁就获胜。 岳灵心看着比赛,喝着茶,忽然幽幽地说道:“皇上对柳大将军,可真是煞费苦心。” 江玹逸闻言,侧目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秉城乃我父亲旧部,南征北战多年,在军中确实树立了威望,然而在朝廷里,他终究只是个新人,要想得到肯定,还有什么比战胜蒙族王子更好的机会呢?”岳灵心淡然地笑道。 江玹逸目光中的色彩深了几分。他不以为然地应道:“他和姜凡有同等的机会,既然最后是他赢了,说明他的确有真本事,与朕何干?要说也只能说是朕比你爹有眼光,懂得提拔人才,不是吗?” 江玹逸这般嘲讽岳灵心的父亲不会唯才是用,岳灵心怎生咽得下这口气?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恼意,仍旧不紧不慢地说:“皇上授意姜凡率先登场,与第一名勇士比武,他就消耗了不少体力,与蒙族王子比试时,又消耗了蒙督卡的体力,再随便放水露出一个破绽,就能功成身退了。这个时候柳秉城出场,占尽了先天优势,不赢才是有鬼。臣妾看来,倒是皇上你对自己一手提拔的大将军太没信心了。” 看到江玹逸黑下来的脸,她强忍住笑,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蒙督卡已经射落五只白鸽,而闵朝这边只有三只。偏生这时一只受惊的白鸽扑棱棱地冲向了闵朝骑手的坐骑,那马嘶鸣一声,受惊地扬起马蹄,将骑手摔下了马背,又兀自狂奔起来,直冲江玹逸这边看台而来。 众人大惊。姜凡立马拔出剑来,准备刺死那疯马。 岳灵心突然从桌案后一跃而起,凌空腾驾于马背之上。烈马挣扎着,几次想要将她甩下来,岳灵心却紧紧地抓着缰绳,“驾——” 不出片刻,那烈马竟然乖乖地臣服于她。 军中多年,被岳灵心驯服的野马不计其数,何况只是一匹受惊的军马。如今骑手已经落地受伤,岳灵心又骑在马背上,她也当仁不让,将头上固定发髻的诸多装饰一并摘下来扔掉,只留了一支金钗在手中。 她如瀑的黑发瞬间倾泻而下,随风而舞。马蹄并未停下,她双手离开缰绳,用金钗挽起长发,随意扎好,在骏马飞驰途中突然又俯身下去拾起地上的长弓。 蒙督卡还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愣神,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岳灵心搭弓射箭,三箭齐发,各自命中三只白鸽! 场上形势瞬间逆转。 蒙督卡一下子呆住了,“这……” “王子殿下,承让了。”岳灵心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朝蒙督卡福了福身,仿佛瞬间又变换了一个人,成了礼仪得体的皇后。 忽图为解尴尬,不甘地说道:“神气什么?要不是这变故,我家王子也不至于会走神。你们不过就赢了一只鸟而已……” 话音未落,那计分的太监忽然举起岳灵心射出的一支箭,高喊道:“娘娘是一箭双雕!” 忽图一下子被堵得无话可说,脸色青白。蒙督卡却是对岳灵心惊叹道:“皇后娘娘好身手!蒙督卡心服口服!没想到你们中原女子,竟也有这般豪情,便是我蒙族第一勇士,也自愧不如。” “王子殿下太客气了。本宫一介女流之辈,担不起如此赞誉。切磋比试本就只是交流两国文化,王子殿下也让本宫看到了蒙族勇士的非凡气度。”岳灵心说罢,福身告退。 蒙督卡愣愣地看着岳灵心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大哥,我饿。”蒙浩烈肉嘟嘟的小脸上撅起了嘴巴,嘟囔着扯了扯蒙督卡的衣角。 蒙督卡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摸了摸蒙浩烈的头,“小宝乖,大哥给你吃糖好不好?” “嗯!”蒙浩烈认真地连连点头。 “王子殿下,给。”忽图取出一颗早就备好的硬糖递给蒙督卡。蒙督卡只需拿着糖在蒙浩烈面前晃晃,那小王子就眉开眼笑了,把糖抓过来,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看不出来,这气势汹汹的蒙督卡,对自己的弟弟倒是温柔得很。或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值得自己表现出柔情的人。 “天色也不早了,两位王子和使臣劳顿一天,朕已让御膳房备好酒菜为几位接风洗尘,那我们就开宴吧。”江玹逸说着向秦公公示意,命御膳房开始上菜。 岳灵心也在后庭整理了仪容,再次出现在晚宴上。 蒙督卡端起酒杯敬道:“皇后娘娘身手了得,不知道喝酒怎么样?” “王子殿下试试不就知道了?”岳灵心微微一笑,回敬一杯,一饮而尽。 “好!”蒙督卡忍不住拍案叫绝。他实在是没想到,在这中原闪灵水秀之地,却能遇到这样豪气干云的女子,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江玹逸在一边,却不自觉地沉下了脸。 那蒙族王子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江玹逸的女人,是不是也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蒙族小王子早就开始叫饿,一看到这么多珍馐美食,顾不得什么使节礼仪,一个劲儿狼吞虎咽起来。蒙督卡本还有点难为情,但是看到弟弟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江玹逸夹了清淡的菜放在祝玲珑碗里,柔声说道:“朕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特意命人熬了点清粥,还有一些清淡的菜色,你好歹吃一点。不管怎样,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养分。” “臣妾知道了。”祝玲珑脸上满是涂了蜜似的笑容。她笑起来,脸颊总是微微泛红,那一低头的娇羞,果真是让人心生怜爱。 岳灵心有点自嘲地笑,也许那个岳灵心,就是在这一点上输给了祝玲珑吧。那个岳灵心,总是高高地昂着倔强的头颅,绝对不会轻易地向任何人任何事认输,偏偏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和他一样倔强的女人,而是小鸟依人在他身边被他呵护的那种。 果然啊,无论是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现代世界,还是如今这古代的时空,男人们的大男子主义都是不变的定律。 她一边嘲笑着“那个岳灵心”,一边给自己倒上酒,将酒杯送到唇边。 江玹逸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身体不好还喝酒,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岳灵心转过头来,看着江玹逸表情不明的脸,即便是现在,她依然觉得他的容貌无可挑剔,或许当初就是被这张脸俘获,觉得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配得上自己。现在想想,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挺肤浅的。 “皇上就这么闲?那边一大一小还没顾得过来,还得管臣妾的闲事。”岳灵心看了一眼祝玲珑,又看看江玹逸,露出一丝微笑。 江玹逸的手微微一僵,只是岳灵心没有感觉到。 “要想跟朕斗,就好好养精蓄锐,别到时候说朕欺负一个病秧子。”江玹逸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破绽,冰冷得和往常一样。他放开岳灵心的手,便不再理她。 “啊!” 突然一声惊叫! 小王子蒙浩烈从座位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起来! 第28章 救人!气管切开术 场上众人见状,顿时慌乱起来。 谁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只有江玹逸努力镇定地喊了一声“宣太医”,其他人都乱作一团,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既不敢靠近,又窃窃私语。 “小宝!”蒙督卡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小王子身边,拼命地摇着他小小的身体。 蒙浩烈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口角溢出秽物,眼睛翻白,嘴唇也开始发青。 “王子殿下!”岳灵心急忙上前,拉住蒙督卡。“别摇了,你这样只会让小王子更危险。”说着,岳灵心蹲下来,扒开小王子的嘴瞧了瞧。 “好像是急性过敏症引起的呕吐,秽物从喉咙里上灌,也呛进了鼻腔。难怪小王子脸色发青,他现在应该难以呼吸!”岳灵心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拿了一根筷子放进蒙浩烈嘴里。 让小王子咬着筷子,这样他抽筋的时候就不至于咬断舌头。 “王子殿下,麻烦你按着小王子的身体,别让他抽搐得太厉害。”岳灵心按着蒙浩烈的半边身子,那蒙督卡已经从刚开始的手足无措中镇定下来,似乎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方才一时情急才会乱了方寸。这会儿他冷静之后,知道岳灵心是在帮忙,也就照着她所说,按住蒙浩烈另一边身子。 “太医怎么还不来!”江玹逸发怒地吼了一声。 前来的侍卫哆哆嗦嗦地禀告:“皇、皇上不好了,太医……太医们都……” “都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真要急死人啊!”禁军统领姜凡厉声喝道。 侍卫低下头,“太医们都不见了!” “什么?”场上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小王子莫名其妙出事,太医们更是擅离职守集体玩消失,这是巧合吗?岳灵心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是有人想借小王子的事故,来破坏闵朝和蒙族的联盟?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大臣们心急火燎地原地跺脚,谁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让人赶紧去宫外寻大夫。只是这一来一去路途遥远,只怕会来不及! “小宝!小宝你醒醒!你看看大哥,不能睡!小宝你听话!”蒙督卡急得眼圈都红了,一把抱住蒙浩烈,孩子的脸已经因为憋气而青紫,被蒙督卡这么紧紧地抱在怀里,更是憋得厉害。 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岳灵心决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 “李嬷嬷,去拿我的药箱!快!”岳灵心一边说,一边将小王子胸口的衣服用力撕开,然后双手叠在他胸前轻轻地反复挤压。 “这是做什么?”蒙督卡不解地问岳灵心。 “心肺复苏!现在必须保证小王子的呼吸,否则,再这么耗下去他必死无疑!”岳灵心一边按压一边答道。 “好你个闵朝,竟然大胆想要谋害我们王子!”大使臣忽图大叫起来,从身上拔出一柄短刀来,对着江玹逸。 “护驾!”姜凡立马大喊一声,十几名侍卫一拥而上,护在江玹逸身前。 “大使臣,事情尚未明确,妄动干戈恐怕不妥。”江玹逸沉着脸说道。 “还有什么好明确的!你们一定是在食物里做了手脚,想谋害王子殿下!”忽图不容辩解地呵斥道。 “忽图,还嫌不够乱吗!”蒙督卡厉声喝道。 “殿下……”忽图咬了咬牙,重重地哼了一声,勉强把短刀收了回去。 “娘娘,药箱!”李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瘸着腿跑过来,声音远远地,却见一个灵巧的身影在她之前朝岳灵心飞奔过来,手里还拎着岳灵心的药箱。 李嬷嬷伤势未愈,根本走不快,可是岳灵心要药箱要得急,碧水知道后便自己冲进了清秋院。碧水见过岳灵心用药箱,所以知道药箱放在哪里。 岳灵心抬头看了一眼碧水,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怀疑她有没有对药箱动什么手脚了。岳灵心把心一横,一面揭开药箱盖子,一面回头说道:“给我酒!” 碧水赶忙又把饭桌上的酒壶拿了几个递给岳灵心。只见岳灵心把酒都浇在手上搓洗,又把酒倒在小王子的胸口,擦拭了几下,然后从药箱里拿了一只很小的刀子出来,毫不犹豫地在小王子脖子上临近两块锁骨中间的位置,竖着划了一刀。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很快将小王子脖子这一块染得通红。 “你在干什么!”蒙督卡像疯了一样抓住岳灵心的手,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你们果然是想谋害小王子!”忽图说着,拔出短刀就朝岳灵心扑了过来。 岳灵心一只手被蒙督卡抓着,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小王子的伤处,回头一看,忽图的刀子近在眼前,她却无法躲开! “娘娘!”碧水惊叫一声扑上来,挡在了岳灵心前面。 忽图手里的短刀直直地朝碧水的背上扎了过去。突然一只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砰”的一声击中忽图的短刀,力道之大,震得忽图惨叫一声,手一松,短刀便掉了下去。 “皇上?” 连站得最近的祝玲珑都没看清楚,方才江玹逸是如何出手,他已经踩在桌上,一步跃至忽图跟前,扣住忽图意图行凶的那只手。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忽图架住。 岳灵心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蒙浩烈流了太多的血,加上不能呼吸,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她皱起眉头对蒙督卡说道:“你相信我,我需要一个人帮忙按住伤口,不然他会流血而死的!” 蒙督卡看看岳灵心,又看看休克过去的蒙浩烈,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别伤害我弟弟!” “她在救人!”江玹逸忽然蹲下来,把蒙督卡挤到一边,将龙袍的袖子高高挽起,然后学着岳灵心的样子按住蒙浩烈脖子上出血的伤口。 岳灵心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突然介入。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江玹逸故作镇定地吼了一声,才让岳灵心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他怎么就能确定,她是想救人,而不是借机破坏,彻底搞僵两国的关系呢? “你不会那么傻的,对吧?”江玹逸仿佛看穿了岳灵心的心思,幽幽地说了一声。 岳灵心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却见江玹逸只是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蒙浩烈的伤口,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没错,她还不至于傻到在这种时候跟江玹逸置气,赔上自己和岳家所有人的性命! 岳灵心放开了手,让江玹逸一个人按着伤口,又低头在药箱里翻找出一把芦管。她从中挑选了一根出来,又扒开蒙浩烈脖子上拿到伤口,仿佛在找什么。 看着岳灵心低着头认真至极的模样,江玹逸有些失神。 这画面竟有些熟悉。 她低头替受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他在旁边帮忙。 那时候他揶揄她说:“没想到堂堂的将军小姐,竟然也会干军医的活儿。” 伤兵营里遍地血污,随便走一步都可能弄脏了衣服,何况岳灵心是亲自动手为士兵们包扎,脸上和手上都会蹭到血迹,她却满不在乎。 “我会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不过没关系,以后呢,还有一辈子,等你去了解我。”岳灵心眨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按住了!”岳灵心呵斥一声,让江玹逸回过神来。他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打起精神来紧紧压着伤口下部。 岳灵心扒着伤口仔细地找着。 气管! 她终于看到了白森森的那根软管,娴熟地将芦管插进气管上那道细细的口子里。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 突然,蒙浩烈咳嗽了一声,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整个人刚刚走到鬼门关前,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岳灵心长长地松了口气,让人将小王子的后脑勺微微抬高一些,这样更便于他呼吸。 鲜血将她的双手染得通红,脸上和裙摆上也都是斑斑血迹。 但是她却笑了起来。 江玹逸看着岳灵心的笑脸,胸口骤然一紧,仿佛多年前的画面正在眼前一幕幕上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这样配合默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看她认真地救治伤患,而他在旁边帮忙?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忘了,她的那双手染上血,不止是会为他清除称帝路上那些所谓的“杂草”,还会为了救人! “太医!方太医来了!”李嬷嬷想起,岳灵心特意吩咐了今天晚宴的时候,方太医要亲自检验小王子的膳食,既然御药房里找不见太医,兴许能在御膳房里找一个出来。 没想到还真是被李嬷嬷运气好碰上了。方太医一直在御膳房没有离开,她赶紧把方太医拖了过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把小王子抬进了屋子里,交给方太医诊治。 一群人都守在门外等候消息。没想到忽图却不依不饶地叫嚷:“别以为你们做了这些,就能挽回你们的过错!小王子是在你们闵国出事,不是你们搞鬼还能是什么?” “大使臣似乎很希望这件事是我们闵国的过错。”崔觉良忍不住说了一句,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忽图。 忽图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里却依然叫嚷:“事实摆在面前!不管是不是你们的人对小王子的饭菜做了手脚,至少你们监管不严差点铸成大错是真,我们蒙族怎么能与你们这样的国家结盟?”说罢,他转过去对蒙督卡建议立马启程返回蒙族。 第29章 阴谋 忽图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和紧张起来。 “大使臣,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就如此断言,只怕会正好中了奸人的离间之计。”江玹逸沉着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紧绷。 忽图根本不理会江玹逸,向着蒙督卡拱手:“王子殿下!”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二弟在闵朝的晚宴上险些丧命,若是不仔细追查清楚,我们回去也难以向我父王交代。何况,现在小宝的病情并未稳定,忽图大人还请稍安勿躁,不如听听他们到底怎么说。”蒙督卡倒是冷静许多,竟是直直地看向了岳灵心。 “殿下,微臣实在是担心二位王子的安危,恳请殿下带上小王子立马返程!”忽图还想继续劝说,但是后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岳灵心的声音传出来。 “忽图大人这么急着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们闵朝,莫不是心里有鬼?” 忽图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一下脚心儿似的,暴跳起来,“你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小王子出事,你不急着查明真相,反而只是一味地催促王子殿下与闵朝断交离开,实在让人怀疑。如今又不让本宫说话,难道是怕本宫在小王子身上找出了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岳灵心仍然微笑着,口中说出的话却分明字字带刺,让人不禁猜想什么。 蒙督卡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忽图。忽图是蒙族大臣,蒙督卡对他自然比较了解,平日里忽图并非一个莽撞和无理取闹的大汉,但是刚才蒙浩烈出事的时候,忽图的反应一直很反常。 “皇后娘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蒙督卡对岳灵心说话的口气显然比之前要恭敬得多。 岳灵心点了点头,说:“方才本宫与方太医仔细查过了,小王子是急性过敏症。这种症状一般是服食了忌食物所致,导致了小王子呕吐、腹痛的症状,但是幸好剂量不大,没有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我二弟对海鲜过敏,只要沾到一点就会出问题,大夫曾经叮嘱过,绝对不能让他食用海鲜类的食物。但是在我蒙族,很少会有这种东西……” “本宫之前就叮嘱过御膳房,小王子晚宴的食物都是由方太医亲自验过,绝对不会有问题。如果王子殿下不放心,可以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亲自检验一遍。”岳灵心笃定地说。 “如果不是饭食有问题,那我二弟怎么会……” “王子殿下,切不可听这妖女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他们对小王子有歹心,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来迷惑我们,王子殿下切不可上当啊!”忽图着急说道。 “大使臣,如果我们真对你们蒙族怀有敌意,那么为何只针对小王子?而且,若是我们真有歹心的话,直接在你们的饭菜里面下毒不就好了,犯得着这么麻烦吗?”岳灵心不急不忙地回应道。 “那皇后的意思是……”蒙督卡也不傻,岳灵心与忽图的争执他不会偏听一方,其实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未曾点破,想要听听眼前几人是怎么说。 “本宫认为,对小王子做这件事的人,并非是真的想要小王子的性命,或许只是想用过敏症来吓唬吓唬我们,借由王子殿下的怒火,来破坏这次结盟。此人一定对小王子的病情十分熟悉,知道怎么对小王子接触海鲜的分量拿捏到位,但是没想到小王子这一路车马劳顿,身子不适,因此反应过于剧烈,阻塞了呼吸,险些丧命。本宫猜,这人现在一定很内疚,又很懊恼。因为他差点害了小王子的性命,又未能顺利达到预想中的目的。”岳灵心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忽图的脸。 忽图涨得通红的脸有点发白,刻意避开了岳灵心的视线。 “急性过敏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作,也就是说,小王子在晚宴前不久,刚刚接触过的东西。”岳灵心补充道。 “晚宴前……”蒙督卡呢喃,忽然眼前一亮。 那颗糖! 他陡然抬起头看向忽图,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显然是在怀疑忽图! “王子殿下,你不要被他们蒙蔽了啊!”忽图大声说道。 “报——”一名侍卫飞奔上前。 “皇上,找到太医们了!” 原来,这些太医们其实一直都在御药房,只是有一阵迷烟将所有人都迷晕了,然后扔到了御药房的仓库里面! “看来,这件事当真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是为了利用小王子来制造我们两国的冲突。”江玹逸与蒙督卡对视了一眼。 蒙督卡领会到江玹逸眼神里的含义,“皇上的意思是,是戎族的奸细?” “两位王子来我闵朝的事情早已传出,如今除了戎族以外,谁还更希望我们两国结盟失败,甚至是反目成仇呢?”江玹逸又说道。 蒙督卡陷入深思之中。他不是不明白江玹逸言下之意,但是这条线索并非完全明朗,毕竟一切都是听他们说,如果草率地下论断,对谁都不算负责。 “我们蒙族身处北边大漠之中,一向与世无争,这件事没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也不会轻易做什么决定,还请皇上见谅。”蒙督卡将手按在肩膀上,行了个礼。 “朕明白。”江玹逸淡然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波澜,让众人都退了下去。不管这件事最终结果是什么,好歹没有铸成大错,否则蒙浩烈真在闵朝的皇宫里面出事,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承担责任的。而这责任的代价,可能会造成几个国家之间无法改变的局势。 而现在,他还有一点机会。 “王子殿下不要想多了,现在小王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只要稍微休息几天便能痊愈。你进去看看他吧,小孩子现在很需要有人陪着他的。”岳灵心让出路来。 蒙督卡满脸感激地冲岳灵心点了点头。 岳灵心看到他进去,终于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江玹逸用莫名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有点毛毛的,也忍不住自己低头看着自己。 难道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啊!那他在看什么? 江玹逸看到岳灵心的举动,知道她发现了他的注视,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停留在她身上的! “咳。”他握着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低头掩饰着目光里的尴尬。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冷冰冰的一张脸,没有表情,甚至是有点厌恶地看着岳灵心,“堂堂的皇后脏成这个样子,像什么样子!赶紧回宫去清理一下。” 岳灵心也懒得跟他争。她本来就没指望,他能为这件事跟她说声“谢谢”。她慵懒地扭了扭脖子,“你早说呀。顶着这么几公斤的东西坐了一晚上,都赶得上去鬼门关走一遭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岳灵心转身之后,竟还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跟着,凉飕飕的。 怎么说她今天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犯不着还用这种眼神盯着她吧? 岳灵心心里想着,没有回头。 却不知,看着她的,是“她”。 只有多喜看到了主子的眼神,凑上前小声地叫道:“娘娘?” “终究,还是个祸患。”祝玲珑没头没脑地这么呢喃了一句,连多喜也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是看到主子的目光一路追着岳灵心而去,多喜也大抵知道“祸患”指的是谁。 “娘娘不用担心,今天是她运气好,误打误撞救了小王子,但是皇上也没正眼瞧她啊。晚宴上,皇上不是对娘娘百般照顾吗?任谁都看得出来,娘娘你才是皇上心尖儿上那个人,再说,等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出世,您的地位可就比这所谓的皇后娘娘,要高出百倍了!”多喜得意地说,好像怀着孩子和马上要得道登天的人是她一样。 “有她在,本宫想得到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祝玲珑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岳灵心曾从她手里抢走的东西,还有,将要从她手里抢走的东西,都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绝对! “珑儿。”江玹逸安排完了事情,转过来握住她的手。 祝玲珑脸上狠绝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微笑,“皇上,天色也不早了,你劳累了一天,臣妾伺候你就寝吧。” 江玹逸眼中透出疲惫的色彩,却摇了摇头,仍是宠溺地摸了摸祝玲珑的头,“你先回去睡。朕还要去书房处理一些政务,今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朕要与大臣再作商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不用等朕。” “嗯。”祝玲珑低下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眼角余光却瞥到被江玹逸留下来的大臣之一。 柳秉城。 皇上不久前亲自封赏的新任大将军,听说,他还有个漂亮的女儿,曾入宫陪皇上游园。 只怕是,一个岳灵心还没送走,另一个岳灵心又要出现了。 腹背受敌,未必有胜算。不如…… 第30章 是他,不是他! 蒙浩烈在宫里休养了几天,身子渐渐恢复过来,基本上可以启程赶路。蒙督卡便带着众人向江玹逸辞行。 本来是好好的一场结盟大典,却因为突发事故搞得十分尴尬,不过蒙浩烈也答应回去之后如实禀告蒙王,各种因由究竟如何,还要让蒙王自己裁夺。他还命人将忽图看管了起来,不许他接近蒙浩烈。 “希望王子殿下回去之后,能传来好消息。” 蒙督卡按着肩膀礼貌地行了行礼。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复又抬起头来对江玹逸说道:“其实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或许是两国的文化和风俗不同,但是皇上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看女人的眼光也不至于会差,怎么会放着那么优秀的妻子在旁,偏偏宠爱一个妾室。无论是美貌或者智慧、才情,皇后娘娘都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我若是能有这样的妻子,定把她当成此生的至宝。” 江玹逸脸上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哪个男人不想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妻子? 可是,那个人是岳灵心啊! 江玹逸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冰冷起来,“朕的家事,自有分寸,不劳王子费心。朕更希望王子在两国邦交上费点心思。” 蒙督卡虽然不了解江玹逸和岳灵心之间的微妙关系,但也不傻,也不想为别人的家事浪费唇舌。他点了点头,招呼众人上了马车离开。 江玹逸转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吗?” 秦公公弓着身子,“都安排妥当了,皇上。姜凡和柳将军均已出城。” 江玹逸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深灰色的天空,眼底氤氲的波涛正汹涌如潮。 清秋院里,岳灵心正躺在卧榻上,翘着脚吃着葡萄。 李嬷嬷进来,福了福身,“娘娘,蒙族王子已经离开了。” “真是奇怪。”岳灵心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用手指敲着床。江玹逸明明表现得对结盟很有把握的样子,可是蒙族王子就这么走了,可不见得对结盟有什么帮助。这次闹出来的事情,虽然经过了澄清,可终究是为两国关系蒙上了阴影。 江玹逸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蒙督卡走了呢? “娘娘,你想什么呢?”李嬷嬷一脸好奇地看着岳灵心。 “没什么。”岳灵心摇了摇头,索性不去想这么多。反正她该做的也做了,剩下的要看江玹逸自己的造化。何况岳灵心对江玹逸册封新的大将军这件事,还颇有些不满。 偏偏李嬷嬷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抱怨说:“对了,娘娘,奴婢听说最近那个柳家大小姐可是经常进宫来,坊间以前也流传着这位柳大小姐才情过人的说法,只不过,奴婢总觉得,这进宫来与皇上欣赏字画是假,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岳灵心噗哧笑了出来,“李嬷嬷,你都跟了我多久了,怎么还一点长进都没有?就算这柳大小姐无心,咱们的皇上可是真有意。我看,很快就有第二个岳灵心出现了。” “娘娘的意思是……难怪最近皇上老是召她进宫呢!”李嬷嬷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了,皇上也没什么长进嘛,拉拢人心也还是这老一套。难怪现在当官的,都乐意生女儿了呢!”岳灵心嘲讽地笑着,喂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又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娘娘乏了吧?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奴婢这就去御膳房,把给娘娘熬的滋补汤端过来。”李嬷嬷把桌上散乱的葡萄收拾好,然后转身出去了。 岳灵心走到院子里,秋天的空气很清爽,凉凉的,带着无法消散的昨夜露水的味道。 忽然空中扑棱棱地飞来一只肥硕的鸟儿,径直落在了岳灵心手掌心里。 “你这呆毛畜生,竟然还知道回来!”岳灵心看着手心里那只扑腾着翅膀不安分的小家伙,愤愤不平地念叨起来,“让你去景云宫当‘卧底’,你倒好,赖在人家墙头不回来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还是自家主人好了?” 绿袍大鹦鹉扑了两下翅膀,学舌地叫起来:“畜生!畜生!” 岳灵心顿时脸都绿了,一巴掌把它拍飞出去。 “你这呆毛畜生,我真是白养你了。这都张嘴骂谁呢?你给我回来!” 可是鹦鹉已经扇着翅膀飞出了院墙。 岳灵心气不过,跟着那呆毛畜生追了出去,一路小跑,谁知道这一跑就跑远了。沿着绿荫下的小路,头顶传来鹦鹉嘲讽般的叫声。 “你给我下来!让我抓着你,看我不打死你,你这小畜生!” 岳灵心抬起头一边骂着,一边挽起了袖子。 突然额头正中某物,撞得岳灵心直咧嘴叫疼,还差点摔倒。 对面的人伸手扶了她一下。 岳灵心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他! 上次在菊园碰到的那个陌生男人! “姑娘,又是你?”男人露出好看的笑容,眼神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星子一样。 岳灵心先是愣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 这次可不能再落跑了。 她又不是在做贼,干嘛要怕他?只是为什么两次碰到他,都是这么囧的情况?他是不是上天专门派来克她摔倒的! “你是什么人?”岳灵心整理了一下衣裙,总算是恢复了平素的淡定。 看到眼前的人一改之前小鹿般无辜又受惊的模样,苏沐漓非但没有奇怪或者不适,反而露出笑容。 她这一本正经的派头,好像更可爱些了。 他的眼神里好像是在这样说。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见过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岳灵心有点着慌,不禁加重了语气问道:“喂,本宫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吗?” “本宫?你是……”苏沐漓这才真的愣了一下。在皇宫里,能用这样的称谓,只有后宫之人。 “娘娘!皇后娘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嬷嬷端了汤回去,却没见着岳灵心,一路找了过来。 她这么一叫喊,苏沐漓旋即明白了。 眼前这个打扮素净的女人,竟然就是曾经流为传说的岳家大小姐,当今的国母,堂堂的皇后! 李嬷嬷气喘吁吁地跑近了,才注意到岳灵心正与眼前的人对峙。李嬷嬷突然眼前一亮,大叫道:“恩公!恩公你怎么在这里?” “恩公?”岳灵心一下子听糊涂了。她怎么不知道,李嬷嬷何时多了个恩公出来? “娘娘你不记得了,前段时间奴婢受罚,你背着奴婢从景云宫出来,就是这位苏公子帮忙把奴婢送到御药房的啊!”李嬷嬷满脸堆笑地说。 这件事岳灵心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那天她把李嬷嬷背出来之后,就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她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有一个青色的影子在身边。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还有……淡淡的花香味。 “是你。”岳灵心确定了几个特征之后,总算知道了原委。 难怪这个男人两次看到她,都会表现出一副相识的态度。或许也不是真的相识,只是因为曾有一面之缘,但却是在那种情况下…… 岳灵心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沐漓。她本就要强,而苏沐漓看到的又是她最落魄时候的画面,这让岳灵心感到很别扭。 “之前不知道你是皇后娘娘,我……草民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苏沐漓低下头,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但说不出和之前有哪里不一样了,也许是多了一些恭敬和谦卑的成分。 “苏公子不用这么客气,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李嬷嬷一命,本宫也要谢谢你,把本宫送到了清秋院门口,不然,我们主仆二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岳灵心说起来也很难为情。 堂堂的皇后,倒在贵妃门前,却连一个能伸出援手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一个外人来帮忙,这不仅对她,对整个皇室都算是耻辱了! “清秋院?什么清秋院?”苏沐漓却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是那天你把李嬷嬷送去御药房之后,不是回来把我送回清秋院门口了吗?”岳灵心还记得当时碧水说的,她是在清秋院门口被人发现的。 “可是那天,草民去了御药房之后回来,娘娘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啊。本来草民是要去见皇上,但是皇上好像临时有点什么事,所以草民闲得还到周围找了一圈,以为娘娘你是自己清醒过来,离开了,也就没有多想。”苏沐漓将那天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这就让岳灵心纳闷了。如果那天不是苏沐漓将她送回去的,会是谁呢?为什么,她只记得一个影子在自己面前,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但是之后究竟是怎么样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那人将她送回去之后,也没有进门,而是把她放在了清秋院门口,难道是为了避嫌? “草民还要去御书房朝见皇上,如果娘娘没有别的事,草民就先告退了。”苏沐漓拱了拱手。 岳灵心点头应了一声。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叫住苏沐漓。 “苏公子,冒昧问一句,你是否身体不太好?” 苏沐漓愣了下,露出笑容,“娘娘真是好眼力。草民自小体弱,虽然父上大人想了很多强身健体的方法,也没能改善体质,所以到现在也还是一副羸弱之躯,让娘娘见笑了。” 岳灵心摇了摇头,“苏公子平时可以用枸杞、菊花、生山楂和草决明调配茶饮,日常饮食多食用芹菜、韭菜和竹笋一类的蔬菜,都对心脏有好处。” 苏沐漓陡然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会知道…… 或许,只是随口一说,误打误撞? 不等苏沐漓想清楚,岳灵心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 刚回到清秋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吵嚷的声音。 一队禁卫军正在她的大殿里乱窜! 第31章 孩子没了 岳灵心和李嬷嬷对视一眼,见李嬷嬷也是一脸惊讶,便赶紧走上前,止住这群人,喝问道:“你们干什么?” 看起来是小队头目的一个侍卫,示意其他人不用理会岳灵心,继续到处搜索着什么。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捣乱?知道这里是谁住的地方吗?连皇后娘娘也敢冒犯,都不想活了是不是!”李嬷嬷厉声问道。 那个小队头目这才瞥了李嬷嬷一眼,又看了看岳灵心,懒洋洋地拱手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正是奉皇上之命,彻底搜查清秋院。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皇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搜查本宫的住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姜凡呢,让你们统领来见本宫!”岳灵心仍是怀疑,虽说江玹逸处处看她不爽,但是只要她安分守己地呆在清秋院里,他还是甚少主动上门来找她麻烦。 何况这次宴请蒙族两位王子,她帮忙抢救了蒙浩烈,不说劳苦功高,至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他不思感谢也就罢了,怎么会莫名其妙找人来抄她的家?难不成,他还怀疑那件事是她所为? “大人,你看。”一名侍卫从后殿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被打开的小香囊。 侍卫头目接过香囊,又递给了随行一起来的太医。 除了方太医之外,岳灵心对御药房的其他太医都不是很熟悉,不过李嬷嬷倒是见过几次,这个太医出入景云宫。据说,好像是这次皇上指派到景云宫,专门为祝玲珑安胎的。 岳灵心听李嬷嬷小声地在耳边这么说,不由得脸色一变。 难道说,江玹逸让这些人过来搜查她的住处,不是因为蒙浩烈小王子的事情,而是景云宫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在她这里,到底是想找到什么,刚才找到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不等岳灵心回味过来,那侍卫头领已经走到岳灵心跟前,大手一挥,“娘娘,想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去对皇上说吧。小的们冒犯了!来啊,带走!” 话音一落,竟然上来两名侍卫,像押犯人一样扣住岳灵心,硬是将她拽着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家娘娘!都住手!”李嬷嬷慌忙上来,想推开两名侍卫。但是她身单体薄,哪里拗得过这些人,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地上。 “把这老婆子也抓起来,一并带走!”侍卫头领有点不耐烦了,一声令下,几人把李嬷嬷也架住了。 岳灵心见这样推搡也不是办法,万一伤到了李嬷嬷,也不能改变什么。而且,她向来要强,如今被人这么像犯人一样地带出大门,招摇过市,怎么也觉得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好,既然是他江玹逸下令,那么她去见他便是。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放开本宫,本宫自己走!”岳灵心波澜不惊地说道。 侍卫头领转过头来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她是不是在耍他们。 “现在这种情况,本宫还能跑了不成?本宫倒要去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理由,跑到这清秋院来撒野!”岳灵心未施粉黛的面容看起来要严肃许多,少了女子的娇柔,散发着肃杀之气。 不管怎么说都是上过战场的人,骨子和血液里氤氲的那种杀气,不管过了多久,都未曾消磨殆尽。 侍卫头领不知是被她震住了,还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何况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皇后,她父亲也还是挂名的大将军,跟她过不去未必是件好事。于是卖了个顺水人情,让左右放开她。 岳灵心也没想要耍什么花招,自觉地跟着他们去了景云宫。 一进景云宫大门,岳灵心就觉察出不对劲。 整个宫殿里绷着严肃到极点的气氛,就好像撑到了最大的气球,稍有一点动静,随时都可能爆裂。 而且,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就在大殿里。 岳灵心不动声色地四下查看,赫然发现祝玲珑平时坐的卧榻上有一抹血迹。 是祝玲珑的血,还是……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啊!” 这时候内厅里传来了男男女女求饶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低泣。 “滚!都给朕滚出去!”江玹逸暴跳如雷的声音紧接着传出。 连岳灵心都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过江玹逸如此动怒。从他歇斯底里的声音里,她能感觉到他近乎发狂的状态。 几个太医连滚带爬地从内厅里跑了出来,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禁军头领见状,走到屏风后面,对江玹逸禀报:“皇上,皇后和李嬷嬷已经带来了,还有……”说着,把刚才从清秋院搜出来的东西递给了江玹逸。 紧接着,侍卫们把岳灵心和李嬷嬷推了进来。 岳灵心看见江玹逸坐在大床边,床上躺着的应该是祝玲珑,四面的帷幔都放了下来,只能看见江玹逸紧紧地握着那只苍白的手。 以岳灵心的专业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手的主人状态不太好。 景云宫,祝玲珑,血,病态,江玹逸的暴怒…… 太多的信息在岳灵心的脑海里杂乱地堆积成一团。她还是想不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江玹逸变成现在这样。还有这跪了一地的丫鬟奴才,就连祝玲珑的心腹多喜也都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抽泣。 到底…… “皇上,老臣查过了,那香囊里的东西,正是贵妃的安胎药里面下的麝香。”主治太医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对江玹逸说道。连他都看得出来,这时候随便说错一句话,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安胎药里的麝香! 岳灵心感觉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话,把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她是有医学常理的人,也很明白麝香对一个孕妇来说意味着什么,卧榻上的血和祝玲珑的苍白,还有江玹逸的暴怒,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只是为什么,自己的房间里面会有麝香! “岳、灵、心!”江玹逸一字一字地咬着她的名字,好像是没说一个字,都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江玹逸蓦地收紧了手掌,紧握着掌心里那只装着麝香的香囊,轻轻地颤抖着。 岳灵心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这一刻,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嬷嬷也是个有经验的人,她自然听得出来安胎药和麝香这对“经典组合”意味着什么。 祝贵妃被人下了药,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没了! 李嬷嬷知道江玹逸这个样子,铁定是在怀疑自己主子,立马叫嚷起来:“皇上,这是个误会!不是娘娘做的,绝对不可能!皇上明察啊!” “朕也希望不是你做的。朕也希望,你至少还有一点良心,记得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说你绝对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别的任何地方!但是——”江玹逸的眼睛通红,不知是因为心疼祝玲珑和那流掉的孩子,还是对岳灵心倍感愤怒。他现在强压的愤怒,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也不会违背这个承诺。就算我再怎么不喜欢祝玲珑,再怎么恨你,也不会用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来偿债!”岳灵心见江玹逸如此停顿,不禁为自己辩护。 她真的不知道,如果任由江玹逸这么误会她。这件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祝玲珑流产,可不像是蒋贵人被泼油那么好应付的事情。 既然麝香是在她的房间里发现,而她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江玹逸怎么可能不怀疑到她头上。而且,江玹逸对祝玲珑宠爱至极,她有了孩子,他自然更加高兴,而如今,他最爱的人受到了伤害,他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不行!岳灵心知道这一次,绝不能坐以待毙! “皇上……” “岳灵心!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狡辩?”江玹逸一把将香囊扔了过来,打在岳灵心脸上。 岳灵心别过头,双手握成了拳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怒,这个时候,好好地把事情说清楚,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她到现在为止,除了知道祝玲珑的安胎药里面被人下了麝香以外,还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这对她更加不利。 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地说:“既然皇上一口咬定是臣妾做的,那么,证据呢?就凭一袋麝香?且不说这东西究竟是不是臣妾的,就算是,也不过是一袋特殊的香料罢了,珍藏起来又有什么奇怪?难道就一定是用来害人的吗?” 江玹逸两步走到岳灵心跟前,“啪”地一巴掌打在岳灵心脸上。 力道之大,岳灵心甚至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把持不住地后退了两步,踉跄地摔倒在地上。 这还是江玹逸强忍着怒气发作,对她出手,否则她也不只是挨一巴掌这么简单。 岳灵心倔强地抬起头来,看着江玹逸,“皇上要指责臣妾,就先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要证据是吗?”江玹逸红着眼睛像快要狂暴的野兽,指着一边跪地的奴才说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娘娘的安胎药放在炉子上,期间只、只有清秋院的李嬷嬷来过。”那御膳房的奴才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说话的时候直哆嗦。 李嬷嬷?! 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 第32章 真心喂狗吃了 就在岳灵心在小路上遇到苏沐漓之前,李嬷嬷刚离开清秋院,说去御膳房为岳灵心端滋补汤。 的确,李嬷嬷去过御膳房。 但是,岳灵心绝对不相信,李嬷嬷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祝玲珑和一个无辜的孩子!李嬷嬷跟了她这么久,岳灵心比谁都了解李嬷嬷,而李嬷嬷也知道,岳灵心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祝玲珑,什么皇嗣,所以李嬷嬷根本犯不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不可能!李嬷嬷不会这么做的!”岳灵心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谁知多喜忽然抬起头来,哭诉道:“李嬷嬷一直就看我们家娘娘不顺眼。你们觉得是我家娘娘抢走了皇上的宠爱和皇后的风头,处处针对我们,还让你们的鹦鹉天天在墙头辱骂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宽容,没有跟你们计较,也不让把这些事情告诉皇上,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多喜说着大哭起来,好不凄楚。 江玹逸听了这些,更是怒从心起,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杀了岳灵心。 岳灵心心头有些懊恼。 祝玲珑初进宫的时候,岳灵心的确是想给祝玲珑和江玹逸找不痛快,才让鹦鹉天天站在景云宫的墙头,但是自从祝玲珑怀孕之后,岳灵心知道孕妇经不起聒噪,就把那呆毛畜生招了回来。可是她不知道,鹦鹉还是经常飞到景云宫去。 如今这样的小事在江玹逸看来,似乎都成了她对祝玲珑积怨已久的证据。她根本就不用解释,也解释不清。 “岳灵心,你……”江玹逸走向岳灵心,揪住她的衣领,将她的身子往上提,仿佛是要将她从这宫里扔出去一般。 李嬷嬷见状扑上来抱住江玹逸的腿,带着哭腔说道:“皇上,不是这样的!娘娘并没有怨恨祝贵妃,她也没有想过要害祝贵妃的孩子,皇上你相信老奴!” “滚开!”江玹逸一脚将李嬷嬷踢开,强行把岳灵心从地上拽了起来。 “皇上,不要!不要伤害皇后娘娘!”李嬷嬷又扑了过来,仍是死死地抱着江玹逸的腿,不让他挪动半步。 江玹逸狠狠地踹了李嬷嬷一脚,骂道:“你这个贱奴,朕真是后悔当初心软,没有打死你!” 李嬷嬷老弱之躯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了香炉上才停下来。 “李嬷嬷!”岳灵心惊呼出声,想要挣脱江玹逸的禁锢。 江玹逸掐住岳灵心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真是好一对主仆情深,朕都快要感动了。” 岳灵心从他的话语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连忙抓住江玹逸的手,说:“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冲我来。如果你真的一口咬定是我害了祝玲珑和她的孩子,那你就把火都撒在我身上好了,不要对一个老人下手!她什么都没有做,不该受罚!” “替主子行凶,还想逃脱惩罚?岳灵心,你真觉得如今朕对你一再容忍,是因为不敢动你吗?今天朕就让你尝尝,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受苦,是什么感觉!”江玹逸咬牙说道。 “你想干什么?”岳灵心慌张起来。 其实江玹逸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但是她无法看着他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李嬷嬷! “这贱奴不是很会说话,还会下药吗?朕就拔了她的舌头,剁了她的手指,看她以后能不能记住这个教训!”江玹逸说着,叫了两名侍卫将李嬷嬷扣住,又让太监拿上来矮桌和小刀放在李嬷嬷面前。 侍卫把李嬷嬷的手摊开按在桌上。 “不要!不要!”岳灵心惊恐地大叫起来,推开江玹逸朝李嬷嬷跑过去。 江玹逸抓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拉回身边来。岳灵心一着急,便对江玹逸动武。江玹逸迅速地躲过她几招攻击,也不客气地出手,但只是想制住她。他一边控住岳灵心,一边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朕的话吗!” “让我来!”多喜忽然冲了上去,抓起桌子上的小刀,狠狠地扎向李嬷嬷的手。 “住手!”岳灵心顾不得与江玹逸纠缠,径直扑了过去,用自己的手放在了李嬷嬷的手上。 多喜一刀扎进了岳灵心的手背里,见扎错了人,她又把刀拔了出来。 顿时鲜血喷溅了她一脸。 “啊——”岳灵心发出一声惨叫,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红得刺眼的血从她贯穿她手掌的伤口里不断地涌出来,将底下李嬷嬷的手也染得鲜红一片。 “娘娘!”李嬷嬷瞪大眼睛,奋力将侍卫推开,抓住岳灵心的手。 天知道平日岳灵心有多宝贝她的这双手。她总说,这是一双要救人的手,稍微有一点差错,就可能变成害人。 李嬷嬷也见过,岳灵心为蒙浩烈割开气管的时候,需要多么精准的手法,这就是岳灵心常说的,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但是,现在她的手…… “娘娘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老奴……”李嬷嬷哽咽着一直掉眼泪,忙不迭用手绢缠住岳灵心的手。但是鲜血很快就将手绢染得湿透了。 “我没事,李嬷嬷。”岳灵心脸上全是冷汗,还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安慰李嬷嬷。 这让李嬷嬷更加心痛,失声痛哭。 “好,你想替这贱奴受罚是不是?朕成全你!”江玹逸一把抓住岳灵心受伤的手,用力地按着她的伤口。 岳灵心几乎要尖叫出来,却死死地咬牙忍住了。这时候她宁愿咬碎自己的牙和嘴唇,也不愿让他得到一点痛快。 “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岳灵心颤抖着,却依然倔强地抬头看他。“但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绝对不会承认。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承认。” 江玹逸被她气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手上的血,在他的掌心里滚烫,好像一团火焰留下的烙印。他狠狠地将她扔向一边的柱子。 岳灵心飞了出去,背后“砰”地撞在柱子上,她整个人跌落在地,就好像瞬间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噗。”岳灵心吐出一口鲜血。血在她的脸上,就好像雪地里开出的罂粟花。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算计贵妃,谋害皇嗣,忤逆犯上,这一条条,都足以治你死罪!”江玹逸蹲下来,揪住岳灵心的头发。 岳灵心已经难以支撑身子站起来,只能被他提着,被迫仰起头来。 没错,她也不愿意向他低头! 岳灵心看着江玹逸暴怒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鲜血在她的脸上如此耀眼,明明是丑陋的污迹,却好像精心装扮上的贴花一般,将她素净的脸衬得妖艳无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灵心笑着说道,眼里绝望的色彩浓艳得像化不开的雾。 她不是对自己的未来绝望,而是对眼前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死了心。如果说从前,她的心底还为那死去的人立着一道坟,那么如今,是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江玹逸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每一滴血液都在冲撞,它们叫嚣着,疯狂地叫嚣着。 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一了百了! 但是她的笑容,却以嘲讽的姿态,将他心头那些狂怒击得粉碎。好像他在她面前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只是可笑的报复。 看来,她终究是不明白,他最恨她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她就是太明白,以至于用这样的方式不断地故意激怒他。 她想让他杀了她! 江玹逸冒着火焰的双眸骤然一冷,唇边泛起冷笑,“你想让朕杀了你,好堵住众人的嘴,用你一命来保住那贱奴,保住你岳家?岳灵心,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岳灵心心头一紧,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她弯着唇笑,“臣妾还以为,皇上对祝贵妃的爱有多深,深到足以让你丧失理智,足以去杀一个害她不幸的人。现在看来,是臣妾想错了。皇上啊,心里最重要的东西,终究还是你的权位。” 江玹逸的手再次收紧,抓扯得岳灵心头皮发麻,痛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但是她脸上的笑容从未收敛。 “岳灵心,朕对珑儿的爱,对你的恨,究竟有多深,你很快就会明白。朕不会杀你,但要你为奴为婢,受尽凌辱,穷此一生。还要你仔仔细细地看着,朕是如何待你们岳家,待你的亲人。朕要你这一生一世,都牢牢地记住,伤害朕所爱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江玹逸说罢,松开岳灵心站了起来。 “来人,将她们二人拖出去,打入地牢,任何人不得探视。朕要亲自看着,在她们脸上刺上下等贱奴的烙印。” “皇上,不要,你不能这样对皇后娘娘。她待你一片真心,为你付出了一切,就算你不能爱她,但也不能这样伤害她。皇上!皇上不要啊!”李嬷嬷跪着连连磕头哀求。 “你再多说一个字,朕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江玹逸铁青着脸说道。 “皇上……” “李嬷嬷,不用求他。无心之人,无情之事,多说无益。”岳灵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玹逸,好像她对他所应有的情绪,都随着她的心一起挖了出来。她苍白地笑了笑,“我的真心,早就喂狗吃了。” 江玹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直到侍卫将她和李嬷嬷拖了出去。 帷幕飘摇的大床上,祝玲珑睁着眼,手放在小腹上。 一丝泪光从她决绝的眼中划过。 岳灵心啊岳灵心,看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日后还怎么魅惑人心…… 祝玲珑噙着泪,悠然弯起嘴角。 第33章 身陷囹圄 昏暗的地牢,高高的石墙上一扇极小的窗口,透进来白光。 那光线从刺眼,慢慢变得阴暗微弱。 岳灵心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那光正直直地照在她脸上。光很暗,她却仍是觉得刺痛眼睛,想用手挡住。可是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左手掌上更是疼得好像每一块骨头都碎了。 “娘娘,娘娘你醒了?”李嬷嬷关切的声音传来。 岳灵心微眯着眼,慢慢地适应了地牢里的光线,然后才看清楚眼前。 窄窄的一间牢房,大概只有十平方左右,与隔壁牢房用铁柱隔开。李嬷嬷就在隔壁那间牢房里,扒着铁条眼巴巴地望着她。 岳灵心动了动身子,冰凉的地板让她的后背阵阵发凉。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但是手掌上传来的剧痛,说明她昏睡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疼痛依旧剧烈,稍微动一动,都有可能再次撕裂伤口。 “娘娘,你感觉怎么样?娘娘,你不要吓奴婢啊!”李嬷嬷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岳灵心没办法动弹,只好闭上眼,沙哑地挤出一句话来,“李嬷嬷,我没事。放心。” 谁知她这么一说,李嬷嬷反而忍不住了,捂着嘴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老奴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夫人的临终之托,没有照顾好娘娘,还让娘娘身陷囹圄,受到这样的欺辱,老奴、老奴日后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夫人啊!” “好了,李嬷嬷,别乱想。谁也不会死。不要忘了,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活给那些期望看到我们低头的人看。”岳灵心睁开眼来,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潮湿的地牢里,到处都是发黑的石板和肮脏的青苔,地板上的凉气直往身体里钻。岳灵心也不想挪动一下。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为没有做过的事情,落到这个地步?娘娘你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啊,皇上他不该这样对你!”李嬷嬷又是悲哀又是气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岳灵心的目光有些空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呢?但是,她还能怎么样呢? “江玹逸是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即便他不是早已恨我入骨,此时,也应该不会听我的辩解。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人要害祝玲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嫁祸于我。” “这宫里争风吃醋的事情那么多,后宫的妃子们互相陷害、残害皇嗣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任何一个嫉妒祝贵妃得宠的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举动。现在我们又身陷囹圄,就算要查,恐怕也没有办法。”李嬷嬷叹了口气,眼泪好歹是干了,却抹不掉忧愁。 岳灵心暗暗摇了摇头。 不对。李嬷嬷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整个后宫,谁人不知祝玲珑三千宠爱于一身,没有了这个孩子,皇上反而会更加怜爱她,这对她在后宫的地位有增无减。而且,陷害到本宫头上,除了让本宫背黑锅以外,还能直接除去本宫这皇后,那么,受益最大的,反而还是祝玲珑。她是唯一的贵妃,盛宠在身,又是受害者,皇上那么怜惜她,一旦这后位空缺,祝玲珑便是不二人选。这后宫的妃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谁会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别人做嫁衣裳?” 听岳灵心这么一说,李嬷嬷转而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岳灵心这个皇后在,后宫里祝玲珑还不至于一手遮天,而一旦岳灵心出事,祝玲珑则是独树一帜,其他嫔妃的日子恐怕就过得更艰难了。 岳灵心的话句句在理,但要是这么说的话,事情将会陷入一个诡异的局面。 如果不是后宫嫔妃心生嫉妒,要杀掉祝玲珑的孩子,那么还会有谁,去做这种事情? 李嬷嬷忽然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皇……” “不像。”岳灵心也想过,会不会是江玹逸一手策划了这出悲剧,目的就是让自己落到这般下场。但是,岳灵心自认还算了解江玹逸,在景云宫里他那暴跳如雷的状态,绝对不像是凶手。他那么爱祝玲珑,甚至一度为了她,动摇称帝的决心,又怎么会用她腹中胎儿来设这个局呢? “江玹逸若是要废我,还有大把的机会的理由,犯不着用他心爱的女人和那孩子来演这么一出。” “其实,本宫觉得最可疑的是,景云宫明明有小厨房,为什么偏偏这一次的药是放在御膳房,又正好是在你去过之后,多喜把药端了回来。这一切,不会太巧了吗?” 岳灵心喃喃地说了一些,都是她没想明白的问题,总觉得只要把这点想通透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明了了。可是越往深了想,她却越有一种诡异的预感。 这件事,可能比她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和功利心,究竟能有多强? 岳灵心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渐渐袭上心头。她微微颤了一下,睁大眼睛,脱口说道:“难道……是她自己?!” 她自己!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岳灵心耳边轰的一声,整个人脑袋里空白了许久。 如果是祝玲珑自己,自导自演了这一切?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这皇后之位! 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但抓住后位的机会,却可能只有那么一两次。 这个假设说得通,岳灵心也知道,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曾有过这样的历史。但是,当这种事情切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她却难以接受。一想到祝玲珑曾对蒋贵人下过那样的毒手,恐怕这一个小小的胎儿,就更不算什么了…… “娘娘?”李嬷嬷见岳灵心忽然没了声响,不由有些担心。 岳灵心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脑海中思绪万千。她心里太乱了,乱到不想说任何话,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就在岳灵心迷迷糊糊地要昏睡过去时,过来几个狱卒,叮叮当当地敲响铁条。一边呵斥着让她起来,一边打开牢门进来。 岳灵心没有力气起身,就被那几个狱卒强行拉了起来。 “你们要带我去那儿?”岳灵心加重了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低哑的,根本没有一点分量。狱卒没有搭理她,将她拖了出去。 黑暗的甬道里,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点火光。 岳灵心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这几人才停下来。她抬头一看,面前一把椅子,上面坐着的人,不是江玹逸是谁? “绑起来。”狱卒头子说了一声,那几人就将岳灵心掳到一根木柱前,双手用挂在两边的铁环套住,铁链子缠在她的腰上,两条腿也分别用铁条拴住。 岳灵心彻底动弹不得,也没有力气挣扎。她垂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只露出窄窄的一条缝,能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 秦公公站在江玹逸身后,不忍地别过了头。 当年多么骄傲的将军大小姐,堂堂的一国之后,却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皇上真的如此绝情……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江玹逸看着岳灵心。她面前的大火盆里,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一根铁锨插在炭火中,因为高温而发出嗞嗞的声响,好像是地府中的魑魅魍魉在窃窃私语。 “我与你,还有什么可说?”岳灵心想笑,却撑不起嘴角。她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地看着江玹逸——好像是看着他,眼神却又越过他,飘向别处。只是,那眼神依旧倔强。 “那你就是默认了?”江玹逸的问句,说得像陈述句。 岳灵心知道,在他心底早已认定的答案,无论她怎么辩解,他也再听不进去。 “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岳灵心的眼睛总算聚焦起来,直直地对着江玹逸。 江玹逸并不惊讶她的回答,或许早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承认。他转过头,朝一边的狱卒示意。 狱卒点了点头,把铁锨往炭火深处按进去,然后将烧红的铁锨抽出来,对准了岳灵心。 江玹逸起身走到岳灵心跟前,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转头。两人四目相视,他眼中的恨意好像怒火点燃,“岳灵心,朕真是低估你了,总以为你只是娇蛮一些罢了,可是你总能一次又一次地让朕对你刮目相看。” 岳灵心的双眸染上笑意,“江玹逸,我真是高估你了,本以为你不管怎么恨我,至少你还有一点良知和理智,可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底线。” “你!”江玹逸的手掌蓦然收紧,捏得岳灵心下巴剧痛。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江玹逸似乎才有一点满足,放开了手。他背转身,走向座椅。两人再相视,他眼中恨意滔天,仿佛恨不得立马将她生吞活剥,方解心头之恨。 “朕倒想看看,你那高贵的头颅,是如何在朕面前低下来。朕要让你知道,做错了事情,就要有勇气承担。”说罢,他对狱卒头子点头示意。 “皇上……”秦公公咬了咬牙,想说的话被江玹逸冰冷的脸堵了回去。 看着那烧红的铁锨一点点逼近岳灵心,江玹逸心头按捺的波涛,也越来越湍急。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向他低头吗? 只要认一次错,哪怕只是敷衍地说一句,是她错了,不好吗? “江玹逸——”岳灵心忽然开口说道。 第34章 换一身伤痕 江玹逸扬了扬手,示意狱卒住手,让岳灵心先把话说完。 都到了现在了,他想听听,她还要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岳灵心喃喃地问道。 江玹逸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他的脑海里不假思索地浮现出答案,可是他没有开口。 她最后悔的事情,应该是遇见了他,选择了他吧?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朕早就跟你说过,做朕身边的女人,未必会有好结果。今天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江玹逸的语调平静如初,好想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是他看着那张曾经无比憎恨的脸,心头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他胸口里闷闷地。 岳灵心摇了摇头,“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当初替你挡了那一刀。” 江玹逸呼吸一滞,古井无波的眼神仿佛被人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你想要朕死,那就不该对珑儿下药,有什么都冲着朕来不就好了。你若是温顺地呆在朕的身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那么,也许你还有这个机会,要朕的命。”江玹逸并不恼,只是恨。 恨她伤了他最爱的女人。 恨,她为什么这么不争气,竟然选择这么愚蠢的方式来报复他。 他们之间的游戏,本就不该殃及其他。 “我后悔那时候,没有让那把刀刺进你的胸口,这样,我就能亲手剖开你的胸腔瞧一瞧,你到底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我岳灵心,医得了这世上所有的心伤,却独独没有看清楚,眼前那个人的心。”岳灵心自嘲地笑了笑。 江玹逸握紧了手掌,咬牙说道:“你以为你说这些,朕就会顾念往日的情分,放你一马吗?朕给过你无数的机会!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朕走到这一步!”江玹逸大掌一挥,将案几上放的茶盏拂落在地。 陶瓷在落地之前,已碎裂成无数块。 鲜血从江玹逸的手掌中流了出来。他握成拳,将滚烫的液体握在掌心。 昏黄的光,在他们之间幻成了最宽的沟壑。 这时候有人从后面进来,在秦公公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秦公公睁大眼,急急忙忙地走到江玹逸身边,低声说道:“皇上,岳将军在御书房求见。” 江玹逸眼中的怒火慢慢褪去,变成往日的冰冷和波澜不惊。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秦公公,又看了看岳灵心。 “把她带下去。”说罢,江玹逸转身离开。 岳灵心看着那没入黑暗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漫长的时间里,她的意识一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亮光,她伸手想去抓住,却看见幽暗的光芒中站了一个人。 他的背影,如此熟悉。 岳灵心陡然惊醒了过来,好像做了最可怕的噩梦,颤抖着不停地深呼吸。 “娘娘?娘娘,没事了,没事了。”李嬷嬷柔声说着,轻轻地抚摸着岳灵心的头,就像小时候哄岳灵心睡觉一样。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李嬷嬷就一直像母亲般照顾着岳灵心。岳灵心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却很熟悉李嬷嬷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 她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才发现她躺在李嬷嬷的腿上。还是幽暗的窄窄的牢房,不过这一次,她和李嬷嬷被关在了同一间。 “我睡过去多久了?”岳灵心感觉到唇上湿湿的,但是喉咙却很干涩。 方才李嬷嬷用水壶往她嘴里灌进去的水,全都被她吐了出来。 她还记得那天晕过去的事情,只是全身酸软得厉害,脑子里也昏昏沉沉地,没有一点时间概念。 “两天了。幸好方太医偷偷拿了些药过来,不然奴婢真不知道……”李嬷嬷说着眼圈红了起来,声音也哽咽了。 岳灵心挣扎着摸到李嬷嬷的手,“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娘你……”李嬷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曾经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宝,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以前在家,老爷连大声斥责这个女儿一句都心疼,更别说动手,但是如今,岳灵心躺在这里,遍地鳞伤,几乎丢了性命。 “嬷嬷心疼你啊,我的傻姑娘!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嬷嬷为你不值呀!” “你给了他江山,给了他真心,到头来却换得一身伤痕!若早知如此,嬷嬷当初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进宫来!” “当初送你去学堂,早知你会遇到这样的人,嬷嬷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你接近他,更不会让你喜欢上他……” 岳灵心眼中盈了泪水。“嬷嬷,你不要这么说,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错。爱一个人,就算倒回去一千次,一百次,就算知道最悲惨的结局,也终究会义无反顾。我不后悔爱过他,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把身边无辜的人都牵连进来,还害得嬷嬷你跟我一样身陷牢狱。是灵心对不起你,对不起岳家。” “你这丫头,嬷嬷不许你这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对你,在嬷嬷心中,你永远是嬷嬷的宝,知道吗?你乖乖养好身体,嬷嬷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嬷嬷……” “圣旨到——”太监的声音,打断了岳灵心要说的话。 只见两名狱卒带着奉旨的太监,走到了牢房门口。太监面对着岳灵心二人,展开圣旨宣读:“皇后岳氏,居高位而不尊,心怀不纯,肆意扰乱后宫,残害皇嗣,罪不可赦。兹念其父、其祖父代代为官,为闵朝做出汗马功劳,特赦其死罪,即时废其后位,贬为贱婢,发配下等房,永世不得面圣!钦此!” 岳灵心闭上眼。终于,这一刻还是来了。 废其后位,贬为贱奴,永世不得面圣! 岳灵心只想笑,笑得胸口闷痛。 “犯妇还不起来领旨谢恩?”狱卒凶神恶煞地朝里面抽了一鞭子。 “你们!”李嬷嬷怒目相视,生怕鞭子打到岳灵心,连忙用手护着。 “算了算了,跟两个贱奴计较什么?”太监冷哼一声,将圣旨从铁条中扔了进去。 明黄锦缎的卷轴打在岳灵心身上,不痛不痒。 七年光阴,过眼云烟,慢慢地、慢慢地都从岳灵心脑海中掠过。一年前躺在病床上的场景,再次重现。 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被他伤得这么深,却原来,心底深处留藏的一份净土,终究是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景云宫。堂前的桂花树已开满了花苞,飘着浓郁的香气。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鹦鹉站在墙头学舌,不时地扑打翅膀,弄出声响来。 多喜望了一眼墙头,嗔道:“这扁毛畜生!”说着抓了一把鸟饲料,走到墙下喂给那鹦鹉。她一边喂一边眉飞色舞起来,“畜生就是畜生,给点好处就认主。不过呀,现在我们也不需要你了,吃了这顿,还是到下人房里去找你的主人去吧!” 说罢,多喜挥舞着袖子驱赶。鹦鹉嗖地一下飞了起来,冲进云霄,转瞬不见了影儿。 “皇上驾到——”这一次,是秦公公的声音。 多喜连忙跪下迎驾。 江玹逸在她身边停下来,问道:“珑儿呢?还睡着吗?” “娘娘刚醒了会儿,奴婢端了参汤过来,但是……娘娘还是不肯喝,这会儿又躺下了。太医说,要是再”多喜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江玹逸皱起眉头,话不多说,径直走进了寝殿里。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呓语声。 “孩子……不要!啊!” 江玹逸疾步推门而入,只见祝玲珑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江玹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又做噩梦了?嗯?”江玹逸用下巴抵住祝玲珑的额头,轻轻地磨蹭。 “皇上……”祝玲珑偎在江玹逸胸口,泪水决堤而出。她紧紧地抓着江玹逸的袖子,抽泣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臣妾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来得及叫臣妾一声娘亲,叫皇上一声父皇……为什么?臣妾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姐姐生气,她要这样对臣妾?” 江玹逸抬起手来,像是要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却又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去安慰她,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会儿,他竟然觉得岳灵心或许真的不是凶手。 可是现在祝玲珑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他才想到那无辜丧命的孩子,想到岳灵心对祝玲珑的敌意。正如岳灵心所说,她付出了七年,整整七年,却终究敌不过一个祝玲珑。 而这悲剧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岳灵心,还是他自己?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岳灵心在一起,没有为了如今的地位做出最初的选择,或许所有人的悲哀都会最大程度地降低。 可是现在,他除了去恨岳灵心,恨她的狠毒、恨她打破这段平静的相处以外,他还能怎么办? “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她会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江玹逸把手掌轻轻地放在了祝玲珑背上。 他的掌心是冰凉的。 第35章 贬为贱婢 依旧是一个潮湿阴冷的天气,下等奴婢住的院子在皇宫尚衣坊东南一隅,拥挤的小院,空地上都摆着晾衣服的架子,很难随意行走。 挤挤挨挨的小房间里面,都是大通铺,要睡十几个人。这房里除了床,也就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了。丫鬟们自己的包袱都是揉了揉,裹起来,垫在脑袋底下当枕头。 她们总是每时每刻都在忙碌着。所有上等丫鬟们不想做的脏活累活,都扔给了她们。 狱卒把岳灵心和李嬷嬷架到门口,扔了进来。 “娘娘!”李嬷嬷顾不上自己,爬过去把瘦弱的岳灵心扶起来。只一晚上的休息,岳灵心的身体并未恢复得好。 “我没事。进去吧。”岳灵心环顾左右。忙碌的丫鬟们并没有停下来看她们一眼,仿佛这种事情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这里的人,很多都是犯了错被贬来,多了谁、少了谁,都不奇怪。 李嬷嬷小心地搀扶着岳灵心,找了个临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 “娘娘你先歇着,奴婢去给你倒点水。” 李嬷嬷走到矮柜边上,拿起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正好旁边有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过,李嬷嬷赶紧拉住她,说:“壶里没水了,去打点水来给我家娘娘。” “自己没长手吗?”丫鬟不耐烦地瞪了李嬷嬷一眼。 “你怎么说话呢?你知道那边那位是谁吗?你信不信……” “怎么?还想打人呢?”丫鬟挺起胸脯,倒显得老弱的李嬷嬷弱势了许多。 “你!”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到了这种地方,还想耀武扬威?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娘娘、小姐啊?她要是娘娘,我还是贵妃呢!”丫鬟没好气地说着,讥讽地瞟了一眼岳灵心。 “你这丫头!”李嬷嬷眼看真要动手了,却被岳灵心叫住。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脸去使唤别人? 李嬷嬷没法,只能先把岳灵心扶上床休息,然后再出去找盛水的地方。谁知岳灵心刚刚坐到床上去,门外进来俩丫鬟,其中一个指着她们大声地嚷嚷起来:“干什么呢?我的床也敢睡?谁让你们上去的!下来下来,给我下来!” 丫鬟不由分说地冲上来,抓住岳灵心,要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另外那丫鬟见状,竟也上来帮忙。 “你们、你们干什么?我家娘娘身体不好,你们别这样!”李嬷嬷为了护主,跟俩丫鬟抓扯起来。 “新来的是吧?懂不懂规矩了!这是你们能睡的地方吗?赶紧滚开,别脏了芹儿姐的床!”帮腔的那个小丫鬟狐假虎威地呵斥道。 “一个下等奴婢,也敢在老身面前耍威风?当年我……”李嬷嬷开口便要提过去的辉煌,没想到那叫芹儿的和帮腔小丫鬟根本不买她的帐,不等她话说完,她们便把岳灵心掀到了地上。 “娘娘!”李嬷嬷赶忙把岳灵心扶起来。 岳灵心抬头瞧着那要床的女子,显然比其他人都要趾高气扬一些。这张床靠近门口,是采光最好、最宽敞的一块地儿,能睡在这里的,多半是在丫鬟中间有些威信的。难怪这小丫鬟一直在旁边帮腔。 岳灵心不想这么快就得罪了这种人,否则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于是拉住了李嬷嬷。 “算了,李嬷嬷,我们找别的地方。”岳灵心紧紧地攥着李嬷嬷,生怕李嬷嬷冲动做傻事。她拉着李嬷嬷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临近冬天阴冷潮湿的天气,对岳灵心的身体有害无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岳灵心也不是怕吃苦的人,反而安慰李嬷嬷:“以前我随父亲出征的时候,环境可比这恶劣多了。现在还能睡到软软的床,就该庆幸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床板,硬板发出“砰砰”的回响。岳灵心不由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娘娘你先在这儿休息,奴婢出去打点热水。看你脏得!”李嬷嬷一脸嫌弃地看着岳灵心,便出去了。 这时候差不多到了午休,一些丫鬟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休息。其实她们能休息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小憩一下而已。 闲话却在背后传开了。 “听说新来那个女人,是以前的皇后娘娘。” “不会吧?就那边那个?” “我有个姐妹,在后宫里打杂的,她亲口说的。” “啧啧啧,真是造孽啊!堂堂的皇后,沦落到咱们这下等房来,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罪。” “嘁,你这就不懂了吧?后宫里的事情,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这不,皇上有了祝贵妃,宠爱有加,皇后自然就碍眼了。” “这么说,也是个可怜人。” “什么可怜呀!你没听说这皇后从前在后宫有多耀武扬威,害得后妃流产,这次竟然还对皇上最宠爱的祝贵妃下药,让祝贵妃小产了。你说,皇上能容得下她?” “这么恶毒的女人,皇上真是瞎了眼了,才能让她当皇后。” “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有个当大将军的爹呢?不过现在啊,这岳家也不行了。我听说这次,皇上把国丈大人贬为边防令,派到北疆去守边关去了!哦,不对,现在也不能叫国丈大人了,毕竟……” 岳灵心听到这里,淡然如水的心间终于惊起一丝波澜。她陡然抬起头来,寻找着刚才说话的女子,踉跄地几步走了过去,拉住那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岳将军怎么了?” 女子被岳灵心鲁莽的举动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道:“皇上下旨,将岳锦添贬到边关驻防,昨天圣旨就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没乱说!” 岳灵心脱力地后退了两步。 不,不会的,她不相信! 难道因为后宫的事情,江玹逸迁怒到父亲身上?难道为了惩罚她,却要她伤病缠身的父亲千里迢迢地去到边关? “砰。”背后传来了陶瓷碎裂的声音。 岳灵心回头一看,李嬷嬷愣愣地站在门口。见岳灵心看过来,李嬷嬷别开脸就往外走,好像是故意在躲避。岳灵心觉察出来,几步追了上去拉住李嬷嬷,质问道:“李嬷嬷,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娘娘……”李嬷嬷低下头,双手为难地绞着手指头。 她扭捏的回答,让岳灵心瞬间明白了。 “这是真的?皇上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我去找他!”说着,岳灵心朝院子里跑去。 李嬷嬷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着急地说道:“娘娘你不能去,老爷是自愿请命去边关的啊!” 岳灵心身子一僵,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嬷嬷。 父亲戎马一生,才在京都打下了岳家的基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他的家也在这里,他怎会自请离京,远去南疆驻守边防? 突然,岳灵心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父亲他……是为了我?” 岳灵心回想起昨日江玹逸对她用刑时,秦公公对他低声耳语,江玹逸便匆匆离去,等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得到他的圣旨,免她的死罪,发配为下等贱奴。 难道说这一切转变,是因为父亲去求了江玹逸?! “娘娘……不要辜负了老爷的一番苦心呐!他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切不可冲动行事啊!”李嬷嬷紧紧地抓住岳灵心,不肯松动分毫。 岳灵心几乎可以想象那画面,老迈的父亲跪在江玹逸跟前,恳求他放过她这一次,为此父亲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他手上仅剩的兵权……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爹爹他怎么能为了我,牺牲他自己,牺牲整个岳家?”岳灵心咬牙强忍着眼泪。 “老爷这辈子,什么样的权势没有握过,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可他心中最宝贝的,就是娘娘你呀。为了娘娘你,权势功利不过身外之物,他最不能看见的,是娘娘你受苦啊!”李嬷嬷苦口婆心地劝慰,她怕岳灵心为此事再去与江玹逸起了争执,可能将事情弄巧成拙。 比起让岳灵心身陷囹圄来说,如今各自安好,竟算是最好的结果。 岳灵心垂下手,嘴角已经被她自己咬破,有淡淡的腥味上涌。 “我爹他……什么时候走?” 半晌,岳灵心终于平静下来,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问道。 李嬷嬷想了想,“圣旨是昨天下的,让将军翌日启程——应该就是今天!” 话音刚落,岳灵心就跑了出去。 今天!今天父亲就要出城离京,远去边关了,而她竟然差点什么都不知道! 岳灵心飞快地冲向宫门,却被看门守卫拦了下来。 “你们让我出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宫,快让开!”岳灵心没有耐心跟他们慢慢解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父亲的事情,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了。 “没有出宫手谕,谁也不能擅自离宫!不要耽误我们当差,快滚!”侍卫一把将岳灵心推倒在地。 岳灵心的胳膊肘一下在地上擦破了,流出血来。她顾不上疼,咬咬牙站起来,仍是要往外面冲。 “你要是再无理取闹,就别怪官爷我不客气了!擅闯宫门的宫人,一概可以先斩后奏,反正像你们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人管!”守门侍卫不耐烦地吼道。 “你!”岳灵心没想到自己风光半世,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连个小小的宫门侍卫都敢欺负她! 别说这侍卫没见过皇后长什么样,就算知道了岳灵心的身份,恐怕也看不起她。如今岳灵心才知道,这皇宫之中人情冷暖至此,她当真是在象牙塔中呆久了,才会以为这世上没有她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她如果现在不能出去,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见到父亲她都不知道! 岳灵心双手握成拳头。 若是他们不肯让,那她就只能硬闯了! 忽然,有人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36章 父女诀别 手腕上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岳灵心吃了一惊。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竟是苏沐漓。 苏沐漓看了她一眼,稍稍致意,却好像怕她冲动似的没有松开手。 面前的侍卫见了苏沐漓却是眉开眼笑,主动招呼道:“苏家主,这就要走了?” “嗯。刚与皇上谈完事情——”苏沐漓淡然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看向岳灵心,“正说去找你呢。” 找我?岳灵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是跟你说了,我去过御书房之后就来找你吗,怎么这么心急?”苏沐漓仍是自顾自地说着一些岳灵心压根儿听不明白的话,又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来,不动声色地放进侍卫手里。“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因为家中有些急事,想要出宫探望,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给苏某一个面子,网开一面。” 侍卫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收进袖子里,连连说道:“苏家主说哪里话,您的面子小的们当然要给。小的就当是您苏家主的随身丫鬟,别的没看见谁出去,傍晚换班前可一定要回来,否则这宫中查房,小的也担待不起。” “那就多谢大人了。”苏沐漓点了点头,朝岳灵心递个眼色。 岳灵心这才反应过来,苏沐漓是在帮她混出宫!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这时候也顾不上扭捏了,赶紧跟着苏沐漓走出宫门。 这还是岳灵心第一次觉得,离开皇宫是一件这么艰难而又惊心动魄的事情。等后面宫门再合上时,她额头上竟已微有冷汗。 “好了,到这里应该就没什么了。”苏沐漓放开岳灵心的手,表情依旧淡然,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只是冲岳灵心微微颔首。 “苏公子恩情,岳灵心铭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相报。”岳灵心郑重地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苏沐漓答道。 岳灵心看着他笑了笑,“苏公子应该已经知道皇上废后的事情吧?我如今只是下等房的奴婢而已,苏公子就不要再这么叫了。” 苏沐漓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说:“是苏某疏忽了。那……苏某就先回府了,岳姑娘自便。” 他转过身,微微皱起眉头。或许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刚才为什么要站出来帮她。正想着,细雨飘在他俊美的脸上,凉凉的。他发觉是要下雨了,不由回过头去,却已找不到岳灵心的踪影。 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天边低低地压着一片乌云,天光昏暗,好像也在长街送行。街上的行人知道快要下雨,纷纷都跑动起来,很快街上便没有什么人了。 岳灵心拼了吃奶的劲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熟悉的家门口。门丁正要关上门,岳灵心冲上去抵住,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门丁却一眼认出了岳灵心,大叫起来:“大小姐?大小姐回府了!大小姐你……” “我爹……我爹呢?”岳灵心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疼。 看来在皇宫里待了三年,体力果然不如从前了。才跑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老爷他刚走一会儿,上了马车,该是快要出城了。”门丁话音刚落,岳灵心已经又跑了出去。 冷清的街道上,车轮咕辘辘地驶过。 岳锦添是老来得子,年近三十才有了岳灵心这么一个女儿,所以百般疼爱。如今他已年过半百,加上多年征战,落了一身伤病,近年来更是身体每况愈下,两鬓已然斑白,更像是一位老人了。 他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起来的小雨,心头一阵凄凉。他这一生纵横沙场,从未向谁认输过,可这一次…… 忽然,后面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叫喊声。 “爹爹!停车!” 岳锦添陡然一惊,撩开轿厢边的窗帘往后瞧去,那追着马车跑的人,不是岳灵心是谁?岳锦添刚要回应一声,喉咙却像堵了棉花。他红着眼放下窗帘,转而撩开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道:“快一点,赶紧出城。” 岳灵心追着马车,却见他们突然加快了速度。 难道父亲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爹爹,是我啊!是灵心啊,爹爹,停车!”岳灵心拼命地追着马车,她担心只要自己稍微慢下来,就会再也追不上。 岳锦添坐在马车里,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逼自己不去听那一声声的叫喊。 他戎马一生,失去过太多身边人,最麻木的是离别,最害怕的,却也是离别。他知道,此番交出兵权,远去南疆,可能就一辈子无法回到京都,那么他们父女之间,可能此去便是诀别。他不想多生羁绊,也更宁愿记得女儿出嫁那时的笑容啊! 岳灵心越跑越觉得力不从心,四肢酸软,视线涣散,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也许在父亲面前,她知道自己不用假装那么坚强,所以吃痛地叫了一声。 马车戛然而止。 岳灵心抬起头,蒙蒙细雨中,一个老迈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向她走来。 那样蹒跚的步伐,还有那灰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岳灵心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她当年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父亲,是闵朝曾经战无不胜的第一大将军! “爹……”岳灵心抓到父亲的手臂,那一刻温暖的触碰,让她的眼泪决堤而出。 “傻丫头,傻丫头啊,你这是何苦?”岳锦添强忍着眼泪。 岳灵心也不起来,只是拼命地抓着父亲的袖子,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女儿一个人离开?我不要你走,爹爹!你走了,我在这里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怎么舍得留女儿一人在这里?” “傻丫头,还有李嬷嬷照顾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不要,我不要爹爹离开,不要!”岳灵心像小女孩一样抽泣起来。她怎么能让年迈的父亲去边关那么荒芜、混乱的地方?他这个年纪,分明应该是在家中安度晚年,可是…… “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孝,连累了爹爹,连累了岳家。”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岳锦添的女儿,不管你做了什么,依然是爹最宝贝的人,是爹爹此生最大的骄傲!爹只恨这辈子,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以后的日子,要靠你自己去过,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不好过的,你知不知道!” “爹……” “丫头,身为我岳家的人,可以在战场上流血,也绝对不在人前流泪!知道吗?你的未来还很长,没有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也是时候离开爹的羽翼成长了!”岳锦添擦了擦岳灵心脸上的泪水,可是不管他怎么擦,她脸上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或许,是因为下雨了吧。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作响,倾盆大雨冲刷着世界。整个京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中,分不清哪里是屋檐,哪里是远山。 岳锦添咬咬牙,狠心地起身上了马车。 “爹!”岳灵心哭喊了一声。 岳锦添迟疑了下,头也不回地撂下了话,“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上了马车,命人快马出城,再也不做停留。 岳灵心爬起来往前面跑了两步,又摔倒在了雨里,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狂风骤雨之中。 “轰——” 惊雷炸响,随即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灰色天空,将岳灵心的脸映照得毫无血色。 “啊——”岳灵心痛悔地高喊一声,仿佛把这三年来,堆积在心头的所有委屈和不快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或许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只有一次,却是眼睁睁地送走了父亲。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她而去,那时候,来自21世纪的不安灵魂刚刚进入岳灵心幼小的身体不久,却也因母亲的离去而红了眼眶。到后来,年复一年,被岳锦添当成真正的岳灵心对待,她早已将那一缕碎魂和这个小人儿融为一体,贪恋着前世未曾有过的父爱。 终究因为她的儿女情长,因为她不满足的贪恋,亲手将父亲送上了千里之行。 她好恨!真的好恨! 江玹逸! 岳灵心紧握拳头,咬着牙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眼睛依然红着,脸上的泪痕却被冷雨淹没。 她慢慢地走过无人的街道,任大雨铺天盖地地拍打在身上。 身后一抹清影不远不近地打伞跟着,几次想要上前替她遮住头顶大雨,却又迟疑了。苏沐漓就那么静静地跟着她,走向宫门,她却一路未觉。 宫墙之上,那一袭明黄的衣袍负手而立。 秦海在后面打着伞默然伫立。 然大雨打落在地面,仍是飞溅而起,湿了那明黄的衣摆。 城墙下那个小小的人影,如此飘摇不定,却倔强地迎着风雨前行。 “岳灵心,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他喃喃地说,狠绝的眼神中却多了一缕无法言说的落寞。 “皇上,柳将军和姜统领回来了。”秦海小声地说道。 江玹逸眉梢一扬,斜睨秦海一眼,转身道:“回宫。” 御书房,一个带血的黑影伫立。 第37章 不能心软 江玹逸疾步走进御书房中,姜凡和柳秉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姜凡身着黑色紧身衣,胳膊上有一道血红伤口。他却眉目冷淡,镇定自若地向江玹逸行礼。 “都办妥了?”江玹逸在案几后坐下来,沉声问道。 “回皇上,不辱使命。”柳秉城拱手回答。 江玹逸眸色沉着,为了保险起见,又问:“他们没有起疑吧?” “出了小王子那件事,蒙督卡本就怀疑到戎族头上,这半路的戎族杀手,他也就深信不疑了。这次戎族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柳秉城颇有些得意之色,但更多的是对江玹逸谋划的佩服。 这皇上年纪轻轻,杀伐决断却从不犹豫,也难怪他能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今天的位置。 “只是……属下带人杀出相救时,不小心伤到了姜统领,实在惭愧。”柳秉城对姜凡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碍事。”姜凡淡漠地答道。 江玹逸墨色的眼眸中浮起一丝笑意,“你们两人都辛苦了,尤其是柳将军,风尘仆仆赶路,也当是乏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朕自会封赏。” “臣不求封赏,只愿为皇上建功立业,肝脑涂地!”柳秉城坚定说道。 江玹逸满意地笑了笑,让秦海送柳秉城出宫。留下姜凡在屋内,不浓不淡的血腥味还在丝丝蔓延着。江玹逸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小巧的药箱来,让姜凡在他边上坐下。 “先处理一下伤口吧。”江玹逸示意姜凡卷起袖子,在伤口上涂抹上药粉,然后用绷带缠好。 “谢皇上。”姜凡站起身,微微颔首。 “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又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为朕做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事,不能诏告,也不能明白封赏,朕能为你做的实在不多。”江玹逸一边说一边收起药箱。通常没有旁人的时候,江玹逸与姜凡的相处不太像是一般的主仆,他们更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对皇帝来说,有一个可以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朋友,往往是一生难求。 “属下倒不知皇上几时也学着在身边备了药箱。属下记得,这好像是皇后娘娘的习惯。”姜凡看着自己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江玹逸正要去放药箱,身子一下僵住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起来,“你几时也变得这么多话了?” 姜凡垂下眼眸,“属下知罪。”虽说是朋友,却也终是君臣有别。 “没事你就先退下吧。”江玹逸黑着脸说道。 姜凡点点头,退出门外。 这时,江玹逸忽然又说:“她若不对珑儿下手,朕也不至于如此待她。如今的局面,是她自己一手造成,怨不得朕。” 姜凡不知道江玹逸是在对旁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大雨倾盆,无休无止。 岳灵心回到下人房,浑身透湿,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芹儿就冲上来,指着鼻子开骂:“去哪儿了你?不知道下午大家都忙着吗?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倒好,居然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到现在才回来!” 岳灵心低下头,“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完了吗?我告诉你,尚衣坊送过来的几桶衣服还没洗完,你赶紧过去把衣服都洗了,没洗完就不用吃晚饭了!”芹儿叉着腰吩咐。 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这外面漫漫大雨,院子里又没个遮蔽的地方,衣服都摆在大雨中,她要怎么洗? “你听见没有?还不快去!”芹儿用手指戳着岳灵心的脑袋,把她推了出去。 岳灵心踉跄地站稳了,抬头看看屋檐下如注的瓢泼大雨,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几大桶宫人的衣服,后面芹儿还在骂骂咧咧地,要退缩肯定是退不回去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岳灵心走进雨中,拖了一根凳子坐下,开始捶打要浆洗的衣服。大雨哗啦啦地淋下来,她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物事。 芹儿走到过道上来,满脸得意地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过道尽头,朝站在那里的女子讨好地笑了笑。 多喜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下,再看看雨中的岳灵心,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说道:“你去看好那个老不死的,让她在御膳房那边呆久一点。” “知道了,多喜姐,我保证她晚饭前回不来。”粉衣丫鬟谄媚地笑道。 多喜会意地笑起来,撑伞走了。 雷声绵延不断,闪电把昏暗的院子照得时而明亮不少,但是很快亮光又消失了。 岳灵心的脸白一阵青一阵,嘴唇也已经冻得发紫,散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和背后,乌黑的发丝更让她的脸显得苍白。 浆洗衣服的时候要用木条用力捶打,数量又多,本来就是费体力的活儿,岳灵心身上渐渐地冒出热汗,被大雨一浇,瞬间就成了透心凉。 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悠悠地打转,却始终没有一滴掉下来。 爹说过,岳家的人,宁流血,不流泪! 忽然,头上的雨都止住了。 岳灵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泡沫都沾在了脸上。抬头一看,面前的人居然是碧水。 “你来干什么?怎么,我把你赶出清秋院,你现在来看我有多落魄吗?”岳灵心低下头继续捶打衣服,不过受过伤的手已经有些拿不稳棍子。她只能更用力地抓着,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娘娘,奴婢不是……”碧水着急地想抢走岳灵心手里的木棍,却被岳灵心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又怯怯地缩回了手去。 “我现在不是什么娘娘,对你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不必这么假惺惺地来找我。我如今的处境,还不如你一个杂物房的上等丫鬟。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岳灵心头也不抬地说。 “奴婢只是想帮你!”碧水急道。 “用不着。”岳灵心冷冷地回道。 “娘娘……”碧水带着哭腔,眼圈红红地看着岳灵心,跪了下来,伞却依然撑在岳灵心头上。 “娘娘,奴婢知道自己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娘娘你是唯一一个对奴婢那么好,真正把奴婢当人看的,奴婢真的不忍心看你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有今天,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犯不着别人来担心,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再来管别人的事情。你以为凭你的身份,就能帮得了我吗?省省吧。” “娘娘……”碧水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却依旧举着伞跪在岳灵心身边,替她遮着雨。 岳灵心没有力气再跟她说话,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浑身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结果一头栽进洗衣盆里,晕了过去。 本来就没退的烧,又升到了惊人的温度。 李嬷嬷从御膳房回来,就看到碧水守在岳灵心床边。岳灵心浑身烫得像一个火球似的,左手上的伤口更是一团糟。李嬷嬷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是伤口恶化更容易夺去她的性命,还是高烧先烧坏她的脑子。 “我去找太医。”李嬷嬷对碧水说了一句,飞快地跑向了御药房。这种时候,除了方太医,她不知道还能找谁。 可是御药房的人却告诉她,方太医被叫去了景云宫。 祝玲珑又犯了头痛症,江玹逸紧张地把太医全都叫了过去。自从小产之后,祝玲珑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御药房不断地配药调理,祝玲珑却也不见多少好转。 江玹逸紧绷着脸,看着一群太医跪在脚边,个个吓得打颤,却无法让他舒解胸中的闷气。 “朕真不知道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什么用!滚,都滚出去!” 话音刚落,李嬷嬷就闯了进来,大声嚷嚷:“方太医!方太医!” “又是你?”江玹逸腾地站起来,不耐烦地看着李嬷嬷。 怎么每次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这主仆二人都会做些让他不省心的事? 江玹逸旋即呵斥道:“一个下等奴婢,不在下人房里好好呆着,又跑到景云宫来做什么?” “皇上!娘娘她病得很重,她需要大夫,不然、不然她真的会死的!”李嬷嬷跪下来哀求。 病重? 江玹逸心头呢喃,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祝玲珑朦朦胧胧地呓语着,抓住江玹逸的手。 江玹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祝玲珑闭着眼睛,好像在噩梦中挣扎,这不禁让江玹逸想起了岳灵心对她的所作所为。为了祝玲珑,他绝对不可以对岳灵心心软。 绝对不可以! “一条贱奴的命,干朕什么事?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想办法治好贵妃的病!再这么下去,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江玹逸转而对太医们呵斥道。 “皇上……”李嬷嬷眼见太医统统走掉,连方太医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无能为力地离开了。李嬷嬷一想到岳灵心还等着大夫救命,一颗心都要被撕裂了。 江玹逸却转过头不看她,“把那贱奴拖出去。下次若是再让这种人随随便便进来,你们就都不用干了!” 宫人们吓得一窝蜂上去,愣是把李嬷嬷赶出了景云宫。 李嬷嬷摔倒在地,绝望地失声痛哭,爬过去拍打着紧闭的大门:“皇上!皇上,你救救我家娘娘,皇上!”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这一刻的凄风冷雨。 第38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李嬷嬷失魂落魄地回到下人房,走到过道的时候就看见碧水蹲在门口熬药。 火炉上的药汁滋滋地冒着热气,正是熟悉的草药味。 李嬷嬷眼前一亮,疾步走上前,“这是……” “李嬷嬷,你到哪儿去了?”碧水擦了擦额头被熏出来的汗水,露出一个笑容。 “我不是去找太医了吗,可是御药房一个人都没有……”李嬷嬷说到这儿就不禁眼圈泛红。一想到皇上的决绝,众人的冷漠,还有她可怜的丫头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李嬷嬷就心如刀绞。 她当真是恨啊!恨当初她为何没有阻止岳灵心的一厢情愿和义无反顾!她总以为,那么好的女孩子,任是一个人的心再怎么像冰山一样,也该被她焐热了。但是,她错不该把江玹逸当成正常人! “那你是怎么把这些药拿回来的?”碧水疑惑地看着李嬷嬷。 “我这才回来,哪里拿了什么药?”李嬷嬷更加不明白碧水在说什么,顿了顿,她赶紧追问,“你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刚才我在屋里照顾娘娘,看到外面有个人影,就追出来,然后发现这包草药就放在门口。我以为是你把药拿回来,又因为什么事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所以……”碧水还未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其实她早该想到,如果是李嬷嬷的话,绝对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在李嬷嬷心里,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岳灵心更重要? 那这些药,会是谁送来的呢? 只见李嬷嬷掀开药壶盖子,从头上拔了一支很细的银簪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伸进药汁里面搅拌了几下,再取出来。 银簪没有变色。 李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觉得奇怪,不过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无论如何有了这碗药可以先解了燃眉之急。 …… 夜色如墨般浓郁,疾风卷起行人的衣袍,翩然如深海上的一叶小舟颠簸。 安泰殿后院那棵常青树,居然落了一地残叶。 姜凡脚步匆忙却平稳,转过回廊走来,却微微一滞。 前面那个站在寝殿门口的人,竟也深夜未眠,晚风将他孑然伫立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单薄。 姜凡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穿便服的江玹逸。 没有明黄的龙袍相衬,江玹逸平日的威严要少了些许,但是天生贵胄的气度却让他仍是看上去不可近亲。冰冷的气场笼罩在他四周,也让他显得有些寥落。 高处不胜寒。 “回来了?”江玹逸没有动弹,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 贴身侍卫消失了,他怎会没有发现。 姜凡回过神来,低下头,“属下……去巡夜了。” 江玹逸嘴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他忽然问:“你跟了朕多久了。” 姜凡不明所以地看向江玹逸,“回皇上,差不多有七年了。” “七年。”他默念。这个敏感的字眼,让江玹逸心头突的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难怪啊,难怪。他差点忘了,姜凡与岳灵心的关系。 “天开始凉了,平时注意添加衣物,宫人住的屋子,墙壁应该要薄些,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床被子,不要着凉。”江玹逸转身进了寝殿。 姜凡站在原地怔了良久,想着,皇上口中说的宫人,是他,还是那个人? …… 岳灵心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退烧醒转过来。 方太医说,幸亏岳灵心自幼习武,身体底子还是有的,只是这些年太折腾,才会变得现在这么弱,然后又开了几副补药。 药材都是方太医从御药房偷偷匀出来的。以岳灵心现在的身份,根本用不起那些昂贵的药材。可是方太医总不忍心见得岳灵心这么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便冒着风险不时拿点进补的药材给碧水,再让碧水转交到李嬷嬷手中。 岳灵心听李嬷嬷说起这事,不由皱了眉头,“你以后别跟碧水走得太近。” “娘娘……”李嬷嬷有点不太理解岳灵心的固执,以前岳灵心绝对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哪怕碧水是做过错事,可也并非是不可原谅的滔天大罪啊!李嬷嬷平日听岳灵心的话,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说两句,“这段时间碧水一直对我们很照顾,奴婢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关心娘娘你……” 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呢? 岳灵心当然知道李嬷嬷想说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你离她远点。” “诶?”李嬷嬷听得愣了。 既然岳灵心知道碧水是真的对她好,为什么还非要赶她走呢? “你以为我现在不是皇后,这宫里盯着我的眼睛就会少了吗?我们初来乍到,与人无争,为什么却有人要针对我们?李嬷嬷你在宫里这么久,还不明白这皇宫中的弱肉强食吗?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只会更加危险,为什么要去连累无辜的人。就连李嬷嬷你,平日也要多加小心,知道吗?”岳灵心说了这么多话,不禁咳嗽起来。 李嬷嬷连忙拍着她的背说:“奴婢明白了。” 这边刚说完,芹儿就走了进来,见着岳灵心和李嬷嬷就开始嚷嚷:“我说怎么没见着你们俩呢?既然都醒过来了,还赖在床上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怎么,想偷懒啊!” “你没看见我家娘娘还病着吗?你这人怎么……” “哎哟喂,还会顶嘴了?以前当娘娘指使人惯了,现在还想在我这里耍威风是吧?我告诉你们,这院子里不养闲人,不做事的人就不给饭吃!”芹儿抄着手耀武扬威地说。 这下人房里的膳食都是管事的分配,芹儿算是个小头目,说得上几句话,如果她说不让吃饭,就肯定是吃不上饭的。 李嬷嬷一听就急了,站起来和芹儿理论,“你凭什么……” “李嬷嬷!”岳灵心赶紧拉住了她,又对芹儿说,“我自己的活儿我一定会做完,犯不着你来提醒。” “呵,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嘴还挺硬。行,你有志气,那我就看看你能横到几时。”芹儿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转身走了。 岳灵心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来,虽然腿还有点软,不过勉强能使上劲儿。 “娘娘……”李嬷嬷还是不放心,小心地搀着。 “我没事。”岳灵心拿开李嬷嬷的手,把外套穿上。天气越来越凉,这些单薄的衣裳已经不能完全抵御寒冷。岳灵心只能搓了搓手,对李嬷嬷说:“走吧,去干活。”顿了顿,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娘娘,这样只会让我们在这里更招恨。” 岳灵心知道,她们在这里不受欢迎定然是有原因的。 这些宫人们,平时都是受够了上头的气,所以被贬过来的人,谁的身份最高谁就最容易受到排挤,现在突然来了个废后,不得更拉仇恨!现在真是越低调越好。 还有这堆在后院的衣服,就像是洗不完一样。 岳灵心和李嬷嬷忙了一上午,也只是洗完了一大半。 这会儿有四个穿戴整齐的上等丫鬟,冲进了院子里来,举着手里的几块儿绸缎叫了起来:“这里谁是管事的?出来!快给我出来!” 芹儿闻言,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哟,几位妹妹这是干什么呢?” “什么妹妹?离我远点!”穿粉色衣服的上等丫鬟一把打掉芹儿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刻意地捂了捂鼻子,好像芹儿身上有什么怪味儿似的。 芹儿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赔着笑。这些在各房娘娘宫中做事的人,就算主子再怎么不受宠,丫鬟们的身份也终究要比在下等房里的宫人高上一等,这些人都是不好得罪的,何况这还是当红的祝贵妃身边的人。所以芹儿尽管受了气,也只能憋着,丝毫不见对下人们那样的趾高气扬。 “你看看,你们这都洗的什么衣服?把我家贵人新做的秋衫都弄坏了,这让我怎么跟娘娘交代!”粉衣女子义愤填膺地抖着手里的布料。 芹儿把那褂子拿过来一看,果然上面撕裂了一道大口子,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这……” 旁边的小丫鬟拽了拽芹儿的手肘子,用眼神示意她往洗衣服那边看。 岳灵心和李嬷嬷正在旁若无人地浆洗着衣裳。岳灵心可没有功夫去管别人的闲事,更没有时间停下来看闹剧。 芹儿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对,是她!前几天的衣服就是她洗的!”说着芹儿冲过来,一把抓起岳灵心,愣是将她拖到了粉衣女子面前。 “你干什么?”岳灵心推开芹儿,整理了一下被揪乱的衣襟。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粉衣女子打量着穿素布衣裳的岳灵心,竟然认出她来。 岳灵心很不喜欢被人这么当戏园子里的猴子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你们闹够了吗?闹够了,我要回去干活了。” 她正要走,粉衣女子却抓住她的手,冷哼一声,“怎么,皇后娘娘不认得奴婢了?奴婢是玉瑶啊,以前在芳阳苑当差的。多亏了皇后娘娘,奴婢可是被赶出了芳阳苑。不过真得谢谢你,奴婢才有机会进了景云宫。” 岳灵心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了点印象。 当初蒋贵人圣宠时,岳灵心没少到芳阳苑找茬。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既然不能直接找主子的麻烦,当然就只有拿下人开刀了,所以当时芳阳苑的丫鬟,没几个少受岳灵心整治的。 这下可是冤家路窄,倒霉了。 “我不记得了。”岳灵心甩开粉衣女子的手,转身走向洗衣盆。 粉衣女子抄着手,阴阳怪气地说:“不愧是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哎呀,我是不是记错了,皇上好像已经下旨废后,堂堂的皇后娘娘,现在只是一个贱婢!” 她故意把“贱婢”二字咬得很重。 岳灵心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直走到洗衣盆前面坐下开始浆洗衣裳。 玉瑶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更加恼怒了,环顾四周,发现墙角堆放着一些细碎的沙石。她大步走过去,用手里的缎子包了一大捧沙石,“哗”地全倒进了岳灵心面前的几个盛衣服的桶里! 第39章 乌心石,无心石? 岳灵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清洗完的几桶衣服,又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心痛得止不住地吸气。 “你!”李嬷嬷按捺不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跟玉瑶理论。 玉瑶得意洋洋地抄着手说:“你不是喜欢洗衣服吗?我就让你好好洗。”见李嬷嬷想说话,玉瑶扬了扬下巴,“我说你这老不死的,再不去帮忙的话,今天可就吃不上饭咯。” “李嬷嬷,算了。”岳灵心小声地说道,拉着李嬷嬷的手示意她坐下来。 既然是有心来找茬的人,越是跟她们牵扯,就越是扯不清,倒不如让她们自讨没趣,过会儿也就散了。 被撒上泥沙的衣服,不得不重新用水泡过,但是水一倒进去,里面就变成了一团浆糊状,在衣服上黏得更紧。何况还有许多碎石子,单单是用水泡,根本不可能清除掉所有的小石子。 “没办法了,只能一件一件地重新清洗过。”岳灵心尝试了很多遍,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图便宜,只会把事情搞得更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早点做完了事。 等岳灵心下午忙完之后回到房里,累得直接瘫倒在床上。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床上多了一床被子。她四周看看,房间里没有别人,又走到门口往外面望了望,也不见有人的身影。 是谁把被子放错了地方吗? 李嬷嬷听说这件事,也觉得奇怪,“之前娘……小姐你发烧的时候,也是有人偷偷地把药放在门口。奴婢看啊,准是有人看不过去,暗地里在帮助小姐你呢。” 可是主仆二人怎么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做得偷偷摸摸的。 “算了,小姐,别想这些了,看这个。”李嬷嬷忽然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个包子,递到岳灵心面前。 “这是哪儿来的?不是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岳灵心惊喜地两眼放光。 “你忘了,奴婢在御膳房也是有人的,让人偷偷留的。娘娘你赶紧吃吧。”李嬷嬷笑呵呵地把包子往岳灵心唇边送。 岳灵心笑了笑,忽然想起来,“李嬷嬷你应该也没有吃饭吧?” “奴婢刚从御膳房过来,怎么会没吃呢?奴婢在御膳房吃了一个了,小姐你快把这个吃了,别把身体累垮了。”李嬷嬷依然笑着,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岳灵心也不是好骗的。她太了解李嬷嬷了,在她没有吃东西之前,李嬷嬷怎么舍得自己先吃?就算她真有两个包子,也会掏心窝一样地把两个包子都留给岳灵心。 “李嬷嬷,你别骗我了,看你嘴上一点油都没有,你当我没吃过御膳房的包子啊?”岳灵心嗔道,将手里的包子掰成两半,塞了一半到李嬷嬷手里,然后抱着自己手里那一半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李嬷嬷拿着半个包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岳灵心见状,差点没噎着,“李嬷嬷,你哭什么啊?有东西吃,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说着不禁失笑。 李嬷嬷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硬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好久没见小姐吃东西吃得这么香了。赶紧吃吧,要是被那个芹儿看到了,又该找麻烦了。” “你放心吧,李嬷嬷,我刚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了,应该是去后宫送东西了。不过这个时辰,江玹逸肯定是在安泰殿看书,不见旁人,她去后宫也是碰不到人的。”岳灵心歪着头咯咯地笑起来。 李嬷嬷噗哧笑了一声,又低下头,把眼泪咽了回去。 她的大小姐啊,何时料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连吃一个包子都要斤斤计较的地步? 突然,房门“砰”地关上了。 有东西从外面扔了进来。 …… “噔噔噔。”秦海在寝殿门口敲了敲。 江玹逸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懒散地问:“怎么了?” “皇上,柳将军之女柳如云求见。”秦海恭敬答道。 江玹逸有些意外地目光一闪,望向外面,天早就黑了下来,夜色笼罩四方,照理来说,一般的姑娘家不会这么晚出门,更不可能跑到皇宫里面来。 “这个时辰了,她来干什么?” “那……奴才就告诉她皇上睡下了?”秦海试探着问,言下之意是把柳如云打发走。 正要去,江玹逸却说:“让她进来吧。” 秦海回头看了一眼,江玹逸表情有点疲倦,却强打起了精神。秦海也不能说什么,出去把柳如云请了进来。 天气本来就有点凉,柳如云披了一件淡红色绣花的斗篷,衬得陶瓷一般的肌肤更加雪白细腻。 “臣女柳如云参见皇上。”柳如云手放在腰间福身,她手里拿着一幅卷轴,看样子应该是为此而来。 “平身。你这么晚了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江玹逸语气平平地问道。 柳如云却很灿烂地笑起来,奉上手中的卷轴说:“臣女今天在坊间淘到一幅古画,想到皇上在画作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所以迫不及待就拿过来想向皇上讨教几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皇上?” 江玹逸指了指桌子,示意她把画放上来。柳如云自然很高兴地把画轴打开,也丝毫不避嫌地紧挨在江玹逸身边,将这幅画指点给他看。 “卖画的人说,这是一幅名士古画,但是臣女也不太懂,怕被坑了,所以……” “你也喜欢这种树?”江玹逸却好像更对这画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柳如云眨了眨眼,说:“臣妾只是觉得他画得好看,上次进宫来的时候,好像在皇上的院子里看见过一棵很像的,想着也许皇上喜欢,所以就买下来了。” 他……喜欢?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 但他寝殿门口栽着一棵倒是真的。那是一种常青树,栽树的人,是岳灵心。 三年前,她亲手把树苗栽了进去,却又不告诉他这到底是什么树。他也并不太在意她做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深究。一转眼三年,这棵树竟是渐渐挺拔了。只是今夜的雨,让那泛红的叶片掉了一地。 “臣女听卖画的人说,这画里面的树,叫‘乌心石’,是常青树的一种,不过它也不是完全不掉叶子,而是叶片逐渐老化、变色,再先后凋落,又发新叶。在我们这边很不好种,所以很少会见到。” “乌心石……‘无心石’……”江玹逸心头微微一颤,想起了那时,他问她为什么要种这么一棵树在他门前。她笑着说:“因为这棵树像你啊!” 因为这棵树,像他。 无心,无情,像石头一样。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看清楚了吗?却又为何还要执着下去! “皇上?”柳如云不知江玹逸为何忽然陷入了沉思之中,正试着叫他,外面秦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尚衣坊东南角的宫人院失火了!” 下等奴婢住的宫人院! “怎么会?”江玹逸陡然回过神来,不等秦海回话,他已撇下柳如云大步走了出去。 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染成橘黄色一片。 院子里乱成一团,宫人们忙着打水灭火。 地上污水横流,烟雾更是呛得人眼泪直流。 江玹逸直接冲进滚滚浓烟中,在混乱的人群中四处寻找着。忙乱的宫人们甚至一时没有将他认出来。他一把揪住从身边过去的下人,吼道:“人呢?这里面的人呢?” “人、人……”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六神无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玹逸暴怒的面容就好像要吃人了似的。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万分混沌和嘈杂中,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次真是多亏你及时撞开门,不然我和李嬷嬷还不知道会怎样。” 岳灵心有些惊魂未定,嗓子哑哑地。她就在大院的一个角落里,和李嬷嬷站在一起。她面前站着姜凡。 “娘娘没事便好。”姜凡微微颔首。 “我都不是皇后了,你就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像以前一样对我就好了。”岳灵心笑了笑。 姜凡低下头。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冷清呢! 岳灵心心头想,忍不住打趣说:“我当初真不该把你让给皇上,本来就是挺孤僻的一孩子,跟着他那样的人,话也更少了。” “属下的性命是娘娘所救,娘娘吩咐的事情,属下必会完成。所以,属下会用这条命,守护皇上至死。”姜凡难得话这么多,可是岳灵心却听得有点头大。 “救你的是我,可惜现在你的主子是皇上,所以,你还是不要跟我有什么牵扯为好。对了,你怎么会这么快就赶过来?”岳灵心有些不解地问。 姜凡顿了片刻,“属下刚好在这附近巡逻,听到了声音。” “皇上的贴身侍卫统领,跑到下人房附近来巡逻?”这个理由,岳灵心不信。但是她知道姜凡这个人,既然他找了这么个借口,那必定是不想说实话,怎么问他,他也是不会改口的。 果然,他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这一次,这个恩我记下了。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赶紧去忙自己的事吧!”岳灵心说着,转向失火的房屋。 姜凡静静地看着岳灵心的背影,听见旁边传来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我刚才好像看到皇上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到!”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就那么揪着我的领子,问我这里面的人还是什么的……” “嗨,你是傻了吧?皇上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下等奴婢的院子失火了,他会专程跑过来?” “说得也是……” “好了,别在这儿做梦了,赶紧帮忙去。” 姜凡转过头,说话的人已经没入了人群中,他再四下寻找,也没发现江玹逸的身影。 那人……是真的看错了吧? 第40章 像她,不是她 雕花长廊上有浮光掠影,是远处人工湖粼粼波光投射的光斑。在黑暗中,它们安安静静地,照亮归途。 秦公公一言不发地跟在江玹逸后面,几次开口想问,既然都已经去了,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但是话到了嘴边,究竟还是没有问出来。 进了寝殿,江玹逸一眼看见卧榻上睡了个人。 红色的斗篷,包裹着那小小的蜷缩的身子,生生地让人生出一股子怜爱。 秦公公有点惊讶,又有些慌乱,这皇帝住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睡的。他赶紧说道:“奴才去把柳姑娘叫醒。” 江玹逸摆了摆手,向卧榻走去。 柳如云埋着头,云鬓半偏,半张脸都被遮住,只有那一身红色的斗篷格外显眼。 江玹逸轻轻地拨开她鬓边的乌发,有一刹那,好像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柳如云一下子被惊醒了,见江玹逸就在身边,赶紧起身来,“皇上你回来了?臣女实在是等得有点无聊了,所以……”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还没走?”江玹逸本以为她会自己离开,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在等他。 “皇上还没有给臣女讲这幅画,臣女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一趟?”柳如云满不在乎地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而她正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该在外面待这么晚。朕让秦海送你回去吧。”江玹逸说着,便要示意秦海。 柳如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落寞了,轻轻皱起眉头问:“皇上不喜欢和臣女说话吗?” 江玹逸闻言一愣,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的情绪。为什么看到的明明是柳如云的脸,脑海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另一张面孔? 同样的无辜、落寞的表情! “不是。”江玹逸敷衍地摇了摇头,“只是时辰……” 话未说完,忽然唇上一热。 柳如云垫着脚尖儿,吻了他的唇角! 少女的炙热情怀,像火焰一般燃烧,在触到江玹逸冰冷的薄唇时,有些许颤抖,却依然坚定。 江玹逸好像雕塑一样僵住了,连周围的时空也静止住。 柳如云红了脸,低下头嗫嚅着说:“臣女……今晚可以留下来吗?”话里之意,不言而喻。她绞着十指,紧张地等着江玹逸的回答。 可是他的思绪,却陡然像坠入万丈深渊,没入黑暗,许久许久,又突然明亮起来。 但那已经是五六年前。 午后的阳光正招摇得刺眼,照进空荡荡的学堂里来。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江玹逸和岳灵心两人。她就站在他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江玹逸,都这么些年了,你总该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到底打算逃避我到什么时候?” 江玹逸冷冷地看着她,“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名利、地位,什么都没有,别人躲我都来不及,你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小姐,追求你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为什么非要缠着我。” “名利、地位,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所以我为什么还要追求这些?我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啊,哪有别的那么多为什么?”一句看似随口的话,岳灵心却说得那么认真。 江玹逸唇边噙起冷笑,“做我的女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家的子女,简单的择偶却关系到整个朝廷的政局变动,这一点,江玹逸很清楚。所以这并非是岳灵心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这还关系到整个岳家。 “会有多难?比以后做皇后还难吗?”岳灵心满脸笑容,似乎一点都不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扰。 “以你的身份,想做未来的皇后又有多难?”江玹逸负手而立,目光毫无焦点地望向远处。 一个是皇子,一个只是将军小姐,身份的尊卑却刚好相反。 “可是,我想做你的皇后啊。”岳灵心的声音有点轻飘飘地,带着试探的成分。 江玹逸微微一震,瞪着她说:“岳灵心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话被太子党听到就是大逆……” 岳灵心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江玹逸,如果我说我可以许你整座江山,你,能许我一世宠爱吗?” “我不求你现在就能爱上我,也不需要你立马就给我答案,我会等,总有一天,你的心里会有我的。” 岳灵心的笑被阳光涂满金色调,却越来越远…… 江玹逸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她—— “皇上?你生气了?如果如云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皇上若是不想看见如云,如云这就告退。”柳如云咬着唇角,强忍泪花,福了福身转过去。 江玹逸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别走! 江玹逸听见自己心头那个声音,陡然回过神来,只见柳如云正回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期待。 “皇上……” “你真想留下来?” 柳如云抬头望着江玹逸的眼睛,他平静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波澜,甚至是涟漪,只深邃得好像可以把人吞噬掉。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臣女从第一天见到皇上开始,就喜欢上了皇上。如云想做皇上的女人,只是不知道,皇上心里可有如云的一份位置。” “做朕的女人,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江玹逸唇边有淡淡的笑,冷笑,或是自嘲,他自己说不上来,只是心头有些难以品味的苦涩。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才惊觉熟悉。 柳如云坚定地答道,“能和皇上在一起,就是最美好的事,别的如云什么都不在乎。” 江玹逸定定地看着她,不同光景中的两张面容恍恍惚惚地重叠在一起。他手臂猛地收力,将柳如云拽到身边,覆身压上卧榻…… 清晨的风若有若无地吹着,睡梦中却好像依然能听到疾风拍打着窗户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让江玹逸睡得不太安稳,梦中紧紧地拧着眉头,陡然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皇上你醒了?”柳如云面色娇红地笑着问道。 江玹逸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多日的疲惫积郁着始终无法散去。他强打精神坐起来,这时辰,差不多要早朝了。 “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江玹逸一边对柳如云说着,一边起身穿上衣服。 “皇上……” “早朝的时候,朕会宣旨封你为柳妃。”江玹逸背对着她,低头扣着衣服上的纽扣。 柳如云面上一喜,撑起身子来,从后面抱住江玹逸的腰,“皇上心中,是真的有如云吗?” 江玹逸停下手上的动作,斜向后看了一眼,“怎么?” “如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牵手共度一生。若是皇上并非真的喜欢如云,如云宁愿不要这名分。”柳如云喃喃地说道,语气却很坚决。 江玹逸眼底的色彩变得更加幽暗。他转过身来,轻声道:“别想太多。” “如果皇上心里有如云的话,那能答应如云一件事吗?”柳如云抬起头来,期盼地看着江玹逸。 江玹逸微微皱起眉头,却也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 “听说,两个相爱的人应该互相交换定情信物,这信物当是两人的贴身物件。若皇上喜欢如云,就赐给如云一件定情信物吧!”柳如云面色绯红地说道,却并非因为她一丝不挂地在江玹逸面前。 只是江玹逸并无心欣赏面前的一片大好春光,眼神依然平静如水,“你想要什么?” 柳如云笑了笑,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玉佩来,说道:“臣妾今早在床头发现的,应该是皇上你贴身放着的东西吧?这块玉佩,如云很喜欢,若是可以的话,请皇上赐给如云!” 江玹逸慵懒地瞥了一眼,却陡然一震,不由分说地一把将那玉佩从柳如云手上夺了过来,用几乎是吼的语调冲她质问:“谁允许你碰它的!” 柳如云被吓得脸色瞬间惨白,呆呆地望着江玹逸。 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柳如云好像现在才知道遮羞一般,抓着身下的被子裹在身上,一股凉意在身上蔓延,只有眼眶中的什么东西是滚烫滚烫的。 “我、我不知道这东西对皇上这、这么重要……” “朕的东西,不是你们该动的。”江玹逸铁青着脸,将那玉佩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片刻之后,他好像也觉得这样对一个刚刚与自己温存过的女人,有点太不近人情,虽然于他来说,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数不胜数,只是这个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是柳家的人! “好了,你想要珠宝玉石,朕待会儿会让人将今年新进贡的一些上好首饰赐给你的。你休息吧。”江玹逸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正好秦海在外面敲了门,提醒江玹逸该早朝了。 江玹逸便大步地离开了,留柳如云在这里,死死地咬着牙,没让眼泪落下来。 第41章 偷东西的下贱货 宫人院自被烧掉大半,下人们的居住环境就更加恶劣了,岳灵心和李嬷嬷她们也不得不搬到其他几间屋子里,和别人挤在一块儿。 岳灵心本来就习惯早起,搬到生处,又挤得不行,早上就起来得更早。趁着这会儿功夫,她便收拾好了,到院子里去劈柴。对她来说,这些活儿都还太生疏,而芹儿给她安排的却是最多,她只能提前开始做,也好早点结束,否则又得吃不上饭。 岳灵心拉开门走出去,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从墙角处一闪而过的黑影。她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粘着。 想到大火那晚发生的事情,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心跳也微微加速。 她走了几步,绕到了一堵墙后面。 看着她的人见她消失在了视线中,于是往前跟了两步,没想到岳灵心突然出现在他后面,两招便将他制服。 是宫里的侍卫?岳灵心看到眼前人穿的衣服,心头默然想到。不过她并未松手,死死地扣着那侍卫,喝问道:“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娘娘、娘娘饶命,小的是奉姜统领之命,前来保护娘娘!”侍卫疼得龇牙咧嘴地说道。 姜凡?岳灵心放松了力道。 侍卫赶紧转过来,朝岳灵心拱了拱手,“姜统领说,最近有人袭击此处,这周围并不安全,所以让小的过来,暗中保护娘娘。” 岳灵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你这还‘暗中保护’呢?先管好你自己吧。好了,你回去告诉姜凡,我不需要谁保护,让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要是他做不好,就是跟人说我看人的眼光有问题,到时候我非得修理他不可!” “是、是!”侍卫连忙跑了出去,到姜凡那边去禀告了情况。 看到那侍卫吞吞吐吐的样子,姜凡不禁追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她、她还说……让统领你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坏了她看人的眼光,否则……她要好好修理你。”侍卫说着咽了口唾沫。 本以为一本正经的姜凡会发起火来,谁知他竟“噗”地差点笑出来。侍卫抬起头来,张大眼睛看着姜凡。 总是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的统领大人,竟然也是会笑的! 不过那种笑容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姜凡瞪了侍卫一眼,喝道:“看什么看!你说你也是够笨的。你继续去宫人院外面盯着,一旦发现什么可疑人等,一律来向我汇报。记得这次离她远点,你以为这将军小姐的名头是浪得虚名的?” “是!”侍卫赶紧脚底抹油,免得找揍。 姜凡皱起眉头,大步走向御书房。 江玹逸下朝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玉佩,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抚过上面雕刻精细的莲花花纹。 “皇上。” 听到姜凡的声音,江玹逸将玉佩收进掌心里握住,抬起头来看着姜凡,问道:“怎么样?查得如何?” “这次宫人院失火,的确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因为那个时间段几乎都没有人,所以究竟只是想纵火吓唬人,还是刻意针对娘娘……针对岳姑娘和李嬷嬷,还不太清楚。” “这件事你亲自追查,不可放过一丝线索。胆敢在皇宫中纵火,无论他想干什么,都该死无葬身之地。”江玹逸将玉佩紧握住,骨节微微泛白。 姜凡拱手称是,目光却悄然落在江玹逸掌心中悬出的那条绿色穗子上。 …… 时间刚过了午时,岳灵心回到房间里,看见碧水已经等在这里。 “娘娘……”碧水自知失言,赶紧改口。“小姐!”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随便过来吗?难道你也想变得跟我们一样,从后宫沦落到这种地方来?”岳灵心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忙自己的事情。 碧水似乎是习惯了岳灵心的冷言冷语,也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垂头丧气,反而是越挫越勇,端着手边的碗过来,“奴婢刚熬好的人参汤……”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刚从御药房拿过来的。小姐你就算不想看见奴婢,也要看看方太医的面子吧?” 岳灵心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巧舌如簧了。不过既然是方太医的一番好意,岳灵心自己也不好拂了,拿起勺子喝起来。 “人呢?” “玉瑶姐,就在里面。”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紧接着就看见上次那几名女子跑了进来,领头的还是那个玉瑶,看见碧水就冲了上来。 “好啊,小贱人,果然在这儿!”玉瑶一把抓住碧水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想干什么?”碧水也不甘示弱地回道,用力地把手抽回来。 “我想干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果然,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心术不正的人带出来的丫鬟都是小偷!”玉瑶大声呵斥。 她的声音很快引来了很多人围观,下等宫人们堵在门口指指点点,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芹儿闻声赶来,一见是景云宫的人,连忙赔着笑问:“玉瑶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惹得您这么生气?怎么,这下作丫头又洗坏衣裳了?” “衣裳?哼,一件衣裳是小,失德是大!你看看你这里的下贱胚子,竟然指使人到我们景云宫来偷东西!”玉瑶言语里直指岳灵心和碧水。 “你说谁是下贱胚子?”李嬷嬷刚端了盆水回来,准备给岳灵心清洗一下,劈了一早上的柴,身上肯定又出了不少汗。岳灵心又不习惯经常去大澡堂,和那么多人混在一起沐浴。 这刚一回来,就看到门口堵满了人,玉瑶的声音震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李嬷嬷疾步走来,将盆往桌上一放,气势汹汹地撩起袖子挡在了岳灵心面前与玉瑶对峙。 “又是你这个刁奴!怎么,忘了皇上给你的教训了吗?还嫌把你主子害得不够?”玉瑶歪着嘴冷笑。 “你!”李嬷嬷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女人扇出门去,还是碧水拉住了她。 “玉瑶,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你骂我也就罢了,但怎么可以诬陷我偷景云宫的东西?再说,你怎么能这样对皇后娘娘说话!”碧水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也顾不得这玉瑶眼下正是祝玲珑身边的红人,跟她吵了起来。 “诬陷?那这是什么?”玉瑶说着,夺过桌上的那碗人参汤,将这辛辛苦苦熬好的汤一股脑全倒在了地上,然后指着里面的人参,一副抓到罪证的得意模样。 玉瑶身边的丫鬟立马帮腔说:“就是。这段日子贵妃娘娘身体欠佳,皇上赐了好多人参到景云宫,我就说最近怎么老是会莫名其妙地少些东西,原来都被这白眼狼用来孝敬她这狗主人了!” “你们说话放尊重一点。”岳灵心“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天生自带的强大气场,只需一句话便将场上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四下的指点和窃语都戛然而止,纷纷看向岳灵心。 “我岳灵心现在的确不是什么皇后,但我岳家还没没落到这种地步,任由你们几个丫鬟就敢欺到我头上,真当岳家是好惹的吗?我治不了你们主子,还怕治不了你们几个下人?”岳灵心语气自带三分威严,另外七分怒气都隐藏在这三分之中。 玉瑶有点心虚地后退了两步,但仍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你就解释解释,这人参如果不是你们偷的,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碧水一着急,就要和盘托出,岳灵心悄然抓住了她的手。 方太医一片好意,但这下等房的丫鬟是不可能配给人参这种高档补品,所以方太医必然是偷偷匀出来的,若是让人知道此事,连方太医也会被连累。 “我岳灵心做了三年皇后,离开清秋院的时候,还不能随便带走一点东西吗?怎么,真以为这皇宫上上下下,只有你们景云宫用得起人参?”岳灵心睥睨着面前几人,目光中尽是不屑。 “这……”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来什么样的奴才!祝玲珑那种恶毒的女人,也就只配有这样的丫鬟伺候!”李嬷嬷怕这几人追问下去,会把方太医抖落出来,赶紧出来帮腔。 “你!”玉瑶听出李嬷嬷是在用她之前说的话反过来讥讽自己,气得抬起手来就要打人。 岳灵心一把抓住玉瑶的手,轻轻一用力,玉瑶就痛得脸色发青。 “别说我家小姐不缺那点人参,就算是我们需要,也不稀罕你们景云宫的东西!那么脏的地方,放的东西还能吃吗?”李嬷嬷讥诮地说。 “什么?你竟敢说景云宫脏?你、你信不信……” “没错,景云宫就是脏,从你们那个贵妃到你们这群东西,都脏死了!”李嬷嬷说着,端起桌上的水,噗地全泼向了玉瑶,将玉瑶浇了个透湿。然后她抄起屋角的笤帚就过来打人,一边把玉瑶等人往门外赶一边骂道:“滚!都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要弄脏了我们的地方!要是你们再来胡搅蛮缠,我就给你们彻底洗干净!” 这一赶,连带着给玉瑶帮腔的芹儿也被李嬷嬷一齐赶了出去! “你、你们给我等着!你们这群泼妇!刁奴!”玉瑶一边退,一边不甘心地大骂。她在这里受尽了嫌弃,怎会轻易善罢甘休,便是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回了景云宫。 江玹逸忙完了手中的事情,也照例到景云宫来看祝玲珑,刚进门就听到抽泣声,一看竟是丫鬟跪在祝玲珑跟前哭诉。 “皇上。”祝玲珑本想起身行礼,江玹逸将她扶了起来,摇了摇头。 “这是在干什么?太医说你要静养,这丫鬟怎么这么不懂事?”江玹逸皱起眉头。 “也不能全怪她,这丫头在外面受了欺负,臣妾这做主子的又抱恙在身,不能替她评理,心里也有愧疚。”祝玲珑低下头,看了玉瑶一眼。 “不是的娘娘!这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岳灵心,她……”玉瑶本来想好好地在祝玲珑和江玹逸面前告一状,谁知江玹逸面色倏忽变得冰冷起来。 “谁让你去招惹她的!” 第42章 又见新人笑 严厉的呵斥吓得玉瑶一下子愣住了。 “皇上……”祝玲珑见状不对,连忙想要帮着化解,谁知江玹逸却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景云宫的丫鬟,没事少跑到下等宫女住的地方去指手画脚,那里不是你们管得着的地方!” 玉瑶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偷偷地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祝玲珑。 “皇上,这丫鬟不懂事,你就……” 祝玲珑撒娇的口气,却让江玹逸莫名地更加心烦。以前觉得她那么懂事,那么善解人意,为什么如今在他这么疲惫的时候,却偏生要端出那个女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丫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江玹逸没好气地嗔了一句,把祝玲珑到唇边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僵着脖子,抬着头一脸苍白地望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可是他脸上生气的表情,却让她感觉这人那么陌生。 十几年……她在他身边十几年!他从来没有用这种横眉冷对的表情对她,更别提对她发火怒吼! 难道,就因为她的丫鬟和那个女人起了争执,还是说,他身边又有了新人,便不需要她这个病怏怏的人了…… 江玹逸看到祝玲珑眼角滑落出来的泪珠,莹莹闪闪的,忍不住想去替她擦拭,可是又莫名地心烦气躁,好像看到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女人,想起他们三人之间多年的纠葛,想起他对岳灵心所做的一切! 那个女人曾用性命来爱他,用一生来为他的江山做赌注,她爱他,从来不比祝玲珑少,她为他所做,更比祝玲珑几句轻声安慰和时不时掉下来的眼泪实际得多,突然之间,他更加怀念那双强忍着泪光的眼睛。 那个人,从来不需要他去替她擦干眼泪,她所做的只有将笑容留给他,哪怕是自己危险得快要死掉,也要笑着告诉他:“我没事,只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岳,灵,心。 他在心底一字一字地念出这三个字,心中好像瞬间生出无数的藤蔓来,将那个人紧紧地捆住,和他的心绑在一起。 自己这是怎么了? 江玹逸摇了摇头,拂去满脑无端的思绪。他怎么可能想她?怎么可以! “皇上……”祝玲珑见江玹逸一脸烦闷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揪着一颗心。 江玹逸见状,也不想让祝玲珑觉出什么又胡思乱想,便背转身说道:“朕去云坤宫看看。柳妃才入宫,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这几日朕会多去那边些,你自己好好调养,别再这样每天以泪洗面了,等你好了,朕再来吧。” 说罢不等祝玲珑回答,他已大步离开。 …… 宫门前,柳如云身着华丽衣袍,面带笑容,只见迎面走来几人,向她参拜。柳如云赶紧把三人扶了起来,又嗔道:“爹爹,你这样可是要折煞女儿了!” 柳秉城起身来,却是弓着身子,“娘娘,您现在是皇上的妃子,老臣参拜你也是应该的,这宫中不比在自己家里,规矩都是不能坏的。娘娘也应该时刻谨记才是,以免……” “爹!今天可是女儿册封的大好日子,你干嘛说这些?只要有皇上的宠爱,这些细节又有什么好介意的?”柳如云笑着挽上柳秉城的胳膊。 跟在一边那水灵灵的女孩儿,也上来挽住柳如云的另一边胳膊,笑道:“姐姐,你现在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我们柳家真是时来运转!” “你这丫头!”柳如云宠溺地嗔了一声,用手指头点了点妹妹柳如烟的额头。“我呀,现在只是皇上的普通妃子而已,分位比一般后妃高些,不过要做到贵妃,还需要些时日。” 柳如烟摸着额头笑了笑,“以姐姐你的聪慧和美貌,也就是几日光景而已,皇上日后肯定离不开你!对了,姐姐,我听说当今圣上容貌俊美,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柳如云抿唇笑着,脑海中浮现出那剑眉星目的容颜,哪怕是皱起眉头沉着脸时,也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哎呀呀,看你一脸幸福得,这皇上是不是美男子,倒也没什么关系了。”柳如烟捂着嘴取笑。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贫嘴了!”柳如云故作一本正经地嗔道,又斜睨了一眼边上的翩翩公子,“皇上长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呀,还不是一心在你的沐漓表哥身上,眼里哪还容得下别的男人?” 柳如烟闻言,脸一下子红了,用眼角余光瞥着身边的苏沐漓,嗫嚅道:“我、我哪有……” “还说没有!看你,这脸都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我看呀,过不了多久,咱们柳家还有好事将近呢。”柳如云笑起来,有意看了苏沐漓一眼。 苏沐漓一脸波澜不惊,好像压根儿就没听到身边两人正在一言两语地讨论着他。 柳如烟见状,不由撅起嘴,不满地说道:“妹妹我可没有姐姐那么好的运气,遇上自己喜欢,又刚好喜欢自己的人。我呀,这辈子就跟一根木头杠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如烟,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兄长的吗?”柳秉城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句。 柳如烟吐吐舌头,耷拉下脑袋来。 苏沐漓这才微微笑起来,“表妹还是孩子心性,心直口快,姨父不必介怀。” “都怪我这个当爹的太宠着她们姐妹俩了。不过我家如烟打小就爱缠着你,还不知道给你添了多少麻烦,幸好沐漓你没有跟她较真儿,不然我这老脸真不知道往哪儿搁。”柳秉城笑道。 “姨父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一直把如烟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包容她也是应该的。”苏沐漓客气地说。 柳秉城会意地笑了两声。苏沐漓话里暗示的意味,柳秉城怎么会不懂,既然对方给了这个台阶下,柳秉城自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柳如烟却生气地瞪着苏沐漓:“谁要当你亲妹妹?谁稀罕呢!苏沐漓,你这个大木头!笨木头!”说罢气冲冲地掉头就跑。 “如烟……”柳如云知道妹妹这脾气,跟她比起来也是相差无几,心头着急,这皇宫里毕竟不比自己家。她连忙对苏沐漓说:“还不快去追?” 苏沐漓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只好跟着跑过去。 柳如烟跑得也快,一会儿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苏沐漓只能一边走一边找人。 头顶突然有一只鸟飞过,嘴里叫着:“杀人啦!杀人啦!” 紧接着就看见主仆二人追着跑过来,喊打喊骂地。 “你个扁毛畜生!还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以前养着你的时候不认人,现在竟然还敢跑到新住处来偷食?你个没良心的扁毛畜生!” 苏沐漓微微一愣,这俩人是在……跟那只飞过去的鹦鹉说话? “小畜生,你……”岳灵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陡然看到前面站了个人,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 苏沐漓! 岳灵心一下子停住脚步,这一次肯定得站稳了! 谁知后面李嬷嬷冷不丁地撞了上来,岳灵心差点扑了出去。 苏沐漓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岳灵心,只见岳灵心抬起头来,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苏沐漓忍俊不禁,打了个招呼:“皇后娘娘……” “咳!笑什么笑?你敢笑话我?”岳灵心挺直了脊背,瞪了他一眼。 苏沐漓连忙说道:“在下不敢,只是有点担心,要是在这路上摔一跤,可是会磕破皮的。” “要你管!”岳灵心嘴上这么说着,却有点心虚地避开苏沐漓的目光。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苏沐漓有点窘迫地问道,要不然,她为什么每次看到自己都这么凶神恶煞的呢? “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天生不喜欢你们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纨绔子弟。还有,你又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这么叫着,我能高兴吗?”岳灵心前一句话说了,又觉得苏沐漓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恶意,说得太重也不好,便又补充了一句。 苏沐漓恍然大悟地用扇子敲了敲头,“是在下失礼了,一着急就又忘了……那,我还是叫你岳姑娘?” 突然! “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苏沐漓的扭捏。 “如烟?”苏沐漓惊觉是柳如烟的声音,那丫头一向胆子大得不得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叫得这么恐怖! 苏沐漓赶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岳灵心也和李嬷嬷对了个眼色,跟过去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杀人啦!杀人啦!”鹦鹉的声音在头顶盘亘。 岳灵心抬头骂道:“小畜生,你闭嘴!” 这时就见柳如烟在两片修剪整齐的矮木丛中间的石路上坐着,侧脸满是惊恐的神情。 苏沐漓疾步走过去扶她,柳如烟却颤抖地指着前面,“死、死人……血!”说罢赶紧把头埋在苏沐漓怀里,轻声地抽泣起来。 苏沐漓一边抚着柳如烟的后背安慰,一边回过头来看向岳灵心。 两人对上眼神,均是无比惊讶。 草坪间的石路上,赫然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女尸! 第43章 冷宫中的疯女人 姜凡带着一队人疾步向花园走来,吹起一阵风,血腥味也扑面而来。他远远地看见岳灵心蹲在地上检查着尸体,这会儿,她应该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 “怎么样?”姜凡上前问道。 “死了至少四五个时辰,也就是昨天午夜的时候。死因是被人用利器割破了喉咙,而且……这人是个左撇子。”岳灵心指着女尸脖子上那道皮肉外翻的伤痕,告诉他们,这伤口从右到左,伤口由深到浅。 “如果是右手握刀,伤口应该是从左往右,那么刀口应该左深右浅,因为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力度和冲击力都是最大的,刀尾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多,伤口也就会浅一些。” “但也有可能,凶手是站在后面,用这种姿势杀了人。”姜凡说着,站在一人后面,比了一个划破脖子的手势。 “不可能。你看这边的血迹——”岳灵心转过去,指了指地上喷溅的血液痕迹。“凶手从对面过来,割断了她的颈动脉,血液高速喷溅出来,应该是比较均匀地洒在前面,但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看,这一块几乎是空白的,而血液都分布在两边。” “是因为中间这一块儿喷溅出来的血,都洒在了凶手身上。”苏沐漓接道。 “没错。所以你们当务之急,要先找到血衣。”岳灵心抬起头对姜凡说道。 姜凡点点头,雷厉风行地吩咐手下人行动起来。 在皇宫中发生了命案,可不是一件小事! “看不出来,岳姑娘竟然还会验尸。”苏沐漓对岳灵心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别的女孩子看见这种场面,早就吓得和柳如烟一样脸色发白了,而岳灵心竟然镇定自若地蹲下去开始检查尸体,并且冷静地让李嬷嬷去叫人,又这么条理清晰地分析了尸体状况,俨然一副专业的验尸官模样。 “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多了去了,先把下巴省着点用。”岳灵心轻描淡写地说,看到苏沐漓有些尴尬的样子,不觉好笑。 这一个大男人这么容易脸红,也真是好玩儿。 “小姐,老奴怎么觉得死的这个女的这么眼熟呢?”李嬷嬷在岳灵心耳边小声说。 “是吗?”岳灵心一心在伤口上,倒是没注意看那女人长什么样。这会儿李嬷嬷说起,她才凑上去看了一眼。 的确,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印象并不太好。可是究竟什么时候见过,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李嬷嬷忽然一拍脑门,说道:“这不是跟那个玉瑶一伙儿的吗?前两次跑到院子里来闹事,就有她的份儿!” 岳灵心感觉脑神经突的跳了下,暗暗摇头。 不会的,应该只是个巧合。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岳灵心对姜凡点点头,叫上李嬷嬷离开了。 苏沐漓跟了两步,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柳如烟害怕地拽住他的衣角,一脸要哭了的表情。苏沐漓见状,只好留下来陪着柳如烟。 岳灵心刚回到院子里,迎面就碰上芹儿。岳灵心本想躲开,可芹儿远远地就叫住了她。 “今儿中午冷宫那边的午膳,你们俩给送过去。要挨个挨个都分配完才能走,知道吗?”芹儿一边吩咐着,一边命下人把小推车推了过来。车上是几大桶饭菜,用白纱布盖着,就是供应给冷宫的。 江玹逸登基不过三年,打入冷宫的嫔妃并没有几个,更多的是先帝遗妃。这些女人被关在冷宫里少则七八年,多则几十年,这些人疯的疯傻的傻,几乎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冷宫这地方,很少有人会愿意去。 芹儿自然就把这种别人不想干的活儿扔给了岳灵心主仆。 天色本就阴郁,天空中聚起来的云像人脸上的五官,摆出一副濒临死亡的表情。风一吹,云就散开了,很快又聚拢来,阴霾更胜从前。 岳灵心拿着芹儿给的手令,看门的士兵也只是敷衍地看了看,这种地方别人都是避之不及,谁又会想混进去自找麻烦?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里这么冷,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李嬷嬷一边走一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压低了声音说道。 “有什么?”岳灵心听李嬷嬷似乎是话里有话。 李嬷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小姐你不知道吗?以前奴婢在清秋院当差的时候,就听见底下的人嚼过舌根儿,说这冷宫里啊——不干净!” 岳灵心不禁莞尔,“这巷子修在背阴处,前面又有好几座高大的宫殿挡住了照过来的阳光,所以午时过后就显得更加阴冷些。李嬷嬷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些传闻?” “可是……” “好了,前面到了,赶紧把饭菜盛好,先从这边送起。”岳灵心停下来,掀开白纱布,一边让李嬷嬷盛着饭菜,一边四下打量。 说实话,这还是岳灵心第一次进冷宫。她从前不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到这种地方来,以废后的身份,但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从未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即便是废了她,江玹逸也不愿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余生,而是要让她为奴为婢,被羞辱一生! 角落里有好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依偎在一起,她们蓬头垢面,对周围的一切都露出惊恐的神情,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好像一群受伤的鸟儿,再经不起任何的惊吓。 “飞呀!飞呀!殿下,你看臣妾跳得美不美啊?”忽然有个穿白衣的女人,舞着手里的纱巾转着圈儿过来了,却全然没有注意周围的人,只是认认真真地对着空气说话。 这女子瘦得已经只剩皮包骨头,但头发还是梳理得很整齐,穿着的白衣看上去也是浆洗过的。 “小姐,小姐你别跑了,等等奴婢呀!”后面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追过来,把女子拉住。 女子撅着嘴,拼命地推开那丫鬟,“我要去见殿下,不要拦着我,我要见殿下!”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反抗也更加激烈,甚至开始抓扯阻拦她的丫鬟。丫鬟脸上被抓出好几道血痕,仍然拼命抱住白衣女子。 “太子妃娘娘,殿下已经死了!你别这样!” “你这个小贱人,为什么要乱说话?殿下怎么可能会死?你大逆不道,我要诛你九族!你个小贱人!为什么要骗我,我要去见太子殿下!殿下!” “小姐……太子殿下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们回去好不好?殿下等着你回去为他做饭呢,小姐,我们回家。”丫鬟的劝说让白衣女人懵懵懂懂地安静下来。 “殿下在家里?对,殿下,殿下在家里……回家……”白衣女子双眼无神的呢喃,被那丫鬟牵着乖乖地走了。 岳灵心听到了白衣女子发狂时喊的话,不由皱起眉头,“太子?” 这太子和太子妃,指的是…… “那个疯女人是玹道太子的正室。”旁边的人仿佛看出了岳灵心的疑惑,开口说道。 岳灵心回过头,看到面前的人,是来领李嬷嬷手里的午饭的,看样子也是被打入冷宫的某位妃子。不过看她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是先帝的遗妃。 “每个新来的宫人都会好奇她是谁。你也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那人接着说。 岳灵心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心头却突觉沉重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个名字——江玹道。 经历过这次朝代更迭的人恐怕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曾是闵朝的正牌太子所有,如果不是后来一系列的动乱,现在坐在皇帝之位上的,恐怕就不是江玹逸,而是这位曾经的太子,江玹逸的长兄,江玹道。 “小姐,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想太多。”李嬷嬷仿佛看穿了岳灵心的心思,小声地说道。 岳灵心低下头,露出一丝苦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眉目温顺的男人敦厚的模样。 从冷宫出来,岳灵心就一言不发,李嬷嬷知道岳灵心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受,毕竟当年让江玹道失去太子之位的反叛事件,岳灵心是重要的一环。而那时候,岳灵心是不惜一切地站在了江玹逸这边。 “吁——吁!” 正当岳灵心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时,道路对面忽然冲过来一匹奔驰的快马,有人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呵斥着骏马,但是骏马似乎已经失控,根本不听主人的训导,一路往前狂奔,直冲岳灵心这边而来! “小姐当心!”李嬷嬷大喊一声,将岳灵心的魂儿拉了回来。 岳灵心抬头一看,骏马已经飞奔到眼前。她吃了一惊,一边连忙往后退,一边狠狠地往马头上拍了一掌! 烈马悲鸣一声,绝望地挣扎着扬起两只前蹄,踢向岳灵心。岳灵心用手挡了一下,顿觉剧痛袭来,整个人也被重力往后推了一把,重重地摔倒在地,马蹄几乎落下来踩在她身上。 马背上的人狠狠地勒住缰绳,骏马头往旁边一偏,或许是受了岳灵心那一掌,终于支撑不住斜斜地倒了下去;马背上的女子也从马背上被摔了下来。 这时候跟着烈马跑过来了一大群丫鬟仆人,连连叫着“娘娘”,将摔下来的女子围了一圈,看到她没收什么伤,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岳灵心从地上坐起来,觉得手痛得厉害,低头看才发现,被包扎起来的左手正不断地溢出血来。 第44章 难伺候的主儿 只有李嬷嬷看到岳灵心受伤,赶紧上来,扯了绢子出来在岳灵心手上裹了一层。 “喂,你们怎么走路的?有没有长眼睛了?没看见我家娘娘过来了!竟然害娘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们是故意的是不是!”一个俏丫鬟走到岳灵心跟前,指着她大声骂起来。 “怎么说话呢?明明是你家主子不会骑马,伤了人,我们才把马拦了下来。你们竟然还倒打一耙!”李嬷嬷不服气地反呛。 “区区一个贱奴,能与我家娘娘相提并论吗?以你们的身份,就是死了,也不配让我家娘娘伤一根毫毛!若是把此事告诉皇上,你们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知不知道?”俏丫鬟理直气壮地说道。 李嬷嬷冷哼道:“老身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条路上可以骑马!即便是皇上来了,也是你们没理,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呢?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先坏了宫里的规矩,你若是这么不讲理,当心给你家主子找不痛快!” “你这老不死的,嘴还挺硬!你知道我家娘娘是谁吗?这可是皇上刚刚赐封的柳妃娘娘,备受圣宠,我家国丈大人是当今的大将军,是你们惹得起的吗?”俏丫鬟叉着腰说。 岳灵心闻言,心头突地一跳。 曾几何时,这可是她的出场台词。 皇恩盛宠,家世显赫…… 岳灵心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女人,正是她之前见过几次的柳如云。早在之前,岳灵心就知道这女人迟早有一天是要入后宫的,果不其然,现在竟已位列妃位,只比祝玲珑的贵妃之位低了一等。 既然是江玹逸的新近后妃,岳灵心也不想与她多生争执,于是拉住李嬷嬷,摇摇头说:“算了,李嬷嬷。我们走吧。” 刚转过身,就听到后面有人冷冷地喝道:“你们站住!” 岳灵心脚步一顿,这声音她还记得,就是柳如云。岳灵心没有回过头,只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你们杀了本宫的坐骑,就想这么走了?你们可知道这匹马,是大将军从关外带回来,送给本宫的礼物!” “奴婢情急之下出手,还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奴婢这一次。”岳灵心背对着柳如云,抓着自己的左手,竭力止住血。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去处理撕裂的伤口。对她来说,这只手可比跟柳如云讲理重要得多。何况,她也没抱希望柳如云能有多讲理。 李嬷嬷虽然不服气,但是更担心岳灵心的伤口,所以咬着牙不说话。而且岳灵心也不让她说话。 “大胆奴婢!本宫与你说话,你竟然连看都不看本宫一眼,当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柳如云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一样,语气激动起来。 岳灵心微微叹了口气,克制住内心的烦躁,耐心说道:“奴婢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宫人,没见过市面,不敢直视娘娘容颜,请娘娘见谅。” 俏丫鬟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来,“哟,现在这么低声下气地,早干嘛去了?刚才不是还挺耀武扬威的吗?一个下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跟我家娘娘讨价还价?” 李嬷嬷终于忍无可忍,她家小姐何时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不过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偏偏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李嬷嬷转过来呵斥了一声。 俏丫鬟自然和李嬷嬷吵起来,柳如云却发觉李嬷嬷看着面熟。 “这不是……以前岳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吗?”顿了顿,柳如云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眼前这瘦削的背影。上一次看到岳灵心的时候,还是在蒙族王子来访,岳灵心在骑射比赛上出尽了风头,就连柳秉城也在底下赞叹岳灵心不愧是将门虎女出身,那时候柳如云还在想,也许这岳灵心会是自己的劲敌。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便听到废后的圣旨。 难道说,眼前这人,就是曾经的岳皇后?! “你转过来,让本宫看看。”柳如云紧盯着岳灵心的背影,有了这种猜测之后,她更不愿轻易放过岳灵心了。 岳灵心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若是不转过来,恐怕又会被冠上一个不尊重皇妃的罪名。她只好低着头转过来。柳如云仍然不满意,大声让她把头抬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 岳灵心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柳如云的示威。但是这并未让岳灵心感觉到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整条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还不如直接与柳如云面对面,尽早结束这一切,也许能躲过第二次尴尬的会面。 然而现在却避无可避了。 “皇上!”柳如云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姿态,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提着裙子朝岳灵心后面跑了过去,亲昵地挽住江玹逸的胳膊,甚至没有行礼,只是紧紧地黏在他身边。 江玹逸也没有计较这些,只是注意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尤其是那匹倒在地上抽搐的骏马,“发生什么事了?这匹马,不是前几天你爹送给你的吗?没养在马场里,怎么到这里来了?” “臣妾想试试驯服这匹马嘛,可是马场里太压抑了,马儿根本就不愿意动,所以臣妾就想,把它放出来溜溜,或许会好一点,谁知道它突然就不受控制了,带着臣妾一路狂奔……” “在宫里的大道上骑马?”江玹逸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悦。 柳如云依然笑得很开心,用脸颊蹭着江玹逸,猫咪一样地示好,“人家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臣妾也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可惜了这匹马,竟然被那丫头一掌打死了。” “哦?”江玹逸轻挑了一下眉梢,“这宫里的宫人,还有能一掌打死脱缰烈马的?”这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前面的背影,一下子定住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江玹逸绝对不会认错。 岳灵心! 是她! “是啊,臣妾看这宫人如此厉害,便想着,正好臣妾的云坤宫了也缺几个做事的,之前皇上不是说过,如果臣妾觉得缺了什么,就告诉你,你一定会满足臣妾的,不是吗?”柳如云眨了眨眼,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感觉到江玹逸身上变化了的气息,还是刻意在试探。 不过以岳灵心对柳如云的印象来看,柳如云是后者,而且属于特别自负的后者。她不是简单地在试探江玹逸,而是自信她想要的一切都会被许可,哪怕是让前皇后为自己当牛做马,而且,这种行为还必须得到皇帝江玹逸的允许! 被废掉的正室,来伺候正得宠的妾侍,对江玹逸来说,应该是很值得一见的讽刺画面吧? 岳灵心不禁苦笑了一下。现在的柳如云,真是和她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一模一样,自信到狂妄。 岳灵心本以为江玹逸会满口答应,极尽所能地看看她现在究竟能有多落魄,没想到江玹逸却犹豫起来。 “不就是做杂务的丫鬟而已,别的宫里好的丫鬟多的是,随便挑一个就好了,怎么非得要下等房的宫人?” “皇上,你到底答不答应嘛!就是一个普通的丫鬟,不是说好了让臣妾自己挑的吗?”柳如云坚持地晃着江玹逸的胳膊。 江玹逸又看向岳灵心,那个背影依然倔强地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他略加思索,终于还是拗不过柳如云的一再恳求,“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丫鬟,那她现在开始就属于你了。” “太好了,谢谢皇上!”柳如云毫不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垫脚吻了一下江玹逸的脸颊。 说实话,江玹逸在外人面前通常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便从前他在岳灵心面前表现出风流成性的样子,却也都只是逢场作戏,然而柳如云的吻总是如此炙热,那么真实的笑容,好像烧红的炭一样烙印着他的内心。 这种灼痛感让他瞬间变得无比清醒起来。岳灵心的落魄,和对她的凌辱,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谢恩!”俏丫鬟见岳灵心不动弹,便大声呵斥起来。 岳灵心知道,既然江玹逸这么下令,她也就无力拒绝了。如今的她,还有什么资本跟江玹逸讲条件?她转过来,看了江玹逸一眼,他脸上显然是胜利者的表情,虽然仍然是冷淡得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但是岳灵心很确定他眼底嘲弄的色彩。她一如既往地淡定,朝面前两人福身行礼:“谢皇上、谢柳妃娘娘恩典。” 她正要起身,江玹逸却开口道:“柳妃的鞋脏了,既然柳妃提携你,那就先帮主子把鞋擦干净吧。” 岳灵心半屈的膝盖一下子僵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让她……给柳如云擦鞋?! “皇上说的话,你听不见吗?”柳如云得到江玹逸的支持,自然更加肆无忌惮,把这一切真正当成了她应该享有的。她把脚伸了出去,鞋子上有一块泥土刮蹭留下的污迹。 第45章 云坤宫,是非之地 岳灵心垂下眼眸,所有的羞愤都锁在眼睛里,她并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江玹逸。 “快擦呀!”俏丫鬟不停地催促,还用手推了岳灵心一把。 岳灵心弯腰屈膝,站得并不太稳,被人一推就跪了下去,因为双手撑地才避免摔倒。不过撑地的冲击力使得左手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血从第二层手绢里浸了一些出来。岳灵心把手藏进袖子里,遮住血迹。 江玹逸垂眸看见地上有淡淡的血印子。他抿了抿唇,抬头望向远处。 “让奴婢来吧!”李嬷嬷跪连忙跪下来,抢着用袖子擦拭柳如云鞋子上的污迹。擦完之后,她又把岳灵心扶起来,俨然一副就算自己受辱,也要保全岳灵心最后一分自尊的样子。 柳如云满意地看了看擦干净的谢,抬头对江玹逸说道:“皇上,臣妾最近练了一支舞,我们回宫,臣妾跳给你看看吧!” 说着不等江玹逸表态,就拽着他往云坤宫方向去了。 岳灵心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江玹逸的背景。 “小姐……”李嬷嬷怕岳灵心受刺激,小心翼翼地试探。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担心。”岳灵心对李嬷嬷笑了笑,握住李嬷嬷的手,示意她不用想这么多。顿了顿,她忽然又说:“今日我们所受的屈辱,都是我自己从前造的孽,或许等这笔孽债还完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所以,李嬷嬷再安心等等吧,一定会有机会的。” 岳灵心说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或许,那个人能帮上一些呢? 岳灵心又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她和李嬷嬷到宫人院里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去了云坤宫。 负责给她们安排的,就是先前那个趾高气扬的俏丫鬟,她是柳如云从柳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名唤暖雾。 “难怪这脾气跟她主子一模一样,不愧是一起长大的。”等候的时候,李嬷嬷在岳灵心耳边小声说。 岳灵心白了她一眼,“那我现在的脾气就怪你咯?” “你这丫头……”李嬷嬷瞪了岳灵心一眼。 “你俩说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到。岳灵心和李嬷嬷这边儿说着悄悄话,暖雾就叉着腰在对面吆喝起来。 “还杵在那儿干嘛?赶紧过来,带你们去住处,别耽误本姑娘的时间,皇上和娘娘在前厅,本姑娘还要去伺候呢,怠慢的话你们耽误得起吗?”暖雾没好气地说。 岳灵心跟李嬷嬷递了个眼色,赶紧跟上去,七弯八拐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间很偏僻的小屋子前面,“喏,娘娘才入主云坤宫不久,大部分房间都还在重新修缮,只有这间杂物房,因为要用来放东西,所以打扫得干净一些,你们自己清理一下,凑合几晚吧。” 暖雾说完就要走,李嬷嬷赶紧拉住她,问道:“杂物房连床都没有,我们怎么睡啊?” “啧!”暖雾不耐烦地白了李嬷嬷一眼,“我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呢?有个屋顶遮风挡雨就不错了,还想要床,那你还想不想要个贵妃椅,没事躺着休息休息吃点甜点呢?不过是下等房过来的贱奴罢了,自己去找两床被子,晚上裹好,能过夜不就好了,省得冻死在这儿,我也嫌晦气!” “你怎么说话呢你!”李嬷嬷想要压抑的火气又被挑了起来。 岳灵心知道这样又免不了一场争吵,但是现在江玹逸就在云坤宫,她不想多生事端,赶紧拉住李嬷嬷,说:“杂物房挺好的。”一边说一边给李嬷嬷递眼色,李嬷嬷撇了撇嘴,只好不说话。 “算你们识相!”暖雾以胜利者的姿态撂下一句,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岳灵心故意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正好这里离寝殿远。李嬷嬷你记不记得,这宫里以前可是死过人的。” “死过人?啊,对了,小姐你是说那个什么丽妃还是骊妃的,好像是先帝的一个宠妃,后来失宠了,想不开就自杀了。” “什么自杀呀,那不过是皇室为了掩盖丑闻的一种托词而已。这个丽妃是跟宫里侍卫偷情被发现了,先帝一怒之下一刀砍掉了她的头,就在寝殿里呢。听说当时血溅满地,整个地板都被染红了,那颗头就一直在地上滚呀,滚呀,滚呀……” 岳灵心的声音越来越飘忽,染上了难以言表的恐怖色彩。 暖雾突觉背后一股寒气上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地靠近她,她打了个寒颤,逃也似的跑走了。 看到暖雾吓得屁股尿流,岳灵心强忍住的笑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哼,跟我家小姐斗,还嫩着点儿呢!”李嬷嬷解气地说。顿了顿,她又转过来看着岳灵心,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悄悄大量四周,压低了声音问:“不过话说回来,老奴以前还真听说过,云坤宫这一片儿不太……太平。” “不做苦心事,不怕鬼敲门。凡是当医生的,哪个手里没经过几个亡魂?何况,上辈子从我手里经过的亡魂,比我见过的活人还要多。若这世上真的有鬼,我早就百鬼缠身了。”岳灵心只是置之一笑。 “小姐你又在说胡话了。”李嬷嬷看了岳灵心一眼,什么医生、什么上辈子,在她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岳灵心的“上辈子”究竟经历过一些怎样的事情,才练就了她一双堪称出神入化的西医圣手,在笃信科学的年代,也会对她的那双手产生迷信般的崇拜,甚至有了她“医死不医活”的传闻——她只接最高难度挑战的活儿,好像这就是她黑暗余生里的最大追求。 “哪有,可能只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罢了,哈哈。”岳灵心假装自己真的是说了一通胡话,过去的黑暗,她不想再回顾,她只知道,她想尽力地维护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就足够了。 晚上的时候,李嬷嬷抱来被子和枕头,因为没有床,她们只能打地铺将就过去。不过下人房里的被子本就单薄,这深秋的天气又未到烧炭的时节,睡在地上定然是凉气森森。于是李嬷嬷决定溜回清秋院去,把以前用的水袋找出来。 岳灵心一个人在房间里又冷又无聊,便四处去溜达。这是她第一次来云坤宫,从前听说的与这座宫殿相关的传言不少,不过她也并未当真,此时走在黑漆漆的花园里,她才真觉得这地方有些阴森森的。 或许是她太久没有如此行走在黑暗之中,自从“上辈子”的一切烟消云散,她就像脱尘的明珠,以将军大小姐的身份,光鲜亮丽地活着。而现在她不禁在想,这具身体如今正经历的一切,是否就是她上辈子欠下的罪孽,终于到了要还的时候。 忽然后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又谨慎地戛然而止。 岳灵心猛地转过身,却不见任何人,可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还是如鲠在喉。岳灵心便顺着后面这条道追过去,隐隐约约能听到有点悉悉率率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 岳灵心连忙转身,一掌拍过去。谁知对方一个急闪躲过,又见机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拽进了怀里,顺势从后面环抱住她,一只手控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抓到你了!”一股暧昧的暖流,夹杂着微醺的酒气从脖颈后面呼出来,让岳灵心禁不住一颤。 这声音…… 等岳灵心反应过来,更是拼命想要挣脱。 可是她越挣扎,身后的人越是用力地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和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别动!”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声,滚烫的薄唇不由分说地落在她耳后,从耳根子处蔓延开来的挑逗意味,让岳灵心从骨子里打了个寒噤。 他、他是不是疯了? 莫名的颤抖,让岳灵心连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千丝万缕。她觉得自己好像踩进了猎人精心布下的陷阱里,一不留神就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来。只是从前,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她,所以她从不知道,原来江玹逸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不过,他应该是疯了吧?一定是疯了! 夜里的冷风吹得厉害,明明他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后背,可是岳灵心却暖意全无,还冻得牙齿打颤。 “啊——”远处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来,将这暧昧流动的空气撕得粉碎。 旁边草丛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上!你在哪儿啊,皇上?臣妾在这里,你怎么还没找到臣妾,真笨!皇上你出来啊,臣妾害怕!” 接着,一盏火折子大小的光亮了起来,柳如云摸索着从旁边的草丛里出来。橘黄色的光一下子照亮了岳灵心的脸,还有紧贴在她背后的江玹逸的脸。 江玹逸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呆愣在对面的柳如云,一身红色斗篷鲜艳得刺眼。江玹逸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闪过。 岳灵心看到柳如云也是一愣,这身装扮有些熟悉,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束缚周身的力道变弱了,赶紧从江玹逸的怀里挣脱出来,可是当下的气氛尴尬得任何举动都显得多余,她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第46章 有鬼!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江玹逸看向岳灵心的目光疏忽变冷了,好像刚才用烫得吓人的嘴唇在她耳后游走的人并不是他。 或者说,只是因为对着不同的人。岳灵心反应过来,江玹逸刚才是把她当成柳如云了。 “奴婢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花园又没贴封条,皇上和柳妃娘娘这大半夜的能有兴致到这种地方来玩捉迷藏,奴婢就不能恰好有兴致出来赏月吗?”岳灵心调整好呼吸,不卑不亢地迎上了江玹逸的目光。 “赏月?”江玹逸露出很玩味的眼神。 这天上黑漆漆的,别说月亮了,连一丝多余的星光都没有。 也难怪江玹逸会认错人。 岳灵心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松一口气。“本来心情挺好的,可惜被人破坏了,连月亮都吓得躲起来了,真是无趣。那,奴婢就不耽误皇上和柳妃娘娘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继续继续~” 岳灵心转过身就准备脚底抹油。 柳如云却往旁边跨了一步,挡在她面前。 两个女人四目相视,有一瞬间,岳灵心仿佛从柳如云眼底看到了一丝阴冷的光。 “方才那边传来一声怪叫,吓到本宫了。你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如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岳灵心回头看了一眼,柳如云所指的怪叫,就是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声。其实她心里也正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发出的声音,不过宫里的侍卫应该比她先赶过去才是。说起来,这似乎也不干云坤宫什么事,柳如云却偏要她去查看,果然是被撞坏了好事,心情不爽。 “奴婢遵命。”岳灵心无奈地应道,旋即快步走出了花园。 时辰已接近宵禁,宫中来往走动的人不多,冷风从背后吹来,让人不时感觉后面有一双手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岳灵心打了一盏小小的灯笼,橘色的光从红色的布料里透出来,像黑夜中的一只眼睛,窥视四方。 循着之前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四周越发冷清。 突然,又传来一声尖叫,比之前声音要小些,但是同一个人没错。而且这一次岳灵心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冷宫那边传来的!她疾步走去,进入小巷中,已经能看见对面冷宫半开的大门。 这个时候,冷宫的门怎么会开着? 岳灵心感觉有些不对劲,提高了警惕快步走去。 刚一进那半敞着的大门,就见一个白影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岳灵心侧身闪开,那白影便扑了个空,摔在地上。紧跟着一个小丫鬟跑了上去,将摔倒的白影搀扶起来。 “小姐你别闹了!” 岳灵心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在冷宫里看见的那对主仆——前太子妃和她的丫鬟。 “鬼啊!有鬼!”太子妃厉声尖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角好像裂开了一样血红血红地。她被丫鬟拦着,双手拼命地往前伸,试图抓扯住任何一丝一缕的实物。 岳灵心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妃那张惨白的脸,半晌不能动弹。 “鬼啊……鬼!无头鬼,好可怕!有鬼啊!” “小姐你别胡说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你看天都黑了,你在外面乱跑,太子殿下会担心的。” “鬼,有鬼!我不回去!有鬼!”太子妃哆哆嗦嗦地,在丫鬟怀里缩成一团,目光飘忽地盯着虚无某处,好像在她眼里,真的能看见什么别人都没看见的东西,引得岳灵心也不禁朝四处看了看。 不过她并非在看什么鬼,而是查看周围是否有什么能被太子妃看错成鬼魂的东西。环顾了一圈,岳灵心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于是她走上前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丫鬟抬起头来,勉强朝岳灵心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姑娘,我家娘娘最近做太多噩梦了,所以病情越发严重,是我一时没看好她……不过,这附近的侍卫和宫人也都知道这事,怎么还劳烦姑娘过来跑一趟?” “反正我也闲得没事。”岳灵心心想,与其留在那儿当电灯泡,还不如被指使出来做点事儿呢。 丫鬟点了点头。再一看,太子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只是在怀里轻轻地打颤,还有不停地小声呓语,这对丫鬟来说,似乎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场景,她小心地把太子妃扶起来,“来,小姐,我们回家。” 太子妃紧紧地抓着丫鬟的胳膊,那一对依偎的背影就这么越走越远…… 岳灵心觉得心口上升起一股暖意。虽然太子妃失去了一切,包括所爱之人,但是她至少还拥有身边这个不离不弃的人,生活便依然可以继续下去。就好像自己一样,虽然被废后,家族失势,父亲远走,但是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还有李嬷嬷坚定地守护着她,陪伴着她,这就够了。现在想想,之前为了出一口气,与江玹逸斗来斗去,其实也挺幼稚的。只是她岳灵心,永远不是一个甘于认输的人,在这一点上,她和江玹逸倒真是世间少有的绝配。 等岳灵心回到云坤宫,寝殿的灯早就灭了。柳如云哪里在等她的什么汇报?岳灵心耸了耸肩,这也是早就猜到的事。正好她也乏了,便屁颠颠地回到杂物房。 一进门李嬷嬷就迎了上来,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然后又把头伸出去张望了一下,赶紧回来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李嬷嬷你干嘛?”岳灵心看李嬷嬷这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嬷嬷转过来,脸色惨白惨白地,也不答话,只是双手合十不住地转着圈儿朝四个角落里礼拜,“诸神莫怪,诸神莫怪!小的们途经此地,借宿几宿,今天只是无意冒犯,千万不要见怪啊!” “李嬷嬷,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什么牛鬼蛇神的,你这是怎么了?”岳灵心忍不住拽了她一把。 李嬷嬷这才看向岳灵心,眼角的皱纹里爬满了恐惧,小声地说:“嘘,小姐,可别乱说话。这地方,是真邪门——” 岳灵心知道李嬷嬷不是空穴来风的人,只是她不明白,李嬷嬷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哪儿邪门了?” “今天我们说的那个——就是那个!”李嬷嬷眼睛瞪得老大,一边说一边用手划过脖子,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你是说……丽妃?”岳灵心试着问。 李嬷嬷狠狠地抓了她一把,“嘘——小点声!被听见可就糟糕了!” 岳灵心可算知道李嬷嬷是怎么了,原来是神经病犯了!这古代的人啊,究竟还是免不了崇拜迷信,真是怎么说都说不听。于是她白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这世上只有一种鬼,就住在人的心里,真要躲也是躲不了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什么无头鬼,可它连头都没了,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呀?难不成,它的耳朵是长在腰上?”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啊,神灵鬼怪那还需要耳朵啊!它们能听见我们心里的声音!”李嬷嬷张大眼。 “既然如此,那我们干嘛还要小声说话啊?”岳灵心忍不住想笑,李嬷嬷这不是自相矛盾嘛!果然迷信什么的,最终都会自己露出马脚。 可是李嬷嬷一本正经地拽着岳灵心,说道:“你还不信?老奴刚才都看到了!真的是无头鬼!” “无头鬼?”岳灵心看李嬷嬷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有泛起疑惑。 难道,真有丽妃阴云不散,半夜跑出来吓人? 只是这么想了想,岳灵心都觉得自己可笑,拉着李嬷嬷在地铺上坐下来,“好啦好啦,我不管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神啊鬼啊的,现在时间都不早了,总要睡饱了觉才能应付它们,是吧?好了李嬷嬷,快睡吧,我都困死了!” 说罢不由分说地抱着李嬷嬷躺下来,偎在嬷嬷怀里就睡了。 暖暖地,像娘亲一样…… 这一睡下去,梦里的场景渐渐就清晰起来。 七年前的贵族学堂,学生们切磋比擂,新来乍到的小个子男孩站在擂台上,高傲地扬着下巴。他已经七连胜,把学校里自认实力最强的几人通通踩在了脚下。台下的王孙公子们没人敢再上台。 “听说这是岳锦添岳大将军家的公子。” “原来是他呀!难怪这么厉害,人家可是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 台底下窃窃私语,他都听在耳里,面上扬起得意的微笑。 “怎么样,这就没人敢上台了?你们这些王孙公子,可是我闵朝的未来,连擂台都不敢上,更别提日后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了!”他嘲讽地说道,远远地望了一眼在回廊拐角后面,静静伫立的两个身影。 老皇帝,和陪同微服出巡的父亲岳锦添。 台底下都是平日里窝里横得厉害的贵族公子哥们,此刻却像集体失聪了一样,没有什么反应。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跟岳公子比试两招吧。”一道醇厚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不及岳灵心找到说话的人,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即飞身上台。 他瞧见那白影袭来,镇定地后仰下腰,由那白影从上方跃过,接着回身一掌,直取要害。谁知白衣人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招,侧身虚晃一招,便绕到了他身边,并顺势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从后面将他圈在了臂弯里。 “原来岳公子和女人一样喜欢在身上用香薰。荷花味,嗯?” 脖子后面传来的低语,让他陡然心惊。 “流氓!”他羞愤地挥手一掌劈过去,白衣人连连躲开,可是没想到又以退为进,抓住他情急下露出的破绽攻来。他慌忙躲开,却被白衣人一把扯下了束发的头绳。 三千青丝如瀑落下。 “啊!”他身体歪斜地朝擂台下摔了去,发出一声惊叫。 白衣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他”变成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疾步上前,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高高的擂台边缘拉了回来。 她失去重心倒进他怀里,一头乌发随风而舞,花容失色的小脸对上那被白衣衬得如上仙下凡的容颜,瞬间失了魂魄。 那一天,岳灵心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漂亮成这样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身手更是不输于她。 他叫江玹逸,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 十三岁的岳灵心,记住了这三个字,这一记,就是七年的生死相许。 直到这一刻,岳灵心陡然从梦中惊醒,听到一声渗人的尖叫声。 第47章 血衣 岳灵心浑身冷汗地坐起来,望向窗外,天色仍然墨黑,看不到一丁点光亮,应该还在夜里。她有点分不清楚那声尖叫究竟是梦里的,还是真实的。 可是李嬷嬷跟着也坐了起来,打亮了火折子,照亮岳灵心脸上的冷汗。李嬷嬷一脸惊恐,连声问道:“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也听到那声尖叫了?”岳灵心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到了。岳灵心从卷起来的被子里爬出来,随手拿了一盏灯过来,用李嬷嬷的火折子把油灯点亮,举着走了出去。 刚才那尖叫声这么近,应该就是在这屋子附近发出的。 李嬷嬷赶过来,将岳灵心的红色斗篷披在她身上御寒,虽然很害怕,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 如豆的蜡烛光只能照亮漆黑花园里的一小片,勉强能看清楚路,不至于摔倒。 “李嬷嬷,小心,这附近有血腥味。”岳灵心更加小心起来,用手拦住李嬷嬷,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岳灵心一个人试探着,将蜡烛照得更远些,这样她的视野能开阔些。她可不想再遇到之前花园里那种尴尬的情况! 滴答……滴答…… 水珠缓慢地下落,有节奏地打在地面的水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岳灵心意识到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咫尺之间。她用蜡烛照亮地上那摊水渍,意外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水泊,而是一大摊鲜血!血液看上去鲜红透亮,依然粘稠冒着热气。 血泊旁边坐着个脸色苍白、嘴唇铁青的女人,带着惊恐的表情,浑身发颤,显然是被吓得瘫软在地,不能动弹,也无法呼喊。 滴答。 从头顶上坠落下来血珠,几乎擦着岳灵心的额头,滴进了地上的血泊里。 岳灵心把蜡烛居高,抬头往上看。 “啊——” 蜡烛的光刚刚照亮,李嬷嬷就发出了比刚才那尖叫还要渗人的叫声,后退了几步,也几乎摔倒在地。 头顶光秃秃的树桠上,赫然用白绫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岳灵心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是她心里早已料到不好的结果,所以没有太惊讶。 这时候其他听到叫声的人也陆续过来了。本来只是侍卫过来查看就够了,没想到,岳灵心看见的却是江玹逸亲自走来,身边还跟着姜凡和秦公公。 “发生了什么事?”江玹逸虽然没有看岳灵心,但显然是在问她,因为这里的其他两个人都已经吓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岳灵心看了看江玹逸,又看了看树上悬挂的人头,不想跟他说话也得说了,“不知道。奴婢也是听到尖叫声才赶过来查看情况,现在看来,应该是又一起杀人案。” “她……她是……景云宫的丫鬟……”第一个发现头颅的丫鬟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景云宫的丫鬟?怎么可能,这里离景云宫可是有好远的距离,何况,她这个样子,你怎么认得出来?”岳灵心怀疑地看着那丫鬟。 丫鬟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来,指向昏暗的小道一头,“她穿的衣服……” 祝玲珑圣宠当时,为了显示身份尊贵,宫里的丫鬟和别的宫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虽然那时岳灵心还是皇后,不过既然江玹逸一早说过,景云宫的吃穿用度只需向他报备即可,所以岳灵心也就懒得多问两句,权当不知道了。 所以说,如果是景云宫的丫鬟,穿的衣服和其他宫人不一样。只是,这里只头颅,并没有尸首,那么……难道?! 岳灵心立马朝那丫鬟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果不其然,那条甬道里躺着一具没有头的尸骨! 会是什么人,杀人抛尸,还要砍下头颅来悬挂在树上?而且,如果这丫鬟真是景云宫的人,为什么尸首会出现在云坤宫?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者是…… “无、无头鬼,一定是无头鬼干的!”李嬷嬷失神地呢喃。 岳灵心看了一眼李嬷嬷,心头泛起更多的疑惑。 李嬷嬷不是随随便便张口说胡话的人,睡觉之前李嬷嬷就一直嚷嚷着什么无头鬼,现在摆在面前的又这幅场景,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的联系。但是岳灵心并不想让江玹逸无端怀疑到李嬷嬷头上,所以按捺着没有说。 没想到第二天,整个后宫都传开了,云坤宫无头鬼的故事,凄美版的、恐怖版的、惨绝人寰版的……可以说,对于鬼故事,古代人的想象力远远超过现代人。至少岳灵心在他们面前就自愧不如了。 “小姐,你怎么就是不相信,老奴是真的看到了那个……那个无头女鬼!”李嬷嬷咽了口唾沫,这句话她都念了好几天,自从那晚上之后,李嬷嬷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看起来是吓得不轻。 岳灵心也没办法,既然李嬷嬷如此坚持,她只好更详细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那天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天,老奴去清秋院拿暖水袋。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一开始也没有出什么状况,可是等老奴出门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道很诡异的风。老奴回过头,就看见一道白影从墙上翻了过去!老奴有些害怕,就加快了速度回来,没想到走到这边院子里的时候,隐约看到对面墙上竟然有一个影子——是个人影,但是没、没有脑袋!” 李嬷嬷说着,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岳灵心皱起眉头,如果李嬷嬷不是老眼昏花的话,那也就是说,有个白影从清秋院来到了云坤宫……岳灵心当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鬼魂又怎么会有影子?可是,李嬷嬷说她看得清清楚楚,映在墙上的是个没有头的人影,会不会,那时候她看见的,就是凶手在搬运被杀害的丫鬟的无头尸? 不对!时间不对! 岳灵心想起半夜的时候,她赶到树底下,那颗头还滴着鲜血,人应该是刚死不久,跟李嬷嬷回来的时辰相去太远。 那么,李嬷嬷看见的会是什么呢? “噔噔。”有人敲两下门,把正在发呆的岳灵心吓一大跳。 “小姐。”碧水眨巴了两下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她手里抱着两床被子,看样子是知道岳灵心她们被安排在了云坤宫的杂物房里,所以来送东西了。 “真是到哪儿都甩不掉你,连云坤宫你也能进来?”岳灵心皱起眉头。 后宫各家大院,可不是随便串门的,哪家的丫鬟去了哪个院子,很多时候都是有深意的。 “奴婢被调到尚衣坊啦,趁着今天过来送衣服,也给你们送两床被子。你看你们,这么冷的天睡在地上,被子还这么薄,肯定会着凉的!”碧水一边抱怨着,一边蹲下去开始铺被子。铺好了被子她又嫌这杂物房太乱,便自觉地收拾起来。 “喂,你们俩!”暖雾不一会儿也过来了,反正门开着,她也没敲门,昂着头径直走了进来。暖雾一进来就好像被呛到了似的,嫌弃地捂着口鼻,用闷闷地声音讲,“隔壁空出来一间空房,你俩收拾收拾过去住吧。亏得我家娘娘心善,要是我,你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说她才能当娘娘,而你永远是当丫鬟的命啊。”岳灵心幽幽地接了一句。 李嬷嬷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 暖雾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瞪着岳灵心和李嬷嬷,“我看你们俩是闲得没事干了是吧?还不赶紧去干活儿!” “啊!”碧水突然惊叫一声,从角落里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暖雾这才好像发现了碧水的存在,转过头去满脸疑惑地看着碧水。这一看不要紧,暖雾竟看见碧水面前扔了一件白色的血衣! “啊——”暖雾瞬间脸色煞白,大声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前厅的柳如云也闻声赶来。 岳灵心正弯腰检查着地上的血衣,虽说上面染了不少血,但是这白衣的模样看起来还是很眼熟。而且她发现胸口的地方有几个洞,切口平整,看上去像是人为故意损坏的。 她正对此苦恼,柳如云大步走进门,指着她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想毁坏证据?”说罢疾步走过去,一把将血衣从岳灵心手里夺了过来,拿在手里端详。 岳灵心站起来,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柳如云立马大喝一声,让人将岳灵心扣押了起来。岳灵心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反抗,如若不然,只会加重嫌疑。柳如云拿着血衣,瞪着岳灵心,“你这贱奴,真是好大的胆子!在宫里制造两起命案,真以为自己能逃脱制裁吗?若是今日没被本宫发现,你还不知道要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犯多少案!” “我没有做过,也不知道这件血衣为什么会在这里。”岳灵心平静地说道,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碧水。 刚才找出血衣的人是碧水,又正好是在暖雾过来之后,难道说…… 岳灵心最恨的,就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或者是,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而这段时间以来,她竟然差点就相信了碧水的真心和好意! 没想到又是一个错误。 第48章 生死之约 暖雾指着岳灵心说道:“你还敢狡辩?我亲眼看见从你这里搜出的血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若是真的杀了人,也不会蠢到把血衣藏在自己的房间,还等着别人来发现。你们若是稍微长点脑子,也该知道这件事不合情理。如若不是巧合,就是有人故意栽赃。”岳灵心依然很冷静地为自己辩解。 柳如云却自信地笑起来,“可是本宫倒觉得,一切合情合理。之前你在宫人院的时候,杀死了一人,抛尸在离宫人院不远的花园里,如今你刚到云坤宫,就又犯命案。你昨晚杀人后,布置好现场,本来是要再处理血衣,可是没想到被半夜起来如厕的丫鬟提前撞到现场,所以你只能假装是听到叫声赶来。如果本宫没记错,你昨天身上披了一件斗篷,那里面完全可以藏下一件血衣。可能你也没料到,皇上这么晚没有睡觉,就在那附近散步,所以很快就带着侍卫赶过来,这样你更没办法杀人灭口,只能将计就计,回到屋中,把血衣藏在了这杂物房。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主观猜测而已,连好故事都算不上。要断定我杀人,仅凭这一件血衣,根本不可能结案。”岳灵心见柳如云如此自大,一口咬定了她就是杀人犯,心想与她多说无益,也就懒得再争辩什么。 “本宫说得对不对,就等皇上来决断吧。把她绑起来带到大殿!暖雾,赶紧去叫人来,就说我们抓到了两起血案的凶手!”柳如云趾高气扬地吩咐道。 暖雾自然是跑得飞快。不过没等她把江玹逸叫来,倒是有不速之客先上门了。 “祝贵妃驾到!” 岳灵心听到这名字,还有点惊讶,好像自从柳妃入宫之后,祝玲珑就消停了不少。她还记得上一次与祝玲珑打照面,还是在祝玲珑小产之后,她被押到景云宫里问罪。 江玹逸身边来来去去多少女人,岳灵心数也数不清,但是祝玲珑是最特别的一个。虽说从前她爱慕江玹逸时,也未曾真的将祝玲珑当成对手,却一直强烈反对江玹逸将祝玲珑纳入后宫,因而祝玲珑册封之事,一拖就拖了三年,恐怕这也是江玹逸为何如此恨她。 只是如今有了柳妃,就好像当年发生在岳灵心、祝玲珑和江玹逸三人之间的事情又一次重演,只是这一次,柳妃替代了岳玲珑的位置。 “岳灵心!”祝玲珑几乎是颤抖地喊着这个名字。她冲到岳灵心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岳灵心的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贵妃娘娘,你这……她还是凶案嫌疑人,不管有什么都等皇上来了再作决断,不可滥用私刑!”柳如云也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拉住祝玲珑。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宫?别忘了,本宫是贵妃,而你只是一个妃子!”祝玲珑狠狠地瞪了柳如云一眼。 柳如云皱起眉头,不卑不亢地答道:“祝贵妃,这是凶杀案,不同于平日里后宫的小打小闹,臣妾不管你们之前曾有什么渊源过结,现在都不是你撒气的时候。” 多喜见状嚷嚷起来:“好你个柳妃,竟敢这么对贵妃娘娘说话?真当皇上宠你两天,你就敢不把贵妃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是发生在云坤宫的命案,凶手也是云坤宫的人,祝贵妃不要管得太宽。”柳如云又岂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曾经连皇后都敢小瞧的人,哪会怕了一个区区的贵妃? “本宫前段时间身子不好,所以一直未曾露面,不过如今后宫无主,本宫分位最高,自当肩负这个责任。”祝玲珑的小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丝毫不见平日在江玹逸身边那小鸟依人的模样。 岳灵心被她们吵得脑仁疼,这还没审她,后宫的娘娘嫔妃们倒是先窝里斗起来了。这柔弱的祝玲珑遇上好斗的柳如云,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场好戏。岳灵心突然很想看看,在她们两人之间,江玹逸会作何抉择。毕竟祝玲珑是江玹逸心尖儿上的人,而柳家却又是江玹逸一心培养的心腹势力…… 正想着,便听到秦公公喊“皇上驾到”。 江玹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大殿,却见祝玲珑也在此,比他上一次见她也是更加消瘦了。 “你怎么也来了?” “臣妾听说,柳妃妹妹找到了杀害臣妾宫中那两名宫女的凶手,想来看看,这样对那两个无辜的亡灵,也算是有个交代,但是没想到……”祝玲珑瞥了一眼岳灵心。 她怎么会没想到!明明进门的时候,上来直接给了岳灵心一巴掌,只是在江玹逸面前,她倒是想起来装柔弱的受害者了。 “朕听说是在住处找到了一件血衣。”江玹逸话音刚落,一边姜凡难得地竟然抢话,“只是一件血衣,并不能证明就是凶手。” “如果不是凶手,怎么会这么巧,两次命案都发生在她住处附近,而她都几乎是最早发现现场?”柳如云反问道。 “可是她并没有杀人动机。这两名丫鬟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狠下杀手?”姜凡也不甘示弱。 “无冤无仇?”祝玲珑脸色苍白地冷笑了一下,看向姜凡。“自我入宫之后,就好像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我而后快!幸而有皇上的宠爱,她才不敢对我下手,只是处处针对,甚至连我的孩子都不放过。见事情败露,皇上将她贬为贱奴,她知道不能再接近我,便又对我的丫鬟下手,你竟然能口口声声说,她是无辜的?” 祝玲珑字字如要泣血,质问着姜凡,那样子好像巴不得将岳灵心和与她为伍的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一码归一码,贵妃娘娘不要被私人感情蒙蔽了理智。”姜凡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并且,竟是以下犯上的口气,为了一个岳灵心,这样跟贵妃呛声! “被私人感情蒙蔽了理智的是姜统领你自己吧!”祝玲珑越发尖刻地反驳,似乎连她都看出姜凡对岳灵心的维护不仅仅只是想查明真相那么简单。 “贵妃娘娘……”姜凡蓦地握紧了手里的剑。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他可以佩剑出入任何地方,即便是这后妃的居所也不例外。 “姜统领!”岳灵心见势不对,厉喝一声。 她已经感觉到姜凡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虽然还未完全了解江玹逸,却了解了他身边的姜凡。 岳灵心又看了看江玹逸,其实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江玹逸怎么看。 柳如云似乎和岳灵心想到了同一点上,将搜到的血衣递给江玹逸,“皇上……” “皇上,这是个误会!不会是小姐的!”碧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如今皇上介入进来,她联想到之前蒋贵人和后来祝贵妃小产之事,当然心有余悸,连忙先解释起来。 “这血衣可是你从杂物房里找出来的!”暖雾大声说道。 “可这不代表,小姐就是凶手啊。这血衣有可能是一早就放在那儿,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她才住进去一晚而已!”碧水据理力争。 “这杂物房一直都有人打扫,偏偏她住进去那晚之后,就发生了血案,又发现了血衣,真的只是巧合吗?”暖雾诘问道。 “不是……” “够了。”江玹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虽然不是训斥的语气,但他显然对这几个女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争执不太高兴了。他从柳如云手里拿过来血衣,转过去看着岳灵心,将血衣放在她面前问道:“是你做的吗?” “那你认为呢?”岳灵心平淡地反问。 “两次案发你都在现场,死的都是景云宫的人,血衣又在你房间里,你认为朕会怎么想?”江玹逸毫无多余的表情,连岳灵心都看不穿他眼眸里的深邃,究竟藏着什么情绪。 “死的都是景云宫的人,就一定是奴婢做的吗?这皇宫这么大,祝贵妃还真是完美无瑕,除了奴婢以外,就没有一个仇人。何况,奴婢也从来没有把祝贵妃当成什么仇人。所以皇上与其在奴婢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查一查,谁这么恨祝贵妃,又想栽赃到奴婢身上。”岳灵心不急不缓地说。 江玹逸转过去,将血衣放在一边。 柳如云见江玹逸似乎有些被岳灵心的辩解说动,于是接话说:“那你让你身边的仆人李嬷嬷四处传播谣言,说看见了无头鬼,企图让人相信这一段时间的血案都是厉鬼所为,难道不是故意在混淆视听?” “老奴冤枉!老奴看见的都是真的,真的是无头厉鬼!不关小姐的事啊!”李嬷嬷听到“无头鬼”三个字,情绪便更加激动起来。 “住口!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魂!你若是再这样妖言惑众,休怪朕不客气!”江玹逸厉声说道,让李嬷嬷一下子噤若寒蝉。 之前吃的亏已经很多,李嬷嬷至少学会了怎么在江玹逸面前收敛,免得给岳灵心招惹更多的麻烦。 不过岳灵心可不会由着江玹逸这么对待自己身边的人,江玹逸说要对李嬷嬷不客气,岳灵心怎么可能当没听见。她扬起下巴,诘道:“那你就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无头鬼索命,还是有人暗中搞鬼,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为了还我自己清白,我会比谁都卖力查清真相。” “可那样就难保你不会包庇你自己,明明你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怎么能让你去查案!”柳如云立马反驳道。 “你们可以让人监视我啊,这样也不怕我会跑了。”岳灵心冲江玹逸微微一笑,分明是发出了挑衅的信号。 她这一招对江玹逸,可是百试百灵。 “皇上,绝对不……” “好。”江玹逸根本就不理会柳如云的反驳,竟一口答应下来。 柳如云和祝玲珑同时一愣,“皇上!” “让姜凡随你一同,彻查此案。三天之内,朕要知道真相,否则,你就是欺君,论罪当斩!”江玹逸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岳灵心向他挑战,他当然要接下来,而且,还是最狠的那种迎战方式。 第49章 秘密交易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回杂物房的路上,李嬷嬷嚷嚷了一路,到了房间里也没消停。岳灵心和姜凡只能无语地看着她,让她先把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终于李嬷嬷忍不住问:“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跟皇上定这么不负责任的赌约?你本来就不是凶手,但这下如果抓不到凶手,你就真要当替罪羊了!你还不了解皇上,他就是巴不得看到你受苦!” “所以他才让姜凡来帮我啊,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让我死,他需要我活着,才能让我吃苦头。”岳灵心满不在乎地答道,倒了一杯水喝起来。 李嬷嬷一把将岳灵心送到嘴边的杯子夺了过来,着急道:“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水呢?咱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可是这凶案一点头绪都没有!难道你真想让皇上砍了你的头吗?” 岳灵心笑了笑,“我与他的赌局,你几时见我主动认输过?我只是在想,那件血衣究竟是如何到了我房中。” “不是说,可能是凶手早就放在这里的吗?”李嬷嬷觉得岳灵心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别有深意。 “那血衣上的血迹还算新鲜,应该在这屋子里存放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在这段时间内,有别人进过这房间吗?”在一旁的姜凡开口问道。 “这房间基本上就只有我和小姐两个人进出,也就今天碧水过来帮忙……”李嬷嬷话头一顿,睁大眼睛看着岳灵心。显然她想起了什么。“难道说,碧水抱来那两床被子,在里面藏了什么,然后又故意趁暖雾在外面的时候,把血衣露出来?” 李嬷嬷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她自己却不怎么敢相信。自从上次知晓了碧水曾为祝玲珑的耳目,岳灵心将其拒之门外,李嬷嬷觉得她可怜,还帮着说了不少好话,甚至看这段时间岳灵心也没有之前那么尖锐了,可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真如岳灵心之前所说,背叛过一次的人,就可能有第二次吗?! 李嬷嬷话音刚落,抬头就瞧见门外面站了个人。 正是碧水。 李嬷嬷站了起来,方才她说的话,必然是被碧水都听到了,局面显得有点尴尬。 “小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拿什么血衣过来!我也是在屋子里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实在是吓到了才会……我真的没想到会让你陷入这样的麻烦中,你相信我!”碧水对岳灵心恳求道。 “碧水,我家小姐对你如此宽容,你为何还要做这种事?说,是不是你杀了人,想嫁祸给我家小姐?”李嬷嬷厉声质问起来,在岳灵心和碧水之间,李嬷嬷当然更相信岳灵心。 “我没有!碧水真的没有!”碧水一下子跪了下来,“小姐你相信我!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再伤害小姐的!李嬷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说着她开始抽泣起来。 “杀人凶手有极好的刀工,而且都是一招毙命,第一个死者是被割断喉咙,第二个是被近距离刺穿心脏。此人,应该也是有点武功底子的,不过我看这丫鬟脚步和吐纳都有些沉重,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姜凡说道。 “那她就是帮凶!她一定认识凶手,又知道我家小姐和祝贵妃不和,所以想栽赃到我家小姐身上!” “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觉得我和祝玲珑有仇?”岳灵心站起来,看向碧水。 “小姐……”李嬷嬷不懂岳灵心这么说,算不算是在帮碧水开脱。 “这件事还没有太多的线索,所以究竟真相是怎样,不能轻易下论断。我现在不能相信更多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岳灵心对碧水说道。 “我……”碧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心里好恨!为什么每次都是因为自己,害岳灵心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她垂下眼睫,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碧水的脚步有些匆忙,急急地回到尚衣坊。她推开门,悄悄地进了其中一间下人的卧房,开始在小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突然,她发现一堆堆衣服下面,压着一只很长的锦盒。她把锦盒取出来,小心地打开,只见里面竟然是一把磨得极为锋利的长刀和一枚很破旧的玉石戒指,而戒指上还有一丝血迹! 碧水倒吸一口冷气,突觉背后有人靠近,回过头去,刚看到一个人影,就被人一掌打晕了过去。 …… 这会儿时间,天上已经下起小雨来。 俩丫鬟在屋檐下躲雨,一人摸着自己的手指抱怨起来:“真是倒霉!昨天刚把我的戒指借给那丫头戴两天,她竟然就……这下我戒指也拿不回来了!” “玉瑶姐,你别说了,那死人用过的东西,就算给你找回来,你敢用吗?”小丫鬟怯怯地说。 “去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多喜平时多抠门啊,她是贵妃的贴身红人,平时的好处能少了她的吗?这次好不容易从她嘴里分点食出来,竟然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算了算了,不说了,走了,待会儿回去晚了,多喜又该教训人了。”玉瑶说着,用袖子遮住头顶,匆匆忙忙地跑进雨里。 谁知她面前突然多出两双脚。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岳灵心和姜凡挡在她面前。 岳灵心将玉瑶和那丫鬟叫到避雨处询问,之前死的那两个人,就是平时常和玉瑶走在一起的其中两人,岳灵心知道,要想了解这两人,还得从玉瑶下手。 “两次案件都发生在宵禁之后,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凶手强迫她们到遇害地点,我想,也许你能告诉我,她们为何半夜还在宫里晃荡。”岳灵心看着玉瑶。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只是平时一起为贵妃办事罢了,这么晚的时辰,我早就睡了,哪儿知道她们的行踪啊!”玉瑶白了岳灵心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办事?你们为祝贵妃办的,又是哪方面的事呢?”岳灵心话里有话。 玉瑶听出来,立马瞪大了眼睛说:“喂,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当心我把你说的话告诉贵妃娘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莫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岳灵心的声音陡然上扬,吓得玉瑶延伸一颤,赶紧低下了头,似乎在躲避什么。岳灵心一把捏住玉瑶的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问道:“我现在是奉皇上的旨意调查此事,你若是这么不合作的话,我有理由怀疑你知情不报,或者说,你与凶手有莫大的关联,所以故意隐瞒实情。你要是真不怕死,就继续这么跟我犟下去,还有你身边这小丫鬟,估计也脱不了干系。咱们走着瞧!” 说罢,岳灵心向姜凡递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去。 “玉瑶姐,我、我们还是说了吧……”小丫鬟拽了拽玉瑶的衣角,用恳求对的语气说道。 玉瑶摇了摇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玉瑶姐……”那小丫鬟沉不住气了,见玉瑶不肯松口,她大声说道,“她们俩是在往宫外偷运东西,所以才会半夜偷跑出门的!” 岳灵心脚步一顿,和姜凡对视一眼。 果然有人绷不住了。 岳灵心审问过多少嘴硬的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怎么样,她一眼就能瞧出来,尤其是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鬟,吓唬她两句就什么都招了。 “你刚才说,她们往宫外偷运东西?是什么东西!”岳灵心倒回去。 “我……”小丫鬟被玉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会儿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岳灵心看看玉瑶,又看看那小丫鬟,说:“都到这个时候,你们就算不说实话,早晚也会被查出来,如果你们现在从实招来,我向皇上汇报的时候,就不上报你们两人的事情。” “真的?”小丫鬟抬起头来,双眼放光。 “你!”玉瑶抓住小丫鬟,似乎想制止她。 姜凡一把拧住玉瑶的手腕,不让她动弹。 那小丫鬟抿了抿唇,虽然害怕,可一想到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她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慢吞吞地说道:“皇上册封贵妃娘娘之后,赏赐了很多东西给娘娘,但是大部分都堆在了库房里,连娘娘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东西。这些东西大都是上好的布料啊、药材啊之类的,由多喜掌管登记。有一天,多喜找到我们,说她可以和我们做一笔交易,我们帮她做一些事情,她就偷偷拿一些库房里的东西出来,让我们偷运到宫外卖掉,得来的银子就归我们所有。” “私自将宫里的东西拿到坊间贩卖,被发现可是死罪!”姜凡沉声说道。 小丫鬟一下子跪下来,“奴婢、奴婢知罪!可是多喜姐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我们也不敢得罪她,只能照她所说的去做啊!” “那你们每次都是同一个人去销赃吗?”岳灵心问道。 “我们是有值班表的。每次轮到谁,就该谁去。”这次说话的,是玉瑶。大概是看到小丫鬟把什么都招了,如果她再不开口说点有用的东西,最后倒霉的就只有她自己。她看了看岳灵心,脸色有点苍白,“不过和我们接头的,基本是同一个人。他是守宫门的侍卫,姓石。自从那俩丫头去送货,接二连三遇害之后,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了。” 姜凡闻言,看向岳灵心,“我立马安排搜查此人。” 岳灵心点点头。待姜凡去做安排,她则去往另一处。有些东西,应该要查一查。 第50章 抽丝剥茧 天色渐晚,夜幕像秋雨一样,降落得很快。昏暗的天幕被压得极低,偶尔扯过闪电,好像能劈中屋顶。 狂风怒号,剧烈地摇晃着下人房的窗户。 一盏如豆的烛光轻轻摇曳着,将小丫鬟恐惧的面容照得尤其可怖。她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原本四个人睡的房间,此刻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住着。 今天晚上玉瑶在寝殿值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们的,不要来找我……”小丫鬟不停地冒着冷汗,嘴里碎碎念着。 “砰!”门突然被大力撞开,狂风倏忽吹灭了蜡烛。 小丫鬟吓得张大了眼睛,门口一道白影飞快地向她逼近。 白影,没有头! “啊——” 凄厉的尖叫声将寝殿里睡得不太安稳的祝玲珑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玉瑶点着蜡烛,匆匆忙忙地过来查房。祝玲珑一把抓住玉瑶的手,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娘娘别怕,奴婢已经让人去查看了。这刮风下雨的天气,没准有人磕着碰着,还有怕打雷闪电的,没什么的。”玉瑶虽然这么说,但脸色也有点不太好,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祝玲珑喝了口水,稍微缓了一口气,这时候她听见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声,好像就在这附近。她揪着胸口查看四周,忽然看见一抹黑影从外面门外一闪而过,那速度,几乎是在飘! 祝玲珑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 “娘娘,怎么了?”玉瑶看到祝玲珑这个样子,不免紧张起来,顺着祝玲珑的目光往后看。 就在前面的屏风上面,映了一个黑影,好像是一个人,而且,没有头部! “啊!”玉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和祝玲珑一样抱头尖叫。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主仆有别,两个人都已经是花容失色,想跑又无路可逃。 狂风拼命地拍打着门窗,仿佛整间宫殿都在暴雨之中摇晃。 “娘娘!”门突然一下被人撞开了,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狠狠地朝屏风前那“无头鬼”敲了下去。 夜色浓黑得好像化不开的墨,闪电瞬间撕裂了夜空…… 很快,火把的光透过细雨,将景云宫照亮。 “皇上驾到——” 秦公公的声音穿过院子,祝玲珑正蜷缩在卧榻上,吓得瑟瑟发抖,一听到这声音,她立马飞奔向门口,一头扑进江玹逸的怀抱里。 “皇上……皇上,臣妾好害怕……” 祝玲珑是真的怕了,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又害怕,又愤怒。 因为这无头鬼,竟然是人装的,故意来吓唬她! 江玹逸知道祝玲珑被吓坏了,拥住她瘦骨嶙峋的身子,轻声安慰道:“傻丫头,没事了,有朕在这儿呢,没有人敢伤害你。” 柳如云跟在一边,看到这两人抱在一起,江玹逸对祝玲珑的怜爱绝对不是逢场作戏。在入宫之前,柳如云也听说过祝玲珑的故事,她打小被卖进宫里当丫鬟,因为年纪小,受到一起做事的一个丫鬟的照顾,并和那丫鬟的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丫鬟的孩子,就是当今皇上,江玹逸。 柳如云知道自己与江玹逸相识不过数月,而祝玲珑和江玹逸之间,却是十多年的相识相知……她,斗得过皇上这个放在心尖儿上的青梅竹马吗? 岳灵心倒不关心江玹逸和祝玲珑的事,而是被抓住的“无头女鬼”。不等她发问,玉瑶就冲了上来,指着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白衣女子,大声说道:“皇上,这岳灵心的奴才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依奴婢看,她们根本就是联合起来,在宫中犯下血案,还故意调查,其实暗中想尽办法欺负到景云宫头上来,意图对贵妃娘娘不轨,请皇上明察呀!” “岳小姐今天一天都跟我在一起,你不要血口喷人。”姜凡驳斥道。 “我血口喷人?那她是什么?”玉瑶指向白衣女子,“这后宫里谁不知道,碧水是她岳灵心的贴心人?一个小丫鬟,哪来的胆子做那么多事,分明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碧水?! 岳灵心心头一紧,急走两步上前将那白衣女子脸颊上的长发拨开,这一看不要紧,岳灵心被吓了一大跳,竟然真是碧水! 怎么会…… 岳灵心之前怀疑过碧水是凶手或者是帮凶,因为碧水没有武功,不过真看到碧水扮成无头女鬼的模样,岳灵心还是觉得无比惊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玹逸皱起眉头问道。 “这个碧水假扮成无头女鬼,来惊吓贵妃娘娘,试图行凶,后院里面一个丫鬟,已经被她杀死了!她还试图伤害贵妃娘娘,幸亏这个小丫鬟进来撞破了她的诡计,将她敲晕,我们才揭穿了她的诡计。”玉瑶颤抖着哭诉,当初的四个人,现在已经只剩她一个了。 那个拿木棍的小丫鬟低着头站在一边,好像也是被吓坏了。 “就算真是碧水做的,也未必就跟岳灵心有关。”江玹逸应道。 “不对,碧水不是什么无头女鬼。”岳灵心突然站起来,举起碧水的双手,摊开她的手掌。“之前我们调查的时候说过,凶手是左撇子,可是碧水这双手,右手磨出的老茧明显比左手多得多,这是一双善于用右手做事的下人的手,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是三起凶案的凶手。” 说着,岳灵心站起来,冲姜凡点点头。于是姜凡接着说:“皇上,其实这无头女鬼的假扮方法,属下和岳小姐已经查明。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头鬼,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之前我们在杂物房发现的那件血衣,有一个细节,当时属下也没有在意,后来我们发现,原来那血衣胸口部分的两个洞,就是白衣女鬼装神弄鬼的关键。也就是说,无头女鬼之所以没有头,就是因为她把头藏在了衣服里面,用这两个洞露出眼睛来看东西,所以别人才会误以为,是无头。” “原来如此。”江玹逸倒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答应,只有眼神里起了一丝波澜,否则真让人以为他原本就已经猜到。 “玉瑶姑娘是否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我问过你的话?”岳灵心看向玉瑶,显然玉瑶脸色一白,收敛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紧张地绞着手指。岳灵心微微一笑,“之前死掉的两个丫鬟,偷偷将宫中的东西,通过看守宫门的侍卫运出宫卖掉。我让姜统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这个侍卫的身份,可不简单。” 岳灵心瞥见旁边那个小丫鬟微微颤了一下。 “人我们已经拿下了,但是他服毒自杀了,看起来,是在保护什么人。”姜凡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口气说完,不要一唱一和的!”柳如云听不下去了,径直数落起来。 “柳妃娘娘别着急,奴婢正要揭开真相。其实刚才奴婢看到碧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以为真像她们所说,是这丫鬟闯进来撞破了碧水装神弄鬼的骗局,将碧水打晕。不过刚才我检查了一下碧水脖子上的淤痕,你们看——”岳灵心将碧水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右边的脖子来。 “按照惯性,右手用棍子的人,这一棍不出意外的话,会落在这一边。”岳灵心说着,指了一下碧水的左边脖子。“但是……” “这丫鬟是左撇子!”江玹逸沉声道。 小丫鬟陡然一颤,在江玹逸面前跪下来,“皇上,奴婢不是杀人凶手,真的不是奴婢!” “是吗?可你入宫的籍贯档案,似乎不是这么说的。你与那自尽的侍卫,是同一天进宫,而且,你们俩祖籍相同,原住地相同,甚至在同一村里,这难道只是巧合?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俩丫鬟通过守门侍卫将东西偷运出宫,为什么其中一人竟会出现在景云宫。后来看了这份档案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接头的人不止一个,另一个就是——你!”岳灵心直指那丫鬟。 “我……就算奴婢认识那侍卫,不代表奴婢就是杀人凶手啊!”丫鬟几乎要哭出来了。 “证据,不就在你身上吗?”岳灵心笑了笑。 小丫鬟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好像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 “碧水这件白衣上有大量血迹,应该就是刚才凶手犯案时留下的,不过刚才我们检查那小丫头尸体的时候,发现她的指甲里有一些皮肉和鲜血,看样子,她死之前,应该是极力反抗,在凶手身上留下了痕迹。”岳灵心示意几名侍卫,将那丫鬟扣住。她上前拉起那丫鬟的袖子,只见她的胳膊上赫然留有三条新鲜的血痕! “果然是你!”岳灵心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她的所有推测都没错,唯一的意外就是突然出现的碧水。现在想想,既然这丫鬟之前就想过要栽赃到自己身上,或许这也是她选择碧水来顶包的重要原因。 那丫鬟沉默了一会儿,陡然抬起头来,突然挣脱侍卫,从袖子里弹出一把匕首来,刺向岳灵心! 第51章 真相原来如此 array 第52章 心软 一场秋雨一场凉,通往芳阳苑的小巷满地落叶,竟鲜少有人清扫。一年多以前,这里还是人声鼎沸,来来去去的宫人巫术,而如今一朝失势,门可罗雀,哪还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岳灵心在大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但她发现大门并没有关,于是直接推门进去了。 大院里果然也是冷冷清清的,一片凋敝的景象。 虽然岳灵心早已料到芳阳苑的落败,但也没成想蒋贵人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偌大一个宫殿,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进了寝殿里,更是一股腐臭的气息,到处都是灰尘,好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一样。 “小姐,这地方阴森森的,我们还是走吧。”李嬷嬷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自从无头女鬼的事情之后,虽然最后证明了不过是有人搞鬼,可李嬷嬷的胆子还是变得比以前小了很多。“来都来了,总要见了人再走吧。”岳灵心向着床走去,看了一眼,蒋贵人并不在床上,但是床尾的地方有几个冷硬的馒头,都已经发霉了。岳灵心听见有悉悉率率的响声从床位边的墙角传来,好像是老鼠 在翻找东西一样。她秉着呼吸靠近,瞧见扯落一半的帷幔挡住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蒋贵人?”岳灵心小心地叫道,好像是怕吓到躲在里面的人。她慢慢地拉开帷幕,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张分辨不出五官的脸来。 “啊!” 反而是那“怪物”先尖叫了出来,抱着头,一下把脸埋了起来,似乎是被岳灵心吓得不轻。 除了蒋贵人,谁还会顶着这样一张脸! “蒋贵人,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岳灵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怕再走近一点,会让蒋贵人失控。 “走开!走开!”蒋贵人惊声尖叫,一把将岳灵心推开,抱着头窜了出去。岳灵心反应过来,赶紧把蒋贵人抓住。蒋贵人拼命地抱住头,不让人看到她的脸。 “我们不是想害你,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别怕,别怕。”岳灵心把蒋贵人扶到床边坐下,让李嬷嬷打开糕点盒,把糕点都摆在蒋贵人面前。蒋贵人似乎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一看见那么多糕点,立马抓起盘子里的东西拼命地往嘴里塞,哽了好几次,还是岳灵心喂她喝水,才帮她咽下去。这会子蒋贵人似乎也不怕人了,反正她蓬乱的头发已 经遮住她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扭曲得根本不像一个人。糕点屑沾在她的头发和嘴角上,岳灵心见了,赶紧拿出绢子来帮她擦拭。 “唉。”李嬷嬷叹了口气,“现在看起来,这蒋贵人也是个可怜人,曾经风光大嫁,备受恩宠,如今却落得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都是我害了她……”岳灵心低下头,愧疚感涌上心头。“小姐,这怎么能怪你呢?当初是皇上,故意利用蒋贵人来刺激你,利用你对他的痴恋,引诱你不停地犯错……要说错,也是皇上的错啊!说到底,小姐你和蒋贵人一样,都是皇上的一颗棋子,一个受害者 而已!”李嬷嬷说到激动处,又颇为愤怒。“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一切都过去了,悲剧已经铸成了,终究我也是在这其中推了一把,不管怎么说,我对蒋贵人都是有歉意的……”岳灵心说着,蒋贵人突然被噎住,摸着自己的脖子难受地挣扎 起来。 “快、快拿水!”岳灵心赶紧上去抱住蒋贵人,招呼李嬷嬷把水递到手上来,灌给蒋贵人喝下。“怎么样了?” 蒋贵人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说什么。 岳灵心听不清楚,只能俯身凑近了一些,隐约听到蒋贵人说出几个字来。 “去、死、吧。” 岳灵心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喷涌的鲜血瞬间溅满了蒋贵人的脸。岳灵心低下头,看见蒋贵人双手握着匕首,直直地扎在自己的胸口里。凭着岳灵心对身体构造的了如指掌,她几乎能感觉到刀尖儿贴着她的心脏膜,就要刺进她的心脏里。岳灵心下意识地推开蒋贵人,蒋 贵人却举着刀再次扑上来! “岳灵心!你去死!去死!” 蒋贵人声嘶力竭地叫嚣起来,原本就看不出容貌的脸上更是混乱扭曲不堪。她丑陋的伤疤里歪歪扭扭的不少鲜红的纹路,此刻也好像要崩裂开来,溅出鲜血。 原来她根本就没疯!她装了这么久,就是要利用岳灵心的同情心和愧疚感,趁岳灵心放松警惕,对岳灵心下杀手!“小姐!”李嬷嬷吓得面无血色,抓起一边装糕点的盒子狠狠地砸向蒋贵人的后脑勺。蒋贵人吃痛地闷哼一声,晕了过去,匕首却依然扎在岳灵心的胸口上。鲜血不断地冒出来,李嬷嬷眼睁睁看着,却不知 该如何是好。 李嬷嬷试着把匕首拔出来,岳灵心却抓住她的手,艰难地摇头说:“不行,拔出匕首会大出血……去、去叫御医……” 李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却发现双手上沾满了鲜血,涂得整张脸也是粘糊糊的。听到岳灵心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确实无能为力,才赶紧起身跑出去。 昏暗的天幕好像一块厚重的布料,沉沉地压在头顶上。 暖雾在前面领着,指引后面跟随的苏沐漓往湖心凉亭去。苏沐漓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景色,皇宫里的秋日仍然繁华,树叶绿的、红的、黄的,各色交叠,层层尽染。 “暖雾姑娘,不知今日柳妃娘娘召草民进宫,究竟有什么事情?”苏沐漓从风景中收回目光,略带疑惑地看向暖雾的背影。 暖雾回过头,笑嘻嘻地说:“奴婢看娘娘今儿个尽情不错,应该是有好事吧。苏家主这边请,前面就到了。” 苏沐漓远远地看见人工湖上的凉亭里坐了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突然,另一边跌跌撞撞奔跑的老迈身影映入苏沐漓眼中。他定了一下,看清楚竟然是李嬷嬷。苏沐漓心头浮起疑惑,更是看到了李嬷嬷手上和脸上都是血迹!他赶紧调转脚步,几步走到李嬷嬷跟前。 “发生什么事了?李嬷嬷?李嬷嬷!” 李嬷嬷就好像失了魂儿一样,急急忙忙只顾着往前冲,苏沐漓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看到苏沐漓,李嬷嬷眼里突然迸出了光亮来,她一把抓住苏沐漓的胳膊,慌忙说道:“苏家主,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救我家小姐!” 苏沐漓心头一震,朝着李嬷嬷指的方向,赶紧跑了过去,都没顾得上与暖雾说一声。 暖雾瞧见苏沐漓匆匆忙忙地就跟着那个李嬷嬷跑了,怎么叫也没能把人叫住,只能跺了跺脚,跑去湖心亭向柳如云禀告。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窗外光影斑驳,映在昏暗的屋里,岳灵心苍白的脸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力气仿佛正一点点地从身体里被抽走,随着指缝里不断溢出的鲜血,岳灵心知道自己存活的机会正在随着这些鲜血流走……只要耽误得越久,她能活下来的几率就越低。 岳灵心是外科医生,她知道这种刀伤在多久以内得到治疗才是最佳,何况这是在古代,没有21世纪那么先进的医疗手段和器械,再拖下去,她恐怕要支持不住了。 也不知道,李嬷嬷现在到哪来了…… “岳姑娘!”突然有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岳灵心恍惚抬起头,模糊地看到一袭熟悉的清影奔来,几步就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岳姑娘你撑住!”苏沐漓抱着岳灵心就往外冲,李嬷嬷跟在他后面,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苏沐漓跑出去,李嬷嬷又赶紧跟上,这一路滴落的血迹,让李嬷嬷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太医!”苏沐漓冲进御药房,大声喊着,引得好几个太医都从内间跑了出来。 苏沐漓的脸上和身上都沾了鲜血,慌慌张张地把岳灵心放到病床上,太医们过来围了一圈儿,开始诊断治疗。 “我早就说过,让小姐别去、别去,她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啊……”李嬷嬷带着哭腔,拍着自己的大腿。看到这么多太医围着岳灵心,半天也没个结果,李嬷嬷更是急得团团转。 “皇、皇上!” 秦公公忙乱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 很快,就看见衣衫不整的江玹逸快步走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走得急没来得及穿好衣服。 太医们见江玹逸突然来了御药房,纷纷过来参拜。江玹逸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岳灵心,此刻,他眼里好像只有台上那鲜血淋漓的一个人。 “岳灵心!” 恍惚中,岳灵心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一身龙袍,明晃晃得,刺得眼底生疼。他抓住她的手,力气也大到让她觉得疼。 疼……全身都疼…… 好像要散架了!岳灵心眼神涣散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已经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但是他握着她的手,那么紧,好像是拼命要留住她渐渐流逝的生命。他一只手握着她,一只手捂住她的胸口,身体紧绷得好像随时会受惊 的鸟儿。 鲜血从江选的手掌下不断地溢出来,将他明黄的衣袖染得通红。 “岳灵心,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说着,他回头对跪了一地的太医们吼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皇后疗伤!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整个御药房陪葬!”岳灵心的眼神越发涣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边回响。 第53章 她是朕的人 浓烈的血腥味在整个御药房里弥漫,很快充斥了整间屋子,混杂着所有的草药味,形成一股古怪的气味。 太医们一边交头接耳地商议,一边为岳灵心止血和缝合伤口。一盆一盆清洗伤口的血水被端出来,守在门口的李嬷嬷咬住自己的拳头,防止自己哭出来。站在一边的苏沐漓正看着皇帝,从方才江玹逸来到御药房,眼里就好像只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完全没有注意旁人,他不禁觉得奇怪,明明只是一个被废的皇后,而且他早就听说,皇上与皇后不合多时 ,那么现在这一切又是在做什么呢?究竟是传闻出了错,还是说,江玹逸是在演戏? “皇上,既然岳姑娘已经送到御药房,那草民就先告退了。”苏沐漓走到江玹逸身后拜了拜。 江玹逸茫然地从远处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眼苏沐漓,“你怎么在宫里?” “柳妃娘娘召见草民,草民来赴约途中,碰到了李嬷嬷求救,所以斗胆闯进了后宫,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皇上恕罪。”苏沐漓低垂着眼眸,一副谦恭的姿态。 “柳妃?”江玹逸低声呢喃,变幻的眼神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片刻他又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苏沐漓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他前脚走出御药房没多久,秦公公就说了一声:“柳妃娘娘来了。” 江玹逸正盯着紧闭的大门,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秦海让他先回寝殿去换件衣服他也不肯,龙袍上干涸的血迹如此显眼。柳如云过来行礼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他放在背后的双手上的血迹。 “你怎么过来了?”江玹逸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皇上,臣妾是来找沐漓的。本来今日是约了他进宫谈事,可是听暖雾说,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跟李嬷嬷走了,臣妾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便跟到了御药房来。现在这是……”柳如云看看左右,江玹逸亲 自守候门前,宫人们更是片刻不敢懈怠地忙碌着,仿佛这门中是有什么尤其重要的人物正在就诊。 御药房里发生的事情,尚未来得及透露出风声。是柳如云来得太快了。江玹逸这时候才转过身来,用深沉的眼神看着柳如云,道:“朕知道,苏柳两家是世交,你母亲是苏沐漓的小姨,算起来,你们倒是表兄妹。不过,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这里是皇宫,不是柳家大院,闲 杂人等频繁往来会引起流言蜚语,你可知道?” “可沐漓他不是外人啊!而且,皇上不是一直在拉拢苏家,想让他们资助朝廷的军队出兵戎族……”柳如云完全没有意识到,江玹逸的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但是秦公公知道,这说明江玹逸在生气了。 “柳妃娘娘,苏家主毕竟是一介草民,又是男人,时常进出后宫的话,恐有不妥。皇上也是为了娘娘着想,不想娘娘平白遭受蜚短流长的议论,所以才好意提点。”秦海出声试图让柳如云闭嘴。 可柳如云扬了扬下巴,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本宫是皇妃,又是将军家的小姐,谁敢在背后议论本宫?本宫的余生都要在这后宫里度过,难道还不能召见亲朋来见见面了吗?那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秦海脸一下子白了,倒不是被柳如云训斥了挂不住,而是柳如云这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江玹逸闻言,脸色一沉,低吼道:“你要是不愿意呆在宫里,朕现在就可以让你回柳家去!” 柳如云一滞,愣愣地望着江玹逸俊朗的脸,仿佛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江玹逸生气了。“朕早就跟你说过,这皇宫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这里有这里的规矩,由不得你耍大小姐脾气。你要是觉得这里像坐牢,那你趁早离开,这皇妃的位置,多的是人想坐,不差你一个!”江玹逸皱着眉头, 眼里满是怒气,而这已经是他强忍着发火说出的话,若是换了他不加节制的脾气,恐怕对柳如云就只有一个字——滚。 但是他突然好像又想起来,这番话竟有些耳熟。 好像是在一年多前,芳阳苑蒋贵人那里,岳灵心抓着他的胳膊,流着泪说:“我不是故意的,六郎,你相信我,我、我只是……只是看到你那么宠她,有些不高兴,我没有想害她的孩子,真的!”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她不经意摔倒在地上,仍是泪汪汪地看着她。那时候他其实就看出来,她真的很后悔,这么多年来,她虽然骄纵些,却始终也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情,然而这一次让蒋贵人流产 ,她自己也吓坏了。明知如此,他却还是对她说:“岳灵心,你还在这里狡辩!你分明就是嫉妒蒋贵人有孕在身,怕她威胁到你的皇后之位,才作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以往你耍大小姐脾气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你要看清楚,这 里是皇宫,不是你岳家,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耍威风!” “六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在别人眼里,我也许是一个狠绝之人,可是我对你从来都……”“岳灵心,够了!朕不想再提从前的事情!朕只知道,朕是低估了你的狠毒,本以为你不管怎么娇纵、嚣张,都是因为小时候被宠坏了,至少你的本性还不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如何去做一个皇后,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残忍!从今天开始,尚衣坊送到清秋院的布料和衣衫,只许是纯白色,不许你穿戴其他色彩,也不许走出清秋院半步。朕要你一生一世都记住你欠下的这笔血债,这辈子都为那未出世的 孩子忏悔!” 一生一世…… 江玹逸被自己的回忆噎了一下。那天他说过的话,竟然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岳灵心脸上的表情,他却不太记得,但是现在他好像分明觉得,那张哭泣的脸,在最后时变成了绝望——对他的绝望。 是在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将他处以死刑了吗? 御药房的门又一次从里面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方太医。 “皇上,臣们已经竭尽全力为皇后娘娘诊治,不过……”方太医低着头沉重地说道。 江玹逸心头微微一沉,显然方太医要说的,不是他想听的话。 不过柳如云却很疑惑地问道:“皇后?方太医,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皇后之位尚且空缺,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皇后?” “呃……”方太医一时尴尬,赶紧拱手应道,“回娘娘,老臣说的是,岳皇后。”“岳皇后?岳灵心?!方太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岳灵心早就被废了,现在她不过是本宫府上一个贱婢,你怎敢称她为皇后?怎么,你是对皇上当初废后之举表示不满吗?”柳如云厉声斥责,吓得方太医 连忙跪了下来。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恕罪!” “恕罪?你知不知道你这是……” “柳如云!”江玹逸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这一声喝断,震得柳如云一下子愣了,脸色瞬间苍白,不知所以地望着他。江玹逸咬牙切齿地说道:“朕的人,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柳如云面无血色地看着江玹逸,强烈的自尊心逼得她好像发疯了一样,明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继续和江玹逸顶嘴周旋,却还是忍不住说道:“皇上的人,是指方太医,还是里面那个贱婢?” 江玹逸蓦地捏住柳如云的下巴,力度大到柳如云都吓得睁大了眼,拼命想挣脱。江玹逸压抑着愤怒,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字,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滚!”说罢狠狠地把柳如云推开,转身进了屋子里。 御药房里冷飕飕的,岳灵心被送过来的时候就放在了简陋的台子上面,因为是紧急医治,所以太医们也没敢挪动位置,直接开始了诊治。 “她怎么样?”江玹逸走上前,看到岳灵心胸口上绑了纱布,血是已经止住了,但刚才方太医的表情,似乎不容乐观。“皇上,皇……岳姑娘伤得很重,匕首几乎刺进她的心脏,幸好送过来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程度出血,不过她近段时间身子骨太弱,这等创伤已经足以要她的性命……”方太医吞吞吐吐的,听得江玹逸眉头越 发紧皱。 “朕给你们俸禄,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种话!”江玹逸吼道。 “是、是!”方太医连忙答应,“岳姑娘的伤,老臣和诸位太医已经竭力诊治,只要她能撑过今晚,就不会有大碍。至于她究竟能不能撑过去,这也要看她个人的意志力,老臣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意志力?”江玹逸呢喃着,握住岳灵心的手。 她昏迷着,却很不安稳地皱着眉头,额头上许多冷汗,好像正在做一个噩梦。 江玹逸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却还是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说道:“岳灵心,你要是敢死,朕就杀尽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来陪葬。”岳灵心的手指陡然抽搐了一下。 第54章 关心,不适合我们之间 夜里的风好像在呜咽一样,将殿里的蜡烛吹得明明灭灭。 多喜疾步走进来,对着床上无神地坐着的祝玲珑福身一摆:“娘娘,皇上回了安泰殿。” 祝玲珑眸中泛起疑惑之色,“皇上是去见什么人了?” “听说,是以前住清秋院的那位出事了,皇上将整个御药房臭骂一顿,让他们竭尽全力医治,这会儿直接带着那岳灵心去了安泰殿。看样子,今晚是不打算再过来了……”祝玲珑斜睨多喜一眼,多喜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下去。祝玲珑想起刚才秦公公急匆匆地跑进寝殿来,打断她与江玹逸的温存,本来上次江玹逸与她置气,就已经许久没来过景云宫了,他知道祝玲珑心里 委屈难受,今晚也是好言好语地相处,没想到秦公公过来在江玹逸耳边说了几句话,江玹逸神情一变,招呼不打就跑了出去。祝玲珑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原来…… “你的意思是,皇上从本宫床上离开,就是为了去看那个女人?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祝玲珑揪住被子,眼圈已经发红,强忍的泪珠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她与岳灵心斗了这么多年,明明看起来就是她赢了,但为什么这一刻,她的心里却如此恐慌。她怕,怕她之前所猜测的一切,竟然是真的。“我要去见皇上!”祝玲珑从床上翻身下来,衣服都没整理就要往外走。但是多喜上来把她拉住了,劝道:“娘娘你不能去!奴婢听说,皇上现在为了那位的事情正恼着,连柳妃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您现 在过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祝玲珑瞪着多喜,狠狠地咬了咬牙,“去!本宫当然得去!本宫倒要看看,这岳灵心在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来,给本宫梳妆打扮,本宫要好好地去看望一下,这‘前’皇后。” 风雨夜里,琉璃瓦上白浪飞溅,殿前枯叶又落了几层。 乌心石的叶片摇曳着。 窗外风大雨大,屋内却是烛光轻摇,橘黄色的暖意肆意攀爬在垂挂的帷幔上,涂染了大床和床上的人儿。李嬷嬷走到床边,瞧了瞧江玹逸,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只是握着岳灵心的手。李嬷嬷不知道江玹逸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她并不放心让江玹逸呆在这儿,于是斗胆说道:“皇上,夜已 经深了,您还是先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来照顾,等明儿个天亮了,奴婢就让人过来,把小姐送回下房,奴婢们总不能占着皇上的寝殿,这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又怎样?朕的床上睡了谁,还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吗?”江玹逸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是……” “李嬷嬷,皇上担心你家小姐,你就不要跟他争了。”秦海出声打断李嬷嬷,向她递了个眼色。 江玹逸现在这个模样,可不像是有耐心跟人争论这些无意义的问题。李嬷嬷看了看江玹逸,又看看昏迷中的岳灵心,如今也没有旁人能比江玹逸更能将岳灵心照顾到最好,可是,李嬷嬷又怎么放心这个一再伤害过岳灵心的人,她哪会相信江玹逸是真的担心岳灵心。但是不 知道为什么,看到江玹逸疲惫地紧握着岳灵心的手,半步也不离开,李嬷嬷还是有些动摇。 若不是惦念着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耐着性子照顾? 这时,殿外响起了祝玲珑的声音。 “皇上。” 江玹逸好像被触动了一下,转过头来,蹙起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祝玲珑走到江玹逸面前福了福身,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躺在床上的岳灵心。看来,是真的受伤了。祝玲珑脑海中闪过这念头,稳定了心神,轻声道:“臣妾看皇上急急忙忙地离开,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时不放心,所以才过来看看。姐姐这是……”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雨,你就不要乱跑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今晚,朕就不陪你了。”江玹逸说话间,已经转过去看着岳灵心。祝玲珑心尖儿都颤抖了起来,江玹逸明里是在关心她,其实根本就是不耐烦,在敷衍她,想让她赶紧离开。祝玲珑握着手帕的手紧了紧,撑出一个笑容说道:“既然皇上这么担心姐姐,那就先别让姐姐回景 云宫了,下人房毕竟环境差些,不如臣妾让人去清扫一下清秋院,姐姐比较熟悉那边的环境,想是用来养伤的话,也妥贴一些。” “不必了。让她睡在这里吧。这段时间,让秦海亲自照料就行,你不用操心。”江玹逸不假思索地答道。祝玲珑眼神颤了一下,兀自强装镇定,可是她的心哪里还能静得下来?这安泰殿的寝宫,江玹逸很少会让后妃留宿,就连她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除了当初还是他的丫鬟,随身伺候时,她能在这里多呆一 会儿,平日里江玹逸绝少会在安泰殿里宠幸她。 可是现在,江玹逸竟说要让岳灵心睡在安泰殿里,而且还是让秦公公亲自照料! 祝玲珑心头怎么也无法平静,只能强忍着,“可是这样会影响皇上您休息,臣妾还是……” “太医说了,养伤的时候要保持清净。”江玹逸很不耐烦地打断了祝玲珑。 祝玲珑脸已经白了,自讨没趣地闭上嘴。 “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江玹逸揉了揉太阳穴,满面疲惫,实在不想再为这些事情纠缠下去。 祝玲珑委委屈屈地福了身退下,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岳灵心在江玹逸心里,恐怕真的非同一般…… 凌晨时分,秦公公来禀报说,姜凡在御书房里等着,有要事禀告。江玹逸看了看还昏迷的岳灵心,她已经不像昨晚那么高烧冒虚汗了,现在看来倒是睡得挺安稳,不过她越是安静,江玹逸却越是不放心。 太医说她必须撑过这一晚,才能见好转,可如果她就这么睡下去,则很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 “皇上,您在这里守着也是无济于事。如果娘娘醒过来,奴才会马上来通知您的,您就放心去见姜统领吧。这边疆之事,耽误不得。”秦公公劝道。 江玹逸犹豫了一下,起身站起来,“你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情立刻来向朕禀报。” 听到江玹逸离开的脚步声,岳灵心微微张开眼,看向床边守候的李嬷嬷。 “小姐!小姐你……”李嬷嬷先是一愣,紧接着喊出来,却见岳灵心撅着嘴比了一个“嘘”声,示意不要让走了的人听到她醒了。李嬷嬷旋即明白过来,小声道:“小姐你早就醒了?” “就一会儿。”岳灵心无力地说道。 “那你都听到皇上刚才……”李嬷嬷试探地看着岳灵心。 “都到现在了,他还是不肯放手,还是这么固执地要留我性命,来看我受苦、受折磨。我真有点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我们之间的恩怨,真的值得他这么固执下去吗?” “可是奴婢倒觉得,皇上昨晚的表现,是真在担心小姐您。” “担心?你觉得这个词,适合我和江玹逸现在的关系吗?” “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力气跟他斗,等我养两天能动了,咱们就回自己的住处去。我实在不想跟他再有多余的瓜葛。”岳灵心说着,闭上眼睛,着实是累了,不想再多说话。而且秦公公进来了,如果让他知道岳 灵心醒了,江玹逸就会知道。岳灵心并不想醒着的时候,和江玹逸面对面地接触。 晚些时候,江玹逸回到安泰殿,见岳灵心睡着了,便摆了摆手把多的下人都遣退了。 李嬷嬷从殿外回来,便瞧见江玹逸在床边坐下来,正在为岳灵心掖着被角。她上前福了福身,“皇上,您都这么累了,就不要在这里照顾了,还是让老奴来吧。您去休息吧。” “你们都退下吧。朕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江玹逸没有力气多说话,让李嬷嬷和秦海都下去了。 香炉里的熏香飘着袅袅的香气…… 景云宫里有些冷清。祝玲珑坐在卧榻上做着女红,织着冬天用的围巾。 “娘娘。”多喜疾步走进来,见四下无人,便凑到祝玲珑跟前,把袖口里掏出来的东西放到了祝玲珑手里。 祝玲珑看了多喜一眼,小声问:“可靠吗?”“非常可靠,娘娘你就放心吧,奴婢认识的这人是御药房里做事的,他拿的东西绝对不会有错。这药粉,只需指甲壳那么一丁点,就能让人意乱情迷,脑子里只剩下美好的记忆,娘娘啊,大可用这个,与皇 上重温往日的美好。”多喜笑着说。 祝玲珑将药包握在掌心里,脸上浮起凄冷的笑容,“想不到我与皇上之间,有朝一日还要做到这个份上……”“娘娘您别这么想。皇上国事繁忙,这朝廷和后宫也是分不开的,皇上必须顾全大局,偶尔冷落了娘娘,也是无意的,娘娘现在不过是用点小手段,让皇上抛开烦恼,只想着美好的往事,这么说来,娘娘您 也是为了皇上着想,怎么能责怪自己呢!”多喜撅着嘴说。“怪?本宫是怪,怪自己没有及早斩草除根,才留下今日的隐患。确实是本宫一开始就低估了皇上对岳灵心的感情,毕竟是这么多年的相处,皇上的心,也是肉长的啊。但,本宫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 ,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让从前的努力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否则本宫怎么对得起……”祝玲珑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如今,本宫能留下皇上的,也就只有这点回忆了。”她眼里泛起银色的泪光,把手抬起来摊开,看着掌心里的那包药粉,又将它握紧了。 第55章 躲避 半夜里,火盆里的温度变得低了,秦公公怕打扰到江玹逸和岳灵心,所以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进来添一次炭火。 岳灵心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倒不觉得冷,但是手心上的温度却越来越低,越来越凉。她睁开眼,看到江玹逸趴在床边,枕着他的一只手睡着了,另一只手还握着她。 忽然想起了李嬷嬷说的话。 “奴婢觉得,皇上是真的在担心您。” 真不知道,若是以前自己听到这句话,会有多高兴,而现在,她却完全无法想起那种高兴的感觉,好像离上一次他让她开心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来,那是怎样的心动。 原来爱与不爱的区别,是这样微妙。 岳灵心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撑着身子坐起来,尽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外面温度很低,能感觉到冬天越来越近。 岳灵心朝掌心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抬头望着屋檐底下滴落的雨珠。隔着雨帘,她看到庭院里那棵乌心石,叶子落了满地,可它依然苍劲。“这么晚了,不在屋里好好休息吗?”侧面传来了熟悉的音色,岳灵心还是小小地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到几乎隐匿于夜色中的那个人影,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里拿着剑,背倚在门廊的柱子上,正朝 岳灵心这边看过来。 夜色太浓,岳灵心只能借着天光看到他的大体轮廓,但是她听得出来,是姜凡的声音。 “你不也一样?”岳灵心笑了笑,继续抬起头来望着雨幕,好像这在她眼里也是一副美好的风景。 姜凡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在这一点上,像极了江玹逸。 “我是侍卫,习惯了行走在黑暗中。”岳灵心的笑容有些冷了下来,继而一丝愁容漫上眉头,她转过去看着一动不动的姜凡,他们只见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他们认识以来的整个七年。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一个落魄街头、受人欺凌的 小乞丐,而如今,他已经是当朝皇帝的贴身侍卫,掌管皇宫内大大小小上千禁卫军,是闵朝皇宫和江玹逸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看着他,岳灵心却无法替他高兴得起来。 “小凡,你怨过我吗?” “怨?” 不知道是那个生疏了的小名,还是这一个姜凡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他喉间的气息有一瞬间停滞。 夜色太浓,岳灵心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想想也觉得心疼。岳灵心点点头说:“对,你有没有怨过我,把你推向皇宫,推进这么多年的权欲斗争之中,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你有多少次在死亡边缘挣扎,都是因为我当初的一句话……一句话,或许,是我害了你这一 生,都被禁锢在这高墙大院之中,不得自由。” “自由?”姜凡好像听了笑话,言语里有低低的自嘲的笑。“不管有没有遇到你,我都不会是一个自由的人。但至少这七年,我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遇到过你。 姜凡最后那句话,哽在了喉咙里,雨水在那一刻将他的眼神照亮,他的眼里满是她的身影和轮廓,下一秒又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岳灵心看了看雨,又转回头看了看他,露出轻浅的笑容。对于姜凡,她似乎有太多话要讲,但是仔细想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太多的事情、太多人的命运因为她而改变,或许,从她的灵魂来到这个 时空开始,就注定了她要改变往后的这一段历史。 沉默了一会儿,姜凡开口说:“外面凉,您进去歇着吧,不然身体吃不消。”岳灵心伸出手接了一滴雨在掌心里,小声地呢喃说:“不知道我爹在南疆,过得怎么样。南疆的气候,是不是比我们这边要温暖一些,那边,是不是也在下雨,爹爹他的腿受过箭伤,阴天下雨的时候总会疼 ,现在还有没有人能在他身边替他按按腿脚,让他缓解一点疼痛……” “虽然我不知道南疆的天气,但我知道,岳将军南征北战多年,绝不是脆弱的人。”姜凡沉声说道。 岳灵心笑起来,脸上愁容也舒展了些许,“没错,不管多苦多累,爹爹总是会咬牙坚持下去的。我也要为了他,坚持下去,只有这样,我们父女才有重新相见的一天。” 姜凡抿了抿唇,雨光照着她的脸,他看见她眼里有泪光,他的眼眸里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说出口。 “好了,我去睡了。你呀,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守夜,也要多穿一点,知道吗?”岳灵心强打精神,故作俏皮地嗔道。 姜凡只是目送着岳灵心转身进了寝殿。江玹逸还是像刚才一样趴在床边,岳灵心也不想吵醒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去,侧过身来时,看到江玹逸的脸。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他这般安静的脸,短短一眼,仿佛跨越了千年。他就好像千年前被 自己遗落的那个人,她追随着他而来,一路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只为了初见那一眼,而后她开始明白,千年之前的执念,只是为了结局的放手……在安泰殿休养了一段时间,岳灵心渐渐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了,可以下床走动,也能做一些简单的运功,若是再装昏睡,怕是早晚有一天被江玹逸拆穿,到时候两人清醒着面对面,不知又是怎样的场面, 于是趁着江玹逸去早朝,她赶紧叫来李嬷嬷收拾东西回云坤宫。 两人刚回到房间里安顿好,暖雾就找来了,带着一脸酸酸的笑容,倚着门问道:“哟,看来这安泰殿的伺候果然是不一样,要死了的人去住了几天,马上就又生龙活虎了。”“暖雾姑娘要是没有事情吩咐,我们想先打扫一下屋子,怕到时候灰尘呛到你就不好了。”岳灵心不想跟暖雾提安泰殿和江玹逸,她在皇帝的寝殿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被人讽刺两句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但她并不想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别人愿意怎么想,终究是别人的事,嘴也长在别人身上,说不掉自己的一块肉就行。 岳灵心一边这么说,一边拿着枕头往门外掸了掸灰,果然呛得暖雾捂着鼻子咳嗽起来。 暖雾知道岳灵心是故意的,脸也气得青一阵白一阵,提高了声调说道:“本姑娘当然是有事!今天中午娘娘要做莲子羹,需要一些新鲜的莲子,你赶紧去湖里采来,晚了,耽误了娘娘用膳,你担待不起!” “莲子?”岳灵心看了一眼外面下着的小雨,皱起眉头。“这下雨的天,我一个人怎么下水采莲子?” “不是还有这老婆子帮你吗?”暖雾瞅了一眼李嬷嬷。 “可是李嬷嬷她……” “废话这么多!我告诉你,一个时辰内采不来莲子,你就等着受罚吧!还有这老婆子,一样免不了!”暖雾哼了一声,丝毫不听岳灵心的解释,转头就走了。 没办法,李嬷嬷只好说:“小姐,奴婢陪你去吧。” “别,李嬷嬷,你不会游泳,就别去了。我去就好了。”岳灵心摇了摇头。“不行,小姐,你这身子才刚刚恢复一些,怎么能下水呢?还是这种天气,会冻坏身子的!”李嬷嬷坚决反对,可是她不会游泳是事实,怎么也拗不过岳灵心,只好答应自己在岸边远远地等着,让岳灵心去 摘莲蓬。 主仆二人打着伞,走到御花园莲池边。 圆圆的莲叶漂浮在湖面上,雨水打下来,在莲叶上溅起晶莹的水珠,煞是好看。世人都会吟咏荷花,却不知,恰恰是莲叶保护着莲花生长,并且孕育着莲蓬,结出莲子来,供人食用和入药。 岳灵心尽量先割下靠近岸边的几个莲蓬,李嬷嬷也壮着胆子在旁边打伞。波光粼粼的湖面,李嬷嬷却一点都无心欣赏,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每一步。 这时候有个侍卫急匆匆地跑过来,叫喊着:“李嬷嬷,皇上宣你到御书房觐见。” “皇上?”李嬷嬷和岳灵心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不用担心,李嬷嬷,他不能拿你怎么样,也许是看到我们离开了安泰殿,所以想召你问问。你就说,我岳灵心福薄,受不起皇上的恩惠,怕短命。”岳灵心对李嬷嬷嘱咐道。 “可是,这下着雨,小姐你……”李嬷嬷为难着。 岳灵心摇摇头,“一点小雨,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你赶紧快去快回,不然咱们一个时辰内回不去,暖雾又有话说了。” “是。”李嬷嬷只好听岳灵心的话,把伞留给岳灵心便跟那侍卫走了。岳灵心一手撑着伞,一手去水里捞莲蓬,胳膊肘以下都冻得发红了。这个时节,早开的莲蓬都已经被宫人收走了,现在能捞到的也是一些“漏网之鱼”,这柳妃也是娇生惯养,非得要新鲜的莲子,或许也只 是为了让自己吃点苦头,这些岳灵心都有想到,所谓寄人篱下,大抵就是这样,明知道是被有意挤兑,也要顺从地低下头颅。 她岳灵心,竟然真有这么一天,逆来顺受! 忽然,她动作一滞,想起了有些不对劲。“皇上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第56章 被吃豆腐 糟了!李嬷嬷! 岳灵心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起身要去追,谁知她刚一站起来,背后有人大力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她重心不稳跌进了人工湖里。 冰凉的湖水瞬间像几万把刀扎进身体里一样,浸到骨子里的凉意让岳灵心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双腿蹬了下水,拼命地浮上来。 谁知推她那个人并未离开,见岳灵心浮了上来,便将双手深到水里摁住岳灵心的肩膀。 岳灵心这才惊觉,这人不单单是要推她下水阻止她去找李嬷嬷,还想要取她性命! 岳灵心赶紧屏住呼吸,双手拼命地在水中拍打,想要冲破压力浮出水面。要是五分钟之内上不去,她即便是再用内力也憋不住了,到时候更加劣势,最后就真得死在这人手上!岳灵心急中生智,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狠狠地扎了一下肩膀上的那只手。对方吃痛地把手收了回去。岳灵心听到惨叫声,肩膀上一轻,她立马双腿蹬水,利用反弹力冲出了水面。等她的视线清晰了,岸 边那人一溜烟跑了,她本来还想追两步,可是想到李嬷嬷跟着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走了,岳灵心还是赶紧朝之前李嬷嬷走的方向跑去。 “李嬷嬷!李嬷嬷你在哪儿?” 岳灵心一边走一边叫喊,这四下荒凉无人,她真不敢想象,万一李嬷嬷……不!不会的!李嬷嬷不会有事的! “小姐!”突然李嬷嬷从后面一处草丛里钻了出来,惊恐万分地跑到岳灵心身边来。 “李嬷嬷你没事吧?你怎么……”岳灵心把李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奴婢跟着那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后来奴婢想起来,皇上若是要召见我们,通常是会让秦公公来的,可是那个人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人,所以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奴婢躲了起来……”李嬷嬷现在想起来还 觉得心有余悸,要是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故。毕竟李嬷嬷不会武功! “先别想这么多了,离开这里再说。”岳灵心环顾四周,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和李嬷嬷,也许是忌惮自己所以不好再出手,否则李嬷嬷真的会有危险。 岳灵心怕如果在这种地方打起来,对方又不止一个人,会连累到李嬷嬷,所以她也懒得继续追踪,先带着李嬷嬷回了云坤宫。 没想到只是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瞧见江玹逸在大厅里。岳灵心前一秒还想着刚才跟李嬷嬷遇到的异常情况,下一秒就只想着怎么躲过江玹逸。没想到江玹逸一眼看见了她,大步走过来,不等岳灵心闪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太高兴地说:“你果然是跑回来了 !” 岳灵心见避无可避,只好转过来抬头看着他,“奴婢有自己的住处,赖在安泰殿也不好吧?毕竟奴婢和皇上……” “你和朕怎么样?”江玹逸眼里挑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光色。 “互不相干!”岳灵心被冷雨拍打的脸白得可怕,没好气地回了江玹逸一句。 江玹逸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样子,说道:“你是准备用这种方式跟朕斗气?刚刚把你治好,你就这么折腾,真想死?” “身体是我自己的,要你管?”岳灵心说着,甩开他的手就走。 谁知江玹逸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扛上了肩头,岳灵心只觉整个世界都倒转了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江玹逸已经抗着她大步流星地向后院走去。 “喂,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岳灵心吓得不知所措,李嬷嬷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赶紧追上来,但她又不能把皇上怎么样,只好一路小跑跟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玹逸,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岳灵心倒挂在江玹逸肩上,被颠得胃里翻腾不止,拼命地想挣脱。可是江玹逸压根儿就不理会她的反抗,直接进了屋,把她扔在床上。 “小、小姐!”李嬷嬷不知道江玹逸这行为究竟是要干啥,不过看这势头有点不对,连忙跟过来挡在岳灵心和江玹逸中间。 江玹逸瞥了李嬷嬷一眼,说:“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去拿几件干净的衣服,想看着你家小姐生病吗?” “哦、哦,奴婢这就去、去拿。”李嬷嬷慌了神。 李嬷嬷刚一走开,江玹逸就坐到床边,把岳灵心拽到了身边。刚受过伤的岳灵心,这也是惊魂未定,像只小鸡似的就被拎了过去。可是这也就算了,更离谱的是江玹逸竟然动手脱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岳灵心尖叫一声,往旁边坐了些,双手护住胸口,睁大眼睛瞪着江玹逸。 “这一身湿衣服不赶紧换下来,等着生病吗?”江玹逸皱起眉头,仍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一把将岳灵心拖了回来。 岳灵心当然抵死不从,死死抓住江玹逸的双手,“我的衣服我自己换,用不着你操心。你走啊!赶紧出去啊!” “少废话。”江玹逸哪里会管她的意愿,二话不说就把她身上透湿的外衣扒了下来,只剩了一件贴身的肚兜。这一块破布哪能兜得住什么东西,岳灵心才来到这边,学着穿肚兜的时候就暗暗吐槽过,不过她是21世纪来的女人,没这么封建保守,平时没怎么当回事,现在一片雪腻的美背都暴露在一个男人眼前,自 是羞愤难当,赶忙抓起被子要遮住身子。 江玹逸的目光跳动了一下,好像被投了一块小石头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见岳灵心伸手抓被子,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来,并且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让她动弹。 “江玹逸,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到底懂不懂啊!”岳灵心用力挣扎着,却没办法反抗过江玹逸,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他从后绕过来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环在怀里,紧紧地不放。 “这皇宫里的女人,还有朕不能动的?”江玹逸在岳灵心而后说道,融融的暖意触碰到岳灵心冰凉的身子,就好像灼烧一样。 岳灵心被烫得一个激灵,用手肘朝后面抡过去。 “你别忘了,我现在不是你的嫔妃!你放开我!” 江玹逸用力擒住她的胳膊,贴着她的脸颊说道:“别动。” 岳灵心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这么下去,反而更加刺激了江玹逸。 他有那么多妃子,偏偏要来招惹她!男人这种生物,岳灵心还真是有点搞不明白了。 “暖雾姐,我都看见那个老不死的了,她们肯定是回来了!” “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俩丫鬟吵吵嚷嚷地进了门。暖雾一进来就看见了李嬷嬷,撩起袖子就要开始数落,忽然瞧见一袭亮得刺眼的明黄,吓得喉咙里刚要说的话全给卡住了。 而且,江玹逸和衣不蔽体的岳灵心正一起纠缠在床上! “皇、皇上……”暖雾和小丫鬟都吓得不知所措,连行礼都忘了,而且这岳灵心不明不白地又和皇帝厮混在一起,着实令人有些看不透。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江玹逸扯过被子来,把岳灵心裹住,兀自瞪了暖雾一眼,一丝恼意就吓得暖雾脸都白了,连忙拉着小丫鬟跪下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只是柳妃娘娘急着要莲子,给皇上做莲子羹,所以奴婢才忍不住来催……” “多事!”江玹逸刚刚被挑起来的情绪,就像被人泼了冷水似的,很不爽被打断,语气也越发严厉起来。 “奴婢知错,皇上恕罪!”暖雾磕了两下头,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来。 “滚!”江玹逸皱起眉头低喝一声。 暖雾吓得连滚带爬,急忙跑了出去。 不过这倒是救了岳灵心,趁着这会儿江玹逸放松,她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缩到床边一个角落里,抓着被子把全身都裹住。这下她是全神贯注防着江玹逸,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江玹逸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小姐,干净衣服。”李嬷嬷忙不迭上来递衣服,也免得江玹逸和岳灵心之间尴尬。 “换衣服吧。”江玹逸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灵心,好像没有非礼勿视的意思。这让岳灵心又恼又窘,把李嬷嬷递来的衣服拿在手里,却不敢把被子拉下来。 “喂,你还不出去?”岳灵心终于忍不住,这么跟江玹逸大眼瞪小眼地,得耗到什么时候? “朕没说过朕要出去啊。”江玹逸嘴角笑意更浓。“你!”岳灵心气得脸上红晕乱飞,却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他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她一个做丫鬟的还真管不了。岳灵心暗暗咬牙,忽然目光一转,看向了李嬷嬷。她扬了扬下巴 ,说道:“李嬷嬷,去,告诉柳妃娘娘,做好的莲子羹直接送到这边来,皇上可是在我这儿呢。” 江玹逸目光倏忽一寒,被岳灵心击中软肋的感觉……很不爽! 岳灵心看出了江玹逸的臭脸,心里自然多了几分得意,也没有之前那么窘迫,露出笑脸说:“对了,走之前一定要记得,把桌子擦好,不然咱们的皇上……” 她的目光刚刚与江玹逸触及,突然他凑到前面,堵住了她的嘴。用他的嘴! 第57章 心跳的感觉 岳灵心蓦地睁大眼,整个头脑混乱成一片,她的鼻子、嘴里都是江玹逸的气息,堵得她几乎不能思考了。 他、他真的疯了? 岳灵心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推江玹逸,却被他更快地抓住双腕。他更进一步,将岳灵心逼得后背紧贴在墙上,动也动不了,然后用他的舌头攻城略地,毫不怜香惜玉地在岳灵心的粉舌间攫取。 “皇上……”李嬷嬷不忍心看岳灵心这么被欺负,张嘴叫了一声。 江玹逸松开岳灵心的唇,却仍是几乎紧贴着她的面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应该清楚,朕不喜欢被人威胁。” 岳灵心瞪了江玹逸一眼,他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笑起来,惹得岳灵心更加心烦意乱。他这胜利者的姿态,真让她想抽他两耳光! “我一点都不想清楚你的喜恶。放开!”岳灵心用力抽出手来,江玹逸也没有再强求,起身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岳灵心。 岳灵心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不对!他在她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她干嘛要为他心跳?! “好好养伤,朕不想白费这么多太医花在你身上的精力。”江玹逸得胜地笑了笑,转身踱步走了出去。岳灵心伸长了脖子,还让李嬷嬷帮她确认了江玹逸出了院子,紧绷的身子才稍微放松下来。其实刚才江玹逸的强迫已经触到了她的伤口,只是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她才一直强忍着痛。李嬷嬷拿着药箱 过来,帮她上了药,换了纱布,重新包扎好。她一边穿上干净衣服,一边对李嬷嬷说:“你去把姜凡找来。记得,不要让江玹逸知道,免得多生事端。” “嗯。”李嬷嬷点点头,她知道岳灵心找姜凡的意图,所以不敢懈怠,赶紧就出门了。岳灵心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开始回想刚才在湖边发生的情况。那个带走李嬷嬷的侍卫和后来把自己推进湖里的人,现在想来都模糊得很,他们当时显然是在刻意掩饰自己,要说真指认这两人,她也仅仅只 能想起来那个侍卫的大概轮廓。 “小姐,姜统领来了。”李嬷嬷带着姜凡走了进来,又去外面守着站岗,避免有人靠近。 岳灵心把刚才在湖边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跟姜凡说了一遍。 “您是说,这宫里有人想害您和李嬷嬷?”姜凡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这点应该没错。不过我现在没想明白的是,对方到底是哪一方面派来的人。要说,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奴婢,身份上碍不着谁。而且,暖雾让我和李嬷嬷去采莲子,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知道我们去了湖边 的人,只有暖雾和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人。”岳灵心分析说。 “这么说的话,对方有可能是柳妃的人?”姜凡似乎在冥思什么。“这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觉得,柳妃应该没有置我于死地的必要。至于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就只能交给你暗中调查一下了,其实我倒不要紧,毕竟我能自保,但是我担心李嬷嬷。”岳灵心朝门外看了 一眼,依稀能见李嬷嬷的身影。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岳灵心总要瞧着李嬷嬷才安心一些。 “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提高警惕,尽快追查出线索来。您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被人钻空子。”姜凡点点头,不过表情还是不放心。岳灵心却并未注意到,姜凡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 湖心凉亭微风阵阵,下了这几天的雨,终于收住了,天气虽然放晴,但也没有暖起来,基本都是阴天,越发地能感觉到冬天来了。 暖雾带着柳秉城,疾步走向凉亭。 柳如云已经准备好糕点水果等在这里。 “爹爹,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俩,就不必行礼了。” 柳如云招呼柳秉城坐下来,寒暄了一阵。柳秉城看出柳如云有心事,问道:“娘娘召微臣进宫,不是为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吧?我这当爹的,还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吗?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 柳如云见在父亲面前瞒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爹爹。其实女儿要说的,也真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这个家,不是柳家,而是本宫现在这个家。” 柳秉城明白了柳如云说的“家”是指后宫。 “娘娘在后宫过得不顺?” “倒也不是不顺,只是越来越觉得,皇上的心思,根本不在本宫身上。”柳如云落寞地看向湖面远方,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紧。柳秉城闻言,抚着胡须喝了一口茶。品完了茶,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微臣倒以为,娘娘是杞人忧天了。如今这皇后已废,只有祝贵妃偏宠一方,可她毕竟是没有身份背景的人,这么卑微的出身,难成气 候,皇上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所以老臣以为,娘娘不必为目前一小点麻烦而烦恼。” “你知道女儿要的不是这些!”柳如云握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茶杯里的水都泼在了她自己手上。暖雾见状连忙拿出手绢来替柳如云擦拭。柳如云垂下眼眸,刚才激烈的语气也平缓了下来,却是低沉了不少,“女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度过一生,原以为皇上就是这个人,但 是……” 听柳如云这么说,暖雾不禁低下了头。 江玹逸和岳灵心在房间里的事情,她都一五一十地跟柳如云说了,这几天柳如云心里肯定是堵得慌。不过这种闺中之事,柳如云怎么能跟父亲说? 柳秉城也不是看不出来柳如云心里积着苦水,可是他能说的,也就是刚才那些话了。“娘娘,你以为微臣这做父亲的,就忍心看这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深宫里来,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吗?但是你嫁进后宫的那天就该明白,什么感情、什么念想,都该绝了念想。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比皇上更值得托付终身。你看看,岳皇后为皇上登基做了多少事情,岳家又做了多少,现在却一个个落得什么下场?皇后被废,将军被贬,与岳家有关的一切势力都被一削再削,所以到头来,爹只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抓住实权才是最重要的。娘娘,爹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看通透一些,不要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柳秉城说着,拍了拍 柳如云的手背。柳如云抽回手来,把脸别了过去,“本宫就不信,以本宫的条件,就斗不过她们!爱情这回事,是不分先来后到的,就算是皇上,心也究竟是肉长的,他也是会动情的。迟早有一天,他心里的那个人,会是 我柳如云!” 柳秉城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时辰也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免得皇上知道你出来见外戚,又要不高兴了。” “又?”柳如云微微挑起眉梢,狐疑地看了柳秉城一眼。 之前江玹逸是说过,柳如云太频繁召外戚入宫有些不妥,不过这件事柳如云并未向柳秉城提起半句,柳秉城怎么会知道这些?柳秉城似乎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脸部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又露出笑容说:“你册封没几个月,就已经四五次召见外戚,你别以为皇上都不知情,正是他宠着你才一直容忍,爹是想提醒你,不要把皇 上的耐心当成毫无察觉,你要懂得见好就收。否则,才会真正失去皇上的宠爱。小云,咱们柳家还没在朝中扎稳根基,还需要你为家族尽力,你可要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柳如云耐心地听完这番话,却已经表现得有些不高兴。她斜睨了一眼自己父亲,兴趣缺缺地说:“本宫乏了,爹爹说的女儿都记住了,今天就先这样吧。女儿送您出宫。” “娘娘,微臣自己走就好了,就不耽误您……” “皇上去了景云宫,说是今晚要在祝贵妃那里用膳,女儿回去也是守着一大间空荡荡的屋子,还不如陪爹爹多待一会儿,在外面多呼吸点新鲜空气。”柳如云起身,邀了柳秉城一道往宫门方向走去。 天气虽然凉风嗖嗖,不过散步的时候倒是觉得舒畅。 柳如云在云坤宫闷久了,出来走走反而心情开阔一些。父女俩走了一会儿,还有说有笑,就是突然飞来一只鹦鹉,嘴里不停叫着:“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又是这扁毛畜生!”柳如云抬起头来,脸色顿时晴转多云。 “这鹦鹉是……怎么感觉有些眼熟?”柳秉城仰头看着那只在树桠上停下来的鹦鹉,皱起了眉头。 “还不是景云宫养出来的好畜生!”柳如云没好气地说。她原本就说话不太忌惮,这时候没有“外人”,她当然就更不忌口了。 “小云……”柳秉城皱起眉头,又要斥责柳如云没规矩。 暖雾却也跟着搀和一句,“倒也不全是。奴婢可听说,这鹦鹉是以前清秋院那位养的,就是为了天天蹲在墙头,给景云宫的祝贵妃找不痛快呢!”“你这丫头,少说两句!你说你们一天天在娘娘身边,不知道谨言慎行,早晚得惹祸上身,到时候赔上你们自己不要紧,若是连累到娘娘身上,你们有几条命都不能弥补的!”柳秉城咬牙切齿地训斥道,恨 不能把这丫鬟的脑袋瓜子打开了,灌进去点儿有用的东西。 暖雾被训斥一顿,只好低下头闭上嘴认错。 “走吧走吧。”柳秉城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鹦鹉。 清秋院,岳灵心……难道是?! 第58章 都是她的影子 阴天让暮色显得更加沉重,酉时二刻刚过不久,天色看起来就全黑了。 景云宫已经挂上灯笼,亮起了烛火,小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闻起来也知道这殿里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不过不是在饭厅里,而是在寝殿里。祝玲珑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多喜仔仔细细地给她做了个发髻,插上珠花,然后看着镜子里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不禁拍起马屁夸耀起来:“娘娘您今晚可真好看,这皇上啊,怕是不用药也会被您迷得晕头 转向呢!” “瞎说什么呢?”祝玲珑皱起眉头,有点不高兴。多喜看出来,毕竟祝玲珑不喜欢将她和江玹逸之间的关系,看成是简单的肉体纠缠,她始终认为,他们之间有十多年的感情,所以即便是用药,也不过是一些催起人往日美好记忆的药物。她只想要江玹逸 想起来,他们曾有过的一切,他的海誓山盟,还有他爱她这件事。 “娘娘,皇上来了。”外面看守的丫鬟进来汇报。 祝玲珑闻言,赶紧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襟,起身迎出去。刚到门口,就瞧见江玹逸迎面走来,她赶紧福身拜了拜,江玹逸顺手将她扶起来,揽着她的腰往里走。“皇上,臣妾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黄鱼翅,芙蓉干贝,还有青葱鲫鱼汤,看您最近忙得,给您补补身子。”祝玲珑拉着江玹逸在饭桌边坐下来,夹起贝壳放进江玹逸面前的碗里。“来,皇上您尝尝。算起来,皇上也是有好久没有尝过臣妾的手艺了吧?臣妾还记得,当年皇上曾说最喜欢臣妾烧的干贝,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能过着属于自己神仙眷侣的生活,就天天吃臣妾给您做的菜。虽然现在不算是什么自由自在 的日子,但终究,臣妾是能陪在皇上身边,与皇上度过余生,对臣妾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江玹逸拿着筷子迟疑了一下,眼眸中有些情绪在闪动。祝玲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变,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触动到江玹逸,她不动声色,低下头继续给他夹菜。 “好好吃顿饭,干嘛提过去那些日子?那时候,你过得也不好,现在你有名有份,多少是圆满了,就不要想以前那些事情。”江玹逸低头喝了一口汤,觉得有点烫口。 “好好,臣妾不说。臣妾呀,前段时间酿了桂花酒,这阵子拿出来喝正合适。来,臣妾给您倒一杯。”祝玲珑一边给江玹逸斟满酒,一边与多喜交换了眼色。 江玹逸来之前,多喜已经把药粉放到酒里搅拌好。 可是祝玲珑怕分量不够,又放了多一倍的药粉进去。她需要绝对的药效!她对多喜说,即便不能完全抓住皇上的心,也要留一个保障。 江玹逸毫无防备,一口将满杯的酒喝了下去。 祝玲珑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动声色地又替江玹逸续上一杯。 “怎么样,皇上,臣妾酿的桂花酒,可还是当年的味道?”祝玲珑用手托着腮,小脸红红的,向多喜使个眼色。多喜点点头,示意下人们都先退下。 “当年……”江玹逸拿捏着酒杯,眼神迷蒙起来。“对啊,当年。当年,臣妾才遇到皇上的时候,都还只是孩子,天真不懂事,却能彼此交付信任,在这人情冷暖如斯的深宫中,相依为命,互相依偎、互相取暖。这么些年,兜兜转转,皇上身边多少女人往来,臣妾只当是皇上为了将来的一切在努力,也一直相信,无论皇上和多少女人逢场作戏,都终究会回到臣妾身边来,因为,无论过多少年,臣妾都一直记得皇上说过的话,你说,当有一日我们漂泊的人 生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你将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祝玲珑说着,眼里已经隐隐有泪花,她试探地用手指攀上江玹逸的手背,见他没有拒绝,便直接握住他的手。 江玹逸抬头看向祝玲珑,恍惚之间竟好像看到另外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让人想要触摸的脸。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江玹逸反握住祝玲珑的手,看到她似乎露出了笑容,那么明朗得好像阳光一样,她的笑声在耳边空旷地飘散开来。 “六郎……六郎……” 她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着他。“臣妾真的很想,像皇上说的那样,与皇上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有那么多女人在你身边,臣妾、臣妾没用,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可是今后,臣妾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再也不会!”祝玲珑的语气激烈起来,紧紧地握住江玹逸的手,坐到他的腿上去。 江玹逸一手搂着祝玲珑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大腿根儿,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是荷花的香味?不对,不像是…… 江玹逸眨了眨眼,好像恢复了一丝清醒,虽然看到眼前的人是祝玲珑,却也没有真的推开她,只是有点发愣。 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全是那个女人? 她的笑,她的声音,她的气息…… “皇上……”祝玲珑把嘴贴在江玹逸的唇上,双手攀上他的胸膛,竭力挑逗着江玹逸的敏感神经。 “皇上!”姜凡突然闯了进来,却见眼前画面颇有非礼勿视的意味,赶紧低下了头,但并没有退出去,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立马向江玹逸汇报。 江玹逸并没有失去理智,一把抓住祝玲珑的手腕,斜看向姜凡,“说。”“是那个人的事。”姜凡尤其加重了“那个人”三个字,这一句话,听得江玹逸更加清醒起来。他立马就要起身,祝玲珑哪里能容忍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场好戏就被姜凡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搅黄了,赶紧抱住 江玹逸,撒娇不让他走。 “皇上,有什么事不能交给大臣们去处理吗?你就留下来陪陪臣妾,臣妾……” “朕有要事处理,你吃完饭早点休息吧。”江玹逸掰开她的手向姜凡走去。 “皇上!”祝玲珑顾不得衣衫不整,冲上去从后面抱住江玹逸,“皇上别走!”江玹逸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被她缠得烦了,干脆把她推开吼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烦人?朕发现你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懂事了,总是做些让人烦心的事情!朕的正事,还比不了一顿晚饭重要吗?真是朕以 前太宠着你了是吗?” 祝玲珑被江玹逸这么大吼一通,脸一下子白了,没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从前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是让江玹逸心疼,但现在除了让他更加心烦,别无其他。 “你到底烦不烦?除了哭,你还知道什么?朕说你两句你就不乐意了,那朕还怎么放心让你继续管理后宫?”江玹逸懒得哄她,心里只想快点离开。祝玲珑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她抽泣着,喃喃说道:“是臣妾不懂事,给皇上添堵了。是臣妾没有弄明白现在的身份和局势,以为还像从前一样,皇上能为了逗着臣妾开心,在臣妾生辰的时候带着臣妾爬到屋顶上看月亮,以为皇上还有那么多心思和时间,花在一个卑微的奴婢身上。现在皇上那么忙,忙到半个月都不会来一次景云宫,忙到早已不记得臣妾的生辰……是臣妾不懂事,臣妾错了。 ” 江玹逸蓦地一震,脑子里好像捕获了什么信息。 生辰?今天?江玹逸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这天正是祝玲珑的生辰。连他自己也有点难以置信,从前把这一切看得那么重,就好像放在心口里的宝贝,但是如今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满脑子想的都 是…… 不行!绝对不能再想那个女人! 江玹逸知道,自己的意识再稍微有点偏差,很可能会走错路泥足深陷。他决不愿看到自己走向那一步,所以他必须保持清醒!一定要清醒!他叹了口气,走到祝玲珑面前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好啦,是朕不对,朕刚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朕的确是有急事要去处理,一时情急怕跟你说不清楚,所以才跟你发火。朕这段 时间压力很大,如果连你都不能理解朕,朕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理解。”“臣妾不求皇上时时刻刻陪在臣妾身边,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够在偶尔冥想之时,想起臣妾的面容,也算是一种安慰。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无法替皇上撑起后宫,所以臣妾一直以来,只想要安安静静地 陪在皇上身边就好,可是皇上,也要给臣妾陪你的机会啊……”祝玲珑更是泫然泪下,在江玹逸怀里抽泣起来。 江玹逸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朕留下来陪你不就行了?今天是你生辰,朕是该推掉所有事情,安心陪在你身边的,是朕不对,你就不要跟朕计较了。来——” 江玹逸拥着祝玲珑到床边坐下来,仔细替她擦着脸上的泪痕。祝玲珑满脸委屈地,可又挡不住江玹逸的温柔俘虏,不一会儿就破涕为笑,紧贴在他身上。 姜凡见状,有自知之明地闭口不言,想要转身退出去。没想到他还没走成,秦公公就疾步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皇上,边疆战报!南钺偷袭了我军边防驻扎营!” 第59章 他要的女人! 闵朝南疆边境,虽说要比京都等地更加靠近南方温润地带,可到了这深秋时节,也是寒气日重。 岳锦添坐在帐中,喝了一口茶热。 “义父,天寒了,您这腿可要注意保暖。”年轻的副将蹲在岳锦添跟前,替他揉着病腿。众人皆知岳家无子,岳锦添三十多岁了才和夫人育有一女岳灵心。而这义子本是岳锦添帐下一员猛将的后嗣,后来这将士在战场上阵亡,临终托孤,岳锦添义不容辞收养了这个孩子,这小孩倒也争气,学 得他亲生父亲几分勇猛,十多岁时便屡立战功,很受岳锦添器重,而他也孝顺,岳锦添被贬之后,他自愿请命跟随,来到了南疆,继续侍奉岳锦添左右。 “如风啊,难为你了,放弃了大好的前途,跟我来到这种荒芜的地方,还得整日伺候我这病号。”岳锦添抱愧地叹了口气,倒是感叹这人老了,究竟是不复当年的威风,还落得这一身的病,拖累别人。 “义父,您说什么呢!照顾您是风儿自愿的,何况,即便风儿留在京都也不会有多大作为。皇上忌惮岳家,风儿是您的义子,又岂能独善其身?”君如风笑了笑。 “唉。当年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本是要我好好照顾你,没想到现在……”岳锦添望了一眼被风鼓动着的帐篷,丝丝寒意浮上心头。 “义父,您要是还把风儿当一家人,就别说这种客气话了。风儿能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比起姐姐来说,至少风儿还能和义父在一起,但是姐她……”君如风低下头。“是啊,不知道你姐现在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岳锦添的眼神有片刻的黯淡,继而他又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咱们这山高水长的,也顾不了那么多。灵心是个聪明孩子,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倒是我们 这边……对了,上次我让你去核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君如风闻言,抬起头来,目光中浮起一丝忧虑,“孩儿带人偷偷绕到对面去查探了一番,南钺边防最近的确频繁地接收物资,而且整个布防都加强了兵力,可能真如义父所料,他们怕是要有所行动。不过我 把这些事情告诉金将军之后,他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说……” “说什么了?”岳锦添听出君如风话里有话。君如风低下头,嗫嚅道:“他还说,义父你现在只是个边防令,军中的大小事务由他说了算,用不着义父你操心。”说着,他的语气激愤起来,“这姓金的就是欠教训!孩儿早晚有一天得打断他的腿,让他瞧 瞧我们岳家的厉害!” 岳锦添摇了摇头,“他说得又没错,你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不过,我的确怀疑南钺不日将有大动静,此事我还得再跟……” “着火啦!着火啦!”帐篷外面传来惊慌的叫喊声。岳锦添和君如风对视一眼,立马掀帐出营,只见粮草仓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仓皇的士兵们乱作一团。紧接着喊杀声从营外传来,有士兵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南钺兵偷袭我营了!全员防 备!” “义父!”君如风心中一边感叹岳锦添料事如神,一边急忙拔出佩剑准备迎敌。 很快就看见南钺奇兵冲进营中,将毫无防备的闵朝驻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顿时火光滔天,血流遍地…… 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秦海接到战报,急忙送往景云宫,告知江玹逸。 景云宫的满室熏香,仿佛瞬间变成了浓郁的火药味儿。 “这个南钺,简直欺人太甚!”江玹逸猛地一拍桌子,将祝玲珑放到一边,便疾步向外走去。 看来今晚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好了。“皇上……”祝玲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她已经出过了最后一张王牌,此刻她已无计可施,何况战事为重,她很清楚现在江玹逸的心情有多糟糕,她要是再添乱,只会引他反感,便只能眼睁 睁看着他走出宫门。 “宣兵部尚书崔觉良和大将军柳秉城即刻觐见,还有……”江玹逸一边走一边对秦海下达紧急命令,忽然感觉头脑一阵眩晕,险些摔倒。 秦海见状,赶紧上前搀住江玹逸。 “皇上,您没事吧?” 这个当口,江玹逸可绝不能出什么状况! “没事,只是、只是脑子有点……”江玹逸觉得眼前的世界有点模糊晃动,他试着运功驱散胸口郁结的不适感,却也是徒劳无功。他只能片刻清醒,继而又都模糊了起来。 “六郎?六郎你怎么了?”面前好像有人在轻声地叫他的名字。 江玹逸抬起头,恍恍惚惚地看到熟悉的身影。 “岳灵心……” 秦海听到江玹逸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一下子愣住了,和紧跟上来的姜凡对视一眼,都有点摸不透江玹逸的心思。 “皇上,其实奴才还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秦海深吸了一口气。 江玹逸强行运功抵御着一波波侵袭而来的眩晕感,强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事?” “南钺偷袭的军营,正是边防令驻扎之地,听说偷袭当晚,岳将军——岳大人正好巡视了军营,在帐中休憩时,便遭遇大火和敌军来袭,当晚便失去了联系……” “你怎么不早说!”江玹逸脑子里嗡的一声,甩开秦公公的手,本是要去御书房,却改变方向往清秋院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嘱咐秦海和姜凡二人先去御书房,让崔觉良和柳秉城有个心理准备。 江玹逸独自一人快步走向清秋院,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察到身后有一丝细微的响动。他停下脚步,心头有了警惕,便又接着走了两步,背后跟踪之人持剑飞出,直冲江玹逸而来。 “什么人!”江玹逸侧身躲过,厉喝一声。 对方一言不发,落地之后直接再刺向江玹逸。江玹逸见来人是想要他的性命,便不敢掉以轻心,与之打斗起来。 这边岳灵心刚让李嬷嬷下去休息了,自己也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的声音。 这大半夜的,还是在皇宫里,怎么会有打斗声? 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岳灵心神经紧绷,立马从枕头底下抓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跑了出去。 门口两人打斗正酣,岳灵心认出其中一人是江玹逸,顿时心头一凉。 有人想要弑君! 岳灵心顾不得许多,赶紧拿着匕首上去帮忙。江玹逸的功力一直在岳灵心之上,但是今天他出招的速度和力度看起来都有点虚浮,岳灵心心头奇怪,却见江玹逸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这个样子太容易受伤了!岳灵心不得 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短兵对抗黑衣人的长剑。毕竟他们是两个人,对方见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便看准时机逃跑。岳灵心本就有伤,江玹逸又脚步不稳,只好放弃去追,放他离开。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秦海呢?姜凡呢?”岳灵心见杀手跑掉了,这才松了口气,便质问起江玹逸来。 “这里不安全,进去再说吧。”江玹逸抓住岳灵心的手,疾步向里面走去。岳灵心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几步就被他带进了房间里。 “喂!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就算你要进去,是不是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岳灵心甩开江玹逸的手,无奈拿了火折子去点蜡烛。 江玹逸看着她的背影,好像听到她的笑声。 “六郎?想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江玹逸眨了眨眼,她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穿着以前女儿妆时最喜欢的荷花色粉裙,姣好的面容未施粉黛却足以倾倒众生。 “六郎……”她露出笑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边…… “喂?皇上?”岳灵心点亮蜡烛,看到江玹逸站在桌边发呆,便上前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心里想着,今晚他怎么怪怪的。 突然江玹逸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摁在怀里,双唇就贴了上来。他滚烫的嘴唇好像一团火一样,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他身上竟然也是烫得吓人! 岳灵心颤抖着喊道:“江玹逸你放开我!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怎么了?” “灵心……”江玹逸嘟嘟囔囔地叫着记忆里的名字,病弱的岳灵心毫无反抗之力。 一阵绝望袭上岳灵心心头,眼里的泪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将鬓发湿透,凉凉的。 岳灵心屈辱地拼尽了全力,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江玹逸抽了口气,却说不出是痛还是快乐。他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只知道他现在所求的,是他想要的那个女人! 第60章 多事之秋 平静的秋夜被宫廷里的忙乱惊扰。宵禁之后,只有清秋院仍然灯火通明。 江玹逸在桌边正襟危坐,手指转动着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好久,却一口都没动过。他看着李嬷嬷在面前来回踱步,走来走去,不觉更加烦躁,转动茶杯的频率也加快了。 “皇上。”方太医总算从屏风后面出来,拱手说道,“血已经止住了,只要好生调养,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江玹逸闻言,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大口喝起来。 方太医继续说道:“不过,娘娘胸口的刀伤还未痊愈,这段时间需要绝对静养,切不可再有剧烈运动,尤其是,激烈的房事……” “噗!”江玹逸刚喝进去的一杯茶几乎全喷了出来,他差点没被水呛死。 秦海走到门口不久,就听到了方太医的话,再一看江玹逸被呛得厉害的模样,不禁低下头,强忍住笑。 “皇上,崔尚书和柳将军已在御书房久候多时,您看是让他们先回去,还是您现在过去?” 江玹逸看了一眼雕花的屏风,烛影幢幢掩映着大床上的人影。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说:“去御书房。”说着他起身来,又对李嬷嬷嘱咐道:“好好照顾皇后,朕先去议事,千万别让她激动。”李嬷嬷点点头。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她不全知,却也能猜个大概,心头是五味杂陈。这江玹逸的心思她是怎么也捉摸不透,但岳灵心这模样显然是受了折腾,这么不情不愿地委身于人,对岳灵心这样倔 强的性子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所以就算江玹逸不说,她也会好好劝导岳灵心。 秦公公却是清清楚楚听到江玹逸对岳灵心的称谓。 皇后! 看来,有些人、有些命运,终究是注定的。 …… 江玹逸到了御书房,崔觉良和柳秉城已等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天已经渐渐亮了,天边的鱼肚白照进书房里,和油灯的光映衬着,气氛也好像格外凝重。 “南钺偷袭我南疆驻防一事,两位爱卿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江玹逸在书桌后坐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崔、柳二人。“皇上,这南钺与我朝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说不上交好,但也未曾有互动干戈的迹象,这突袭我朝边防,其中因由牵涉众多,恐怕还需仔细调查才能得出结论。所以臣与柳将军商议觉得,我们应该先按兵不 动,布置边防,一面防御对方再次进攻,一面加紧派使臣前往谈判,弄清楚整件事之后,再决定是战是和。”崔觉良拱手说道。“袭我边防,伤我兵士,实在可恶!无论他们事出何因,此仇绝不能不报,否则只会让世人觉得我闵朝朝廷软弱怕事。柳秉城,你即刻领兵两万,奔赴南疆,朕要听到首战捷报,否则你提头来见!”江玹逸 一口反驳了崔觉良的温和提议,将任务交到柳秉城头上。 柳秉城和崔觉良私下交换了眼色,知道江玹逸心意已决,只能拱手道:“臣遵旨!” 待他二人领命退去,江玹逸才稍微放松了一下,右手撑着额头放在书桌上,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点接受无能。 “皇上,您的胳膊……”秦海看到江玹逸右手龙袍下露出来的猩红血迹,不免吃了一惊。 江玹逸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这血迹不是别的,正是岳灵心那一口留下的咬痕! “没事。”江玹逸嘴角竟有淡淡的笑意。忽然他想起什么,又正坐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秦海问道:“怎么样,岳锦添有消息了吗?” 秦海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奴才已经传令下去,全力搜索,一旦有消息,即刻回报。不过现在南疆边防一团乱,恐怕很难一门心思搜寻岳大人下落,不知皇上是否要让姜凡过去?他的追踪能力,无人能及。”“不行。他得留在宫中,以防那个人再生事端。现在皇后身边,必须有人照看,除了姜凡,朕不放心别人。”江玹逸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尤其是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眼前又浮现出昨夜清秋院门口的 刺杀者。 那人,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院内的岳灵心? …… 岳灵心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只有李嬷嬷守在身边。呼吸间,胸口还是扯得疼,好像伤口随时会裂开。 她沙哑着呻吟了一声,李嬷嬷刚合上眼打了会儿瞌睡,就被惊醒了,一看岳灵心睁了眼看她,赶紧问道:“小姐你醒了?怎么样,胸口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疼?” “疼……”岳灵心喃喃地,眼泪哗地流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为什么。但是李嬷嬷却拉着她的手,跟着她哭起来。岳灵心说的疼,不止是心口疼,李嬷嬷知道,所以才更心疼岳灵心。 岳灵心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江玹逸的疯狂,她的无助……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痛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让自己更加软弱? “李嬷嬷,你哭什么?”岳灵心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止住眼泪。 “小姐,奴婢、奴婢是心疼你呀,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李嬷嬷说着又开始抹泪。 岳灵心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握着李嬷嬷的手,“我都是结婚又离婚的人了,别说得还跟什么黄花大闺女似的,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多流点血,忍忍也就过去了,难不成就不能活了?” “可是你现在的身份……皇上这么不清不楚的,这让你以后在宫里,还怎么过得下去?”李嬷嬷担忧地皱眉。“过不下去也得过。皇上不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让我过不下去吗?那我更要好好过给他看!”岳灵心咬着牙,努力挥去脑海中那些意乱情迷的画面,她很清楚江玹逸不可能会是动了情,才会那么对她,最 大的可能就是,他又想到了这种新招来对付她。 “奴婢都听小姐的。不过,小姐你也要先把伤养好才行,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养好身体就行。”李嬷嬷拍了拍岳灵心的手背,安慰地说。 岳灵心点点头,闭上眼继续休息。 门外秦公公小声问道:“皇上,您都站了好一会儿了,不进去?” 江玹逸沉默一会儿,转身往外去,“走吧。她这会儿看到朕,还能静养得下来吗?” 秦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上说的好像是这个理…… 又是烟雨迷蒙的天气,御药房忙碌着。 多喜带着玉瑶,快步走进来,叫道:“方太医,我们来拿点药,贵妃娘娘的头痛症又犯了。” 这会儿看见宫人们正在整理一些补品,多喜便指着几株看起来较好的人参和灵芝,“顺便把这些也包起来。” 方太医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多喜姑娘,这些都是皇上让给皇……给岳姑娘准备的,真不能给你。你看,要不我让下面人再去库房拿一些出来,你给贵妃娘娘带回去?” “我就要这新鲜的!怎么,拿皇上压我啊?那你倒是试试,看……” “吵什么吵?”冰冷的男声打断了多喜的无理取闹。 众人向门口看去,竟是侍卫统领姜凡。 “哟,姜统领怎么有空,屈尊来这御药房?”多喜知道姜凡和岳灵心之间关系匪浅,本来就布满了,这会儿姜凡说的话又是不怒自威,更让多喜心里犯嘀咕。 区区一个侍卫统领,真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多喜的话酸酸的,姜凡不是听不出来,语气却仍是波澜不惊,“我做什么事,都是由皇上吩咐,需要跟你交代吗?” 多喜被这一句话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方太医,补药都准备好了吗?”姜凡不再理会多喜,从方太医这里拿走了给岳灵心准备的补品,亲自带到清秋院去。这一连许多天来,姜凡每天必到清秋院“报道”。一开始的时候岳灵心还跟他说,少来这边,毕竟她想跟江玹逸划清界限,尤其是发生那件事后,看到江玹逸身边的人都多少有些别扭。不过姜凡说他奉命守 在这里,不敢抗令,岳灵心怕为难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不过这段日子,她是看见这些补品就头大,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天天喝这些玩意儿,早晚得喝成个药罐了。 李嬷嬷没办法,只好由着岳灵心的性子,把补品熬进了粥里,“不吃药,喝点粥总可以吧?你看,给你加了点鲫鱼肉在里面,快趁热喝。” 岳灵心舀了一勺,懒洋洋地尝一口,却又立马吐了出来。 “好腥!” “腥吗?”李嬷嬷自己舀了一勺,闻了闻,又尝了下,“没有啊!小姐你看,这鱼洗得很干净的,一点都不会腥啊。”说着把勺子送到岳灵心嘴边。 岳灵心刚一闻到鱼肉味儿,就止不住地反胃起来,连忙摆了摆手:“赶紧拿走,我真吃不了!” 李嬷嬷见岳灵心这几欲呕吐的模样,狐疑地皱起眉头,眼里的色彩也深了几分,心头好像有些不好的预感。“祝贵妃到——” 第61章 轮不到你来管 岳灵心起身和李嬷嬷对视一眼。 “小姐,她来干什么?”李嬷嬷问出了岳灵心心头所想。 岳灵心摇摇头。虽说祝玲珑背地里做过一些事情,岳灵心都知道,但是祝玲珑为了维护在江玹逸面前小鸟依人的柔弱模样,也决不会在明面上来找茬。 难不成,是来慰问她这伤病号了? “反正估计没什么好事。”岳灵心嘀咕着,带李嬷嬷到门口向祝玲珑行礼。 祝玲珑看着半屈膝的岳灵心,清冷的脸上浮起微弱的笑意,“岳灵心。” 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岳灵心的名字,凭女人的第六感完全能够听出她话语里的恨意。 “奴婢在,贵妃娘娘有何吩咐?”岳灵心感觉腿有点累,于是试着直立双腿。 谁知祝玲珑立马说道:“本宫让你起来了吗?”接着语气陡然一扬,“跪下!” 李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所措地看着岳灵心。她知道岳灵心的脾气,祝玲珑这么说话,岳灵心是觉得不会咽下去这口气的。 “奴婢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跪?”岳灵心不但没有屈膝,反而扬起下巴,不避不让地直视着岳灵心。 “大胆!贵妃娘娘让你跪,要什么理由?你一个做奴才的,还敢跟贵妃讲规矩,不要命了!”多喜狐假虎威地呵斥道。 “你家主子还没说话,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岳灵心反问一句,噎得多喜脸都白了。 “本宫的奴才,恐怕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吧?”祝玲珑不满地说。 “那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祝贵妃也管不到云坤宫头上吧,奴婢可还是云坤宫的人。”岳灵心很懂得拿捏敬语的分寸,但是言语间却绝不示弱。即便现在她只是个奴婢,也不能就这么让祝玲珑看轻了! “这整个后宫都归本宫管,本宫还管不了你一个小丫鬟?”祝玲珑提高了省掉质问。岳灵心瞥了她一眼,这种威胁的口气,她早就司空见惯,毕竟这可是她从前惯用的招数,而她祝玲珑,一个滥竽充数的货色,还不配与她较量。“贵妃娘娘,你可要好好地记住,你现在终究是个贵妃,还不 是皇后。”“岳灵心,你!”祝玲珑气得脸色煞白,本来是想上门找茬,没想到反碰一鼻子灰,她哪里甘心?扬起手就要扇岳灵心的巴掌,却被岳灵心一把抓住。祝玲珑瞪着岳灵心,却拗不过她的力气,岳灵心只是轻 轻一推,祝玲珑就“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岳灵心正纳闷,自己还没怎么用力,她怎么就没骨头似的倒在地上了,看起来竟像是很疼的样子。 “皇上!”李嬷嬷确却是眼尖,一眼瞧见江玹逸从大门进来。 这祝玲珑摔得可真是时候!“姐姐,妹妹知道咱们之间有些误会,孩子的事情,妹妹来这里不过是想告诉姐姐,孩子的事情妹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妹妹相信姐姐的为人,这其中兴许是有人挑拨,才发生了那样的悲剧,还害得姐姐你 被连累……妹妹的心也很痛,你怎么就不肯原谅妹妹呢?”祝玲珑坐在地上,掩面低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岳灵心看到她这副模样,简直又要作呕了。 “这是怎么了?”江玹逸一进来就看到这么纠结的画面,不禁皱起了眉头。 “皇上……”祝玲珑忍住眼里的泪光,站起来拉住江玹逸的胳膊。“臣妾没事,只是跟姐姐有点小争执,因为之前的事情,害姐姐被废后,姐姐还余怒未消,不肯原谅臣妾,臣妾可以等的。” “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为何非要现在旧事重提?你身体也不好,不是跟你说了在宫里好好休息,别老出来走动吗?”江玹逸对祝玲珑说道。 “皇上,娘娘一个人在宫里也闷得慌啊,您又不来陪她,天天往清秋院跑……”多喜嘟囔着说。 “多喜,你闭嘴!”祝玲珑喝止住丫鬟,继续扯出笑容来。“臣妾没事的,皇上,姐姐现在身体也不好,你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毕竟她这段时间受了这么多苦,臣妾看着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朕知道你懂事。你出来也有一会儿,让多喜陪你回去歇歇吧,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呆久了,又该惹得头痛症再犯了。”江玹逸说着,不等祝玲珑回答,就嘱咐了多喜送祝玲珑回宫。 祝玲珑仍是盈盈笑着,却扭头瞪了岳灵心一眼,仿佛是在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完! “祝贵妃慢走不送啊~”岳灵心说话的声音上扬得都快飘起来了。 可算把这个瘟神送走了! “外面这么冷,还不快进去?”江玹逸板着脸对岳灵心说道,用自己身上解下来的披风裹住岳灵心。 岳灵心刚想挣开他,却被他用力箍住,动弹不得。江玹逸好像挟持似的,把岳灵心推进了房间里。现在但凡他有一点异常举动,岳灵心都会神经紧绷。 “你不去陪你的祝贵妃,留在我这儿干嘛?我又没那么柔弱,需要你天天在旁边看着。”岳灵心一边走一边说道。 “你以为朕不看着你,就没人管你了?听说你今天又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真想把自己饿死?”江玹逸把岳灵心摁在凳子上,然后对秦海招了招手。 “这是皇上亲自让御膳房熬制的鲫鱼汤,您趁热喝吧。”秦海笑眯眯地把汤盅端上来放在桌上。 他一揭开盖子,岳灵心立马难受地捂住鼻子,“又是鱼?我都要吃吐了,你们能不能换点别的招?江玹逸你就是故意整我是吧!” “太医说鲫鱼汤补血,所以皇上才……” 秦海正要解释,江玹逸却笑了笑。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以前不是说,朕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吗?现在朕就是想知道,你不喜欢什么、不想要什么。” 岳灵心咬了咬牙,真想撕破他脸上得意的笑容。话说,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了?还是说,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他就觉得自己赢了? “哦,那皇上一定是知道了,我不喜欢养狗,尤其是‘赖皮狗’,所以才天天往我这里跑吧?”岳灵心加重了语气。 秦公公听得都吓了一跳,连连捂着嘴咳嗽,示意岳灵心不可冒犯天威。岳灵心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自己倒水喝起来。 “你不是说,看门的老狗也比有的人更懂得知恩图报吗?朕还以为,你喜欢狗呢,原来你不但不喜欢狗,也没学会它的知恩图报啊。”江玹逸斜睨她一眼,倒没动气,让周围人松了口气。 岳灵心没想到江玹逸还记得她这么久以前说的话,一时气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咯?” “至少朕救了你的命。”江玹逸毫不谦虚地把这质问当成夸奖揽了下来。 救命!明明是他害得她大出血差点死掉,现在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在她面前邀功!她以前就觉得他脸皮挺厚的了,没想到近几年来更是功力见长啊! “我真该一口咬你脖子上,省得你再祸害人!”岳灵心看了一眼江玹逸胳膊上露出来的包扎痕迹,怒气未消地嗔了一句。 “哎唷娘娘,可不敢说这种话。您不知道您这一口下去咬得有多狠,皇上这胳膊可是流了好久的血!”秦公公连忙来帮腔。 江玹逸淡淡地凝视这岳灵心,说道:“不碍事,被小狗咬了一口而已,难不成朕还能咬回去?” 岳灵心呼吸一滞。 他都听到了!她和李嬷嬷说的话! 完了完了,这下丢人丢到外太空去了,真是!这人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呢! 看到岳灵心惊慌失措,像头小鹿般的表情,江玹逸可以说是心情大好,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起来,倒把岳灵心弄得跟做客似的不自在。 “小姐!小姐!小少爷来信了!”李嬷嬷忽然从外面飞奔进来,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封书信。 江玹逸端茶杯的手脱力地松开,幸好茶杯刚离开桌面,掉下去只是洒出来一点儿水。他怔怔地看着岳灵心站了起来,飞快地朝李嬷嬷走去。 “是如风的信吗?这孩子,可算写信回来了!”岳灵心拿着李嬷嬷给的信,立马拆开来。 谁知她刚打开信封要看,信纸忽然被人从高处夺走了。她回头一看,江玹逸站在后面,手里拿着她的信纸。 “你干什么?”她不满地嘟囔,伸手去夺信。 江玹逸却把手举高了,让她够不着。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信你不许看。” “凭什么?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我也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这是我的家书,轮不到你来决定我该不该看。给我!”岳灵心抓住江玹逸的手,跳起来去抢信。 江玹逸被转过身,紧紧地捏着家书,冷冰冰地说道:“朕说不许就是不许!朕没跟你开玩笑,你死了这条心。” 说着他竟然就往外走。 岳灵心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那可是远在边疆的弟弟寄回来的信,是她和父亲、弟弟唯一的联系和寄托,他江玹逸凭什么不让她看信! 岳灵心气不过,论起一掌打向江玹逸。江玹逸毫不退让地架住她的胳膊,只守不攻,却怎么也不让岳灵心拿回信。岳灵心被他气得跳脚,却招招被他克制,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赢他一次!没想到岳灵心这一着急,怒火攻心,突然就晕了过去。 第62章 喜脉 房间里气氛紧绷,方太医给岳灵心号着脉,已经过了许久。 江玹逸在旁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喝问:“到底有没有什么事!” 方太医连忙站起来退后一步,又拱手跪下伏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是喜脉啊!” 喜脉! 整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除了方太医还为岳灵心沉浸在喜悦之中。 “方太医,你刚才……说什么?”岳灵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无神的眼睛狐疑地看着方太医,更多的还有不可置信。 一定是听错了!不对,也许是太医诊断失误!反正这一定不是真的!方太医丝毫没有注意到岳灵心眼底的惊慌失措,笑盈盈地说:“娘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因而这段时间食欲不振,恶心反胃,加之您旧伤未愈,身体虚弱,气血亏损,才会导致晕厥,只要继续细心补血调养 ,方无大碍。” “不可能!我怎么会……”岳灵心忽然觉得喉咙里好像卡了枣核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呆呆地看向江玹逸,一个多月前,不正好是…… 这后宫里多少女人盼着能给皇帝生孩子,更有祝玲珑和柳如云盛宠在身,可她们都还没有个结果,偏偏就她这个废后一次就中?老天爷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对外只用说是皇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方太医,你去多开几贴补药,朕要他们母子平安。从今天开始,清秋院的饮食和用药均由方太医和李嬷嬷亲自过手,听明白了吗?”江玹逸刚 才还和岳灵心一样震惊,但是当方太医重申一遍岳灵心的确怀孕之后,他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反而,竟有一丝欣喜不易察觉地蔓延开来。 只是江玹逸表面上仍旧淡然自若,比起慌乱的岳灵心,他更像是置身事外,主掌游戏规则的那个人。 “我不要!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江玹逸你死了这条心!”岳灵心说着就要下床,不知道是冲动要去做什么傻事。 江玹逸冲上去摁住她,谨防被她一不留神钻了空子,但是又不敢太大力,只好抱住她,任由她在怀里发脾气,也比放她出去好。 “放开我!你这个坏蛋!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害得我还不够吗?你现在还要把一条无辜的生命卷进来,你无耻,你混蛋!”岳灵心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在她身上会用得这么淋漓尽致。可是以她现在和江玹逸的关系,她怎么能有他的孩子!她怎么 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江玹逸又怎么可能想让她留下这个孩子?明明反应最激烈的应该是他才对,凭什么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要为她保胎?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秦海看见这景象,怕是让皇上面子上挂不住,何况这是江玹逸和岳灵心两个人的事情,旁人这么围观终究不好,于是使了眼色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江玹逸耐心地听着岳灵心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等她终于觉得有点累了,抽泣着不出声,他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这可不像是朕认识的岳灵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岳家大小姐,原来会怕生孩子?” 岳灵心听到他略有笑意,又羞又恼地捶了他一拳。但是被他禁锢着使不上力,她的拳头看上去就像是撒娇。 “你听好了,这些话朕只说一遍。”江玹逸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又像是怕她趁机捣乱似的,收紧了双臂,不留一点缝隙地将她箍在怀里。 “朕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跟你斗气,也不是为了报复你、惩罚你。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至少孩子是无辜的,如果你还记得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就不要降罪在一个孩子身上。” 岳灵心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心头却是波涛涌动。 他突然跟她说这些话,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吗?他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感情,这个孩子生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岳灵心简直无法想像!“我现在很乱,我不想说这些。你走吧,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岳灵心推开江玹逸,把头别过去。刚刚哭过的痕迹在她脸上分外明显,他不想让她看见。对她来说,刚才在他怀里哭闹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错 误,如今更不愿被他看到她软弱的证据。 “朕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考虑,而是必须做到。”江玹逸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岳灵心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来,江玹逸已经转身出去。岳灵心紧紧地抓着被子,一整夜都在床上挣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睡得着觉?未来好像被一团黑雾笼罩,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路又在哪 里?若是生下这个孩子,她还怎么安心出宫?难道要她做一个狠心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一条无辜的生命去承受后果吗? 岳灵心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李嬷嬷端水进来给岳灵心梳洗。经历过这些事情,李嬷嬷也知道岳灵心的心情不好过,于是坐到床边,拉着岳灵心的手说:“小姐,现在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往好了想, 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你和皇上之间,兴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这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最好?在他把我的心千刀万剐扔到一边不理不睬,在我对他彻底死心的时候又强行糟蹋我的身体,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我、掌控一切,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我的卑微之后,你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裂 痕,还可以掩盖,还可以弥补吗?”岳灵心眼里泛起银光,她咬住唇角,没让眼泪流出来。“小姐,你不能这么想,你现在要为了孩子考虑啊,毕竟这小生命是无辜的。”李嬷嬷知道岳灵心性子倔强,也最了解岳灵心对江玹逸的恨意,毕竟和江玹逸发生关系是在被废以后,而且是她不情不愿的情 况下,岳灵心这辈子很少被人强迫去做一件事,更何况是被“强暴”,还有了强迫她的那个人的孩子,自然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的。 但李嬷嬷绝没想到岳灵心会这么坚决。“就是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才不想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受苦。你不是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他的父母相互憎恨,而我的身份又不足以让他子凭母贵,那他在这宫里要怎么活下去?难道我要眼睁睁 地看着他变成第二个江玹逸吗?你觉得这样是对他好吗?”“这……”李嬷嬷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么多,现在想想,岳灵心说的都并非空穴来风。母亲在后宫的地位,和是否受宠,这两者中若是连一个都不占优势,那么即便小皇子也会命运堪忧,若是女儿那就更可怜了 …… “可是,我们现在还能怎么样?毕竟孩子已经有了,难不成还……” 李嬷嬷话未说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岳灵心的眼睛。岳灵心的眼神证实了李嬷嬷的猜想,李嬷嬷都不敢再说下去。 “这个孩子不能要,李嬷嬷。” 岳灵心抓住李嬷嬷的手,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她知道这宫里她唯一能够信任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李嬷嬷了,这件事,她只放心交给李嬷嬷去做。李嬷嬷张了张嘴,嗓子却干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但更心疼在她面前活生生的岳灵心,既然岳灵心这么不想要这个孩子,李嬷嬷也不忍心看岳灵心承受十月怀胎之苦。李嬷嬷紧 握住岳灵心的手,坚定地说道:“小姐你想怎么做?” 岳灵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小声说:“你去御药房取一点附子粉来,放在我喝的粥里。我地饮食由你照看,别人事先不会发现的。” “好,奴婢这就去办。”李嬷嬷点点头,转身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岳灵心叹了口气,背靠着床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心与手背之间的贯穿伤仍然留着伤疤,以至于她的左手落了后遗症,到现在还不能用力握紧或者是提重物。这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江玹逸对她的 所作所为,每一道伤痕都是切实存在的,还有她远在边疆的父亲…… 夜幕渐渐合围,暮色中宫人们都行色匆匆,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 暖雾匆忙地跑回云坤宫,远远地就开始嚷嚷:“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娘娘!” 柳如云正啜饮着清茶,抬起头来皱起眉头说了一句:“瞎喊什么呢?本宫好得很!你这丫头!” 暖雾吐了吐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那样子的确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禀报。于是柳如云又道:“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该不会是父亲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柳如云想到父亲正领兵在外,战场无情,谁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柳如云在宫里也是天天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父亲征战在外,一来是关系着国运,二来也是牵连着整个柳家的命运。这是柳秉城坐上 大将军之位后的第一次战役,皇上下了死命令,只许胜不许败! “不是,娘娘,是后宫里的事情。奴婢刚刚打探到,清秋院那位——怀孕了!”暖雾压低了声音,凑在柳如云耳边小声说。“什么?”柳如云睁大眼睛,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 第63章 抉择 柳如云腾地站了起来,问道:“是皇上的?”“不然还能是谁的?听说皇上封锁了消息,还命专人照顾,看样子,对那孩子很重视。这是奴婢在清秋院当差的一个闺蜜亲口告诉奴婢的,绝不会有错。看来,皇上与岳灵心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像外界传 言的那么简单。”暖雾很担忧地看着柳如云,好像是怕柳如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柳如云好半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自己所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而那个女人还是从前的正室,这让柳如云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她早就看出来,江玹逸对岳灵心的情感很微 妙,但是她绝对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还……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暖雾见柳如云半天没有动弹,只是眼圈红红的,双手紧握着拳头,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难道本宫要冲上门去让她把孩子拿掉吗?”柳如云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拂了下去,陶瓷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好像所有瓷片都扎进了她心里。 “娘娘,嘘——”暖雾赶紧拉着柳如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这些话被人听到,若是让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还不知道要惹得皇上怎么不高兴。柳如云甩开暖雾的手,不甘心地说:“怕什么怕?本宫有什么好怕的?爹爹在前线打仗卖命,为皇上出生入死,本宫一片之心付予皇上,他却对本宫越来越冷淡,甚至不是为了安抚柳家都不愿进本宫云坤宫 的大门!可是他对那个姓岳的却是倒贴上门,凭什么?”“娘娘,你冷静一点!那岳家不比当年,岳灵心现在也不是什么皇后,即便是怀孕了,皇上也没有承诺要恢复她的身份,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机会,这个孩子必须要除掉,否则以后定然会威胁到您的地 位。但是我们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引起皇上的反感,甚至会引火烧身,这谋害皇嗣的罪名,我们担当不起。”暖雾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毕竟是从柳家陪嫁过来的,当初柳夫人也是看着丫头机灵,才让她跟着柳如云进宫,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给柳如云提点提点。柳夫人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柳如云这大小姐的脾气, 骄傲、自尊,又急躁,若是身边没个谋事的人,还不知道如何在后宫里生存下去。 暖雾平日里狐假虎威,仗着柳如云的地位和柳家如日中天的势力,对一般丫鬟都小瞧一头,但到了关键时刻,她还必须把持住柳如云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柳如云嗅到一丝硝烟味,拧着眉头狐疑地看着暖雾。 方才暖雾是说,要除掉这个孩子? 这让柳如云心头一沉,又加快速度噗通噗通地跳起来。 暖雾让柳如云沉住气,四下无人,便轻声低语,“岳灵心好像还不知道岳锦添失踪的事情,她若是知道自己父亲在双方交战时失踪,至今音讯全无,您觉得她这胎,还能安心养得下去吗?” “即便是这样,我们如何能把这消息透露给她?”柳如云虽然觉得有理,可还是感到有些不安,心也跳得飞快。“自然是要想办法透露的,但不应该是出自我们之口,否则容易惹祸上身。比起自己去冒险,倒不如借刀杀人来得巧妙有效,甚至可能有一石二鸟之效。”暖雾的声音极低,不紧不慢地将她的计划告诉了柳 如云。 柳如云越听越觉得心慌得厉害。听暖雾说完,她更是脸色大变,犹豫着说:“这、这未免也太……不行,这太损了,我做不了!”柳如云说着要走,暖雾赶紧把她拉住,“娘娘,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您还没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吗?皇上的心,根本就不在您身上,只是想要利用您、利用柳家,而您对他的一片真心,对他来说根本一钱不值,您若是不狠下这个心来维护您在宫里的地位,那么不仅仅是您最后会失宠,就是整个柳家也会遭到牵连,您和柳家是荣辱与共,而不是为了与皇上之间的一点私情,而作茧自缚啊!您想想看,岳 灵心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我……”柳如云有些六神无主。暖雾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落进她心头,好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激起万层波澜,怎么也静不下来。不得不承认的是,暖雾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柳如云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这么早就承认自己输了?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来处理她和江玹逸、岳灵心,甚至是祝玲珑之间混乱的关系,她觉得不甘心,因为赢得 不够光明磊落,又怎么能算是真的赢了呢?! “这件事本宫会好好考虑。你先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柳如云无力地坐下来,挥了挥手,谴退了暖雾。 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久久萦绕于鼻间…… 夜幕低垂,风吹得窗外的树都沙沙作响。 此刻岳灵心的心情也是一刻都宁静不下来。她坐在床上发着呆,一只手颤抖着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风平浪静的触感,让人很难想像到这里面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很多年前,她曾对江玹逸说:“我以后要做你的皇后,还要跟你生一大堆皇子公主,让你忙着应付这群熊孩子,就没功夫去找别的女人了。所以,就算你当了皇上,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恍若隔世的那些话,现在想来竟像是讽刺。 她想要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给,而她终于彻底死心了,他却再次用虚伪的柔情将她包裹。她不信他会对她动情,所以她才如此害怕现在他们正经历的一切,害怕这个孩子就像她当年看到的江玹逸。那时候,她在学堂的擂台上打败了所有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却独独败在了江玹逸手里。她知道父亲和先帝正在远远地观望,也以为江玹逸会因此受到嘉奖,然而四下无人时,她却偷看到江玹逸低着头站在 先帝面前,先帝的表情很严肃,指责江玹逸不懂事,乱出风头,甚至辱骂他只是一个贱婢的儿子,不要妄想能得到什么! 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岳灵心的脑子里才真正刻下了江玹逸这个名字,一记七年,无法抹去。岳灵心真正爱过江玹逸,所以她更加能体会那时候江玹逸心中的痛苦和落寞,她无法想像她未来的孩子也要经受这一切,才狠下决心让李嬷嬷去做那件事。但是真当李嬷嬷敲门进来的时候,岳灵心却是吓 了一大跳。 “小姐,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李嬷嬷坐到床边,把热气腾腾的清粥递到岳灵心面前。“只是,您真的想好了吗?这附子粉的效力您是清楚的,这一碗喝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岳灵心紧紧拧着眉头,把清粥端过来,烫得她不敢立马入口。 李嬷嬷正揪心地看着她,等着她最后决定。 “孩子……”岳灵心摸着小腹,明明之前还觉得这两个字离自己好遥远,但这一刻,好像那条小生命就在自己的掌中——只要她轻轻一捏,那条生命转瞬即逝,而自己将满手鲜血! 岳灵心知道自己的双手早就不干净,她也没把自己标榜成纯洁无瑕的圣母,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如何能狠心下手。“小姐,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出宫,这孩子就当真留不得,可是这孩子也是个机会,兴许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能够借机缓和,不但是你和这孩子,还有咱们整个岳家,都可能 东山再起。决定权在你手里,嬷嬷不会逼你怎么选,只希望你听从自己的心,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李嬷嬷轻轻地拍了拍岳灵心的手背。 岳灵心端着碗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把碗沿送到唇边,干裂的嘴唇好像被热气蒸得生疼,怎么也没有办法继续往里送。李嬷嬷说的,岳灵心不是不懂,可是以前是因为一心一意爱着江玹逸,所以愿意把自己关在这深宫里,拼死拼活地想要站稳脚跟,但是现在江玹逸都把岳家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她还怎么能安然地面对他 ,还要与他生儿育女? 窗外呼呼的风声,很快挟来大雨。 严冬未至,清寒却已入骨。 御书房外雕花的长廊里光影浮动,姜凡正在殿外守护,忽然看见雨中走来一袭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及至她走到跟前,他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岳小姐,你……” 岳灵心,怎么会突然跑到御书房来?要知道,现在她该是有多远,就宁愿离江玹逸多远的。 “我要见皇上。”岳灵心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嬷嬷在后面收了伞,对发愣的姜凡赶紧使个眼色,姜凡这才反应过来,进屋去禀告。过一会儿姜凡出来了,说江玹逸让她进去。 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刻意把脊背挺得直直地走进去。雨光把她的脸照得惨白惨白的。 江玹逸就坐在书案后面,看见她进来,也没有给她行礼的时间,径直问道:“你要是想来问家书的事情,就不必开口了。朕说过不会给你,你知道朕说到做到。” “比起家书,我想说的事情你应该更上心。这个孩子……”岳灵心低下头,看着自己抚上小腹的手。 江玹逸陡然紧张起来,腾地站起说道:“朕说过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生不生,决定权在于我,而不是你。我若是不想生,谁也拦不住我,你知道我说到做到。”岳灵心决绝地回道。江玹逸喉头一滞,眼底暗影浮动,“那你想怎么样?”他强作镇定,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破绽。但是岳灵心已经看出来,他是真想留住这个孩子,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这对她来说确是有利许多, 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有了足够的筹码和江玹逸谈判。“很简单。我不会不明不白地为一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生孩子,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日后因为出身而被人看不起,既然现在岳家已经不足以成为孩子的保障,那么至少,我要回到应有的位置上。这就是 我的条件。”岳灵心平静地说完,看着江玹逸眼中流露出嘲讽的色彩。 “岳灵心,你现在是在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跟朕做交易吗?” “你若认为这是一个交易,我无可辩驳。”岳灵心面不改色,也没有丝毫被他的话影响的迹象,从她摔碎了盛粥的碗那一刻开始,她就下定了决心,为了这条无辜的小生命,做最后一搏。即便没有爱情,但终究,还能抓住点什么。她的手上不能再沾无辜的鲜血,何况那是自己的亲骨肉! 第64章 恢复后位 江玹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岳灵心此刻五味杂陈的表情。她恨他!这毋庸置疑。其实她早就无谓这皇后还做不做得下去,但是江玹逸后来的所作所为,包括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锦添发配到边疆,才是真正让她寒心。她知道自己有今天,都是自作自受,唯一意外 的,就是这个孩子的存在。 “怎么样,你考虑清楚没有?我没时间跟你耗,方太医说这种天气,我不该在外面待太久,对孩子不好。”岳灵心依然淡定自若。不管江玹逸用什么眼神看她,她都没有解释或者慌张的必要。 她在他心里什么位置,早就不重要,又怎会在乎他怎么看她。 “岳灵心,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朕谈条件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还有能耐坐稳皇后这个位置?”江玹逸讥诮地反问道。 “坐不坐得稳那是我的本事,用不着皇上来操心。”岳灵心莞尔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你就不怕引火烧身?以岳家现在的地位,可保不了你。”江玹逸扬了扬眉梢试探地说道。 “你这么多废话,究竟是不肯答应我的条件咯?那就当我没来过。”岳灵心转身往门口去,却听见江玹逸沉声答应“好”。岳灵心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着江玹逸,确定一般地反问道:“你答应了?” 江玹逸面色古井无波地点点头。他明明看着她的眼睛,她却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既然手里有筹码,就绝对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是岳灵心的做人准则。 “我不相信空口无凭的承诺。”岳灵心沉住气,观察着江玹逸表情的变化。 江玹逸嗤地笑了一声,笑得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还以为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在哄她玩,就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样,谁知他拿过纸笔来,亲自写了圣旨。 恢复废后岳灵心之位! 并准备在早朝时宣布,昭告天下。“满意了?”江玹逸看着岳灵心,她脸上呆愣的表情着实有些可爱。唔,可爱?江玹逸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赶紧收敛了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是刚刚和岳灵心完成了一笔重要 的交易。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岳灵心很淡定地改口,福了福身要走。 “身为皇后,不做点皇后应该做的事情,恐怕不能服众吧。”江玹逸在背后幽幽地说道。 岳灵心回过头,狐疑地看了江玹逸一眼:“你想怎样?” 江玹逸抖了抖袍子坐下来,“时辰还早,朕有一大堆奏折要批阅,你留下来帮朕研墨吧。” “研墨?!”岳灵心瞪着江玹逸,想问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她提出这个条件,是为了保证孩子以后的生活和地位,而不是为了被他当牛做马使唤的好不好! “朕金口玉言,这也算是圣旨。皇后难道要抗旨吗?”江玹逸已经埋头开始批阅奏折,却好像还能看见岳灵心脸上不满的表情,于是搬出“圣旨”二字,岳灵心撇了撇嘴,只能走到案台边上开始帮他研磨。 岳灵心端起水注往砚台里面注水,眼看着里面的水越来越满,江玹逸忍不住说道:“朕有没有教过你,研磨的时候要一边注水一边磨墨,如果浓淡不均会导致墨色不匀。” 岳灵心白了江玹逸一眼,把水注放到一边,开始拿起研磨棒有一下没一下地碾压墨块儿。 “喂,朕有没有说过,研磨棒要竖直地拿在手上,按照一定的方向由远到近以画圆的方式研磨,不然出来的墨色也会不均匀,而且……” “我有没有说过,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你厉害你来啊!我没溅你一身墨汁,你就该偷着乐去了,还这么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岳灵心瞪着江玹逸不满地说道。 江玹逸把毛笔往边上一搁,抬起头来反驳道:“以前可是你自己吵着闹着要学研墨,教你又不好好学着,还学会顶嘴了?” “我想学的时候你不教,现在装什么大头蒜。”岳灵心把研磨棒往砚台上一扔,俨然有“你厉害你来”的架势。 还真是说什么做什么。江玹逸心里头想着,自己把研磨棒拿起来开始慢慢地研墨,却没有一丝要让岳灵心离开的意思。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沉默的对峙。 “皇上——” 岳灵心抬头一看,正是祝玲珑拎着食盒走了进来。祝玲珑恐怕也没料到,御书房里坐的不是江玹逸一人,还有她最不想看见的女人——岳灵心! “你进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江玹逸微微皱起眉头。祝玲珑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皇上,不是您特许臣妾随时进出御书房的吗?臣妾看,秦公公好像去御膳房了,所以就直接进来了,只是……您要人陪着,大可让后宫的嫔妃过来,也不至 于召见一个贱婢。” “大胆!你刚说本宫是什么?”岳灵心冷冰冰地喝问一声,祝玲珑听得一下蒙住了。 只有身份高于贵妃之人,才敢在她祝玲珑面前自称本宫,而这整个后宫,唯一高过贵妃的,就是…… “大胆的是你!你竟敢自称……”祝玲珑强装镇定,想要驳斥岳灵心。 江玹逸不耐烦地说:“朕已经下旨,废后重立,恢复岳灵心的身份,如今你对她要懂得尊卑分寸。” 祝玲珑噎了一下,睁大眼看了看岳灵心,又看了看江玹逸,“这不可能!皇上,古往今来,无论何朝何代都没有废后重立的规矩,您这是……”“规矩是人定的,朕堂堂一国之君,还没有这点权力吗?这件事不该你来评判,你就不要多言。”江玹逸不是看不出来祝玲珑此刻的震惊和她心头所想,但是他并没有心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慢慢向她解释,尤 其是这还牵扯到岳灵心怀有身孕的事情。 “皇上!你忘了她曾经做过些什么吗?你做这样的决定,对得起臣妾,对得起……”祝玲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也顾不得在江玹逸面前装什么大度和善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够了!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前些日子还亲口说之前的事情是个误会,说你相信她不是狠毒之人,怎么这会儿却反口,难道是想让朕认为你是个搬弄是非、虚情假意的人?”江玹逸显然已经不耐烦,祝玲 珑在这么继续跟他纠缠下去,只会惹怒他。祝玲珑虽然不完全了解江玹逸,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真的看清他,或者说,认识到完全真实的他。可是她尚且还有一些眼力,分得清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这也是她从小就能比其他人更接近 他的原因之一。 祝玲珑脸色苍白地闭上嘴,顿了顿,她低下头揭开食盒的盖子说:“臣妾都已经来了,皇上还是尝尝这些点心吧,都是臣妾亲手做的。最近皇上公务繁忙,常常在御书房里呆到深夜,臣妾怕你饿着了。” “不用了,朕这就走。”江玹逸把奏折收起来,站起了身。他负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岳灵心,道:“不是说方太医让你别在外面待太久吗?走吧,朕送你回去。” 岳灵心看了看江玹逸,又看了看祝玲珑,本来有话想说,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先走为妙。 出了御书房,在门口的时候,岳灵心松了口气,用戏谑的口吻对江玹逸说道:“怎么,这么对待你的爱妃,还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啊!” “你可怜她?”江玹逸停下脚步,挑眉问道。与她四目相对,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可怜自己的敌人,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谁告诉你,她是我的敌人了?现在对我来说,她应该算不上吧,毕竟我和她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岳灵心面色冰冷,不想被江玹逸看出破绽。“从你回到这个位置上开始,这整个后宫都是你的敌人,你应该比朕清楚。何况,即便你不把她当敌人,她对你可未必也是如此平和?”江玹逸却好像比岳灵心看得更通透一样,竟然还帮她分析起目前的形 式来,只是怎么听都觉得他说的话像是在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岳灵心挑起眉梢,瞥了一眼江玹逸。 “看来,你还没昏庸到以为你身边这只小绵羊,真的只是小绵羊而已。” 江玹逸斜睨着岳灵心,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去,岳灵心耸了耸肩跟上。关于祝玲珑的话题,其实她也不想多说。 到目前为止,祝玲珑是被留下的那个。 静悄悄的御书房里好像没有一点生气了,就连祝玲珑的呼吸都很微弱。她就那么拎着食盒,站在原地,好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多喜见江玹逸带着岳灵心出去了,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祝玲珑的背影,或许是担心现在进去会挨骂,不过祝玲珑这么久一动不动,多喜不免担心起来,走到祝玲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咱们……要 回去吗?夜里这么凉,您呆在这里,当心冻着自己。” “皇后……”祝玲珑蓦地笑了,搞得多喜不知所措。祝玲珑踉跄地走到书案前,把点心盒子放在桌面上,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多喜看到祝玲珑这副模样,不禁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祝玲珑突然像疯了一样,狠狠地将食盒推到地上,又胡乱地将桌子上摆放的奏折书籍统统都拂落在地。 在皇帝的书房里面这么大发脾气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要是皇帝怪罪下来,也是不小的罪名! 多喜连忙拉住祝玲珑,“娘娘您别这样,您冷静一点!”“我怎么冷静!我费尽心机,隐忍了十几年,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骨肉……到头来我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她甚至拿回了一切,而我呢?换来的就是皇上一天一天的冷漠!凭 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祝玲珑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掀到地上,发疯的模样就好像一匹失控的野马,谁也别想让她安静下来!谁也别想! “娘娘,你……”多喜担心祝玲珑这样迟早会出事,可是劝又劝不动,只好慌慌张张地去捡那些被祝玲珑掀在地上的文书。各种奏折和古籍,还有…… “这是什么?”多喜突然发现一件与其他东西都格格不入的信封。她拿起来,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岳灵心亲启。 第65章 暗处的敌人 夜风阵阵,吹拂着安泰殿外的乌心石。 姜凡快步走进大殿,江玹逸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但不等姜凡开口,江玹逸便径直问道:“她睡了?” “嗯。”姜凡也不意外,以江玹逸的功力听出他进屋了是很正常的事。他走到江玹逸跟前,接着说道:“属下派了两名高手暗中保护,皇上放心。” “危险无处不在,朕如何能放心?”江玹逸放下手里的书,意味深长地说道。 “皇上……” “也不知道让她回到这个位置上,究竟是对是错。” “娘娘她不是好欺负的人,皇上应该和属下一样清楚。” “后宫里的事情,她或许还能应付,但隐藏在暗处的猎杀者,却未必。否则前两次也不会这么险。”江玹逸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一脸深思的表情。 姜凡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的确。一次在宫人院放火,一次把娘娘推下水,还差点谋害了李嬷嬷,而我们竟然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得不说,这些人不管在谋划什么,都绝对不简单。”“她应该到现在还以为,火是小春子的妹妹放的,所以没有把两次攻击联系起来,否则她也不至于这么淡定。还是一样,别让她知道这些,免得她又不安分。这件事,你加紧继续追查,绝不能任由这些人在 皇宫里继续为非作歹。这后宫,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江玹逸把手放在书上,一脸深思的表情。 顿了顿,江玹逸似乎发现了姜凡欲言又止,于是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 姜凡也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属下听手下巡逻的侍卫说,这段时间,芳阳苑那边天天晚上都闹得不可开交。” “她还有脸闹?”江玹逸面色一沉,显得有些不高兴。“毕竟是后宫,若是由着她这么下去,怕是日后传出去影响也不好。”姜凡虽然是实话实说,但其实也像是在暗示什么。蒋贵人伤了岳灵心,江玹逸将她削位禁足,这对姜凡来说还不足以抵消蒋贵人的罪过 。 江玹逸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岳灵心在姜凡心中有非同寻常的地位,当年若不是岳灵心,姜凡兴许早已饿死街头,这份恩情,姜凡从来未曾忘记,所以姜凡说这番话的意图,江玹逸心里也很清楚。 只不过,蒋贵人做的那些事情,也让江玹逸很不爽,之前是念在她受害毁容,才没有从重处罚,现在看来,同情心并不能让她更好过些,反而是变本加厉了。 “那就将她送去冷宫,好好闭门思过。” “属下遵旨。” 姜凡领命而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忽又响起一道声音—— “贱婢!贱婢!”江玹逸循声看去,只见大殿一角的柱子后面慢慢地踱步出来一只肥硕的鹦鹉,一身翠绿羽毛,好像绸缎锦袍一样,令它看上去威风凛凛,尤其是那踱步的模样,更是有一种王者风范,好像是藐视世间各类 凡鸟,因而它口中念叨的“贱婢”也显得像是在学着身为皇帝的江玹逸说话。 这畜生!江玹逸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溜进了安泰殿来,并不准备理会。可是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与这鹦鹉相关。多喜说过,这鹦鹉是清秋院养的,也常常跑到景云宫的墙头去,他之前常到景云宫过夜,所以对这鹦鹉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之前就一直有些疑惑,明明在这之前也有见到过这只鹦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 底是什么地方。 江玹逸摇了摇头,低下头看书,不作理会。 窗外一道黑影幽然闪过…… 翌日一早,岳灵心就叫李嬷嬷陪着到外面去散步。昨夜与江玹逸一番谈判,虽然得偿所愿,可她的心情并未见得好起来,反而更加沉重。 这皇后之位,今日于她如同枷锁,若不是为了腹中幼子,她也不至于再和江玹逸产生这样那样的纠葛。 “哟,那不是苏公子吗?” 李嬷嬷忽然这么说了一句,远远地看见苏沐漓从对面花园中小路穿过来。 看样子是才从御书房过来,却并非往出宫的方向去。岳灵心看了看,心里有几分奇怪,这苏沐漓怎么说也只是个商人,江玹逸想利用苏家的财力是没错,可最近又没有什么战事,为何频繁召见苏沐漓进宫呢?难道是蒙族那边有回应了,江玹逸已在绸缪对戎 族开战? 苏沐漓一路走来,正思忖着方才江玹逸所说,南钺偷袭边疆一事,偶然一瞥,就见那单薄的身影站在必经之处。她也看到了他。苏沐漓并没想避开,走上前微微颔首:“皇后娘娘,近来凤体可还安康?” “苏公子这种强调跟本宫说话,本宫还有些不习惯了。”岳灵心听他这般问候,当是已经知道她恢复后位一事。 果然,苏沐漓笑笑说:“皇上昭告天下,重立娘娘为后,草民岂敢对娘娘不敬?”“苏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这早朝刚过,你就都知道了。”岳灵心并没想着要讽刺或者试探什么,但是苏沐漓有着商人天性的敏锐,听岳灵心的话,像是在说他太过关心朝政大事,便解释说,因着方才秦公 公领他去御书房的路上,不免谈到了,所以他才这么快知晓此事。 岳灵心点点头,其实就算苏沐漓真的在刻意打探朝中之事,她也不觉为奇,这古代为商,想要做大做强,谁能不与朝廷有几分关系,只是说这苏沐漓攀的枝儿比一般人更高些,而且还不容他拒绝。 “对了,看苏公子走这条路,似乎并不是要出宫,可是有事要办?”岳灵心笑了笑。 “是啊,柳妃娘娘召见,草民正要过去。” 苏沐漓微微拧起眉心,虽然是很短的一瞬间,不过岳灵心还是看到了。“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岳灵心点头以示礼貌,带着李嬷嬷继续散步去。之前与苏沐漓打了几番交道,岳灵心也了解了一下这苏沐漓的身份。其实这天下首富苏家,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曾想到, 苏家和柳家还有姻亲关系,这苏沐漓是代父亲掌管苏家,而柳秉城的夫人,是苏沐漓母亲的同胞妹妹,也就是苏沐漓的小姨,所以柳如云与苏沐漓算是表兄妹。 “再怎么是表兄妹,也究竟是外戚,柳妃这么频繁召见外戚,怎么着也是于理不合。”李嬷嬷一边走一边说道。岳灵心只是淡淡地说道:“柳妃如今风头正盛,哪里会考虑到这么多?她越是这么招摇,日后惹上的麻烦就越多,宫中守旧大臣更是不满,本宫学过一句话,叫‘不义,不暱,厚将崩’。所以我们又何必急于 此时去教她这后宫的生存之道?” 李嬷嬷笑了笑,心知岳灵心说得有理,这个时候去插手别人的闲事,惹人记恨不说,还平白让对手学到了东西,得不偿失。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前面有吵嚷声。岳灵心看了李嬷嬷一眼,让她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嬷嬷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姜凡,快步走上去,“姜统领,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侍卫在这边,是在做什么?” 姜凡看见李嬷嬷,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岳灵心,于是示意了一下说:“芳阳苑的蒋贵人,皇上让我把她送去冷宫,但她一路折腾着不愿走,所以只好……” 难怪乱成一团。女人哭闹撒泼,那张脸又如此可怕,侍卫们都有些忌惮。岳灵心听说是要把蒋贵人送去冷宫,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感慨,不过蒋贵人险些要了她的命,她现在也提不起对蒋贵人的同情,不过是好不容易有空遇到姜凡,她想仔细问问之前那件事情,于是跟着他们往 冷宫方向走去。“当时那人把本宫按在水里,本宫拔下发簪刺中他的右手,如果早日追查出线索,倒还能算是有点证据,不过到这时候,发簪的刺伤早就该愈合了。”岳灵心对这件事一直很担心,才交给姜凡去查,但如果 连姜凡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么她要面对的这个人,恐怕就真的是非同一般了。 “娘娘不用过于担心。属下已经加派人手保护,保证您和李嬷嬷的安全。”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怎么防也是防不住的。” 姜凡闻言,停下脚步来望着岳灵心,笃定道:“全力而为!属下绝不再让娘娘的安全受半分威胁。”“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呀,先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不要让我丢脸,知道吗?”岳灵心眨了眨眼,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这会儿已经到了冷宫门前,她一抬头就瞧见之前见过的那个丫鬟提了一桶水,正往 前面走去。 她好像手上没了力气,突然一下水桶掉在地上,满满的一桶清水泼了一地。 岳灵心见状,正要上去帮忙,但另一个徐娘半老的先帝废妃先跑了过去,帮忙把地上的水桶捡起来。 “谢谢。我自己来吧。”丫鬟伸手去接水桶。 年长的妃子笑道:“你还跟我客气?梦萱啊,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就不用藏着掖着的,我知道你前阵子手上受了伤,不方便。” 丫鬟闻言,把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照顾那样的主子,也是难为你了,我也看见过她发起疯来的时候,对你又打又踢,你还能这么守着她,也是不容易。你是个好姑娘,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这种地方吧。”年长者叹着气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留在这里也不觉得可惜,至少还觉得自己有点用处。太子妃娘娘离不开我的,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她?”梦萱低头笑笑,硬是从年长者手里把水桶拎了过来,自己提着剩下的小半 桶水匆匆忙忙地走了。岳灵心看着那丫鬟的背影,脑海里又浮现了一遍刚才她弄掉水桶时候的画面,当时她的手掌触到了水桶表面,显然用了回旋之力,但是力度不够,水桶还是掉了,但这足以说明,这丫鬟……会武功! 第6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回清秋院的路上,岳灵心一直在想,那个叫梦萱的丫鬟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服侍前太子妃的人,应该不需要拳脚功夫吧?何况自己之前与梦萱也接触了不止一次,并未看出梦萱身怀功夫,也就是说,这丫 头在自己面前刻意隐藏了。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功夫以外,她还隐藏了些什么?会和自己之前遇袭有关吗? 李嬷嬷看到岳灵心心事重重的样子,劝说道:“娘娘,别想这么多,不是已经让姜统领暗中盯着冷宫古那边了吗?如果真是那丫头,她躲不过的。” “现在本宫担心的不是她会不会威胁到我们的安全,而是她的身份——她可是前太子妃的丫鬟。如果真是她对我们出手,那么她的行为究竟是个人的自发行为,还是……”岳灵心紧紧皱着眉头。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不是她的个人行为,还能是什么?”李嬷嬷满脸不解地望着岳灵心,她侧脸上忧虑的表情显示她有别的考量。“你想想看,那天我们在花园里,一个侍卫引开你,一个人趁我不备将我推到水里,如果这都是一个人做的话,显然分身乏术。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团伙,他们的目的,也有可能并非只是我一人。”岳灵 心说到最后,眉目之中的隐忧也见得明显了。 李嬷嬷闻言,才恍然岳灵心所担心的。照这么说的话,这后宫之中,恐怕正酝酿着什么阴谋…… “娘娘,您回来了!” 刚到清秋院门口,碧水就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岳灵心恢复了后位,又怀有身孕,身边需要几个贴心的人,只怕李嬷嬷一个忙不过来,她又信不过旁人,于是把碧水召回了身边伺候。 碧水也是才收拾好,搬回清秋院来。 “有什么话好好说,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跟了娘娘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就没学会镇定点?”李嬷嬷点了一下碧水的额头嗔道。 碧水摸了摸眉心,撅着嘴压低了声音说:“可是奴婢很担心啊。娘娘你才出去没多久,祝贵妃和柳妃就过来了。” 说着她递了个眼色,示意那两人正在大厅里等候。岳灵心却很淡定地笑了笑,“慌什么?本宫刚刚恢复后位,于情于理她们俩都应该过来拜见,顺便探探口风。记住了,本宫现在是皇后,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轮不到别人来左右,所以你们用不着这么慌 张。” 说罢,岳灵心径直走进大厅中。“哟,皇后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真让臣妾和柳妃好等。”祝玲珑说话已不像从前那么委屈柔弱,面对岳灵心竟然也好像有底气了。或许是她意识到,如今装白莲花已经不这么好使了,又或许是皇上不在,她 也没必要继续装。 她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差点把江玹逸的御书房都给毁了,还会在乎这点细节吗? “本宫并没让你们等着,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就该自己负责,这会儿跟本宫抱怨可没用。”岳灵心在主位上坐下来,示意李嬷嬷去沏茶。 祝玲珑碰了钉子,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像是准备跟岳灵心置气。 岳灵心端着茶杯正要喝,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本宫让你坐下了吗?” 她虽然没有看祝玲珑,但显然有一丝凛冽的目光越过茶杯射向祝玲珑,祝玲珑顿时身子一僵,愣住了。她抬起头来,看到岳灵心放下茶杯,直直地看过来,而柳妃也站在前面,目光自然而然地朝向她。 祝玲珑登时如坐针毡,坐也不是,起也不是,面色极为难看。 “祝贵妃与皇上在闺房之中,如何没规没距,本宫是管不着,但在这清秋院,不守后宫礼仪,就别怪本宫按规矩行事。来人,撤座!”岳灵心一张脸冷冰冰的,丝毫没有要给祝玲珑留面子的意思。李嬷嬷看了眼岳灵心,这段时间以来,岳灵心在祝玲珑的步步紧逼下过得太憋屈了,现在既然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当然也不能让祝玲珑好过。李嬷嬷早就想好好整治一下祝玲珑,便大步走到祝玲珑座 位后面,傲慢地说道:“祝贵妃,请吧。” 意思是让祝玲珑挪动屁股,她要搬走凳子了。 祝玲珑脸色煞白,自然是不会立马站起来。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又有比自己品级更低的柳妃在旁边看笑话,祝玲珑若是由得岳灵心这么羞辱自己,以后自己这贵妃的颜面何存?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家姐妹,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若是当真与妹妹撕破脸,恐怕传出去对姐姐的名声也不好吧?”祝玲珑强装镇定地说道,企图为自己扳回一分。没想到岳灵心只是莞尔一笑,继而严肃起来说道:“祝贵妃这一口一个自家姐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姓岳呢!本宫福薄,只有一个被贬去边疆的义弟,没有什么妹妹,更担不起盛宠在身的祝贵妃这一声‘姐 姐’,本宫怕折寿!” “你!”祝玲珑也不知是借机下台,还是当真怒发冲冠,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恨恨地瞪着岳灵心。 “这才听话。李嬷嬷,还愣着干什么?撤座。”岳灵心一番话噎得祝玲珑半个字都吐不出,一张脸白得渗人。 她祝玲珑自进宫以来,还没受过这样的闲气!“岳灵心,你别把事情做绝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将军大小姐,有资本狗眼看人低吗?我告诉你,你不过也跟我一样,没有家族做支撑,苟延残喘罢了!”祝玲珑指着岳灵心大声辱骂起来,连多喜听了 也心惊肉跳,赶紧拉住祝玲珑,不让她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现在岳灵心是皇后,多喜也不敢再怎么明目张胆地对她不敬,尤其是眼下皇上的心思可难琢磨。祝玲珑是否失宠虽未成定论,但皇上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清秋院跑,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怕什么?反正我什么都没有,谁还能要我怎么样?”祝玲珑甩开多喜的手,愣是把积郁在心中的闷气发泄出来。岳灵心听了她这一通发泄,只是抬了下眼皮,事不关己地看着祝玲珑,“你若是把自己当成狗,没人拦着你,可也别把本宫带上。你倒也有点眼力见,知道自己是苟延残喘,那你何来的勇气对本宫这般大吼 大叫?你就不怕这些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层伪装都保不住了,到时候,你还能靠什么在这后宫里站稳脚?” “岳灵心!”祝贵妃气得几乎跳脚,却又说不过岳灵心。看到她这副样子,李嬷嬷和碧水都只觉解气。岳灵心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之前被祝玲珑一路陷害,就连她手下的丫鬟都敢欺负到头上来,岳灵心可是一笔笔都给她记着呢。既然现在有机会报仇,她何乐 而不为? “好了,祝贵妃,你也是堂堂的贵妃,说话这么没分寸,难怪皇上会厌烦。”柳如云实在看不下去了,眼神里显然都是轻蔑之色。 “你说什么?”祝玲珑这边还和岳灵心怄着气,没想到背后又冒出一个多嘴多舌之人,更是怒从心起。 “我说,你现在这副泼妇的样子,任是一个男人看了也不会喜欢的,何况是皇上。”柳如云仍旧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忌惮她这番话将会点燃更加激烈的战火。“你一个小小的嫔妃,还敢教育起本宫来了?本宫陪伴皇上左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祝玲珑也是早看柳如云不顺眼,这个女人在她圣宠之时,凭借着父亲是新晋的大将军,抢尽了她的风头,在 她眼里,柳如云无疑是第二个岳灵心,如今这二人更是枪口一致对她,她怎能不气愤! “没用的人才会一味地抓住过去不放,聪明人则会放眼往前看。可惜你不懂,说了也是白说。”柳如云毫不避讳地应道。 祝玲珑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朝柳如云挥过去。好在柳如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柳如云也不是受得闲气的人,狠狠地甩开祝玲珑,祝玲珑被惯力带出去几步,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也磕破了皮。“别把我当成软柿子,以为可以任由你拿捏。你只是比我高了一点点品级而已,过不了多久就会改变了,凭你的身份,还不足以跟我争。”柳如云看都没看摔倒的祝玲珑一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座上的岳 灵心。 这么不动声色的女人,眼见着两位嫔妃在自己跟前吵得不可开交,自己却能淡定地喝着茶,着实让柳如云感到头大。她到现在才真正觉得,或许岳灵心才是她的劲敌。 “倒是皇后娘娘,之前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然能让皇上打破先例,废后重立,看来,我是低估了皇上对你的感情,也小瞧了你的本事。”柳如云大大方方地对岳灵心摊牌。 没错,她今天不是来请安,而是来示威。“娘娘……”暖雾小声想提醒柳如云注意分寸,这种时候来出风头,可是很容易招惹麻烦的。可是柳如云根本就不听她的,之前她提出要“借刀杀人”,柳如云最后也是不答应,硬是不愿意她将边疆战事透露给祝玲珑,借由祝玲珑之口,转达岳灵心,一来皇上下令封锁消息,若是让皇上知道是祝玲珑说了出去,必定是要在祝玲珑头上记一笔账的,二来也能让岳灵心受家事困扰,对她的怀孕和在后宫行事都有所 打击。 但柳如云想要的,是爱情,是公平竞争的感情。 “我曾经说过,若有一日我能成为皇上的妃子,一定做得比你好。你敢跟我公平竞争吗?” “公平竞争?”岳灵心不解地看着柳如云。 柳如云点点头,“没错,公平竞争,看谁能最后赢得皇上的心!输的那个人,就自己退出,永不再争!” 她刚说完,岳灵心就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江玹逸刚好走到大门外。听到岳灵心的笑声,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扬手示意秦公公不要宣告。他想听听,岳灵心是怎么说。 第67章 不屑与你争 柳如云看见岳灵心这么一笑,顿时心里就没底了,狐疑地看着岳灵心,问:“你笑什么?”岳灵心啜了一口茶说:“笑你幼稚啊。你以为皇上是什么,是你在赌馆赌博的时候下的赌注吗?这后宫不是赌馆,皇上也不是什么赌注,若是真心,更不必拿出来博弈,因为若皇上对你无心,即便你赢了我 又能怎样?赢得一个人的心,终究要靠什么来评判?你说得倒是轻巧,我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却也未曾明白。” “皇上宠爱谁,明眼人一眼便知,有什么不能评判的?”柳如云嘴硬道。“皇上的宠爱,就一定是真心吗?你真是傻得跟我从前一样。不过,这赌不赌是一回事,能不能赌更是另外一回事。你想要皇上的真心,而这对我来说,不如他让我更清净一点。你要真能让他每天离我这里 远远地,我就烧香拜佛了,还跟你争什么?”岳灵心好笑地说,也懒得再张口一个“本宫”,闭口一个尊称,或许是因为到现在她还觉得,柳如云天真起来的样子,很像当年的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个“自己”,在三个月、三年或者是更久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老天爷也很想让她看看,若是时间能重来一遍,她选择走不同的路,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你不想要皇上的心?那你为什么还要当这个皇后?”柳如云愤愤不平起来,质问岳灵心。“当皇后就一定是因为和皇上有感情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有一组因果关系的,等你想通这个道理,就会明白。我本没必要跟你说这些,但是,我觉得你还有救。”岳灵心弯起唇角,有淡淡的 笑意。 “笑话!我需要你救?你不敢跟我比,是因为你知道比不过我。你怕了是不是?”柳如云开始用起了激将法。 岳灵心却根本不为所动,“随你怎么想。如果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这点事,说完了,你们该走了,本宫还要休息。”岳灵心起身要走,却听见祝玲珑冷笑了一声。 多喜扶着祝玲珑从地上爬起来,她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柳如云与岳灵心说话,见柳如云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冷笑起来。“皇后娘娘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该不会是心里着急岳大将军失联的事情,所以把火都撒到了后宫来吧?又或者,皇上重立你为后,根本就是为了安抚你和岳家的残余势力?”祝玲珑天生一副柔弱的姿容 ,这般冷笑,更是显得阴柔,有种说不出的狠绝。 岳灵心陡然睁大眼睛,祝玲珑的话字字句句传入她耳里,却好像刀子扎进心里。 “你说什么?你说我爹怎么了?”岳灵心几步冲上去,一把揪住祝玲珑的衣领,脑子里不断地掠过无数疑问。“失联?我爹怎么会失去联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看看这封家书不就好了!”祝玲珑从袖子里取出来昨晚在御书房里找到的那封信。 岳灵心将信夺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拆开,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祝玲珑,你好大的胆子!”祝玲珑面色刷白,回头一看,竟是江玹逸疾步走来。她张张口,正想要靠上去辩解什么,江玹逸却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把将她推开,祝玲珑踉跄着差点摔倒,更是心头一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江玹逸 。 “皇上,臣妾……” “你现在竟然胆大到敢从御书房里偷东西!”江玹逸怒不可遏,然而也无法阻止岳灵心拆开信,看到了义弟如风写回来的边疆战事,以及父亲在敌方偷袭时失踪的事情。 “皇上,臣妾看到信封上是姐姐的名字,还以为是皇上忘在书房了,所以想着顺便……”祝玲珑记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从前,江玹逸该是扶她起来,安慰两句。 可这次江玹逸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语气更加严厉,“顺便?朕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明知道——” 江玹逸的话哽在了喉咙里。若是他提起岳锦添失踪的事情,岳灵心自然更不好受。 “皇上,臣妾只是、只是觉得姐姐应该想要知道自己的家事,所以才自作主张……臣妾真的不是有意违背皇上的旨意,臣妾……”祝玲珑跪下来揪住江玹逸的衣摆,眼泪开始哗哗地往下流。 她知道江玹逸对她生气了!非常生气! 这已经不是江玹逸第一次为岳灵心的事情跟她发火,祝玲珑学乖了,心底也越来越明白,只是她的眼泪对江玹逸来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管用。 “滚!朕不想看见你!”江玹逸一把扯掉她的手,将她推得远远地。接着他根本就没有再看祝玲珑一眼,转过去要拿岳灵心手里的家书,“好了别看了。”岳灵心退后一步,眼眶泛红地紧握着手里的家书,向江玹逸质问道:“这是真的?你不让我看家书,就是为了瞒着我,让我连自己亲爹的死活都不顾,是吗?江玹逸,你到底恨我恨到什么地步,才要用这种 方法来折磨我!” 岳灵心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来。 岳锦添被贬去边关,岳灵心本就自责不已,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她却在宫里一无所知,还要为一手造成他父亲如今落魄命运的那个人生孩子! 岳灵心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她真是太傻了,以为江玹逸真的是在乎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才宁愿拿出皇后之位来做代价,也要保住这孩子,却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障眼法罢了,只是为了瞒住她,关于她父亲的事情,然后安抚好岳家旁 枝末节的关系! “够了,别说了,你该进屋去休息了。”江玹逸说着上来拉岳灵心,岳灵心一把打掉他的手,他越是平静,她越是愤怒。在他眼里,她父亲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吗?甚至不值得他的金口玉言提上几个字?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再也不会!” 岳灵心转身就要走,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到底会在哪里,是否安好,就连跟江玹逸的争吵都显得这么没有意义。江玹逸却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回来抱在怀里,“不对,你说的都不对!朕瞒着你,就是怕你像现在一样,为你父亲担心,跟政治、跟安抚岳家没有半点关系!朕只是担心你,担心孩子,这样说 够了吗?你满意了吗?” 李嬷嬷也冲上来抓住岳灵心,连声劝说:“娘娘,使不得,太医说了你不能激动。咱们先回寝殿,有什么事回去再慢慢说。” 岳灵心握紧拳头,大声对江玹逸说道:“你放开我!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江玹逸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岳灵心扛起来,不管她的挣扎,也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目光,大步走向后院寝殿。 岳灵心大声尖叫着,直到被江玹逸扔在了床上。不过他这次的力道可比从前温柔多了,也许是怕伤着孩子。 “你闹够了没有?”江玹逸皱起眉头,明明是想要严厉起来的言辞,却一点气势都没有,反而显得有些无奈。 “我没心情跟你闹。我要去南疆,你放我出宫。现在,立刻,马上!”岳灵心从床上爬起来,一口气对江玹逸说道。 “没门。”江玹逸推了她一把,她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想站起来,却被江玹逸紧紧地摁住了肩膀。 “你听清楚了,这段时间你只需要好好静养,别的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有朕。你父亲的事情,朕已经让人全力搜索,一旦有消息,会立马告诉你。” “我不相信你!”岳灵心冷冷地看着江玹逸。 “由不得你。”江玹逸旋即嘱咐了一队禁卫军看守在清秋院周围和寝殿门口,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岳灵心出门。岳灵心气得捶床,但是就连姜凡现在也不听她的,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去,岳灵心只能在房间里急得打转。转了一会儿,她快步走到书案后面,给君如风写了一封回信,嘱咐他一旦有父亲的消息立马来报 。她不相信江玹逸,这是真的。 “娘娘,你不用太担心,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李嬷嬷拍着岳灵心的手背安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爹爹常年征战,敌军突袭,如果不是有非常紧急的情况,他不会与自己人失去联系,更不会这么久都没有一点音信,所以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强制他无法与驻军联系的事情,这就是 我担心的原因。”岳灵心坐下来,目光忧虑,却见一只绿袍鹦鹉扑棱棱地飞进了寝殿来,落在岳灵心面前的地板上。 “这畜生!”李嬷嬷上去吆喝,要把鹦鹉赶出去,“娘娘你现在的状况,要尽量避免和这种有毛的小动物接触,可能会影响到孩子。”岳灵心转过头,看着那鹦鹉,忽然想起来,她好像在别的地方——某个它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过这扁毛畜生! 第68章 算计 夜色笼罩中的军营,火把烧得嗞嗞作响。巡逻兵在帐外来回走动,帐中正是一品大将柳秉城和戍边大将金铭。 自柳秉城到边关后,奉命全力搜寻岳锦添的下落,可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半点音讯。今天派出去的人又大半无功而返,只剩下君如风的小队还在外面努力。 金铭见柳秉城忧虑地踱着步子,不由说道:“国丈大人,我们天天这么找,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两方战事正吃紧,哪里有这么多人手派出去,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皇上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金将军,你这话可是对皇上不敬。”柳秉城斜睨了金铭一眼。柳秉城从各方打听,了解到金铭此人,他戍边多年,却是昏庸懒散,又因为南疆多年无战事,所以军士们过得也都是浑浑噩噩,操练不勤。然 而柳秉城却是领了皇帝的死命,此战必须取胜,柳秉城是如履薄冰,对金铭这样拖后腿的下属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这金铭毕竟是“地头蛇”,柳秉城也不好撕破脸,处处也还放得尊重些。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金铭讪笑着赔着不是。柳秉城暗暗地冷哼一声。这金铭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酒囊饭袋,连这点门道都看不清楚。岳锦添即便只是一个边城令,可他在朝中呼风唤雨多年,势力庞大,这些年虽然被皇上一再压制,但是究竟未能完全 根除,因此这次岳锦添失踪,朝中颇为震动,如果皇帝不表明态度全力搜寻其下落,只怕不能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将军。”柳秉城的贴身副将疾步走进来,拿了一张纸条,凑到柳秉城耳边,“宫里来的信。” 柳秉城会意地使了个眼色,那副将挪动半步,刻意挡住金铭的视线。柳秉城看了一眼,纸条上有一枚红点,说明信是从暖雾手中寄来的。肯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变动。 柳秉城赶紧打开纸条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国丈大人,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金铭伸长了脖子,想借光看看柳秉城手里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奈何副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只好试探着询问。 柳秉城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掌心。 这时帐外突然闯进来两人,竟是君如风和他队里的一名士兵。两人身上都有血迹,看样子是才经过了一场激战。士兵扶着君如风,气喘吁吁地说:“将军,我们找到岳大人了!” “找到了?”柳秉城皱起眉头,因为不见他们带回岳锦添,所以还不太敢肯定。君如风受了伤,又一路奔波,已是筋疲力尽,虚弱地说道:“属下带人潜伏到敌营,发现了我爹的踪影,他被囚、囚禁了起来。属下本想救他出来,奈何被人发现,发生打斗,属下带的人手不足,拼死杀出 一条血路,赶回来报信,只是其他人都、都……” 君如风话没说完,一下子晕了过去。 “国丈大人,咱们要马上实施营救吗?”金铭一想到刚才他说搜寻岳锦添是多余的举动,却遭到柳秉城的斥责,所以现在赶紧请命。 谁知柳秉城眉梢一扬,向那士兵问道:“你们队,就只剩下你们两人了?” “是啊,将军,您赶紧……”士兵话说了一半,突然闷哼一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柳秉城,以及他从副将刀鞘里拔出来的刀。刀上滴着血。 柳秉城将刀从士兵的胸口抽出来。士兵半个字都没再吐出,倒了下去。 “国丈大人,你这是……”金铭吓得一哆嗦。 这柳秉城怎么把自己人给杀了呢!柳秉城擦干净脸上的血迹,转而对金铭说道:“金大人,这君如风曾跟本官透露过,南钺偷袭我营之前,他与岳锦添就告诫过你,让你提高警惕,然而你不予理会,致使我军在偷袭中损失惨重,可有此事? ” 金铭脸色更加苍白,原以为此事瞒得天衣无缝,谁知竟被柳秉城挖了出来,金铭赶紧辩解说:“将、将军,哪有这种事,属下冤枉,冤枉啊!” “哦?当真冤枉?那看来是有人背地里嚼舌根,想陷害金大人,毕竟这失察之罪,上报皇上,可是死罪一条。本官看,就等君如风醒过来,向他仔细问清楚,好还金大人一个清白……”金铭噗通一声跪下去,望着柳秉城道:“属下知罪,柳将军饶命啊!这、这南钺与我朝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属下实在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以为那岳锦添是不甘心被革职,想来对属下指手画脚,这、 这才……” 柳秉城和副将对视一眼。这个金铭,能为己用。“金大人请起。”柳秉城扶起金铭,眼神幽深地看着他,“本官也没说要上报皇上啊。只不过,本官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毕竟这君如风是岳锦添的养子,如今你害得他养父被俘,你说他要是有机会,能不到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而且本官听说,岳锦添之女岳灵心,已被皇上重新册封为后,并身怀有孕,恐怕不久的将来,岳锦添也会官复原职,岳家又要飞黄腾达咯。到时候你金大人在这边疆对岳家所做种 种,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金铭倒吸一口冷气,细细品味柳秉城所言,顿时寒毛直竖,连声说道:“国丈大人救命,救命啊!” “办法倒是有,就要看金大人肯不肯合作了。其实只要动一点小小的手脚,你知,我知,就能让岳家永无翻身之日。”柳秉城压低了声音说道。 金铭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说:“下官全凭国丈大人吩咐!” 柳秉城满意地点点头,对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拿起刀,就要刺向君如风,然而帐篷外忽然有嘈杂的响动声,一些军中元老掀帐入营,急道:“国丈大人,属下等听说君先锋受伤回营,所以……” 接着传来一阵抽泣声。众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君如风,以及已经受伤死去的士兵。 “这是……” 柳秉城故作镇定地说道:“他们也是刚刚回来,还没说两句话,就这样了。不过听君如风说,他们找到了岳大人的下落。这样,你们先把君如风带下去好好休息,他受伤不轻,其他的事情本将来安排。” “是!”众人一听找到了岳锦添的下落,纷纷拱手领命。 柳秉城紧握着手里那张纸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岳家东山再起! …… 夜黑如泼墨,几乎不见五指。 岳灵心穿了轻便的衣服,左顾右盼地疾行在小道上。这条路通往冷宫,是捷径,平时很少有人走,宵禁之后更是没有半个人影。 自和李嬷嬷在清秋院看见那鹦鹉进屋以后,岳灵心就一直觉得不太对劲。这鹦鹉的确是她养的没错,可是这鹦鹉的来历却非同寻常,而且行为异常。祝玲珑最初入宫的时候,岳灵心的确让鹦鹉飞到她墙头,想闹得她和江玹逸不安生,但后来她并没有再这样做,可那鹦鹉仍是天 天飞到景云宫去,若说是习惯,那么清秋院才是它生活了更久的地方,所以不太成立。 岳灵心怀疑,另有其人在饲养这鹦鹉,而且这人还和鹦鹉很熟悉,否则这只鹦鹉是不会听从那人的吩咐的。 而那个人,可能就住在冷宫里,而让岳灵心觉得可怕的是,这人也许和鹦鹉的来历相关。若真是如此,那么事情大概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了。渐渐地,能看见远处幽暗的烛光,是冷宫紧闭的宫门前那两盏惨白的灯笼。侍卫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岳灵心转到墙后去,戴上斗篷,她不想被人认出来,更不能打草惊蛇。于是她攀上墙头,绕过了前门 的守卫,进入冷宫里面。 这里边有很多疯疯癫癫的废妃,所以侍卫们很少会进来,怕自找麻烦,毕竟跟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果伤了她们,被上面知道了,还会受罚,反之自己受了罪也就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岳灵心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寻找着,那个疯掉的太子妃的住所。 突然头顶上扑棱棱地飞过去一只鸟。 岳灵心抬头一看,只见了一道绿光。 是那扁毛畜生! 岳灵心赶紧加快了脚步追过去,没跑出多远,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小院,那鹦鹉就飞进了院子里。岳灵心放轻了脚步靠近,扒着门缝偷偷地往里看。 一个穿着纱裙的女子侧着身子,弯腰在地上撒上饲料,如瀑的黑发遮住了她的侧脸,但那身形确实有些像那个丫鬟梦萱。 鹦鹉啄食着地上的饲料,然后扬起脖子来,尖声尖气地叫道:“太子殿下万岁!太子殿下!” 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嘴。 果然,这冷宫里有死去的太子的人! 岳灵心屏住呼吸,继续偷看着。 女子用饲料喂完了鹦鹉,直起身子来。岳灵心就要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忽然脖子后面一阵剧痛袭来。岳灵心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第69章 风筝般的命运 难得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竟有一丝日光染上云端,斜风轻拂,墙头传来早开的梅花香气。江玹逸也是端的心情大好,放下奏折,让秦海陪他去清秋院。穿过花园时,恰好看到一树开了的梅花。江玹逸停下脚步,折了一枝花下来,蓦然想起某个人曾说,她最爱的花有两种,一是夏天的荷花,因 为那是母亲莲夫人的象征,另一是冬天的梅花,因为迎寒傲骨,永不低头,是她自己。 “皇上,皇后娘娘好像最是喜欢这梅花,若是送一束到她房里,她应该能高兴些。”秦海看穿了江玹逸的心思,又清楚江玹逸不会轻易把这些话说出来,干脆就替他说,这样江玹逸也有台阶下。 如今岳锦添还无下落,岳灵心肯定是寝食难安。 江玹逸想着,把摘下来的梅花递给秦海,“照办吧。” 秦海连连点头,招呼小太监赶紧找人过来剪梅花送到清秋院去。 “皇上驾到——” 秦公公的声音传入清秋院中,正在焦急走来走去的李嬷嬷和碧水对视一眼,慌慌张张地出来接驾。江玹逸只是环顾一眼,未见岳灵心的踪影,于是简单地挥了挥手,“起来吧。”然后便大步走向寝殿,一边走一边说,“皇后还没起?今天御花园有株梅花开得甚好,秦海给剪了下来,朕想着御书房已经放了 桂花,留着也是浪费,所以拿到清秋院来了。” 李嬷嬷连忙给碧水递眼色,碧水会意地冲上前去挡住了江玹逸,慌乱中却不知说什么好。 江玹逸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这胆大的丫鬟。 “那个,皇上,娘娘睡得浅,昨夜又失眠,现在好不容易睡会儿,您就别进去打扰她了。” 打扰?江玹逸抿了抿唇,明明有些想问罪于这个词,他堂堂一国之君要见自己的皇后,竟然是打扰?可说出口却是,“朕会小心点,不会吵醒她的。” “皇上!您还是……”李嬷嬷见碧水拦不住,也跑上来挡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江玹逸皱起了眉头,看这两人古古怪怪的,难不成在掩饰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上,娘娘她、她……” “她到底怎么了?”江玹逸见李嬷嬷欲言又止,提高了声调逼问道,俨然一副你不说我就自己进去看的架势。 李嬷嬷跪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娘娘她不愿意见皇上你。方太医说,娘娘现在的情绪激动不得,若是皇上就这么闯进去,只怕……” “笑话!” 江玹逸愤怒地吼了一声,吓得李嬷嬷和碧水都噤声了。 “在这宫里,朕想见什么人就一定能见到,还需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皇上息怒,娘娘毕竟抱恙在身,加上家中变故,一定是有些情绪不稳的,您还是给她一点时间为好,免得这刚刚平缓下来的关系又……”秦海连忙劝说,却被江玹逸瞪了一眼,也不敢多言。不过这一群人轮番劝说,江玹逸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火大,站在寝殿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李嬷嬷和碧水紧张地对视,之前江玹逸就下令让岳灵心在房间里好好调养,不许出门,要是江玹逸现在进去发现岳灵 心不在房间里,可就麻烦了。 江玹逸往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花留着,走吧。朕改日再来。”虽然不甘不愿,江玹逸还是没有越过这一步。或许秦海说得对,他从前就是太不懂得退让,才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走到现在这种局面,现在他尝试着去改变一些事情,不为了别的,至少为了孩子着想 。 李嬷嬷和碧水总算松了口气。江玹逸前脚刚走,她们后面就讨论起来:“怎么办,娘娘一夜没有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别瞎想,娘娘功夫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去调查了,才会拖到现在。”李嬷嬷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看得出来,她其实比碧水还要紧张。 岳灵心失踪了一夜又一个上午了,究竟去哪里去……江玹逸走到院子里,忽然一只断线的风筝飘来,打着翩儿落在了江玹逸面前。江玹逸停下脚步,狐疑地四下张望,但是围墙高筑,他也没看清楚风筝具体是从哪里飘来的。他俯身拾起风筝来,只见风筝翅 膀上面题了一首诗: 旧日王孙堂前花,几度秋霜几度寒。 谁人堪折空余枝,明年春风笑新颜。 “噔噔噔。”大门外忽然有人小心翼翼地敲起门来。 有丫鬟上去打开了门,却见是多喜站在外面。 “有什么事吗?”丫鬟问道。 “那个,贵妃娘娘的风筝好像掉到这院子里了,我来看看,你看方便替我们找找吗?”多喜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态度,用恳求的语气问道。 “风筝?这里哪来的什么风筝?你去别处找吧!”丫鬟说着就要关门。 “慢着。”江玹逸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多喜一看是江玹逸,竟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低头说道:“奴婢不知皇上尊驾在此,怠慢失礼,还请皇上恕罪。” “多喜。”祝玲珑快步走来,皱着眉头呵斥。“本宫不是跟你说了,别去找了,你怎么还……啊,皇上!” 祝玲珑好像才看到江玹逸在一边,赶紧福身行礼。 江玹逸把手里的风筝递到她面前,问:“你在找这个?”祝玲珑低着头把风筝拿过来,喃喃道:“臣妾让她们别来打扰皇后娘娘,也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现在肯定不想看到臣妾,可是这丫头不懂事,若是冒犯到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训 她!” 祝玲珑转身要走。看到她单薄的背影,江玹逸拧起眉头,心头忽然一阵酸楚。她就好像这只断线的风筝,在寒风中瑟瑟摇曳,不知要零落到何处。 江玹逸拉住她的胳膊,道:“朕正好也要走,就随朕一路吧。”“皇上……”祝玲珑怯怯地看着江玹逸,他的表情比前几日温和许多,可是她仍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计较之前的事情了,于是又把手抽了回来。“臣妾还是先回宫吧,免得又惹皇上生气。皇上为了政事已 经很疲劳了,臣妾不想成为皇上的拖累。” “谁说你是拖累了?”江玹逸幽幽叹了口气,想起她写在风筝上的诗句。这薄情的后宫,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本是常态,可是他也曾对她说过,无论他的身份地位如何变化,此心不变,此情不移。他不知道自己的誓言是否还能遵守,因为如今看着她的脸,除了心底那一 丝酸楚,别无其他,只是想到这么多年她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他又怎么忍心看她形单影只,因另一个女人而落寞离去? “走吧。”江玹逸重又拉起祝玲珑的手,虽无多言,却坚定地往前走。 秋风吹拂起这久酿的思绪,好像往事历历在目。幼时也是在这皇宫大院里,他是无人注意的皇子,有着最卑贱的出身,最耻辱的烙印,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旧病缠身的母亲,身为贱婢,病重时仍要做工,终于病倒。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没有一个人 对他说过哪怕一句安慰的话,就连最亲的人也只是睥睨着他,说了一句,“把尸体处理了,朕不想再看到这个贱人。”那时候,看着那个应该被他称为“父皇”的人远去的背影,他凝结的眼泪再也落不下来。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她从草丛外面递进来一颗糖,说:“这是我悄悄藏起来的,送给你,你不要哭啦!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骨气!你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变得再也不敢有人欺负你的! ” 他发誓,他要变强,他要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人,包括他自己!他在自己身边竖起高墙,拒绝所有人接近,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想看他的笑话,只有她全心全意地陪伴自己,相信自己。 可是如今,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是这样遥远。 童言无忌的一席话,俘获了他的心,让他把这绝望中的一根稻草当成了爱情的曙光。 此刻握着祝玲珑的手,却是那么寻常。他从前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为了报答陪伴之恩,更为了…… 江玹逸止住混乱的思绪,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近来各种事情搞得他心神不宁,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他想自己或许是太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他对祝玲珑,怎么可能没有爱情呢!没有爱,他怎么会与她夜夜抵死缠绵,怎么会让她宠冠后宫,怎么会包容她的一切小动作! “皇上好久没有为臣妾画画了,今日难得清闲,皇上能不能帮臣妾画一幅画?”祝玲珑忽然挽着江玹逸的胳膊说。 “画画?”江玹逸停下脚步,皱眉看她。 祝玲珑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说:“是臣妾贪心了。皇上肯陪臣妾走这一路,臣妾已经很满足了。那……臣妾就先进去了。” 旁边便是景云宫的大门,祝玲珑作势要走,却听江玹逸低声道:“去准备笔墨吧。” 祝玲珑回头看了江玹逸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脸上瞬间焕发出欣喜的光彩来,几乎是跑着进去,亲自张罗开来。 江玹逸看着她跑来跑去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应该,是爱着的吧……一定是吧! 第70章 谋 岳灵心微微睁开眼,只觉脑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块石头进去似的,沉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迎面有光照进眼里。她撑起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露天的花园一隅,而她就睡在一个花台旁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秋天的花园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走起路也是 摇摇晃晃,走两步就几乎摔倒。 走了不多一会儿,对面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岳灵心张张嘴想喊,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喊不出来,她只能挣扎着向人影的方向走去。 不及走近,对方就发现了她。 “皇后娘娘?”有些熟悉的声音,温润悦耳。 岳灵心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还是倒在了他怀里。 苏沐漓一惊,顺势蹲下来,抱着岳灵心问道:“皇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皇后娘娘?” 岳灵心双眼微张,可眼神涣散,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回话。 苏沐漓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身体却柔若无骨。他沉思了一下,从发丝里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来,细心地扎进岳灵心头上的学位里。 岳灵心皱了皱眉头,好似清醒了一些,看到眼前的人,便松了口气,“苏公子,是你……” “草民正好进宫来向皇上汇报筹款事宜,却见皇后娘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好像是中了软骨散一类的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苏沐漓皱着眉头问道。 岳灵心摇了摇头,“是本宫自己身体不适,想出来走走,但没想到突然头晕眼花,没什么大碍的。你别告诉皇上,免得他担心。”岳灵心怕苏沐漓说漏嘴,这样江玹逸就会知道她昨晚偷溜出清秋院的事情,所以赶紧辩解。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醒来在花园里,但是昨夜的记忆依稀还在,她记得那个白衣女子,还有从背后偷袭自 己的那一掌。 或许对方也是看她不敢声张,才没有杀她灭口。 毕竟那只鹦鹉是她养的,如果让皇上知道,这鹦鹉和那个人有关,事情就很难解释得清楚了。 “好。那……皇后娘娘你自己能走吗?”苏沐漓点点头,试着问道。 “嗯。”岳灵心努力站起来,腿还没伸直,就感觉腿肚子跟抽筋了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又摔了下去。 幸好苏沐漓还没放开她,赶紧扶住她。 “还是让草民送你回去吧。”苏沐漓这样说了,岳灵心也不好继续再拒绝,总不能硬逞强,呆在这个偏僻地方,万一暗处的人改变了想法,要杀她灭口怎么办?苏沐漓搀着岳灵心,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岳灵心的速度,从这里走到后宫清秋院可是要不少时间。苏沐漓看了看天,这下子也许会耽误去见皇上的时辰,但又没办法把岳灵心一个人扔在这里,只好先把见 皇上的事情放到一边,待会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皇上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李嬷嬷和碧水已经在清秋院等得不耐烦了,越来越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跟岳灵心的性命比起来,被皇上责罚几句也不算什么。 李嬷嬷这正要出门去找江玹逸,就看见苏沐漓扶着岳灵心走进大门来了。 “娘娘!”李嬷嬷和碧水一齐叫起来,奔了过去,围住岳灵心上下打量。“这是怎么了?您怎么……”“没事。我就是出去走走,突然有点头晕,幸好碰到了苏公子,麻烦他把我送回来。”岳灵心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她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李嬷嬷也不敢多问,何况还有外人在,便只是连连点头,对苏沐 漓说感谢之言。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皇后娘娘的身子如此虚弱,还伴有头晕症,不能马虎,若是有需要的话,草民倒是认识一位神医之后,可以为娘娘诊治一下,兴许能根除病患。”苏沐漓好心说道。 岳灵心一听,赶紧摇头,“这就不劳苏公子费心了。毕竟本宫是后宫之人,若是由你出面请大夫进宫,传出去也不太好?” “这倒也是。皇后娘娘考虑周全,是苏某冒失了。那如果娘娘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草民就先告辞了。”苏沐漓微微颔首示意,退出了清秋院。 李嬷嬷赶紧把门观赏,叫着碧水偷偷将岳灵心扶回寝殿。 不巧有个丫鬟正躲在墙后,狐疑地看着这几人。岳灵心显然不是一直在寝殿里睡觉,这几个人有秘密! …… 景云宫中墨意浓郁,祝玲珑坐在卧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江玹逸正在专心致志地勾勒着她的侧脸。 或许是太用心,他显得有点走神,手里的画笔也许久没有再移动。 “皇上,画好了吗?”祝玲珑见江玹逸久久不动弹,于是起身走过来,要看他笔下的画。 看祝玲珑凑过来,江玹逸一把抓起画纸,藏到一边,“不行,这张画得太丑了,不能让你看,不然你该说朕欺负你了。” “只要是皇上画的,臣妾都喜欢!皇上你就给臣妾看看嘛!”祝玲珑撒娇地用双臂环绕着江玹逸,想拿到他藏在身后的画纸,可是江玹逸怎么也不肯让开,反而把画纸揉成了一团。 “这是朕的败笔,怎么能给你看?等朕有空了,再重新给你画一张。”江玹逸哄着祝玲珑,眼角余光看见秦公公进来了。 算算时辰,差不多是苏沐漓进宫来的时间了,好像还迟了些。 “皇上!”祝玲珑撅起嘴,眼角瞄着江玹逸手里的纸团,还是很不甘心。 “好啦,朕说下次重画就一定会重画的,你就不要管这张废纸了。朕现在有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江玹逸耐心地哄了她两句,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走出大门,江玹逸竟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在御书房等着吗?” “是,苏家主刚到。不过……” “不过什么?”江玹逸听秦海余音未尽。 秦海弓着身子说:“柳将军回来了。” “柳秉城?”江玹逸狐疑地皱起眉头,眼神里半分吃惊,半分沉思。如今前线战事正酣,柳秉城这个大将突然跑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非要他放下三万大军,亲自回来一趟不成? 江玹逸疾步走向御书房,屋中果然是苏沐漓和柳秉城两人在等候。 他来之前,苏沐漓和柳秉城已经叙旧了一会儿,只是苏沐漓也不知道,在前线打仗的姨父怎么会突然跑回来。苏沐漓汇报了一下筹款事宜,因为这也与战事相关,所以江玹逸接下来也没有让他回避,有意让他听柳秉城说到前方战事。现在闵朝军队略占优势,因为江玹逸下令只要先给南钺一个下马威就好,接下来 才好进行谈判,免得完全撕破脸,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一仗虽然还没打完,不过柳秉城究竟是多年的老兵,经验丰富,已经领了上风。 可既然如此,更该乘胜追击,为何柳秉城会半路跑回京都来,面见皇上? 柳秉城犹犹豫豫地,支吾了好久,终于在江玹逸的追问下坦白说道:“其实微臣这次回来,是因为岳大人的事情。”“岳锦添?你们找到他了?他怎么样了?”江玹逸看到柳秉城这么欲言又止的,心头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没发现自己一连几个问题略显紧张,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岳锦添已经阵亡了,那他要怎么跟岳灵 心交代!岳灵心一定会恨他一辈子的! 这竟然让江玹逸心头一阵慌乱,接着他又发狠地暗暗骂起自己来。 为何非要给她一个交代?这前线朝臣为国捐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凭什么她岳灵心的父亲就不能死? 可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烦躁,柳秉城又吞吞吐吐地,他一不耐烦,就拍了下桌子,呵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口气说完,朕没有耐心跟你猜来猜去!”“是!”柳秉城看江玹逸恼了,也不敢再耽搁,赶忙拱手说道,“微臣的确是打探到了岳大人的下落,发现他被敌军俘虏,于是派人解救,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岳大人不但不跟我们走,还暗算了前去营救他 的人,竟然设下陷阱,害营救小队全军覆没,只有一人拼死杀回来,告知过程,微臣实在不知此事该如何决断,所以才连夜赶回京都来,向皇上禀报。” “不可能!”江玹逸一口断言,目光却是无比震惊。 秦公公听到这番话也是吓得不轻,连忙说道:“柳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岳家三代忠良,岳将军更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威名在外,要说他叛国投敌,这绝不可能啊!” “微臣也不敢相信,只是、只是那拼死逃回来之人,口口声声说得真切,微臣实在是……” “人在哪儿?朕要亲自审问!”江玹逸打断柳秉城的话。 柳秉城征得江玹逸同意,便将殿外守候的士兵召了进来。 这士兵脸上还有未愈合的伤痕,两只胳膊只剩下了一只,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地。 “朕问你,你说岳锦添已经投敌,设计陷害你们,致使营救小队全军覆没,可是当真?”江玹逸走到伤兵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千真万确!”伤兵低着头说道。 第71章 嫌疑 伤兵话音刚落,江玹逸蓦地拔出姜凡腰间佩剑,搭在伤兵脖子上,厉声问道:“朕再问你一遍,真相到底是怎样!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让你现在就脑袋搬家!” “属下、属下……”伤兵吓得头冒冷汗,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柳秉城。 柳秉城仍是淡定自如的模样,向他低了一个晦暗的眼色。伤兵咽了口唾沫,坚定道:“皇上,这一切都是属下亲眼所见,绝非信口开河。岳大人自来到边防以后,就处处不顺心,经常与金将军过不去。这次南钺偷袭边防之前,金将军已察觉到有问题,可是岳大人 却说,金将军是杞人忧天,还扬言他手中有多名老将,逼迫金将军屈服于他的指令。” “住口!不该你说的话就不要多嘴!”柳秉城喝止住那伤兵。 江玹逸握剑的手紧了紧,苍白的骨节根根分明。 他没有说话,脑海里一片混乱。 岳锦添是奸细?投敌叛国?偷袭不过是他从南疆边防脱身的戏码? 种种猜测自江玹逸的脑海中划过。他不愿相信,也觉得不该相信,但隐隐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感情用事。 “皇上,属下也不相信岳大人会投敌叛国。岳家三代忠良,他没有理由这样做,砸了自己祖宗的招牌。”姜凡沉声说道。 伤兵闻言,又壮着胆子说道:“可是,岳大人之前也经常表示对皇上的不满,说是……” “他说什么?”江玹逸追问道,眼中紧逼的光压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伤兵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低着头说:“他说,皇上对不起他们岳家,更对不起他女儿,若是能重选一次,他绝对不会帮皇……” “够了!”江玹逸怒吼一声,手里的剑“嗖”的一声飞到了对面,狠狠地扎进了柱子里。 “皇上,此事尚有疑点,切不可听信他人一面之词。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必定更加慎重才是!”柳秉城拱手劝说道。 “朕做事用不着你教!”江玹逸呵斥了一句。 柳秉城也难堪地闭上了嘴。 正当书房里的气氛紧绷着,好像一把拉开的弓一般,谁都怕妄动会招来那一箭的杀身之祸,沉默中响起了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秦海抬头一看,又是那只鹦鹉,不知怎么竟然扑棱棱地飞进了屋子里来,停在了书案上,神气地来回地踱着步。秦海皱起眉头,见这情景已经够乱了,哪还容得这畜生撒野,于是上前去驱赶。 “这鹦鹉不是太子府上的吗?”柳秉城喃喃说道,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话音却传进了江玹逸的耳里。 “你说什么?”江玹逸眉头一周,狐疑地看向柳秉城。 柳秉城面色煞白,拱手道:“啊,微臣失言,皇上……” “朕恕你无罪。你刚才说什么?这鹦鹉明明是皇后所养,怎么会是……”江玹逸哽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柳秉城口中的“太子”。顿了顿,他补充道:“怎么会是那个人府上的呢?”“这……微臣也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并不敢确定。只是,微臣记得多年前,南钺使臣来访时,曾送上一只机敏无比的鹦鹉,会认主、能学舌,一身翠绿羽毛,神气无比。当时先帝宠爱先太子李玄道,便把这稀罕玩意儿赏给了先太子玹道,先太子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只金环,镶在鹦鹉的腿上。啊,也许是微臣记错了,毕竟是多年的事情,既然这是皇后娘娘养的,那应该就不是微臣记得的那一只。”柳秉城回忆着 说道。 柳秉城虽然后来改口,但江玹逸目光中已经露出打量的神色。 江玹逸几步走上前,一把将那鹦鹉捉住,仔细一看,那鹦鹉腿上果然套着一只小小的金环。 岳灵心养的这只鹦鹉,是先太子江玹道的! 那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江玹逸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已经远去的画面——岳灵心对着江玹道露出笑容,笑得那般明朗,灼人眼球。 难道那时候岳灵心并不是在做戏?可是后来岳灵心明明是站在他这边,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绝对不可能! 又或者是…… “太子殿下万岁!六皇子,造反,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鹦鹉忽然开口说起话来。 江玹逸陡然睁大眼睛,“啪”的一下将鹦鹉扔了出去。扁毛畜生撞在墙上,摔了下来,挣扎了几下,在地上抽搐着。 房间里的人跪了一地,却鸦雀无声。 到底是谁教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江玹逸心里的波涛瞬间汹涌起来,双手慢慢地紧握成拳头,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封锁岳家,彻查岳氏党羽,三族之内直系通通押入大牢候审!朕要太子党,一个不留!” 屋中之人闻言,顿时各怀心事,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罪名一旦坐实,岳家恐怕永无翻身之日! …… 岳灵心已经在书房里昏睡了一下午,李嬷嬷守在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又不敢让方太医过来查看,万一让方太医瞧出了破绽,也不能保证方太医甘冒风险,瞒着皇上。 碧水见李嬷嬷这么担心,握着她的手说道:“娘娘怀有身孕,嗜睡也是正常的,毕竟昨晚彻夜未归,一定很累了。我们还是等她醒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岳灵心咳嗽了两声,微微睁眼醒转过来。 “李嬷嬷,碧水。” “娘娘你醒了!”李嬷嬷和碧水都快急死了,这下见岳灵心醒过来,自然有许多话要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彻夜未归?不是说去追查鹦鹉的线索,很快就回来吗?怎么今天又跟苏沐漓在一起,还弄成这样?你现在有身孕,可不能像以前这么随便!”李嬷嬷有点责怪的意思,生 怕岳灵心不小心,毕竟是头胎,没有经验,很容易出问题,何况这宫里盯着她肚里孩子的眼睛可不少!岳灵心摸了摸后脑勺,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丝痛意,嘟囔着说:“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追着那只鹦鹉,到冷宫里某处,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喂食,可我还没看清楚她的样貌,就被打晕了。等我醒来的 时候,就已经躺在花园里了,浑身都软得不行,幸好遇到了苏沐漓,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回来。” “你的意思是,当真有人背着我们在饲养那只鹦鹉,而且,还是冷宫里的人?”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问道。“更让我担心的是,冷宫里住的那主仆二人,他们的身份毕竟和前太子有关联,如果是她们在饲养这只鹦鹉,那么事情恐怕就更复杂了。”岳灵心说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看着李嬷嬷,“你没忘记这鹦鹉的 来路吧?” “怎么敢忘!”李嬷嬷的脸色也不太好,只有碧水一头雾水,不知她们为何突然这么严肃,不过“前太子”三个字,却是让碧水的心“咯噔”一下。 与前太子江玹道相关之事,在宫中可是最避讳的。 李嬷嬷回过神来时,岳灵心已经准备下床。李嬷嬷看她步伐还虚着,赶紧上去搀扶着说:“娘娘你都这样了,就别下床了,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行。他们已经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如果他们真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一定会趁现在转移或者销毁,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留我活口,但既然如此,我就得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否则说不定会发 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岳灵心急忙穿好外套,一摇一晃地往外走去。 李嬷嬷和碧水都不放心,想要跟去,不过岳灵心让李嬷嬷先去找姜凡,碧水留下来看家,然而一个人就先跑去了。 虽然身体有些难受,但岳灵心急着想查清楚昨晚看到过的画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一路都强撑着。每当觉得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她就用簪子扎一下虎口,这样有助于她保持清醒。 今天冷宫里特别清净,岳灵心这一路过来也没见几个人。她还记得昨晚走过的路,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昨天那间屋子。这一次她更加小心,确认了屋子里面没有人,才偷偷溜了进去。 这就是一间很简单的住处,甚至没有多少装潢,一张床,一张饭桌,一张梳妆台,几只堆在墙角的箱子。 岳灵心走到梳妆台前,发现了一些用来喂食鹦鹉的鸟饲料。看来的确是她昨晚找到的女子住处!于是她开始四处检查,希望能找到一点与那女子身份相关的物件。真的只是前太子妃的丫鬟这么简单吗?又或者,她隐藏在疯癫的太子妃身边,就是为了隐瞒身份,做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是和前太 子江玹道有关的? 这些想法让岳灵心不寒而栗,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当年江玹逸和岳家,包括她在内,究竟对江玹道做了些什么,夺了他的储君之位,让他背上谋反的罪名,株连东宫上上下下数十条人命! 如今江玹逸高高在上,是万民之皇,拥有了本该属于江玹道的东西,而她岳灵心两次封后,又怀有身孕,虽然只是苟延残喘,却仍有一丝希望。 他们夺走了江玹道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岳灵心打开墙角的箱子,发现一些书信,更让她不解的是,这些书信上面,竟然全是她和他父亲往来的字迹! 第72章 投敌叛国 李嬷嬷正往御书房去,这个时辰,皇上大概会在那边,不出意外的话,姜凡应该就在御书房外职守。 李嬷嬷很担心岳灵心一个人再跑去那个地方,于是加快了脚步,谁知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 为首的是江玹逸,面色不善,手底下有一干禁卫。 他们这是往清秋院的方向来,还是…… 李嬷嬷不禁有点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她只是想找姜凡一个人,让他偷偷地溜出来帮忙,但现在这个状况,恐怕没办法单独跟姜凡说上话。 江玹逸走到近前,李嬷嬷还没来得及行礼,他就一把将李嬷嬷抓过来,喝问道:“岳灵心呢?” 李嬷嬷张大眼,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江玹逸这么气势汹汹地冲向清秋院,质问岳灵心的下落,尤其是她看见秦公公和姜凡的表情都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娘、娘娘她……” “她根本就不在房间里,是不是?”江玹逸想到早上过去的时候,李嬷嬷跟碧水全力阻拦,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而他那时候竟然天真地相信了她们的说辞,被她们轻易地蒙骗过去! “不是……是……”李嬷嬷也搞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回答,江玹逸也没工夫等她慢慢想好应对之策,一把将她扔在旁边,领着人大步地冲进了清秋院里面,大肆搜查。 果然,岳灵心根本就不在清秋院! “给朕找!无论她藏在哪里,都要把人给朕找出来!”江玹逸暴跳如雷地把桌子上的茶杯都打翻在地,茶水流了满地。碧水吓得连连用眼色询问李嬷嬷该怎么办,李嬷嬷心想,要不就把岳灵心去冷宫的事情告诉江玹逸好了,看江玹逸这个样子,可不是一般的生气,若是如实告诉他,他就会知道岳灵心违背圣旨私自溜出清 秋院的事情,若是不说,该怎么解释岳灵心跑去了冷宫?正当李嬷嬷犹豫时,一个打杂的宫女站出来,说道:“皇上,皇后早上回来的时候,就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跟李嬷嬷和碧水说了什么,后来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奴婢起了疑心,于是偷偷听到她们好像在 说什么冷宫的事情。” “冷宫?”江玹逸闻言,二话不说,立马往冷宫的方向赶去。 这会儿岳灵心在冷宫的那间小屋中,打开了箱子,看见了里面有她和父亲笔迹的几封书信,不由愣住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那对和前太子江玹道有关的主仆二人,那个喂鸽子的女人,打晕自己却又没要自己的命,还有这屋子里用自己和父亲对话的口吻写的信,而这信上的内容,岳灵心根本一概不知,更离谱的是,这通通都是 写的岳灵心对宫中的生活和皇上有多么不满,父亲岳锦添听到女儿诉苦,更是义愤填膺,安抚女儿说这种日子不会多久了,他会给江玹逸“好看”。 且不说父亲绝对不会用这种口吻说话,单单是这些信的内容,若是传出去,可是图谋不轨、意图叛国弑君的诛九族大罪! 岳灵心心慌得厉害,种种线索好像一条条交织的线,逐渐形成一张网,她几乎已经能看见那张巨大的的网要将自己网住。 “砰!”门板一声巨响,被人踹开。 岳灵心讶异地回过头,只见江玹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她手中那些信甚至来不及收拾! “你果真在这里。”江玹逸眼眸中透露出的寒光,让岳灵心陡然有些惊慌失措。 他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岳灵心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身后去,若是让江玹逸看到了这些东西可就麻烦大了! 可江玹逸也不是瞎子,她藏的动作做得这么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强行从她手里把那几封信夺了过来,信中的内容却是让江玹逸瞠目结舌,更火冒三丈。 “岳灵心!你……”江玹逸几乎要将手里的信纸捏碎了,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情绪,盯着岳灵心。 怒火?失望?痛苦? 岳灵心觉得无法看清他的眼神,更看不穿他心里所想,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人陷害了! “不是你想的这样。”岳灵心脱口而出,刚要解释什么,便进来一名禁卫。 “皇上,查清楚了,这里原来住的是前太子妃王氏和她的丫鬟裳梦萱。” 果然是她们! 江玹逸和岳灵心同时这么想,然而,他们领会的意义却完全不同。岳灵心是聪明人,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会猜不到这意味着什么,激动地抓住江玹逸的手说道:“我跟她们没有任何关系,只见过两次而已,我也不知道这里究竟住的谁,而且,这些信不是我和父亲写的, 是有人摹仿我们的笔迹,故意栽赃!有人精心策划了一切,应该就是之前三番两次想害我的那些人,他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不要被……” “够了!”江玹逸猛地抽回手,岳灵心被惯力拽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努力站稳了,稳住心神,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仅仅凭这几封书信来往,还不足以证明她和父亲真有弑君叛国之心,那么在他们搜集到其他证据之前,只要证明这几封书信是假的,就可以洗脱罪名! “你爹已经把这一切付诸实践,恐怕就差带人打回京都来帮你出气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江玹逸握着信纸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若不是种种证据摆在眼前,似乎他也无法相信岳家会通敌叛国。 可是,如果说岳锦添是为了岳灵心,为了报复皇帝,那么就能解释得通了。 “你什么意思?”岳灵心听出他话里有话,一定还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所以江玹逸才会这么暴跳如雷!其实她已经想到,如果真有人精心设计了这一切要陷害她——昨夜那些人没有杀她灭口,就是为了等到今日的计划,只有她活着站在这里,这些书信才更有说服力,反之,若是她死了,江玹逸就会怀疑和 彻查,那么对方的诡计就很可能会暴露。 她竟然这么不动脑子,轻易就中了对方的计谋,都怪她太不理智,一想到这些事情可能跟江玹道有关,就沉不住气,以至于掉入陷阱,如今要想洗脱嫌疑,只能赌江玹逸肯不肯相信她。 而刚才江玹逸说的那几句话,让岳灵心的心揪得更紧。“你爹早已投敌叛国,与南钺合谋偷袭我边防,什么失踪,不过是他自导自演,被人发现之后不惜杀人灭口,而你,就是他在宫里的内应!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江玹逸把一叠信扔在了岳灵心脸上,俨然通 过这种种关联,已经可以确定岳锦添的罪名。 通敌叛国! 岳灵心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被人重击一般有些晕眩,“不、不可能,我爹不会做这种事的,他绝对不会!”“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觉得朕会相信你吗?岳灵心,你果然是后悔了吗?再也见不得朕坐在如今这位置上,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以为你可以得逞吗!”江玹逸一把揪住岳灵心的衣襟,看着她的眼 睛,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有多恨朕,恨到敢用你整个岳家的性命来赌?” 岳灵心眼圈蓦地一红,整个岳家! 他要做什么? “我没有,我爹也没有!我们岳家三代忠良,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情!”岳灵心握着拳头,坚定地回应,无论眼前的事实有多么逼真,她都不会相信。眼见未必为实,可父女之间的心意相通却不会有错。岳灵心了解父亲,也知道父亲的心愿,他一生戎马征战,就是为了国泰民安,在战场上,他甚至愿意替自己的兄弟们挨刀,才换来军营中一呼百应的尊 荣,他怎么可能设计了偷袭,害自己兄弟惨死,投敌叛国,引发两国战争! 他江玹逸不信,但作为女儿,岳灵心必须相信父亲。“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岳灵心是什么货色,朕比谁都清楚。当年你能对太子下手,足见你有多狠心,所以你能做出什么事来,朕一点都不奇怪。”江玹逸仍是紧紧地抓着岳灵心的衣襟,脸靠得极近,岳灵心 却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若说有,也只是冰冷的,寒彻骨髓。 岳灵心就好像被人戳中了脊梁骨,打了个寒颤。 江玹道……江玹道! 这个名字萦绕在耳边,让岳灵心轻轻地颤抖起来。因为爱上江玹逸,所有阻碍他的人,都成为了她必须扫除的障碍,尤其是那个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人,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了他。可是到了今天,她所做的一切,却成为了他将她当成蛇蝎女人的证 据。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人,足以成为她通敌叛国的佐证! 岳灵心闭上眼,将眼泪都锁在眼皮底下,没有多余的话,他怎么看她也都无所谓,她唯一能说的只是,“岳家是清白的。” 江玹逸好像也终于疲于跟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继续争论,松手将她扔了出去。岳灵心跌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眩晕。 “皇上,你别这样,娘娘她还怀有身孕,你不能这样对她!”李嬷嬷尖叫着冲过去,扶着岳灵心,生怕江玹逸再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李嬷嬷的话似乎提醒了江玹逸什么,至少他还不能就这么让岳灵心死。他走到岳灵心跟前,俯下身来挑起她清瘦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道:“你大可恨朕。你越是恨,朕就能让你越痛苦。你以为朕为什么要让你重新册封,要让你生下朕的孩子?因为朕早就发现了,比送你去下人房更让你备受折磨的方法。你今生今世都要被禁锢在朕身边,每日每夜看着朕的脸,回味着你当初是怎样讨好朕,而朕又是如何将你岳家人赶尽杀绝。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别忘了是你害 死了整个岳家的人!”一瞬之间,岳灵心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某些东西轰地炸开了。 第73章 困兽犹斗 清秋院里寒气森森,寝殿中没有生火,秋末的寒风则是无孔不入,将花瓶里盛放的梅花吹得摇曳。掉落的梅花,随风零落在案几上,还有岳灵心的裙摆上。 李嬷嬷穿过门口两名守卫,端着热气腾腾的煲汤进来。瞧见岳灵心又呆呆地坐在床前的案几上,一动不动地倚着窗框,不由得叹了口气。 “娘娘,喝点热汤吧,你老这么坐着,当心着凉。”李嬷嬷把托盘放在了桌上,没有马上盛汤,而是转过头去担忧地看着岳灵心。 “每日被囚禁在这华贵的鸟笼里,不坐着还能干什么?”岳灵心斜下眼眸,看到落在身上的枯萎花瓣,都懒得动手去拂。 “娘娘……”李嬷嬷眼泪涌了上来,可这个时候,岳灵心都没哭,李嬷嬷更不敢哭,眨巴了两下眼睛,睫毛湿润起来,但眼泪究竟是没掉下来。“如风那边,有回信了吗?”岳灵心的眼里总算是有了一点涟漪。现在她人在深宫,对远在南疆的事情没办法介入调查,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君如风身上了。她也知道弟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人,可从他哪 里哪怕得到一点拥有的讯息,也许她就能洗刷父亲的罪名,挽救岳家,就算希望渺茫,也总好过绝望地日复一日等待。 李嬷嬷知道岳灵心所想,也更加难过,微微低头,不敢正视岳灵心的眼睛,“自上次家书之后,小少爷也再无音信。”岳灵心眼里那点涟漪也变成了死灰,隐隐泛起银光,“也对。这些人,不知谋了我岳家多久,一心想的便是将岳家这棵百年大树连根拔起,又怎么会漏掉这么重要的地方。若是我猜得没错,如风现在不是处 于危险之中,就是……”“呸呸呸,这种话可不敢乱说!”李嬷嬷知道岳灵心想说什么,赶紧呸了几声打断。她几步走上前,拉住岳灵心冰凉的手,“老爷和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等老爷回来,一切就能 水落石出了,娘娘你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否则看到你这个样子,老爷一定会很伤心的。” 岳灵心摇了摇头,眼泪几欲掉落,都被她咽了回去,“这时候,即便爹爹回来也没办法,皇上认定了他通敌叛国,加上有人证物证,若是爹爹回来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宁愿……宁愿他……” 真的是投敌叛国,且永不归还,也好过看着父亲白背了一身莫须有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李嬷嬷加紧握住岳灵心的手,抹着眼角的泪花说:“不管老爷现在如何,他都不希望看到娘娘你这个样子。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觉得是你对不起岳家,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知不知道?” 岳灵心无神地看着地板上某处,眼神游离着,而江玹逸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她耳边盘旋。 “若不是我为了儿女私情,一心要让他称帝,今日也不会……”“娘娘!”李嬷嬷的口气严厉起来,双手抓得岳灵心的手有点疼。“不许你这么想,听见没有!你忘了你常说的话了吗?圣母怪自己,无能怪别人,到头来都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唯一的方法,是去面对。船 到桥头自然直,奴婢相信,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打倒你,这一定也是老爷的希望!” “是我辜负了爹爹……”岳灵心声音有些沙哑,双手蓦地收紧。 败了吗?真的就这样败给躲在暗处的那群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伸出双手推了一把?! 她不甘心! 岳灵心一下子站起来,对李嬷嬷说:“我一定要再见皇上一面!那些信有疑点,我必须让他知道,也许这能成为证明,能救岳家!” “可是,皇上已经说过,在岳家一案决断之前,都不会再见你……”李嬷嬷担心地皱起眉头。 一来这关系着岳家的清白,二来又是个巨大的难题。岳灵心一向是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的人,这点的确没错,被困在这小小的地方,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也得试试!” 岳灵心拉开大门,立马就被门口的两名守卫拦住。 “我要见皇上!”岳灵心说了话,侍卫却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地拦着她。岳灵心无奈只能动手扒开他们的兵器,想要硬闯出去,守卫见状,不惜出手来拦她。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岳灵心身上自从中了软骨散以来,好几 天都使不上力,打这俩侍卫就跟挠痒痒似的,很快就被他们堵回了房间里。 “都住手!”迎面走来的姜凡厉喝一声,止住了粗鲁的守卫。“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你们竟敢对她出手,若是伤了小皇子小公主,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面面相觑,为难地说:“姜统领恕罪,属下也是奉皇上之命看守清秋院,不得让皇后娘娘踏出寝殿半步,方才皇后娘娘硬是要闯出来,属下们一时情急才对皇后娘娘出手,实属无奈,请姜统领明察。” “皇上只让你们看守,没让你们伤她。娘娘金枝玉叶,若是伤到分毫,你们拿命也赔不起。”姜凡遇到岳灵心相关的事,态度就更加严厉起来,吓得那两名守卫只能认错,再不敢顶嘴。 姜凡是出了名的冰块脸,都说他是跟皇上跟久了,连性子也学到了八分像。 岳灵心见姜凡来了,赶紧说道:“姜统领你来得正好,我要见皇上。我想到了那几封信上的疑点,必须马上告诉皇上,也许就能证明我和爹的清白!”姜凡为难地眉头微皱,“可是皇上今天不在宫里。他一大早就去了演兵场,这次大军出征之前,皇上亲自去鼓舞士气,还要犒劳三军,估计要到下午晚些才会回来。娘娘你先别急,皇上现在虽然扣下了岳家 的人,可也不是要立马行刑,等皇上回宫了,属下立马告诉他这件事。至于他肯不肯来见你……皇上不肯来,属下就说到他肯来为止!” 岳灵心现在只剩下姜凡可求了。她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宫人们,都被禁止踏出大门半步,恐怕是江玹逸为防止她们往外传递消息。 他已经如此不信任她……“谢谢你,小凡。”岳灵心轻握住姜凡的手,好像亲密的朋友一样,自从进宫以后,她一直以君臣之别对姜凡,也尊称他为“姜统领”,可是真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愿意冒着风险来帮她说话,她真的很庆 幸有这样的朋友。 姜凡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将手轻轻抽了回来,眼神里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谁也看不见。 “这都是属下该做的。”“我是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岳灵心觉得最心酸的便是,连姜凡都相信,她不会做叛乱之事,否则他也不会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她带皇上过来,可是她全心全意付出过的那个人,却将她看成蛇蝎心肠的女人 。 岳灵心觉得自己当初也许真是瞎了眼吧! 无论如何,现在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江玹逸来见她,并且相信她说的话。否则,岳灵心无法想像后果。 …… 御花园里凉风习习,梅花香气渐渐浓郁。 虽然天气越发冷了,不适合到处走动,可闷在房间里也是无聊,尤其是江玹逸又不在宫中,祝玲珑也乐得出来透风。 “娘娘最近心情真不错,气色也好多了呢,人都比以前更漂亮了。”多喜在后面跟着,还不忘夸赞几句。这主子心情好,她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 祝玲珑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嗔道:“就你嘴甜。” 自从上次风筝事件之后,江玹逸对她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即便没有那么亲密,但总是开始回暖,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何况岳灵心还出了那么一桩子事,这下真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偏偏老天看她太春风得意,这边走着没一会儿,就看见从对面沿着人工湖过来的柳如云一行人。 上次在清秋院里那番对话,祝玲珑可是记忆犹新,这柳如云说她是泼妇,还讽刺她没用,如今她重新得宠,她真想问问,究竟没用的是谁? “柳妃好兴致啊,也来游湖。”祝玲珑端的挺直了脊背走到柳如云跟前,看得出来是春风满面。 柳如云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去。“怎么,柳妃见到本宫,也不行礼的吗?如果本宫没记错,皇上只许了本宫一人,在宫中可以不必向他行礼,却没说,品级低的嫔妃不需要向品级高的行礼。”祝玲珑仍没放弃,背对着柳如云也能感觉到她 停滞的脚步。 祝玲珑心中暗暗得意,却听柳如云说道:“臣妾的父亲正陪着皇上在演兵场慰问三军,臣妾想去御膳房为他们准备一些点心送过去,恐怕是没时间跟贵妃娘娘谈行礼的问题了。” 祝玲珑反被噎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身份背景摆在这儿,是祝玲珑不得不正视的现实! “如果娘娘没有别的什么事,臣妾就先走了。”柳如云不屑多说,也没想拿家世出来压死人,大概是有了岳灵心这个前车之鉴,她也学会了稍微低调一些。 暖雾瞥了一眼祝玲珑,小声道:“有什么可神气的?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日后若是皇后诞下小皇子,指不定还能比某些人过得好。真是可怜!” “暖雾,闭嘴!”柳如云小声呵斥了一句,带着身边人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祝玲珑石化一般站在原地,脸色煞白。 多喜打抱不平地跺着脚说:“娘娘,你看这丫头,真是欺人太甚!” 祝玲珑抿了抿唇,手里的绢子绞得手指一条条地发白,她脸上也是白一阵青一阵的。好半晌,她才咬出一个字来,“走。” “娘娘……”“本宫还要到御书房去等皇上回来,他说过要为本宫重画一幅画像,不要被贱人几句话弄坏了心情。”祝玲珑兀自咬牙忍着,愣是直挺挺地走去御书房。 第74章 失去之痛 御书房里空荡荡地。看门的侍卫也知道,皇上允许祝玲珑进出,也就没有拦她。 祝玲珑把点心盒放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坐下来四处打量,这时她看见书案底下扔了一只纸团。祝玲珑陡然想起那天,江玹逸不肯给她看的话。 应该就是这团纸吧? 祝玲珑想着,把纸团从地上捡起来,有些期待地打开。可是看到纸上画的那个人时,祝玲珑却一下子愣住了。 雪白的宣纸,衬出天然的细腻肤色。 淡淡的墨色一笔一画勾勒出轮廓,如花般的女子跃然纸上,倾城容颜,笑靥如花。她微微抬起头,在斜阳中捻指拿着一片梅花瓣,红色的花瓣与她一身火红的斗篷相互呼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就是这团火,烧热了江玹逸的画笔,也灼痛了祝玲珑的心。 他画的不是她,不是她! 是岳灵心! 难怪他那天怎么也不肯把画拿给她看,他眼里看着她,满脑子想的却是别的女人,而且是岳灵心,是她自以为可以被她完败的岳灵心! 祝玲珑颓然地跌坐在座椅上,整张脸也像纸一样苍白。 “娘娘?”多喜捡起地上的纸团看了一眼,心下算是明白了为何祝玲珑会是这种反应。多喜有点难堪地看向祝玲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十二年……”祝玲珑忽然喃喃地默念起来,眼神的光涣散得像斑驳的月光,洒了一地,再也找不到焦点。 “娘娘。”多喜小心翼翼地握住祝玲珑的手,这只手凉得可怕。 “整整十二年,不计得失、不记名分地守在他身边,却敌不过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敌不过一个通敌叛国的女人!”祝玲珑语气陡然上扬,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哗啦啦地摔了一地。 多喜闭上嘴,看着祝玲珑冰霜一般满是痛苦和绝望的脸,只能噤若寒蝉。 祝玲珑抓着纸团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好像她身体里乱窜的愤怒,一股一股全都在涌动,好像随时会将她整个人点燃!“我用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对我,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孩子,就算真的是那个女人害死我们的孩子,你仍然会爱上她,还要和她生儿育女,将她留在身边?哈哈哈哈,是我傻,是我太傻, 以为自己真的在你心里……”祝玲珑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落泪,可她脸上仍然带着冰冷的笑容,灰色的、近乎疯狂的笑容。 “娘娘,这些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会惹麻烦的。”多喜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祝玲珑流着泪,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豁出最重要的东西,做了最艰难的决定,却只是伤到了那个女人的几根毫毛!她不甘心! 祝玲珑紧握纸团的手再一次收紧,仿佛所有的恨意都汇聚到了这只掌心里。“娘娘你不要激动。岳灵心已经是秋后蚂蚱,一旦通敌叛国的罪名成立,她就会彻底失势,就算皇上再喜欢她也不可能继续容忍她坐着皇后之位,更不可能再宠幸她,她根本不会再成为娘娘你的阻碍。”多 喜竭力劝说祝玲珑,生怕她再像上次一样大闹御书房,惹得皇上不高兴。 不过祝玲珑并没有再激动起来,她只是保持着冰冷的笑容,低头看着蹲在身前的多喜,眼里放出冷光,一字一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那几个字来,“上次和我们联系的那两个人,还能用吗?” 多喜蓦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露出坚定地神色,握住祝玲珑的手。 她们两人的手同样冰凉。 …… 中午之后,岳灵心就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个不停,甚至李嬷嬷叫她坐下来吃饭,她也充耳不闻。 岳灵心在想,如果江玹逸认定了岳家有罪,那为什么还迟迟没有行动。是不是考虑到边疆的战事,不宜同时在京都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才隐忍至今? 只要他忍着,她就还有机会! “娘娘。”外面传来了姜凡的声音。 岳灵心赶紧起身去开门,不等姜凡说话,就连声问道:“怎么样?皇上呢?他还没回来吗?” 姜凡看着一脸期待的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皇上他……柳秉城要带大军出征,柳妃在云坤宫设宴,皇上……”“你没告诉他我有重要的证据,可以洗脱岳家的罪名吗?我需要立刻见到他!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就要白白断送,还抵不过他的一席酒宴吗?”岳灵心抓住姜凡的胳膊,明明他说过,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力把江 玹逸带过来,为什么食言!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姜凡似乎能感觉到她在怪他,不由低下了头。 “属下说过了,但是皇上说,谁若是再提此事,就按照通敌罪,一并入狱。属下不是怕死,只是……” 姜凡话未说完,岳灵心怔怔地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江玹逸不肯来,究竟是不想见她,还是压根就没想洗清岳家的罪名?他根本就是要趁此机会,将岳家一举铲除!不管这次究竟是谁的计谋,都正中江玹逸的下怀,所以、所以一切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娘娘……属下再回去求求皇上!”姜凡见岳灵心失魂落魄的样子,坚定地转身冲了出去。 李嬷嬷见岳灵心顶着风站在门口,赶紧上来把门关上,拉着岳灵心到桌子边坐下来,盛了碗热汤,“娘娘,先喝点吧。反正行刑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咱们等得起,奴婢相信,皇上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李嬷嬷话音刚落下,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不是江玹逸改变主意了,顾不得别的,立马跑过去开门。 门刚一开,还没看见人,只有一股白烟扑面而来。岳灵心惊觉不对劲,赶紧捂住鼻子,但是那一口吸进去的迷烟已经让她头晕脑胀。 在自己宫中,外面又有侍卫看守,岳灵心根本没料到会有暗算! 门外俩看守侍卫已经被放倒,晕在两侧。 “娘娘怎么了?”李嬷嬷和碧水惊呼着跑上来,门外忽然窜进来两人,一边一个,啪地将李嬷嬷和碧水二人打晕。岳灵心看见眼前两个侍卫装扮的人,但视线却模糊摇晃着,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他们在向自己逼近。岳灵心知道来者不善,踉跄地后退两步,双腿抵在了桌子上,她双手在后面着 急摸索着,抓起一只茶杯扔了过去。可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对方轻而易举就躲过去。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岳灵心想喊喊不出来,只能哑着嗓子低声质问。身上越来越软,迷烟的效力正在逐渐侵占全身,模糊她的双眼,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就是撑着桌子也几乎摔倒。 两人见状,上来一左一右地上来按住她的肩,扭着她的胳膊。其中一人取出一小包药粉,倒进桌子上李嬷嬷端来的汤里,用手指搅匀了端起来,送到岳灵心嘴边。 岳灵心知道这杯水肯定是为自己准备的,挣扎着想用手捂住嘴,但是两人摁住她的肩膀不放,她根本不能动弹,只能紧紧地闭着嘴巴。 其中一人便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另一人则强行将碗里的汤灌进她嘴里。 早就冷掉的汤水,缘何有一丝苦涩的滋味,涌进口腔里,顺着喉咙冰凉地蔓延,呛得岳灵心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拼命挣扎,虽然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听见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受人指使还是与她有何冤仇,为什么宁愿冒着被抓住之后处死的风险,也要来拼死一试!或者说,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正在布一个更大的局……那个捏住岳灵心下巴的人,用清冷的女声低沉地说道:“你知道当一条小生命从自己身体里流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岳灵心,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这是你的报应,你一辈子的罪孽,都要 用这个孩子来偿还。你放心,我保证你会永生永世都记得,那种一点一点失去、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痛苦。” 岳灵心陡然睁大了眼睛。虽然意识不清楚,可她听得懂这个女人说的话。 她们要的,是她的孩子! 岳灵心发出几不可闻的尖叫声,从喉咙里灌进来的凉水直接窜进了气管里,她呛得不住咳嗽起来,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她身边。 江玹逸……江玹逸他在哪里!快来救救他们的孩子啊! 冰冷的药水顺着喉咙灌入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瞬间袭来,仿佛是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与疯狂燃烧的火焰互相吞噬,又像是一千把刀在剜着她身体里的每一寸。 干涸让她的喉咙里如同塞了棉花一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身上陡然失去了支撑,岳灵心摔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全身,头发散落下来湿粘地贴在身上,好不狼狈。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两人离去的身影,拉开的门透进来昏黄的日光,她眼前的世界在摇晃着, 也许随时会分崩离析。 她用手抠着喉咙,想要把喝进去的半碗汤给吐出来,但是只有一阵阵干呕害她眼泪直流。 突然一股粘稠的热流从双腿之间涌出来,伴随着阵阵剧痛,撕扯着小腹里的每一寸。岳灵心伸手在湿黏的大腿上轻轻地摸了一下,抬起手来只见手掌心里满是血迹。 是血! 岳灵心胸口里咚咚地狂跳声,她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好像要把她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流尽了才肯罢休! 绝望同样侵袭着她的身体和内心,女人的话在耳边一再重复。 一点一点失去、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痛苦…… 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痛苦到无法喊叫,身边没有一个人,好像被抛弃在整个世界之外。就是这样的吗?这就结束了吗? 岳灵心咬了咬牙,眼泪麻木地往下流。她并不想哭,但是无法控制身上任何一处肌肉,她拼尽全力朝门口爬去,鲜血逶迤了一路。直到她完全失去力气,晕了过去。 第75章 是我,不要这个孩子 世界从一片黑暗之中,回归到混沌状态,好像是天光破晓时一丝试探的光照进眼里,柔和却苍白。 岳灵心模糊地看见周围一片晃动的人影,好像都在忙碌着。 那身明黄的衣袍就站在不远处。 岳灵心能听见他近乎疯狂的咆哮声。 “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信不信朕让你们全都去陪葬!”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地上跪了一干宫人,从太医到守卫,到宫女太监,无不吓得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岳灵心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小腹一阵绞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就从眼角涌了出来。 她知道,孩子没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在清秋院里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曾睥睨天下,谁也不放在眼里,却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灌药丢了肚子里的孩子! 岳灵心用力地抓住被子,想忍住眼泪,眼圈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皇上,这是有人要害娘娘,您一定要彻查清楚啊!”李嬷嬷不住地磕头,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岳灵心开门之后有人进来打晕了她和碧水,醒来后就发现岳灵心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已经晕 了过去,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样子显然是才经历过一场挣扎,岳灵心必定是拼尽全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终究…… “门口有侍卫看守,如果有人闯入,侍卫怎么可能毫不知情?”江玹逸眼里泛着狐疑的光。那两名之前被打晕的看守对视一眼,竭力辩解道:“属下二人一直守在门口,绝对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倒是李嬷嬷端了一碗汤进去,没过多久,就听见里面传来碗碎的声音还有尖叫声。等属下们强行闯进 来的时候,地上、地上已经满是血污……” 李嬷嬷陡然睁大了眼睛,“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难不成我还会害娘娘的孩子吗?我这一辈子都为岳家尽心尽力,我怎么可能会谋害娘娘的孩子!” 李嬷嬷说着,眼泪就喷了出来。 要知道,看到岳灵心现在这个样子,对李嬷嬷来说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亲闺女受苦一样令她痛苦。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抓住加害岳灵心的那两个人,将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皇上,这汤里加了附子粉,孕妇就是喝一小口,孩子也会保不住的啊!”方太医沉痛地说。作为太医,他比谁都清楚这么一碗带附子粉的汤喝下去,会令孕妇有多痛苦,天知道岳灵心之前受了多大的苦楚 ,才会流这满地的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大人的性命保住了! 其他太医也从御药房被召来诊治,虽然最后没能保住孩子。其中一个老太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嬷嬷,犹豫地说道:“说到附子粉,老臣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是否与今天发生的一切有关。” “什么事?快说!”秦海见江玹逸已经气得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于是赶忙抢在前头,让这太医别吞吞吐吐的。太医埋首说道:“附子粉是有毒之物,使用不当会有危害,所以平时用量很少,也都有详细的记录。但是宫人清点时,发现少了一些药粉,就在那之前,李嬷嬷才来过御药房,老陈呢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是否 有关联……”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江玹逸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对太医吼道。 太医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皇上恕罪,老臣以为附子粉这种东西,不会真有人去偷,所以没太当回事……”“朕真该把你的命也不当回事!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江玹逸大手一挥,那太医已吓得面无血色,不住地磕头求饶,额头渗出的鲜血将他的白发染红,江玹逸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梳妆台前, 动手翻起东西来。 李嬷嬷蓦地屏住呼吸,想起来之前,岳灵心的确想要打掉孩子,于是让她从御药房偷了一些附子粉出来,虽然最后岳灵心并没有真的喝下去,可还剩了一些,当时就随手放在了抽屉里…… 李嬷嬷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上去,想要拦住江玹逸。江玹逸见状,更觉得李嬷嬷心里有鬼,一把将她推开。李嬷嬷“咚”的一声额头撞在了香炉上,磕出一道伤口来。 “李嬷嬷……”岳灵心忍不住叫了出来,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扶李嬷嬷,却没办法使上更多力气。 这时候江玹逸看到了抽屉里的小药包,迟疑了片刻,刚才他还希望自己能在这里找到证据,但是这一刻,他又有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这是什么?”江玹逸举着小药包问李嬷嬷。 李嬷嬷低下头,不敢正视江玹逸的眼睛。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这事儿捅破了,不止是她,岳灵心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江玹逸气得有些发抖,伸直了手,对太医说道:“告诉朕这是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乱说话,何况隔得这么远,他们也看不真切。只有方太医,身为太医之首,这时候没办法,只能小碎步上前,把小药包接过来仔细检查。 李嬷嬷忽然冲了上来,抓起药包,就拼命地把里面的药粉往自己嘴里倒。 附子粉是有毒之物,不止是针对孕妇,即便是一般人服用了,也会有害!岳灵心知道李嬷嬷想要隐瞒的是什么,若是让江玹逸知道,她们之前从御药房里偷出了附子粉,那么她们就是有口说不清了。不过她害怕李嬷嬷把这包附子粉吞下去了,也会害了性命,“李嬷嬷,不要!” 她没办法坐起来,只能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朝床边爬过去。 她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到床下来。好疼!岳灵心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了几晃,随时会崩溃掉。 不等她爬过去,江玹逸已经将剩下的一小包药粉从李嬷嬷手里夺过来,李嬷嬷还想冲过来时,他直接抽出了侍卫身上的佩刀,指向李嬷嬷。 “李嬷嬷!”岳灵心吓得脸都白了,只要江玹逸手里的刀在往前一寸,就会刺进李嬷嬷胸口去。 李嬷嬷一顿,脸色煞白地僵在了原地。她听到了岳灵心的嘶声叫喊,好像是垂死挣扎的小虫子发出的嗡嗡声,不由得心疼起来,再也做不出动作。 “这、这是……是……”方太医仔细确认了药包里的粉末,却一下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的犹豫,几乎等于告诉了江玹逸真相。 他最不愿相信的真相! “你这个贱奴!”江玹逸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能咬出一口血来地说道,瞪着李嬷嬷的双眼充满了血丝,手里的刀颤抖着。忽然他抬起手来,重重地挥刀砍向李嬷嬷! “是我——”岳灵心也不知道哪里找回了力气,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江玹逸的刀蓦然停在李嬷嬷的脖子一侧。他僵住了,久久没有动弹。 整个寝殿里鸦雀无声,谁也没敢说一个字。岳灵心趴在地上,眼泪从眼眶滴落下来,还没划过脸庞,就没入了染血的地毯里。这是她最后能为这孩子流出的一滴泪,从这一刻后,她知道她再也没有资格为这个孩子难过。因为她要救李嬷嬷,所以她 要让江玹逸相信,她的的确确是这个世上最狠毒的女人,狠毒到可以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岳灵心轻轻地吸了口气,没有烧炭的房间里凉气深入骨髓,“是我,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逼李嬷嬷去拿的药,也是我自己亲手捧着药碗喝下去的,所以不关李嬷嬷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这只是— —”她没有波澜起伏地用冰冷的语调说道,心头有千万支针扎着,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江玹逸,目光坚定而平静,“我跟你之间的事。” 江玹逸看着她冷静的眼神,哪里像是一个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分明就是冷血的杀人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朕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江玹逸还有半分怀疑,却抑制不住怒火,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期望。他期望岳灵心说的是假话,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喝下了药 还亲口对他承认。 “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岳灵心古井无波地看着江玹逸,努力地撑着身子,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这个时候,再难她也要坚持住,只有她能救李嬷嬷了。“娘娘!”李嬷嬷知道岳灵心的用意,她是亲眼看见岳灵心将盛着附子粉的汤打翻,那一次,岳灵心就决定了要保住这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再喝一次药!岳灵心只是为了替她开罪,才会把一切罪名都往自己 身上揽!岳灵心没有看李嬷嬷,依然直视着江玹逸的双眼,脸上绽开一个冰冷的笑容,“江玹逸,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吧?你把岳家害成这样,听信谗言,污蔑我爹,还要诛我岳家九族,你觉得 我会为你这样的人生孩子吗?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再一次羞辱我?你以为……” “岳灵心!”江玹逸暴怒地吼道,冲上去一把将岳灵心揪起来。他疯狂的神色,让岳灵心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怎会看得到,她倾国倾城地笑着,心里在淌着血。 第76章 证据 世界有些静默。江玹逸就那么揪着岳灵心的衣领,她的脸靠得很近,带着笑容,清澈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眼里的绝望也像讽刺一般,哽得他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她心狠,还是他太傻。岳灵心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报复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到最后,竟宁愿用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偿还。她恨他有多深,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她的心里曾住过一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一 座坟。 恍然之间他有些怀疑,他在乎的究竟是那个孩子,还是因为,那是她为他怀的孩子。 “朕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江玹逸眼里有一道模糊的光,银色的像要坠落的星子一般,不易察觉地闪耀着。岳灵心没想过江玹逸会为失去这个孩子而发狂,好像他的痛苦不比她少。她并不能理解江玹逸这样的心情,对于一个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来说,没有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对他似乎也没有多大影响。 或者就像他说的,他要用这个孩子来惩罚她,要让她面对着自己的仇人,终日悔恨地活着。 而现在他的幻想破灭了,她的泪也流干了。看着他悲愤的眼神,她的痛苦也只能深藏在心中,就像当初把他埋葬在心口那样,她剩下的只有笑,凄冷的笑。 “我不在乎。”她平静如水地答道。 江玹逸狠狠地将她扔开,岳灵心毫无力气,摔在地上,她甚至感觉不到疼。她想,够了吧,也许她已经经历过了这世上最难以承受的痛苦,上天赐给她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但我要告诉你,我和我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闵朝的事情。那些书信是伪造的……” “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江玹逸握紧拳头,想要挥去脑海中芜杂的思绪,可她偏偏不让他安静。 岳灵心只是顿了顿,又好像没听见江玹逸的话似的,继续说道:“我用的墨汁总会掺上一点鲜血,这样写出来的字会带有淡淡的朱红,尤其在阳光下看得清楚,但是冷宫里搜出来的那些信上面并没有……” “岳灵心!”江玹逸吼了一声,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岳灵心。她刚刚亲手扼杀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却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纠缠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亲骨肉更重要?“我必须说完,否则怎么对得起用一条性命换来的机会。我只是想救我的家人,可是你却连这么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若不是这个孩子,恐怕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置我的家人于死地。”岳灵心说话的语气,连她 自己都几乎相信了,是她自愿喝下的堕胎药。 是啊,若不是失去了这个孩子,江玹逸怎么舍得来见她一面?岳家一日不除,他的戒备就一日不会真的放下,这次岳家之位,真是恰好得她都不禁怀疑,根本就是江玹逸一手策划,自导自演……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放过他们吗?岳灵心,是你逼我!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去为这个孩子陪葬!”江玹逸好像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完全不理会岳灵心指出的证据,怒气冲冲地转身走出大殿。 “江玹逸,你站住!”岳灵心陡然心都揪成了一团,拼命地往前爬过去。 “娘娘。”李嬷嬷哪见得岳灵心这般狼狈,顾不得擦掉自己额头上涌出来的鲜血,连滚带爬地上前去把岳灵心扶起来。 江玹逸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院子里,姜凡却风风火火地从大门进来,一见了江玹逸就参拜道:“皇上,君如风回宫了,说有要事要立马面见圣上。” “君如风?朕没找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江玹逸听柳秉城说,君如风得知岳锦添叛国之后,就失踪了,究竟是去质问岳锦添,还是他原本就和岳锦添是一伙的,尚待查证。 没想到,他竟然想法设法自己跑进宫里来了! “皇上,君如风就在外面,要不要……”姜凡话未说完,只听一阵嘈杂。 “放开我!”君如风大声叫喊着,被两名侍卫押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方盒,用肩膀上的力道挣扎着,脸上满是年轻气盛的怒气。 姜凡微微皱起眉头,他只是让君如风在外面等着,没让侍卫动手啊。然而柳秉城随之大步走来,站在君如风身边,朝江玹逸拱手一拜,“皇上,微臣刚从云坤宫出来,就见这小贼在外面鬼鬼祟祟。自岳锦添叛变之后,此人销声匿迹,分明是心里有鬼,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自投 罗网,微臣便将他拿下。” 岳灵心本是要追出来,可见到柳秉城押着君如风进来,便止住了脚步。 事情有些不对劲。 君如风挣开两名侍卫,怒气冲冲地说道:“哼!我明明就是来见皇上的,你却让侍卫抓我,究竟是谁心里有鬼,还说不清呢!”“我看你分明是心怀鬼胎,面见圣上是假,别有意图是真。说,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柳秉城早就瞧见了君如风怀里的盒子,这么大的方盒子里,能装着什么东西?他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能为岳锦添平 反?否则,他为何要冒着风险,单枪匹马进宫? 柳秉城虽有诸多疑问,却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副单纯的怀疑和责问的姿态。“皇上明鉴。岳家三代忠良,绝无谋反之心。属下虽不是岳将军亲子,可属下之父也是战死沙场,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些年岳将军将属下视为己出,他的为人,不容小人质疑!”君如风厉声斥责,显然是针 对柳秉城才有的这番话。 “你既然心里没鬼,为什么会凭空消失,而不站出来说清楚呢?”柳秉城大义凛然地质问道。 君如风斜睨他一眼,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他这次冒死进宫,是为了见江玹逸,说清楚情况。 其实柳秉城心里不是不发虚,君如风是不是真的带回来什么证据,否则他空口无凭,怎敢贸然进宫面圣?“皇上,当日属下奉命带队搜寻义父下落,终于在敌营中找到被囚禁的义父。属下本想救义父回营,可是、可是那群畜生,竟然早已挑断义父的手筋脚筋,以他作饵,引诱救援之人,属下不慎落入圈套,不但没能救出义父,还险些全军覆没,最后是在兵士们相助下拼死突破重围,带着一人赶回营中求救。当时柳秉城和戍边大将金铭都在场!只是属下体力不支,说明情况之后就晕了过去,等属下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被囚禁于金将军府上。属下拼尽全力逃出去,才得知金铭和柳秉城竟然诬陷属下义父投敌叛国,害岳家九族入狱,担上这不清不白的骂名!属下这次来见圣上,就是为了说清情况,恳请皇上明察 ,还岳家清白!”君如风跪了下去,言之凿凿,让旁人听了也生出些许疑虑。 岳锦添投敌叛国之事,在朝中本就引起不小震荡,若不是种种证据加上柳秉城的说辞,江玹逸也不会这么快断定他的罪名。 这时候君如风站出来说明情况,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胡说八道!当日我明明让人将你待下去休养,并按你所说出兵营救,却遭到伏击,分明是你们早就设下的陷阱。金将军因此囚禁你,却被你侥幸逃脱,如今你竟然在皇上面前倒打一耙,陷害忠良,真是可 恶至极!”柳秉城大发雷霆,将君如风臭骂一顿,并恳请江玹逸不要被君如风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柳将军说他是胡言乱语,可你也不只是一面之词?凭什么皇上只能听你的,而不能听他的?”姜凡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君如风的说辞,至少,他要帮着岳灵心。 江玹逸知道姜凡有私心所在,看了他一眼,“你何时变得这么多话了。” 姜凡低下头,知道江玹逸是让他闭嘴,却忍不住说道:“属下只是相信岳将军的为人。” “信不信,朕自有分寸。”江玹逸对岳灵心余怒未消,此刻遇上岳家的事情,他心里怒火更盛,姜凡又为了这种事情顶撞他,他心里必是不痛快,说话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姜凡知道江玹逸动怒了,只好真的闭上嘴。“皇上,微臣觉得金将军不至于诬陷他们,除非君如风能拿出证据来,否则,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岳家胡搅蛮缠而已。”柳秉城虽然还一口咬定岳家有罪,但是言语中已经悄然偷换概念,将一切指向金铭。即 便君如风真的拿出了证据,那么他也能把所有安排推到金铭头上,而自己最多不过有一丁点失察之罪。 君如风闻言,表情变得悲愤起来,“证据?你们说我义父投敌叛国,可他却……却命丧敌营,死在南钺人手里,这算是证据吗?” “什么?”江玹逸皱起眉头,心口有一道情绪颤了一下。岳锦添……死了? 第77章 以死为证 君如风放下怀里抱的盒子,将面上的纱布层层解开,看得出来是很用心地包好,这里面必然是很贵重的东西。 君如风缓缓地揭开盖子,双手有些颤抖。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散开来,伴着一阵熏人的恶臭,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江玹逸皱起眉头,凝眸看向盒子里,霎时面色一白,好像化石一般僵硬在原地。 盒子里赫然是一颗满脸血污的人头! 岳锦添的人头! “义父不愿为他们所利用,就被他们残忍杀害。他们割下义父的头,说要杀鸡儆猴,用义父这一代名将的血来祭旗,属下带着亲信趁夜杀了进去,却也只能带回……带回这颗……” 君如风眼中强忍的泪水啪嗒一下滴落下来,砸在盒盖上。 院子里像死一般寂静,风声像呜咽一样吹过了树梢。 “你说什么?” 江玹逸背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君如风抬起头,看到岳灵心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显然她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 “姐姐……”君如风表情一愣,等他反应过来,连忙去合上盖子。 “我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岳灵心忽然厉声呵斥起来,努力睁大眼睛,让泪水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君如风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刻在她脑子里,但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姐,义父他……”如风拿着盒盖的手僵住了,重又抬起头,已是满面泪痕,说不出话来。“我爹他怎么会死?你骗我!我爹他不会死的!”岳灵心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听任何人说话,李嬷嬷想上来拉她,也被她推开。也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自己一步一颤地走到君如风面前,“噗通 ”一声跪下来,颤抖地伸出双手去捧那方木盒子。 明明就近在眼前,可是那凝固的血迹模糊了她的眼,吹过的风阻碍了她的手,她觉得父亲离自己好远好远,遥不可及。 几个月之前,父亲还只是驾车远去,一封家书遥寄思念。父亲从来不回信,他是战场上的铮铮铁骨,不会家长里短,最不想的是让岳灵心牵肠挂肚。 还以为千山万水,总有一份希望在,可是那一去,竟真成永别! “姐!”如风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迅速地将盒子盖了起来。 岳灵心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好像都堵在了干涩的喉咙里,眼泪无声地一直流,她一眨也不眨眼,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往下掉,只是空洞地盯着那只盒子。 她宁愿啊,宁愿父亲做了叛徒,远去南钺,永不回头!她宁愿为父亲背负这千古骂名,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她宁愿用她的命,去换父亲还活着啊!只要他活着,她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了! 心脏好像被一双手掐住,砰砰地想要挣脱,而唯一逃脱的方式就是裂开,碎成一片片。 “姜凡,还不带皇后进殿休息!”沉默中,江玹逸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僵持,光的暗影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人看见他的脸,跳跃着古怪的光色。 姜凡看了看江玹逸挺拔的脊背,又看了看依旧呆愣的岳灵心,明白了江玹逸的意思,岳灵心继续呆在这里,只会受到更大伤害,本就不该让她这样面对父亲残缺的遗骸,如今也只能尽快将她带走才是。 “娘娘……”姜凡走到岳灵心身边,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沉默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似的,拉着岳灵心起身。“走吧!” “放开我!你放开我!”隐忍不言的岳灵心突然怒吼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把姜凡推开。姜凡沉默地受了她几拳,看着她眼泪扑簌簌地掉了出来,他低着头,心里微微地叹口气。 父亲是岳灵心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对着父亲的头颅,她本该有千言万语,该大哭大闹,然而她只是看着那只盒子一句话不说。她把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只会让她更加难受。 如今能够喊出来、哭出来,于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等她的情绪平稳一些,姜凡才又低下头,拉着她的胳膊说:“娘娘,进去吧。” 岳灵心声嘶力竭之后,只剩下沉默的哽咽。她用手捂着胸口,极力地吸气。姜凡走近时,她往后退了一步,脚步跄踉地没有站稳。姜凡赶紧上前抱住她,却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江玹逸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姜凡怀里的岳灵心。他双手静静握成了拳头。 “皇上,微臣失察,轻信部下谗言,误害忠良,请皇上治罪!”柳秉城向着江玹逸,噗通一声跪下来。 “分明就是你陷害我爹!”君如风握着拳头冲过来,揪住柳秉城的衣襟。柳秉城镇定地露出一副悔痛表情,就好像是排练已久般熟练,毫无破绽,“君先锋,你真的误会了。从前我也是岳将军帐下之人,对岳将军一向敬重有加,其实说实话,这次我也不愿相信岳将军会投敌叛国 ,只是那金铭说得有板有眼,还有受伤士兵的证词,我、我也没想到这是他们设下的局,要陷害岳将军啊!” “你少装蒜!明明就是你和金铭合谋,害了我爹,害我岳家……”君如风收紧了手,俨然一副要柳秉城赔命的模样。“够了!”江玹逸低喝一声,眼底隐忍着一丝怒意,分不清是为何。“大敌当前,你们一人为主将,一人为先锋,却先起了内讧,自乱阵脚,不是置万民安危于不顾,反纠缠于个人恩怨?此事乃金铭挑起,他 私心狭隘,因与国丈不合,便故意陷害,朕自会处理。你们二人各自下去休整,不日出发,迎战南钺。” “皇上!”君如风没想到江玹逸就这么放过柳秉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柳秉城在挑唆,可最后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金铭头上了事,分明是江玹逸想要包庇柳秉城! “退下!”江玹逸不由分说地呵斥道,君如风未免冒犯君威,只好忍气吞声,松开揪着柳秉城衣领的手。 柳秉城松了口气,向江玹逸拱手道:“微臣遵旨。”君如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柳秉城从大门走了出去,双手握成拳头,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将柳秉城暴打一顿。要说柳秉城与这次事件无关,君如风怎么也不信!皇帝是个聪明人,怎么 偏偏就这次这么糊涂呢?君如风无奈地咬咬牙,没好气地说:“那属下也告退了。” 说着抱起盒子就走。 背后传来江玹逸低沉的声音:“好好安葬你义父,低调发丧,不要……” 顿了顿,那一句“让皇后再伤心一次”堵在了喉咙口。 江玹逸抿了抿唇,“……影响前线士气。” 君如风面露不满,还好是背对着江玹逸,他一声不吭地疾步离去,心中说不出的怨愤。义父这辈子忠肝义胆,驰骋沙场,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尸首分离、寂静发丧的下场,昏君真是不公! 姜凡从大殿出来,及至江玹逸身后,听得江玹逸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姜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玹逸问的是岳灵心。姜凡低下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说假话,忍着话里的不满,冷冰冰地说道:“身心俱损,恐怕这次没那么容易恢复。” 江玹逸从姜凡话里听出一丝责怪的意思,目光里幽幽地泛着寒光,却没有回头,淡定道:“走吧。这两天,派出去的探子该回来汇报情况了,前方战事紧要,你不要分心。” 姜凡好久没有说话,终于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毫无波澜地答道:“算日子,蒙督卡应该已经快到京都,属下知道该做什么。” “这次蒙督卡微服出使,秘密来此,与我闵朝结盟,商议出兵之事,但难保双方没有半分消息走漏,你要做好万全准备应对。”江玹逸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两句,俨然十分重视这次会面。 姜凡无声地点点头。 …… 夜黑得正浓,远处的夜空中飘荡着打更的声音。 宫墙下无人的角落中,一身侍卫装扮的清瘦身影弓身向前。她前面站着另一人,黑色斗篷遮住全身,脸上戴着整幅獠牙面具,面具下发出沉闷的男声:“都办妥了?” “是。这次还真多亏了祝玲珑为我们开路,扫清障碍,计划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侍卫答道,低沉的女声,正是之前的裳梦萱。 “祝玲珑不过是一个认清了现实的可怜虫,害怕被抛弃,才成为了我们的棋子。她对你们的身份没有起疑吧?”面具下闷闷地问道。 “她根本就不关心我们的真正身份,重要的是,我们能替她做她不能出面做的事,这就够了。她恐怕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只是两个见钱眼开的小侍卫。”裳梦萱颇为轻蔑地说道。 “好。没有了这个孩子,加上岳锦添一事,岳灵心在宫中必不能久留。”面具男满意地点了点头。 裳梦萱却犹豫道:“只是,她身为皇后,如今岳家洗清嫌疑,江玹逸于情于理都不会轻易废后,能否离宫,恐怕不是她能轻易决定,我们是否暗中相助?”面具下低笑了两声,“她可是岳灵心,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她若是决心要走,谁也留不住她,只是看时机适合不适合罢了。这段时间,你们就不要再出来活动了,祝玲珑让你们 做了这件事,她再傻也不会留下你们两个活口,别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对清秋院,只暗中监视就好。一旦岳灵心出宫,你们就立马撤离。” “是。”裳梦萱低下头应道,眼眸里闪烁寒光,心中一字一顿地说道:岳灵心,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78章 刺杀 屋外的大风拍打着窗棂,摇晃着发出呜咽的声音。冬天好像已经降临,灰色的天压在屋顶,飘飞着片片被风吹起的枯叶。 门从外面被推开,大风顺势钻进来,碧水从门缝一溜烟挤进来,好像跟风在赛跑,刚站稳就用背把门板重新又给抵上,关得死死地。 “今天风真大。”碧水深吸了口气,恢复过来,端着托盘大步往前走去。李嬷嬷从屏风后面出来,将托盘接过来,开始盛汤。 碧水就在边上对着双手呵气,搓着被冻红的双手,忽又小声说道:“娘娘还是那样吗?”李嬷嬷抬起头来,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重重帷幕遮住大床,看不真切,但是李嬷嬷知道,从岳灵心醒来之后就一直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神,一言不发,送的东西倒也都吃,只是像一具傀儡般没 有生气。 “唉。老样子。”李嬷嬷叹口气,端着汤往里走。 不管怎么样,至少岳灵心肯吃东西,身子在恢复就是好的。至于心上的伤口,时间总会治愈的。 一年多以前,出了蒋贵人那件事,岳灵心大病一场,好转过来时便是像这样,每日发呆,照样进食,但一连好几个月都不肯说一句话。后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李嬷嬷是这样跟碧水说,所以她们两人也都只是每日按点给岳灵心送吃的,其余时候就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最坚强的人,往往是经历了最大的痛苦,挺不过去便从此颓废,但李嬷嬷相信岳灵心一定能挺过去,重整旗鼓。 李嬷嬷在床边看着岳灵心喝完汤,收拾了东西正要走,转过身就听见岳灵心淡淡地问道:“如风走了吗?”李嬷嬷一阵欣喜,连忙回过身来连连点头,“诶!小少爷前些日子就启程了。”然后她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色彩不太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本来他是要来跟娘娘告别的,但是前方战事催得急, 大军连夜出发,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只留下了这封信。” 岳灵心接过李嬷嬷递过来的信,信封上没有题名,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且看起来脏兮兮的。岳灵心把信纸倒出来,拆开一看,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满是污渍的纸上,用血手指写着一个大大的“岳”字。 “这是……什么意思?”李嬷嬷没看懂,也不知道君如风为什么留下这么一封信。 岳灵心咬了咬下唇,忍住了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轻轻抚着信纸上的字迹,“这不是如风给我的,是爹留给我的,或许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是老爷留下的?”李嬷嬷喉头一滞。难怪信封这么新,有没有题字,看来是君如风找来信封将东西装在里面,刻意留给岳灵心。不过,这个大大的“岳”字是什么意思?李嬷嬷不敢追问,她怕又弄哭岳灵心 。 岳灵心回想起父亲离开京都那天,对她说的一番话。 “爹爹是想告诉我,身为岳家的人,宁流血,不流泪。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挺过去,离开了他的庇护,我必须成长为能撑起岳家的人。现在岳家只有我了。”岳灵心一边说,一边想象着,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在怎样的环境下写了这个字,并且在最后时刻交托给如风。父亲到死,心心念念的,还是她这个女儿。父亲一定在想,他若是就这样走了,她该怎么 撑过去? “娘娘,咱们还是别看了……”李嬷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伸手去拿信纸。岳灵心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李嬷嬷,你放心,我没事。我若不坚强,怎么对得起爹爹的一番苦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爹爹和如风留给我这封信的意思,我不会让爹爹在天之灵失望的。 ” 李嬷嬷红着眼睛,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岳灵心的手,“娘娘,难为你了。” “难?能有多难?天道轮回,无人可逃。我今日所受,都是我往日犯下的罪孽,而那些人加诸在我父亲、在我岳家身上的,终有一日,也是要偿还的。”岳灵心眼底闪过一丝狠光。 从江玹逸的天下平定,皇位稳固之后,李嬷嬷已经许久没见过岳灵心露出这种眼神! …… 大风让黄昏更加黯淡,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在鼓噪呐喊,一道道风刀子似的挂在人脸上。 探子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溢出,一路快步穿过庭院,闯进御书房中。 江玹逸正执笔批阅奏折,“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他,他抬起头来,只见姜凡扶着一人疾步走进来。 “皇上,大事不好!”探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句话来,“蒙族王子,遇袭了。” 江玹逸并不意外,但仍然震惊,他派出去迎接的暗探至少有十人,且都是大内高手,却受了重伤急匆匆回报,偷袭之人定当人数众多切功夫不弱,看来是盯准了蒙督卡而来,势要破坏这次结盟。 “姜凡,立马调令三千护城军出发营救!”江玹逸一声令下,姜凡执了令箭飞奔而出。 依旧是狂风怒号,天色越来越晚,最后天光淹没在远处的飞沙走石之中。御书房的门窗纷纷嘎吱作响,拍打着江玹逸凌乱的内心,姜凡一刻未归,江玹逸则一刻不得放松。虽说三千护城军无论如何是足以抵御歹徒,但对方既是有备而来,那么在自己得到情报到派出的援军抵达 这段时间内,蒙督卡的危险仍未解除。 不知过了多久,宫中响起了纷繁的嘈杂声。 “皇上——”姜凡面色凝重地冲了进来,衣襟上全是血迹。 江玹逸神经突地一跳,定睛看去,姜凡并未受伤,他身上的血也不是他自己的。江玹逸还来不及松口气,姜凡说的话便让他的心陡然下沉。 “蒙督卡胸口中剑,性命垂危,已经送到御药房了。” “什么?”江玹逸身体一阵,难得露出恐慌的神情,二话不说,立马朝御药房奔去。 刚到御药房门口,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袭来。 江玹逸快步入院,瞧见屋中烛火通明,十几名太医围着一个“血人”打转。 “大哥!你们快救救我大哥啊!”蒙浩烈抓着太医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他白净的小脸上已是血迹斑斑。 “小宝……”蒙督卡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许是听到了蒙浩烈的声音,伸出手来。 “大哥!”蒙浩烈握住的手,哭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随便便流眼泪?叫你这次别跟来,你偏要……咳咳,要是大哥不在了,让闵朝皇上千万保护好你……”蒙督卡说着,吐了一口血,又晕了过去。 “大哥!大哥,我不要你死!你不要丢下小宝!”蒙浩烈摇晃着蒙督卡的胳膊,大声哭了起来。 江玹逸见蒙督卡又晕了过去,对太医们大声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这……”太医们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私下交换着眼神。 “皇上,方才微臣们已经检查过王子的伤口,这剑上正中胸口,刺破了心脏,只怕……”方太医说着,见江玹逸面色突变,也不敢再说下去。 心脏破裂,大量出血,群医也是束手无策啊。 江玹逸了然,竟是没撑住,往后退了两步。蒙督卡这次代表蒙族前来秘密会谈并结盟,若是他死在了闵朝京都,传回蒙王耳中,还不知道蒙王会怎么想。蒙王若是明事理,愿意一同讨伐真凶也就罢了,可蒙王若是将此事怪罪到闵朝头上,两国交恶 ,那么闵朝如今的处境就真是腹背受敌,并无援兵可求了! 江玹逸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面色煞白。 他千算万算,仍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就好像下棋,一步错,满盘皆输。 “皇上……”秦海很难看见江玹逸这般表情,知道事关重大,恐怕这次闵朝是真的有大危机了。 御药房里一派压抑的气氛。太医们拼尽全力止血,但是因为无法深入到心脏上的伤口,彻底止血,所以也只能是减缓流血的速度,延迟蒙督卡死亡。 “皇后娘娘驾到——” 院外太监喊起了通报声。 满屋子人,包括江玹逸在内,都露出疑惑的目光。 都知道前些日子岳锦添身上发生的事情,众所周知,岳灵心病倒不起,多日闭门不出,缘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太医院?江玹逸站起身,看向门口,那个拢了一袖风快步走进来的女人,不是岳灵心是谁!她只披了一件斗篷,头发也披在身后,脸上仍带着病容,看样子是听说了蒙督卡的事情,急匆匆地过来了,可在她的气息 里却一点都察觉不到匆忙,反而,她很镇定地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病榻上的蒙督卡身上。旋即,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将手心放在蒙督卡的胸口,闭上眼睛,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只有一束光笼罩在蒙督卡身上,周围很静,静得她能听清楚蒙督卡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里的血以怎么样的 速度流动,以及掌心之下破损的心脏上那一道伤口,如何形成、伤口多深,失血的速度,以及——如何治疗。 “你来干什么?”江玹逸终于找回一点理智,看向岳灵心问道。 岳灵心收回手,低头看着沾染在袖子上的血迹,嘴角竟然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来救人。”说着她抬起头来,与江玹逸四目相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是涌动的暗流。 第79章 恩义两相绝 江玹逸有一刻被她震住。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去过清秋院,他知道岳灵心肯定不想见到他,本以为她会是满面戚容,或者是冷冷冰冰不言不语,谁曾想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救人?”江玹逸按压下脑海中别的想法,让自己专注到蒙督卡受伤的事情上来。现在没有别的事情比救活蒙督卡更重要的了!“没错。以他现在的伤,不说普天之下,至少在这皇宫里,在他能撑下去的最大时间内,只有我能救他。”岳灵心直视着江玹逸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像是为了让江玹逸深刻地理解到她说的每一个字 。 也就是,他没有别的选择,想要保住蒙督卡的命,只能求岳灵心帮忙。 “朕凭什么相信你?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何况你!”江玹逸半分试探半分犹豫地说道。 “可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要么让他死,要么让我试。怎样做才是最聪明的选择,我想皇上应该很清楚了。”岳灵心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忘了上次小王子过敏的时候,是谁开刀救了他一命。”江玹逸的脑海中瞬时想起来岳灵心在中秋晚宴上动刀的场面,虽然怪异,但最后确是救了蒙浩烈的性命。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本事,这一点江玹逸也清楚。她既然敢专程到这里来说这句话,证明她确有把 握,要不就是她在耍什么把戏。无论如何,他总要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岳灵心做事,可不会没头没脑。 “你想要什么。”江玹逸问道。 与江玹逸说话的好处就是,不用太多废话,他知道她不会无条件地帮他,既然他自己提了,那她也毫不客气。 “一道圣旨——放我出宫。”岳灵心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玹逸。 “呵!”江玹逸顿时露出冰冷的笑来,好像是听了一个冷笑话似的,“岳灵心,你觉得朕已经昏庸到,会下旨将自己的皇后送出宫?”“我要这皇后之位,是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孩子没了,我爹也没了,你觉得你还能留得住我吗?”岳灵心面色冰冷,从她的眼神里,决然看不出她曾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为了他,她可以颠覆天下,改 写历史,而如今,她只想离开他身边。 这眼神蓦然刺痛了江玹逸的心口。他拢在袖中的手一握成拳,眼中波涛暗涌,却仍平静道:“朕若不许,又如何?” “向你请旨,是想堂堂正正地离开,否则,我决心要走,你也拦不住我。”岳灵心面上满是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江玹逸面色苍白,大概是之前看到蒙督卡的伤,就这样了吧。 岳灵心根本无心关注他的情绪。她今日来,就是为了一个条件。她要离开这座囚笼! 江玹逸不说话,岳灵心便回头看向蒙督卡,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剑伤刺破心脏一寸有余,以心脏瓣膜以下流血速度来算,从遇刺之时到在御药房里浪费的时间已将最佳治疗时间浪费大半,若是皇上再犹豫多一会儿,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蒙浩烈年纪虽小,不懂江玹逸和岳灵心之间的恩怨纠葛,可是他听懂那一句,他大哥命在旦夕,而岳灵心是唯一能救他大哥的人,何况上一次他差点死掉,也是岳灵心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于是上去扯 住岳灵心的衣袖,仰头哀求道:“皇后娘娘,你救救我大哥!皇后娘娘,救救我大哥!” 岳灵心低头看了一眼蒙浩烈,又看向江玹逸,仿佛在说,决定权全在他手上。 江玹逸凝视着岳灵心的眼眸,拼命地搜索着她眼里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留恋的证据,让他有借口说服自己不放她走,然而她眼眸里的情绪冷漠至此,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甚至,连恨都没有。 夜风仍然鼓噪,吹痛了江玹逸的眼。 “秦海,拟旨。” 他目不转睛看着岳灵心,岳灵心却只是满意地笑了笑,旋即弯腰下去对蒙浩烈说道:“小王子,如果我说,我需要你的一点血来救你大哥,你愿意吗?会很疼,也会让你虚弱,但是,你是最适合的人。” “我不怕!”蒙浩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好像瞬间成了个小大人,将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 岳灵心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糖来,上次她见过蒙督卡用糖来哄蒙浩烈,“等大姐姐给你抽完血才能吃,知道吗?”说着,她对碧水点了点头,让碧水和方太医带着蒙浩烈去抽血。 “娘娘,药箱。”李嬷嬷走上前,把岳灵心当宝贝一样放在宫里的那只药箱放在案台上,打开。 岳灵心平日里都只是用第一层露出来的东西也就差不多了,今天她却将下面两个抽屉都打开了,就连太医们看了也是一副大开眼界的表情。 这些抽屉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器械,他们从未见过,就连刀子也有好几种不同的样式,而且小小的一把,磨得很锋利。“都来帮忙吧。”岳灵心招呼太医。还好他们之前已经对蒙督卡的伤做过简单的处理,也用了麻沸散替他止疼,如今岳灵心只管开刀。她用烈酒洗了手和刀子,用小刀沿着蒙督卡胸腹中线流畅的切开,竟然 一滴血都没有渗出来。 太医们顿时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不出血?” “对啊,又不是死人!” “怎么回事啊?” “我听过一些古籍上的传说,神医将人切开却没有血流出来,听说是医术很高明的人才能做到。” 太医们窃窃私语。 但说到底,这可是开膛剖腹! “这、这……娘娘这会死人的!”一名中年太医忍不住喊起来。 “没有呼吸机供养,确实很棘手,但是只要我缝合得够快,不会有问题的。”岳灵心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话之间,她已经将蒙督卡的胸腔打开,又让李嬷嬷用工具将伤口固定着保持分开的状态。 碧水用岳灵心准备的软管抽了一袋子的血送了过来,岳灵心让人举着袋子,又将软管一端的针头扎进蒙督卡的胳膊里,这样可以暂时缓解一下蒙督卡心脏供血减少带来的压力。 剩下的,就是专心对付心脏的伤口了。 岳灵心扒开他的左心室,里面积血已经很厚,根本看不见心脏在哪里。 岳灵心很镇定地将手伸进胸腔里,双手捧着心脏,凭着血流的变化找出伤口所在的位置。她用手按住某处,然后向对面的太医说道:“用我箱子里的管子把淤血抽出来。” 太医愣了愣,赶紧按照岳灵心的说法去做,没一会儿,胸腔里的积血果然都被抽干了。 岳灵心用一个怪异的工具,夹住穿好线的针,飞快地将心脏上的伤口缝合起来,然后缝上肚皮上的切口,又在蒙督卡心口上轻轻地挤压了几下,给心脏施加动力。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心室中传来的缓慢的跳动作为呼应。 周围太医们也是有点本事,瞧出蒙督卡有回转的迹象,纷纷瞪大了眼睛。 “简直是神了啊!” “这是把人医死之后再医活呀!真是神医!” 太医们议论纷纷,岳灵心只是用清水洗了一下满是鲜血的双手,用毛巾擦干,然后拭去额头上一层薄汗,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后续交给太医们应付就足够了。 打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刚才高度紧张的神经也舒展开了。岳灵心抬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庭院,不知什么时候,小雪竟已飘满庭院。 江玹逸站在走廊里,袖满迎风,有雪花落在了他肩头,他也没有拂去。 还是秦海看见岳灵心出来,喊了一声“娘娘”,江玹逸才回过头来,好像刚才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岳灵心正对上他的视线,她没有太多的表情,而他竟然也出奇地安静,没有追问什么。岳灵心反而不自在起来,大概她更喜欢咄咄逼人的江玹逸,他安静的时候就好像是从前,她才遇到他时,在人群中静 默着,不怎么爱说话,她却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次也是她先开口,只是不再雀跃,脸上也没有从前的笑容,“我已经兑现了诺言——”说着,向他伸出手。 她已经瞧见了江玹逸握在手里的那卷圣旨。 江玹逸缓缓地抬起手来,将圣旨放在她手心里。看她满意地握住圣旨,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冰冷得吓人,好像一瞬间就能把人冻住。 “你想好了。以废后的身份离宫,再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江玹逸脸上的表情,在岳灵心看来有些诡异。 他竟然“好心”地提醒自己?岳灵心有点好笑,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脸上露出的却是苦笑而已。她紧握着圣旨,把手抽出来,“我决定的事情,从来不后悔,就算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后悔,我曾经爱过你。我真的爱过你,我以为终 有一天可以感动你,但是到后来我明白了,感情是不能用感动来代替的。” 江玹逸抿了抿唇,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她决绝的眼神,却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从我爹过世那一刻起,我们之前所有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算清了。所以,江玹逸,你听好,此生此世,此情已灭,此心已死,良人不复,恩义两相绝!”岳灵心眼里有一滴泪滑落下来,却悄无声息 ,很快消失。 江玹逸怔怔地站着,耳畔除了风声,便是那一句,恩义两相绝。她错身走过,在他背后的风雪中,越来越远,好像变成了雪中的一点红梅花,静放,又零落。 第80章 离宫也不安生 昨夜的小雪,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大了,一夜听的都是屋外簌簌的落雪声。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出宫,地上已堆了厚厚一层积雪,而大雪似乎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这么大,也下得岳灵心失眠一夜。 马车的车轱辘在积雪里嗤嗤作响,缓慢前行的速度更加摇晃得岳灵心昏昏欲睡,干脆就靠在李嬷嬷身上闭目养神。 李嬷嬷本就是陪嫁进宫,如今岳灵心被废后出宫,李嬷嬷自然同行,然意外的是江玹逸竟还特许了碧水跟随,只是这出了宫便再不是宫女,过得恐怕也不如往日,碧水却也甘愿。岳灵心虽然闭着眼,但是一切都听得那么真切,包括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也偏偏清晰。没想到,来时的路寂静走过,归去时,却有相送。当初她宁愿不要一生一世的盛嫁典礼,也要与那人生死相随 ,到如今,两相决绝。宫门大开时,那“嘎吱”的声音,正像一支箭,扎进了岳灵心的心窝里。 自此后,她与这重重宫闱,再无瓜葛!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的震颤,岳灵心差点被甩出座位,吓得花容失色,忙问:“怎么了?” 李嬷嬷掀开轿帘问马车夫,才知原来是宫门外狭窄处,刚好与另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僵持。这边马车夫急忙勒紧缰绳,马车陡然停下,才颠簸如斯。 “小姐,车轮好像陷在血坑里了,得麻烦你们几位先下来等着,小的把车轮起出来。”车夫满是歉意地说道,许是刚才突然停下,用力不均,才导致车轮陷进了雪里。 李嬷嬷和碧水只好扶着岳灵心从车上下来。偏生岳灵心离宫时,除了当初家里送的一点嫁妆以外,什么都没带走,她说她只需要自己带来的,绝不拿一分一毫属于江玹逸的东西。 这会儿站在雪里,连把伞也没有,大雪很快落满了肩头。 因为两辆马车迎面对上,对面那辆车也没走似乎是等着这边让开路。车上的公子掀开轿帘,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能不能走了?” 小厮上去跟自家少爷解释了情况,那公子挑起眉梢,朝岳灵心看过来。 “哟,我说谁呢,这不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吗?哦不对,皇上昨晚下旨废后,现在只能叫岳小姐了吧。”公子哥笑眯眯地说道,却是一副讽刺的模样。岳灵心一眼就认出,这纨绔子弟,正是兵部尚书崔觉良之子,崔钰。说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在兵部谋了个小官,却仗着父亲的关系,颇为蛮横。在后宫里这等流言蜚语是传得极快,所以岳灵心对其顽劣 也有几分了解。 岳灵心冷眼一瞥,故作懵懂地问:“李嬷嬷,这是谁啊?” 对面小厮闻言,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这马车里坐的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崔大人之子,崔钰少爷。” “崔钰?没听说过。兵部尚书崔觉良,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好像还是个小小的三品官,还真是不熟。”岳灵心淡定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崔钰自觉受辱,霎时面皮一白,露出狰狞相,“早听说你这刁妇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难怪皇上容不下你,这两立两废,时间间隔如此之短,恐怕你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岳灵心莞尔,“皇上胸怀天下,却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只能说他的气度还不够。我能两立为后,确是前无古人的本事,如今我自请出宫,也正是我不屑这朝中上下,净是你这般纨绔子弟为党。” “岳灵心!”崔钰扇子一收,一脸被扇了巴掌的表情,怒目瞪着岳灵心,像是要下马车来教训她。 “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里耽搁不前,想让皇上一直等着你吗?”崔觉良突然从宫中出来,似乎是等不及了,亲自出来寻人。 崔钰一见了父亲,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全无先前的神气,嘟囔着说:“还不是怪这个女人挡了孩儿的路!” 崔觉良看到一边站的正是要离宫的岳灵心,语气放和缓了一些,还算恭敬地招呼了一声,“皇后娘娘,犬子不懂事,还请见谅。”“我如今出宫,已是一介草民,崔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与南钺战事胶着,令公子又是新科武状元,这次入宫想是要委以前线重任,若是日后在前锋营见着我那久别的义弟如风,还望崔公子替我转达一下 问候。”岳灵心波澜不惊的一言一语,却是让崔觉良心下大惊。 岳灵心对政事的判断力,还是和当年一样犀利,竟将皇上召见他父子二人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并且还暗中提醒了,她岳家如今虽说衰败,但仍有人在为朝廷效力,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 凭崔钰如今的本事,还远不及已经随岳锦添征战多年的君如风。崔觉良能在短短三年之内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除了江玹逸即位之初亟需培养心腹势力、重整超纲,破格提拔了许多人才以外,崔觉良能被选中,也正因为他懂得为官之道,是个聪明人,此刻当然听懂岳灵 心的言外之意,言辞间不禁又放得更尊重了些,“岳小姐一家三代忠良,如今岳将军虽然故去,但本官对岳将军仍是敬重有加。岳小姐与令弟更是将门虎子,倒是日后还请多多提点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有崔大人这样的父亲,我哪敢越俎代庖?时间不早了,崔大人还是赶紧带令公子入宫面圣吧,皇上可不怎么喜欢等人。”岳灵心“好心”忠告,崔觉良意识到时间有限,顾不得寒暄,赶忙带着崔钰进宫去了 。 岳灵心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从前为了政事需要,不得不天天笑面迎人,她是学得淋漓尽致,可现在这么笑过来,却是满脸僵硬。这种生活,真的好累。 “怎么样,马车能走了吗?”岳灵心掉转头问道。 马车夫正竭力想把车轱辘抬起来,但是马车太过笨重,仅凭车夫一人之力很难将车轮从厚厚的积雪中抬起来。 岳灵心叹了口气,一边走过去,一边将斗篷解下来递给李嬷嬷,自己挽起袖子站在马车后面去使力推动马车屁股。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李嬷嬷见岳灵心亲自纡尊降贵去做这种下力活儿,赶忙过来劝阻。 岳灵心一边使劲儿推车,一边说道:“再这么干站下去,都要冻死在街边了,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运动运动也挺暖和的。你们也赶紧来帮忙啊!” 李嬷嬷虽说是个下人,但也是高等下人,极少做这种下力活儿,不禁一时犹豫。倒是碧水,大大方方地挽起袖子就去帮忙了。 “小姐都这么说了,我们还顾忌什么?李嬷嬷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是站一边好了,看我——”碧水一使劲儿就憋红了脸,话都说不出来了。 几人合力帮忙,总算一点点把车轱辘从积雪里抬了出来。 岳灵心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几滴汗水,扭头一看碧水,她好像已经累得快瘫倒了,岳灵心不禁捂嘴笑起来。 “小姐你还、还笑,奴婢都要累死了,我们快、快上车吧。”碧水深吸了几口气,才算恢复过来一些。她和李嬷嬷先爬上马车,然后回身来拉岳灵心,因为这积雪的天气,下面也不好放车蹬垫脚。 岳灵心正要上车,忽听得后面有人叫了她一声。 “岳姑娘。” 语气里三分讶异,七分淡然。 岳灵心回头一看,又是苏沐漓。他走上前来,身后的童子一路打伞跟着,把岳灵心也遮在了伞下。 岳灵心想到,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她跟什么似的推马车,现在也是一身狼狈,不由得暗暗叹口气,怎么他每次都出现在自己一副狼狈相的时候呢? 尽管如此,岳灵心还是保持仪容,礼貌地笑道:“苏公子,又见面了。怎么,皇上也召见你了?” “也?”苏沐漓不知先前的故事,所以对这个字喂喂皱眉,疑惑不解。 岳灵心说了刚见到崔觉良父子进宫,便以为他也是入宫面圣,苏沐漓却笑着摇摇头说:“并非圣上召见,只是柳妃有一些家事,说让我入宫见面细谈。” 这次苏沐漓身边跟了个小书童模样的跟班,撅着嘴不满地说了句:“什么家事啊,不就是暗示少爷你尽早把她家那个刁蛮小姐娶回家吗?就那大小姐的脾气,还想进我们苏家的门呢!” “七元,谁让你多话了?是不是想回去受家法处置!”苏沐漓板起脸呵斥了一声,语气并不很严厉,倒是有些无奈。 七元小书童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少爷,小的不说就是了,反正待会儿柳妃娘娘也要跟你再说一遍。” 苏沐漓面色难堪地用扇子敲了一下七元的额头,小声说:“叫你闭嘴!”然后又回过头来,跟岳灵心赔了个不是,“家教不严,让岳姑娘见笑了。” “哪里。”岳灵心客气地摇了摇头。 “哦,对了,岳姑娘这是……回岳府?”苏沐漓话锋一转,落到岳灵心身上来。 其实方才苏沐漓叫她那一声,岳灵心有点发愣,就是因为这次他对她的称谓,竟然没有叫错。他们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其中却是身份交错,岳灵心两立两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看来苏沐漓在出声之前,怕是已经将词儿过了一遍,也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了。 岳灵心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地,点点头,“岳家总还要一个主事的。既然苏公子与柳妃有约,那灵心也不耽误你了。先告辞了。” 岳灵心回身,拉着碧水的手登上马车。 “岳姑娘。”苏沐漓却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时,他将七元手中的伞拿过来,不由分说地放在了岳灵心手里。 “这大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待会儿下了马车用得着。”说罢他微微颔首,自己迎着风雪向宫门走去。 岳灵心愣愣地握着手里的伞,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帮她这么多? 第81章 卖了这宅子 大雪让街道冷清许多,那些曾熟于耳畔的叫卖声,如今于岳灵心也是生疏了。偶尔有铁匠铺里传来的大铁声,铿锵有力,总算让岳灵心捕捉到一丝坊间的气息。 “小姐,到了。”马车在岳家大宅前停下,将军府的牌匾虽然早就摘下,但大门依然气势恢宏,挂着白布白幡,沉浸在祭奠之中,多显寥落,门口更是连看守都没有,剩下的几个下人,得知岳灵心今天回府,一早就开始站 在门口盼望,总算是盼到岳灵心下了马车。 “小姐!”一群人围过来,满含泪光。 李嬷嬷环顾四周,四五张熟悉的面孔环绕在身边,她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想当年我将军府也是名门大户,动辄上百家丁奴仆,现在却……” “经历过这么多变故,如今还有人肯留下来,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岳灵心拍了拍李嬷嬷的手安慰。 李嬷嬷擦了擦眼角泛出来的泪花,点了点头。 岳灵心进门去,在大厅里给父亲上了一炷香,磕头跪拜,然后又去小祠堂叩拜了先祖。晚些时候,家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虽不及宫中山珍海味,却让岳灵心尝到了家的味道。 晚上岳灵心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离家太久,反而不习惯家里的床铺,翻来覆去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她投降,披上衣服走到花园里去。岳锦添一生戎马征战,是个粗人,这大宅也是为了莲夫人所建,没有大肆铺张,但设计得十分幽雅别致。岳灵心对母亲不算了解,可见这亭台楼阁,也猜得几分母亲的才情,难怪当年她会被这京都男子奉 为京都第一美人,不单单是她的外貌出众,还有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却偏偏被一个只知行军打仗的大老粗娶回了家,可是让不少王孙公子抱憾,还愤愤不平。岳灵心对这件事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知道,父亲是个好人,他有别人所不及的过人之处。男子汉大丈夫,当有开天辟地之气魄,英雄难过美人关,而美人也偏爱英雄,大概是这样的古语成就了父母二人 吧。 岳灵心正抬头看着雪后初霁的郎朗夜空,忽闻得一阵悉悉率率的谈话声。她皱起眉头,小心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冷冰冰的后厨房门口,伙夫丁伯和小厮正在窃窃私语。丁伯是岳家的老人,烧得一手好饭,听说当年莲夫人活着时,最爱吃的便是丁伯做的菜。 丁伯本是蜀中人,爱抽自制的旱烟,巴巴地抽一口,吞云吐雾,然后赶紧捻了火芯,好像这一口就抽得他又是满足又是心痛。 “丁伯,你上个月给香满楼做工挣的那点工钱,今天又花光了。”小厮坐在旁边愁眉苦脸地说道。“大小姐回来了,总要让她吃顿好的,不能跟我们往常一样,稀饭咸菜就打发了吧?钱嘛,明儿我再去跟香满楼的老板商量,我再去给他们做几天饭。倒是你,拈花阁那种地方,不是什么名门子弟该去的, 若是老爷还活着,知道你去那种地方做工,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丁伯嗔道。“我还不是为了补贴家用。岳家这么大座宅子,每天开支不小,光您那点钱,补贴伙食都吃力,我们不都得去找活儿做?拈花阁给的工钱高,我只是去干活儿,又不做别的什么!现在大小姐回来了,我们总 不能让大小姐跟我们一样有上顿没下顿的吧?” “唉!大家伙都不容易,但是大小姐一回来啊,这宅子里就又有生气了,苦点累点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这些年大小姐在宫里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咱们可不能让她回来再受苦了。” 小厮“嗯”了一声,重重地点头。 岳灵心听得鼻头一酸,往前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来,躲在墙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岳家从前是家大业大,要养这座大宅不在话下,但是如今,除了“家大”这座空壳以外,别的什么都不剩下了。唯一庆幸的是,还有这些人宁愿吃苦受累,也不愿离开岳家,对他们来说,岳府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不愿舍弃自己的家。那么对岳灵心来说,他们也都是自己的家人,她怎么能让家人这样受苦? 岳灵心回到房间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把大伙都召到了大厅来,商议将岳家大宅卖掉。 李嬷嬷一听,第一个就马上反对,“不行!绝对不行!这座宅子是老爷的心血,是他送给夫人的礼物,现在他们二人虽然都不在了,但我们也不能忘本啊!” “对啊,小姐,岳家大宅不能卖!”丁伯也竭力劝阻。岳灵心摇了摇头说:“这只是一座房子而已,如今岳家是什么境况,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哪里打理得了这么大一所宅子?何况我们也需要生活,至少在我们谋到出路之前,要一笔钱来周转。我们大家,不管住在哪里,哪怕是一间小屋子,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大家能留到现在,就绝对不是贪慕虚荣之人,所以住处不在大小,这岳府也该有新的主人来好好照顾它了,这样才 算是对得起我爹娘在天之灵。”“那老爷和夫人的房间,保留的都是他们两人的记忆,还有夫人精心打理的荷花苑,这一切,一旦交到别人手里,可就都毁了!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做!”李嬷嬷仍然坚持反对,作为岳家的老人,她对这座 宅子的感情,甚至比岳灵心还要深。 这一点岳灵心也清楚,所以她今日提出来,已经做好会被反对的准备,她不指望能够完全说服他们,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人,毕竟还是她。“我很清楚大家对岳府的感情,我和你们一样,也不想看到岳府改姓,更不想父母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但是如果为了故去的人,就折磨活着的人,这绝不是我的行事风格,也不是爹娘想看见的。我相信 他们在天之灵,会支持我的决定。这件事我已经定了,多说无益。至于新的住处,这些日子我会到处打探一下的。”岳灵心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给他们多余的反对时间。 碧水见局面闹得这么僵,赶忙去追岳灵心。 岳灵心回了自己房间,开始准备写卖房的大字报贴出去。碧水硬着头皮在边上帮忙,一边研磨一边试探着岳灵心的口风,“小姐,你……真要卖这将军府啊?”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岳灵心头也不抬地答道。来到这里也有十几年了,但她始终不爱用毛笔,现在写毛笔字也总还觉得不顺手。 这么丑的字还得贴到门口去,岳灵心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现在她实在是需要一笔钱周转。碧水知道岳灵心心情不好,也不管她态度好不好,仍是硬着头皮说:“可你也说了,不管宅子怎么样,总要大家的心都聚在一起才好。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能齐心协力?其实小姐你想要做什么,大可 跟大家讲清楚,奴婢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卖掉岳府,毕竟这是你的家,你不是那样绝情的人。”岳灵心停下笔,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我在宫里这三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就是现实总会逼人低头。那个时候,在江玹逸面前,在旁人面前,我还可以硬撑,但是如今身边都是我在乎的人,是我的亲人,我若是再这么自私不懂事,就会害得他们跟我一起吃苦。我不是怕吃苦,只是,我要撑起岳家,就不是靠嘴上说说而已,至少,不是为一笔钱难住。只要有了这笔钱,岳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 们可以不做官,但是绝不能让人瞧不起!” “那小姐你想怎么做?”碧水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就知道岳灵心不是一个武断的人,她那么坚决地要卖房子,肯定是有更深层次地考虑,而不是只将就眼前。岳灵心看了一眼放在梳妆台那边的小药箱,“我想拿卖房子这笔钱,开一个医馆。以我们现在的家产,若是全拿出来开店,恐怕连日常生活都没法维持,所以只能卖掉岳府。我觉得,既然当年爹爹把岳府买来给母亲当礼物,那么现在我用这份礼物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不比在这里守着回忆自怨自艾强吗?我想,爹爹给我留的遗言,应该就是鼓励我去开始新的生活。我要做的,不只是走出皇宫而已,我还 要让那个人知道,离开皇宫我也会过得很好。” “嗯,奴婢知道了,小姐。奴婢帮你研磨!”碧水懂事地点点头。岳灵心写好出售信息之后,拿到门口去贴上。刚刚贴完,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岳府大门前,小厮扶着一个公子哥下来,公子哥又扶下来一个妖娆美貌的紫衣女子。岳灵心一看那女人浓妆艳抹、衣着暴露, 猜测绝非良家女子,只是不明白,他们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公子哥弓着背搀着紫衣女子,指着岳家大门,“书暖姑娘,你看这里怎么样?这可是从前的将军府,知道书暖姑娘喜欢,本少爷可是二话不说花了十万金给买下来的!”公子哥说着,托着紫衣女子白嫩的小 手放在嘴边蹭了蹭。 书暖娇嗔了一声,将手抽回来,抬头打量着岳府大门,“宅子倒是好宅子,就是这挂的都什么玩意儿啊?晦气!”“这不是原先的主人家才办了丧事吗?我这着急带你过来看房子,就忘了先处理一下。来啊,还不赶紧把这些晦气的东西都给本少爷拆咯!”公子哥对书暖说话时还服服帖帖地,这会儿吩咐下人们动手却是 神气十足。 岳灵心只见四五个家奴走到门前,就开始扒房前挂着的白布。这可是给父亲守孝的! 第82章 给我狠狠地砸 岳灵心当然不能再无动于衷,冲上去挡住那几人,呵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谁允许你们动这里的东西了?”那边公子哥这才好像看到了岳灵心,顿时双眼放光,虽说岳灵心未施粉黛,面容憔悴,但这精致的五官仍旧惹眼,走到哪里也不免被多看两眼,何况这公子哥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将岳灵心从头打量到脚。 “哟,这是哪来的漂亮姑娘?怎么,你是原先岳府的丫鬟?啧啧啧,这姓岳的还真是艳福不浅,连府里的丫鬟都这么漂亮!” 碧水瞧那公子哥盯着自家小姐就差流口水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喂,你看什么呢!你要是再乱说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岳家的大小姐,你赶紧放尊重一点!” “岳家大小姐?放什么狗屁,岳家大小姐那不是在皇宫里,听说后位被废,差不多也就是老死在冷宫的命了。本少爷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才好言好语,你不要不识抬举。”公子哥不屑地瞥了碧水一眼。 “你!你说什么呢?”碧水撩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岳灵心把她按下来,无奈想到,这碧水跟了她这么久,还是这么冲动。目前更重要的,是弄清楚这公子哥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又想干什么,凭什么就要扯掉他们守孝的白布。 “这位公子很面生,应该不是岳家的亲戚吧?”岳灵心试探着问。公子哥闻言,竟和下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丫头竟然问我是谁?真是太好笑了!还真当自己是刚从宫里出来的皇后娘娘,不谙世事呢?行行行,既然你非要这么问了,那本少爷就大发善心告诉你,本公 子就是京都三大世家之一唐家堡的少堡主,唐无忧,这京都上到朝廷命官,下到贩夫走卒,谁不认识我唐大少爷?”“唐无忧?没听说过。”岳灵心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了,听他这般自夸一番,更是打心底里不满。小时候在学堂里,她就见过不少这样的纨绔子弟,对他们也一向没有好脸色,如今她虽然不是什么将军 大小姐了,但骨子里仍是喜恶分明的。唐无忧是那种被众星拱月的公子哥,被人奉承惯了,现在岳灵心这么不给面子,他当然是腾起了怒火,扇子一收,“你这个女人,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若是好好跟本少爷道个歉,本少爷念你年纪小不懂事, 还能网开一面,留你继续在这宅子里做事,不然,本少爷现在就让你收拾包袱滚蛋!” “笑话!这里是我家,我的去留,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决定,更容不得你胡来!”岳灵心不卑不亢地答道。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你信不信本少爷……”唐无忧咬牙切齿地撩起袖子,似乎是被岳灵心激怒了。 岳灵心冷笑一声,看他也是个光说不练的绣花枕头,她还怕了他不成? “你要怎样?你能怎样?” “你!”“我说唐少爷,你还跟这种人罗嗦什么?直接让人把她轰走不就好了?怎么,你舍不得?你若是这么怜香惜玉,那还让奴家来看什么房子啊,你就跟着她过好了!”书暖在一旁不耐烦地嗔了几句,转身就要 走。唐无忧立马拉住书暖,赔着笑说:“怎么会,怎么会?我心里可只有书暖姑娘你一个人,这宅子也是为你买的,你怎么能走呢?行,我现在就让人赶她走!”讨好地说完,唐无忧又挺起胸脯,没好气地对下 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书暖姑娘的话呢?赶紧把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本少爷轰走!” “是!”又是四五个打手模样的小厮气势汹汹地朝岳灵心她们走来。 碧水慌忙拉着岳灵心的胳膊问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宅子里听到争吵的李嬷嬷等人,也连忙跑了出来。 唐无忧一看对面人多了,冷哼道:“哟,原来还有帮手,我说底气怎么这么足呢。给我上!”岳灵心见这唐无忧蛮不讲理,若是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了,于是脚尖一点地面,飞身出去落在人群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唐无忧插在腰上的扇子拿走。唐无忧伸手来抢,岳灵心 啪地打在胳膊上,唐无忧痛得直吸气,也气得更厉害。 “还不快给本少爷把这疯女人拿下!”唐无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嘴上叫嚣得凶,手上也还有几分功夫。吃了一次亏,他没之前那么莽撞,一边与岳灵心过招,一边招了众人过来围攻。岳灵心压根儿就没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不过两招就把这些打手掀翻在地,独独这个唐无忧还有几分本事,不至于一招就被撂倒。唐无忧被打得连连后退,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岳灵心手中还握着唐 无忧的扇子,尾端正对着岳灵心,唐无忧哗地一下将扇子打开,扇尾竟是嗖地一声弹出一支银针来! 岳灵心赶紧后仰,躲过暗器,唐无忧趁势一掌击过来,险些打中岳灵心。岳灵心弯下腰,抬腿就朝唐无忧胸口踢了一脚。唐无忧立时被踹飞出去好几步远,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吸气。 “在我岳家门口撒野,你还没这个本事!” 岳灵心睥睨着被小厮扶起来的唐无忧,只见他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把小厮们都推开,气呼呼地指着岳灵心,“你这个疯女人!做生意不认账,被拆穿之后就恼羞成怒动手是吧?好,好,你给本少爷等着!”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做什么生意了?你说清楚!”岳灵心还想追问,唐无忧却愤愤地爬上了马车,带着书暖和一众小厮飞奔而去。 岳灵心皱起眉头,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只觉莫名其妙。 为什么唐无忧会没头没脑地跑来这里闹事?不对,他刚才的举动,就好像是在宣示主权,让人觉得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一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姐,你没事吧?”下人们虽说是跟岳灵心怄气,但是刚才岳灵心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他们也怕岳灵心吃亏,赶紧围上来询问。 岳灵心摇了摇头,看向丁伯他们,问道:“你们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认识啊!他不就是那个什么唐家大少爷吗?这整条街谁不认识他!”大家都点点头。 “我是说,咱们家又跟他做过什么交易吗?你们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岳灵心追问道。 “我们岳家是官家,唐家是做生意的,也有点江湖势力,小姐你知道老爷一向不会跟这种人来往,又怎么会跟他们做什么生意呢?”丁伯摇了摇头。 “那地契呢?岳家的地契,我爹去了南疆之后,有谁动过吗?”岳灵心心头有一连串疑问,而这是一个关键点。她有一种很不好的想法,或者说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吧。地契一直放在老爷和夫人的房里,谁会去动那东西?” 虽然丁伯这样说,岳灵心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走进大门,急匆匆地跑到父母的房间里,在抽屉里面翻找起岳府的地契来。从前这些东西都是母亲在打理,父亲是不管的,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就更懒得动这些东西。岳灵心记得,母亲一直是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锁在梳妆台底下的一个抽屉里,然而今天她翻遍了梳妆台,也没找 到地契,只有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有只空盒子。岳灵心以前见过,母亲将类似地契的东西收进盒子里。 “小姐,到底怎么了?”李嬷嬷他们守在门口,看到岳灵心把房间翻得一团糟,好像是在找地契,却一无所获,不由得都不安起来。 “我也不确定,但是……”岳灵心想不通,地契莫名其妙消失,那个姓唐的又登门来撒泼,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没有。 “小姐,您有客人。”外面老妈子喊了一声。客人?岳灵心满心狐疑。她才刚从皇宫出来,往常的朋友没怎么接触,再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以她好强的男孩子个性,没有什么大家小姐愿意跟她做朋友,男人又都被她踩在脚下,尊严全无,见 到她躲还来不及。何况,岳灵心一心都在江玹逸身上,眼里哪还容得下别的人?现在回头想想,她这七年除了江玹逸以外,还真没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这时候谁又会找上门来?并且这人既然是来拜访她,必然是知道她从宫中出来回家了。 岳灵心想得多也复杂,却独独算掉了一个人。 苏沐漓!在大厅里看见这熟悉的身影长身而立,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意,朝她点点头,岳灵心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偏偏就没往最简单的方面想。昨天出宫时,她才与苏沐漓见过面,如今他登门来拜访,虽说出乎岳 灵心的意料之外,但想想或许也是在情理之中,他们有过几面之缘,勉勉强强也称得上点头之交的朋友。 “苏某知道岳姑娘离开岳府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恐怕多有不习惯,所以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苏某帮得上忙的地方。冒昧登门,还请岳姑娘见谅。”苏沐漓还是很客气,一口一个岳姑娘叫得挺顺。 岳灵心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呢?苏公子有这份心,灵心已经感激不尽,更不好意思麻烦苏公子。” 苏沐漓看着岳灵心脸上的笑,眼底闪过一抹光色,竟有刹那失神。 岳灵心见苏沐漓突然这么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不是。”苏沐漓自知失礼,慌忙收回目光。 “噗!”碧水这机灵丫头,竟是看出几分端倪,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苏公子,我家小姐是很美,你也不用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吧?” 苏沐漓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是在下失礼了。” “碧水,瞎说什么呢?”岳灵心皱起眉头,呵斥起来。 碧水觉得岳灵心可能是生气了,也不敢再开这种玩笑,低下头不说话了。 “岳姑娘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你很像……” 苏沐漓还未说完,大门那边又传来了很响的嘈杂声。 岳灵心循声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拿着棍棒冲了进来,为首之人二话不说,拿起棒子就狠狠地朝一只花盆敲了过去,一下子将花盆砸得粉碎!“给我狠狠地砸!” 第83章 被偷的房契 岳灵心微微一惊,连忙走出去喝止。 “你们想干什么?” 可是那些人根本不听她的话,见东西就砸,甚至连门窗也不放过。岳灵心见这些人都是打手的身法,她倒不是不能出手,可是突然来这么一群人没头没脑地开始砸东西,加上家里还有这么多手无寸铁的老老小小,岳灵心不敢轻易动粗,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上去抓 住那领头的,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就报官来解决了!” “报官?”领头的毫不畏惧,把岳灵心推开,掸了掸衣服,“有本事你就报啊!我看哪个当官的没眼色,敢管我们唐家堡的事情!” 唐家堡!岳灵心一听就明白了,这些都是唐无忧派来的人!她也没天真到以为唐无忧会就这么算了,但是没想到他的人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好歹也要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这些纨绔子弟,果然都不靠谱,在他们眼里就只有钱和武力能 解决问题。 “叫你们少堡主来,我有话跟他说。”岳灵心耐着性子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少堡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领头的斜眼看着岳灵心,满脸不屑。 “你这人能不能讲点理了?”岳灵心有点恼火。 领头的冷哼一声,“少堡主让我们来,可不是跟你讲理的!识相的就走开,不然我连人一块儿砸!”说着就挥起棍子朝岳灵心打过来。 “住手!” 只听苏沐漓惊喝一声,一把将岳灵心拽了过去,自己抬起胳膊挡在岳灵心身前。 棍子啪地一下打在苏沐漓手上。 岳灵心听见苏沐漓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显然这一棍子打得不轻。苏沐漓看上去就不是会武功的人,又是身娇体柔的公子哥,肯定是疼死了。 “喂,你没事吧!”岳灵心上前拉着苏沐漓的胳膊,撩开袖子一看,他的手上赫然一道红色淤痕!苏沐漓摇了摇头,看向拿棍子的人,“你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姑娘家呢?你刚才说你是唐家堡的人,我与你们唐堡主素有往来,也一向敬重唐堡主为老前辈,你们若真是唐家堡的人,我倒要去问问唐堡主,是 否知道他门下之人到处为非作歹。” 没想到苏沐漓一搬出唐堡主,那个气势汹汹的领头人瞬间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虽说嘴还硬着,可气势上明显输了一截,不想刚才那么咄咄逼人地喊打喊砸。 “就你还认识我们堡主?你谁啊你!我们今天来这边,是奉了我们少堡主之命,这几个人得罪了我们少堡主,就算是堡主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欺负吗?”“苏某不才,只是正巧手头有一笔生意与唐堡主在交涉。唐家的暗器举世闻名,其中很大部分都是从江南品剑山庄进货,最快的途径就是经过我苏家的码头往返,这才有幸得见唐堡主。若苏某早知道唐家堡 的兵器都是用来恃强凌弱,这笔生意也就没必要谈下去了。”苏沐漓脸上似乎还有很淡的笑容,可语气清冷不少,甚至有几分恼意。 这高高在上的一个公子哥,平白挨了一记闷棍,不生气才怪!岳灵心心里想着,这下可有对面好受了。她虽然不了解坊间种种势力尊卑,可这个世界上谁的钱更多谁就更有发言权,在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通用的真理,苏家究竟是闵朝首富,苏沐漓的话在这个时候就 显得尤其有分量。 “苏家?你是……”领头人的声音更低了下去,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苏沐漓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雪白柔嫩的皮肤,像岳灵心这样从小在军营里厮混的,虽说一直注意保养,但在肤质上竟也输了几分。苏家时代经商,财富更是累积到闵朝之罪,岳灵心以前觉得这种 商贾世家的应该都是脑满肥肠,可是见了苏沐漓之后,才发现原来经商的也能这么清秀俊逸,倒像是个读书人。 不过方才苏沐漓将她拽到身后的时候,那种气魄却让岳灵心有些恍惚。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让别人保护过了,而且是男人。 “哟,这不是苏兄吗?” 正在僵持时,忽然传来了唐无忧的声音,抬头便见他从大门走进来,朝苏沐漓做了个揖。 “少堡主,又见面了。”苏沐漓微微颔首。“苏兄怎么也在这里?你也对这宅子感兴趣?那你可要小心,这卖宅子是假,讹钱是真,我就被这小娘们给骗了,幸好我当时找人鉴定了,拿到手的地契是真的,不然还真拿这小娘们没办法。”唐无忧仗着 此时他人多,似乎又好了伤疤忘了痛,说话得意忘形起来。 “少堡主,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苏沐漓本想帮岳灵心解释,谁知唐无忧摆了摆手,懒得听苏沐漓说下去。“误会?有什么误会?反正我手里拿着地契,这宅子就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件事与苏家无关,就请苏兄不要多言,我这也是为了苏兄好,可不要看这女人长得漂亮,就被她给骗了。”唐无忧咬 牙切齿,恨不得把岳灵心大卸八块似的。 岳灵心有点无语,不就是出手教训了他两下,还真是记仇! “你说这是咱们岳府的地契就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卖过岳府,凭什么相信你手上的地契是真的?”李嬷嬷怀疑地说道,那几个岳府的老人也跟着附和。 “行,本少爷今儿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唐无忧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契来,展开了放在岳灵心等人面前。 苏沐漓皱起眉头,“地契上有签字,有印章,应该是真的。”说着转向岳灵心,狐疑道,“你真把宅子卖给唐家堡了?”“我昨天才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功夫卖房子啊?外面的告示,也是今天上午才贴出去的,我还没贴好,他们就找上门来闹事了。至于地契,我也很疑惑他是怎么拿到的。”岳灵心怀疑地斜睨着唐 无忧。 “这当然是本少爷花钱买来的。本少爷就怕你们耍赖,特意让把人给抓过来了!来人啊,把人带进来。”唐无忧招了招手,旋即进来俩小厮,中间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男人约摸五十岁,被揍得鼻青脸肿,走路都走不稳,到岳灵心跟前的时候更是险些摔倒。 岳灵心却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吴管家?你……”“大小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岳家啊,我、我也是没办法,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他们说要是他还不起钱,就打断他的腿。我只能偷了岳家的地契拿去卖,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大家无 处容身,我……”吴管家还没说完,李嬷嬷他们就激动地冲上去,几拳头落在他身上。吴管家疼得嗷嗷叫唤。 岳灵心赶紧劝道:“算了算了,事情都这样了,打他也没有用。”“可是,那我们的宅子怎么办?就这么让他糟蹋了?不行,我们得报官,他这样偷偷卖了岳府的地契,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嬷嬷和丁伯等人纷纷不满地叫嚷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带吴管家去伏法 。 岳灵心拦住他们,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把他带到官府去又能怎么样?官府若是让唐家归还地契,势必酒会让吴管家还钱,你们觉得他能还上吗?”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都把我们家卖了,我们还管他的死活干什么?”李嬷嬷忿忿地说。 “不管怎么样,他从前也是岳家的人,传出去对岳家的名声不好。而且,我记得他家里还有个患病的孙女,若是把他逼到绝路上,只会连累无辜的人。”岳灵心又是恨又是无奈。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李嬷嬷紧皱眉头看着岳灵心,这时候也顾不得刚和岳灵心争执闹别扭,眼看着岳家真要落在被人手里了,而且还是这么憋屈地被人巧取豪夺,李嬷嬷更是不甘心。 “既然宅子已经卖了,我们先搬出去再说吧。其他的,总会有办法的。”岳灵心叹了口气。 “可是没有钱,小姐你怎么开医馆?我们又该怎么办?”碧水想起岳灵心今天说的,关于以后的设想,本来希望都寄托在这笔卖房子的钱,用来周转眼下的困境。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现在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你们现在通通都给本少爷滚蛋,不然,本少爷就是砸烂了这座宅子,也不会便宜了你们!”唐无忧得意洋洋地说道。 “少堡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古语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一群老弱妇孺,能搬到哪里去?你们唐家堡也不缺这么一栋宅子,何必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苏沐漓眉头紧皱,想要劝说唐无忧。 唐无忧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满心想要一雪前耻,这会儿更是得理不饶人,摆着手说:“我们唐家又不是做善事的,这宅子是本少爷花了五千两白银买下来的,难道要让一堆闲人住在这里吗?” “我并非要让少堡主收留他们,只是想问,少堡主可否愿意将这宅子出手,苏某愿以三倍的价格把它赎回来。”苏沐漓淡定地说道。 岳灵心一听,确实吓了一大跳。苏沐漓要把岳府从唐无忧手里买下来?! 第84章 亏本买卖 苏沐漓今日突然来访,岳灵心本就很惊讶了,现在他又说要买下岳家的宅子,而且是以三倍的价格从唐无忧手里赎回,更是让岳灵心不解。 苏沐漓应该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生意人是不会自己做亏本买卖的。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唐家也是做生意的,这将军府正在发丧期,本来也卖不上太高的价,一万五千两卖出,应该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苏沐漓见唐无忧露出思考的神色,于是进一步阐明唐无忧的利益。 唐无忧果然犹豫起来。一方面是高达一万两白银的利益,一方面又是今天在岳灵心那里受得的气…… “要我让出这宅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疯女人必须跟本少爷道歉!”唐无忧挺起胸脯,还觉得胸口被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什么?让我们道歉?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碧水听到唐无忧这般无理取闹,一下子跳了起来。岳灵心是多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向这样的纨绔子弟低头!虽说她知道这件事她也做得比较冲动,毕竟是为父亲守孝期间,有人突然冲上来要拆台,她一时没忍住动了手,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就有必要道歉 ,谁让这唐无忧说话做事都那么冲? “唐少堡主,我一开始也试过跟你好好谈,但是是你不愿意,硬是要跟我动手,我没办法才出手伤了你,你现在却要我跟你道歉,不是无理取闹吗?”岳灵心反问道。“哟嚯,嘴还挺硬,还敢跟本少爷顶嘴。不道歉那你们就都给我滚!本少爷一刻也不想多看到你们!”唐无忧打开扇子扇了起来,好像有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但又知道不是岳灵心的对手,不敢再轻易动手 ,只好凭着地契刁难。 “你!”岳灵心握着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唐无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离岳灵心远点。 “小姐,算了,我们走吧。反正你也打算卖了这宅子,我们搬去别处就是了!”李嬷嬷这会儿好像完全忘了早些时候跟岳灵心冷战,一见到岳灵心受委屈,她就忍不住抱不平,自动站在了岳灵心身后。岳灵心拍了拍李嬷嬷的手,似是在安抚李嬷嬷。她往前走了两步,深吸口气,看到唐无忧有些害怕她的样子,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垂下眼眸来,“唐少堡主,之前是灵心多有得罪,还请少堡主见谅 。” “这不就对了?只要你肯向本少爷低头,本少爷还是很好说话的……”唐无忧说着,用手指勾起岳灵心的下巴。 岳灵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唐无忧就疼得叫唤。不过岳灵心也不敢太过用力,只是冷冰冰地说道:“我跟你道歉,是因为不想拖累一家子人跟着我受罪,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不尊重我。” 唐无忧连忙把手抽回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若不是刚才话已经说出口,他真想立马让他们滚蛋。他唐大少爷走到哪里不是被众星拱月,怎么这个女人就敢对他如此不屑? “哼!本少爷只是答应了,你若是道歉,就让你们赎回这宅子,但是这钱,本少爷要五倍!”唐无忧一手拿着地契,一手伸出五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什么?五倍?你怎么不去抢人!刚才明明说好……”岳灵心气得喉间一滞,若是换了她以前的脾气,非得把这姓唐的教训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他。 奈何今非昔比,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她在宫里早已了解得十分透彻,现在更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吃亏。 可这五倍的价格,她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啊!“刚才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好。本少爷只是答应出手,并没有说就同意了三倍的价格,你们若想拿回宅子,就拿五倍的价格来,不然,还是那句话,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吧!没钱还装什么阔,住什么大宅?我看 城郊那个破庙,应该还有一席之地,你们倒还可以去挤挤。”唐无忧说着,和随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岳灵心咬了咬唇,干脆道:“一栋宅子而已,不要也罢。你要真这么稀罕,你就自个儿留着吧!”说着转身就要走。唐无忧见状,提高了声调说道:“那敢情好啊!我看这宅子里的小祠堂那块地很不错,赶明儿就让人拆了,种上点花,改日从拈花阁招几个姑娘过来陪本少爷捉迷藏。啊对了,还有那个姓岳的老头住的房间 ,啧啧,这么大一个房间,空着多可惜,改成书暖姑娘的闺房,她应该很喜欢,那些旧东西也都该扔了……” 岳灵心转身一把揪住唐无忧的衣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拳把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打得稀巴烂。 “你、你干什么,想打人呢?”唐无忧咽了口唾沫,脸色煞白,身周的打手们都赶紧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岳灵心。 “岳姑娘,别冲动。”苏沐漓拉住岳灵心的胳膊,摇了摇头。顿了下,他转向对唐无忧,说道:“唐少堡主,你去立契吧。五倍价格,这次说定了,希望唐家堡的人说话算话。” 岳灵心一怔,松开了手,看向苏沐漓,“苏公子,你……这价格太离谱了!” 苏沐漓只是笑了笑,“那也比让你们流落街头好。”岳灵心抿了抿唇,一时语塞,心口里却是怦怦乱跳。她自小要强,从来就不是一个依赖别人的人,可是方才苏沐漓的意思分明就是,他是为了帮她才答应用这么高的价格买回岳府。岳灵心不明白他为什么 要这么做。 “苏家主可真是怜香惜玉之人,看来坊间传言说你不近女色,也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这终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唐无忧暧昧地看了看岳灵心,又看了看苏沐漓。苏沐漓淡淡地看他一眼,“我与岳姑娘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是朋友,苏某不过是帮朋友一点忙罢了,唐少堡主不要胡乱猜测,坏了岳姑娘的名声。何况,岳家三代忠良,岳将军为国捐躯,苏某对老将军也 十分敬重,如今他尸骨未寒,他一生守护的子民就要拆他的家,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也会看不下去。”唐无忧被苏沐漓呛得脸色一白,悻悻地把那地契往他面前一扔,“你要当你的大善人,我可不拦着。我只想要钱,你给钱,这地契就是你的了。不管你是要供着什么大将军也好,还是金屋藏娇也罢,宅子是 你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万多两的银票,我也不会随时随地带在身上,劳烦少堡主随我回苏府去取,如何?只是,你要先把这些人撤走,并且不再为难岳姑娘他们。” “我只是要钱,又不要命。我相信,堂堂的苏家主也不会欠我的债。”唐无忧得意地笑道。 苏沐漓得到唐无忧的承诺,稍稍松了口气,对岳灵心说道:“岳姑娘,今天你受惊了,就留在这里安心地收拾屋子。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可是……”岳灵心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她与苏沐漓说起来也是无亲无故,几面之缘而已,他这么竭尽全力地帮助自己,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把自己当朋友?还是说,他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岳灵心又摇摇头,觉得自己似乎把人想得太坏。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很难不对生人多几个心眼。万一苏沐漓根本就是在故意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暗地里不怀好意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如今的她,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别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 “放心,让我来解决。”苏沐漓还是淡淡地笑着,等岳灵心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随唐无忧走了出去。 岳灵心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头暗流涌动。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岳灵心回头对大家安抚了几句,然后回屋去了。 …… 唐无忧随着苏沐漓到了苏府,苏沐漓果真履行承诺,将两万五千两的银票给了唐无忧。唐无忧嘿嘿笑着接受了,将地契塞给苏沐漓。“苏家主好气度!这地契就归你了。不过,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那个姓岳的,除了长得漂亮点,有什么好的,以你苏沐漓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是说,非得要皇帝睡过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苏家主在商业霸主上的地位?”唐无忧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 “少堡主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家事。苏某的事情,就不劳少堡主操心了。”苏沐漓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会儿甚至连那一丝微弱的笑意都消失殆尽。“哈哈,我家能有什么事?天大的事儿,都有我老子顶着。哎呀,不说了,既然我们的交易已经做完了,那我就先走一步,苏兄就不用送了。”唐无忧拱了拱手,乐呵呵地数着钱走了。虽说也是财力雄厚的 公子哥,不过因为上头有唐堡主管着,唐无忧这个少堡主手里并没有太宽裕,这一下子这么容易赚了两万,还不得让他乐个好几天,还能当茶余饭后吹嘘的笑谈。 他可是好好地将了传说中的苏沐漓一军! 那个被传得经商如神,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苏家家主,据说,连当今皇上也要忌惮他几分。 “七元,去做几件事。”苏沐漓叫了一声,七元赶紧过来,凑到苏沐漓跟前。苏沐漓与七元耳语几句,双眸里森寒的光,仍看着唐无忧远去的背影。 第85章 帮他开医馆? 午后下起了小雪,初冬的凉意渐满眉梢。 岳灵心站在门口看着雪,想来这天气,苏沐漓应该也不会出门。只是,那天地契的事情之后,她也再没见过苏沐漓,但那天下午他却差人将地契送了过来,只转告她可以安心住下来。 岳灵心越想越觉得不安,无论苏沐漓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两万多两白银终究是欠下了。 “李嬷嬷,下午你在家看着,碧水陪我去一趟苏府。”岳灵心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苏府一探究竟。 李嬷嬷点点头说:“也好。苏公子这次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是该登门去道谢的。” 岳灵心没有多说,李嬷嬷想的是简单些,岳灵心也就不想让她担心。其实她也希望,苏沐漓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午饭过后,岳灵心就带着碧水出门。 苏府坐落在京都西北一隅,在皇城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独独占地好几亩,府中房屋斗拱飞檐,廊腰缦回,山水园林应有尽有,处处可见其商贾世家、闵朝第一首富的风范。 苏府的大门在一排石阶之上,高高的石牌坊上阴刻着“苏府”两个大字,再往前走一段,到开阔的广场地带,周围冬青树环绕,苏府的红漆大门就在眼前。 苏沐漓住在西苑,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岳姑娘,您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少爷通报一声。”七元在院门口停下来,他之前是见过岳灵心,所以知道岳灵心与苏沐漓认识,就直接带她过来了。不过要进去,还是得跟主子通报一声,尤其是现在 。 岳灵心点点头,见七元一溜小跑了进去,过一会儿七元就出来,招呼岳灵心让她进去。 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小雪飘落下来,点点雪白,颇为清幽雅致。岳灵心走到门口,一名女子正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托盘,却不像是丫鬟的样子。岳灵心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的清香味,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宫里遇到苏沐漓的身上,他身上也有一股若有若无 的香气,现在想来,两种味道好像是一样的。 岳灵心不禁多看了这女子一眼,说不上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轻移莲步、举止端庄,也是有涵养之人,算是个小家碧玉类型的。托盘上的空碗里,还有一些药的残渣。 是来送药的?苏沐漓病了? “岳姑娘。” 正当岳灵心疑惑不前时,苏沐漓已走到跟前,脸上带着笑容向她微微颔首。 “哦,苏公子。”岳灵心回过神来,赶紧点了点头。 “外面这么冷,先进来吧。”苏沐漓侧身让开,等岳灵心进去了,他又转向那位端药的女子,“耽谷主,今日苏某有客人,就不远送了。七元,替我送耽谷主上马车。” “是,少爷!”七元答应得倒是挺高兴,只是那位姓耽的姑娘看起来却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却说了一句,“多保重身体。” 苏沐漓点头笑了笑,转回来看向岳灵心,“这么冷的天,岳姑娘怎么会突然到苏府来?”“是因为之前地契的事情,一直觉得应该跟苏公子谈谈,不过这些日子你好像很忙,就一直拖到今天,想着这小雪的天气,你应该会闲暇一点,也是冒昧登门,希望没有打扰到苏公子。”岳灵心其实心里对 这样文绉绉的对话很烦,她从前是个呃大大咧咧的人,在宫里呆这么久,也常是我行我素,可是觉得对苏沐漓这样“柔弱”的贵公子,仿佛说话大点声就会给他吓碎掉似的。 “原来是这件事。其实应该是我去找岳姑娘的,只是最近确实脱不开身,反倒让你亲自过来了。上次我让七元送过去的地契,你收到了吧?”苏沐漓问道。 “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一定要见苏公子一面。这个——”岳灵心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苏沐漓。苏沐漓一看,是一张两万五千两的借条。 “这是……”苏沐漓有点疑惑地看着岳灵心,显然她想要说明什么,但是苏沐漓似乎并没打算问她要这笔钱,所以拿着这张借条哭笑不得。 “苏公子是生意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是赎回岳府大宅花的钱,算是我借的,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偿还,只是还请苏公子多给我一点时间。”岳灵心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顺便也试探一下苏沐漓的口风。 苏沐漓闻言却是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岳灵心半分疑惑半分尴尬地看着他。难道她哪里说错了?还是说,苏沐漓拿下这宅子,有别的什么打算? “那如果这笔钱还不上,岳姑娘能用什么来抵债呢?以身相许吗?”苏沐漓仍是带着笑容,目光里却多了一些闪烁的星芒,直白地看着岳灵心。 若是没有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岳灵心差点都以为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这个……” 看到岳灵心这副尴尬的模样,苏沐漓哈哈一笑,“既然做不到,那以后就不要提还钱这回事了。”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借条撕成了两半。岳灵心睁大眼睛,一把将残缺的借条拿过来,“不行!苏公子,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我们毕竟无亲无故,我不想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我知道对你来说,这点钱算不上什么,但对我来说,这是原则问题 。这张借条,我会再写一遍,请苏公子务必收下。” 苏沐漓见岳灵心一副坚定的模样,嘴角弯起,带着些许无奈,“岳姑娘还是不信任我?” “诶?”岳灵心一愣,耳根跟着就红了起来,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感。 他知道她在怀疑他? “我知道,钱不能买来真正的交情,但这至少算是我的一份心意。重要的不是这笔钱,而是这栋宅子,就当我们作为朋友的开始,不好吗?”苏沐漓一脸认真的表情,倒让岳灵心尴尬地愣住了。 看来这个苏沐漓,比她想象中的要精明多了。也难怪,苏家能做到今天这么大,苏沐漓年纪轻轻就当家,可不是像唐无忧那样,混吃等死就可以随便过一辈子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过是在宫里见过几面,也算不上有太大的交情,但是你好几次宫里宫外出手相助,我的确很感激。不过,以你、我还有江玹逸之间的关系,似乎你不太适合跟我走得 太近,我也不想连累你。”岳灵心皱着眉头说道,这样的话还算合情合理,不至于让苏沐漓想太多。 当然这些话,只是说出了岳灵心心头一半的想法,另一半是不好的方面,所以她没有说出来。“或许是,我相信缘分。在宫里,我们能三番四次相遇,并且都是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如今你既然出了皇宫,岳家投敌叛国的嫌疑也已经洗清,那么你和宫廷就没有什么关系 ,也就不存在,是不是会连累我了。何况,我若是真怕被你连累,一开始在景云宫外见到你和李嬷嬷的时候,就不会帮你们了。”苏沐漓一脸诚恳地看着岳灵心。 不知道他这样说能不能让岳灵心明白,他确实只是想帮忙。在景云宫外看见那两个血人的时候,他就想到个中因果,那时候虽不知道岳灵心就是皇后,但至少可以确定,她们二人与景云宫那位主儿有过节,或者是在皇上面前不讨喜,否则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周 围路过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帮忙。 但他还是帮了。其实这也正是岳灵心怀疑的地方。像苏沐漓这样的生意人,应该很精明才对,皇帝要倚仗他的家族财产来对外开战,而他只要顺应着皇帝,苏家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太差。但若是江玹逸知道,苏沐漓和她走 得那么近,是否会迁怒于苏家,岳灵心不敢想象。 “可是苏公子……” “岳姑娘若真觉得难为情的话,不如你也帮我一个忙,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苏沐漓看出来岳灵心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如果不让她还这个人情,她还会一直纠结下去,所以干脆提出这个建议。 岳灵心不解地问道:“帮忙?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开医馆,怎么样?”苏沐漓微笑着说,仿佛真是在跟岳灵心商量。 “医馆?”岳灵心和碧水一同惊讶出声,然后又都觉得有点尴尬。碧水赶紧闭上嘴,心里却在嘀咕,这开医馆不正是小姐想的吗,怎么偏偏苏沐漓就跟小姐想到一个点上了?是意外还是……“没错。我之前一直想办一个医馆起来,刚才出去的那位耽谷主,就是赫赫有名的药王谷神医之后,不过药王谷向来不问世事,若是让耽谷主出面开设医馆,怕她会有诸多为难,我听说岳姑娘在医理方面有 很独特的见解,所以,你若是愿意来替苏某办这个医馆,既能让你的才华得到施展,也能完成苏某的心愿,可以说是双赢。”苏沐漓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对于苏沐漓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岳灵心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好久都没平静下来。这真的只是偶然?在她想开医馆的时候,他就提出了这个构想,还让她替他出面主持大局,这看起来更像是在帮她达成心 愿。 是自己想多了吧?苏沐漓这么一次次地帮她,可也不至于还要送她一座医馆吧? 苏沐漓似乎看出岳灵心有诸多疑问,笑道:“岳姑娘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不用这么快就给我答案。不过,下个月月初我要去一趟江南品剑山庄,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做决定,我也好开始做准备。”“那……我考虑一下。”岳灵心现在的确没办法做决定,对她来说,这是个机会。本来以为没有了卖宅子的钱,要想开医馆就很难了,但是苏沐漓突然摆了这么一个选择在她面前,不得不说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是岳灵心还摸不清苏沐漓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好是坏,很难定论。 “好。” 苏沐漓刚答应完,七元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了来了,少爷!姓唐的来了!” 嗯?姓唐的?岳灵心的呼吸滞了一下,本想说她先走了,免得耽误苏沐漓谈正事,谁知她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外面唐无忧的嚷嚷声。“苏沐漓,你给我出来!” 第86章 赚回来了 岳灵心心口微沉,看向苏沐漓,有些尴尬。 之前唐无忧对苏沐漓的态度,说不上是恭敬,但好歹也不差,更不至于这么大吼大叫,可是今日唐无忧怒火冲天地跑来,肯定是和苏沐漓发生了什么事,这很难不让岳灵心联想到之前岳家宅子的事情。 苏沐漓似乎看出岳灵心的忧虑,对她笑了笑,像是在说不用担心。 转眼唐无忧就冲到了跟前,一把揪住苏沐漓的衣襟,吼道:“姓苏的,你够狠啊!” 七元和一干跟上来的仆人连忙拉住唐无忧,生怕他冲动真对苏沐漓动手。 唐无忧虽然打不过岳灵心,但是对付苏沐漓这种手无寸铁的公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岳灵心一口气提了上来,好歹忍住了。反而是苏沐漓显得更为镇定,好像料定了唐无忧不能对他动手。 “唐少堡主何出此言?”苏沐漓淡定地问道。“装什么蒜?你还不知道我说什么吗?我们唐家堡在江南码头的两船货被你扣下,我们若是不能如期交货,就是对客人违约,到时候就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你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其实根本就是你在捣鬼! 你是故意想坑我们唐家堡是不是?”唐无忧瞪着苏沐漓,目眦欲裂,恨不得真一拳头打在苏沐漓脸上似的。“苏家的船运码头,未经同意不许商船私自通行,这个规矩难道还不够清楚吗?若是唐堡主觉得苏某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可亲自上门来提,难道让少堡主冲上来挥拳头,就是唐家堡想要解决问题的态 度吗?”苏沐漓眼色冰冷,周身浮动着一股子寒气,让岳灵心感到颇为陌生。 “你!”唐无忧抡起拳头朝苏沐漓砸过去。 只闻得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呵斥—— “住手!” 一粉衣女子疾步走进来,抓住唐无忧的胳膊硬是把他从苏沐漓身边拉开,一边小声斥道:“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乱?”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唐无忧甩开粉衣女子的手。 “大哥,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僵吗?爹就是怕你冲动,才让我过来,你果然跑过来闹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冲动会让唐家堡蒙受多大的损失!” 粉衣女子极力劝说,阻止动武的使其能够发生。 原来她正是唐家堡的大小姐,也就是唐无忧的妹妹,唐雪柔。 同一个爹妈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岳灵心想着,瞅了一眼苏沐漓。刚才苏沐漓说那番话时不近人情的模样,还真有点“奸商”的感觉,偏偏她却不觉得讨厌,可能是因为她先入为主,更讨厌唐无忧这种人吧。 “这分明就是姓苏的故意整我们,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唐无忧怒气冲冲地说道。 “行了,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唐雪柔头疼得不行,干脆直接换了副命令的口吻。没想到她这么一说,唐无忧反倒把气撒在了她身上。 唐无忧满口讥讽地说道:“你?当然了,你是爹的乖乖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差继承爹的衣钵了。这还没嫁人就给人守了寡,我看你这辈子……” 突然“啪”的一声,唐雪柔狠狠地甩了唐无忧一巴掌。 “你敢打我?”唐无忧捂着脸,瞪着唐雪柔。 唐雪柔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可以对我不满,但是,我不许你说他死了!” “三年杳无音信的人,如果不是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那你就更可怜了。”唐无忧笑起来。 “滚出去!”唐雪柔怒吼了一声。 唐无忧冷笑一声,“行,我走,你是爹的宝贝女儿,我算什么?我走!”说着就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唐雪柔眼里含着泪,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向苏沐漓福身说了句抱歉,“我大哥他就是这么个暴脾气,有时候连爹都管不住他,他捅下的娄子,也只有雪柔这个做妹妹的向苏家主道个 歉,还望苏家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他计较。” “少堡主若是学得雪柔姑娘半点做事的分寸,也就不至于让雪柔姑娘代表唐家堡来我苏府了。”苏沐漓话里有话,冷静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影响。 岳灵心却还没从刚才的闹剧中回过神来。唐无忧和唐雪柔,这两兄妹是怎么回事?“苏家主,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唐家堡失礼在先,本以为我们两家的合作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批货又要得急,所以想着先从苏家码头过去,然后再与苏家主商议,绝对没有要瞒着苏家主私自运货的意思 。我爹对此事深感愧疚,连夜赶去了江南处理,并不在京都,所以才让雪柔过来代为解释,苏家主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唐雪柔一脸诚恳地解释道。“苏某可以理解唐小姐所言,但是,苏某作为一家之主,若是不按规矩办事,独独给唐家堡开了这个先例,只怕传出去,不说我们苏家上下多少宗亲会有看法,我们其他的商户恐怕也会有所不满,所以这件 事,实在不是苏某说了就能了的,也请唐小姐体谅苏某的处境。”苏沐漓脸上带着笑,看似无奈,但总觉得别有隐情。然这唐雪柔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听罢苏沐漓此言,她微微一笑,“苏家主说的,雪柔当然明白,对于此事给苏家造成的损失,我唐家堡也愿意尽力弥补,只是这货已经停在苏家码头,客人那边又在催单, 若是不能及时送达,我们也很难做,希望苏家主能够网开一面。” 说罢,唐雪柔就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了七元。 七元把银票打开,放在苏沐漓跟前,苏沐漓瞥了一眼,眼底闪过满意的光芒。 唐雪柔注意到苏沐漓的眼色,便又补充道:“这只是补偿苏家之前的损失,待这批货顺利运达,唐家堡另有重谢。” “苏某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看在唐堡主的面子上,这次苏某就不多说,只是希望以后唐家堡好好地记住,苏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苏沐漓目光冷淡地扫过唐雪柔的脸。 怎么说唐雪柔也算是个美人了,在苏沐漓面前这么委曲求全,苏沐漓看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澜。 真是浪费了唐堡主的一番苦心。岳灵心心里想道。 “雪柔记住了。那,雪柔就先告辞了,还要去处理后续事宜,另外,我大哥那边我和父亲会好好劝他,不会再给苏家主添麻烦的。”唐雪柔福了福身,带着丫鬟退出了房门。 七元踮着脚看着唐雪柔走远了,便得意地笑起来,“少爷,这下可赚大发了!这里就有五万的银票,要是真像他们说的,事成之后再给一部分,那这笔生意可就做得太划算了!” 苏沐漓把银票拿过来,顺势用一沓银票拍了下七元的脑袋,“你还真敢想!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七元摸着脑袋,一脸无辜地说:“做人不能太贪心,要懂得拿捏分寸,这样才能游刃有余。”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七元还是不太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 苏沐漓见状,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让唐家堡吃了这么大个亏,也算是给他们教训了,剩下的钱不若卖个人情,来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明白了吗?” “哦,我知道了,少爷!”七元肯定地点点头。 “知道了还不快下去做事?杵在这里干什么?”苏沐漓斜睨了七元一眼,七元嘿嘿地笑了两声,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苏沐漓笑着摇了摇头,转向岳灵心,“岳姑娘见笑了。本来这些生意场上的事,应该私下解决好的,只是我也没想到唐少堡主会突然冲进来,让岳姑娘受惊了。” “这世上真能让我受惊的事情还不多,所以苏公子不必记挂在心上。还有,方才苏公子跟我说的医馆之事,不知还算术吗?”岳灵心试探问道。 “当然算。怎么,岳姑娘想好了?” “嗯,我想……” “希望岳姑娘说出来的,是我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说我愿意,是苏公子想要的答案吗?” “你说真的?”苏沐漓脸上闪过一抹欣喜,但似乎又怕被看出异样,连忙收敛了,只是露出淡淡的笑意,点头道,“若岳姑娘当真愿意,苏某自是求之不得。” “能得到苏公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才对。只是,我的行医方式与苏公子熟悉的可能不太一样,不知……”“我听说过。岳姑娘似乎能将人开膛破肚之后,处理病症或者缝合伤处,这在满朝文武之间早就传遍了,之前岳姑娘在蒙族小王子的脖子上划了一道,救了他一命,后来又用类似的方法将蒙族王子的致命伤 缝合,一度被传为神医,所以我相信,只要岳姑娘肯出手,我们的医馆一定能红火起来。”苏沐漓肯定地说道,言语之间难掩赞赏和欣喜之情。 “但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岳姑娘但说无妨。”“我行医用的那套行头,是多年前请军中的工匠打造的,当时做得比较粗糙,而且年岁已久,若是要开医馆的话,恐怕还需要一些新的工具。只是,这些工具比较……应该算是比较奇特,需要按照我画的图 纸打造,而且要十分精细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所以,一定得找上好的工匠。”岳灵心最为难的问题,苏沐漓听罢却是哈哈一笑,“这可正好。下个月月初,我要去一趟江南品剑山庄。这品剑山庄,是天下公认铸剑术最为高明的匠人云集之地,但他们并不只是造剑,也能根据客人的需 求冶炼,打造出客人需要的东西来。既然岳姑娘有需要,那不如下个月就与我走一趟,亲自到品剑山庄,取你要的东西。”岳灵心稍稍想了一下,便点头答应:“好!” 第87章 不能放过她 夜色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祝玲珑躺在重重帷幔之中,窗棂上月光冰凉,有黑影掠过窗户纸。 那黑影进了门,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床边靠近。 祝玲珑感觉到一股寒气侵入体内,忍不住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陡然睁开眼,那瞬间耳畔有婴孩的啼哭声响起,然她睁眼看见的却是岳灵心惨白的脸! 岳灵心一把掐住祝玲珑的脖子,将祝玲珑摁在床上,恶狠狠地喊道:“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祝玲珑一口气闷在胸口,提不上去,慌乱地拍打着岳灵心的胳膊,岳灵心却掐着她的脖子不放,那发狠的模样好像一定要取她的性命。 不是我!不是我! 祝玲珑的嘴惊恐地一张一合,却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惟有一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几乎呼吸不过来…… “娘娘!”耳边响起了多喜熟悉的声音,慌忙地叫着。 祝玲珑的身体被剧烈摇晃起来。好像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张网束缚着她,不让她动弹,她拼尽了全力,尖叫一声,终于再睁开眼,眼前只有多喜的脸,哪里是什么岳灵心! 原来是梦…… 祝玲珑从床上坐起来,哧哧地喘着粗气。多喜见状,一边为祝玲珑擦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娘娘又做恶梦了?”祝玲珑闭上眼,尽量不去想梦里恐怖的场景,那婴孩的啼哭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岳灵心,以及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等呼吸稍微平静一些了,她才睁开眼,看向多喜,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两个人还没找到 吗?” 多喜显然知道祝玲珑说的是谁,低头摇了摇,“自从那天完事之后,那俩小侍卫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奴婢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其中的利害,拿了钱跑路了,只怕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 “废物!”祝玲珑厉喝一声,瞪着多喜。多喜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她知道会挨骂,却也无可奈何。 “奴婢已经动用了宫里所有的人脉,一面得瞒着皇上的人,一面还得防着柳妃那边的耳目,实在是没办法……” 祝玲珑闻言,双手更紧地抓住床单,半晌才又问出一句,“皇上今晚去云坤宫了?” 多喜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没有,皇上也好些日子没去云坤宫了,听说都是在安泰殿过的,要不就是睡御书房。倒是……” “怎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给本宫吞吞吐吐的。”祝玲珑没好气地嗔道。 “皇上去过清秋院几次,都是站在宫门外发呆,好像、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多喜的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祝玲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咬牙说道:“呵!以前那贱人在宫里的时候,皇上可是正眼都不瞧她,怎么这会儿才出宫几天,皇上就开始依依不舍了?这男人啊,究竟是贱!” “娘娘……” “本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终于盼到把她从皇上身边踢开这一天,绝对不允许再出什么乱子!”祝玲珑越是这么想,越是心慌。 若是江玹逸真去找岳灵心,说开了之前在景云宫发生的事情,江玹逸信了岳灵心小产是受人所害,而那两个关键证人又不能保证不会出岔子,那么…… 祝玲珑倒吸一口冷气,咬着唇角,“这岳灵心活着一天,就是本宫的心腹大患。在解决宫里那位之前,必须先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娘娘的意思是?”多喜听出了祝玲珑话里的杀机。 祝玲珑看着多喜,压低声音说:“你这边还能联络到什么人吗?”“奴婢有个老乡,以前做屠户的,接这种暗活儿。现在姓岳的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对她下手没那么多顾忌,而且奴婢打探到,她最近好像正在去江南的路上,途中要经过郊野,这种地方,遇上山贼什么的也 是家常便饭。”多喜微微眯着眼,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这番话来,闷闷地,让人听了心里怪不舒服。 祝玲珑皱起眉头,“行了,你去安排吧。这次给本宫做得干净点儿,别再整成上次那样!” “是。” 多喜低头退了出去。一路往外,出了大门,没走多远来到一棵大树下,早有人影等在这里。多喜疾步走上前,没入那人影站的阴影中。 “说了?”对方问。 “都按你交代的说了。果不其然,让我找人对岳灵心下手呢!”多喜点点头。 “那就好。人我会安排好,你就不用操心了。等事成之后,我自会交代你下一步做什么。” “那我们说好的……”多喜试探着问。 “放心。一旦柳妃娘娘登上后位,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是聪明人,现在朝中的局势,应该很明朗了,你就安心为娘娘做事,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 暖雾的嘴角露出晦暗的笑容。 …… 城郊官道上,小雪纷纷,雪白铺了一地。 从京都到江南,本是水路最近,然近来连下了好几场雪,河面多结冰,水路难行,即便是苏家有自己的码头也船只,也不敢贸然出航。苏沐漓带人出行,也只能走陆路。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积雪的大道上缓慢行进。 岳灵心的马车在后,紧跟着苏沐漓。这次简装出行,苏沐漓身边也只带了四五名随从,骑马随行。 前去探路的快马很快回来,大声向苏沐漓禀报道:“少爷,前面官路被滑坡阻拦,恐怕是不能直接过去了。我们只能改走小道了!” “改走小道?”苏沐漓沉思片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前,跟岳灵心说了这个情况。 岳灵心皱起眉头,环顾四周,“这也没有暴风雪的天气,怎么会突然滑坡呢?”“岳姑娘有所不知。这条官道临山,可这山上土质疏松,多含泥块,稍微受点力就容易撼动山体,滚落下来泥石。常走这条路的商贾都知道,遇到滑坡是常事。不过冬天确实发生得比较少,只能说,我们可 能运气不太好。”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改道了。不过,这小路穿插在山野荒林之间,不时会有绿林中人出没,就我们这几个人,恐怕……”岳灵心有些忧虑地说道。苏沐漓笑道:“岳姑娘不用担心。这是一条常用的商道,官府把控得比较严,所以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少的,至少最近几年很是太平,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而且,这次我们虽然是去品剑山庄订货,可苏府在江 南有自己的票号,所以我身上出了简单的盘缠,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若真遇上劫匪,那也只能失财免灾了。” 岳灵心看苏沐漓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底倒是有些郁闷。 一个大男人,遇上劫匪就双手一摊,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这未免也太…… 岳灵心又兀自摇了摇头。毕竟只是个商人,难道她还指望他能像武状元一样能打吗? “那就走吧。”岳灵心点点头,放下轿帘坐回位置上。碧水撅着嘴看着岳灵心,“小姐,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不是说,要先考虑考虑,再决定开医馆的事情吗,怎么那天一眨眼功夫就答应了?害得我们这顶风冒雪地去什么江南 ,真是折腾死人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拒绝,只不过我与苏沐漓接触的时间还不多,不了解他的经商之道,所以想要考察一下再决定。谁知就发生了唐家堡那件事。” 岳灵心顿了顿,想到那日在苏府,苏沐漓镇定地与唐无忧和唐雪柔对话的场景,仍是记忆犹新。 “我看了苏沐漓与唐雪柔的交涉,这苏沐漓不愧是苏府的当家,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撑起整个苏府的生意。此人做事雷厉风行,有手段,懂分寸,的确是个经商的料。跟着他做生意,不会吃亏。” “可是,你不是担心他用心不纯吗?”碧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岳灵心笑了笑,“就算他邀请我管理医馆有别的目的,我也只有接受之后再考察,否则我永远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龙潭虎穴,总要闯一闯之后才能确定。人生嘛,反正就是不断地赌博,我现在也 没什么可输的了,到了绝境之处,也只有破釜沉舟,搏一线生机。” “哦。”碧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岳灵心没有多说。开医馆对她而言,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就算苏沐漓不提,她也会想办法去做,不过刚好是苏沐漓为她搭好了去河对岸的那座桥而已。这些年,岳灵心觉得自己一直在为另一个人而活,如今她毅然选择出宫,也不愿被那人看扁了!何况岳家的困境,让她不得不谋寻出路,这周围有多少双眼睛,想看到岳家彻底倒下去,她怎么甘心这么容 易就被人挤垮?她可是岳灵心!从来没向谁认过输的岳灵心,就连出宫,也算是她“休了”江玹逸!虽说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高科技仪器,对西医手术尤其不利。可岳灵心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想当初,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里,她年纪轻轻就广负盛名,但凡有人提起西医手术,尤其是极具挑战性的高 难度临床医学手术,第一个想到的主刀人选,除了她宁昼,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只是,“宁昼”这个名字,如今看来却是遥远得像在说另外一个人了。 在这个年代,没有高端科技,也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动用手术来解决疾病,而她又是个大家闺秀,哪有什么机会给人动手术,自然不能施展拳脚,这次出宫,正是她发挥长处的时候了。 做不了皇后,她也要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标签,让这个时代记住她。岳灵心想着,摊开自己的左手,贯穿伤留下的伤痕,在手心和手背都还有些明显,当时本就伤得重,后来也没有及时护理,后来能保住这只手也是万幸,只是她有时还是会觉得力不从心,对手掌的控制并 未完全恢复如常。可这些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李嬷嬷。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让李嬷嬷担心。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以后做手术…… “嘶——”前面马匹陡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险些掀翻轿厢。后面紧跟的马车赶忙停下,颠得岳灵心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第88章 遇袭 岳灵心抓住窗棂,勉强站稳了,马车也停了下来。她掀开轿帘问道:“怎么了?” 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跳下车,蹲下去检查,立时大叫起来:“少爷,是钉子!这雪地里被人埋了好多钉子,马蹄子一脚踩钉子上了!” “钉子?”岳灵心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与苏沐漓对视一眼。苏沐漓也知道事有蹊跷,这薄薄的一层雪下面,四四方方地码着好几十根铁钉,显然是有预谋拦截过路商家。苏沐漓先还想着,虽然走不成大路,但应该还不至于像岳灵心说的那么倒霉,可是现在看来, 好像还真被岳灵心说中了,这好几年没有出过山贼的地方…… 苏沐漓一边想着,一边大声说道:“都提高警惕。你们几个,过来把雪地里的钉子清理一下。老卢,你检查一下马腿,看它还能走吗,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只能放弃一辆马车。” 无奈,车队只能停下来整理,两个人清理雪地里的钉子,两个人提着刀剑围着马车巡逻。 “岳姑娘,外面冷,你先回车里去,等收拾好了,我再叫你。这次都是我考虑不周全,接二连三地出状况,让岳姑娘受惊了,真是抱歉。”苏沐漓脸上露出诚恳的歉意。 成功的商人多半会演戏,这是父亲曾对岳灵心说的话,也是父亲不太愿意与商贾来往的原因之一。父亲说,商人要想生意顺畅,就要搞好人际关系,首先就得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个年代的人,对经商是有一定的偏见,何况父亲是个武夫,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只是看过了那么几个典型的例子,就对商人有了刻板印象。岳灵心并不全信父亲的话,但是不代表父亲说得毫无道理。 岳灵心倒也没心情揣度这会儿苏沐漓是真的抱歉,还是随口一说,她总觉得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才刚出门一天,就不断地遇到状况,大路被封,改走小道,又碰上明显人为的陷阱…… “嗖!” 突然一支羽箭直直地朝岳灵心的方向射来。 岳灵心就站在轿厢外面,正出神地想事情,幸好她还保持着以往的敏锐,忙不迭侧身躲开,却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等岳灵心松口气,另一只羽箭几乎同时射了过来,虽然不是冲着岳灵心,却一箭正中提刀巡逻的家丁。另外一人见状,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一把将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然而他连放箭的人的影子都没有 看见,另一只羽箭从背后射过来,他只闷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四面的树丛在纷飞的雪花中簌簌作响,分不清哪里是风,哪里藏着人,哪里又有致命的武器正虎视眈眈对着众人。 岳灵心心说不好,大声对苏沐漓说道:“苏公子,让大家都上车来,赶紧离开这里!” “嗯!”苏沐漓知道大事不妙,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危险,虽然上车离开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总比留下来给人当活靶子强。 苏沐漓立马让其他三人爬上岳灵心的马车,几人同乘一辆车,狠狠地抽着马屁股,让马车跑动起来。 但是马车负重太大,压根儿跑不起来,只能沿着小路笨重缓慢地往前跑。与此同时,数支利箭砰砰地撞在轿厢上。两名家丁奋力挥舞大刀,挡下了十来支箭,最后也倒在了箭下。其中一支箭更是扎进了马屁股上,拉着车的马匹痛得暴躁地跳动起来,这下子便顾不得脚底心的痛 意,一路狂奔起来,马车夫也被掀翻坠落道旁。苏沐漓也险些掉下去,幸好岳灵心一把将他抓回轿厢中。这下狂奔的马车上,只剩下岳灵心、苏沐漓和碧水三人,马车又不听使唤,在林中横冲直撞。岳灵心稳住身形,掀开轿帘想看一眼外面的情况,刚 探出头就瞧见一支箭呼呼生风地射过来,她侧脸躲过,旋即便看见四五个黑影在马车周围盘亘。 因为烈马受惊不可控制,那几个黑影也不敢立马靠近,只得一路跟着马车狂奔。 “小姐,怎么办?”碧水吓得紧紧地抓住岳灵心的胳膊,一张小脸煞白。她这宫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惊险的场面? 岳灵心弯腰捡起落在轿厢里的一支箭,紧皱着眉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出去一搏。对付四五个人,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只是……碧水和苏沐漓都不会武功,这才是岳灵心最头疼的。其实她一个人还好,想要脱身比带着他们二人要简单得多。但是这个时候,她怎么能丢下他们两人不管? 谁知苏沐漓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神色坚定地摇摇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下车去引开他们,你们想办法让马车停下来,逃命去吧!”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岳灵心反问道。 苏沐漓紧绷着脸,“没时间解释这么多,总之,听我的。我跳下马车去引开他们,你们往前走,别回头!” “不行。你又不会武功,怎么跟他们周旋?若他们真是冲你来,那你就是死路一条,让我去对付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岳灵心反驳道。 “我死不足惜,但你不行。”苏沐漓沉声说道,目光中有一丝岳灵心看不懂的情愫。 她微微一愣,他却立马掀开轿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苏沐漓!”岳灵心大叫一声,脸色煞白。 这个家伙,看起来就跟书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去跟四五个杀手拼命?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岳灵心咬了咬牙,跟着也跳了下去。 碧水大喊一声“小姐”,可是转眼就不见了岳灵心人影。 狂奔的马车越来越远。 岳灵心跳在积雪中,勉强站稳,那边苏沐漓刚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岳灵心也跳了下来,不由大惊失色。 “你下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让你走,别回头!”“少废话。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既然是朋友,就没有抛下谁的道理。”岳灵心话音刚落,一把剑刺到跟前,险些伤到她的脸。岳灵心惊险躲过,一把抓住握剑的黑衣人的胳膊,顺势将刚才从轿厢里 捡的箭狠狠扎进了黑衣人的心口。 岳灵心只需快速地看一眼,便能明确地知道心脏所在的位置。一招毙命,干净利落。她将丧命的黑衣人手中的剑拿下,快步走到苏沐漓身边,背后又是一人冲上来。 “小心!”苏沐漓喊了一声,岳灵心闻言躬身下去,躲过劈刺来的剑锋,同时弯腰往后刺去一剑,正中黑衣人左腹。 周围还剩了三个黑衣人,渐渐朝岳灵心合围过来。 “岳姑娘,你不该来的,是我连累你了。”苏沐漓见这阵势,已是生死攸关,目光倏忽黯了下来。 “别傻了,他们的目标不是车队就是我,否则刚才第一支箭射的就该是你。要说连累,兴许是我连累了你才对。”岳灵心叹了口气,心头很不舒服。 如果这些人真是冲她来的,她很想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她,还能碍着谁什么事吗? “现在这些问题也不重要了,反正咱俩都落到一块儿了。”苏沐漓反倒是镇定下来,好像还有些享受这会儿跟岳灵心同生共死的感觉。 “你怕死吗?”岳灵心突然问道。 苏沐漓看着她,摇了摇头,“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何况……” 他似有话要说,却又没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岳灵心的侧脸,脑海中好像又响起了那一句脆生生的童音:别怕,我保护你! “好,反正是生是死也只能一搏,没想到你我相识不久,却要同葬于此,或许也是缘分。”岳灵心竟是微微一笑,提着剑冲了上去。 以一敌三,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战场上她遇到过多少危险,还不是一次次脱险?她就不信,她岳灵心会丧命于这山区一隅。 风雪扑面而来,岳灵心一身煞气,手执长剑,剑上滴着血。这画面很像当年,与江玹逸同在战场上时,他被围困在十几名伏兵之中,她赶来相救,一起陷在了这里。那时候,她也没有轻易地认过输,只对他说,“今生还未与你同床,就先同穴,你说是不是上天注定 我们要在一起?”她的笑容染着血,依旧张扬无比。 一如此刻从黑衣人胸口迸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十几招下来,她已经亲手解决其中两人,但是也快力气耗尽,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也变得迟钝了不少。 最后一人手里甩着铁链,铁链一端是一枚铁球。黑衣人将铁球扔过来,铁链一下子缠住了岳灵心手里的剑,再用力一收,岳灵心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手里的剑被拽飞出去。 不等岳灵心作出反应,黑衣人又把黑球朝岳灵心一甩,这次是冲着她的人来! 铁球上密密麻麻地满布尖刺,被打中要害处绝对会吃不消。苏沐漓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岳灵心揽进怀里,高大的身体挡在了她前面。 第89章 患难见真情 岳灵心视线一黑,只听得苏沐漓微微闷哼了一声,身体失重地踉跄两步,重量好像都压在了岳灵心身上。如果不是岳灵心在前面撑着他,他肯定会摔倒。 “我没事。”苏沐漓似乎看出岳灵心急迫地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安抚她。 黑衣人见苏沐漓替岳灵心挡了这一下,又乘胜追击,将手里的铁球抡得滴溜溜转,然而猛地发力,铁球就飞了过来。 岳灵心一个激灵,拉着苏沐漓闪到旁边树后躲过。 因为用力比较猛,铁球的刺扎进树干里,黑衣人一下没能收回来。 岳灵心见是个机会,方才脱手的剑此刻就在脚边。她蓄力朝剑柄顶端踢了一脚,长剑嗖地飞了出去,正专心地将铁球从树干上拔出来的黑衣人闪避不及,被一剑刺穿腹部,哼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但是岳灵心也用力过猛,加上苏沐漓身子的重量推动,岳灵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骨碌碌地顺着旁边的下坡滚了下去。她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便由着身子往下滚,苏沐漓却是收紧了胳膊,紧紧地将岳灵 心抱在怀里。 岳灵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了,等她感觉到好几块骨头上都疼得慌,再也忍不住时,终于睁开眼来。 白雪皑皑的世界里,苏沐漓背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出门时穿的大氅也披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替她遮着风雪,雪花全都落在他的发上和肩头。 岳灵心仔细一看,苏沐漓的左肩上赫然一片干涸的血迹,就是被铁球打中留下的伤口! “喂,你受伤了。放我下来!”岳灵心有点着急,但是说话有气无力地。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她太累了,那一场激战虽然勉强取胜,可她也耗费了全身力气,现在连嗓子眼都提不起气来。 “你再忍忍,我看见前面有个地方可以歇息,咱们到那边去再停下来休息。”苏沐漓不但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反而还紧了紧胳膊,继续往前走。 “我自己能走。”岳灵心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想让苏沐漓这么辛苦,还是她不太习惯被别人照顾。 “可我愿意背着你。”苏沐漓低低地笑了笑,虽然笑得勉强,可笑声却是真的。 岳灵心心跳突的一下,感觉耳根子后面热热地,想接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干嘛突然说这种话?!苏沐漓果然背着岳灵心走到前面树荫下的一块空地才停下来。这是一处断层地带,旁边倚着一块高出的岩石,岩石很突兀,形成了一个遮蔽处,底下的空地还是干的。周边积雪覆盖,留给他们的容身之地 很窄,几乎只能紧挨在一起,才能受到荫蔽。苏沐漓让岳灵心坐下来,又将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整理了一下,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他站着四处张望了一下,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走到哪里了,但是天色渐晚,这么冷的天,继续赶路也 不一定会遇到人家,到时候被冻死也不一定。 “我去找一下有没有枯木柴禾一类的,回来生火,看来今晚咱们只能现在这里将就一下。”苏沐漓冻得嘴唇发白,但刚才背着岳灵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比凝雪还要晶莹剔透的。 “喂!你都伤成这样了,逞什么强?”岳灵心赶紧站起来拉住他,真怕就就这么冲了出去,真是拦都拦不住。岳灵心硬是拉着他坐下来,“你给我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口。” “没事的,一点皮肉伤。”苏沐漓敛了一下衣襟,佯装无事,岳灵心却看到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兴许刚才是风雪封住了伤口,后来走热了,封住伤口的霜化开,伤口就又露了出来。 “这还叫皮肉伤?让我看看。”岳灵心伸手撩开他的外衣,苏沐漓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说话,也不动弹。 岳灵心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苏沐漓,谁知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该死!只想着他的伤,却忘了在这个年代,可是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规矩的,何况是掀开衣服看一个男人的身体。她是觉得无所谓,可是苏沐漓肯定不这么想。 但是,他这么抓着她的手,不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咳。我是大夫,你肩上的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会被冻坏的,让我给你看看。”岳灵心竭力掩饰着尴尬,脸上却越来越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了。 苏沐漓不自然地别过头,松开了手。 岳灵心小心地剥开他的衣服,露出肩膀那一块。 嗯……他身上的皮肤,比他脸上的看上去肤质还要好,而且,他看起来挺清瘦,脱了衣服却也是轮廓分明,胸肌、肱二头肌一样不少,说不定还有腹肌呢。 岳灵心想着,下意识地往下瞄了一眼,立马又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呸呸呸!疗伤要紧,瞎想什么呢!苏沐漓肩膀上的伤口大部分都被干涸的血迹盖住了,只有少数一些伤口还在渗血。岳灵心身上一向带着金创药,这次出行不能带着她的药箱,便随身带了些治疗风寒和外伤创口的药物,这大概是医者的通 病。 她清理了一下伤口,撒上药粉,用手绢盖住伤口,然后让他把衣服穿好。因为手绢不能固定住,所以还特地叮嘱他不要乱动弹。 “你呀,都伤成这样了,自己脚也崴了,干嘛还背着我走?”岳灵心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皱着眉头数落道。 “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我怕那些黑衣人还有藏在暗处的,所以心想赶快离开为好。总是你保护我,也该还我保护你一次。”苏沐漓笑了笑。 岳灵心歪头看着他,有点迷糊,“总是?” 除了这一次和黑衣人搏斗以外,她什么时候保护过他了? 苏沐漓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岔开话题,“其实你真的不用为了我跳下马车,或许你现在已经脱险了,也不至于跟我一起被困在这冰天雪地里。” “我都说了,那些人是想要我的性命,就算你舍了命拦住他们一时,他们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岳灵心说着,在苏沐漓身边坐下来。“不过,你之前为什么觉得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你……得罪过什么人?” 其实岳灵心想问的是,他不会以为是唐家堡派来的杀手吧?那天他让唐家堡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据岳灵心后来打听,唐家堡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要说他们真想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沐漓却只是挂着笑容,淡淡地答道:“苏家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直接或者间接地得罪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严重到需要置你于死地吗?可苏家又不是靠你一个人做起来,就算除掉你,不是还有很多人能够顶替你的位置?”顿了顿,岳灵心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不由有些尴尬,“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说他对苏家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只不过是觉得,如果真有人以为除掉一个苏沐漓就可以整垮苏家,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苏沐漓好像是真被岳灵心逗乐了,咧嘴笑起来,一口白白的牙齿,简直连雪见了都要无地自容。“算了,我也不太会说话,更不适合安慰人,我还是去找一下柴禾,考虑考虑我们今晚怎么熬过去吧。我看这风雪,一时半会儿未必会停。”岳灵心拍了拍手站起来,谁知苏沐漓也跟着站起来,说他也去。 岳灵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刚跟你交代的事情你就忘了?坐下好好休息,别让我一面担心生计,一面还要担心你。” 苏沐漓耳畔响起“担心你”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格外悦耳。他怔怔地看着岳灵心,只好又坐了下来。 岳灵心把他给自己的大氅又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让他好好保暖,然后自己顶着小雪跑出去,半个多时辰的样子,便抱着一把柴禾回来。 这样的雪天,找到干树枝很不容易,还有一些半湿半干的,她准备先囤起来,留着后半夜全干了之后用。为了省柴禾,直到夜色将两人吞没,他们才哆哆嗦嗦地点燃火取暖。 可是四面漏风的地方,仅凭一团火哪里够暖和?夜幕刚刚降下不久,两人就冻得缩在衣服里直发抖。 “我感觉这雪越下越大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俩都会冻死。”苏沐漓朝手上呵了口气,担心地皱起眉头。 “只是初冬而已,应该还、还不至于。”岳灵心打了个哆嗦,勉强乐观地说道。 可这郊野的温度难免比城里还低几度,还吹着风刮着雪的,无遮无拦,其实岳灵心并不确定他们能挺过去。 难道说,躲过了杀手追杀,却要沦落到冻死在荒郊野外的地步吗? 天色越来越晚,风雪越发肆虐成灾,好像隆冬时节提前到来,温度低得可怕。岳灵心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昏昏欲睡。可是冰天雪地,凉气直往骨子里钻,根本就睡不着。 苏沐漓垂眸看着缩成一团的岳灵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将大氅脱了下来披在岳灵心身上。 “你干嘛?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衣服!你这样会冻死的……”岳灵心哑着嗓子想要推开苏沐漓,可他突然收紧双臂,低头堵住了岳灵心的嘴。明明是两片同样冰凉的唇,可是碰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有了些许温暖。 第90章 为此刻相拥 岳灵心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滞了足足有三秒,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若不是凉风刺入骨髓中,一阵恶寒让她忍不住打个激灵,她怕是不知如何收场。 苏沐漓松开她的唇,却仍是强势地将大氅裹在了她身上,喃喃地说道:“我一个人死,总比我们两个人都死要好。”说着,他把自己的外套也解开,似乎要一起脱给岳灵心。 岳灵心顾不得方才的尴尬,连忙按住他的手,惊呼道:“你疯了?你真想死啊!” “我这条命本就无所谓还能活多久,但我不能让你死,至少,不是死在我前头。”苏沐漓僵硬地推开岳灵心的手,把拖下来的外套披在岳灵心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几乎把岳灵心裹成了一个球。 “你瞎说些什么?你把衣服都给我拿回去穿上!”岳灵心有点恼,挣扎着想要把他刚刚给自己披上的衣服脱下来。 苏沐漓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你听我说!”苏沐漓骨节分明的手指好像铁钳一样擒住岳灵心的手腕,她能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一阵阵痛意。但是她说不出来,或许是两个人面贴面离得太紧,她的呼吸里全是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 “还记得我们在皇宫御花园里见的第一次吗?你对我说的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第一次?御花园?”岳灵心皱着眉头,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但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岳灵心哪里还记得自己无心的一句话。 苏沐漓像是看穿岳灵心的疑惑,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岳灵心愣了愣,本能地想收回手,但是突然感觉到掌心之下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跳动的那颗心脏,有些不对劲。 她陡然想起来,那天她对苏沐漓说了什么。 心脏!她让苏沐漓多吃一点对心脏好的东西,因为那时候她就发现,苏沐漓的心脏不太好。 但奇怪的是,她虽然能感觉到他的心脏有问题,却不知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从心跳的速度、收缩等等方面,都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这颗心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止跳动,所以,我的命与你的不同,你有比我更好的理由活下去,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以这条性命换你安好。”苏沐漓很认真地说着,岳灵心却越听越觉得心慌。 她眼圈微红,狐疑地看着苏沐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知道这够不够让你消除对我的怀疑……”顿了顿,苏沐漓好像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把嘴边犹豫了好久的话说出来,“还有,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岳灵心感觉到胸腔里“噗通”一跳,几乎要炸开了般,完全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讶,然后又多了几分尴尬。 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是不是冻傻了,开始说胡话? “我、我们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你、你……”岳灵心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要搁在现代,以苏沐漓条件,绝对是一枚优质高富帅,可她不是灰姑娘,更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只是苏沐漓的表情如此虔诚,还有这般舍命相救、细心呵护,岳灵心的怀疑便有些动摇。“你别说胡话了。我是成过亲的女人,又是从宫里出来的,我不适合你。我很感激你这么看得起我,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想再卷进什么大家大族的纷争里面,所以……”岳灵心绞尽脑汁才想出婉 言谢绝的说辞来,要是平时,她也不是那么妄自菲薄的人。 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离婚也是很普遍的事情,也就这个时空,把女人的贞操观看得那么重。 岳灵心不管那一套,但这时候似乎没有比这个理由更适合用来拒绝苏沐漓的好意的了。“我没有逼你做什么选择或者决定,你也不要这么说你自己。对我而言,你永远是那个骄傲的岳家大小姐。若说不配,那也是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盖世英雄,而我不是,所以我从来都没有什么非 分之想。”苏沐漓有些自嘲地笑起来,而后又不住地咳嗽。岳灵心有些沉默。这世上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感情,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无法分辨,否则又怎会义无反顾地去爱过江玹逸,她以为爱情是可以打动一个人的,后来发现,原来并不是每一份付出都 会有回应。而且,即便苏沐漓是讲真,她又哪有心情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她刚刚出宫不到半月,就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倒不是怕人言可畏,只是连她自己都说不过去,而且她对苏沐漓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啊!“别说这些了,看你这么虚弱,赶紧把衣服都穿上。你还不是我的谁,所以你没有资格为我死,我也不想欠你这条命。我相信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谁也不会死!”岳灵心将衣服裹在苏沐漓身上,他冻得浑 身僵硬,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有点虚弱地说道:“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再让我听你的吧。”岳灵心不禁好笑,虽说是尴尬,可现在保住性命要紧,说实在的,要是苏沐漓真的为她送命,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错,她就是不想欠他的。 岳灵心握住苏沐漓的手,不停地搓着他的手背,想让他的手暖和起来。可他整个人就跟冰块一样,怎么也暖不起来。 岳灵心学医,很清楚如果他的体温再这样持续走低会是怎样的后果,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何况还是舍命要救她的人,岳灵心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要说她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岳灵心红着眼眶,一把搂住苏沐漓的腰,紧紧地抱住他。 苏沐漓看上去清瘦,但岳灵心在他怀里,还是缩成小小的一团,像火焰一般。他有些怔住,虽然本就冻得无法动弹,可是目光中流露出的诧异,显然是思维停滞了片刻。 “你抱着我,这样我们就能互相保存体温,会感到温暖一些,能坚持得久些,熬到明天早上就会好很多。”岳灵心把脸颊贴在苏沐漓的脖颈处,双手环着他的腰,紧紧地靠在他胸口。 苏沐漓心跳的速度,简直快赶上摇晃中的拨浪鼓。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试着抱住岳灵心,僵硬的姿势就像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一人似的。 不过,她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好暖。 苏沐漓被冻僵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了许多。 “其实,我应该感谢这些杀手才对。”苏沐漓突然笑说。 “嗯?”岳灵心很诧异地发出疑问,“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有你此刻相拥…… 苏沐漓抿了抿唇,说出口的却是,“因为让我体验到了从前的人生中,没有体验过的经历。” “糟糕的经历也值得记住吗?”岳灵心反问。 “嗯。值得。”苏沐漓轻声答道,好像是不忍惊醒这个梦。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否则,怎会有这么一刻,他能紧紧地抱着她。她又怎会知道他心里所想。 有她在,怎么不值得? 火光滋滋地彻夜跳动着……岳灵心没想过这种时候她竟然也能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躲避追杀,一路耗费了太多力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然躲在苏沐漓的怀里,他用衣氅将她裹住,厚厚的一层雪花都落在他肩头,他竟然也没有 抖掉,看上去像是一夜都没有动弹。 “醒了?精神好点了吗?”苏沐漓脸色苍白,却还带着笑容,垂眸看着睡眼惺忪的岳灵心。 岳灵心打了个激灵,赶紧从他身边弹开。 雪已经停了,虽然积雪仍然寒气森森,但天气放晴,也觉得暖和不少。 岳灵心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又回头问苏沐漓:“能走吗?” 苏沐漓点点头,撑着地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但身子麻得有些站不稳。岳灵心赶紧走上前搀住他,“小心点。”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苏沐漓只是笑,也没有推开她,跟着她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不知道在树林里又走了多久,总算看到前面有一缕炊烟的样子。 原来有个小村落坐落于此,全村不过十来户人家,都是互相熟识的,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大家都很稀奇。 还是村长亲自出来,听说岳灵心和苏沐漓是走山路遇到劫匪的商贾,又在雪地里过了一夜,赶忙把他们请到自家,泡上了热茶端上来。“这山里可是好多年都没有闹过匪患了,听你们这么一说啊,近来我也得让村里人提高警惕才是。”老村长弓着背,咳嗽了两声,将热茶放在岳灵心和苏沐漓面前。“山野粗鄙,没什么好招待的,两位将就着 喝点,暖暖身子。待会儿我孙女儿回来啊,让她烧一桌好饭,你们好几顿没吃饭了吧?嘿嘿,只要不嫌我们这山里都是粗茶淡饭,就安心留下来吃顿饭,也好让身子恢复恢复。” “是我们太麻烦您老了才对,怎么会嫌弃?”岳灵心捧着热茶,能活下来心里已经很庆幸,何况还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只是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有点奇怪。村长家门前的门槛上坐了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邋里邋遢地,双目无神,拄着一把没有鞘的剑,口中念叨着什么。 是村长的儿子?看年纪不像。是孙子?可村长只说了他有个孙女…… “爷爷,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了欢快的女声,打断岳灵心的冥想。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身着麻衣的少女背着背篓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了。 第91章 失落在他乡 村长的孙女儿顾小月,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为是爷爷养大,所以也习惯了在山里到处跑,采一些草药、野菜和野果什么的补贴家用。村长说的儿子一直在城里做帮工,据说在城里安了家,因为忙就把孩子托给了老父亲抚养照看。顾小月对着岳灵心和苏沐漓两个外人,也是笑着说:“我从小到大见我爹的次数,还没我爷爷头上的黑头发多 呢!” 老村长是老来得子,加上山中辛劳,如今已几乎是满头银发。 不过顾小月却很开朗,一直是笑着,完全没有埋怨父母的意思。回来之后就开始忙活着烧火做饭,跟岳灵心他们也是有说有笑。 “秋收,过来帮我打点水!”顾小月提着水桶站在井口边,招呼着坐在门槛前的那个男人。 男人呆呆地坐着,口中念念有词,没有理会顾小月。 岳灵心仔细听,他念的东西竟然还是很有条理的句子。 “……暮绾青丝,送君十里,岂言相思,魂归故里……暮绾青丝,送君十里……” “秋收!”顾小月见他没有动弹,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把他手里的剑拿过来放到一边,抓起他的手往井边走去,“好啦,快过来帮我打水。” 男人痴痴地,虽接过水桶放进井里,但是动作很机械,目光也仍然散漫无神。 “看什么呢?”苏沐漓见岳灵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顾小月和秋收二人。“那个男人说话的口音,像是京都的,而且他好像进过军队,我刚看见他右手心里的茧,都是常年握着剑柄磨出来的,干农活的人不应该只有一只手有老茧才对。”其实岳灵心说的这些也不奇怪,山里人从 军打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军营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岳灵心对在军营里待过的人那种气息很是熟悉,她觉得秋收不像是在山里长大的。 “你们是在说秋收吗?”老村长似乎听到了岳灵心和苏沐漓的对话,也朝井边望了一眼。岳灵心有点尴尬,连忙解释说:“我是在兵营里长大的,所以对从军之人有特别的感情,方才看见那位年轻人就不禁评头论足了几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岳灵心怕冒犯到顾家人,毕竟别人好心收留,她也 不该去揭人家的伤疤,那个叫秋收的男人痴痴傻傻地,可他念诗念得那么溜,不像是天生这般摸样,加上岳灵心断定他从过军,所以,他背后应该有一段故事。“没关系。”老村长摇了摇头,言语之中略感唏嘘,“其实秋收也是个可怜人。不瞒你们说,他跟我们家没有什么关系,四年前的秋天,我去关口小镇办事的时候,在郊外遇到了他。那时候他一身铠甲,手里紧握着那把长剑,浑身是血地躺在枯叶里面,看起来就快要死了。我这把老骨头,把他弄到镇上看了大夫,本想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看他伤得这么重,又不忍心把他这么丢在那儿,于是到处打听他的身世,但也没有人认识他。那时候正逢我朝与关外戎族打仗打得天翻地覆,咱们好多将士血洒边关,有去无回,我想他应该也是哪支军营里的士兵吧。后来他醒过来了,却变得这般痴痴傻傻地,问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念那几个词,我这人心软,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来了。好在家里有小月这丫头,天天照顾他吃穿用度,他倒也听小月的话,每天除了痴痴地坐着,也帮小月做点事,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把他 当成一家人了。” “四年前,与戎族之战……”岳灵心失神地呢喃。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仗打得有多艰难和惨烈。闵朝和戎族常年不和,先帝为了大局一直隐忍不发,后来戎族对边境一处村落进行了长达三天的烧杀抢掠,引起国内一片声讨,先帝无奈,终于决定挥师北上。但先帝对抗戎族的决心并不强烈,无非是迫 于舆论压力,想出兵应付封住众人之口罢了。所以当他最不喜欢的六儿子江玹逸请战时,先帝毫不犹豫地把他派出去了。没想到,这一战却成为了江玹逸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长达半年多的浴血奋战,补给少、支援慢,江玹逸却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上战场也是身先士卒,九死一生,终于将犯边的戎族彻底赶出边境之外,也 在军中和天下百姓心中牢牢地树立了威望。请战的主意,是岳灵心给江玹逸出的,所以也随军出征,一直陪伴在江玹逸左右。她知道,那时太子虽废,可位置空缺,怎么也轮不到不受宠的江玹逸身上。而这么久以来,江玹逸跟着岳锦添耳濡目染, 已经学了不少东西,这一次出兵就是他最好的契机。 后来的一切也证实,她的看法是对的。 可是,那一仗虽然结果胜了,但其中的辛酸艰苦,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 岳灵心手底下送走过多少亡魂,花名册上还有多少标明失踪的名字,她每每想起,还觉得揪心不已。 那秋收,会是曾与她一同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吗? “他身上可有什么凭证或者是可能与他身份之类有关的东西?”岳灵心不禁追问道。 “我记得是有半块玉佩,当时我拿着在关口问了好多人,没人认识,后来我把他带回来,也就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这么多年了,到底放在哪里,我这老头子也不记得喽!”老村长自嘲般地笑了笑。 岳灵心有点怅然,又多看了秋收一眼。 随军出征,四年未归,他是否也有家人在远方记挂着,或者,当他已经死了? 苏沐漓看到岳灵心怅然若失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你若真想帮他,也不是没办法?等我们回到京都,我让画师作一幅画像,再派人四处打听一下,兴许能打探到他的身世。”“当年在战场上失踪的兵士有上千人,更有一些直接被当作了死亡处理,何况士兵们也是来自四面八方,并非都是京都人,如今又过了四年,要查这么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岳灵心叹了口气,一股愧疚 感漫上心头。 顾小月还未注意到岳灵心他们谈着这么沉重的话题,笑着喊道:“吃饭咯!”一边说着,一边把好几盘菜端上桌。为了款待岳灵心和苏沐漓,老村长还特意嘱咐她杀了一只老母鸡。 本来岳灵心和苏沐漓打算午饭过后,休息一下就往大路的方向走。其实从安定下来,岳灵心就很担心碧水,昨天慌乱之中把碧水一个人留在了奔驰的马车上,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谁知还没吃完饭,碧水就带着官差找过来了。原来昨天她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最后马车滑下了山坡,碧水也晕了过去,却被出来巡逻的官差救回了城里。今天一大早醒来,碧水把昨日的遭遇说了一通, 官府就下令来寻人了。 苏家不愧是闵朝首富,加上这条商道也是苏家陆路运商的一条主道,所以苏沐漓的名号在沿路的城镇都吃得开,官府对他也不敢怠慢。碧水看到岳灵心安然无恙,一下子扑了上来,将岳灵心抱住,“小姐!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奴婢、奴婢都担心死了,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呸呸呸,小姐你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我就知道,你和苏家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也不害臊!”岳灵心笑着戳了一下碧水的额头,碧水也就破涕为笑了。 “这次多谢村长收留,我也没什么可答谢你的,就请你收下这个吧。”苏沐漓说着,将身上的一只玉坠儿摘了下来,送给老村长。 苏沐漓身上的玉坠子,那可不是凡品。 老村长也是有眼力见的人,连连摆手,“哎唷,这可不敢当,不敢当啊!鄙室简陋,粗茶淡饭,都是举手之劳,二位不嫌弃就好,老朽怎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顾村长,你就收下吧,苏公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当作一个念想,虽然我们相处只有半天,但也是很好的回忆。”岳灵心笑说。 “比起救命之恩来说,这真的算不上什么,你就收下吧。”苏沐漓说着,把玉坠子放进老村长手里。 老村长拗不过,只好让孙女小月把玉坠子收起来。 小月捧了玉石,转身去打开墙角的一只箱子,从里面拿了一个布包出来打开。布包里面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碎银子和…… 半块玉佩?岳灵心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楚,只是方才老村长才说过玉佩的事情,所以她仔细看了一下,好像真的是玉佩模样的东西。岳灵心也不好走近了看,只觉得那半块玉佩上似乎刻着半个汉字,字的残缺部分 应该是在另一半上。 “走吧。”苏沐漓叫了岳灵心一声,岳灵心也不好意思腆着脸让人把那玉佩拿给她看,看顾小月小心翼翼的样子,应当是她很珍惜的东西。 岳灵心走出门,又看了一眼秋收。他还是坐在门槛边上,手里拄着剑,口中念念有词。 顾小月跟出来,拉起秋收,笑道:“走啦,送客人们出村,顺便啊带你去山里转转,大雪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晶莹剔透了呢,好像冰雕出来的一样。” “好,看雪……”秋收竟能听懂顾小月的话,只是回答的时候,双眼仍是痴痴地,看不出焦距在哪里。 岳灵心吸了口闷气,怏怏地跟着苏沐漓他们出村了。 下江南这段路,是县令亲自指派了官兵护送,倒也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到江南的第一天,苏沐漓就带岳灵心他们去了苏府在江南的别苑下榻。说起来,这竟是岳灵心第一次到江南之地,趁着苏沐漓出去办事,她也带着碧水去街上逛逛。江南富庶之地,温柔水乡,水面一层薄薄的冰层,下面碧波潺潺流动。繁华街头的叫卖声似乎也是婉转动人的 。这时,岳灵心却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吵嚷。 第92章 品剑山庄 怎么回事?岳灵心心想,也是出于好奇,便带碧水挤进人群里围观。这是一家铁铺,看上去也不是一般敞开门做生意的那种,商铺通常会将门开得很大,迎来送往更加方便,也可以说是迷信,商户觉得这样更招财运进来,可是这户人家看上去很普通,若不是岳灵心注意到 房间里有打铁用的炉子和案台,也不会猜得到。 一个看上去是店铺主人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站在门前,剑眉星目的,很有几分剑侠的味道。他身边还站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他俩对面是两个满脸怒容的毛头小伙,看起来就是乳臭未干的样子,却穿着一个款式的衣服,以白色和银色为主调,岳灵心猜测是某个门派的弟子或者是大家门户的仆从。 岳灵心挤进去的时候,正听那两个小伙中较高的一个冲店铺主嚷嚷:“哼,我们品剑山庄打造出的宝剑,是世人公认的武林一流,你凭什么说我们的剑不好?” 年轻男人冷冷地看他一眼,“我没说你们的剑不好,我只是说,这次的耀星还停留在五年前的水平上,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 “你算哪根葱?耀星在明天的品剑大会上才会正式亮相,你以为你真看见过耀星?再说,你凭什么对耀星品头论足,以为自己谁啊?” “就是,一个街头打铁的,也敢随便张口胡说八道,真是不嫌丢脸!” 品剑山庄的两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跟着年轻男人的女子听不下去了,大声说道:“喂,我说你们两个人有没有长眼睛啊?知道你们面前站的是谁吗?他铸剑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还敢在他面前说大话……” “丢脸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两位名门弟子,跟泼妇骂街似的在这里找茬,真想问问焱翎,平时是怎么管教你们的。”年轻男人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带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我们三庄主的名讳!”品剑弟子激动起来。 年轻男人冷冰冰地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了铺子里。那个小姑娘对品剑弟子哼了一声,也掉头跟过去,谁知年轻男人把房门从里面一关,直接让她碰了壁。 “喂,焱轩哥哥!你开门啊!”小姑娘拍了两下门,得不到回应,就垂头丧脑地叹了口气。“算啦,反正你也没给我开过门,还是老样子,我就住旁边的客栈,你别以为你这样就能甩得掉我!” 说着小姑娘又眉开眼笑,蹦蹦跳跳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了。 岳灵心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名字,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是铁铺?可是那屋子里的东西,分明就是打铁器的,若是开店,怎么会连个牌匾都没有,若不是,那弄这么齐全的器具干什么? “咦?小姐,你看,那是不是苏公子?”碧水忽然拽着岳灵心衣角,指着前面让岳灵心看。 街头闹市之中,两个并肩的身影穿行而过。 苏沐漓穿着早先出门时换的那身衣服,淡蓝色打底,纯白外衣,披着乳白色的狐裘大氅,所以岳灵心一眼就认出来,确实是苏沐漓。 只是他身边还有一名女子,身着及地红裙,迈着莲步,仪态端庄,侧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女子紧挨在苏沐漓身边,看上去两人很熟络,甚至是亲密的样子,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苏沐漓脸上总是带着笑,但这会儿却并不是一贯礼貌的笑容,而是跟红衣女子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岳灵心心里突然哽了一下。 这个才跟自己表白过心意的男人,转眼之间却是拥了美人在侧,大摇大摆地穿过闹市…… 岳灵心虽说对苏沐漓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花心大萝卜,究竟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啊,从她对江玹逸死心那一刻,就对这个物种不抱希望了。碧水并不知道之前岳灵心和苏沐漓单独呆在一起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知道苏沐漓对岳灵心说过的话,此时见苏沐漓与一名美貌如花的女子走在一起,自然是笑起来,“哟,看不出来,这苏家主表 面上挺正经的一个人,我还听说他是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却原来是心有所属。” “不过是走在一起而已,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岳灵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平白给他解释了一句。碧水却仍是捂嘴偷笑,“你看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说是要参加什么品剑大会,顺便谈生意,可是一落脚,正事没办,苏家主却迫不及待地去见了这姑娘,说明这个女孩对苏家主来说,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啊!” 岳灵心争强好胜的心一下子让她滞住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更是想起早先苏沐漓出门时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说要出门办点事。 原来这么急着要去办的事,就是去见这女子吗? 岳灵心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了,赶紧打住。 不对不对,感情的事情,是绝对不能逞强的! 何况吃过的亏已经够大了,还不知道收敛吗? 岳灵心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绝对不能再把感情当成筹码,更不是战利品,既然对苏沐漓没有想法,就不该用那种心思捆缚自己。 “别人家的闲事,不要多嘴。走吧。”岳灵心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也不愿自己多想,打消了碧水想上前打招呼的念头,掉头就走掉了。 碧水想想,人家两人聊得正高兴,肯定也不希望被打扰,所以就闭上了嘴,乖乖跟着岳灵心回别苑去了。 刚回到别苑,便瞧见客厅坐了一人,面生不说,单单是他的打扮就引起了岳灵心注意。 他穿的衣服样式,和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两名品剑山庄的弟子类似,只不过看上去更讲究一些。 这人也是品剑山庄的? “岳小姐,你回来了。”别苑的下人迎上来打招呼,岳灵心点点头,便问那坐在客厅里的人是谁。 下人倒是很熟识般笑道:“哦,那个嘛,就是品剑山庄的三庄主,焱翎公子。” “他就是焱翎?”岳灵心想起方才听到那年轻男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是啊,焱翎公子可是品剑山庄的高手,在这一带都很有名望的,也是我家少爷的好友。每次少爷到江南来啊,都会和焱翎公子聚一聚的,何况这次过来,本也是应邀参加五年一度的品剑大会。少爷应该也 快回来了,我就让焱翎公子现在大堂等着。” “哦。”岳灵心跟着下人走进大堂里,焱翎从前未曾见过岳灵心,不过见她穿着不俗,又是下人引着进来,想来也是苏沐漓的宾客,是而站起来很客气地打招呼。 听了下人的引荐,焱翎眼中不由多了些打量的神色,笑说:“我刚还奇怪怎么这次如烟那小丫头没有跟着来,原来是沐漓兄另有美人相伴呢,哈哈!” 岳灵心对柳如烟这个名字可不陌生。柳如烟是柳秉城的女儿,也就是柳妃的妹妹,柳家与苏家又是姻亲关系,算起来,柳如烟是苏沐漓的表妹。听焱翎的口气,以往苏沐漓来江南,可少不了柳如烟。 “我和苏公子是生意伙伴,至于他带谁不带谁,那是他的考量,可不要算在我头上。”岳灵心保持着笑容,这样能让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缓和一些。 “不敢,不敢,下次请岳小姐吃饭赔不是还不行吗?”焱翎连忙摆手求饶。“这倒不必。不过我这次随苏公子前来江南,却是有事相求于品剑山庄,焱翎公子若真想赔罪,不若跟我说说,贵庄手艺最高超的锻造匠人是谁。是你们口中的庄主吗?”岳灵心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是 想先打听打听口风。 她这次带了图纸过来,就是想要找最好的工匠给她打造一套顺手的工具。对真正的医者来说,手中的器具不称手,就像侠客与手中的剑不能融合一样,永远也不能达到大成的境界。“这倒是很多人对品剑山庄认识的误区。这么说吧,品剑山庄对剑的研究有两种,一是剑法,二是铸剑,历代山庄庄主都以剑法闻名,而真正的铸剑派系,在门中有单独的研究。虽说我们并没有细分哪个派 系,但其实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并非所有品剑山庄的弟子,都有资质研习最高层的铸造术的。如今这品剑山庄铸造术较为高超的,也都是我二哥的一些弟子。”焱翎仔细地解释道。 岳灵心心里有了几分打算,“这么说来,我倒是该去拜访贵庄的二庄主了?” 焱翎的目光却倏忽暗了下来。 旁边的下人知其缘故,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岳小姐,二庄主多年前就已退隐不问世事,外人是见不着他的。”“哦?这样啊……”岳灵心不禁有些失落。说实话,手术工具对岳灵心来说,就像是她的伙伴,她当然希望自己的伙伴能够被打造得尽善尽美,本以为这次跟苏沐漓来品剑山庄会有些收获,但没想到却得到这 样的消息,真是遗憾。 虽说品剑山庄也擅长于锻造,可是做不到最好,总让岳灵心有些不甘。“我二哥是品剑山庄百年难得一见的锻造高手,十五岁就以打造出品剑山庄历届品剑大会最好的宝剑闻名,二十岁的时候,第六届品剑大会上,他更是打造出名为‘惊世’的宝剑,成为江湖美谈,只可惜……” 焱轩没有说完,有些落寞地止住了话头。岳灵心的直觉已告诉她,这其中有什么故事。看焱轩这样子,对他的二哥应该很是崇拜,只是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二庄主退隐,而且,很有可能是牵扯到家族,因为焱轩回忆起他二哥时那副惦 念的模样,分明是好久没有见过他二哥的模样。 看来,这二庄主不但是不见外人,连自己的家人也不怎么见了。正值略微尴尬的沉默时,门口一阵响动。下人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知趣地叫喊起来:“少爷你回来了!” 第93章 好巧,是他 岳灵心回头一看,果然是苏沐漓从大门进来,却只是跟出门时一样,带了七元在身边,并不见之前和他同行的红衣女子。 “段兄,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家等你啊。”苏沐漓有些歉意地笑道,走上来与焱翎寒暄,并让七元赶紧去通知厨房,中午准备丰盛点的酒菜,邀焱翎留下来一同用餐。 看他俩的样子,似乎一起吃饭也是家常便饭了,先前仆从也说,这两人是好友。 吃饭的时候,苏沐漓和焱翎就开始聊起品剑大会的事情。每年一度的品剑大会,算上这一次,刚到第七届,主要就是宴请一些商贾和江湖群豪来切磋比擂,胜者可以获得品剑大会精心打造的宝剑一把,对于一些有锻造生意的商贾来说,这是一个见识品剑山庄锻 造技术的时候,而对于那些江湖豪侠来说,则是为了夺得神兵利器。 苏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也涵盖了多种多样的品类,其中主要是以码头船运、米粮店和珠宝首饰为主,与品剑山庄的生意来往主要是为了家中的护卫。 苏府那么大,每日每夜都有护卫值班巡逻,加上各个店铺的安保,自然也需要大批的武器。 苏沐漓幼时与父亲前往品剑山庄谈生意,就和段焱翎结识了,如今苏沐漓已经接替他父亲,全免打理苏府的生意,这次品剑大会,也就邀请苏沐漓替父出面了。 喝了两杯之后,苏沐漓开始提及开医馆的事情。 “其实这次我到江南来,除了之前谈好的生意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段兄。” “苏兄但说无妨,跟我还客气什么?”焱翎大大咧咧地笑道。“是为了我马上要新开的医馆的事情。我特意带了岳姑娘过来,她将是医馆的主刀大夫,因为她治病的方法比较独特,所以需要的工具也没有办法买到现成的,我就想到能不能拜托段兄,让人比对着图纸打 造出这样一副工具来。”苏沐漓把想法直说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麻烦的拜托,焱翎自然爽快地答应,“这有何难?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主刀大夫’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看病还需要用到刀吗?” 苏沐漓笑了笑,“不瞒段兄,我也是从岳姑娘口中学来的这个词,至于是不是要用刀,你看了她的图纸就知道了,还有更令人大开眼界的呢!” 岳灵心便让碧水把图纸取了来,给焱翎看。虽说世人都将品剑山庄吹捧得这么高,却也未必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岳灵心要做的东西,其实并不难,但是要做得适用、耐用,却要看个人的本领和修行。 若不是没有机会,岳灵心真想见识一下那个所谓的二庄主,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图纸上的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这么小,能用来干什么?还有这个东西,像钳子一样,治病用这个干什么?”焱翎百思不得其解地研究着手里的图纸。 “所以我说,岳姑娘治病的方法比较独特。”苏沐漓笑道。 “不知道品剑山庄是否能按照我给的图纸,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工具来。”岳灵心试探着问道。 焱翎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么稀罕的玩意儿,我倒是觉得,有个人或许会喜欢。” “你是说……”苏沐漓似乎立马会意了焱翎没点明的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嗯。”焱翎点点头,“二哥一向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感兴趣,更喜欢挑战有难度或者是没尝试过的东西,我看这些工具构造奇特精巧,说不定就正合他的胃口。” “可是二庄主如今闭门谢客,就算我们有心找他,恐怕他也不会见我们的。”苏沐漓有点担心。 焱翎却咧嘴笑说:“那也要试试看啊,说不定这些图纸能打动我二哥呢!我现在就去找他!” 没想到焱翎还真雷厉风行,话音刚落,人就冲了出去。 苏沐漓叫他都没能叫住,又怕节外生枝,总是就是忧心忡忡地追了出去。 岳灵心见状,也赶紧跟上去。 正好,她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二庄主! 刚跑到别苑门口,两名品剑山庄的弟子迎面走来,见焱翎这么急匆匆地往外跑,连忙叫住他:“三庄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赶巧的是,岳灵心一见这两人,立马想起来方才在街上看见的争吵。 这正是之前那两个在街上和另一年轻男子争吵起来的品剑山庄弟子。 “去见我二哥!”焱翎一步都没停下,飞快地往前走。 “二庄主?”两名弟子面面相觑。 焱翎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对了,你俩才入门没多久,应该也没见过我二哥吧?走,今天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我品剑山庄第一美男子和锻造大师!” “可是……三庄主,门规不是说,不许和二庄主有来往,尤其是您……” “废话怎么这么多?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去见我二哥了?我可警告你们,谁要是到我大哥那里去告状,我要他好看!”焱翎说完,风风火火地掉头就跑。 “段兄!”苏沐漓见拦也拦不住,叫也叫不住,急得加快脚步跟上。 岳灵心方才听了那两名山庄弟子的话,倒是明白了苏沐漓为何如此忧虑。 看来这品剑山庄的二庄主,是被大庄主扫地出门了。 只是,本是同根兄弟,为何要这样呢? 争权夺利?看起来不像…… 岳灵心对这品剑山庄的二庄主,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焱翎一溜烟儿跑上了集市,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街,走向繁华街道边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开始敲起门来。 岳灵心紧接着苏沐漓身后跟上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这条街……怎么这么熟悉? 焱翎敲门敲了好久,才听见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稍微打开了一些,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容。 是他?! 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这世上的事,有时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不就是刚才和品剑山庄的两名弟子吵起来的年轻男人吗?先前被岳灵心当成铁铺店主的,但是后来又发现他并不是开店做生意的。 如今焱翎说是找他二哥,跑到了这里来,岂不就是说…… 岳灵心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年轻男人与品剑弟子的对话,难怪他会说出些那样的话来。原来他就是品剑山庄的二庄主,焱轩! “二哥……”焱翎看见开门的男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谁知里面的人一见是他,立马就要把门关上。 焱翎赶忙伸手去挡,因为对方关得急,焱翎情急之下直接把胳膊伸进了门缝里,旋即“啊”的一声惨叫起来。焱轩根本就没料到焱翎会突然伸手进来,毫不留情面地关上门,结果让焱翎结结实实地尝到了苦头。听到焱翎惨叫一声,焱轩才意识到不妙,却只是皱起眉头有点不耐地看着焱翎,也没说话,转身就往回 走,似乎不屑或者不愿跟焱翎多说。 焱翎见门开了,顾不得疼痛,连忙钻了进去,“二哥,你干嘛要躲我?我们兄弟俩都多少年没见面了,每次来见你,你都……”“你不记得门规了吗?私自来见我的人,让你们大庄主知道了,可是会被家法处置,甚至逐出山庄的。”焱轩背对着自己的三弟,声音冷到了极点,好像跟他说话的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杀父仇人似的。 岳灵心对兄弟勾心斗角的戏码,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为了助江玹逸夺位,可是没少与他的那些个兄弟明里暗里地较劲。 不过这两兄弟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勾心斗角而产生嫌隙。 焱轩的拒人千里,让岳灵心忍不住拿来和江玹逸比较,有那么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焱轩和江玹逸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的气息,很像。 “我若是被大哥赶出来了,来投奔你不就好了。”焱翎厚着脸皮凑上去,摸着后脑勺笑道。 “我习惯一个人。”焱轩简短地答道,依然是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却让人恍惚听到一丝叹息的意味。 岳灵心微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从前她当着江玹逸的跟班时的场面,江玹逸被她跟得不耐烦了,质问她:“为什么跟着我?”“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玩啊!”岳灵心眨巴着眼睛,学着小女孩卖萌的口气,露出甜甜的笑容。她的灵魂早已过了懵懂少女的年纪,但是那时候在江玹逸面前装起小孩子来,却是意外地得心应手,或许是因为 ,她能感觉到江玹逸和她一样,有一颗老成的灵魂。那时候她唯一盼着的,就是装着这颗灵魂的小小躯体赶快长大,长到能配得上他的那一刻。 唏嘘往事让岳灵心心底隐隐作痛。她本该彻底忘了的,却始终在心底某处遗留了一块,记忆总是这么由不得人,毕竟那些回忆也曾美好过,现在回忆起来却是如此残忍。 那会儿,江玹逸就是冷冰冰地回答了她一句,“你别跟着我,我习惯一个人。” 习惯一个人。后来岳灵心慢慢知道,这是一个人掩饰疼痛的最佳借口,因为有一种人,他们习惯把自己藏在人群之外,独自舔舐伤口。那段焱轩,也是一个受过伤,并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的人吗? 第94章 家事 苏沐漓看到岳灵心站着发呆,以为她是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于是走到她身后小声说道:“段家的事情很复杂,他们兄弟俩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岳灵心幽幽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疼惜自己的亲人,更值得珍惜的呢?只可惜,有些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想起了父亲。有时候仍然会觉得,父亲最后的结局,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她没有义无反顾地去追着江玹逸的脚步走,如果她没有进宫,如果…… 暗暗摇了摇头。她知道父亲绝对不希望她这么想,更不想被这该死的愧疚感束缚,既然她出了宫,就要拿出去开始新生活的勇气,不然和在冷宫虚度一生有什么区别? “二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焱翎皱起眉头,说话也没有底气。 大抵他知道,焱轩不喜欢别人提到“以前”两个字。 “那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焱轩终于转过来,目光沉静地对望着焱翎。 “以前,你是个有责任感、正义感的人,你会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你会对自己的家人嘘寒问暖,你会……” “那现在的我又是怎样?”焱轩打断焱翎的话,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焱翎咬着唇角看着自己的二哥,眼前的人,虽说是一样的轮廓、一样的模子,却让他感到那么不真实。 “现在的你,好陌生。”焱翎哽咽了一下。 “因为你所熟悉的那个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焱轩的双眸像死寂的湖水一般,浑浊而无波无澜,好像隔着一层雾霾,让他眼里的悲哀不那么明显,却又隐隐现出端倪。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岳灵心心头微微一动。“好,我就当我二哥已经死了。”焱翎也是个倔脾气的人,硬是忍着眼泪跟兄长斗气。他拿出图纸,说道:“今天我只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找你。我二哥的魂是死了,但是他的手艺还在吧?我想让他帮忙把图 纸上这些东西打造出来。” 焱轩看都没看一眼焱翎手里的图纸,背转身,不客气地说道:“我不做品剑山庄的生意。怎么,现在品剑山庄已经没落到,连锻造都做不了了吗?” “这跟品剑山庄没关系,是我私人的拜托。你看一眼这个图,就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了!”焱翎把图纸往前面送了送。 “没兴趣。”焱轩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 “焱轩哥哥!”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远远地响起来。 焱轩皱起眉头,转过身来下了逐客令,“你们赶紧走吧。” “你不看这图纸,我就不走!”焱翎把图纸往桌子上一放,撒泼耍混的模样说不上来他是为了帮忙,还是一定要跟哥哥赌这口气。 这段三庄主,竟还有些小孩子脾气。 岳灵心又回头看向门外,果不其然,方才那一声叫喊,正是来自早些时候那个在焱轩身边帮腔的小姑娘。 只见那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看见焱轩站在前面,就双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扑了上去抱住焱轩的胳膊,“焱轩哥哥!” 焱轩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来了?” 小姑娘却全然不在意般嘻嘻地笑,眉目之间满是光华。 “又是你!你这小丫头片子,天天跑来烦我二哥干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你这样发育不全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是我二哥喜欢的类型!”焱翎似乎对这小姑娘很是熟悉,打量着她的眼里却全是不屑。 岳灵心虽不知中间内情,不过也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对焱轩的心思。 “嘁!焱轩哥哥最不想看见的,应该是品剑山庄的人吧?”小姑娘反过来讥诮了一句,斜眼看着焱翎。 “你懂什么?我们品剑山庄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焱翎背着手倨傲地说道。 “是,你们是一家人,亲亲的一家人,亲到把自己的同胞兄弟逐出家门,断绝关系,现在却又跑回来找我焱轩哥哥做什么?”小姑娘瞪着焱翎。 “你!”焱翎被哽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焱轩在一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抓起小姑娘的手,“走了!” 小姑娘脚步踉跄地跟上焱轩,脸上却是扬起笑容,回过头来对焱翎吐了吐舌头。 焱翎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却完全没办法。二哥宁愿跟一个外人相处,也不愿听他这个弟弟多说两句话…… “段兄,你们兄弟之间的芥蒂并非三言两语能够化解,我看还是先离开这里,否则把关系闹得更僵,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苏沐漓上前劝说道。焱翎垂着双手,看着二哥离去的方向,一个大男人竟是有些红了眼圈,“我真的不明白,以前我们三兄弟那么要好,为什么到现在全都变了?从大哥当上庄主以后,一切都变得跟以前不同了,我真希望我们 永远都是五年前的样子,那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苏沐漓沉默地拍了拍焱翎的肩膀,算是安慰。 出了门,焱翎就与他们告别,说是要先回品剑山庄去筹备明日品剑大会的事情。 岳灵心与苏沐漓两人往别苑走,途中她不禁问道:“上一届品剑大会,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三庄主说的时候,好像有什么隐情。” 不然,焱翎为什么要用“可惜”? “我以为,你会先问段家三兄弟的事情。”苏沐漓淡淡地笑。 “别人家的家事,打听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能让三兄弟反目成仇的,也算是家丑了,家丑不可外扬,我又何必去揭人家的疤?”岳灵心摇了摇头说。苏沐漓垂眸看她,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唏嘘,“五年前品剑大会前夕,宝剑‘惊世’被盗,致使整个品剑大会胎死腹中,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品剑山庄第一次失信于众,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这一届品剑大会 做得如此隆重,就是尽力想要消除当年的影响。” “被盗?”不得不说,这答案大大出乎岳灵心的意料之外。这品剑山庄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了,为了品剑大会准备的宝剑,应该也是看守森严,怎么会这么情已被盗,引起这般轩然大波? 苏沐漓仿佛看穿了岳灵心的心思,沉声说道:“盗走‘惊世’的人,就是亲手将它打造出来的二庄主,段焱轩。” 岳灵心一下子愣在原地。 段焱轩盗走“惊世”,一手毁了品剑大会,是而被大庄主逐出家门,与段家决裂?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岳灵心满腹疑问地看着苏沐漓。 苏沐漓莞尔一笑,“不是说好不打听别人家家事的吗?” 岳灵心略窘,撇了撇嘴,大步往前面走去。 “好,不打听不打听~” 苏沐漓笑起来,跟着她往回走。 进了大门,岳灵心正想回头跟苏沐漓说什么,却见大厅里一人站了起来,似已久候多时。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先前在街上与苏沐漓同行的红衣女子? “沐漓!”红衣女子快步走到苏沐漓跟前,连称呼都和一般人不同。 像苏沐漓这种有身份的人,能直呼他姓名的,绝对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连碧水都明白这一点,在后面偷偷地捂嘴笑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苏沐漓倒是很平常的样子,脸上的笑却深了几分。 岳灵心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你呀,还是这么粗心。看——你刚才把手帕落在我房间里了,我知道你宝贝这东西,所以赶紧给你送过来了。”红衣女子将一张有些旧却很干净的手帕递到苏沐漓手里。 苏沐漓恍然惊觉,连忙将那手帕握在掌心里,仿佛真如红衣女子所说,是他宝贝得不行的东西。 手帕这种贴身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别人的房间里?而且,她说的是房间!也就是说,苏沐漓进了她的闺房,不单单只是她家? 岳灵心心里好像有咯噔一下,细微的响动。 “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吧。”苏沐漓把手帕收起来,然后对红衣女子说道。 红衣女子嫣然笑道:“那我弹琴给你听?” 不知为何,岳灵心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咳嗽两声说:“那个,我累了,就先回房去了。” 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不过这苏沐漓也真是够厉害的,这种局面都不觉得尴尬吗?既然他与这红衣女子不清不楚的,为何又要招惹她,还要让她看见?不过转念想想,他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表白,既没要求她什么,她也没有答应什么,那么他和别的女子来往,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不过昨天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这切换目标是不是也太快 了? “岳姑娘!”苏沐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伸手抓住岳灵心的胳膊。 岳灵心本来就有点不快,条件反射般就反过来扣住他的手。 谁知用力过猛,苏沐漓不禁惨叫一声。 红衣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上前扶着苏沐漓。 岳灵心有点尴尬,但是说实话她也没用多大力气,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 谁知红衣女子却脸色铁青地对岳灵心叫嚷起来:“他肩膀上有伤,你小心点儿!” 岳灵心一怔,竟然才反应过来,之前他为了护着她,挡下的那一击。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是我一时心急冒犯了。”苏沐漓摇了摇头,一张脸煞白。 肯定是很疼的吧? 岳灵心有些懊恼,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刚才她是有点冲了,一心只想着逃避这种尴尬的相处。现在看来,这红衣女子确实很护着苏沐漓。 “我看伤口怕是裂开了。进屋去帮你换药吧?”红衣女子皱着眉头说道。 “不用。”苏沐漓轻轻拂开红衣女子的手,脸上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色。“既然岳姑娘累了,那我就不留你了,免得打扰到她休息。改日我走时,再来跟你道别。” 红衣女子微微一愣,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岳灵心。 嫉妒中的女人的眼神,岳灵心一看便知。虽然红衣女子只是带着些许狐疑的态度,但是岳灵心却有些想被针扎了一样不自在。 “苏公子,你不用顾及我的……” “我送你回房休息。”苏沐漓却坚定地说道,直接把岳灵心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岳灵心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转身往前走。 苏沐漓果然跟上来,那红衣女子也只让七元去送。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苏沐漓突然开口说道:“她叫嫣儿,曾是拈花阁的姑娘。” 第95章 品剑大会 岳灵心的脚步一下顿住,抬起头来看着苏沐漓。 她惊讶的不单单是苏沐漓突然跟她说起红衣女子的身份,还有他口中的“拈花阁”,听起来竟像是个风月之地。 “你……没必要告诉我,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一定要都认识。”岳灵心有点尴尬地说道。 “不管这对你来说是否有必要,但我不想你误会什么。”苏沐漓平静地说道。 岳灵心抿了抿唇,沉默地低头往前走去。 苏沐漓便在身后慢慢地说起他和嫣儿之间的事情。“拈花阁是京都最大的青楼,素来有‘京都第一楼’之称。我遇到嫣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也还没有去那种风月之地。那年也是初冬时节,我在街上看见她蹲在巷子口,只穿着很单薄的里衣,冻得瑟瑟发抖,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她是半夜被继母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她上街去请大夫,来给继母的女儿看咳嗽。可是那么晚的时辰了,街上的医馆都已经关门,继母却说,如果她找不来大夫,就不给她开门,所以她就那么抱着自己蹲在门口。我看她可怜,就带她回了苏府,给她吃穿。她恳求我让她留在苏府当丫鬟,说否则迟早她会被继母虐待死,于是我收留了她,但没过两月,她就偷偷离开了 ,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成了拈花阁新推的头牌。” “离开苏府,却去了风月之地?”岳灵心狐疑地看着苏沐漓,差点就忍不住说,一个正常人的脑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吧,还好生生地忍住了。 苏沐漓却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我做得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该留她在苏家的。” “那两个月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岳灵心追问。苏沐漓有点怅然地看着前面的落雪,摇了摇头,“她从来都不肯告诉我其中缘由,但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她不愿捅破,我又怎好胡乱猜测?没过几年,她来向我告别,说有个商人替她赎了身,要带她回江南的府邸成婚。后来我到江南来时,便打听了她的住址,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才知道成婚没多久,她夫家就过世了,留下她一人接替了夫家的生意。所以我现在来江南,总是要去看看她,希望她能过 得好一点。” 岳灵心听完,也不免有些唏嘘,对红衣女子的印象倒是比之前好了几分。 “既然不清楚缘由,那就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她不说,应该有她自己的道理,或许就是不想让你觉得负担,你又何必刨根问底,浪费她的一番好意?” “听你这么说,好像心里舒畅许多。”苏沐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贫嘴?”岳灵心忍不住嗔了一句。 “因为以前,我根本不在你眼里啊。”苏沐漓像是随口一说,眼底却闪过一抹黯淡。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映着雪光,明媚如春。 他的笑竟让岳灵心莫名觉得一股暖意。 “走吧,要落雪了。”苏沐漓抬起头看了一眼天,早先还明亮着的天空,此刻已有些阴霾。 他把岳灵心送回房间,便要去准备明日名剑大会的事情。 “诶!”岳灵心有点不自然地叫住他,“那个,你肩上的伤,好些了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嫣儿情急之下说的话,你不要挂在心上。” 看到苏沐漓脸上的笑容,岳灵心也不知道他是真没事,还是只想让她安心。她犹豫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夜里果然下起了小雪来,屋外沙沙地响了一晚。 第二天品剑大会,仍然飘着小雪。 苏沐漓一早就安排了马车,带苏沐漓去往品剑山庄。 江南多湖畔,更有穿过城池的小桥流水,一夜小雪让水面的冰层更厚了些,却仍是能听到水底潺潺的流动声。 清晨的江南小城,静谧祥和。 品剑山庄正是傍水而建,磅礴与秀美相结合,院中重重垂柳,虽已入冬覆满了白雪,却依然动人。 大会凭请柬入内,然后山庄弟子在前面引路,将客人带去广场。广场中央是巨大的比武台,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但最多的还是琳琅满目的宝剑。比武台正北方向是主座,其余三面是观众席位。 上台比武之人,同时也是比给这所有的人看,所以对很多江湖豪侠来说,这兴许是一个一剑成名的机会。 这也是品剑大会如此受欢迎和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 “苏兄,岳小姐!” 苏沐漓和岳灵心刚到大门口递上请柬,就听到焱翎叫喊起来。 “你这堂堂的三庄主,怎么也亲自到门口来迎客了?”苏沐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起焱翎来。 “还不是为了表示我们品剑山庄对这次大会的重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回去对着大哥那张冷脸,岂不是更闹心?”焱翎摊开手,有些无奈地说。当然,最后说这两句他压低了声音。 顿了顿,焱翎又招呼他们,“诶,赶紧进去吧,我大哥在比武台那边。” “好,那我们就先过去了。”苏沐漓点点头,没让人领,轻车熟路地带着岳灵心直奔比武台。 按例是要先拜访山庄的主人,也就是大庄主段焱钰,所以方才焱翎还特意说了一句,他大哥在比武台那边。段家三兄弟年岁相差并不大,焱钰也不过三十出头,他接管整个品剑山庄时,也是被称为少年英豪。当年他刚刚接手品剑山庄时,正值筹备第六届品剑大会,结果就出了焱轩那个岔子,也难怪他会一怒之 下将焱轩逐出家门。 当然,这是岳灵心后来了解到的。 “咦,那不是……” 岳灵心听见碧水喃喃地,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熟人,于是顺着看向大庄主的方向,瞧见他面前还有两个人。 果然真是熟人——唐无忧和唐雪柔! 还真是冤家路窄。岳灵心有点郁闷地想。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唐家堡跟品剑山庄也有生意来往,加上算是半商半侠的名门大户,这品剑大会自然少不了邀请他们。 “段庄主。”苏沐漓若无其事地上前拱手作揖,好像压根儿没有看见旁边的唐家两兄妹。 倒是唐雪柔,朝苏沐漓福了福身:“苏家主,岳姑娘,又见面了。” 唐无忧在旁边嗤了一声,“我先去找位置坐了。赶了大半天的路,累都累死了。”说着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唐雪柔面露尴尬之色,“苏家主,我大哥就是这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上次的事情,爹爹已经好生教育过他……” “过去的事情,解决了就好了,何必再提伤感情?毕竟苏唐两家,还要继续做生意的不是?”苏沐漓挂着礼貌的笑容。 唐雪柔闻言,也点点头。 跟段庄主寒暄了几句之后,苏沐漓便也带着岳灵心去落座。好巧不巧,苏家和唐家的位置紧挨在一起。岳灵心被正要坐到唐无忧旁边那个位置上,苏沐漓拉住她,跟她换了一边。 苏沐漓刚坐下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不少人过来跟他寒暄。“岳姑娘。”一名品剑弟子站在远处喊了一声,旋即走过来,“二庄主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昨天你给他的那些图纸,他拿到锻造房那边给他们看过了,不过还有一些不太明确的地方,正好今天你过来,想说 跟你请教一下,免得做出来达不到你的要求。他说先去锻造房等着你,让我来请你过去。” “行。”岳灵心点点头,跟苏沐漓说了一声,这边苏沐漓得跟许多老板商贾们应酬,脱不开身陪她,想着反正是在名剑山庄,又是焱翎的邀请,应该也没什么,于是就让岳灵心跟着去。 名剑弟子领着岳灵心,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苏沐漓正与人谈笑,忽然扭过脸,看见焱翎正在一群人中间交代着什么。苏沐漓不禁有些疑惑,刚才那个弟子不是说,焱翎在锻造房等着岳灵心了吗?怎么现在他还在这里? 苏沐漓跟正在交谈的人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起身向焱翎走过去,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谁知焱翎听苏沐漓这么一说,却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岳小姐?我没有让人来找她,也没有说过在锻造房等她呀!”苏沐漓陡然睁大眼睛,脑海中回响起岳灵心说的话——来江南的路上被追杀,岳灵心说,那些人或许是冲着她去的。只是那次侥幸被他们逃脱,但那伙人如果真想要岳灵心的性命,很有可能不甘失败,卷 土重来。 那刚才把岳灵心叫走的人…… 苏沐漓立马朝锻造房的方向跑过去。焱翎见势不对,赶忙跟着跑。一路上也没见到岳灵心的踪影,到了锻造房,才知道岳灵心压根儿就没有过来。 “糟了!”焱翎见苏沐漓着急的样子,知道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妙,赶忙吩咐手下的弟子四下去寻人。不过今日品剑山庄人多杂乱,焱翎又不敢把事情闹大,有了第六届失败的前车之鉴,焱钰对这一届大会十分重视, 若是让人知道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人被冒充品剑山庄弟子的人带走,下落不明,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恐慌!苏沐漓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哪怕是翻遍这品剑山庄,他也绝不能让岳灵心出事! 第96章 还有别的人和我一样? 四周越来越僻静,簌簌的雪落在身周,让人心里莫名地跳动着不安。走了这么一会儿,岳灵心却丁点打铁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反倒是周围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到了这里,甚至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四面都是安静的楼阁,前方是个偏僻的花园,假山上爬满了青苔,看上去 就是很少有人来的地方。 岳灵心觉得有点不对劲,沉住气问道:“锻造房还有多远?” “快了,就在前面。”弟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给让三庄主顺便帮忙雕的那块令牌,他应该在做了吧?”岳灵心又随口问道。 弟子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三庄主正在研究呢。” “哦。”岳灵心应了一声,袖子里的匕首露出来,握在了手心里。等那弟子转弯的时候,她一个疾步走上前,将匕首架在那弟子的脖子上,将他拽进了墙角。 “谁派你来的?”岳灵心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山庄弟子有些慌了,可能是岳灵心匕首嵌得太深,在他脖子上划出了血痕。他感觉得到岳灵心是绝对下得去手要他性命的! “他只是听我的话,把你带过来而已。”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吓了岳灵心一条。 她一下转过去,用匕首刺向说话之人,幸而那人闪得快,招架住了她的攻击。 岳灵心定神一看,居然是焱轩! “是你?” “是我。”焱轩淡定地用手指拨开岳灵心近在跟前的匕首。 “堂堂一个二庄主,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请人吗?”岳灵心收起匕首,却忍不住讽刺两句。幸好她刚才没有真想下手,不过真是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能好好地来叫人,非得用这种方法! 焱轩显然听出了岳灵心没说完的话,解释道:“我跟品剑山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段庄主应该也不会欢迎我来参加品剑大会,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找你了。” “那你到底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来见我不可?”岳灵心还真想不出,焱轩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来品剑大会见她。就这么着急? 焱轩黑着脸,一副别人欠了他好几万两银子的样子,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 岳灵心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画的扩胸器的图纸。 是昨天焱翎留下的那一张。 “怎么,你现在有兴趣了?”岳灵心看了一眼问道。 “这份图纸,你是从哪里弄到的?”焱轩并没有直接回答岳灵心的话,确实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的句式是,她从哪里“弄到”了图纸。 岳灵心皱起眉头,心里想着他说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什么哪里弄来的?当然是我自己画的!” 焱轩旋即脸色一变,仿佛不相信岳灵心所说似的,“真的是你自己画的?”然而又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不信?我的药箱里一些放着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工具,都是几年前找别的工匠做的,虽然粗糙了一些,但是跟图纸上也八九不离十了。” 焱轩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问道:“那……冒昧问一句,岳姑娘的医术,究竟师出何门。” “这个……”岳灵心不知该从何说起。 “岳姑娘,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希望不吝赐教!”焱轩加重了语气,眼眸中甚至闪烁着一丝焦急的光色。 “其实这本来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我的医术源起于一个非常遥远的国度,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岳灵心觉得,西医既然起源于西方国家,那她也就只能这么对焱轩说了。 焱轩眼中却闪过亮光:“是在哪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不敢要走多远,既然你能来到这里,那我也一定有办法去的,对不对?”岳灵心没想到冰块一样的焱轩竟然也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在湍急的河流中苦苦挣扎着求一线生机的垂死之人,岳灵心有点懵了,她不明白一张图纸和她的医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 焱轩会突然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灵心不禁问道。 焱轩听岳灵心这么问,似乎也冷静了一些,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开口道:“这张图纸里的东西,我曾经见过一次。” 若说刚才岳灵心还有点觉得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这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家伙是疯了吧! “不可能。除了我,谁还会用这种东西!”岳灵心想也不想,立马驳斥了一句。 “所以我才想问你从哪里来,师出何门。这么独特的东西,你也说了,除了你没有什么人会用,那么我要找的人,一定也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焱轩对自己的猜测抱有很大的希望,是而目光很坚定。 岳灵心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要找的人! “你是说,你认识别人,也用过这图纸上画的东西?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岳灵心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无数的设想。 难道说在这个朝代,就已经出现了西医?这似乎不太可能。那又或者说是……还有人和她一样,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并且也是一个懂得西医的人?! 岳灵心被自己的想法震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突然她一把抓住焱轩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他现在会在哪里?” 一口气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问了几个没脑子的问题。 既然焱轩已经说了,他也想找到那个人,说明他对那人的行踪也一点都摸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人和这张图纸里的东西有关。 而且,那个人似乎对焱轩很重要! 焱轩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想找到她。”岳灵心沉默下来,有种好像心突然被人塞满,又突然全部掏空一样的感觉。其实她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她是否是唯一一人,或者说,是否有可以让她回到现代去的办法。但是那时候, 这个世界给她的暖意,比从前的生活要多得多,其实说实话,她并不是那么希望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 那个冰冷而血腥的,没有任何温暖的世界。 但是当她突然得知,这个时空或许生活着一个,或者说是一些,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人,她心里所受的震动却远比自己想象的来得要强烈得多。 “岳姑娘!”背后突然响起了焱翎的声音。愣了愣,焱翎才从看到另一人的震惊中稍微回过些神来,“二哥?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焱翎一边问一边走近。焱轩只是看他一眼,转而对岳灵心道:“岳姑娘,今日之事,希望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若是岳姑娘日后能多提供一些线索,还请一定告诉我。” 岳灵心知道这件事对焱轩格外紧要,便点点头。其实她并不肯定自己能再告诉焱轩些什么,有些话,即便说了他也不会明白的。但是她偏又想跟他再多谈谈,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情,所以才点头答应。“二哥……”焱翎自然是没听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更不明白岳灵心突然失踪之后怎么又和好几年没踏进过山庄大门半步的焱轩在一起。而且,这焱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山庄,怎么却是来见一个外人,岳灵 心。 所以焱轩转身走后,焱翎自然立马上来询问,“岳姑娘,我二哥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他让人来把你骗走的?”“犯不着用‘骗’这样的字眼,只不过是二庄主觉得不方便在人前露面,用了点小把戏请我过来而已。”岳灵心不想让事情显得那么难堪,于是帮焱轩化解。不过,想到焱翎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岳灵心还有点奇 怪。“对了,你为什么带这么多人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哦,是苏兄,他方才见了我,说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把你从会场骗走,怕你出事,所以赶紧让人四散来寻你。幸好,原来你要见的是我二哥。二哥他也真是的,既然都回到家里了,为什么不大大方方露面 ,用这种方法,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那苏公子他人呢?”岳灵心环顾四周,却不见苏沐漓踪影。 “他应该是到别处找你去了。岳姑娘,不如我们先回会场去,说不定苏兄一会儿就回来了,免得他待会儿再见不到你,恐怕真得疯了。”焱翎挤眉弄眼地说道。 “你老喜欢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岳灵心不以为然地斜睨了焱翎一眼,便转身往会场走。“这个我可绝对没有一点夸张!你是没看见苏兄当时的表情和反应,他知道派来接应你的人不是我叫来的,简直吓得六神无主,箭一样地就冲出去了,真是生怕你有一丁点损伤。我看这苏兄对岳姑娘的心意 ,可并非只是对合作伙伴这么简单。”焱翎别有深意地笑起来。 “还敢说不夸张,这都开始无端臆测了。哪像身为品剑山庄三庄主的样子啊!”岳灵心跟焱翎一来二往熟络起来,也知道焱翎是个什么脾气,说话自然没有之前那么文绉绉的,还多了几分打趣。焱翎“嘁”了一声,皱着鼻子说:“我有没有胡说,大家都长眼看着呢。我焱翎虽然是一介武夫,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但是苏兄看岳姑娘的眼神,我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苏兄下江南是从来不带女人的,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柳二小姐如烟,想跟他一起下江南,也只能先斩后奏偷偷跟着来呢!而且,我听七元说,苏兄这次开医馆,是准备与岳姑娘合作,这医馆也算是岳姑娘的半个产业,这 在苏家的生意经里,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合作?”岳灵心一下子听愣了。 第97章 无耻之徒 苏沐漓与岳灵心谈医馆的事情时,说的是以苏府的名义开办医馆,而岳灵心只是代为打理。可是听焱翎此言,似乎此事别有隐情。 岳灵心停下来,转头问焱翎,“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苏兄没跟你说清楚?你连这医馆究竟是怎么个开法都不知道,就敢答应跟苏沐漓走,那也难怪苏兄对你这么不一般了。”焱翎说着竟是想笑。 岳灵心咬了咬下唇,快步朝会场走去。 不过直到比武开始,苏沐漓也没有回来。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可能不露面?”岳灵心暗暗地想。 苏沐漓作为苏家主,代表整个苏府来参加品剑大会,可以说今日之事,就是苏沐漓来江南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开场焱越介绍众人时,独独苏沐漓竟然缺席,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岳灵心想着这些事,也没有心情看什么宝剑现世,亏得焱翎还有心情挤眉弄眼在她旁边低语:“看吧,我说什么?苏兄对岳姑娘看得有多要紧,这品剑大会都开场了,他还不回来,肯定是东奔西跑地忙着找 你呢!” “他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不应该会这样啊。”岳灵心小声嘀咕。这会儿看见七元跑回来,本以为他是与苏沐漓同行,谁知他竟也来问苏沐漓的行踪。看到七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少爷急着找岳小姐,这跑着跑着就不见人了,我这晃个神的功夫就连他的 影儿都没见着了,还以为他会先回来,看来他这是还在外面找岳小姐呢。” “这大会都开始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岳灵心站了起来,眼角余光却无意瞥到身旁桌子后的空位。 唐无忧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不对,方才焱越介绍唐家堡时,就是唐雪柔起身应答,从回来之后唐无忧分明就一直不在!这么想着,岳灵心不禁回想起先前,唐无忧因为苏沐漓对唐家堡的船只下手之事,气急败坏地冲进苏府扬言要杀了苏沐漓,这次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万一唐无忧见苏沐漓落单,起了什么坏心, 以苏沐漓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可怎有还手之力? “我去找他!”岳灵心越想越不安心,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忙忙地顺着七元来时的路去寻苏沐漓。 七元说,他和苏沐漓失散的地方,附近是一些僻静无人的屋子,这更让岳灵心担心。 她挨着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寻苏沐漓的下落,大半个时辰下来,却一无所获。正当忧虑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打碎的响声。 不祥的预感让岳灵心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是苏沐漓,拔腿就往响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是从房间里面传出来的! “苏沐漓!” 岳灵心猛地推开房门闯进去,但见眼前场景,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她看见唐无忧蹲在地上,正在扒一个女孩子的衣服!女孩似醒非醒地向岳灵心看过来,嘴角嗫嚅着,在说着什么。 “救……救……” 岳灵心当下便猜到几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唐无忧自然也回头看到了岳灵心,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一支暗器就朝岳灵心射了过去。岳灵心侧脸躲过,又见唐无忧持剑向自己刺来,她连退两步用脚一蹬身后的柱子,避开唐无忧的冲刺,两手夹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搓,只闻唐无忧惨叫一声,脱力地丢掉了手里的剑。岳灵心顺势朝他胸口 击去一掌,他狼狈地倒在地上,几无还手之力。 岳灵心正要上前将他提起来,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 “岳姑娘!” 岳灵心和唐无忧几乎同时抬头看向门外,只见苏沐漓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应当是听到了打斗声赶来。唐无忧突的跳起来,朝苏沐漓冲了过去。岳灵心看出唐无忧的想法,踢了一脚地上的剑,那把剑嘶的一声飞向了唐无忧。唐无忧惊险地闪开,剑刃擦着他的胳膊划拉了过去,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唐 无忧只是吃痛一声,拼着一口气冲上去扼住了苏沐漓的脖子,一个转身,又闪到苏沐漓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了一支短柄飞镖抵在苏沐漓的脖子上。 “你站住!”唐无忧厉喝一声,飞镖的锋利的刃口在苏沐漓的脖子上擦破了皮,渗出一丝血来。“你再靠近半步,我就要了他的命!”“姓唐的,你身为唐家堡少堡主,竟然干出这种令人发指的无耻之事,还好意思用苏公子的性命相要挟,你以为你今天能跑得掉吗?”岳灵心沉声说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贸然惹恼唐无忧,兔子急了也会咬 人,何况是唐无忧这种人。 “我跑不跑得掉,那要看你看不看重这姓苏的性命了!”唐无忧红着一双眼,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这个时候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唐无忧必然是抱了一颗鱼死网破的心。品剑大会遍邀天下名豪,而唐家堡也算得上是京都名流,唐无忧身为唐家堡少堡主,却在品剑大会上,迷晕少女欲行不轨,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唐无忧身败名裂不说,唐家堡的名声也会受其连累。唐无忧 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不能安全脱身,那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岳姑娘,你不用管我。”苏沐漓虽然不完全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岳灵心被唐无忧要挟,便皱起眉头说道。 唐无忧知道自己打不过岳灵心,只好用苏沐漓威胁,见岳灵心犹豫的样子,他挤出一丝冷笑说道:“能拉上堂堂的闵朝第一首富苏沐漓陪葬,算起来我好像也不亏。” “你对这位姑娘做的事情,顶多是丢了唐家堡的脸而已,还不至于以性命相搏,但你若是伤了苏公子,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岳灵心企图说服唐无忧,但唐无忧根本就不上当。 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江湖中人,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原本就是这丫头先勾引我,如今却是一副我欲行不轨的口吻,不要以为你这样就能陷害我!” “这姑娘分明是被人用了迷药,你还倒打一耙,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你吗?”岳灵心反问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无法,但你要是想保住苏沐漓的性命,那就放我走,只当今天我们在这里没有见过,否则……”唐无忧说着,又用力在苏沐漓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鲜血渗出来染在寒光熠熠的刀刃上,格外 刺眼。 “住手!”岳灵心急忙大喊一声,咬了咬牙。 为了一个唐无忧,让苏沐漓受伤,怎么也不划算。 岳灵心叹了口气,背转身去,“你走吧。” 接着身后便传来一阵风声。 岳灵心回头一看,唐无忧已经不知所踪,只有苏沐漓狼狈地站在门口。岳灵心赶紧上去扶着苏沐漓,问道:“你没事吧?” 苏沐漓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名女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看唐无忧的反应,应该跟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具体的还要等这姑娘醒过来才知道。”顿了顿,岳灵心拿出娟子来,替苏沐漓擦拭着脖子上那道浅浅的伤口,“你怎么样?疼不疼?” 没有回话。 岳灵心不明就里地抬起头来,却见苏沐漓正垂着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顿时面色一囧,也跟着愣住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啪啦啪啦的脚步声朝这边来。原是七元带着焱翎等人,来找岳灵心和苏沐漓。 “咦,这不是源聆汐吗?”焱翎上前查看那晕倒的女子,发现居然是认识的人。于是他回过头来问岳灵心和苏沐漓,“她怎么会晕倒在这里?” “她……”岳灵心正想组织一下语言,把刚才的情况说一下。 苏沐漓却抢先一步,答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只看见聆汐姑娘一个人躺在这里,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要等聆汐姑娘醒过来问问才知道。” 说着,苏沐漓向岳灵心递了个眼色,似乎示意她不要多言。岳灵心明白苏沐漓的意思。如果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如果贸然指控唐无忧,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毕竟唐家堡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唐无忧到时候必定会抵死不认,而唐堡主为了保护儿子和自 家的名声,肯定也不会那么好对付。所以,先看看源聆汐怎么说,再随机应变。 “少爷,你受伤了?”七元看见了苏沐漓脖子上那道细细的伤口,一下子惊叫出声。 苏沐漓只是淡淡地答道:“刚才走得急,不小心擦到的。好了,别说这么多,我们先把聆汐姑娘从这里带走吧,总不能让她一直睡在地上。” “先把她送到客房吧。”焱翎看了一眼晕过去的源聆汐,又看了看苏沐漓和岳灵心两人。“岳姑娘,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去街上,帮忙把我二哥叫来吧。” 岳灵心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焱翎的意思。只是苏沐漓却很不解地看着他俩。让焱轩来品剑山庄,为什么要让和他才见过一面的岳灵心去? 第98章 处世之道 源聆汐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没醒过来。大夫说她只是中了迷药,要多睡一会儿,其余没什么大碍。 焱翎听了才放心下来,等着焱轩过来。 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焱轩掀开门口的两人,径直冲了进来。 “二哥……”焱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焱轩推到一边。 紧接着就看见岳灵心快步跟上来,对焱翎递了个眼色,示意这个时候不要招惹焱轩。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焱轩一见源聆汐躺在床上,立马对焱翎大吼起来。“我们能对她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品剑山庄,又能对她做什么?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中了迷药躺在偏院一间屋子里,不过刚才大夫已经替她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碍……”焱翎话未说 完,就被焱轩堵了回去。 “她若是有什么大碍,我不会放过你们!” 焱轩说罢,将源聆汐从床上抱起来,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那你想做什么?”一道高高扬起的男声从门口方向传来。 焱轩抱着源聆汐正走到门口,迎面就碰上声音的主人,大庄主段焱钰。 两兄弟面对面相见,仿佛连空气都刹那凝固住了,一道寒流在他们之间迅速地蔓延开来。连旁观的人都能感觉得到,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 焱钰逼视的目光,焱轩却只是淡然视之,仿佛压根儿就没有把焱钰身上的那股火气放在眼里。 “让开。”焱轩冷冰冰地说道。 “我问你,若是这女孩有个好歹,你又能对品剑山庄做什么?你还能对品剑山庄做什么?!”焱钰一声声加重了语气,好像逼问犯人一样地质问焱轩。 “我觉得,我做不出来什么?”焱轩反问道。 “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同门下手,盗走‘惊世’,叛出家门,陷自己的家门于不义之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焱钰强压着愤怒,一句一句地逼问焱轩。 焱轩却至始至终面无波澜,“可至少,我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动手,也不会做一些下作肮脏的事情,只为了保全所谓的名门声望。倒是段大庄主你,也敢这么扪心自问吗?” “弱女子?震惊江南的女飞贼、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叫弱女子?”焱轩反问。 “所以我说,所谓的名门望族,为了保住自己的声望,真是白的说成黑的,黑的倒也能说成白的。”焱轩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脸上竟泛起一丝讥笑的神情。 “段焱轩!”焱钰上前走了半步,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会对焱轩动手。 焱轩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抱着源聆汐,一动不动。 “够了!都别吵了!在客人面前这副样子,是嫌我们段家的丑事还不够多吗?”焱翎在旁听着自己的大哥与二哥争执不休,忍不住吼了出来。 果然,大家都不说话了。 “我早已不是段家的人,又何来家事之说?今日我来带走我的人,应该也没有冒犯到品剑山庄,段大庄主拦我去路,也算是品剑山庄的待客之道?”焱轩面不改色地说道。 焱钰狠狠地瞪了一眼焱轩,撩开袍子走进了屋子。 “苏家主,岳姑娘,一点琐事让二位见笑了。”焱钰的脸色并不太好,但对客人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段庄主事务繁忙,倒是我们二人太过叨扰,既然有家事处理,那我们也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苏沐漓作揖拜别,匆忙带着岳灵心离开。 在品剑山庄出了这种事,关系到段、苏、唐三家,一个聪明的生意人,是不会主动网上凑的,尤其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而且就连唯一的人证都被焱轩带走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苏沐漓在回程路上跟岳灵心解释这些,岳灵心只是点点头说:“我明白。何况这件事与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不过是不小心撞上了而已,既然大家都相安无事,本就不必太过追究。说起来,真正吃 亏的是你,方才唐无忧再有一点偏差,就看你要了你的命,你能放他一马,该是他庆幸了。” “是我拖累了岳姑娘才对。唐无忧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否则也不必以我为要挟。如果不是我出现得太不是时候,兴许你就能拿下他。”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仿若在思量什么。“拿下他又能怎么样?如今只是我们私下与唐无忧撕破脸,若他今日当真被我所擒,即便唐堡主真能大义灭亲,又怎会不在心里记下一笔,而这笔帐他也必定会算到苏公子头上,到时候交恶的可就是苏唐两 家,而不是单单的个人了。说到底,对苏公子也不是件好事,不若放唐无忧离开,也省了品剑山庄再起事端,想来段大庄主也不会高兴的。”岳灵心反而给苏沐漓说了一通道理。 苏沐漓颇有些错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岳姑娘你是故意……”“谈不上是故意,当时总也要以苏公子的安危为重。你脖子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细微,不过回家之后还是要清洗一下,免得感染,谁知道唐家堡的暗器上会有些什么东西呢?”岳灵心撇嘴说道,却见苏沐 漓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岳灵心微微一愣,不明白苏沐漓怎么突然这副表情,但又不好直接发问。 “嗯,那就……回家再说。”苏沐漓喃喃道。 也许岳灵心并没注意到,苏沐漓说“回家”一词时,嘴角点染着笑意。 谁知这刚一到家,就瞧见一抹亮红色。不待下人禀报,岳灵心就知道是嫣儿来了。 “沐漓。”嫣儿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向苏沐漓福了福身行礼。虽说她口中叫着苏沐漓的名字,行礼却有尊卑之分,看来是仍未改了当年在苏府待过当下人时的礼数。 “嫣儿,你怎么过来了?你知道我今天要去品剑山庄,不一定何时能回来的,你来了,也不让人来通报一声,我好早些回来。”苏沐漓一边说,一边引着嫣儿往大厅里去。 这外面天凉,虽说早些时候停了小雪,可寒风仍然刮得厉害。 苏沐漓让人上了热茶,生了火盆,招待嫣儿。“嫣儿知道本不该叨扰苏家别苑,这次来了,所以也只是安心等着。其实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有些东西,想托你回京都时替我送去一程。”说着,嫣儿将一只包裹放在桌上,也就是她要托苏沐漓带回 京都去的东西。 苏沐漓倒没有多问里面是什么,只问了要送到哪里去。 嫣儿却答:“拈花阁。”苏沐漓和岳灵心同时一愣——拈花阁?那不就是从前,嫣儿自苏府离开之后,去“投奔”的地方吗?苏沐漓一直对嫣儿堕入风尘一事耿耿于怀,总觉得是因为他自己留嫣儿在苏府,以导致了后面的事情,而 嫣儿沦落风尘有他的责任,可是如今得知嫣儿离开拈花阁并有自己的家业之后,竟还与拈花阁有往来,这事则显得有些蹊跷了。 “你与拈花阁还有干系?”苏沐漓不禁问道,也顾不得这些话会否引得嫣儿想起那些难堪的陈年往事。他只是不明白,嫣儿为何会这样。 岳灵心难得见苏沐漓情绪如此波动,心知苏沐漓对嫣儿之事必是芥蒂颇深。嫣儿微微一叹,眉目低垂,只是在苏沐漓面前仍是强自带着笑意,“人世因果,不过都是些业障未了,我自有我的业障,不到真正了结之日,自然是会有干系的。沐漓你不必多问,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的 。这东西,你送到拈花阁找阁主荼糜夫人,告诉她这是嫣儿所托,她便知晓。” 苏沐漓知道不便再多问,只好让七元收下包裹,一同带回京都。 待送走嫣儿,岳灵心让碧水取了药箱过来,用酒精处理了一下苏沐漓脖子上的伤口。趁着这会儿闲来无事,她便问起苏沐漓医馆的事情。 “我听焱翎无意提起,说你打算用合作的方式来开设医馆?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不太一样吧。” 苏沐漓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七元。 这件事他只在草拟契约时,让七元看到过,不是他大嘴巴传出去的是谁? 七元知道自己多嘴了,低下头不敢说话。苏沐漓没办法,这时候跟他兴师问罪也没意义,只好对岳灵心说道:“这件事,我本来是想拟定之后再跟你商议,没想到却被你先听了风声。既然如此,不若就先跟你说说,正好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有没有 什么需要再议定的地方。”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岳灵心皱起眉头问道。 苏沐漓只好跟岳灵心解释,他是打算以五五分成的形式,与岳灵心一同开设医馆,并非像之前岳灵心想的那样,医馆单单是开在苏府的名义下,而岳灵心只是雇用。 “听说,苏家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再者,我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真金白银,能够入股开设医馆。所以苏公子你的想法,一点都不现实。”岳灵心摇头说道。 “我也没说,要让岳姑娘用真金白银入股啊。”苏沐漓笑了笑,让七元把他草拟的契约拿过来,给岳灵心细看。原来苏沐漓所指的五成入股,是指岳灵心以她的医术为资本。这苏沐漓虽身在这个年代,却已懂得用现代人的技术股份制来经商,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决断。也不愧,他年纪轻轻竟然能撑起这么大的 家业!“只是,既然外人皆知苏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只怕即便我点头答应,苏公子也过不了苏家里里外外宗族亲属那一关吧?”岳灵心仍是不怎么抱希望。虽说苏沐漓的合作方式,对她自然更加有利,她也 不是想贪图这点便宜,只是作为一个愿望,希望能拥有自己的一所医馆而已,可若是这样让苏沐漓为难的话,她又怎么好意思承这份情?“这个,就是苏某的事了。只要岳姑娘点头便可,其余的,都交给我去处理。”苏沐漓淡然一笑,低头饮茶,不再多言,显然是已在心中打定主意。 第99章 偶遇 快到正月十五小年夜,迎来一场大雪,宫中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准备明日的晚宴。 祝贵妃和柳妃身为后宫分位最高的两位,奉旨作陪。大年夜的时候,原本宫中就应该举办晚宴,宴请群臣,然而今年因为前线战事吃紧,江玹逸为了表示与前线战士同甘共苦,取消了年夜晚宴,直到这几天传来捷报,说南钺同意和谈,战事稍停,只待前方 将帅回京都述职,带南钺使臣来谈何谈条件便可。 是而小年夜,也算是一场提前的庆功宴,要搞得十分隆重,一来是为前方战事助威,二来也是震慑边关。 江玹逸在安泰殿翻阅奏折,秦公公端了参汤进来,轻声说道:“皇上,天凉了,喝点热汤再忙吧。” 江玹逸放下手里的东西,端起参汤来。可见他方才手中拿的并不是什么奏折,而是一张白纸,已经折成了纸鹤的形状,放在一边。 秦海陪侍在旁,顺手捡起纸鹤,转身打开了后面的一只檀木箱子,里面竟是已经摆了好几十只纸鹤。 “算算日子,这君先峰应该不日将到京都,若是再快些,当是能在小年夜前赶到也未必。”秦公公挂着笑容试探地问江玹逸。 “小年夜,合家团圆,他也是该回来了。”江玹逸放下参汤,望向门外,茫茫大雪掩映着乌心石的落叶。 “皇上——”祝玲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不待人禀报,她就进了安泰殿。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朕今晚要通宵批阅奏折,让你自己早些歇息吗?”江玹逸的反应谈不上好坏,却显得有些平淡。 祝玲珑仍然带着笑,坐到江玹逸身边,“皇上这段时间忙着朝政,都快一个月没有踏进过臣妾景云宫的门了。皇上不来,还不让臣妾想念皇上,来看看皇上吗?”“南钺战事吃紧,朕当然要日夜紧盯着,难免疏于后宫走动。你不会连政务的醋也要吃吧?”江玹逸说得祝玲珑一滞,面色微微发红,颇有些窘相。江玹逸见此,便随口说道:“一句玩笑话,贵妃不用放在心 上。” 祝玲珑轻抿一下唇,真正在意的却不是他究竟是随口一句玩笑,还是真有心指责她太爱争风吃醋,而是如今他对她,竟已疏离到用君臣之称。“臣妾知道皇上繁忙,也知道不该来打扰皇上,只是这宫中的日子实在太过沉闷,臣妾都快闷出病来了。不过今日听多喜说,唐家堡有一桩喜事将近,臣妾也想去凑凑热闹,还得皇上首肯才是,这才特意来 请求皇上。”祝玲珑撒娇地挽住江玹逸的胳膊,虽然知道江玹逸最近对她有些疏远,但这样的亲近行为,他倒也是不会推拒。 “唐家堡?那是个江湖门派,他们有什么事,你去凑什么热闹?”江玹逸不解地看着祝玲珑。 祝玲珑瘪了嘴嗔道:“皇上你忘了,臣妾也是从唐家堡出来的啊。”“你?”江玹逸愣了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反倒还是秦海在后面提醒,他才想起来,祝玲珑的生母曾是唐家堡的奴婢,祝玲珑未入宫前,就呆在唐家堡。后来祝母体弱,不得已将祝玲珑送进宫中为婢,年 幼的祝玲珑才得以和江玹逸相识。 这祝玲珑很少会提及自己的身世,毕竟母亲为婢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江玹逸也就忘了祝玲珑的出处。 其实不用祝玲珑多说,江玹逸多少也明白了些,祝玲珑此一去并不单单是为了解闷,更是为了扬眉吐气,舒解当年在唐家堡为婢的郁气啊。“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好了。只是这宫外不比宫里,人多杂乱,朕给你多派几名护卫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江玹逸拍了拍祝玲珑的手,虽然不似从前一样如胶似漆地宠爱,可至少他同意了她的提议,这 也是好的。 “谢皇上!”祝玲珑高兴地领命而去,也不再纠缠江玹逸。 秦海看着祝玲珑离开,有些不解地问道:“皇上,您一向不喜欢朝中大臣和江湖中人走动,虽说这祝贵妃是后宫女眷,可这大张旗鼓地出宫去拜访唐家堡,可不像是您会批准的事情。” “这宫里闷得慌,朕又不能陪她,倒不若放她自由一会儿,也省得她整日在后宫争风吃醋,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她了。”江玹逸垂眸看着参汤,却不知,究竟不像从前的,是她还是他。秦海想着,幽幽地叹了口气。顿了顿,他忽然计上心头,小心地说道:“这小年夜前,君先锋若能赶回来,倒不如皇上也趁着空闲,摆一桌团圆宴,让君先锋和他的家人能够团聚,传出去也能彰显皇上的气 度,前线的将士更能安心呢!” 江玹逸敲击着桌面的手指生硬地一顿。 君如风的家人,除了她,还会有谁? 许久,江玹逸才沉声说道:“让姜凡过来一趟吧。” …… 正月十日过后的天气,江南更是阴冷,吹在脸上的风也跟刀割似的。 品剑大会快要落幕,岳灵心和苏沐漓也要准备回京都。 这一大早起来,苏沐漓却听说有人来别苑情走了岳灵心。下人说,是有个童子送上门一件奇怪的东西,岳灵心看过之后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奇怪的东西?”苏沐漓不太明白。 下人便形容了一下。 七元挠着头说:“既然是铁制品,会不会是品剑山庄三庄主那边来的人?”“焱翎与我的交情,若是要到府上来,他必定会亲自过来,不会派人直接接走岳姑娘,却不跟我打一声招呼。而且,他近来因为家事,与他大哥也闹得不愉快,还不得逮着机会往外跑?也不至于只是派人过 来。所以……” “所以,并不是品剑山庄的三庄主来请的?那又会是谁?”七元摸着后脑勺,越想却越迷糊。 苏沐漓却面露一丝深意。 难道……不是三庄主,而是,二庄主? “七元,去备车。” 苏沐漓匆忙出了门。 大雪一时下得铺天盖地,呼呼的风声在车马外拍得怦怦作响。 苏沐漓撩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风雪迷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可这时她却看见一个纤弱的人影在雪地中原地打转,躬身寻找着什么。 苏沐漓皱起眉头,让车夫停下马车。他从车上跳下去,七元连忙在后面撑着伞,却也不能完全遮住风雪。 “唐小姐?” 苏沐漓叫了两声,那个弯腰在雪地里找东西的女子才回过头来,那脸上、头发上都粘着雪花的,不是唐雪柔是谁? “苏公子?”唐雪柔见到苏沐漓,也有些惊讶。许是因为严寒,她整个人在披风里缩成一团,双手合握着放在唇边,朝掌心呵了口气,又捂了起来。 苏沐漓见她的双手惨白,手指却是通红,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在找东西?” “嗯。”唐雪柔点点头。 “唐小姐顶着风雪在这里扒雪堆,一定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不如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找看,也比你一个人在这里找要强得多。” “这怎么好意思?”唐雪柔连忙摇头。 苏沐漓却跟她说不用客气。当然,他在心里的考量时,唐无忧虽然可恶,不过这唐小姐却是很懂事,他不想真与唐家堡撕破脸,所以适当跟唐家大小姐拉拢关系,也能修复一下苏唐两家的关系。 唐雪柔见这样大的风雪,如果这么耗下去,说不定她就真的找不回来她的东西了,既然苏沐漓愿意帮忙,她也就厚着脸皮应承下来。 “那就麻烦苏公子了!是半块翡翠玉佩,半圆里面阳刻着半边字体的样子,用红色的流苏串着。” 唐雪柔形容了一下,苏沐漓便让七元也跟着一起来找。大雪很快在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时间拖得越久,越难找到丢失的玉佩。没办法只能把手伸进雪里,拨开积雪到更下面一层去找。而且,唐雪柔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丢了玉佩,她只记得今日早些走到这 一带的时候,有人匆忙跑过去,撞了她一下,后来回家发现玉佩不见了,所以她一路照过来,在这里也多停留了一会儿。 苏沐漓弓着身子在积雪里仔仔细细地找着,忽然一抹翠绿的光出现在眼前。苏沐漓连忙扒开雪堆,将压在积雪下面的半块玉佩扒拉出来,似乎正是唐雪柔形容的模样。 “唐小姐,是这个吗?” 唐雪柔回头一看,苏沐漓手里拿着那半块玉佩,立马扑了过来,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看她激动得红了眼圈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这块了。 “这块玉佩对我很重要,我真怕、真怕找不回来……苏公子大恩,小女子铭记在心。”唐雪柔说着向苏沐漓行大礼。 苏沐漓赶紧扶起她,“唐小姐太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话刚说完,他就掩唇咳嗽起来。 “少爷,你身子不好,还是赶紧回马车里吧。”七元替苏沐漓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皱起眉头担心地说道。 “这么大的风雪,也总不能让唐小姐自己走回去吧。唐小姐也一起上车吧,苏某送你回下榻的地方。”苏沐漓本就肤色雪白,胜过女子,此时受了寒,更是肤色胜雪,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唐雪柔本想推辞,可是拗不过苏沐漓的好意,加之这风雪确实太大了,她只好上车。 唐家堡的人下榻在城中的客栈里。苏沐漓将唐雪柔送到客栈门口,便要告辞。谁知他转身刚要走,突然一股剧痛袭上心头,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全身抽搐痉挛,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呻吟声! “苏公子!”唐雪柔吓坏了,赶紧上去搀扶,却被苏沐漓一把推开。 “走开!”苏沐漓强忍着痛苦,只让七元靠近,扶他上马车,他的脚步一直在摇晃,连抬腿都困难,完全是靠七元将他推上去。唐雪柔本想上去帮忙,可是一想到方才苏沐漓抗拒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也跟变了一个人 似的,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唐无忧站在二楼窗前,恰好看到这一幕,眼底浮起一丝暗影。 第100章 故事中的故人 浇铸所用的炉火,将整间屋子烘得干燥而温暖,丝毫感觉不到外面暴风雪的肆虐。只有偶尔在窗棂上响起的呼呼声,才能让人注意到此刻的天气。这让岳灵心不敢轻易出门。 “看这天气,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焱轩一边将一大堆器材包起来,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站在门前的岳灵心说道。 “没想到,江南也会有这么肆虐的雪天。”岳灵心叹了口气,又坐回了位置上。其实说实话,焱轩一开始让她过来的时候,她很意外。本来以为焱轩只是对她的图纸以及跟图纸相关的那个人感兴趣,但或许焱轩是为了跟她拉近关系,抑或只是单纯地对这些古怪东西的好奇,竟然从焱 翎那里拓了图纸过来,帮她把整套手术工具做了出来。 不得不说,焱轩的手艺比她想象中还要高超得多,整套工具做出来,堪比现代技术机械生产出来的,尺寸也都有严格的比例,用料更是用了焱轩独门研究的秘方,让工具更加耐用、少磨损。“江南,原本就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只是往日这些肆虐都隐藏在它的表象之下,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你们才能看到它也有撕裂和疯狂。”焱轩把东西包好之后,取了一壶温好的酒和两只杯子, 坐到岳灵心对面。 “哦?”岳灵心看焱轩似有讲下去的意思,于是顺着发出疑问。 焱轩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岳灵心,“岳姑娘喝两杯不碍事吧?” “那要看看,二庄主准备用什么来下酒了。”岳灵心微微一笑。 “故事,故人。”焱轩说着,自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在倒了一杯,便问岳灵心,“岳姑娘可愿喝这两杯了?” 岳灵心笑了笑,端起酒杯饮尽。 焱轩见状,又给她斟满,然后慢慢地讲起来。“六年多以前,江南也像现在一样,表面上温润如水,实则波涛暗流。那时候,江南一带有个人称‘夜罗煞’的女飞贼,轻功了得,武艺高强,专杀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乡绅土豪,搞得这些人如芒刺在背, 誓要将她处置而后快,因此联合一些武林正派人士,以滥杀无辜为名,四处围捕她。奈何她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之武艺高超,多次围剿均不见成效。” 顿了顿,焱轩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波澜,“于是他们找上了当时名满江湖的铸剑名门,品剑山庄。”“品剑山庄大庄主刚刚执掌门楣,急于想要树立威信,平息周围对他年纪尚小、能力不足的评论,是而对夜罗煞一事格外上心,命门人四处缉拿。然有一天,他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知晓,夜罗煞与他门中二庄主、他的亲弟弟相识相交,他不动声色,利用自己的弟弟布下天罗地网,待夜罗煞自投罗网,在品剑山庄重伤夜罗煞。夜罗煞以为自己被所爱之人背叛,负伤逃离,从此消失于江湖,再未出现。品剑山庄 的二庄主,也因此叛出家门,再不问品剑山庄一人一事,再不与段家有任何关联,于闹市之中孑然自居,不问世事。”“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人拿来一张图纸,而图纸上的内容,竟然和他与夜罗煞第一次相见时,夜罗煞请他帮忙打造的工具中其中一张图纸一模一样。”焱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手指紧紧地捏着酒杯,骨 节甚至都泛白。他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所以你知道,找到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岳灵心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她怎敢小看一个人对爱情的执着?她也曾尝试过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却最终一无所得,她也曾被所爱之人怀疑和背弃,她知道这其中的种种滋味,不比焱轩少,却比他更加 绝望。 或许爱情这东西,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可怕。她该怎么启齿告诉他,其实这图纸上的内容与他想找的那个“夜罗煞”也许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又或者,“夜罗煞”可能和她一样,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后来夜罗煞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所以在自 己以为被爱人伤害之后就永远地离开了。 这些话会对焱轩造成多大的伤害,岳灵心根本就不敢想象。她怎么能把曾在自己心口上插过的那把刀,拔出来再扎进别人的心里? 岳灵心只能端起酒杯把酒一口吞了下去,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从前征战四方饮酒惯了的她,竟被呛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焱轩哥哥!焱轩哥哥!我又来了,焱轩哥哥,你开开门好不好!” 岳灵心听出是之前那个女孩子,源聆汐的声音。 焱轩皱起眉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似乎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 岳灵心听敲门敲得急了,于是问焱轩:“外面那么大的风雪,你不开门让她进来吗?” 焱轩把喝空的杯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放,拿起放在一边的披风大步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很快灌满了整间屋子。岳灵心也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把手拢在袖子里。 源聆汐站在门口已经冻成了冰块,整个人缩成一团,冻得通红的小脸埋在毛茸茸的衣襟里面,像一只求助的小兔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焱轩。 瞧见焱轩开门,她立马就要往里钻,却被焱轩一把拉住。 源聆汐立马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瘪着嘴说:“焱轩哥哥我都要冷死了,你就让我进去吧!呀,你身上有酒味,你喝酒了?”说着就踮着脚凑到他身上嗅了嗅。 少女的清香被雪的清寒浸润以后,散发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息,暖暖地弥漫在周围。 焱轩的目光却骤然冰冷,大手一推,将她赶出门槛外去。“说了让你别再来烦我!上次你偷偷跟我去品剑山庄,差点出事,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还是趁早离我远点,我对你负不起什么责!”焱轩强制性地把披风又在源聆汐身上裹了一层,然后不近 人情地将她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焱轩哥哥!焱轩哥哥你开门啊!我不走,你让我进去!”源聆汐在外面咚咚地拍着门,不甘心地叫嚷着,焱轩却不作理会,连岳灵心都没再多看一眼,径直走进了里屋去。 这可让岳灵心为难起来,论理她只是客人,不好擅作主张放人进门,但是眼看着这么个弱女子在外面叫门,她真怕这大风大雪的,源聆汐会吃不消。“小姐,这段三庄主也太绝情了吧?我看那个源聆汐倒是对他死缠烂打,一片热情,他怎么就像人家欠了他好多钱似的,爱搭不理。”碧水撇了撇嘴,有些为源聆汐抱不平。或者是同为女子,看不惯焱轩这 么倨傲的行为,难免也对源聆汐多点同情。“话也不能这么说,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其中一方努力,另一个人就必须有好的回应。再说,三庄主若真是绝情之人,方才也不会拿了披风出去,上次我来告知他,聆汐姑娘在品剑山庄晕倒的事情 ,他可是急得立马就跑了出去。可见,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表面所看见的那样冰冷,也许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岳灵心却是为焱轩开脱。 没成想碧水瘪着嘴说:“那又怎么样?之前小姐你在宫里,被蒋贵人刺伤差点死了的时候,皇上不也是急匆匆跑来了,还在病床边守了你大半个月,那你就觉得皇上不无情吗?” 岳灵心脸色一变,愣在那里。 碧水说完之后,才知道自己举了一个最不恰当的例子,顿时表情大囧,连忙说:“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好了,我们也走吧。”岳灵心说着起身,拿起包裹开门出去。这会儿没再听见敲门声,岳灵心想着,源聆汐应该已经离开了。第一次见到源聆汐来这里敲门的时候,好像也是焱轩将她拒之门外,她说她就在附近的客栈,今天又碰了一鼻子灰,估计又自我安慰着回去 了。 谁知岳灵心刚走出去,眼角余光就瞥到房门边有个缩成一团的东西,还会动弹!“焱轩哥哥?”蹲在角落的源聆汐看见门开了,一下子跳起来,看见的却是岳灵心,刚绽开笑容的脸上立马萎顿了下去,喃喃道,“是你啊……”说着又满怀期待地朝门里看了一眼,却仍是不见焱轩踪影。源聆 汐失望之余,却咬了咬牙,又原地蹲了下来,看样子像是誓要跟焱轩周旋到底,看谁的骨头更硬! “聆汐姑娘,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蹲着要当心感染风寒。”岳灵心好心提醒道,本来是想劝她先离开,但是这句话竟然说不出口。岳灵心心里想着,源聆汐这种求爱精神,怎么跟当年的她一模一样?也正如此,她也知道并非只要是坚持,就一定可以打动一个人的心,未来在等着源聆汐和焱轩的,还不知是怎样的结果,所以说不出话 来。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源聆汐大大咧咧地笑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了,听说上次在品剑山庄是你找到了我。” “对啊,我本来还想问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岳灵心有点犹豫,是不是该把唐无忧的事情告诉她。源聆汐撅起嘴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能告诉我呢。我只记得我跟着焱轩哥哥进了品剑山庄,他在那边窜来窜去,我就跟丢了,然后有人从后面蒙住了我的口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焱轩 哥哥的房间里了。”说到这里她竟然还窃笑起来,仿佛之前经历的危险都是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剧情,只有最后这一句,才是她所关心的。 单恋中的女人还真是……没有逻辑和重点。 岳灵心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我就先走了。” 碧水闻言撑起伞来,护着岳灵心艰难地往苏家别苑去。短短的一段路程,两人却走了两刻钟还要多。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里,却发现前面一个人都没有。岳灵心有些奇怪地往后院去,整个一片诡异的安静,好像之前忙碌着的那些人们都突然安定了下来,没了事干。这是……怎么了? 第101章 避而不见 正当岳灵心满腹疑惑时,前面突然急匆匆地走来一个女仆,瞧见岳灵心便上来说道:“岳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苏公子呢,怎么回来都没见他?”岳灵心环顾四周,没好意思直接问,为何院子里这么安静。 女仆低头答道:“少爷有急事,已经出发回京都了,让我看见岳小姐转告一声,给您安排了晚些的行程,你到时候跟车队回去就好了。” “哦,这样啊。”岳灵心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是相差一会儿,何必这样急着一定要先走?何况这样大风大雪的,他就一个人走了,让她一人留在这儿…… 算了,本来他也没有必要一定要陪在自己身边,不过就是一段行程而已,是否一起又有什么要紧?或许,也省了尴尬吧。 岳灵心却不见自己嘴角,有一丝苦笑。 晚些时候,仍是风雪漫天,不过车队却是如约而至。岳灵心上了车,而苏沐漓走得急,竟然什么都没带回去,连嫣儿托付的包裹也是岳灵心收拾了带在身上。她想起仆人慌张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点不安。 苏沐漓为何会突然离开?是不是京都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顶风冒雪地颠簸前行,摇摇晃晃也不知多久,上了官道。 岳灵心闭目养神,心里却很警惕,毕竟来时路上不太平,回程也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虽说现今身边多了些护卫,不过那些杀手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忽然,她好像听到一缕很细微的声音,咝咝的说不出是什么音色,但是让人心里有点毛毛的。 她蓦地睁开眼睛,巡视四周;碧水跟她一样正昏昏欲睡,而且那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碧水发出的,其他的也并没有什么可疑。 正当岳灵心疑惑时,外面嘈杂起来,马车也旋即停了下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岳灵心掀开轿帘出去询问,迎面的风雪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若不是想到苏沐漓已经先行离开,她还真不想在这种天气出行。 难不成是官道上又被堵了? 岳灵心的疑问刚浮上心头,就听得一人焦急地禀告说:“岳姑娘,真是奇了怪了,这大冬天的,前面居然爬出来好多蛇!” “蛇?”岳灵心心下一沉,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蛇呢!这可是冬天,蛇这种恒温动物,到了这种天气早就冬眠了,又怎会成群结队地爬到雪地里来?这也太反常了! “啊!”碧水突然在马车厢里发出一声渗人的尖叫声。 岳灵心立马返身入内,急忙问道:“怎么了?” 定睛一看,碧水面前赫然有一条翠绿翠绿的青蛇。 碧水吓得已经蜷缩在座位上,随手抓着一只包裹挡在跟前。岳灵心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她不确定自己能比蛇的速度更快,但她很确定,这蛇只要一口咬上去,毒液几乎是致命的。 “小、小姐……”碧水带着哭腔,向岳灵心投来求救的眼神。 “你别动。别怕。”岳灵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发髻上拔下一只削尖的簪子来,隔空在蛇身上比划着。 打蛇打七寸,只有一招致命她才有机会救碧水。 可是,万一蛇没死,受惊之后一跃而起咬了碧水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道路不慎通畅,前面还有这么多蛇拦路,到时候即便想做急救措施都很难。 岳灵心握着簪子,却迟迟不敢下手,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青蛇吐着蛇信子,咝咝地响着,扭动尾巴朝碧水那边爬过去,然后突然把头仰得老高,似乎是要发动攻击。 岳灵心想也不想立马将手里的簪子飞射出去,呲啦一声扎进了青蛇的皮肉里。 青蛇吃痛地缩了一下身子,蛇信子咝咝作响。 岳灵心心下一沉,想道,不好,没死! “当心!”她立马大叫一声,提醒碧水。 碧水尖叫着把头埋在包裹后面,一双手死死地抓住包裹,尽管知道也许没什么作用,但总觉得有些心理安慰。 谁知那条青蛇却突然收回身子,转身灰溜溜地极速地爬走了。若不是这一路逶迤的血迹,岳灵心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岳灵心掀开帘子一看外面,大家跟遍地的蛇厮杀起来,雪地上满是被砍成好几段的蛇身,鲜血将雪地的白染得触目惊心。 毒蛇其实本不会莫名其妙地主动攻击人类,但现在却有这么多蛇成群结队地出来攻击路人,又是一个反常现象! 忽然,剩下的蛇好像收到了什么统一的指令一般,纷纷掉头四散逃去,不过片刻时间,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岳姑娘,前面挡路的蛇已经收拾干净了。你没事吧?”武夫上前来问道。 “没事。可以上路了吧?”岳灵心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古怪,看来这地方也不便久留,于是让他们加紧了行程回京。 幸好接下来的路途没有再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甚至连一点岔子都没有。 及至进了京都大门,听到街道两边传来的叫卖声,岳灵心提着的心才放下来。正好回京这天,天气晴好,岳灵心想着,本来自己就是与苏沐漓同行前往江南,现在回来了,没理由不去拜会一下,顺便她还是有点好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沐漓非要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回京都来 。 于是岳灵心还没回岳家,就直接上了苏府。 这一去,瞧见苏府上下好一顿张灯结彩,下人们前后忙碌着,似乎在准备什么大事。 “咦,岳姑娘!”七元抱着一堆东西从旁过来,刚好瞧见在大门口打量的岳灵心,高兴地跑过来打招呼。“七元。”岳灵心暗暗打量七元,见他的样子没什么不妥的,稍微松了口气。这样来看,苏沐漓应该也没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苏公子呢?他那天匆忙离开,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 ……”“噢,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明天小年夜,府中事务繁忙,这不——已经忙着开始布置了。各地店里都有小年夜活动,咱们苏府也办得更是盛大些,这哪儿哪儿都离不开少爷,所以少爷才连忙返 程,没来得及当面跟岳姑娘道别。不过,少爷倒是让人安排了岳姑娘随车队回京,这一路上没有怠慢吧?”七元挠着头问道。 “还好,就是有些劳顿而已。”岳灵心摇了摇头。碧水却不满地嚷嚷起来,“都遇到蛇群了,还好到哪里去?害本姑娘差点被咬!这苏公子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我倒是没什么,要是我家小姐有什么事,饶不了他!他要是真想把我们丢下,就别叫我们一 起出去了嘛!” “碧水!”岳灵心厉喝一声,制止碧水再无礼下去。 碧水只好瘪了瘪嘴,低下头不说话了。 “蛇、蛇群?”七元听到这话,蓦地脸色大变。 岳灵心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这件事的确很蹊跷,但是七元的反应却有点过激,他的样子不仅仅是惊讶,怎么反而看上去像是在害怕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一些天气异常或者什么的,导致了冬眠的蛇群出没,加上马车惊扰,才导致了蛇群攻击车队的事情。”岳灵心也没戏说这件事,只是敷衍着解释了一通。 顿了顿,岳灵心又说道:“对了,之前嫣儿姑娘托苏公子从江南带回来的包裹,许是苏公子走得匆忙,一时忘了,所以我便顺带捎回来了。现在苏公子可有空闲?我把包裹给他送进去吧。” “啊?啊……那个,岳姑娘让小的来吧!”七元二话不说,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下人怀里一塞,然后从碧水那里把包裹夺了过来。 岳灵心看到七元的反应,不由一愣。七元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妥当,于是挠了挠头说:“岳姑娘,你也知道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少爷他、他不在府上,你现在进去等着也是白等,少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不如你先回去,等少 爷回来了,我在跟他说这件事。” 岳灵心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七元踮着脚看到岳灵心离开,才抱着包裹匆匆忙忙地往回跑了。刚走到石牌坊下面,碧水就忍不住又嘟囔起来:“这个七元也真会睁眼说瞎话,方才路上遇到的下人还说,耽谷主早早就过来见苏家主了,怎么可能这会儿不在府里呢?这小子,要不是小姐你刚才示意,我 早就……” “早就怎么样?”岳灵心喝断了碧水之言。 在大厅见耽谷主,七元这更为贴身的仆人,却说苏沐漓不在府中。岳灵心心头已有论断,只是不便多言。 以七元的性子,应该是不敢随便说这种话,那么他既然说了苏沐漓不在府中,要么就是方才那下人不明白情况,要么就是,苏沐漓不想见人。 岳灵心觉得,大概后者要多些,因而她也不强求,先离开了苏府。只是苏沐漓从之前的匆匆离去,到现在的避而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跟医馆的事情有关? 第102章 如风回来了 岳灵心从苏府出来,便回去岳府。刚到门口,就看到李嬷嬷等老仆拥了出来,一边疾步向自己走来,一边欣喜异常地高呼:“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岳灵心察觉出是有什么事情,不过看他们笑得这么高兴,就算有事应该也不是坏事。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可不尽如人意,这次去江南来回都遇到怪事,虽说终究是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套工具,但一想到焱轩身上发生的,自己却不能帮忙反而还白白给了他希望,岳灵心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 现在她真没有心情去应付太多事情。 “小少爷!” “小少爷回来了!” 下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忙不迭给岳灵心报喜。 尤其是李嬷嬷,她这贴身伺候岳灵心的,最知道岳灵心的苦处,自从大将军的事情之后,君如风再次上战场,岳灵心对他是担心不已。一方面是怕君如风在情绪上很难平复,而这次与南钺对战,主将又是柳秉城,如风在心里必定是记恨着柳秉城,认为正是柳秉城诬陷养父,害得养父最后差点身败名裂,姐姐也小产崩溃;另一方面,从发生了父亲的事情之后,岳灵心也担心还有小人会从中作梗,阻碍如风在军中行事。毕竟当时那件事情来势汹汹,一副要将岳家斩尽杀绝的架势,那么最后未能成事,败在如风手里,而如风也作为岳家的小 少爷再次上阵杀敌,在军中站稳一席之地,难免暗处的人还想对他下手。 为此,岳灵心没少往边关去信。 这下好了,这孩子总算是回来了! 岳灵心来不及多想,脚步已经向大厅飞奔而去。 君如风也是刚刚进城,回岳府落脚不久,还穿着铠甲、挂着佩剑,在屋里踱步。一扭头,听见了岳灵心的叫声。君如风脸上立马展开笑颜,高声叫道:“姐!”“你这孩子!”岳灵心走到近前,抓住君如风上下打量起来,生怕这次回来成了缺胳膊少腿儿的。还好,君如风和他离开时一样完完整整的,看上去心情也开朗了不少。要知道,当时他从宫中离开时,岳灵 心虽未亲自相送,却听李嬷嬷说,他的嘴撅得都能挂好几个油壶了。 “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跟家里打声招呼?你看,我也是才回城,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岳灵心过了欣喜的劲儿,又嗔怪起来,说来也是出于关心,想到这会儿没能好好招待弟弟。 一想到如风小小年纪就要在前线冲锋陷阵,披甲杀敌,岳灵心又是自豪,心知他没有辱没君、岳两家的名声,却又是感到阵阵不安。眼见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那些在岳家失势之后就急着撇清关系的,岳灵心自然不屑,可至亲的一个个失去,是真令岳灵心痛心。如风虽不与她同姓,可在岳灵心心中,这就是她的亲弟弟,她也很怕若是 如风有什么事,她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和九泉之下的君叔叔与爹爹交代。 “我就是回来汇报一下前线战况,出发得急,想着反正我要回来了,就没有再写信相告。”君如风挠了挠头,嘟囔着说。 旁边李嬷嬷偷笑,“小姐啊,你就别板着一张脸了,小少爷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你了,这次他好不容易回来,也算是给你一个惊喜了,你还说他干嘛?” “你们呀,就跟我爹一样,只知道宠着他,要不是我天天鞭挞他,还不知道他要变成什么纨绔公子的,到时候可有你们好受的。”岳灵心也忍不住打趣起来。“姐,瞧你说的,你弟弟我是那样的人吗?现在三军之中谁人不服我这先锋的名头?我知道,以前有你和义父在,撑起我们岳家军的名头,现在,只有我来维护我们岳家在军中的名声了,所以,我不会让姐 姐失望,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爹爹与义父失望的!”君如风正色道。“知道你听话。不过说起来,你一个先锋,又不是传令官,为什么非要你回来汇报军情?”岳灵心皱起眉头,似乎是想问,是不是你在军中闯什么祸了?可是转念一想,江玹逸那性子,谁又真正摸得清楚, 兴许他对岳家的忌惮还未完全消除,知道如风是岳家的人,所以一定要他回来。反正,君如风身上和岳家的这层关系,有太多理由要被江玹逸制衡。岳灵心也见怪不怪了。君如风也是心大,伸了个懒腰说:“现在南钺使者正在来京都的路上,准备和谈,前线相安无事,我这个先锋自然也没什么用处,只能被派回来传信了。不过这不正好吗?明天就是小年夜了,我可以回家陪 姐姐过年啊!” “咱们一家人,确实好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地过个年了。不过,我听说今年小年夜,皇上要在宫中宴请群臣,你作为南疆先锋,只怕皇上会留你在席间作陪,你根本就回不来。”岳灵心摇了摇头说。 “啊?那怎么办?要是不能跟家里人一起过年,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君如风撅着嘴嚷嚷起来,大有“姐姐你快想想办法”的意思。岳灵心没他闹得没法了,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还没到小年夜吗?皇上让你回京述职,回报前线军情,你倒好,直接先跑回家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骂你都算是小事。你忘了,军情比天大,现在还不 赶快进宫,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啊?”君如风一听岳灵心要赶自己走,神情更加沮丧,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了,“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小少爷,你今天去汇报完军情,然后找个借口出宫不就好了。小姐不是说了,明天才是小年夜。”碧水特意加重了“明天”两个字的口气。 君如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岳灵心的意思是,他赶在今天把军情汇报清楚了,明天就可以呆在家里了! “那我现在就进宫去!”君如风高兴地蹦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就出门了。 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岳灵心也是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今日天气晴好,地上积雪也不多,只是闹市穿行难免人多繁杂。 君如风本想骑马到宫门,可见这情形,也只好先下马来,牵着马往皇宫方向去。走了没一会儿,面前迎面来了一辆宝马香车,轿厢四面薄纱飞扬,香雾弥漫,远远地就能嗅到那一股子味道。 轿中女子的轮廓若隐若现,斜倚在卧榻之上,隐有风姿绰约之态。 君如风心想,这正经人家的女子,谁会这样招摇地出门?却又见四面八方的人疾奔过来,争相围堵那宝马香车的风采,于是随手拉了个人来问:“这位大哥,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派头?” “小兄弟,看你一身铠甲,是当兵的吧?拈花阁你知道吗?” “拈花阁?”君如风满脸疑惑,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还真不知道!这拈花阁就是咱们京都最大的青楼啊,南来北往多少客人,就奔着‘天下第一楼’的名头来的,这京都的达官贵人们也是阁子里的常客喽!” “哦。那这是在干什么?”君如风自小被岳灵心管得严,加上岳家的家风严谨,他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拈花阁,什么“天下第一楼”,何况,他自己也是不屑去那种风月场所的。“一年一度的拈花阁花魁竞选大赛,这位书暖姑娘,就是今年的新晋花魁啊!今天是花魁过街,赶明儿在拈花阁还有才艺表演,到时候可热闹着呢,不知道多少人争着要去一睹这书暖姑娘的真容!”男人说 着偷笑起来,看来他也是自己口中的其中之一。一见马车走近了,他连忙就迎了上去,顾不得再跟君如风闲谈。 “花魁?”君如风呢喃着望了一眼那缓缓驶来的宝马香车,只觉无趣,于是退到一边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偏生这会儿几个孩子在巷口玩弹弓,其中一颗石子不知怎么就飞向了拉车的马匹,“啪”的一下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受了惊,一下子变得暴躁,嘶鸣一声便迈开步子在街道上狂奔起来,连带着马车也不受控制地随之飞奔。 车马队顿时乱作一团,随行的人尖叫着,周围的人生怕被马车撞到,也是嘈杂地呼喊,又议论纷纷。整个街道上立马乱成了一锅粥。 君如风小心地避开好几个险些撞到自己的人,心想着风月之地的女子,也活该吃点苦头,让她这么招摇过市,还花魁,指不定待会儿就成花猫了! 这么想想,君如风竟还觉得有点好笑。 谁知混乱之中,一个年幼的小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手,慌不择路地闯到了道路中央。 眼见那受惊的马儿毫不留情地直接冲撞了过来,被吓到的孩子脸色惨白地大哭起来叫妈妈,却不知避开。 情况千钧一发!君如风睁大眼睛,来不及多想,立马飞身扑了上去! 第103章 不速之约 受惊的马一路扬起积雪,拼命地往前冲,眼见那孩子就要被马车撞倒。 君如风一个飞身上前,顺势拔下腰间佩剑,剑不出鞘,径直向马腿砍过去。 烈马前腿一软,“噗通”一下朝地上跪了去,但依然被巨大的惯性带着,拖着笨重的轿厢往前俯冲。 但这足以为君如风争取到时间。他转身一把抱起小孩子,腾身跃向路边,等那马车撞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孩子安全地落在一旁。 不过君如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 小孩的母亲哭哭啼啼地跑上来,抱过孩子,对君如风连声道谢,直呼“大恩人”。君如风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可别再让小孩子这么乱跑了,多危险!” 说罢,君如风又转过身去,看到那侧卧在地上受了伤的马儿,俯身摸了摸它的鬃毛,“你呀,以后别再这么莽撞,要乖点,知不知道?不然下次就打断你的马腿!” “喂,说你呢!你谁啊你,竟敢惊扰我们家姑娘的座驾?你是不是活腻了?”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压过周围的阵阵赞叹声,直冲君如风而来。 君如风皱起眉头,抬头一看,这装束原是拈花阁的丫鬟。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伤到书暖姑娘,还不赶紧赔罪?!”那丫鬟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指着君如风。君如风冷哼一声,抱着剑站起来,看了一眼从众人从马车里扶出来的女子,一身及地淡紫衣衫,薄如蝉翼,内里衬衣上的绣花也若隐若现,却还用薄纱掩面,故作神秘,更是惹得周围不少男人围观和露出 难看的色相。 “不好意思,我只看到了孩子和马,没注意到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关心的。” “你!” “再说,明明是你们的马车差点撞到人,小爷我好心替你们拦下来,才未发生事故,你们不道谢就算了,还敢贼喊抓贼,是不是也太不讲理了?” 虽说这拈花阁花魁的名头大,但围观的也有讲理之人,听君如风此言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位公子明明就是好心呀,不然那孩子就惨了!” “哼,大家都看到是那孩子自己跑到路中间来的,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拈花阁也不是怕事的,今日你若是不道歉,就别想离开!”丫鬟见周围这么多人帮君如风,一时难堪,竟然死咬住君如风不放。 “行啊,我不离开,反正我是刚从边关回来,正要进宫向皇上汇报军情,你们若是想留下小爷,那就让你们管事的自己进宫跟皇上说去!”君如风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好,爷就在这儿等着”的架势。 那丫鬟一听背后还有这等由头,一时傻了,面色难堪地站在原地。如今这般骑虎难下,想让这嘴刁的丫鬟道歉是不可能,却又拿君如风没办法,局面不由有些僵持。紫衣书暖早已注意到这边的争执,整理了衣冠朝这方走来,清冽的目光在君如风身上打量了一番,便不再看他,垂眸看向卧倒在地上的那匹马儿,对旁边给马儿查看伤势的下人说道:“不争气的东西,留着 有什么用?不用治了,拖回去宰了吧!” 君如风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急了,扭脸看着那个书暖,愤愤不平地说道:“它也是一条生命,你凭什么就这么把它宰了?” “凭什么?就凭它是我们拈花阁的财产。我要想宰了它,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书暖好笑地反问道。 “你!”君如风面色一白,竟无言以对。 方才那尴尬的丫鬟见主子反击,立马笑着附和道:“就是,这马车是荼糜夫人赏赐给我家姑娘巡街用的座驾,书暖姑娘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管得着吗?” “你们!你们简直蛮不讲理!”君如风生气地吼道,看他的样子,好像宰了这匹马就跟从他身上割了一块肉似的。“哦?公子想要跟奴家讲理?只可惜,公子今日正赶着进宫向皇上汇报军情,应该是没空跟奴家跟奴家回拈花阁讲理的吧?”书暖反问道,旋即声音一沉,以命令的口气对下人说,“把这畜生拖回去,立刻宰 了!” “住手!”君如风厉喝一声,摇了摇了牙。对骑兵来说,马就像他们的朋友一样,带他们征战四方,带他们沙场驰骋,带他们建功立业,是而君如风方才击倒这匹马的时候,并没有拔出剑来。他作为先锋,马上作战是常事,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座驾 ,他对马儿本就有一种好感。如今听见这拈花阁的人如此残忍,竟要当着他的面把这匹无辜的马儿宰了,他忍不下这个心。 “我跟你们去就是!你们想怎么讲理,咱们就怎么讲。” 书暖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坚定的君如风,面纱下的脸似有一丝微笑。 ……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很淡的阳光从落光了树叶的枝头折射过来,落在窗棂上,谁也不打扰。岳灵心坐在梳妆台前,将一只盒子打开,里面已经堆了好些千纸鹤。岳灵心翻了翻,自顾自地嗔道:“这家伙,竟然已经离开这么长时间了。”说罢,又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爹,君叔叔,如风真的长大了, 你们在天之灵也应该能安心了。” “噔!” 门口传来了什么响动声,打断岳灵心的思绪。 岳灵心回头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紧接着又是“噔”的一声,很细微的,仔细瞧才看见是一粒石子击打在门上,又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好一会儿。 “什么人?”岳灵心心想,是有人故意用石子敲她的门,故而提高了警惕,向门口走去。 不过这人既然在暗处用石子投门,若是有恶意的话,那石子飞的地方恐怕就不是门板上了。 岳灵心走到门口,抬头一张望,就瞧见了侧身倚坐在对面墙头上的黑色身影。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哭笑不得。 “姜大统领,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可不怎么礼貌!” “这个角度看天,很好。”姜凡依然只是仰着头,望着远处。建筑群的夹角里,悠悠的一片白云浮在空中,安静而美好。“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就喜欢坐在那里看天。赶紧给我下来!”岳灵心不自觉带上了从前教育小孩子的口气。可能是因为她的灵魂比她的外表要年长得多的缘故,从小到大她就有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智 ,说起来也像小大人,正好家里又有个弟弟,凡是端着大姐的架子,后来对姜凡亦是如此。 这两人倒是从小也都听她的话,有时候岳灵心还不禁会想,若是她的话和江玹逸的话产生了矛盾,姜凡会听谁的? 岳灵心话音刚落,姜凡已经落定在身前。他站得有些近,以至于岳灵心抬头就能感觉到他轻浅的呼吸声。他正垂眸看着她,安静的目光让人想到秋日午后阳光穿过树梢的样子。 岳灵心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许是他站得太近了,从未有过的近,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绊在了门槛上。 姜凡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一步。 岳灵心长出一口气,掩饰着尴尬,“你现在的动作是越来越快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像我这样的人,才能做夜里的事情。”姜凡不以为然地答道。岳灵心微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姜凡在江玹逸身边,干得最多的是怎样的事情?皇帝虽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有权力在手可呼风唤雨,可仍有很多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去做的,甚至有可能是 他还在对你笑着,背地里像姜凡这样的人就已经出动,将你一家血洗。 这么多年来,姜凡作为江玹逸背地里的那只手,其实也算是岳灵心促成的,她觉得姜凡手上沾的一半的血,应该算在她头上。 “像你这样的人,堂堂的皇宫侍卫大统领,怎么敢偷偷跑出宫来见我?”岳灵心故意理解错意思,露出一个打趣的笑容。 姜凡本就不多话,此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奉皇上之命,召你今晚入宫。” “入宫?”岳灵心错愕地看着姜凡,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还真是和江玹逸一样沉得住气的人。 “如风回京都汇报战况,皇上说,作为赏赐,让你们一家人提前过个小年。” “这皇上倒是管得真宽。我们姐弟俩过年不过年,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去回他,如风汇报完军情自会回家,我就不去了!这皇宫又不是我家,为何要去皇宫过小年?”岳灵心背转身,有些生气。 姜凡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看着岳灵心的背影。 顿了顿,岳灵心冷哼道:“江玹逸倒是有心,故意派你来,知道我会担心你完不成任务回去受罚。” “我没事。”姜凡这会儿却答得飞快,声音依旧沉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岳灵心转过头来看着姜凡,心头犹豫起来。她跟江玹逸斗气倒是痛快了,可连累到姜凡,怎么也不好。偏生这江玹逸抓住了她的软肋,她真是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算了,他既然自己要找不痛快,那我干嘛不给他这个机会。不就是进宫,我去!”岳灵心咬了咬牙。这皇宫不是刀山火海,她还不信江玹逸能把她怎么样! 第104章 拈花阁 岳灵心把姜凡送到门口。看时辰也还早,她可不想这会儿就到宫里去,跟江玹逸大眼瞪小眼。 反正如风已经出门有一会儿了,等算着差不多他跟江玹逸谈完了,自己再过去也不迟,不然也只能在殿外等候。岳灵心这样打算着,回到后庭房内去换衣服。 其实她还是想不明白,江玹逸好不容易才把她从身边赶走了,应该是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她才对,为何今天突然宣旨让她进宫,还要提前过什么小年,真是猜不透江玹逸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岳灵心关着门换衣服,突然听见外面悉悉率率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仔细听,不难辨认出丁伯和伙房杂工小五的嗓音。 先是丁伯小声问:“你都看清楚了吗?” “当然!这种事情,要不是千真万确,我怎么敢乱说?要是让小姐知道,还不得撕烂我的嘴呀!” “可是……不应该啊,小少爷不是去宫里述职了吗?怎么会跑到拈花阁去?” “我也奇怪啊,咱家小少爷从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要不是我今天过去做帮工,偶然瞧见了,我还真不敢相信别人说的。”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先别让小姐知道,不然……” 岳灵心一把拉开门,拔高了声调问道:“不然怎么样?” 丁伯和小五一愣,片刻之后又面面相觑,低下头不说话了。 “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岳灵心斜睨着他俩。 丁伯毕竟是年纪大些,见得多了,于是壮着胆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那个,小姐,我们就是在闲聊。” “闲聊?你以为我耳聋,听不见你们刚才说的话吗?”岳灵心严厉地喝问,丁伯又只能低下头不说话了。岳灵心又别过去看小五,“你说看见如风在拈花阁,看清楚了吗?” “嗯……唔……”小五先是连忙点头,又连忙摇头,面色发白,不时地瞥一眼丁伯。 但这时候丁伯也不敢多说什么。在岳家呆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了解岳灵心的脾气,她虽然对下人和善,对君如风这个弟弟也是百般疼爱,但绝对不允许他犯错。岳家虽不是什么家风保守的家族,但岳锦添在时就治家严谨,决不允许家 中男丁外出厮混,吃喝嫖赌只要沾上一样,立马逐出家门,决不姑息。 岳灵心也一直是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弟弟君如风,虽然说不至于将君如风逐出家门,但是惩罚肯定是少不了的。幸好如风在这方面自己也争气,不贪恋女色,更不图享乐,从不做有辱门楣的事情。 所以如风长这么大了,岳灵心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会去风月之地。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岳灵心呵斥一声,吓得小五点头如捣蒜。 “看、看清楚了,小少爷是和那个花、花魁书暖在一起的。” “花魁?”岳灵心念叨着,微微皱起眉头。 这花魁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把如风引到那种地方去?而且,拈花阁这个词,倒是一再出现在她耳边,之前只当是个普通的风月之地,可如今看来,或许这地方真有什么不简单之处。 “看来也是时候去会一会这传说中的拈花阁了。”岳灵心心头想到。 “小姐,小少爷这也成年了,又没娶妻,就算去了那种地方也算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 丁伯想帮君如风说好话,却被岳灵心一眼瞪了回去。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去干活吧。”岳灵心说罢,转身回房里,穿上披风,带着碧水出门去了。 拈花阁并不难找,作为“京都第一楼”,占据着整大半条街,披红挂绿的,本就扎眼,加之名声如此之大,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十有八九都能打听出具体位置来。 说巧不巧,岳灵心正往拈花阁去,就瞅见一大帮人涌向同一个方向。她随手拉了个人来问,才知道拈花阁正在举办花魁表演晚会。岳灵心顺着人流,很快来到拈花阁大门前。 宽阔的雕花木门前张灯结彩,男人们或是心急地往里走,或是恋恋不舍地出门。门前好几个穿着华美的女子笑容满面地招徕客人。 岳灵心也跟着往里走,到门前却被拦下来。 “哟,这位姑娘,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往哪儿都敢进呢?”一名女子讥讽地说道,其他姑娘也附和地笑。 这些个青楼女子,平日里受惯了所谓良家妇女们的冷眼,如今却见女人往这里面走,可是好不新鲜,都来围着岳灵心瞧。 岳灵心抬头看了一眼拈花阁烫金的牌匾,问道:“拈花阁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可有什么规矩,说了不让女人入内的?” “这……”那几个笑话岳灵心的姑娘闻言,面面相觑。 因为平时没有哪个脑筋正常的女人会想到去逛青楼,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规定,女人不准进青楼。只不过,她们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要进拈花阁,还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进! “怎么回事?”里面传来一道询问的女声,话音落下,便瞧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从人群后走出来,单单是看她的着装姿容,还以为是某位贵夫人。但是谁家贵妇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这些姑娘们对着贵妇人叫“荼糜夫人”,岳灵心就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女人,正是拈花阁的阁主,说白了就是青楼的老鸨。只不过让岳灵心惊讶的是,在她的印象中青楼老鸨通常都是那种油光满面、画着不得体的浓妆来衬托手下姑娘们的美丽的中年妇女,可是眼前 这个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虽说妆容老成一些,但五官却很精致。 “荼糜夫人,这个姑娘非要进咱们阁内,你说……” “哦?来者是客,既然姑娘有心要进我这拈花阁一探究竟,咱们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非要将其拒之门外呢?”荼糜夫人脸上挂着一抹笑容,典型的商人的和善。 “还是荼糜夫人会做生意。哪有送上门的客人不要的?”岳灵心笑了笑,带碧水进了拈花阁的大门。 荼糜夫人转过头来门口几位姑娘,压低了声音斥责道:“今天都给我小心着点,阁里有贵客盈门,别闹出什么岔子!”说罢她就急匆匆地进门去。 岳灵心看见荼糜夫人转上了二楼,没入巷道之内。她随手拉了个伺候的丫鬟来问:“请问书暖姑娘现在在待客吗?”“书暖姑娘?她待会儿要登台,现在应该在后庭排练吧。荼糜夫人可是应她的要求,特意将表演大会改在今晚,这么多人捧场,肯定是要好好表现的了!”下人伶牙俐齿地翻着嘴皮子,或许是女人的嫉妒心 ,这小丫鬟也是一副“我倒想看看这花魁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的样子。 “那……到哪里可以找到她?”岳灵心问。下人噗哧一笑,“我说这位姑娘,你还没搞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吧?拈花阁有拈花阁的规矩,花魁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你若是真乐意见这书暖姑娘一面,就等着表演大会之后竞拍吧。不过,今儿这 屋子里可是达官贵人云集,个个出手不凡,且看他们志在必得的样子,今晚可是有一场好戏,你要想从他们手里胜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达官贵人?”岳灵心环顾四周。朝中官员她见过不少,当年与江玹逸一同打江山的时候,她虽然不出面去与那些朝中重臣们斡旋,可要在背后出主意,自然也少不了调查。至于那些王亲公子们,大部分她 就更加熟悉了,稍微有点身份的,必定是她的同校同学。这么环顾一周,果然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看来,待会儿无论要做什么,都得小心着点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指不定谁就把自己认出来了。“是呀,听说今儿个连咱们闵朝第一首富,苏府的苏家主都被花魁的名头吸引过来了,他若是肯为书暖姑娘一掷千金,其他人啊,我看是没戏了。”下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知道是想炫耀拈花阁的生意好 ,还是仿佛觉得被人用钱买卖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说罢丫鬟又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不跟你罗嗦了,本姑娘还忙着呢!” 那下人刚转身走,碧水就上来扯了扯岳灵心的袖子,小声道:“小姐,那丫鬟说的是真的吗?苏家主……也来这种地方?” 岳灵心回身戳了一下碧水的额头,嗔道:“别人说你就信啊?这苏府为明日小年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他哪有时间来看什么花魁表演?” “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啊,我看……”碧水说着说着,陡然睁大了眼睛,目光越过岳灵心看向前方二楼的楼梯上。 “小姐,小姐你看!”碧水拽着岳灵心的袖子一阵晃动,岳灵心赶紧回头顺着碧水的目光看去,这正从二楼下来、与荼糜夫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不是苏沐漓是谁? 第105章 邀约 天色渐渐晚了,冬季总是天黑得早,安泰殿也一早就点亮了烛火,宫人们有序地端着珍馐菜肴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江玹逸在后庭的寝宫里换了便服,虽然仍是明黄色为主调,但少了那些龙飞凤舞的刺绣,反倒是将他的气息衬得柔和一些。 这话是秦公公说的。 江玹逸不禁瞟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朕平时都太严肃了?” “皇上乃九五之尊,严肃是应该的,不过平日与家人相处,随便点也没什么。”秦海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语调,是而更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用词。 江玹逸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到,还是不甚在意,秦海的言外之意是说,江玹逸今晚要见的,是家人。秦海的试探初尝甜头,于是笑了起来。他陪在江玹逸身边这么久,江玹逸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或许他比江玹逸自己都更了解江玹逸的脾性。以江玹逸的敏锐,不会捕捉不到秦海话里的弦外 之音。江玹逸没有反驳,证明这句话并不让他反感。 “前方将士为朕浴血奋战,回到宫中,朕自然要让他们感觉到回了家,否则,他们血洒疆场不为保家卫国,又有何意义?”江玹逸聪明地将话头引导到另一个方向,来化解了秦海的试探。 秦海只是笑,“皇上说得是。” 旋即陪着江玹逸走到外厅,屋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独独可见那乌心石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分明。 “你持朕手谕,亲自出宫走一趟,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份,进不了宫。”江玹逸拿了一块令牌出来,递给秦海。 “奴才遵旨。”秦海双手领了令牌,退出大殿。 江玹逸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目,负手而立于门前,身后的手心里,紧握着一只雪白的纸鹤。 终于又要见面了。 …… 咚咚咚的锣鼓声在大堂前的舞台上响了起来,满座食客望向台面,七八个身着轻罗软纱的女子翩然起舞,博得阵阵喝彩。 喧嚣声传出拈花阁老远,邻近的两条街也几乎都能听见这里的喧哗。 阁内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厅,坐着普通的客人,二楼一条过道,连通着后庭的卧房,其余三面都是观众台的雅座,专为身份尊贵的客人而设。 荼糜夫人在二楼的楼梯上,正指着对面的雅座给苏沐漓看。 站在苏沐漓身旁的女子,岳灵心也认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医谷传人耽棠。虽说岳灵心对中医懂的不多,只有一些基本的医理知识,但是耽氏家族却是如雷贯耳。神医谷是本朝有名的一座山谷,地处险要,但深入谷中却能见一片广袤平坦的地势,耽氏家族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于 上百年前建立起神医谷之名,悬壶济世,享有盛名。据说,这世上凡是有解之毒,神医谷必能破解,即便是无解之毒,神医谷也能想法破解,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真正的绝对。岳灵心因为自己学医,虽是西医,不过天下医理一家,所以一直对神医谷很感兴趣。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看见神医谷有些亲切之感,那就是她初来这个时空不久,就因机缘巧合遇到过神医谷之人,求他们帮了一个大忙。只是此事后来的结果,她不得而知,因为神医谷的谷主耽老先生是个脾性古怪的人,不愿接见外人,当时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耽家才收留了她带去的人,后续更是一个字都不愿 再提起。岳灵心也不想坏了人家的规矩,只好不再多问,也甚至再去拜访神医谷。只是她没想到,这神医谷之后,竟然和苏家还有一番交情。否则,以耽老谷主的脾气,怎么会让他唯一的孙女跟着苏沐漓抛头露面 ,出入苏府不说,现在更是连青楼的门都敢进了! “苏家主!”碧水不知岳灵心的心思,瞧见熟人就兴冲冲地挥手叫喊起来,好像全然忘了她刚才还吐槽苏沐漓竟然来这种风月之地。 岳灵心想制止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苏沐漓朝这边看过来,二楼开阔的视线让身在群花丛中的岳灵心依然显眼。 虽说来拈花阁前,岳灵心特意卸了妆,让自己看上去朴实无华,可是她身上原本就流淌着一股普通人所不及的气息,又怎可能轻易被淹没? “岳姑娘?”苏沐漓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快步走下楼去。 荼糜夫人正在介绍对面的雅座,却见苏沐漓突然朝楼下去了,不禁一愣,顺着苏沐漓去的方向一看,他竟是走向方才进门来的那位古怪的姑娘家。 “岳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苏沐漓丝毫掩饰不了自己的诧异。 “怎么,苏公子来得,我就来不得?就因为我是女子?那耽谷主,不是也不该来?”岳灵心莞尔一笑,故意拿他打趣。 “不敢。既然岳姑娘来了,不如让苏某请你看表演,当作赔罪可好?” 诚然,这般风月之地,一般女子怎么可能肯来。可转念想,岳灵心又岂是一般女子。苏沐漓也就释然了。 岳灵心环顾四周,这一来还没看见如风,也没看到那所谓的花魁,她自然不甘心,于是点头道:“好啊!苏公子盛情难却,那我也不推辞了。”荼糜夫人也是极有眼力见的人,一听苏沐漓要留下,当然兴冲冲地指路,“对面正好还剩一间雅间,苏家主是第一次来,奴家就做东了,不收今晚的雅间费用,权当尽地主之谊。苏家主、岳姑娘、耽谷主, 这边请吧——” 岳灵心看了眼荼糜夫人,便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苏家主……”耽棠见苏沐漓要跟去,拧起眉头叫住他,似乎想劝说什么。 苏沐漓却笑了笑,轻声道:“不碍事的,陪她玩会儿就好。” 耽棠微微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苏沐漓看着那个背影的眼神,分明是满心希望她能玩得高兴就好,哪里顾得到他自己?耽棠忧心地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在雅间落座,虽不是正对舞台,可居高临下的视野也比楼下要开阔许多。 锣鼓声渐息,而后丝竹管弦悠悠响起,显然是换了一支优雅的曲子来演奏。 苏沐漓刚坐下来,便对岳灵心说道:“之前在江南匆匆离开,实在是不得已,还望岳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小事而已,我又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照看着的小孩子,苏家主当然是要以家事为重。”岳灵心想到七元的说辞。苏沐漓真是为了苏府小年夜的事情,才连当面告别都没有,就匆匆离开江南别苑的吗?岳灵 心不敢打包票说是还是不是,但这时候聊起天来,她当然不会表露出心头那一丝丝的不是滋味。 其实她应该体谅苏沐漓,毕竟他一个人要撑起那么大的家业,不管是身不由己也好,还是家事和商业为重,他都没有理由为了跟她告个别而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苏沐漓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岳灵心没有看见,所以也没有多想。 “还是要多谢岳姑娘,帮忙把嫣儿托付的东西带回京都,不然我还得再派人去取,一来二往难免浪费时间,耽误嫣儿的事情。” “哦?那苏公子今晚是来送东西的吗?”岳灵心不知为何心口突的一下。 他的本意不是来逛青楼的?也对,哪个男人真想逛青楼,还带个女人在身边的? 岳灵心想着,不免多看了耽棠一眼,却见耽棠只是专注地看着苏沐漓,仿佛她眼里就没有别的东西。 苏沐漓点点头,“本来打算送完就走的,不过荼糜夫人一直挽留,方才碰到岳姑娘你,所以才决定留下来。岳姑娘……是来看花魁表演的?” “我来找人。”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说起来她差点忘了正事,赶紧站起来往下面张望。这都溜了好几圈了,也没看见如风那家伙。小五不是说在这里看见他了,怎么这会儿半个人影都没有? 该不会是真被那个什么花魁迷得晕头转向,都迷进闺房里去了吧?岳灵心身上一阵恶寒。她虽然不是什么思想保守的女人,对青楼女子也没有什么偏见,可是她怎么也不能想象,如风会被一个肤浅的青楼花魁迷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最清楚了,如风根本不是那样的 人,所以她才会对这个书暖这么感兴趣,一定要来看看。 可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听得苏沐漓一头雾水,“找人?” 到青楼里来找人?苏沐漓在心里又强调了一遍。 向来只听说有女人到青楼闹事,为了抓回自己的丈夫,可以岳灵心的身份,能到这里来找什么人? 苏沐漓刚想深问,却听隔壁传来了瓷器打碎的刺耳声音。 紧接着一个男人暴跳如雷地叫嚣起来:“搞什么啊你!会不会做事了?知道本公子是谁吗?你敢把水撒到我身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继而一个熟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接道:“你这丫鬟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当今的国舅爷吗?惹恼了他,有你好受的!还不赶紧跪下来给蒋公子擦鞋!” 岳灵心眉梢一扬,心头顿生疑问。姓蒋的国舅爷?她当了三年皇后,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第106章 突然冒出个国舅 岳灵心满腹疑惑地把头探出去,朝隔壁看了一眼。 方才被训斥的丫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朝面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磕头求饶:“国舅爷饶命啊,国舅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你脑袋早搬家了!”蒋世年拍着自己衣摆上的水珠,烦闷地紧皱着眉头。 一旁搭腔的唐无忧笑着说:“蒋兄也不必跟这种下人较真,别自降了身价。”“本少爷这身衣服,可是贵妃娘娘今天新赏赐的,你几条贱命都赔不起!”蒋世年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声吵嚷,惹得左右和楼下的人都凑热闹地看他,他不但不觉得丢脸,反而洋洋自得地扬起下巴,似乎要以 这样的姿态接受所有人的瞻仰,让人知道闵王朝的天下,又多了一个蒋姓国舅爷。 岳灵心闻言,越发沉默起来。 她方才听蒋世年眉飞色舞地提起“贵妃娘娘”,以那姿态和神色,他的后台靠山必是这贵妃无疑了。众所周知,闵王朝现今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祝玲珑。这一点,岳灵心是最清楚不过了。 她不愿想起祝玲珑,就像她不愿想起江玹逸一样。他们都是她埋葬的过往时光里,最丑陋的伤疤,一个让她沾满别人的血腥,一个让她自己浑身血腥…… 这二楼雅座闹得不可开交,楼上楼下纷纷观望,自然传到了老板娘荼糜夫人那里。不一会儿,就瞧见那个仪态万千的女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跑上二楼来了,直奔隔壁房间。“国舅爷、唐公子,这下人不懂事,冒犯了二位,奴家下去一定好生管教!这会儿眼瞅着书暖姑娘就要登台表演了,二位若是继续跟一个下人置气,不是平白耽误了这演出时间吗?我这少赚点钱事小,只怕 耽误了二位和其他客人们的雅兴。不如就看在奴家的一分薄面上,暂且饶过她吧。”荼糜夫人笑得花枝招展,连连向小丫鬟递眼色。 那小丫鬟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不住地磕头,地板上咚咚直响,岳灵心等人在隔壁也听得一清二楚。“你的面子?你一个青楼老鸨,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啊?我明天是要穿着这身衣服,进宫去参加皇上的小年夜宴,如今这衣服被毁成这样了,你要我这么穿着,在文武百官面前丢我姐姐祝贵妃和我皇上姐夫的 脸吗?”蒋世年生硬地犟着脖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荼糜夫人仍是赔着笑说:“这好办。奴家这就让人去裁缝店,买块一模一样的布料,送到裁缝店去,让人连夜赶制出一件衣裳来,保证国舅爷明晚能体体面面地进宫。” “你是说,用青楼女子做的衣服,来代替我姐赐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布料是外邦进贡我朝,皇上赏赐给家姐的,是你区区一个拈花阁想买就能买到的?”蒋世年越说越是怒气冲冲,不时冷哼一声。 “这……”荼糜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无忧。这唐无忧是拈花阁的熟客了,与荼糜夫人也有几分交情,若是今日之事继续闹腾下去,他日后在拈花阁也不好混,便跟着劝道:“蒋兄,荼糜夫人做生意也是不易,这么大一个楼阁,她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这次怎么也算是这丫鬟的过失,不必让荼糜夫人难做。这样吧,我看就把这丫鬟赶出拈花阁,权当给蒋兄赔罪,二位看怎么样?” 说着,唐无忧看看蒋世年,又看看荼糜夫人,颇有要做和事佬的样子。 “赶出去?那不是太便宜她了!”蒋世年斜睨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孱弱身影,挑起一边嘴角冷笑,“冒犯皇亲国戚,就是无视天威,论罪当诛!” 荼糜夫人和那丫鬟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唐无忧都睁大了眼睛,嘴角抽搐着,“蒋兄,这、这恐怕……” “今日你拈花阁若是棒杀这丫鬟,我就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如若不然,日后我定会让你们拈花阁不好过!”蒋世年挺着胸脯,背起双手,满脸神气地站着。 “饶命啊!国舅爷饶命啊!”丫鬟连忙爬着上去,抱住蒋世年的腿苦苦哀求。 蒋世年一脚把她踢开,骂道:“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脏了本少爷的衣服!”说着又转向荼糜夫人,满脸嫌恶,“赶紧把人给我处理了,我多看她一眼都烦!” “国舅爷,这草菅人命的事情,可不是我拈花阁干的营生。”荼糜夫人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哦?那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个打杂的奴才,就可以冒犯贵妃娘娘和国舅了?”蒋世年反问道。荼糜夫人莞尔笑道:“奴家不敢。只是这京都之地,天子脚下,奴家不过做个小本生意,这一方供人饮酒作乐的小地方,见不得血腥,若是国舅坚持要棒杀这丫鬟,不如现在就请来京都官府的府尹大人,让 他来替国舅爷出这口恶气。” 蒋世年眉头一皱,微微犹豫起来。 隔壁间碧水早听不惯那蒋世年嚣张跋扈的口气,小声说道:“怎么不吱声了?没话说了?” 岳灵心闻言,笑道:“他当然不敢吱声了。他姓蒋,与祝贵妃异姓,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他这么一个国舅爷,你觉得他到官府去,人家会买账吗?也不知道唐无忧从哪里知道这层关系,认他这个国舅。” “那个姓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七元在旁边叨念着补充一句,很是不满,想来是因为之前唐无忧冲上苏府对苏沐漓喊打喊杀的事情,刺激了七元。 苏沐漓瞪他一眼,示意不要多嘴。 七元耷拉下脑袋,自个儿绞着手指玩儿了。 正在双方为此事僵持不下时,楼下舞台垂下的层层帷幔之中,响起一串悠扬的琴声。 此刻丝竹管弦乐均已叫停,唯有这琴声袅袅升起,如若浩淼烟波上弥漫的雾气,轻柔而无孔不入。 阁内瞬间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这陡然响起的仙乐震住了。紧接着便见那帷幔之中,一紫色身影翩然起舞,长袖长裙裹着那曼妙的影子,好似大海中一尾美人鱼。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蒋世年此刻更是呆呆地望向楼下,一言不发,满脸色相,全然忘了其他。 唐无忧见状,赶紧朝荼糜夫人使个眼色,让她把那个犯错的丫鬟带走。然后他走上来,对蒋世年笑道:“怎么样,蒋兄,这花魁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吧?” “妙啊!妙啊!这世间竟然还有这么美妙的舞蹈……”蒋世年咧开嘴,就差哈喇子流下来了。不等一曲舞毕,他就拍着栏杆大喊:“好!这个花魁我要定了!” “蒋兄不必着急,待会儿开价之后,你尽管喊价就行,别的包在唐某身上。”唐无忧也乐得在旁边当腰包。 岳灵心闻言,心头多了几分思虑。 这唐无忧不知从哪里挖出来一个国舅,又百般讨好,到底是为了什么?祝玲珑真的承认了这个所谓的国舅,又可否知道她这弟弟在宫外与唐家堡交好的事情? “在想什么?”苏沐漓看出岳灵心有心事。 岳灵心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到所谓的皇亲国戚。” 苏沐漓默然,知道岳灵心与皇宫的那段渊源,即便不了解她、江玹逸和祝玲珑三人之间的纠葛,却也知道岳灵心心中的不安宁。 “有这样的皇亲国戚,可真让人为闵朝的未来担忧。”苏沐漓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岳灵心抬起头来。这种话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保不定会给他扣上什么大逆不道的高帽子。 幸好这里都是自己人。楼下舞台上的帷幕缓慢地一层层降下,每降下一层,紫衣就剥落一件身上的衣服,等帷幔终于全部落下,女子身上已只剩一件薄薄的贴身肚兜。紫色的肚兜上绣满了珠花,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仿若连她裸 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光。 这一曲终了,楼上楼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那个花魁?”七元也是男人,此时眼睛都盯直了,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那几近赤裸的美人儿,虽然薄纱掩面,可那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和曲线毕露前凸后翘的身材,已足够让人瞎想。 “七元啊,快擦擦口水。”碧水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七元面色一囧,赶紧用袖子擦着嘴角,却听见碧水嗤笑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连忙摆手对碧水说:“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这些男人啊!”碧水还忍不住嗔道。 “那位琴师的技艺,可真是令人难忘。”苏沐漓幽幽说了一句。 岳灵心抬起头,只见苏沐漓的目光紧追着那个帷幕全部落下前,就朝退下退去的白色背影。 不看美女,却看个琴师? 岳灵心真想说一句,苏大少爷你是不是跑偏了? 不过她还是正色道:“荼糜开价了,苏公子不参与一下?” “我?我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花魁而来,为何要参加?”苏沐漓有点窘迫地问道。 “荼蘼如此费心地留下你,不就是为了从你身上挖一块金砖下来?别忘了,我们这可是免费的雅间,托了你苏家主的福呢!”岳灵心微微笑道。 “那她找错人了。隔壁那两位,才是她想要的金主。”苏沐漓会心一笑,向隔壁看去。“十万两!” 第107章 为了她大打出手 叫价从两万两,直接攀上了十万,自然吓愣了许多人,纷纷抬头看向二楼喊价声传来的方向。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为了一件小事吵得整个阁内不得安宁的国舅爷,蒋世年。“听见没有,国舅爷说了,我们出十万两,还有谁要跟国舅争的,尽管站出来,唐某人奉陪到底!不过在这之前,最好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有没有这个本钱,跟本少爷玩!”唐无忧打开扇子摇起 来,睥睨楼下的模样好像料定了这整个阁楼里就没人敢跟他争了。“看来这唐少堡主为了讨好他身边的国舅爷,下了不少本钱。”苏沐漓话里有话,显然是在说,这个蒋世年对唐家的意义非同一般。否则唐无忧这种纨绔子弟也不至于放下身段来陪玩,还花这么大手笔,帮 蒋世年竞拍一个女人。 “我倒是觉得这个书暖的确很有趣。”岳灵心的目光停留在楼下那个女人身上,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反话。 苏沐漓有些不解,“哦?” 岳灵心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故意卖关子的黠笑,反而是问碧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碧水肯定地点点头,看上去似乎早有此意,只是之前一直没敢确定,或是没找到机会说,“不止是相貌身材眼熟,就连这个名字,好像也在之前哪里听说过。” “这拈花阁花魁的名头,在京都也是叫得响的,之前听说过倒也不意外。”苏沐漓解释道。 “不是说她是新晋花魁吗?既然如此,以前未必有很多人都知道她吧?”岳灵心反问,让苏沐漓皱起眉头犯难。他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释,来解答岳灵心的问题。 突然碧水“哦”地拖长了声音,拍了下大腿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出宫第一天,回到家之后,就遇到姓唐的来捣乱,当时他身边就带着这个叫书暖的女人!” 苏沐漓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唐无忧和这个书暖一早就认识?” 但是细想想,苏沐漓也并不觉得奇怪。像唐无忧这种贪财好色的公子哥,结识一些书暖这般的风尘女子,不也很正常。“不只是认识。你知道先前唐无忧为何要买下岳家宅子吗?就是为了给这个书暖安置别苑。可是现在,他却眼看着书暖成为拈花阁的花魁,被人竞相开价,他自己竟也带了一个人来,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岳灵心接话道。 “这么说,唐无忧和书暖兴许是串通起来,就等着这位国舅爷上钩了。”苏沐漓明白了岳灵心所言所思。 岳灵心道,“倒也不敢这么确定。这个书暖,恐怕不是一个花瓶那么简单,所以我才想来看看,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还有如风,为何会跟她在一起。 岳灵心刚这么一想,楼底下就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出口便是:“十一万!” 岳灵心听到如风的声音,自然不会认错,定睛看去果真看到君如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站在歌舞台下,面向书暖。 “小少爷!”碧水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叫出来。 岳灵心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出声。她倒想看看,如风背着她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好事。 碧水看到岳灵心的眼神,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仿佛岳灵心脸上正写着这么一句:好啊,臭小子,背着老娘来这种地方为一个妓女竞价,真是翅膀硬了,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碧水摇了摇头,把脑海里奇怪的画摇走,连连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不是,小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她肯定有她的道理,不过小少爷可就惨了……” 君如风对楼上那道怜悯他的目光浑然不觉,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有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这满阁楼的人都不敢再与蒋世年竞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倒也不是说忌惮了蒋世年这个国舅爷的名头,毕竟从前这个名字可是闻所未闻,今夜来这里的也有些有头有脸的任务,岂会怕了他一个空头国舅 。 只是蒋世年身边这个人,却不是谁都敢惹的。 唐无忧,唐家堡少堡主,或许在岳灵心眼里看着不觉得,毕竟她身边有苏沐漓,跟苏沐漓比起来,唐无忧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其他人对唐无忧,可就不像苏沐漓那么随便了。唐家堡本是做的江湖营生,后来渐渐开始涉足商贾,这些年也算是入了行,上了正轨,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江湖势力的支撑,更是让其如鱼得水,毕竟这个年头,官、商和江湖势力的结合,会有巨大的 连锁反应。至少很少有人敢得罪唐家的生意,毕竟这会招惹到江湖上的一些势力,给自己找不痛快。 唐家堡本身就擅长暗器和毒物,这也是它令人忌惮的一大特点。 总而言之,很多人心里明白,得罪了唐家堡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偏偏出现了一个愣头青,竟敢当众跟唐无忧叫板! 下面又有多少人开始猜测君如风的身份。 “十二万!”蒋世年立马喊价压过君如风。 君如风负手而立,不紧不慢地大喊道:“十五万!” “二十万!”蒋世年狠狠地拍了一下栏杆。 “二十五万。” “三……” 蒋世年撩起袖子,一副要跟君如风叫板到底的模样,可是刚喊出一个字,就被唐无忧拦住了。眼看这价格越来越高,唐无忧许是有些绷不住了。毕竟这唐家堡再怎么富有,也不是这样出去撒钱的。或者唐无忧见楼下那少年出手阔绰,不觉生出几分疑窦。这京都的贵公子他也见过不少,能出得起这 个价的,没有几个,怎么他却没有见过这个少年呢? “蒋兄别急,且让我先试试他。”唐无忧小声说道,让蒋世年先按捺住情绪。接着唐无忧往前走了一步,到栏杆前看着下面的君如风。 “这位兄台出手不凡,不妨先报上名讳来,唐某出价也能出得明白。” “名字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出得起钱,这拈花阁打开门做生意,难道不就是看谁更有钱吗?”君如风并不上当。唐无忧碰了钉子,并不气馁,继又说道:“兄台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书暖姑娘乃是拈花阁的花魁,多少人翘首以盼,能够见他一面。诚然兄台出价更高,但是也要让在座各位输得心服口服,至少知道究竟是 谁有幸见这书暖姑娘第一面吧?”“唐少堡主倒是挺会管闲事。你若真这么替大家着想,不如你出价高过我,再当着大家的面揭开书暖姑娘的面纱,让大家都看一看书暖姑娘究竟长什么样,不也更实在?”君如风回过头来,对唐无忧讥讽地 笑了笑。 “你!”唐无忧一股火气冲上来,扇子一合,竟从底端猛地射出三根银针。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三道银光直直地射向了君如风的面门。 岳灵心也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唐无忧竟敢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出手伤人! 幸亏君如风闪得快,那三根银针“啪”地扎在了他身后的舞台上,吓得舞姬们尖叫着四散躲避。 “你这小人,竟暗箭伤人?”君如风也是火爆脾气,毕竟是在军营里呆惯了的人,回头怒目瞪了唐无忧一眼,立马腾身飞起,直奔二楼唐无忧。 蒋世年见状,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把伺候的下人们推了上去,“快、快去帮忙!” 唐无忧接住君如风一掌,也是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君如风见状,在空中翻了一转,双脚踢中唐无忧阻挡的胳膊。唐无忧暗器了得,此刻近身搏斗,却很吃亏,被君如风压制得连手都还不了。 隔壁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好不胶着。 碧水担心地问岳灵心,“小姐,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岳灵心摇了摇头,“唐无忧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他不是如风的对手。” “不是,我是怕小少爷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那个姓蒋的伤到了,那小姐你岂不是……”碧水怯怯地看着岳灵心,没了下文。 那岳灵心岂不是,又要和祝玲珑打照面了? 碧水担心的原来是这个。 岳灵心笑了笑,“那就等真要出事的时候,咱们再出手吧。” 苏沐漓看着岳灵心,想着她还真沉得住气。弟弟就在隔壁跟人打架,她居然到现在都一声不吭。 岳灵心来这里,就是想看看那个书暖究竟搞什么把戏,如今这一团糟的局面,她贸然出手,不就功亏一篑了。她只能耐心等待。 “砰!” 一声巨响,唐无忧撞在栏杆上,飞了出去。他奋力抓住一条垂下的帷幔,听着底下传来的阵阵尖叫声,心头怒火更胜。堂堂的唐家堡少堡主,竟然在这种地方被人暴打一顿,传出去岂不是脸都丢尽了!唐无忧突然从腰间抽出一只奇怪的匣子,小小的拿在手里,然而他按下匣子侧面的一个暗门之后,对准君如风的匣口猛地接连射出数十道暗器来! 第108章 我们没完! 唐家堡的独门暗器,暴雨梨花! 岳灵心心头一惊,这等凶残的武器,她从前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见那匣子射出暗器之态,确与传闻中的暴雨梨花相似,加上唐无忧又是唐家堡少堡主,使出这一招也就不奇怪了。 只不过此乃唐家堡秘术,用来对付强大的敌人,没想到唐无忧竟被逼急到这个份上。 岳灵心怕现在再不出手,如风会吃亏。她踢开隔间中间的雕花木门冲过去,君如风正猫着腰,躲在被掀翻的桌子后面,用桌面挡住唐无忧暴雨梨花的攻势。 不过这暴雨梨花实在厉害,木制的桌板竟然几乎要抵挡不住。 岳灵心随手扯下一块帷幔,用力往前一甩,帷幔仿若变成了利刃一般,狠狠打在唐无忧脸上。 唐无忧被打得抓不住垂下的帷幔,松开手掉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奋力从袖中吐出两支飞镖,刺向岳灵心。 “岳姑娘小心!”苏沐漓怕岳灵心来不及闪躲,连忙上去护住他。 岳灵心瞧见苏沐漓这么直愣愣地跑过来,又怕飞镖伤了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闪向一边。 飞镖擦着苏沐漓的胳膊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苏公子……” “我没事。”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一点疼痛他倒还能忍,重要的是看见岳灵心安全。唐无忧失去支撑坠了下去,底下的一干食客早就尖叫着让开,唐无忧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碗盘杯碟碎了满地。唐无忧疼得龇牙咧嘴地打滚,半天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是他带去的那几个随从赶紧下楼来扶 他。 唐无忧仰头看二楼,赫然看清二楼站着的人是岳灵心。 “岳灵心,苏沐漓,又是你们!”唐无忧愤怒地吼道,还想冲上去,却胸口闷痛,不能挪步。 这岳灵心出手是真狠! “唐少堡主,苏家主、岳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奴家这开门做生意,你们这一闹,可让奴家怎么办呀!”荼糜夫人匆匆赶来,只见场子被砸得稀巴烂,客人们也是瑟瑟发抖地躲在一边围观闹剧。 唐无忧气势汹汹地纠集着一帮人,那架势像是要把拈花阁拆了一般。 “大家有话好好说呀!”荼糜夫人两面为难,都是客人,哪一方她都得罪不起,更是心疼自己这场子。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唐无忧大声说道,旋即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走吧,快走吧!”蒋世年见惹不起,拉着唐无忧赶紧走人了事。唐无忧回过头来瞪着岳灵心他们,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这事儿咱们没完,走着瞧!” 岳灵心叹了口气,本来只是想来打探一下这个书暖的底细,没想到平白惹出这么多事。如若不是担心如风,她也不会按捺不住出手。 “大姐,你怎么来了?”如风兴冲冲地跑上来,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错。 岳灵心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这么不争气,被家仆看到来这风月之地,你以为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倒好,我让你进宫去见皇上,你却来拈花阁见花魁,真是长进了啊!” 说着一把揪住如风的耳朵,疼得如风直叫唤,简直和刚才威风凛凛的模样判若两人。 “姐,我错了……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啊疼疼疼……” 碧水在后面见了,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家主,你的伤……”耽棠疾步上前来,扯住苏沐漓的袖子。 苏沐漓胳膊上的那道伤口,看上去不过是皮外伤,却竟然微微发黑。 “怎么会?”岳灵心惊觉不对,她对伤口和鲜血并不陌生,这种场面更是司空见惯,黑血绝对不正常。 是那飞镖有毒?! “岳姑娘,不碍事的。”苏沐漓有意用手遮住伤处,可岳灵心分明看到了黑血。她拿开苏沐漓的手,急道:“你中毒了?” “真的没事。”苏沐漓一把握住岳灵心的手,许是方才打斗一番,岳灵心的掌心微微发烫,相比之下,苏沐漓的手指竟是冰冷得好像刚从外面进来。 “苏家主,别多言了,先回府吧!”耽棠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座小山,在后面不断催促着。 岳灵心看耽棠这么着急,料想必有缘由,毕竟耽棠乃是神医谷传人,说不定苏沐漓身上的伤真有什么古怪,只是他在自己面前强撑着不说。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岳灵心拉着苏沐漓就要走。 苏沐漓愣了一下,只是被岳灵心抓着手,他竟无力挣脱,不知怎么就自觉地跟着她走。 刚走到楼梯口,上来一个丫鬟拦住他们,在他们跟前福了福身,“君少侠,我家姑娘请您和您的几位朋友,到她房里一叙。” “你家姑娘?”岳灵心愣了下,转过头看君如风,旋即明白了,原来指的是书暖。 “那个,我就、就不……”如风见岳灵心这么瞅他一眼,哪里还敢去别的地方,挠了挠头正要拒绝。 那丫鬟书早知可能会碰壁,想好了说辞,笑道:“那君少侠是打算白费这番力气,不救你的马儿了吗?” “我……”如风想到那匹马还是会被宰,不禁又犹豫起来。 岳灵心想到,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接近书暖。然苏沐漓有伤在身,又流着黑血,岳灵心怎么能放任他不顾,反而去关心一个青楼女子。 “苏公子,我们走吧。”岳灵心暂且放下心头的事情,拉着苏沐漓继续下楼。 “岳姑娘既然想去,不如我们再去探查一番?”苏沐漓却停住脚步,轻声说道。 “诶?”岳灵心回过头看着他。又说什么胡话? “你方才不是说,来这里就是为了探查这书暖的虚实?如今既然她主动邀请我们前去,何不利用这机会去一趟,无论能查到什么,也算不枉此行。”苏沐漓接着说道。 “不行!” 岳灵心没说话,耽棠倒是先驳斥起来,很坚决地反对苏沐漓的提议。 “岳姑娘来此地一番折腾,若是无功而返,岂不可惜?再者,如果是因为我而耽误了岳姑娘的事情,我也会不安。”苏沐漓皱起眉头认真地说道。 “她的事情比你的命还重要的吗?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身……”耽棠一着急,竟然忍不住发起火来。 “耽谷主!”苏沐漓提高了声调,压制住耽棠想说的话。耽棠堵了一口气在胸口,话虽然没说完,却狠狠地瞪了岳灵心一眼。 这倒让岳灵心有些不知所措。 耽棠看自己的眼神,无端地让岳灵心感到一阵悚然。那眼神仿佛是多年的仇人一样,可她们明明就见过几次而已啊,哪有什么大仇?“耽谷主为苏某的身体着想,苏某感激,不过苏某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既然没有大碍,就无需耽误岳姑娘的事情,我还是陪岳姑娘走一趟吧。”苏沐漓的坚持,连岳灵心都觉得有些意外,半晌说不出话 来。“是,我耽棠毕竟只是个外人,不敢插手苏家主的家事。既然苏家主如此肯定自己身体无恙,那我也没必要再跟着了。告辞!”耽棠说罢,头也不回地错身走过,冰冷的背影与先前对苏沐漓的关心判若两人 。岳灵心也是爱过一个人的,仅是耽棠方才看苏沐漓的眼神,她就知道耽棠对苏沐漓的情感非同一般,医患之间关心也就罢了,哪里能到闹脾气的地步?可是耽棠竟然会因为苏沐漓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而生气 ,这就非普通关系所能表现出来的了。 这女儿家的心思,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得一目了然。 “苏公子,我看耽谷主如此担心你的身体,你还是先回府吧。至于书暖那边,我自己去就好了。”岳灵心宽慰苏沐漓说道。 “这怎么可以?青楼烟花之地,我怎么能留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苏沐漓急道。 岳灵心闻言,掩着嘴噗哧一笑,“苏公子这么说,难道是自信能打得过我了?若是连我在这里都不安全,那即便苏公子陪着,又能怎么样?” 苏沐漓愣了愣,眼中那抹如星子一般的光黯淡下来,唇边漫起苦笑来,“岳姑娘见笑了,是苏某不自量力,竟然以为能够保护岳姑娘。其实说到底,每次都是我在拖累岳姑娘……” “苏公子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岳灵心没想到苏沐漓竟然生出这般想法来,她不愿他跟去,是顾虑到他的身体,但并非看不起他啊! “岳姑娘……”“我知道苏公子关心灵心,对此也心存感念,今日我不让你再陪着,同样也是因为关心苏公子你的身体。作为朋友,这不是应该做的考虑吗?难道,只有你能关心我,我不但什么都不能为苏公子做,反而还 要劳累苏公子为我奔波,这岂不是陷我自己于不义吗?”岳灵心不知为何竟有些恼意。她想,或许是刚才看到耽棠如此关心苏沐漓的身体状况,反观自己倒是显得自私了,一时情急才跟苏沐漓发起火来。 只顾自己说完一通,发泄心中的无名火,说完之后,岳灵心就有些后悔了。 她说这些话,是不是也太奇怪了? 正尴尬之时,却见苏沐漓不但不恼,反而满脸认真地看着她,“岳姑娘……是在关心我?” 岳灵心莫名地觉得脸上有点烫,别开目光呢喃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苏沐漓忽然弯唇笑了起来,方才暗沉下去的目光,又如星子一般亮了起来,“岳姑娘……”“不好啦!不好啦!” 第109章 忘了时间 突然响起来的叫喊声打断了岳灵心和苏沐漓的对话。 向楼下看去,一名丫鬟从后庭疾奔出来,高声喊道:“不好啦!荼糜夫人,不好啦!”荼糜夫人正忙着善后,方才唐无忧和君如风大打出手一事,将阁内闹得不得安宁,她自然要妥善处理。荼糜夫人也不愧为能撑得起这么大一座青楼的人,刚刚闹得这么利害的场子,在她的打理下,竟然逐 渐显出有条不紊的迹象来。 这会儿一个丫鬟大叫着“不好了”跑出来,荼糜夫人自然是不高兴,立马叫住她说:“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这里好得很,我也好得很,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再吓着客人!” “夫人,奴婢一时情急……哎呀,总之就是,书暖姑娘出事了!”丫鬟张口结舌,半晌竟然都说不清楚个所以然来。荼糜夫人听得也着急,嗔道:“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舌头捋直了!” 别看方才荼糜夫人对苏沐漓和唐无忧等人唯唯诺诺,面对下人却是自有一派气魄。她这么一低吼,小丫鬟就绷不住了,连忙说道:“刚才奴婢在房里伺候书暖姑娘,准备接见客人,可是姑娘她突然捂着腹部倒了下来,说是剧痛难忍,浑身更是冷汗涔涔,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奴婢、奴婢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荼糜夫人大吃一惊。这书暖可是她的摇钱树,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个新晋花魁上位,若是还没开始赚钱就有个闪失,那她可就亏大了。于是荼糜夫人赶紧让人去找大夫过来,替书暖诊治。 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叹道:“看来今天是拜访不到这位书暖姑娘了。既然如此,我们也能安心离开了吧?” “一切都听你的。”苏沐漓只是笑了笑。 不知为何,他的话竟让岳灵心心头微微一暖。她没说话,点点头往楼下走去。 俩人带着仆从,加上君如风,一行五人走出拈花阁。 没走出多远,岳灵心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回头朝后面看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都在眼底。 “怎么了?”苏沐漓见岳灵心举动古怪,忽而又皱起了眉头,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平常的街道并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没事。”岳灵心按下心头的不安,心想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 苏沐漓也不知道是突发奇想还是怎么的,突然提出要带岳灵心去看看医馆的选址。此事从去江南前,也就是年前就一直在计划,如今半月有余过去了,也是该有些动静了。 所以苏沐漓提出此事不奇怪,只不过天色已晚,岳灵心有些犹豫。 君如风想着,若是和岳灵心呆在一起,必然少不了为拈花阁的事情被责骂,倒不如把岳灵心推出去,反正他是看出来了,这位苏家主对他姐姐的心思,可是非同一般。 “姐,苏家主都这么盛情邀请了,你要是不去,岂不是不给苏家主面子?”如风挤眉弄眼地,挨了岳灵心一记白眼。他吐了吐舌头,虽然不说话了,却还是和碧水偷着笑。 连旁人也都看出来了,苏沐漓对岳灵心这般百依百顺,必然是有超越表面关系的情愫。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没看见苏公子身上还带着伤吗?这天寒地冻地,让他再出去走一遭,岂不是难为他?”岳灵心嗔道。“其实,岳姑娘真的不用担心我。不瞒你说,我这副身躯看起来是弱不禁风,但偏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百毒不侵,所以,方才你看见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其实那点毒对我,等同于无。”苏沐漓不以为意地 说道。 岳灵心睁大眼睛惊讶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若非亲身体验,我也不相信,只是我幼时经历过一些事情,导致了身体异常,故而才会百毒不侵。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绝对呢?”苏沐漓说着咳嗽起来。 迎面吹着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刀子一般地割着。岳灵心见苏沐漓紧了紧外衣,想必这风对他来说过于寒冷了些。其实岳灵心早注意到,苏沐漓今日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也许来回江南旅途奔波,加上天寒地冻,他受了寒,也难怪耽谷主会一直陪在他身 边。 只是,如果单单是风寒的话,需要耽氏后人这样的人物陪伴在旁吗? “你看,说着就到了。”苏沐漓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街道边的一座宅子。岳灵心吃惊地转过去,这医馆居然就在去岳府的路上,相邻不过一个街区。她真不知道苏沐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既然顺道走到了这里,她也就不推辞进去看看。以后若真是经营其医馆来,她在这里呆的 时间兴许比在家里还要多。 苏沐漓便走上前敲开大门。 这会儿岳灵心左顾右盼,忽然仿佛看见个人影从后面街道拐角处一闪而过,就像是怕被岳灵心发现一样躲了起来。 岳灵心皱起眉头,举步要去查看,却听见后面大门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太婆,头发全白了,走路也是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她看见是苏沐漓,便恭敬地请他们进来,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岳灵心见那黑影转瞬即逝,也有可能是自己看花眼,或者只是普通的路人,也就没多想,跟着进了宅子去。 “苏家主你来得正好,后院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修缮得和从前一样了。”老太婆将他们引向后院,虽说夜色清冷,但借着灯笼和淡淡的天光,仍是能看清楚庭院中的风光。 但这一看,月灵心就怔住了。 “这里怎么……” 碧水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忍不住接道:“这里怎么跟我们岳府的后院一模一样啊?” “岳府?”老太婆陡然睁大眼睛,转过来正色看着岳灵心,“你是说,从前的岳锦添大将军的岳府?” “婆婆你认识我的家人?”岳灵心从这后院的布局就已看出端倪,但是太婆说出这句话时,她仍是有些吃惊。 “你是岳家的人?”老婆婆有些激动地问道。 苏沐漓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下只有他最镇定地回道:“没错,卓奶奶,她就是岳家的大小姐,岳锦添大将军和莲夫人的独生女,岳灵心。” “莲儿的女儿?难怪啊,难怪这么像……”老婆婆仔细看着岳灵心,眼中泛出泪花。 “卓奶奶认识我娘?”岳灵心已经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自己娘亲的名字,而且听卓奶奶的称呼,似乎和母亲很是相熟。她看向苏沐漓,认为苏沐漓肯定知道个中缘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姑娘,此处曾是你母亲莲夫人的住所,我也是在选医馆处所的时候认识了卓奶奶,无意中得知当年莲夫人故居正在出售,于是买下来,让人按照从前的模样修缮,想来莲夫人设计岳府时,也是按照这院 子的格局来的。我想,岳姑娘对莲夫人的故居,或许会有特别的感情,这才自作主张做了这些,若是冒犯到岳姑娘……”苏沐漓看见岳灵心紧绷的面颊,有点不知所措,心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记娘亲的模样了。可是走到这里,那些记忆好像突然之间又变得清晰起来。”岳灵心眼里泛着泪光,激动地握住卓奶奶的手。“奶奶,你跟我娘很熟吗?那你是不是知道我娘对很多事 情,能不能跟我讲讲?”“好啊,当然可以!莲儿是个好孩子啊。当年我丧夫寡居,膝下又无子嗣,亏得莲儿打小就来串门,隔三差五地总要帮我做些家务,后来机缘巧合,两人在我家中结识。岳将军是军旅之人,不会什么甜言蜜语,看上去还有点闷闷地,可是他的仁义之心,却令莲儿钦佩,两人更是互相倾心。虽说你娘只是个艺伎,而岳将军身为高官之后,不但不顾忌门楣,亏待莲儿,还亲自上门提亲,许下承诺,四书五聘娶 莲儿过门,自此再无人敢说一句闲话!”卓奶奶滔滔不绝地说起从前的事情,携着岳灵心漫漫往前走。 苏沐漓笑了笑,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后面,只静静听她们讲。 夜里的风穿过庭院,悠悠地吹着。 皇宫内已到宵禁时分,半个宫城的灯都灭了,寂寂一片。 安泰殿仍然灯火通明,陪侍的下人们不自觉地打起了哈欠,不时地看一眼江玹逸。 宫女端着盘子进来,放在了桌上。 江玹逸只是坐着,手指拨弄着酒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海低着头说道:“皇上,酒都凉了,奴才让人再给温一下吧。” 江玹逸抿了抿薄唇,把就被放在唇边,只是沾了下,忽然问道:“菜已经热过第几遍了?” 秦海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回皇上,粉丝扇贝和鲫鱼豆腐汤已经是第四遍了,还有……” 话没说完,江玹逸仰头将冷酒灌进了肚子里,显然是不想再听秦海说下去。秦海本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谁知江玹逸重重将就被拍在桌上,瓷杯“啪”地碎成了好几块,割破了江玹逸的手掌。鲜血瞬间涌出来,将雪白的酒杯碎片染得触目惊心。 第110章 是爱是痴,谁又能懂 江玹逸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眼前手忙脚乱的下人们都与他无关。 方太医半跪着替江玹逸包扎着手上的伤口,嘱咐道:“还好伤口不是很深,皇上只需按时换药就行了。” 江玹逸没有反应,幽深的眼眸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还是直愣愣地出神。方太医摸不准,只好向秦海投去求救的眼神,否则他这跪着,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渗得慌啊! “皇上,您看这天儿也不早了,不如还是早些歇着吧?”秦海故作镇定地说道。 江玹逸收回目光,把手掌反过来,看着自己掌心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冷冽的光泛着丝丝寒意,“前线军官奉诏回京,却未入宫面圣,该以何罪论处?” 江玹逸喃喃地,秦海听了却是脊背发寒。他不确定江玹逸是在向他发问,所以也不敢轻易作答,把头埋得低低地,甚至希望自己现在不存在于江玹逸的眼里为好。 “怎么,你平时不是一向爱多话,现在却一句话都不说?”江玹逸斜睨了一眼秦海。 秦海满面尴尬,干笑了两声,“兴许、兴许君先锋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才……” “还有什么事比前线战事更紧要的?”江玹逸立马反问道,语气显然是不耐烦。 秦海也猜到了江玹逸的心思,不好再帮着君如风和岳灵心说话,以他对江玹逸的了解,一味地开脱只会让江玹逸更加生气。 “那以皇上的意思……” “明日他若是不来,就不用再来见朕了。”江玹逸把手紧紧地蜷起来,掌心里的伤口传出痛意,让他觉得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秦海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屋外,又起了风雪。 …… 鹅毛大雪来得又大又急,很快就将庭院里覆盖上一层雪白。 岳灵心也没想到,跟卓奶奶聊起来一时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这会儿没有伞,想走也走不了了。 北风在窗外呼号着,拍打窗棂,呼呼地响动个不停。 碧水打开窗了一会儿,就被吹得满脸风雪,赶紧把门窗紧闭上,回来对岳灵心摊摊手说:“小姐,我看今晚是没办法离开了。” 卓奶奶见状,便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走不了,就留下来歇息吧。老宅已经翻修过,后面有一间厢房可以用,待老身帮你们把炭生上,几位可以过去歇息,取取暖。”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岳灵心向他们几人征求意见,便由卓奶奶带着,往后面的厢房去。 因为这宅子近来还在修缮期,所以卓奶奶说,只有一间厢房可用。不过装潢时就是作为将来医馆的用途,拉了一张大通铺,可以躺下四五个人。如今算一算,岳灵心一行也有五人,要睡便只能挤在一起。 “我是军旅之人,熬夜是平常的事,你们睡就好了,我就在这儿守夜。”君如风把剑往桌子上一搁,抄着手坐了下来。 卓奶奶已经烧好了茶,生好了炭火。君如风捧着茶杯,手心和身上都渐渐暖和起来。 可是岳灵心毕竟是姐姐,立马说道:“不行!你常年出征在外,本来就休息不好,如今回了京都,还让你熬夜,岂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责?这样,你去睡,我来守夜。去吧。” 岳灵心不容反驳的口气,让君如风为难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嘟囔说:“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人怎么能不让着女人呢?姐,你别老把我当孩子看!”“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还敢在你大姐面前说什么男女之分?信不信我……”岳灵心说着就要去拧君如风的耳朵。幸好君如风有眼力见,赶紧捂着耳朵躲到了苏沐漓身后去。躲也就算了,他还在苏沐漓身后扯 着苏沐漓的袖子喊:“苏家主你快看看我姐,哪有一点女人家的样子,你赶紧管管她吧!” “你小子,可长心了啊!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岳灵心说着就开始撩袖子,气势汹汹地朝君如风扑过去。 “苏家主,救命啊!”君如风说来说去,只是绕着苏沐漓打转,好像认准了苏沐漓是他的救命稻草。 君如风越是这样,岳灵心就越是气得牙痒痒,想打他就得跟苏沐漓抓扯,她又怎么好意思! 没想旁边七元和碧水竟然也跟着笑作了一团。 苏沐漓虽说是尴尬,但他性子向来温和,君如风又是岳灵心的弟弟,他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只好陪着他们嬉闹。 “苏沐漓,你看这一个个的都敢欺负到我俩头上了,我们是不也该统一下战线,好好收拾收拾他们?”岳灵心气得跺脚,眼看唯一能听她话的,就只有苏沐漓。 苏沐漓竟然也还真听话,点头说道:“岳姑娘说得是。” “那……”岳灵心跟苏沐漓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动的时候他就马上让开。 没想到君如风也了解他姐,岳灵心刚使完眼色,他就一下子从苏沐漓闪开。岳灵心扑过去一个抓空,没站稳,直接扑向了床上。 苏沐漓见岳灵心摔倒,吓得赶紧伸手去拉她,结果惯力太大,他反倒被岳灵心拽着摔在了地上。苏沐漓心头一紧,连忙抱住岳灵心翻了个身,摔倒的时候岳灵心只是掉在了他怀里。 苏沐漓却是痛得脸色一白。 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起身,可是苏沐漓一只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她趴在他怀里不得动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苏沐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沉静的眼神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可以将人吞没。看着他的眼睛,便觉得世界都静了。身边人的嬉笑声,风雪拍打着门窗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但是心却那么宁静,仿佛 没有任何别的事情能够惊动。 岳灵心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脚踩空,跌进了他眼中的那潭深水中,呼吸一时滞住了。她看见自己倒映在苏沐漓眸中的脸,正流露出受惊的小鹿般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忽然抬起手来,好像要触碰她的脸。 如风、七元和碧水挤在一起,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俩,谁也不敢出声,但是都争着前面想看清楚些。如风力气大,一不小心就把七元推了出去。七元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岳灵心陡然回过神来。 这旁边还有三个看客呢! 她顿时面色大囧,赶紧从苏沐漓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面红耳赤地整理着衣衫。 “岳姑娘,你们不用管我们的,就当我们不存在就好了。真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七元坐在地上“嘿嘿”一笑,用双手把眼睛捂起来。 “对对,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如风赶紧附和着,拉着碧水把身子转过去。 岳灵心又羞又恼地吼道:“还瞎闹什么呢?都给我上床睡觉去!” 苏沐漓一看岳灵心急了,心知方才一时忘形,让岳灵心难堪,便不敢再陪那几人闹,干咳了两声道:“七元,听岳姑娘的话。” “哦。”七元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爬上了床。 君如风怕玩笑开过了,岳灵心发起脾气来,可是真会揍他的,他的辈分和武功都不及岳灵心,到时候只有哭爹喊娘的份儿,想想还是听话为好。 于是这会儿他们倒也不争谁睡谁守夜,都自觉地爬上了床躺下睡觉。 岳灵心脸上的烧红好不容易渐渐退了,心里也松了口气,颇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苏沐漓,道:“你也休息一下吧。今晚可是够折腾,我怕你的身子撑不住。”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柔弱吗?”苏沐漓笑道。 岳灵心当他开玩笑,也没有多想,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你身体不好,自然不能太过劳累,这对心脏有害无益。难不成,你还想再给你的心脏多加点负担?” 苏沐漓闻言,眼底之色微微一黯,但他低下头没让岳灵心看见,说话却是带着笑,“岳姑娘说得是。” “是什么是?是你还不赶快去休息!”岳灵心有点好笑地嗔道。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岳姑娘一个女孩子熬夜,自己倒在旁边呼呼大睡。不如你去睡床,我在桌边将就一晚就好了。”苏沐漓执拗地不肯点头,岳灵心对他又不能像对君如风那样命令,一时无奈。 “算了,我看我俩也别争了。这床上的空处还有些富余,不如我们就挤一挤睡好了。” “你是说……睡一起?”苏沐漓诧异地睁大眼,恐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喂,我只是觉得这天寒地冻的,让谁在那儿坐一夜都不好,所以才说挤一挤睡,你可别瞎想!”岳灵心背转身去,生怕被人看到脸上的两团红云。她虽然自己看不着,可是这么滚烫的温度,她都觉得快把 自己烧死了! 苏沐漓立马认真地答道:“岳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岳灵心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对他很放心的样子,仿佛从江南的事情之后,她先前对他的那些疑虑都变成了信任,不但如此,她还平白对他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不甚明了,但是偶尔目光掠过他的脸,或是 看着他的某一个眼神,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岳灵心暗自摇了摇头。不要多想,天已经很晚了,是该休息了。她在碧水身边躺下来,给苏沐漓留了一个位置。 苏沐漓吹袭了灯,有些犹豫地爬上岳灵心身边的空位。安静的夜色里,徜徉在耳边的呼吸声,让苏沐漓提着一颗心,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禁转过头去,看着岳灵心的侧脸。 她那么安静地躺在身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从苏沐漓的角度看过去,像一把羽扇轻扫在她脸上一般,毛茸茸的,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苏沐漓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地缩回手来,用力地揪着心口的衣襟,脸上流露出不为人所察的痛苦之色,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无论他怎么挣扎,未知的恐慌仍是紧紧地包裹着 他,让他绝望。这一夜的风声呜咽,却有哪一声,能解答一个情字?是爱是痴,或许早已注定,可谁又能懂,他心里那片不能触碰的伤处。 第111章 进宫道歉 翌日小雪未停,但风力减小了些,到底是能容他们穿过邻街回到岳府。 及至门前时,苏沐漓停步道:“我这一夜没有回去,家里免不了一些事务堆积,我就先送岳姑娘到门口,这便回苏府去了。” “应该的,也怪我,昨晚跟卓奶奶聊起天来,就忘了时辰。对了,我让碧水进去那把伞出来,你再走吧。”岳灵心说着,示意碧水。 不一会儿,却是见李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小姐,小少爷,你们这怎么才回来啊!可急死老奴了!”“李嬷嬷,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急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就是在外面过了一夜而已……”岳灵心知道自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一晚上,让家里人平白担心,是自己理亏,但好在没有什么紧 要的事情,更不想让李嬷嬷知道昨晚在拈花阁发生的打斗,害李嬷嬷又担心。 “不是,小姐,早些时候秦公公来过了,刚走没多久!”李嬷嬷抓着岳灵心的胳膊急忙说道。 “秦公公?他来干……”岳灵心皱起眉头,正要追问,脑海中忽然火花一闪,一下子愣住了。 糟了!昨晚只顾着和卓奶奶聊天,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岳灵心转过头去看着君如风,见他还一脸茫然,显然比她忘记得还彻底。岳灵心不禁跺脚急道:“你呀你,都怪你,好端端地跑去什么拈花阁,这下可好了,竟然连进宫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进宫?”君如风愣了一下,旋即狠狠地拍了下脑门,“我真给忘了!昨天本来是要进宫去向皇上汇报军情,结果到半路给耽搁了,真是……不行,我得马上进宫去,不然今晚就赶不回来过小年夜了。” “快去吧。”岳灵心紧皱着眉头,心里有些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姜凡曾经来找过自己说昨晚进宫的事情。 没想到江玹逸第一次宣自己进宫,自己竟然就放了他鸽子。 岳灵心有些哭笑不得,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江玹逸派来姜凡而非秦公公,就说明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召见,虽然岳灵心并不清楚江玹逸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已经错过了,那就装聋作哑好了。 江玹逸没有见到她,最多有点气恼她的胆大而已,反正说到底他应该也不会真想见到她。岳灵心想着,便让君如风自己先进宫去,军情第一,哪怕不是什么紧急的军务,按规矩还是要向皇帝汇报为先。以江玹逸的性格,恐怕如风到京都的第一秒,他就已经知道了,可如风却在宫外耽搁了一天 一夜,要是江玹逸真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恐怕如风免不了被责罚。 岳灵心暂且搁下心里的担忧。回来时的路上,苏沐漓跟她说了许多关于医馆开业的事情,大概就在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一切就能准备妥当。 苏沐漓之前也说过,这个医馆的大夫,除了岳灵心之外,还会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神医谷耽氏家族的后人,耽棠。 李嬷嬷听岳灵心这么说,不禁疑问起来,“小姐,这神医谷的老谷主不是一向不喜欢搀和谷外的事情吗?苏家这么家大业大的商贾之家,跟他们扯上关系,可不像是久居世外桃源的耽家后人会做的事情。” “说是这样说,但我觉得,苏家和神医谷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至少,现任谷主耽棠,和苏沐漓的关系比一般人要亲近。”岳灵心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书本上的内容是她这些年来一手记下的,都是她从医多年的心得。 毕竟学习这回事,如果不常常温习的话,总是逃不过记忆曲线定理。何况她现在也没办法经常练习,再不看书恐怕会手艺生疏。到时候开起医馆来,是否还能这么得心应手,她还真没有把握。 不管是为了苏沐漓的信任,还是为了自己能抓住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她都必须努力做好。“再说,这些事情自有苏沐漓去处理,既然他说他能够请得动这位耽大谷主,那他就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要担心的,只是怎么去做好自己该做的,好好当一个大夫。”岳灵心翻了一页,继续头也不抬地看书 。 李嬷嬷点点头,在旁给岳灵心添上热茶。 可是正午都过了好久,君如风还是没有回来。 岳灵心本是安心看着书,但听到外面的风雪大了些,风霜拍打窗棂的声音让岳灵心恍然抬起头来,才发现君如风已经进宫好几个时辰了,却还没回来。 “碧水。”岳灵心放下书,起身把丫鬟叫进来,“你去打听打听,宫里到底怎么样了。这又不是什么紧急情报,得说那么久,按理说,如风早该回来了。” “小姐是怕,皇上为难小少爷?”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江玹逸让我昨夜进宫见驾,我没有去,我怕他会迁怒于如风。”岳灵心幽幽地叹口气。 碧水知道岳灵心着急,便赶紧出去打听了。 岳灵心在屋里来回踱步,还是忍不住自己出去,走到大门口,不见碧水回来,却见街上两骑顶着黑旗的快马疾驰而过。 “黑底银字旗?”岳灵心陡然心惊,不自觉地念出来。 李嬷嬷正走到岳灵心身后,听见岳灵心的喃喃自语,不禁面露诧异的神色:“小姐是说……” “看来江玹逸是等不及了。这南方战事稍平,就要再起波澜了。”岳灵心话音刚落,就瞧见碧水跑了回来。 “小姐,问到了!小少爷好像是被皇上留在宫中了,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外面的人也不清楚,但是听说,昨晚皇上很生气,应该就是因为小少爷没有进宫去。”碧水喘着大气说道。 “是因为如风还是……” 还是因为她呢? 以岳灵心对江玹逸的了解,只怕他真正气恼的人,是她才对。 “看来,还是得我进宫去一趟。”岳灵心叹口气,回房间里去换了件厚点的衣服,并且嘱咐李嬷嬷先安排好家里的年夜饭,等晚上她和君如风回来。 岳灵心如今的身份,要想进宫也没这么容易,昨夜姜凡定是来找过她,却扑了个空,无功而返,现在没有姜凡带路,她又没有什么令牌凭证,只能等着宫门侍卫进去禀报。 过会儿姜凡出来了,把岳灵心带进宫去。 “怎么不是秦公公出来呢?”岳灵心想到这种小事,原本无需姜凡这禁军大统领出来。 但姜凡说,秦公公正在御书房替皇上接待客人,分身乏术,还说,即便岳灵心现在进去了,皇上也未必有空见她。 “是因为黑底银字王旗吗?”岳灵心试着问道。 姜凡也没想瞒着岳灵心,便点点头,“嗯。” “看来咱们这位袖手皇叔,终于也坐不住了。”岳灵心微笑起来,继而沉默着往前走。 碧水歪着脑袋,满腹疑惑地跟着,心里却在想着,岳灵心口中的黑底银字王旗和什么袖手王叔,究竟是什么。 不觉已走到安泰殿大门前。 姜凡进去禀报,岳灵心只能站在门口等候召见。 正月十五,宫中的年味很重,到处都张灯结彩,看样子是要大办晚宴。 岳灵心想,也可以趁此机会早点完事,省得江玹逸纠缠。 不过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想来是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会缺席。在来的路上,岳灵心就在盘算说辞。 “二位跟我来。”秦公公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看见他引着两位便装男子走出来。 这两人的穿着打扮,正是之前岳灵心在街上看见,扛着黑底银字旗纵马飞奔而过的那两个。 “秦公公,我可以进去了吗?”岳灵心等秦公公把接待的事宜交接给了下人,便上前问道。 秦海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又看向岳灵心,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你还是耐心等等吧。皇上现在恐怕没心情见你。” “怎么了?是因为刚才那……” 岳灵心还以为是黑底银字旗的事情,没想到秦海摇了摇头,面色严肃地说:“你可知,皇上昨晚等到深夜,也不见你来,雷霆震怒,现在可还在气头上。” “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吗?”岳灵心硬着头皮说。“你也知道皇上的性子,他要是能那么容易松口,也就不是咱们的皇上了。不过,皇上对您可是真有心,昨晚还特意吩咐御膳房……”秦海大概是想帮江玹逸说几句好话,可是岳灵心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姜凡身 上去了。 “姜统领!”她瞧见姜凡从里面出来,便向秦公公颔首示意,走向了姜凡那边。“怎么样,他还真生气了?”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瞧皇上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想见你。”姜凡皱起眉头,虽然没有直接回到岳灵心的话,但更胜于这答案。 岳灵心头疼地叹了口气,“那也得等着啊。你还不知道他吗,我若是现在掉头走了,只怕他怒气更胜。” “你怕他了?”姜凡竟突然反问这么一句。 岳灵心瞪了姜凡一眼,“我只是怕他迁怒于如风。对了,如风呢?他进宫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回家。” “皇上留他在宫中,参加今夜的晚宴,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哦。”岳灵心想着,早知如此,她也不用这么急匆匆地往宫里赶了,还以为……不过现在既然来了,想走肯定是走不掉的了。怪自己倒霉,受着吧!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岳灵心拢了拢衣服,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 北风夹杂着小雪,呼呼地吹来。很快,凉意就遍布全身。 第112章 我是你最不想要的女人 本以为小雪会逐渐停下来,没想到这会儿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呼号着的风无遮无拦地穿过门廊,卷起岳灵心的红色披风,像一朵摇曳着的梅花。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吹过脸颊的风开始时还像刀割一样,渐渐地却麻木了,竟然感觉不到疼,双手冻得跟冰块一样,她只能不停地朝掌心呵气,但一点暖意都感觉不到,反而身上越来越冷。 秦公公在门内往外探了一眼,走回去对江玹逸说道:“皇上,外面风雪又大了,娘娘她还……” “哪个娘娘?”江玹逸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呃,是岳小姐,她还在外面等着呢,已经一个时辰了。”秦海改了口,硬着头皮说道。本来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多嘴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毕竟是个心软之人,眼睁睁看着岳灵心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大雪都 飘到了她的肩头,那小脸惨白惨白的,他看了也不忍心。 “哦?有这么久吗?朕看着书,倒也不觉得。”江玹逸继续翻了一页,眼神却有些飘忽了。 秦海伸长了脖子看着,忍不住说道:“皇上,这一页您都看了第三遍了……” 江玹逸抬起头来瞪了秦海一眼,秦海连忙低下头,活像受欺负的小媳妇儿一样瘪着嘴说:“奴才看岳小姐这么站着,也怪可怜的。” “她可怜?那朕等着她的时候就……”江玹逸一肚子委屈正找不到地方发泄,秦海起了个由头,他就忍不住多说两句,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止住了话头。“皇上,您辛辛苦苦瞪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见着皇后——岳姑娘一面吗?既然她已经来了,您又何必倔着性子非跟她置气呢?这眼看着就要到晚宴时间了,再耽误一会儿,只怕就连今天也见不着了。” 秦海“好心”提醒道。 显然他最后这句话最有说服力。 江玹逸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外面的风雪那么大,噗噗地拍打着窗户,这会儿站在外面,应该真的会很冷吧? 江玹逸叹了口气,“让她……” “皇上,祝贵妃求见。” 外面侍卫禀告了一声,打断江玹逸的话。江玹逸皱起眉头,起身向大门走去。其实今天祝玲珑过来也不奇怪,晚上还有小年夜的晚宴,现在后宫无主,祝贵妃作为六宫中位分最高且唯一的一位贵妃,自然是要代理皇后之责,所以她必须提前过来 核对晚宴事宜。 但是没想到偏偏这么巧。 江玹逸也许有点后悔,一直拖到现在。不过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痕迹,他只是走到门前,见祝玲珑福身等在这里,旁边站的是岳灵心。 她还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红色斗篷,盖住头,有雪花飘在她的肩头,黏在红色的布料上,好像雪花落在了梅树梢上。 仿佛是感觉到了身上那两道注视的目光,抑或是祝玲珑那一声“皇上”提醒了,岳灵心抬起头来看向江玹逸。 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冷和疏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玹逸。许久,她才启唇说了一句:“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冷气在她全身上下游走。她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仿佛一开口冷气就直往身体里灌。 祝玲珑看着江玹逸,却看见江玹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岳灵心身上,甚至只是在最初扫了她一眼之后,就再也没多看她。 “皇上,臣妾奉诏来核对小年夜晚宴之事。”祝玲珑脸色不太好地提醒了一句。 “以后这些事情,你跟御膳房那边交代好就行了,不必事无巨细地跟朕一一汇报。”江玹逸冷淡地说道。 “可是小年夜晚宴,依例是要皇上您亲自过目才可以的,臣妾怎敢擅作主张。” 祝玲珑话未说完,江玹逸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今日王叔来使,朕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这种小事就不要来扰朕了。退下吧!” 说罢不等祝玲珑反应,他就上前拉住岳灵心的手大步走进安泰殿。 “皇……” 祝玲珑有些不甘心,却被身后的多喜扯住了袖子。多喜摇了摇头,示意祝玲珑不要再纠缠,否则只会让皇上讨厌。 岳灵心冻得僵硬的身体被江玹逸猛地一拽,踉跄地差点摔倒,若不是她反应更快跟上,恐怕就真是被他拖着走了。 殿内烧着炭,温暖很快将岳灵心冻坏的身子包裹起来。她恢复了些力气,挣开了江玹逸的手,皱着眉头说道:“皇上请自重。” “自重?”江玹逸挑起眉梢,嘴角竟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朕可不记得,你是一个这么矜持的人。”“矜持?民女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很矜持,但这只是对民女在乎的人才会亲近而已,不过民女和皇上的关系,似乎没有到不需要矜持的地步吧?”岳灵心直视着江玹逸反问道,和他一样,嘴角带着讽刺的笑 容。 “岳灵心,你才出宫几日就觉得自己能和这后宫完全没有关系了吗?”江玹逸坐下来,冷冰冰地看着她。 岳灵心淡淡地答道:“至少和你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朕是皇帝,全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一个女人。你以为你能比别人特殊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特殊。这全天下,皇上最不想要的女人,不就是我了吗?难道这还不算特殊?”岳灵心反问。 江玹逸被她这句话噎住。 她是他最不想要的女人……这句话像一根刺,骤然扎进江玹逸心里。 明明她说的是事实,可是为什么他心口上却传来阵阵痛意,张口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曾几何时,他厌恶这个女人到嗅到她身上的一点味道都会心烦好久,但是现在看着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竟忍不住要去触碰她,想看看这是否是真实的。“民女今天来,只是为了昨夜失约之事。其实皇上若是要召见民女,大可让秦公公来宣旨,若是让身边侍卫跳到人家的墙头上来扔石块,可显得不太正式。皇上的召见,民女自不敢推辞,但若不是,皇上又 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岳灵心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直视着江玹逸说道。江玹逸笼着袖口握紧了拳头,别开目光冷冷地说:“你以为朕想见你?不过是南钺的战事临近尾声,朕要安抚军心,而你岳家在军中还有一些威望,所以趁着召君如风回京,顺带让你入宫来讨个赏,在世人 面前做做样子罢了。这些,你不是应该很了解了吗?怎么还问这么蠢的问题?”“如风是我岳家养子,所有的荣宠有他受着便是,别人又怎敢非议皇上亏待了岳家?民女不过一介布衣,也无军功,无故受诏入宫面见皇上,实在不妥。所以民女为皇上考虑了一下,民女还是不来的好。” 岳灵心垂下眼眸,看似向江玹逸示弱,可无非是想表明君臣有别,若是没有更好的理由,就召见她入宫与皇上同享晚宴,只怕反而会遭人议论。 江玹逸骤然握紧手掌,看得旁边的秦海好生着急,忍不住插嘴道:“岳小姐,皇上昨夜可是等了你足足三……” “这里没你的事!”江玹逸厉喝一声,把秦公公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怎么可以让岳灵心知道,他昨夜为了等她,饿了整整三个时辰,可到今天,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她觉得自己来了实在是不妥,所以还是不来的好! 既然她已经觉得不来为好,为什么还要让他干等?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吧? 岳灵心看着江玹逸面上一层薄怒之色,心想这要再待下去,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真要让她对江玹逸低头,她也做不到,不如早些抽身。只是,那几人怎么还没来…… “皇上若是没有什么吩咐,那民女可以离开了吗?”岳灵心硬着头皮说道。 “朕尚且没说要如何处置你,你觉得你可以离开?”江玹逸反问道,清冷的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挑衅之色。 岳灵心心跳突的一下。那他想怎么样? 不及她问,外面侍卫的声音响起来:“皇上,六部尚书求见。”岳灵心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黑底银字王旗进京,必然会惊动朝中群臣,六部尚书主管了大半个朝廷的事务,得知消息之后肯定是要火速进宫的。所以她赶在王旗进宫之后,立马就来见江玹逸 ,这样等到六部尚书们来求见时,江玹逸也只能放她走了。 不知道江玹逸是看出了岳灵心打的如意算盘,还是早就想好了打定主意不放她这么轻易离开,轻轻挑了下眉梢,说道:“秦海,带她去内侍庭,待朕想好怎么处置她昨日抗旨一事,再作打算。” 岳灵心一惊,脱口道:“凭什么?”江玹逸脸上泛起好笑的表情,“朕的口谕也是圣旨,召你入宫,你应当遵从,然你抗旨不遵,难道朕不该罚你?今日朕还有许多要务处理,只是让你去内侍庭等候,已经很给岳家面子了,你不要逼朕非用铁 枷锁锁住你,才肯低头。”岳灵心咬了咬牙,却又无奈。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本跟他斗气?既然他非要留她在宫中,那她且留下来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第113章 安魂引路 内侍庭,是专门为一些皇亲国戚或者高官女眷要留宿皇宫时准备的庭院,虽说修建得并不像其他宫殿那么华丽,但是清幽雅致,倒也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内侍庭背后,一墙之隔的便是后宫。 岳灵心既跟着秦海到内侍庭,难免望向后宫,心头生出几分牵绊。她停下脚步,对秦海说道:“秦公公,不知是否可以让我去一趟清秋院。” 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尽管最后是自己选择了离开,但是封存着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的地方,也是割断了的回忆的见证,怎么着也还是有些念想的。 秦海看岳灵心这样子,也不忍心拒绝,何况他本就盼着能够修补岳灵心和江玹逸之间的裂痕,让岳灵心去老地方走走,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这边请吧。” 秦海领着岳灵心,从小路穿向后宫。岳灵心从前很少来内侍庭这种地方,毕竟她家人入宫探望的时间甚少,更别提留宿,所以岳灵心几乎是老老实实呆在后宫,竟不知这里还有一条小路通行。 到了后宫,岳灵心就要熟悉得多了。 拐过几条路,很快来到清秋院门前。令岳灵心意外的是,本以为这地方许久没有人住,会显得有些萧条和败落,可是大门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片多余的青苔都没有在门槛上长出来。她不禁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问秦海:“这地方,赐给 哪位嫔妃了?” “这皇后住过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再赐给别的嫔妃呢?一直都是空着的。只是皇上不时会过来歇歇脚,所以老奴让宫人们平时里多加打扫,不得懈怠。”秦海抬了下眼皮儿,注意岳灵心的表情。 江玹逸?他过来干什么? 岳灵心张了张嘴,但没有问出口。既然已经离开了这里,那江玹逸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他来这里虽然奇怪可又关她什么事? 岳灵心推开大门走进去。 冷清的院子里堆满积雪,梅花的香味很快扑面而来。岳灵心喜欢梅花,但是从前清秋院里并没有种什么梅花树,因为她搬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她也懒得大动干戈,只是实在闲得发慌的时候,移植了一两株过来。但现在这满园浓郁的香气,可不像是一两株 发出的。 岳灵心往里走,不禁惊呆了。 几乎整个院子里的树,都换成了梅花树。她当年没能完成的心愿,在她走后,却是盛放得如此灿烂。 “这些梅花树,也是你让人换的?”岳灵心震惊地问道。 秦海弓着腰,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奴哪有这个本事?小姐你也不想想,这后宫里这么大面积地换植,不得只有一人应允才行吗?”“你是说,这都是江玹逸的意思?”岳灵心更加奇怪,为什么江玹逸忽然这么关注清秋院?难道说,她走了之后,他却喜欢上了这园子,还是因为以前有她住着,所以他才对这里不闻不问,现在她走了,他 倒乐得将这里装扮一番? “皇上修缮清秋院,难道是因为要册封新后了?”碧水在后面嘟囔了几句。听在岳灵心耳里,却似乎提醒了她。许久不关心宫里的事情,她差点都忘了,自她走后,这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如今宫中景云宫的祝贵妃和云坤宫的柳妃,是最有实力争夺这个位置的两位,眼下过了小年 ,这立后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恐怕“二云争宠”的事情,也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岳灵心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江玹逸很懂得利用后宫争宠来平衡势力,就像当初他利用她的醋意来使她犯错,节制岳家,也打压了其他诸多企图用送女儿进宫来攀附皇权的高官的气焰。 满院的梅花树,也许是为了迎接它新的主人吧。 岳灵心忽然着紧往前走了几步,到梅林深处,瞧见原先的那棵古柏树还屹立于此,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这是……”碧水瞧见柏树底下一个小小的土堆,插了一支小树苗在上头。她抬起头来瞅着岳灵心,眼底多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岳灵心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来,从拢着的袖子里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土堆,禁不住红了眼圈。 “孩子,娘亲来看你了。” 岳灵心垂下眼眸,忍住眼中泛起的涟漪,久久地不说话。指尖上阵阵寒意侵袭,她却想着,被埋在这底下的那条小生命,是不是会更冷。若是他还在的话,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如果这个孩子在世,她和江玹逸之间斩不断的关系,终究会成为羁绊。她又如何潇洒地离宫?或许是老天爷一早就注定,要用这个孩子的命,俩替她做个决断。 岳灵心觉得自己这样想很自私,也很残忍。但是如今她也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宽慰自己,孩子的死是幸运的。否则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他也不会幸福的吧?“小姐,外面冷,我们还是回去吧。”碧水咬了咬下唇,眼睛红红地看着岳灵心。其实她早该想到,岳灵心回清秋院来,真正想看的,不就是这座为夭折的皇嗣立的冢?她本该阻止,也不至于惹得岳灵心这 般伤感。 岳灵心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她起伏的思绪稍稍平复下来一些,也凝固住了泪水。 她抬起头,意外地瞧见柏树的枝桠上,系着一根红色的细绸带。她有些怔住,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迸出一串疑问和震惊。 很多年前,她曾见过一个人在树上系这样的绸带。 那是在一个很冷清的祭奠日,冷清到看上去几乎没有人记得,某一年的今天,在晦暗的后宫下等房里,有一个衰弱的女人籍籍无名地死去。 虽然这个女人曾经被当朝皇帝宠幸过,并且诞下了皇嗣。 她和她的孩子一样,都被人如敝履一般丢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即便死后,她也没能以后妃身份入葬,而是像所有死去的后宫的下等宫人一样,被破席子卷着扔在车上,拉出皇宫外抛在了乱葬岗里。据说,得知此事的小皇子冒着瓢泼大雨,硬闯出宫门,跑上乱葬岗寻找他娘亲的尸首。然而偌大的乱葬岗尸体如山,又是漆黑的雨夜,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小皇子最后也晕倒在乱葬岗里,若不是先帝身 边的秦公公心软,偷偷溜出宫来找他,恐怕小皇子也得命丧于此。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如今的皇帝,江玹逸。而那些往事,也必然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而是岳灵心当初打探六皇子的家世背景时无意得知,同时也知道了,每年母亲的忌日那天,江玹逸都会去乱葬岗, 祭奠先母。 于是那一年,她偷偷地跟了去。被江玹逸发现,她红着眼圈跟他说:“我都知道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兴许这对你娘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哈哈,哈哈哈!对啊,真是解脱,那么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不让我跟我娘一起死,一起解脱?”江玹逸双目血红地大笑,脚步踉跄不稳,强忍的愤怒与悲伤,刺痛了岳灵心。 她从后面一把抱住江玹逸,哽咽着说:“我们会改变这一切的。总有一天,你能为你娘和你这些年受的委屈,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一个被唾弃的私生子,有什么公道可言?”江玹逸拿开岳灵心的手,满脸悲戚地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在枝干上系了一根红绸缎。 “这是……祭奠你娘的?”岳灵心小心翼翼地问,也许这个时候不该多嘴,但是她不愿见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 “祭奠每一个我珍惜过的人。”江玹逸喃喃地说。 岳灵心疑惑地看着他。用一根红绸,祭奠逝去的人?这是哪门子的习俗?红绸难道不是一般都用来许愿吗? “你相信有阴曹地府吗?”江玹逸忽然问她。岳灵心不明所以。她当然是无神论者,只不过当一个人失去了亲人,人们总是喜欢用“你珍视的那个人的灵魂已经升了天,去过快活日子了”这样的理由来安慰。她也不能免俗,何况面对的是江玹逸,她怎 么舍得看他受伤。 “也许,是有的吧。”岳灵心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她怕他会看出她的违心。“据说,鬼魂离身之后,如果没有阴差带路,会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迷失,成为孤魂野鬼,永远不能超生。但他们的眼睛,能在黑夜中看清楚红色。我在这里系上红绸,他们看见了就不会迷路,能够顺利地 去地府投胎转世。” 江玹逸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回响在岳灵心耳边。 她脖子僵硬地仰着头,看着老柏树上系的那根红绸。 江玹逸说,他只为他珍视的人,系上引路的红绸,他希望他们都能平安转世,来生获得幸福。 那么他对这个孩子……“其实,小姐你走后,皇上他经常来这里,一个人站在树下发呆,虽然皇上从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老奴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在意小姐你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而已。”秦公公瞧着那红绸,缓缓地 说道。他又看了看岳灵心,或许这些话,能让她有所动容。 岳灵心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或许他真的在意这个孩子吧,毕竟是他自己的骨肉,哪怕这孩子的母亲有多么不讨喜,就像当年先帝对太后一样。” 江玹逸登基之后,追封自己的母亲为太后,并在皇家陵园中建了一座衣冠冢,给了她应有的殊荣。“小姐真把皇上想得这般无情!你为何不想想,皇上若不是顾念着小姐,当初岳氏谋逆一案,怎么可能仅凭岳大将军的一副尸骸和君先锋三言两语就翻案?甚至连刑部彻查都没有!若不是顾念着小姐,他怎 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你出宫,只是不想看你再受煎熬,却害他自己日日夜夜不能成眠,备受思念之苦……” “够了!”岳灵心心烦意乱地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海顶着压力,叹了一声:“皇上他的心,早就属于小姐你了,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察觉吗?” 第114章 刺客?那个人! 岳灵心错愕地愣了大概有两分钟那么久。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时间概念,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失去了思维,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秦海说的话。 好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表情严肃地对秦公公说道:“怎么,现在连你也跟江玹逸一伙,用这种方式来捉弄我了吗?是江玹逸让你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你胆大包天妄自揣测圣意,嫌这后宫还不够乱?”“娘娘,皇上之心,老奴这日夜陪伴之人,可是看得比谁都清楚啊!这些话虽然不是皇上亲口所说,但老奴打小看着皇上长大,绝不会看错的!”秦海一片苦心,却两头不讨好,此时也不愿再束手束脚,既 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何妨再替皇上辩解几句。“秦海你大胆!”岳灵心面色铁青地厉喝一声,显然不愿意再听秦海胡说八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斩断一切,为何偏偏在她逐渐适应了宫外生活的时候,突然跟他说这些,而且,还是在她刚看了江玹逸的 臭脸之后——难道不是很讽刺吗? “娘娘……” “我一介布衣,你若再称我为娘娘,可知是何罪过?”岳灵心果断地堵住秦海的嘴。平日里她对秦海也算和善,虽说秦海是江玹逸的心腹,但岳灵心也知他是个容易心软的老好人,所以也不愿与他为难。 其实从前,秦海对岳灵心也多有照顾。 但也正因为如此,岳灵心内心深处才很明白,秦海不会胡诌一些话来哄骗他,更不可能与江玹逸为伍,用这些话来给她难堪。 但她又怎么可能相信秦海所言?即便她真的信了,又能如何? 她与江玹逸,早已是这世上错身而过的两条直线,注定只有一个交点,错过了便永不回头。 既然她已经决定放下,就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动摇。何况此心已死,此情已灭,如果江玹逸反倒对她动了情,那对他来说,才是最讽刺的事情吧。 岳灵心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胸口好想堵了什么,憋得难受,甚至是让人呼吸不过来。 “碧水,我们走。”岳灵心生气地叫上丫鬟,疾步走出清秋院。 该死的,偏偏还不能离宫! 岳灵心只能原路返回,穿过小路到内侍庭。 谁知刚转过拐角,便瞧见几道黑影从隐密处闪过。 “谁?”岳灵心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对面的人发现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跑,一转眼就被前面那间屋子挡住了,不见踪影。 岳灵心隐约看到大概是三四个人,好像抬着什么东西匆忙赶路。 只是这皇宫内苑的,几个宫人能抬着什么经过此处,还这般鬼鬼祟祟地? 岳灵心好奇地追了过去。江玹逸留她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到几时,所以即便是出于对自己的安全考虑,她也必须跟上去查看一下。 前面的人发现被追踪,其中一人停下来,似乎是让另外两个抬着东西的人先走,自己留下阻拦岳灵心。岳灵心追到夹道上时,刚好瞧见抬东西的两人转过了屋角,她想追过去,可剩下的那人却随手用布块蒙住脸,一掌朝她劈了过来。岳灵心只能退后闪避,躲过这一掌,对方又连连趁胜追击,逼得岳灵心无 法往前半步,眼睁睁看着那几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既然追不到,留下这一个探探口风,兴许也能知道点什么。 岳灵心心里想着,便定下心神与眼前这人交手。奇怪的是,这人虽然用布蒙着脸,可是并没有穿夜行衣,也不像方才那两人穿着宫人的衣服,看起来好像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打算刻意隐藏,也就是说,他先前可能连面罩都没有,但直到被岳灵心发现。 他不想被岳灵心认出来,才刻意伪装了一番。 难道,这是自己认识的人? 岳灵心凌空一脚,踢中蒙面人挡在面门前的胳膊。蒙面人急退两步,或许是被打急眼了,顺势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梅花镖,射向岳灵心。 岳灵心侧身一躲,梅花镖射进了旁边的树干里。 蒙面人见状,拔腿就跑。 岳灵心回身一看对方想跑,随手抄起边上摆的小盆栽,铆足了劲儿扔出去。蒙面人双脚蹬地正要甩轻功,却被花盆猛地击中背部,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女人?”岳灵心听那音色,微微一愣,旋即大步朝趴在地上的那身影走去。 难道说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岳灵心感觉到一颗心怦怦直跳,竟有些紧张。她上前按住那人的肩膀,去摘脸上的面罩,谁知对方突然回过头来,用手遮住脸,猛从口中吐出两根银针,直冲岳灵心面部而来。 岳灵心连忙挡住脸退开,稍微慢一点她都可能会中招! 对方趁机一掌击中岳灵心胸口,然后爬起来飞速逃离。 “小姐!”碧水惊呼一声跑过来,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岳灵心。 岳灵心咳嗽一声,竟是吐出一小口血。 这一掌够狠,竟是想要她的命! 或许是狗急跳墙,拼死一搏,也或许方才那人跌倒根本就是佯装的,为的就是让岳灵心降低防备,打出这暗器和掌风的组合一击。 “我没事。”岳灵心狼狈地站起身来。 闻打斗声赶来了一群护卫,是姜凡领头。 岳灵心指着前面那条路,“往那边跑了。别管我,快追!” “我去就好了。你回房歇着!”姜凡许是着急,语气也加重了一些,跟岳灵心叮嘱一句。他知道岳灵心也是急性子,怕她跟着追过来,看到岳灵心点头他才放心离开,朝她指的方向追去。 碧水搀着岳灵心进屋里去坐着。 岳灵心抱着茶杯,却一口都没喝,时不时地抬起头看门外,显得有些焦躁。 “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碧水看岳灵心这样,不由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姜统领还没回来吗?”岳灵心伸长了脖子盯着门口。“小姐,这宫里有刺客,交给姜统领去管就好了,你干嘛非得费这些闲心?我看,咱们在这里反正也呆不了多久,皇上现在就是觉得下不来台,等过几个时辰他消气了,自然就放咱们出宫了,所以这宫里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一些为好,免得给自己惹祸上身。你应该比奴婢想得更周全一些才对吧?”碧水想不明白岳灵心怎么会对那个刺客这么感兴趣,若是往常,交给姜凡之后,岳灵心就不会再刻意追查,顶 多随嘴问一句,但是今天岳灵心有些反常。 “若只是普通的刺客,你觉得我至于这么着急吗?这个人,不一样……”岳灵心低头看着茶杯里微微荡起的涟漪,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句话。 满怀怨恨与愤怒的,清冷的女声。“你知道当一条小生命从自己身体里流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岳灵心,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这是你的报应,你一辈子的罪孽,都要用这个孩子来偿还。你放心,我保证你会永生永世都记 得,那种一点一点失去、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痛苦。” 一点一点失去,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痛苦…… 是她。那个女人,那个夺走了她孩子性命,还说这是她的罪孽的女人。 刚才那一声惨叫,岳灵心绝对不会认错那个女人的音色! 岳灵心抓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禁,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会把手里的被子捏爆! “小姐!”碧水见势不对,赶忙掰开岳灵心的手,将茶杯端走。 岳灵心只能掰扯着十指,强按下心中的波澜。 终于门外响起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宫里的护卫们穿铠甲,腰佩宝剑,疾走的时候身上叮叮咚咚作响。 姜凡是皇帝身边的贴身护卫,穿得没那么繁琐,但是平日在宫中执行公务的时候,他身边却是跟着很多这样的护卫。 听这声音,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岳灵心立马站起来向门口迎过去,果然瞧见了姜凡,急忙问道:“怎么样?” 姜凡摇了摇头,眼眸中浮起一丝忧虑,“让她跑掉了。这个人对皇宫的构造似乎很是熟悉,带着伤都把我们甩掉了。” “跑掉了?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能让她跑掉呢?”岳灵心急道。 “小姐你别这样。”碧水扯了扯岳灵心的袖子,示意她冷静一点。 岳灵心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了,只是她好不容易再遇到那个人,却眼睁睁看着那人跑掉,一想起自己那埋在雪堆下的孩子,她的心就一阵抽痛。 “你的伤没事吧?”姜凡并没反应过来,岳灵心失常的情绪化,反倒是挂念着她刚才挨的那一掌。 岳灵心坐下来,摇头说:“不碍事。你去忙吧,不用在我这里,我看那人也不是冲我来的,只是今夜的晚宴,恐怕你还得加强巡逻和安保。” “嗯,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安全起见,我会多派几个人在这边守着。”姜凡点头退了出去,部署一番才离开。岳灵心叹了口气,用手撑住额头。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没想到进宫会遇到这么多糟心的事情,早知如此,她当真是不该来的。只希望今夜若留在宫中,能平安度过,否则再被卷入这宫廷的洪流之 中,她真不确定还能保全自己。毕竟,她已经尝过失去的滋味。 她转身向里间走去。却不知轩窗外,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正幽深地盯着她。 第115章 梅园 斗拱飞檐的屋瓦深处,常青树掩映着阴暗狭窄的甬道。地上厚厚的积雪夹杂着腐败的枯叶,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 皇宫很大,大到往往有些地方,会被人忽略。即便是最下等的宫人,也不愿意靠近半步。狼狈的灰影自破败的琉璃瓦屋顶跳下来,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快步钻进甬道中。头顶古老而高大的常青树将原本就狭窄的甬道,在视觉上更是挤成一个逼仄的空间,前面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背影负手而立 。 “处理好了?” 听到背后灰影窜上来的响动声,斗篷底下的獠牙面具传出闷闷的男声。 灰衣女子垂下头,强忍着腹部的疼痛答道:“都处理好了。是我没用,本以为一切顺利,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偏偏在那里遇到了岳灵心这死丫头……”“好了,暂且放下你的私人恩怨,一切以大局为重。这次能及时善后,没有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便好,你失误之责,本座就咱不追究。但,你以后若是再管不住这脾气,可就别怪本座对你不客气!”男声颇有 些愠气地说道。 “可我活着一天,就是想看到江玹逸和岳灵心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岳灵心就站在我面前,你让我如何……”灰影似乎不服气。 “闭嘴!”斗篷厉喝一声,将灰影的话截断。他转过身来,面目狰狞的面具下掩盖着一丝怒气,“别忘了我们的目的。现在一切要以我们的大计为重,你那点小恩小怨,就先给我憋着,憋不住也得憋!” “可是岳灵心今晚就住在内侍庭……” “你以为你刚才这么一闹,内侍庭不会加强护卫?到时候惊动了那个人,你负得起责吗?所以你给本座记住,你若是动了岳灵心一根毫毛,别怪本座对你不客气!”斗篷压着嗓子严厉地斥责。 顿了顿,斗篷接着说:“现在你最好祈祷,咱们今晚的计划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否则,你我都不好向主公交代!” 灰影低下头,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斗篷见状,也轻轻叹了口气,“本座知道你憋屈,也知道你恨,你放心,这个仇早晚会让你报。就算你肯放过姓岳的,你以为主公会放过她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但是我们现在需要那个人的支持,所以 ,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只有等咱们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你的仇和我们的大仇,才有机会得报,你明不明白?” “是。属下明白了。只要能让他们俩不好过,就是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灰影咬牙说道,双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你是真的明白才好。下次借刀杀人这一招,也给我用得精明点,那个叫暖雾的丫鬟,你觉得是可靠的人吗?竟然让她去收买祝玲珑的人,追杀岳灵心,亏你想得出来!”斗篷嗔道。 灰影抬起头,脸色惨白惨白的,“圣使你……都知道了?”“你以为这件事你就做得密不透风了?那个暖雾是从柳家出来的,她能受你驱使,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利益,可一旦中间有任何纰漏,她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供出来。若是你的身份暴露了,你可知会引起什 么后果?” “我……我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岳灵心下江南是除掉她的好机会,而且,又不用自己动手……”“糊涂!日后你若是再敢背着本座擅作主张,采取行动,本座饶不了你!听着,接下来的一些计划,你就不要参与了,只怕是岳灵心对你已有疑心,这个女人太精明了,若是被她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到时候 不光是你,我们全得倒霉。”斗篷下深吸了一口气。 “属下明白了。那,我让梦萱先过去盯着了?” “嗯,去吧。”斗篷摆了摆手。 …… “噗”的一声,高高的树梢上的积雪,又落了下来,闷闷的响动声,莫名地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起来,岳灵心捎出宫去给家里报信的人也回来了。今夜想必是不能回家,岳灵心只能让李嬷嬷照顾着家里,让大家好好过个小年。 宫里已经张灯结彩,准备起晚宴。 群臣朝贺觐见,远远地也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朝拜声。“唉,真是郁闷,本来可以好好地在家过个年,没想到又给毁了。这开年就这么不顺,真是……”碧水用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地说道。而后又突然撑起身子,给了自己两嘴巴子,“呸呸呸,乌鸦嘴!只是开 年把霉运都走光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了。” 说着,碧水扭头朝岳灵心看去。 都一下午了,小姐倚在窗口看着外面,一动也不动弹。 碧水想定是今天在清秋院的所见所闻,让岳灵心心烦意乱,她也不好意思再添乱,只能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干坐着。 忽然一支烟火冲上天,“砰”地炸开来,在昏昏沉沉的天幕中绚烂地盛放成一朵花的形状;紧接着又是一支…… 整个天空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好不热闹。 “小姐,放烟火了!”碧水兴奋地止不住大叫起来。 岳灵心也看到了,总算是动了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大年夜的热闹,都挪到今晚了。看来,今夜不会太安静。” 岳灵心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里面,拿了自己的披风来系上。 “小姐,要出去?”碧水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巴巴地看着岳灵心。 这会儿穿上披风,不是要外出是什么?可是天色已晚,在宫里走动似乎也不太妥当。碧水是在宫里当过差的,自然也清楚宫里的规矩。 “不是小年夜吗?虽然咱们不能回家,但也得过呀!”岳灵心笑说。 “可是……”碧水环顾四周,冷冷清清地,哪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岳灵心看出碧水的心思,拉起她的手笑道:“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碧水来不及思索,就被岳灵心拽出了门。 别看碧水在宫里待了也有好些年,但皇宫那么大,的确有很多地方她没去过。以前当差,循规蹈矩地,而且宫中种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应有尽有,吓得宫人们也不敢去有些地方。 岳灵心带着碧水穿过内侍庭和后宫的那条小道,偷偷地溜进了后宫。 偌大的后宫,此刻也稍显安静。祝玲珑和柳如云身份尊贵,随君侍奉左右,此刻应是在宴席上。其他宫不受宠又没有太高身份地位的,皇上就赐了团圆宴到各宫,妃嫔们各自过小年。 所以周围很少有人走动。岳灵心她们只消避过当班的侍卫,就能穿过大半个后宫,来到岳灵心想去的地方。 很快,两人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前。 碧水抬头望着发黑的石刻牌匾,艰难地念道:“梅……梅园?” “嗯。”岳灵心点点头,带着碧水走了进去。 梅园果然园如其名,遍地栽满了梅花树,还未走进便是一股浓郁的扑鼻香气。 “小姐,这里怎么这么多梅花树?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单纯的观景园子呀!”碧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远处掩映在梅树后的,有若隐若现的房檐屋角,可见这里本是有人住的。不过看如今这破败的模样,应该是废弃好久了。“这里是高祖皇帝,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皇爷爷,为他的宠妃专门打造的一座园子,因为封号是梅妃,又加上满园的梅花,故而称为梅园。不过,自梅妃去世以后,这里就没再住过人,加上高祖皇帝病重,更 没有人打理了。斯人已逝,但这满园的梅花,却是开得依然绚丽。”岳灵心说着,攀了枝头的一朵梅花在鼻尖,仿佛嗅着这花香,还能看见当年梅妃在此翩然起舞的模样。 “梅妃……”碧水呢喃着,好像有些印象,“难道,就是宫中传闻的那位,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梅妃?” “这样一位传奇的美人,宫中自然是有些她的传闻的,不过因着她身份的禁忌,后来关于她的事情就渐渐不被提起了。”岳灵心叹了口气。 “那这位梅妃的身份,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碧水挠了挠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妃,是一个很有胆识的女人,要说她的身份,应该算是……亡国公主吧。”岳灵心的余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拖长,像烟雾一样袅袅地飘散。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园外传来一声古怪的响动。 这个地方年久失修,地上多是枯枝败叶,人走来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吱吱嘎嘎的脆响。 显然,那人的脚步戛然而止。 “有人!”岳灵心警惕地低喝一声,朝门口跑了去。 难道是她吗?是那个女人? 岳灵心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本以为她跟丢了那个人的线索,但若是那人敢再送上门来,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人!一定不会! 旋即岳灵心冲了出去,前脚刚跨出门口,忽的有人从旁袭来一拳,逼近岳灵心的面颊。岳灵心连忙往后一躲,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会有打斗,不过她接上一掌便发现,此人的力道和先前与自己交手的那女人,完全不一样! 第116章 暗流涌动 岳灵心意识到不对劲,但是收手已经来不及,对方招招掌风强劲,她若是退让,必然会被伤及。 虽不知这次与自己交手的又是谁,但是明显感觉到来者不善!岳灵心也就不客气,想着此人若是一路跟踪她到梅园来,想必也是不怀好意。她弯腰后仰,避其锋芒,旋即又双手夹击对方胳膊,企图架住对方,不过这对手力气奇大,竟然稍一用力就挣脱了岳灵心的夹 击。随之其双脚腾地而起,凌空踢向岳灵心。岳灵心顺势滑向地面,脚尖在地上一划,登时残雪乱飞,扑向对面。 那人用手挡在眼前,岳灵心便一脚踢向他的小腿。这是支撑人体的重要环节,却也是薄弱之处,若是对付一个力气大过自己的人,这是很好的突破口。没想到对方似乎早已料到岳灵心会趁机攻破他下盘,脚尖点地,飞速后退撤离。岳灵心踢了空,双手撑地一跃而起,雪尘夹杂着梅花瓣漫天舞起,她飞快地穿过重重落下的雪雾,手掌做爪状逼近对方咽喉 。 谁知那人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游刃有余擦着岳灵心的身子闪到她身后。待岳灵心想要闪躲时,已被从后抓住一只胳膊,而她则反过来抓住此人的另一条胳膊。 两人用如此怪异的姿势僵立在雪地中。 岳灵心能听见耳后传来的呼吸声,因着方才连招打斗而有些急促,但他强压着,是而显得低沉些。不过这也让岳灵心暗想,这么高大的身材,分明是个男人,肯定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了。 不过,先前她在宫中时,裳梦萱以及她的同伙,似乎同为女人,难道说这次又多出来一个帮手? “小姐!”碧水惊呼一声跑上来。 “别过来!”岳灵心立马呵斥一声,让碧水远远地止住步伐。 虽然身后这人暂时还没有表现出要岳灵心性命的想法,不过岳灵心仍是敏感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如果这人当真没有坏心,方才为何出手如此狠辣,直接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岳灵心摸不准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不能让碧水涉险。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是能打得过我,大可逼问,但现在看来,似乎我没有必要回答。”后面传来低低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讽笑。岳灵心心头一凉。这个家伙,还真会说风凉话,似乎知道她自小要强,在学堂里更是挑战众人难有敌手,也就一个江玹逸能跟她抗衡,如今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挑衅她,是在故意试探,还是想 怎么样?“这后宫重地,你既不是宫人,又不是侍卫,悄然来去,难道不是可疑?此刻我若是叫人,你未必有好果子吃。”岳灵心静下心神说道,一面感受着对方的情绪变化。虽然她现在看不见,但是那人紧贴在背 后,似是为了牢牢地制住她,不过也因此她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左心房里的跳动。 对于一个跟心脏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外科圣手来说,即便是隔着这层皮,她也能清楚地知道这底下那颗心最细微的收缩。 岳灵心的要挟,对他似乎并不受用。他的心跳从方才的打斗后渐趋平稳,竟然反而笑了两声,“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能在后宫随意走动?我看你的打扮,不像是后妃,更不像是丫鬟,那么你叫人的话,恐怕没有好果子吃的,未必是我一个 。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平稳脱身?” 的确,岳灵心现在的身份,若是没有特殊传召,来后宫是有违法理的。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三言两语的反问,兴许不过是对方的花架子,想用来扰乱视听,趁机从她手中逃脱。她冷冷应道:“今夜小年晚宴,皇上邀请文武百官入宫,并且允许二品以上大员携带家眷,你 不知道吗?” “你接下来是不是该说,你在内侍庭闲逛,无意中竟然发现一条通向后宫的小道,然后又无意中穿过了大半个后宫,找到这个隐秘的梅园?”男人低笑着反问。岳灵心心头突地一跳,看来此人对宫中的机制很清楚,普通人恐怕连内侍庭是什么都不知道。何况,连她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才是第一次知道那条小径,此人通过她官员家属的说法,就能推测出内 侍庭和那条小径,不但了解宫内情况,对细节和推理的感应度还很敏锐。 “这么说,你也是从那条小径进来的,也是无意中走到了这梅园?”岳灵心挑眉反问。“呵呵。”他有些奇怪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不似之前那么得意或者说是张狂,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寂然,莫名地让岳灵心后背有些发凉。她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些捉摸不透,可这人却能这般在皇宫内院 随意行走,首先在武功上他就有这个自信,其次,他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岳灵心正在冥想,看起来却像是发呆。后面那人却突然压低了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把唇凑近了岳灵心的耳根,轻声说道:“听说你很聪明。不巧的是,我来这里,不是无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很聪明,可你猜错了。 又是赤裸裸的挑衅! 岳灵心咬牙一发狠,挣开被他缚着的胳膊,回身一掌挥过去。 但是那人速度极快,并未想与岳灵心继续纠缠,反倒腾身而起,飞快地越过后面围墙,消失不见了。 岳灵心往前追了几步,到墙根下就停住了。 再追无益。 “小姐,你怎么样?”碧水看到那人走了,才连忙跑过来,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加上冰天雪地这么一冻,就更加没有一点血色了。“我没事。”岳灵心摇了摇头,心头还有许多疑问。这人方才绝对有机会对她下手,但是除了招式狠辣一些,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也就是说,他的目的也许根本就不是要她的性命,比之之前那个女人, 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此人武功在我之上,根基扎实,应该是常年练武。而且,方才他与我交手时,不但能够压制住我,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这人若是敌人,恐怕我们真得小心了。”岳灵心有些沉重地说。“小姐,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又阴森森的,我看巡逻的侍卫恐怕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碧水莫名地觉得寒气逼人,抱住自己的胳膊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小心地扯住岳灵心的袖子恳求道 。 经过方才这么一打,岳灵心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的确应该先离开才是。 于是她俩顺着原路返回,从小径回内侍庭。 快到道路尽头,穿过前面被掩映着的洞口就能进入内侍庭时,岳灵心却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从里面出来。 这一看不要紧,她下意识地就抓住碧水的胳膊躲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小姐,怎……”碧水正要问,岳灵心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碧水明白了,便没有再问,而是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出去看。 方才从门洞里出来的,竟然是祝玲珑身边的丫鬟,多喜。 “这丫头怎么会从内侍庭里出来?鬼鬼祟祟的,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岳灵心盯着疾步往前走的多喜,心头浮起一丝疑虑。 实在不是她对祝玲珑有偏见,只是她早就见识过那丫头能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至今想起蒋贵人的事情,岳灵心都还心有余悸。为了自己追求的目的,祝玲珑可是一个能不择手段的人。 多喜低着头快步地走过,一点都没有逗留,也没有四处张望,是而更没发现躲在路旁的岳灵心主仆二人。 待多喜走得远了,岳灵心才钻出来,快步走回内侍庭。 刚到房间里坐定,外面就响起了秦海的禀报声:“小姐,奴才给你送点吃的来,你可方便开门?”岳灵心本是不想看见秦海,毕竟他白天说的那些话还让岳灵心心里哽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他也是好心,往日对自己有多加照顾,让人家冒着严寒专门过来送东西却碰鼻子,有点过意不去,于是示意碧水去 开门。 秦海亲自端了托盘放在桌上,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跟着,丰盛的晚餐瞬间就摆满了整张桌子。秦海笑吟吟地说:“都是您爱吃的。”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岳灵心的语气说不上好坏,但没有多看秦海。 秦海也很识趣,不再多言,躬了躬身:“那你好好享用。这小年啊,总归还是得过的。奴才,就先退下了。” 正要出去,忽然听得岳灵心问他:“对了,前面的晚宴如何了?”“呵呵,还不是跟往年一样,就是一些走过场,你也是知道的。”秦海顺口说到,却见岳灵心瞥他一眼,便止住了话头。他暗示岳灵心,她当皇后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岳灵心显然不想再提起这些往 事。 “那你就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岳灵心反问。 “呃,这个……奴才不是怕你不爱听吗?”秦海低下头。 “哦?”岳灵心觉得秦海这话说得倒有点意思,“该不会是跟我岳家有关吧?” “那倒不是。这君先锋刚在前线立了军功,哪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只是,今日晚宴时,祝贵妃请来了一个人,说是……”秦海小心翼翼地瞅着岳灵心。 在岳灵心面前提起祝玲珑,难怪秦海如此为难。 岳灵心暗笑,直接接道:“是她弟弟?” “您也知道?”秦海陡然睁大眼睛。 岳灵心不屑地笑道:“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或许是对秦海没有戒心,岳灵心就没有注意言辞,随口就说出来了。 秦海也是一笑,“此人是祝贵妃同母异父的胞弟,之前祝贵妃也没提过要给她家人荣封的事情,小年夜突然请了个弟弟来,皇上也是吃惊得很。” “祝贵妃的家人,皇上不是早就该高官厚禄奉着了?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不至于不爱听,反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岳灵心不以为意地说道。秦海干笑了两声,“也就是给了个国舅爷的名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这种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能做什么?方才竟然在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被祝贵妃让丫鬟谴着送回内侍庭了 。”秦海说着也有些好笑。 岳灵心却好像抓到了一丝灵光,看似无意地问道:“是让多喜送的?” “对。”秦海点点头,“毕竟是姐弟,自然是要让贴心人来送的。” “哦。”岳灵心心头突然多了些不好的预感。方才多喜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加上秦海的一番话。 这祝玲珑,该不会又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岳灵心把秦海遣了下去,旋即起身走出去。 第117章 不轨之事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也来得沉静。这会儿前面的宴会应该还在继续,宫里当是热闹着的,不过内侍庭这种地方,很少会有人来,四周安静得但凡有人从院子外面经过,都能听见悉悉率率的脚步声。 那都是踮着脚尖匆忙走过的宫人。 岳灵心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这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可偏偏是这种宁静,氤氲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小姐,怎么了?”碧水看岳灵心神色有异,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蒋世年今日入宫参加晚宴,对他来说应该是天大的恩赐,以他那胆小怕事的性子来说,不至于会在皇上和文武百官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何况有祝玲珑这个姐姐坐镇,他当是稳重一些才对,否则祝玲珑也不会由着他的。而且,方才我看多喜鬼鬼祟祟的,如果单单只是送国舅回房,她怎么会表现得这么奇怪?”岳灵心一口气说出心头的疑问,本来在深宫之内,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祝玲珑就像一根刺横亘在她心头。她总觉得,以祝玲珑的心性,那丫头表面柔弱,实则内心比很多人都要强大得多,但凡对别人能够狠毒到那种地步的,绝对不能以一般的思维去考虑。 只是,祝玲珑会在这皇宫,或者说是小小的内侍庭里,掀什么大浪呢? “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想去蒋世年那边看看。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是查看一番为好。不过这件事不宜打草惊蛇,我先过去探探情况,你悄悄去把姜凡叫过来。”岳灵心对碧水嘱咐一番,便拢了拢衣服出门。 夜风如针扎一般刺入骨髓。岳灵心把头埋在披风的斗篷下面,也能尽量掩人耳目。不过,岳灵心也是才知道蒋世年被邀请入宫,而且是因为喝醉了临时被送到内侍庭来,她并不太清楚他究竟住在哪个屋子。不过,若是祝玲珑真的和她弟弟联合起来在打什么算盘的话,毕竟会找一个人少 僻静的地方。 岳灵心便往深处走。 内侍庭本来就不大,两重院落而已,基本上是按照男女眷区分。 可是这边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哪间屋子里有人。岳灵心不禁疑心,这蒋世年是没点灯,还是压根儿就没来这里呢?可这十几间屋子,即便是找地处偏僻一点的,也不便一间一间推开啊。毕竟这前面晚宴,二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谁知道这里面又会 住着什么人呢? 岳灵心有些泄气,心想要不就算了,没必要在宫里给自己惹麻烦。可当她转身要走时,一抹黯淡的哑光恰巧被天光打亮,照在岳灵心眼底。 她敏锐地止住脚步,回过身去寻找刚才那束光来的方向。 “是那个东西!” 岳灵心突然瞧见某间屋子的门槛上,被积雪半掩着什么东西,心中暗暗道了一句,快步走上去。她弯腰将积雪扒开,把那东西从雪里拉出来,竟然是半块玉佩。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岳灵心心里想着,虽然一时没有头绪,但这倒给了她一个借口。她看了眼面前这道紧闭的大门,敲了两下。 屋里没有人答应。她便又着紧地敲了两下。 “急什么啊?还没开始呢!”里面终于传出来不耐烦的男声。 岳灵心心头陡然一提,但很快按捺住情绪,压着嗓子说道:“公子,有事。” 她手里紧握着那块玉佩,打算待会儿人出来开门的时候,她就以这半块玉佩为借口,说她朋友不见了,她出来寻找。到时候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打探屋里的虚实。“烦不烦啊?不是刚刚才离开,怎么又……”说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熟悉的面孔满带不耐烦的神情,出现在面前。突然,男人喉咙里的话凝固住了,见了岳灵心就跟贼见了官差一样,二话不说忙不迭地 就要关门。 果然是蒋世年! 岳灵心想,他大概是把她当成多喜了。 蒋世年这贼头鼠脑的样子,发现不是多喜之后立马就关门,八成是心里有鬼。 岳灵心也顾不得这么多,趁着蒋世年还没完全合上门,一脚把门踢开。 站在门后双手抵着门板的蒋世年也连带被重力冲击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见岳灵心要往里冲,他不由大喊一声:“你、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国舅爷的房间,难道你想在宫中行凶不成?”岳灵心打量了一眼蒋世年,他身上的确有很重的酒气,但是看他这样子,并不像是醉得一塌糊涂,而且方才他在屋子里搭话的声音,也显得很清醒。看来他恐怕是装醉,趁机离开晚宴,也许多喜还顺带给 他配了几颗解酒丸。这屋子里,恐怕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打定了主意,岳灵心背起手微微一笑,“国舅爷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在找人罢了。” “你找人找到本国舅的房间里来了?开什么玩笑!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你要找谁都到别处去!走走走,我没工夫陪你玩!”蒋世年竟壮着胆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轰岳灵心。 岳灵心眼睛一瞪,蒋世年就吓得把刚踏出来半步的脚连忙缩回了屋子里。 突然,身后“嗖”的一声,一枚暗器射向岳灵心。 岳灵心侧身一闪,暗器竟从蒋世年头顶擦着发冠飞了过去,吓得蒋世年尖叫一声,脸色惨白。 岳灵心回头一看,对面屋檐上一个黑影正对着自己,见岳灵心看过来,那黑影拔腿就跑。 “什么人?”岳灵心心里暗暗嗔了一声,正要追过去,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此人轻功如此高强,在皇宫大内飞檐走壁,这么多侍卫竟然没有一个发现,可是方才此人射出飞镖之后,却在自己面前暴露行迹,总显得有些像刻意为之。 调虎离山计?! 岳灵心心下明了,便不再理会那黑衣人,转过去一看,蒋世年正想偷偷把门关上。岳灵心伸手抵住门,道:“国舅爷,等我弄清楚我失踪的朋友是否在你这里,再关门不迟。” 蒋世年的那声尖叫,引得几名侍卫急忙赶来。这会儿碧水也带着姜凡赶到院子里,瞧见岳灵心和蒋世年在房门前对峙。 姜凡先稳住了那几名侍卫,自己上前询问情况。“姜、姜统领,你来得正好!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说要在我这里找什么人,你说,我这刚醉酒被送回来,我这儿能有什么人啊?”趁着岳灵心还没开口,蒋世年竟先倒打一耙,以为有了侍卫统领撑腰,岳 灵心就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我在你门前找到了这枚玉佩。”岳灵心摊开手掌,将方才在门口捡起来的半枚玉佩亮出来。 蒋世年难堪地犹豫了一下,忽然面色一喜,说道:“哟,这不是我的玉佩吗?哎呀,肯定是刚才被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在门口了,姑娘你肯定是认错了,这玉佩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的,那就麻烦你……” 蒋世年说着,伸手去拿玉佩。 岳灵心一下把玉佩拿远了,斥道:“胡说八道!你分明就在屋子里藏了人。”“岳姑娘,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我这国舅爷可不是你随便可以污蔑的!你若是纠缠不休,恐怕我就只能让贵妃娘娘出面来解决此事了。”蒋世年好像终于想到他还有一个当贵妃的姐姐,说话底气一下子硬了 起来。 姜凡虽然一向是帮着岳灵心,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问岳灵心,“小姐,你真确定他屋子里有问题。” “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带着半块玉佩进宫来参加小年夜的晚宴吗?而且,这玉佩质地精良,以他的身份,除非是祝玲珑御赐,但祝贵妃会把一块残缺的玉佩赐给自己的弟弟吗?”岳灵心小声说道。姜凡点了点头,觉得岳灵心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转头对蒋世年说道:“国舅爷,今日宫中大宴,我奉旨巡逻,护卫宫中安全,下午时这内侍庭就出现了刺客,至今杳无踪迹,如今既然有可疑之处,为了国舅 爷的安全起见,还是让我进去查探一番为好。” “这、这……”蒋世年正在犹豫时,姜凡已经要带人往里进。蒋世年赶紧后退一步,张开双手拦住姜凡等人。 岳灵心见状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推到旁边。 姜凡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一名侍卫大叫起来:“这儿有个姑娘!” 岳灵心心头一惊,连忙跑过去看。 原来这姑娘是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着,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岳灵心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确定她只是睡着了,或者晕过去了。不过,这被子的花色,倒让岳灵心想起了什么。 今天跟那刺客交手的时候,与刺客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跑得飞快。他们抬的那东西,和这卷被子似乎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岳灵心竟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他们竟然想在宫中,行这般不轨之事? 第118章 证词 蒋世年入宫时就是一个人,并没有带女眷作陪,方才宴席上,祝玲珑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他尚未娶亲。 方才他也是醉酒被抬了回来,可如今看他神思清醒,床上还躺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女人,这不得不令人遐想联翩。 更令岳灵心震惊的是,她还认识这个女人。 就连碧水看了一眼,也讶异得合不拢嘴,“这、这不是……” “唐家大小姐。”岳灵心点了点头,知道碧水想说什么。虽然岳灵心跟唐雪柔没有见过几面,但这个女子温婉贤惠,给岳灵心还是留下了一点印象,尤其是上次她去苏府替她哥哥解围时,端庄大方的样子,当时岳灵心还在想,都是唐家的人,怎么做哥哥的反而 这么不懂事。 岳灵心用手摇了摇唐雪柔,但唐雪柔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再沉的人,也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没有一点感觉吧? 岳灵心觉得不太对劲。 唐家、蒋世年……好多东西蓦地涌上心头,让岳灵心渐渐生出一种很可怕的想法。但她不敢确定,也不能轻易下什么断言,只是想到昨日在拈花阁遇到唐无忧和蒋世年两人,今天唐无忧的妹妹就这样躺在了蒋世年的床上, 她着实不能有太好的念头。 她向姜凡示意,先不要惊动江玹逸,而是叫方太医过来,让唐雪柔自己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太医拿了一只小瓶子,拔掉塞子放在唐雪柔鼻子跟前。这瓶子里装着对嗅觉有刺激性的气体,随着呼吸吸进去两口,唐雪柔就能被呛醒。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喧声:“祝贵妃驾到——” 还未见人,只听得祝玲珑已经喧嚷起来:“这是在干什么?世年,你……”祝玲珑进门一抬头,瞧见了姜凡和岳灵心,顿时愣住了,脸色也跟着黑了下来,大步走到床前质问。“你们在本宫弟弟的房间里干什么?不知道他喝多了需要好好休息吗?姜统领,你护卫皇宫安全,就是这样护卫的吗?竟然无端让人闯进皇亲国戚的房间里来,看来,本宫真该在皇上面前好好表扬你一番! ” 祝玲珑说话时,瞥了一眼岳灵心。 显然她说的,无端闯进房间的那个人,就是岳灵心。 岳灵心也不争辩,眼角余光看到蒋世年哆哆嗦嗦地用手扯着祝玲珑的袖子。看来,祝玲珑还没有认清楚情况,倒是蒋世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让姐姐先闭嘴。 岳灵心微微一笑,往旁边让开了些。 这下祝玲珑的视线就正对着床,看到床上用被子裹着的唐雪柔时,她陡然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 奇怪!她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岳灵心皱起眉头。按理说,祝玲珑发现自己做的好事东窗事发,应该会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才对,即便她可以在江玹逸面前装柔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弟弟头上,表示自己一概不知,但仍然免不了嫌疑 ,如此一来,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掩饰得如此完美。 但岳灵心在祝玲珑脸上看到的,真真切切只有惊讶二字,就好像祝玲珑真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是而在弟弟的房间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才会如此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祝玲珑惊讶过后,终于缓过神来,扭过头去斥问蒋世年。 “这、这我……姐,不是你……”蒋世年指了指祝玲珑,又指了指自己。 果然是祝玲珑主使的此事! 看到蒋世年的反应,岳灵心心下基本有了论断,可是祝玲珑朝蒋世年一巴掌扇过去,打得蒋世年竟是倒退半步,委委屈屈地捂着脸,“姐,你怎么……”“糊涂东西!这皇宫高墙之内,你以为是你家后院吗?寻男女之欢,非得急于这一时,你若是看上了那个丫鬟,直接开口让本宫赏赐于你,怎可在宫内私相授受,干出如此勾当?说,你是不是被这小妖精蛊 惑了?”祝玲珑一边大骂蒋世年,一边指着床上仍然昏迷着的唐雪柔。 “姐,不关我的事啊,我、我一进屋就看到这个女人躺在我床上了,我什么都没做,然后、然后这个姓岳的女人就找上门来了,我是冤枉的,你要为弟弟做主啊!”蒋世年跪下来,拉住祝玲珑的裙摆。 祝玲珑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的句子,微微挑起眉梢,“哦?一个女眷,为何会跑到这里来,偏偏敲了国舅的门,又偏偏发现了里面有个女人,本宫听着,似乎大有深意啊。”岳灵心听祝玲珑这意思,是要倒打她一耙,正色道:“贵妃娘娘看清楚了,这床上躺的可不是什么后宫里的丫鬟,而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唐雪柔。这唐家堡,是个江湖门派,又做了点生意,不知祝贵妃久居深 宫,是否也听说过?” “唐家堡?这就是唐家堡的大小姐?”祝玲珑再仔细看了一眼唐雪柔。方才她一着急,只看到了有女人躺着,却并未仔细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如今一看,果然是有几分小时候熟识的模样。“我这一下午都在皇上的安泰殿外,秦公公和一干侍卫可以作证,我又如何能去唐家堡做手脚?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我派人掳了唐小姐来,但你觉得,这样毫无根据的猜测,与这眼前的事实,究竟哪一个更 有说服力?”岳灵心反问道。 祝玲珑忽然笑道:“原来如此。弄清楚这丫头的身份,本宫倒是明白了。你呀,真是不让本宫省心!”说着瞪了蒋世年一眼。 岳灵心见祝玲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点不解。 怎么,唐雪柔的身份,反倒让祝玲珑想到开脱的借口了? 岳灵心不动声色,听祝玲珑继续说下去。或许是意识到事情如果不立马解释,只怕节外生枝,所以祝玲珑对着姜凡和岳灵心就急忙解释起来,“这唐家大小姐,本就是国舅没过门的妻子,今日国舅入宫赴宴,怕是唐小姐偷偷溜出来私会,如此看来 ,当是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才闹出了许多误会。” “没过门的妻子?”这倒出乎岳灵心的意料之外,看了看蒋世年,又看了看唐雪柔。 “对、对,这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跟她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蒋世年指着岳灵心说道。 “闭嘴!”祝玲珑低斥一声,遇到这样不懂事的弟弟,真是让人一头两大。但这时候她又不不能为他善后,否则不但她之前计划的事情会功亏一篑,还会在皇上面前受到牵连。 蒋世年耷拉下脑袋,不敢再多话。 岳灵心见状,说道:“如今唐姑娘还没清醒,究竟是不是私会,现在下论断还太早了吧。我与唐姑娘虽然来往不多,但是凭着她的印象,总觉得她不会是如此轻浮之人。” “岳灵心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国舅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图谋不轨不成?”祝玲珑面色一寒,本就对岳灵心不满的情绪,此刻尽数表现在脸上。 她还记着下午时,江玹逸为岳灵心冷落她的仇呢!“我至始至终没有下过什么论断,只是贵妃自己要往国舅头上扣帽子,那也怨不得我不是?我只是认为,既然当事双方还有一人昏迷不醒,那么我们至少应该等另一方醒过来之后才能评判事情的真相。”岳 灵心不卑不亢地答道。 其实她故意用了“昏迷不醒”这个词,就是想提醒祝玲珑。方太医已经确认,唐雪柔是中了某种迷药,才会一直醒不过来,也就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事。“不必!”祝玲珑有些愠怒地打断岳灵心,正色道,“此事不但关系着国舅的名声,也事关皇宫的脸面,若是被你们这么一闹,就算最后解释清楚了,众口纷纷,难保不会有谣言传播。本宫以为,既然这位是 唐家大小姐,那就请唐家堡的人过来解决,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岳灵心你想过问此事,还是要问问唐家堡的意见吧?” “那就有劳贵妃了。”岳灵心并未反驳。 祝玲珑便差人去了唐家堡,持她的手令,带人入宫。人还没进门,只是宫人进来禀报。 岳灵心小声地问碧水:“你猜,来的人会是谁?” 碧水微微一愣,“不是唐堡主吗?自己女儿在宫里出了事,当爹的不来,谁来啊?” “我猜,是唐无忧。”岳灵心话音刚落,就瞧见宫人领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的进来。 “草民唐无忧,拜见贵妃娘娘。” 碧水看到前面屈膝伏拜的唐无忧,一下子愣住了,“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在看到唐无忧的那一刻,岳灵心才敢真正确定,也证实了她之前那不好的推测,不由得感到心凉。 “等着看唐无忧会说什么吧。”岳灵心有点好笑自己竟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唐无忧还没有坏到她想象中的那个地步。可是,唐无忧听了祝玲珑的询问之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床上的唐雪柔,道:“家妹与蒋国舅的确已有婚约,而且感情稳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拜堂成亲,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还惊动了贵妃娘娘和姜统领,更让国舅爷平白蒙冤,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说今天这丫头,怎么神神秘秘地往外跑呢,原来……哎!此事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还望贵妃娘娘看在姻亲的份上,替唐家堡守住此事,不然家父若是知道了,恐 怕非得打折了这丫头的腿不可!” 唐无忧说着,朝祝玲珑拜了拜。 还真是个,好哥哥啊。岳灵心眼角余光看着床上的唐雪柔,露出一丝苦笑。她看见,唐雪柔眼角有若隐若现的银光。 第119章 高处不胜寒 祝玲珑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岳灵心,又转而对姜凡道:“姜统领都听清楚了吧?本宫不管今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唐家堡的人亲自出面作证说的话,该做得了准吧?” 姜凡看向岳灵心,却见岳灵心向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纠缠。虽然姜凡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照着岳灵心的意思,对祝玲珑拱手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好。”“行了,今日本宫也不怪你,只是有人从旁鼓动,姜统领误信人言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守卫宫廷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既然是有人举报,姜统领的确应该核查才对。只是那些多管闲事之人,本宫在此奉劝一 句,先把自己门前的雪扫干净了,再来管别人家的事吧。”祝玲珑昂着头颅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脸上却并没有得胜的喜悦。 岳灵心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贵妃娘娘说得是。那民女就先告退了。”说罢,她带碧水退了出去。姜凡也收队,跟着岳灵心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姜凡就满脸困惑地问岳灵心:“你明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为何突然又不追究了?” “你也看出来不简单了?”岳灵心平静地反问。 姜凡拧起眉心,知道岳灵心话里有话。“这件事疑点重重,可有了唐无忧的证词,对祝玲珑来说,即便她心里真的有鬼,也未必没有绝境逢生的机会,所以如果真的闹到了皇上那里,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又能怎么样呢?顶多是责罚祝玲珑和蒋 世年几句,家风不好,同样也会连累到唐小姐的名声。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唐雪柔的态度。既然她不愿意这件事再闹下去,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去给人家添这道伤口呢?”岳灵心叹了口气说道。 “你的意思是,唐雪柔她……”姜凡欲言又止,朝屋里看一眼。 岳灵心点点头,“方太医来过没多久,她应该就行了。只是那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办法开口,索性一睡到底,倒免得受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用她的清白来帮外人开脱,她若是开口反驳,就是打唐家堡的脸,以唐雪柔的懂事,不会这样做。可她若是醒了却什么都不说,同样会弄得事情不好收场,所以,她干脆闭上眼,假装 自己是个局外人。 可是她眼角的那滴泪,却出卖了她。“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就没有办法能收拾他们吗?”碧水听到这种事情,没来由地正义感爆棚,狠狠地跺脚说道。虽然她跟唐雪柔压根儿没说过一句话,但同为女人,何况是古代的女人,名节这种事情是 很重要的,碧水才比岳灵心更加气愤。 “现在谈收拾,还为时尚早。不过,倒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是,不该我去说。”岳灵心看了一眼姜凡。 “我明白。”姜凡点了点头。 碧水却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啊?”“我与祝玲珑的关系,众人皆知,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到江玹逸那里去,只怕他不信我事小,反而让祝玲珑往我身上泼了脏水。而且,一旦我涉足此事,江玹逸关注的,恐怕就不是事情本身的真相,更多的会 以为是我和祝玲珑之间的不和争执,一样也没办法给唐雪柔一个公道的。”岳灵心解释了前半句,然后碧水一下子就明白了,拍着脑门说懂了。 “姜统领是皇上身边的人,他去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皇上就会觉得没有偏颇,而这件事本身祝贵妃他们就不占理,自然会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算不处罚他们,以后也会留个心眼。” “没错。这样一来,至少能让祝玲珑他们收敛一点。对了,姜统领,你待会儿亲自差人送唐无忧和唐雪柔回唐家堡去。我不放心唐无忧。”岳灵心忧心地说道。 唐无忧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亲妹妹还不如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放心把唐雪柔留给他们。何况,岳灵心打心眼里觉得,唐无忧根本就是和他们串通一气,难保没人之后他们不会伤害唐雪柔。 光是想想,岳灵心就觉得不寒而栗。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夜深了,你先回去。”姜凡把岳灵心送到门口,便转身离去,回到晚宴上。 几乎与姜凡同时到的,还有祝玲珑身边的一个丫鬟。 丫鬟在江玹逸身边福了福,“皇上,娘娘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怕出来再受寒,所以就先回宫去休息了。” “哦?她身子是一向不好,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江玹逸并没有在意。姜凡在一旁,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尽忠职守地护卫。 “衣服上洒了点酒而已,怎么就身子不舒服了?真是矫情!”另一边柳如云闻言,仍是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地就说了出来。 若是柳秉城在,恐怕又要说她不懂礼节。这是在皇帝面前,总要谨慎一些说话,何况祝玲珑的位分高过柳如云,柳如云这么说也算是不敬。 江玹逸摸清楚了柳如云的性子,也就当没听到,由她发牢骚去。 “这天寒地冻的,贵妃娘娘又不胜酒力,皇上您看,要不要让御膳房准备点补品给送过去?”秦海笑问道。 “你去安排就好了。”江玹逸百无聊赖地把弄着酒杯,双眼紧盯的却是席间离他不远处的两人。 今日打着黑底银字王旗进宫来的那两名使者。 早间在安泰殿时,这两人向江玹逸奉上了印着大大的“安”字的旗帜,并附上书信和信中的一朵干梅花瓣为证。 “大闵皇上,安亲王不日将持高祖皇帝手信入关,为高祖皇帝百岁诞辰大祭尽孝,特差我二人先行禀告,” 言犹在耳,江玹逸眼眸中的光又深了几分。 前几日内务廷才报上来,将高祖皇帝百岁大祭一事提上准备日程,没想到这么快,那个人就传讯来了。 “皇上?皇上?”柳如云在旁边一连叫了好几声,江玹逸才回过神来。柳如云端着酒杯向着他,瘪嘴道:“皇上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臣妾手都举酸了。” “啊?怎么?”江玹逸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柳如云早知如此,却还是叹了口气,“今夜皇上还没有跟臣妾好好喝一杯呢。” “女孩子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当心……”江玹逸一边说着,一边恍然觉得有另一个声音在耳畔说着相同的话。 那是他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六皇子,我温了两坛酒,来喝一个?” “女孩子家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嘻嘻,把我当女孩子看的,你还是头一个。” “不管你是不是女孩子,饮酒过多,终究伤身。少喝点。” “你……是在关心我?” “……” “好,都听你的!我不喝!” 不知不觉,江玹逸的眉目染上笑意,好像是被脑海中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容感染到,那句“都听你的”,竟让他心头一阵软糯。 岳灵心本不是那种温顺的小女人,可是她小女人起来的时候,却比任何一个温柔多情的女人,都还要有感染力千百倍。突然江玹逸心头一滞,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岳灵心脸上的笑容?不是与他对峙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那般,耀眼到令人嫉妒的笑。从前每每看到她那样的笑,他都会从心底里唾弃自己,因为他是活 在阴暗中的人,他怎么配得起这样的笑容?岳灵心,是上天派来讽刺她的吧?一定是吧! 但怎么现在,他竟然无比希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举起手里的酒坛子,笑着对他说:“六郎,我温了两坛酒,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好。我跟你喝。”江玹逸和柳如云碰了一下杯,冰冷的酒杯放在唇边,凉意竟好像传遍全身。 虚幻和现实,为什么此刻偏偏被他分得这样清楚?莫不如一醉,说不定还能有些许幻想。 柳如云怔怔地看着江玹逸,有点奇怪他刚才竟然没有用……“朕”?江玹逸用眼角余光瞥到柳如云的反应,嘴角有一丝苦笑。他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欢欣鼓舞的群臣,明明是一派隆重祥和的气氛,在外邦使臣面前,更是彰显国力,但他竟然只觉得满心疲惫,好像这热闹之中 ,他却永远是一个人。 每个人都在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只有他,高处不胜寒。 方才不过是说了一个“我”字,柳如云就愣住了。如果有那么一瞬,江玹逸想将自己和嫔妃当作正常的夫妻,而柳如云的反应则说明,这只是他的妄想。 从一开始,恐怕也只有那个丫头,敢跟自己平起平坐,无论他是不受宠的六皇子,还是当今的皇上。 “臣妾的父亲远征在外,过年也不能回来,妹妹也到亲戚家去了好几个月,如今臣妾身边,倒真是只有皇上一个亲人。”柳如云不知怎么的,忽然伤感起来。 “娘娘,你别想这么多。皇上对娘娘的好,奴婢们也都看在眼里呢。”暖雾从旁帮腔。 江玹逸却只是沉默不语,这个时候,竟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方才奴婢在御膳房,看见小蒸炉上在炖着木瓜雪蛤羹,这可是娘娘你最爱吃的呢。”暖雾笑眯眯地暗示道。 小蒸炉上做的东西,都是单独的一份,也就是说,不是为晚宴准备的。这一点下人们都知道。 流云面上露出喜色,“是吗?皇上……” “朕有点乏了。柳妃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一份就好了,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朕过问,别说朕亏待了你。”江玹逸半开玩笑半认真,却起身摆架,晾下了柳如云一人。 雪蛤羹……“其他人都退下吧。秦海,陪朕去走走。”江玹逸遣了其他人,脚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转向了内侍庭的方向。 第120章 小年 通往内侍庭的大道被绿荫覆盖,只是到了冬天,常青树也显得死气沉沉,偶尔一阵风吹过,抖落的雪渣掉进了行走的人的领子里。 江玹逸感到一阵寒气渗进皮肤,不觉紧了紧衣服。 “皇上第一次上朝面对满朝文武的时候也不曾紧张,怎么这会儿倒紧张起来了?”秦海抿着嘴笑道。 江玹逸干咳一声,“朕只是觉得有点冷。朕就是随便走走,又不见什么人,为何要紧张?”秦海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题了“内侍庭”三个字匾额的门洞,好笑地说:“是、是,这晚宴吃吃喝喝的,也是闷得慌,皇上出来散散心也好。不过这前面就是内侍庭了,不管怎么说,也住了些高官女眷,不如皇 上过去看看,以示慰问,众臣感念皇恩浩荡,也会更加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力。” “照你这么说,朕的文武百官,都是‘妻管严’咯?”江玹逸挑眉反问道,继续漫步往前走着,进了内侍庭的大院。 秦海拧着眉心,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妻……气什么……气管炎?” “唉,秦海,你说你跟了朕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笨?‘妻——管——严——’意思就是说,男人在家里被妻子管得很严格,你这脑子真是不会转。”江玹逸很嫌弃地看了秦海一眼,背着手大步往里走去。 秦海挠着头,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江玹逸口中蹦出的这个莫名其妙的词儿。不过一看江玹逸走远了,他也赶紧麻溜地跟上。 岳灵心的房间开着门,灯光明亮,好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似的。 江玹逸迟疑着往近走些,听到屋子里传来说笑声。 “姐,你说我们现在要是在家多好呀,还能和李嬷嬷他们一起过小年,现在却只剩咱们三个,真是没劲,连烟花都不能放。” 说话的是君如风。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晚宴溜走了,跑到岳灵心这里来蹭吃蹭喝。跟岳灵心说着话的时候,他嘴里还嚼着东西,说起话来嘟嘟囔囔的。 “都多大了,还放什么烟花?”岳灵心接着嗔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意。“谁说大人就不能放烟花了?再说,姐姐你好像每年放烟花的时候,放得比谁都高兴吧!从小到大,每到过年你铁定是要放烟花的。对了,今年大年夜我没回来,你是不是跟苏家主一起过的?”君如风挤眉 弄眼地问道。 “又不是一家人,干嘛要一起过年?”岳灵心瞪大眼睛反问。 君如风嘿嘿一笑,说:“迟早也要成一家人。” “我有没有教过你,吃饭的时候要闭上嘴啊?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岳灵心说着,把糕点塞进了君如风嘴里。君如风费力地把糕点嚼了往下咽,还不忘闷声闷气地讲:“不是我说啊,姐,你还这么年轻,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皇上这棵大树本来就靠不住,现在你都出宫了,也该考虑考虑重新开始生活了。 我看苏家主就不错,长得好看,还有钱……” “今天我还治不住你了是不是?”岳灵心着急上火就开始撩袖子,偏偏君如风一看她撩袖子就吓得连忙缩头。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君如风举手投降,岳灵心才肯作罢。 “赶紧吃吧,你俩给我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消灭干净,省得我看着闹心。”岳灵心双手撑住下巴,来回盯着君如风和碧水俩人。 碧水是闷头只吃不说话,在食物面前,八卦都不重要了。 “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君如风喝着汤问道。“吃,吃什么吃?这都什么点儿了,吃这些东西得长多少肉啊!要这么吃下去,那不得胖成球了,我还怎么新生活啊?”岳灵心作为医生,对饮食方面虽然只是浅显的了解,不过夜里吃多了发胖这个基本道 理她还是比一般人更有研究的。 自从出宫之后,她是心情大好,吃嘛嘛香,好像终于把这几年欠缺的都给补回来了。 只不过现在却是没有以前那么好动,从前练功、练兵什么的,整天跳上跳下,消化得也快,所以不发胖,现在动不动就是坐一整天,她可真受不了。 “咳咳咳!” 岳灵心话音刚落,正端着比脸还大的汤碗仰头喝着的碧水,猛地咳嗽起来,呛得小脸通红。 “那个,小姐……我、我不吃了,吃饱了。”碧水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肚子,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岳灵心后面去伺候。趁着岳灵心没注意,她小心地跳了两下,却“嗝”的一声,打了个饱嗝出来。 君如风噗哧笑了一声,碧水难为情地低下头,不停地拍着胸脯。 真糗! “对了,我还没问你,昨晚跑到拈花阁干什么去了。还学人竞价拍花魁。你是不是以为不主动坦白,我隔夜就全忘了?”岳灵心趁着这会儿有空,有没有外人,开始质问君如风拈花阁的事情。君如风舀了一勺雪蛤羹含在嘴里,嘟囔着说:“我真不是去逛青楼的,姐,你还不知道我吗?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就是,我为了救一匹马跟那个书暖做了个交易。她说不喜欢被人当成物品一样, 用高价竞拍,但是又没办法忤逆荼糜夫人的意思,所以让我去给她当个托儿,只要我比所有人的出价都高,她就不用去应酬那些客人了。” “偏偏那晚,就遇到了唐无忧和蒋世年?”岳灵心呢喃着,眼中透露出深意。 君如风不知唐无忧之前就和岳灵心有过节,只是看岳灵心提起唐无忧这个人时颇为不屑,也没往心里去。他也是知道岳灵心的性子的,从小就对这些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看不上眼。然而岳灵心却在心里盘算,这件事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吧。更加合理的解释是,书暖根本一早就知道唐无忧会去,至于是否会带着蒋世年,不得而知,不过书暖让如风去帮她挡了唐无忧,这究竟是出自本 心还是别有目的,同样也是一个谜。 其实她最怕的是,这个书暖盯上如风是有备而来,那她对此事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但如果书暖只是对唐无忧有什么想法,那她就不必多管闲事。于是正色叮嘱如风,以后少跟那个书暖扯上关系。 “放心吧,姐,那种女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君如风说的话让岳灵心哭笑不得。她想的是他的人身安全,他倒好,想到哪里去了!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干咳,似是有人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音色,岳灵心是再熟悉不过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江玹逸,不知什么时候,他竟走到门前来了。 岳灵心先是愣了一下,跟着起身行了下礼。虽然没说话,只是稍稍福身,不过应有的礼节还是不能缺少的。 君如风却是单膝跪下叩拜,“末将参见皇上!” 江玹逸看着君如风,目光却转移到桌子上,摆在君如风作为前面的那碗残留的木瓜雪蛤羹。 “君卿吃得还好?” 看似无意的一句问话,却让君如风哽了一下。这皇上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又莫名其妙地问候他,怎么都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这个皇上的心思,他是摸不准的,所以也不猜了,闷闷地答道:“还、还好。御膳房做的东西,平日里末将也没有这样的口 服,自然是极好的。” “这也是托了皇上的福。”秦海连忙说道,面色却有些难堪。 这雪蛤羹,是小灶上精心熬制出来,只准备了一人的量。 君如风的嘴角还残留着黄色的木瓜果肉。 别人虽是没有注意到,但是秦海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江玹逸身上的气场哪怕是有一丁点变化,秦海也是敏感得很。“在宫里这么多年,的确是要感谢秦公公的照料,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喜好。今天这小年夜,也算是马马虎虎过了。”岳灵心不卑不亢地说道,只是对秦公公感谢,却丝毫没有提及甚至没有看一眼江 玹逸。 “这都是皇……” 是皇上的吩咐,没错,不过秦海并没说出口,岳灵心就别过脸,似乎不想听他多说。大概是还记得先前秦海对她说的那番话,所以尽管还尊重他,却也不想多言。 “皇上不让如风起身吗?”岳灵心打断秦公公的话,直接问了江玹逸。 江玹逸看着岳灵心的双眸,以前通透得好像一眼能看到底的那双眼睛,此刻却让人捉摸不透。 “这里没有外人,君卿平身吧。”江玹逸挥了挥手,毕竟君如风有军功在身,他也不能莫名其妙让人一直跪着。 可他突然转向了岳灵心,语意悠长,“可是你——” “怎么,皇上想好要怎么处罚民女了?”没想到岳灵心更加直接地接上了他的话,倒是让江玹逸一愣,错愕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罚她?他要罚她什么呢? 想想,他竟然忘了这个问题。 “这宫里的规矩,你也很清楚,你倒是说说看,朕该怎么罚你?”江玹逸尴尬地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却把问题抛给了岳灵心。 岳灵心失笑——惩罚这种事情,还能这样问当事人的意见的?不过既然他问了,她又怎么推辞?于是笑了笑说:“不如,让民女戴罪立功,替皇上接见南钺的使臣团,如何?”江玹逸陡然瞳孔紧缩,不明就里地盯着岳灵心,就好像猎鹰陡然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味一样,她,要见使臣团干什么? 第121章 允诺 江玹逸微微扬起下巴,本就比岳灵心高出一个头,此刻更是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岳灵心,“接待使臣乃是朝廷重臣才有的资格,显示天子恩泽,更是光耀门楣之事,你却说用此事来罚你,是不是也太得了便宜 还卖乖了?”“是皇上太会装傻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南钺使臣是个什么样的人?”岳灵心反问。江玹逸没有接话,似乎在等着岳灵心说下去。岳灵心又道是,那南钺的使臣名唤周墨,最出名的就一张嘴,是南钺有 名的尖酸刻薄,这次南钺主动向闵朝挑衅,又被赶回边界之外,如今节节败退,说是来讲和,却派了个周墨来,这令朝中上下官员都很是头疼,摸不准南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所以,和周墨打交道的活儿就成了个苦差事,稍微有点分量的朝臣,谁愿意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给自己找不痛快? 岳灵心分析得头头是道,江玹逸也无可反驳,其实说实话,他这几天还正在为接待使臣的事情头大,今天听到岳灵心主动提出,颇为诧异,所以刨根问底。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做,为什么还要自请?” “因为我想看看,害死我爹的那些人,我想记住,他们的模样。”岳灵心眼里的光有些阴冷,好像外面的雪花落进了她的眼里。 江玹逸沉默了片刻,古井无波地说:“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不过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南钺使臣入京和谈,即便不算是客人,但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是亘古以来的规矩,你要注意分寸。” “放心。对付仇人,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才解气。”岳灵心微笑一下,往外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皇上在这里也多有不便,民女就不送了。” 江玹逸面容僵硬地盯着岳灵心,这逐客令下得也太直接了,作为呼风唤雨的皇帝,面子上也觉得挂不住。 想着,他竟然忍不住问出口,“你就这么想赶朕走?” 岳灵心被他问得一愣。真是奇怪,她想赶他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干嘛多此一问? “你不走,还想留下来过夜啊?” 刚一说完,岳灵心就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对劲,耳根隐隐发烫起来。 该死,跟谁开这种玩笑,也不能跟他啊!“那个,我的意思是,时辰已经不早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马上到宫禁时间了,皇上还呆在内侍庭,恐怕不妥,所以皇上还是请回吧。”岳灵心怕越解释越乱,总而言之,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大 半夜再共处一室,于是一副恨不得直接把江玹逸推出去的样子,板着脸下逐客令。江玹逸还想说什么,秦海赶紧插嘴进来,抢着说道:“皇上,的确有些晚了,今夜贵妃娘娘不是身体不适吗?您不是应该过去看看,否则贵妃娘娘怕是又要多想了,若是知道皇上呆在内侍庭,恐怕岳小姐这 边,也不得安生。” 江玹逸喉头一滞,瞥着秦海道:“你现在倒是会教朕怎么做事了!”“奴才不敢。”秦海低下头。方才江玹逸这句话看似责备,不过秦海知道,皇上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想给岳灵心找麻烦的话,就不要在这里逗留,所以江玹逸那句话是在给他这九五之尊找台阶下,总不 能岳灵心让他走他就得走吧,那他多没面子! 果然江玹逸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贵妃身体不适,朕是该过去看看,不过她的头痛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日再让太医过去看看吧。” “是。”秦海弓着身子,恭敬地答道,送着江玹逸走出去。 房间里原本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岳灵心松了口气,一直紧张地站着的君如风也呼了口气准备坐下来。 谁知江玹逸忽然转过身来,盯着君如风,“你还不走?” 君如风刚要坐下,被江玹逸这么一问,半蹲的姿势僵硬住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咳,那个,现在天色已晚,如风你也出不了宫了,按理也只能在内侍庭歇息一晚。反正桌上还有那么多东西,你留下来吃完再走,省得浪费。”岳灵心干咳了一声,想方设法给君如风开脱。 江玹逸用吃人的眼神冷冰冰地打量着君如风,“哦,吃饭?御膳房准备的饭菜还合君卿的口味?要不要,朕让御膳房再给你准备几桌,让你吃个够?” “呃,姐,我吃饱了,我看我还是先回房间去吧。那、那末将就先告退了。”君如风尴尬地拜了拜,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江玹逸望着君如风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吃,怎么不撑死你!” 秦海在后面听得江玹逸小声嘀咕,不由掩嘴笑起来。 怎么平日里精明算计的皇上,到了岳灵心跟前,就跟个孩子似的赌气呢? 看着君如风走了,江玹逸回过身来似乎还要跟岳灵心说什么,谁知他转过来就见岳灵心双手一拉,当着他的面把门给合上了。 江玹逸碰了一鼻子灰,心中蹿起一股闷气,恨不得砰砰地把门给敲给,但是扬了扬手,还是放下了,又气又无奈地转身走掉了。 到了景云宫大门前,姜凡风尘仆仆地侧面迎上来,向江玹逸拱手作拜。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江玹逸看出姜凡似是才办了什么事回来,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姜凡统领宫中禁军,但凡他这里有点什么动静,说明宫中肯定发生了不太平的事。不过既然没有惊动到自己这里来,应该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 “回皇上,卑职方才出了一趟宫,护送唐雪柔小姐回唐家堡。”姜凡如实答道。“唐家堡?”江玹逸从前没听过唐雪柔的名字,但是既然姜凡这么说,那这位唐雪柔小姐,必然是唐家堡的人了。他更加奇怪地问道:“唐家堡的人似乎不在今夜晚宴的邀请名单中,贵妃也没有跟朕提过这件 事,这位唐小姐又怎么会在宫中?”“听说是随蒋国舅进宫的,具体的情况卑职也不清楚,只是因为先前在内侍庭发生了一些误会,唐小姐的玉佩掉在了国舅的房门前,卑职不明原因,所以进门查看,这才发现唐小姐昏睡在床上。后来贵妃娘 娘解释说,国舅与唐家小姐本就有婚约在身,更有唐家堡少堡主唐无忧作证,所以卑职也不敢再深究,只护送唐小姐回唐家堡去了。” “贵妃?她去过内侍庭?”江玹逸从这么长一段话里,却似乎只抓住了这一句关键。 “是啊,大概一个多时辰前,晚宴的时候吧。”姜凡假装没有看见江玹逸眼底浮起的那丝疑虑,继续波澜不惊地说道。反正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没什么好心虚,除了玉佩是岳灵心发现的那一段。不过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不会去质问玉佩的事情,而祝贵妃为了自保,自然更不可能提起这件事情,现在恐怕她最巴不得所 有人都把那件事忘掉吧! “那个时辰,贵妃不是被酒水湿了衣裳,所以回景云宫换装……”秦海自言自语地呢喃,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打贵妃的脸。 自然,江玹逸也会想到这点。 秦海连忙赔着笑说道:“贵妃娘娘一定是记挂着国舅,国舅毕竟是第一次进宫,又喝得酩酊大醉,贵妃娘娘不放心,拖着病躯也得过去瞧瞧,真是姐弟情深啊!” “姐弟……情深?”江玹逸饶有兴味地品着这四个字,嘴角挂着冷笑。 …… 景云宫的灯光有些昏暗,祝玲珑端坐在主座上,双手揣在袖里,脚边放着暖壶。 对面堂下站着蒋世年和唐无忧二人。 “说吧,唐雪柔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祝玲珑沉声说道,毕竟这件事她也不便太大声张扬。 “姐,这、这不是你安排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蒋世年低着头小声地牢骚。话音刚落,祝玲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蒋世年一哆嗦。祝玲珑厉声说道:“都到这个时候,又没有外人,你还装什么蒜?你真以为本宫会相信,那个烈女唐雪柔会自愿跟你进宫来吗?这门亲事说了这么 久,她都不肯松口,今日之事,没有蹊跷才怪!”“天地良心,我这可都是按照姐你的意思来做的。早先你让多喜跟我说,晚上晚宴的时候装醉,皇上一定会让人送我去内侍庭,你在那里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我回去就看见唐雪柔躺在那儿了,我还以为,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大礼,谁知道突然跑出个岳灵心来,要不是这丫头,这事儿早就成了!”蒋世年以为是因为没能成事,姐姐才会这么恼怒。但是祝玲珑听了蒋世年所言,却是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多喜?本宫从来没有让多喜给你捎过什么话,也没有安排过今晚这种事情。内侍庭是什么地方?要是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我姐弟二人,就是 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唐无忧听着,拱了拱手,“贵妃娘娘莫要着急。以小人来看,此事恐怕有蹊跷。” “蹊跷?没错。这个多喜,究竟想干什么?来人,把多喜给本宫找来!”祝玲珑恍然回过神来,立马下令去捉拿多喜。然而下人去房里搜查一番,却发现多喜不见了。 第122章 召见神医谷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景云宫内紧绷的气氛。 祝玲珑想让唐无忧先躲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江玹逸大步走进来。祝玲珑连忙扶着额头,身姿柔弱地向他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唐无忧和蒋世年一并跪下参拜。 江玹逸瞥了一眼唐无忧和蒋世年二人,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在大门外姜凡说的事情,不动声色地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身。 “爱妃身体如何了?” 平日里他应当是会扶起祝玲珑来,但是这次却只是从她身边走过去,坐在了卧榻上。 祝玲珑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跟着上去坐在江玹逸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皇上,这么晚了,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朕到你宫里来,还需要看今天吹什么风了吗?”江玹逸的语气听似玩笑话,可表情却很认真,好像是对祝玲珑这样的问法有些不满。“当然不是了。只是,皇上已经好些日子没……”祝玲珑正要委婉地诉苦,说起来,江玹逸真是好长时间没有来过景云宫。当然,别的宫他也没有去,通常都是呆在他的安泰殿或者御书房,要么就是,没有人 的清秋院。 祝玲珑没想到,江玹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莫非是你这宫里太热闹了,容不下朕这么冷清的人。”江玹逸端了一杯茶,古井无波地低头饮了起来。 祝玲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用眼角余光瞥到蒋世年和唐无忧二人。 这时候蒋世年也一下子开窍了似的,弓着身子说:“皇上,草民听说姐姐身体抱恙,特意赶过来照看,这位唐无忧唐公子,是坊间商贾唐家堡的少堡主,也是草民的挚友。”祝玲珑立马化尴尬为一笑,贴着江玹逸说道:“是啊,皇上,世年知道臣妾一直有头疾,所以特意召了唐家堡的少堡主来替臣妾诊治。这唐家堡虽说是擅长暗器和药物,不过对草药还算有些研究,臣妾想让 他帮忙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根治臣妾的头疾。没想到,皇上这会儿会过来。” “唐家堡,还会医术?”江玹逸轻挑了一下眉梢,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唐无忧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也是大家出身,见惯了风风雨雨的场面,此刻面对皇帝也是从容不迫,拱手说道:“草民不才,没能继承先祖的手艺,方才替贵妃娘娘仔细瞧了一下,也只看出是旧疾,应当是 从前受寒落下的病根,只是要如何根治,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宫中御医都没有办法,朕也不指望你能提出什么见解来。”江玹逸放下茶盏,看向唐无忧。 四目相对那一刻,唐无忧就好像被人攻破了防线了一样着了慌。江玹逸的眼神想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正森森地冒着寒气,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寒毛直竖。 唐无忧不知是否露出了什么马脚,硬着头皮说:“是草民无能。”“皇上,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这世上很多有本事的高人,都喜欢隐匿于山野草谷,不愿出仕,既然如今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臣妾想未必不能试试别的办法,兴许有用。臣妾自作主张,还望 皇上不要怪罪。”祝玲珑低头认错,嗫嚅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一只做错事的小动物倚在江玹逸身边。 “你自己的身体,是该自己多注意些,又何罪之有?朕只是担心你涉世未深,容易被江湖游医哄骗,反倒误了病情。”江玹逸说的话,让唐无忧脊背一寒。“皇上,草民的确没有办法根治娘娘的头疾,不过,草民倒是知道,坊间有神医谷一说,传闻这神医谷的耽氏后人有一手起死回生的本领,若是让神医谷中人来替娘娘医治,兴许根治顽疾也不是不可能的。 ”唐无忧接话说道。 江玹逸抬头看着唐无忧,慵懒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打探的神色,“神医谷?” “皇上听说过?”祝玲珑见江玹逸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从前她还是江玹逸丫鬟时,可没听他提过。 “略有耳闻。”江玹逸只是平静地答道,脑海深处却响起岳灵心的声音。——“我今天去拜见神医谷的谷主,结果又吃了闭门羹。六殿下,你说这姓耽的是不是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可是堂堂的将军大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我走,真是顽固不化。这些世外高人啊,还真都有怪癖 !” “那你何必还硬往上凑,给自己找不痛快?” “笑话!我岳灵心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若是连神医谷都进不了,我还怎么有信心赢得了你的心呢?” 她嫣然一笑,似六月艳阳,照亮了他眼底的幽暗。 江玹逸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凉茶浸入口舌之中,将他的烦燥之气驱散了些,“朕听说这神医谷中的人,都有怪癖,不愿轻易接见外人,即便是朝中权贵,也未必能请得动他们。” “这世上还有人敢违抗皇上?只要皇上下一道圣旨,还怕他们抗旨不成?”祝玲珑瞪大眼睛反问道。 “这世外高人,岂能用武力强迫,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朕心胸狭小?”江玹逸皱起眉头,祝玲珑自知失言,只好撇了撇嘴嘟囔道,“那就没办法了?” “倒也不是没办法。”唐无忧忽然插话说道。 江玹逸颇有兴味地看向他,“哦?你是说,你有办法请耽氏出山?”“这耽氏后人,并非完全不理红尘俗世,草民见过神医谷现任谷主,耽氏传人耽棠,也就是前谷主的孙女。听熟识的人说,这耽棠与苏府的家主苏沐漓私交颇深,若是让苏家主出面,应该能请得动这位神医 传人。”唐无忧嘴角露出笑容。耽氏后人脾气古怪,若是听说要进宫出诊,未必会愿意。如果耽棠拒绝,那么皇上怪罪下去,苏沐漓也脱不了干系,反之,若是耽棠药到病除,他唐无忧作为介绍人,也可以在贵妃面前收个人情,一举两 得。 “苏沐漓?”江玹逸没想到,从唐无忧嘴里说出这个名字。他只知道苏家在商务方面实力非凡,却不知竟然都影响到了神医谷。难道这传说中不为金钱名利所动的神医谷,也终究抵不过首富的诱惑? 那他倒真想看看,岳灵心一直吵着想见的耽氏后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好,既然如此,朕明日就下旨,让苏沐漓带这位耽谷主入宫为贵妃诊治。” 翌日,早朝时圣旨传了下去。 下了朝以后,江玹逸没有回安泰殿,却是摆架内侍庭。 岳灵心已经收拾妥当,梳洗完准备出宫。抬头就瞧见江玹逸走了进来,也没打声招呼,无声无息地跟鬼一样,吓了岳灵心一大跳。 “怎么,看见朕就跟见鬼了似的?朕有那么可怕吗?”江玹逸嘴角竟然挑起一丝笑意,不是冷笑那种,就好像看了一场惹人发笑的戏曲,想起情节来还忍不住要挂着笑容。 岳灵心板着脸说,“不是皇上可怕,是人吓人吓死人!” 既然江玹逸没让人事先通报,就这么闯了进来,岳灵心也懒得跟他行礼,多此一举,想来他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朕还没问你不行礼之罪,你好意思抱怨?”江玹逸反问道。 岳灵心胸口一闷,瞪着江玹逸,心想这丫是不是这段时间学了什么读心术啊,怎么她想到哪儿他就说到哪儿? 岳灵心无奈,他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再无赖下去,便福身参拜,“民女参……” 江玹逸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拦住了她跪下去。 岳灵心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江玹逸俯身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岳灵心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江玹逸看她的眼神,她好像曾在江玹逸看祝玲珑的那种眼神里见过。 不,应该说,比那种眼神里含的情绪,还要更加浓烈,更加急迫。 岳灵心竟下意识地弹开,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不知为何,脑海中嗡地响起奇怪的声音,嗡嗡地响了好久之后,岳灵心才分辨清楚那是秦海昨夜对自己说的话。 江玹逸对她……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都是因为秦海说了那番话,自己才会有这种错觉,一定是! “碧水,收拾好了吗?该走了。”岳灵心别过头,不自然地喊了一声。 “你要出宫?”江玹逸这才注意到。 本来她进宫是想见江玹逸一面,然后就走,也没想过要在宫里过夜,所以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不过她起得早,没有吵醒碧水,碧水就一觉睡到现在,才匆忙地起来梳洗打扮。 岳灵心等着碧水,却等来了江玹逸。 这种心情,还真是有点糟。 “皇上的惩罚已经做出了,南钺使臣团也还有几天才会进城,民女留在宫中也不合适,所以就先回家等待了。”岳灵心低头说道,竟有些不敢再直视江玹逸的目光。 天知道,她宁愿面对他冷冰冰的眼神,反而让她自在一些,她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他的怨恨、他的不耐烦、他的讨厌,但却没办法面对,他的…… 深情? 不,他不可能会对自己动情的。 岳灵心心底漫开一丝五味杂陈的情愫。 “小姐,我好了。”碧水知道岳灵心不想面对江玹逸,赶紧收拾好过来。 “那我们走吧。”岳灵心头也不抬地说。从江玹逸身边过时,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第123章 挑战 岳灵心被手上紧贴的寒意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收回手,却被江玹逸攥得更紧。 “有一个人,你或许会想见一见。”江玹逸握着岳灵心的手说道。 “你先放开我。皇上要说什么,我听着就是。”岳灵心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若是朕说,朕不想放呢?”江玹逸说完这句话,整间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秦海和碧水两个人都是在旁边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江玹逸和岳灵心对峙一般地站着,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但那个时候,他不会这样抓着她的手,眼里除了愤怒和厌恶,也不会有别的情愫。这个时候 ,他却又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掌冰凉得好像没有一点温度,整个冬天,都埋藏在他的手心中。 岳灵心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反倒是冷静下来,勾起唇角微笑着说道:“那皇上是打算就这么拉着臣妾走出去?”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好像是要让江玹逸正视他们这样牵着手的样子,有多奇怪。 没想到江玹逸反而收紧五指,箍住岳灵心,拽着她就往外走。 岳灵心完全没想到江玹逸会是这样的反应,踉跄地跟上江玹逸的脚步,才不至于摔倒。从内侍庭到安泰殿,岳灵心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路过的宫人们瞧见江玹逸过来,自然是停下来低头行礼,却见江玹逸拉着岳灵心,头也不回地往安泰殿去了,这宫里不少人认得岳灵心,此情此景 自是让人惊讶万分。 岳灵心恨不得把脑袋削尖了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比现在这尴尬的状况好。 好歹进了安泰殿的大门,岳灵心长出一口气,不过被江玹逸抓得紧,有点不自在。 “岳姑娘?”熟悉的声音颇有些诧异地在岳灵心对面响起来。 岳灵心错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的竟是苏沐漓和……耽棠?!她不明就里地回头看向江玹逸,想问这是什么意思,说是有个人她应该想见,难道说的就是苏沐漓? 糟了,江玹逸不会知道苏沐漓与她开店的事情,想要为难苏沐漓吧! “皇上,草民已带神医谷传人耽棠耽谷主,前来觐见。”苏沐漓很快恢复了镇定,低头向江玹逸禀告。说完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岳灵心身上,只一眼,又收回目光低垂下。 江玹逸在主座上坐下来,眼色清冷地打量着耽棠。 眉清目秀,神色之中有一股脱俗之气,虽然面容说不上精致美艳,却也算得淡雅超脱,确实有传言中立于红尘之外的世外仙谷的气质。 不过,就这么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似乎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江玹逸这近三十年的日子,见过的人、经过的风浪也都不少,浪得虚名或有真才实学的人,都是司空见惯,所以这位神医谷谷主,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若不是岳灵心一直嚷嚷着想见神医谷之人 ,他也没兴趣召见什么神医谷主。 “这位,就是传闻中有起死回生之手的神医谷谷主?” 江玹逸斜睨一眼,语调慵懒,言下也未掩饰对这位神医谷主的不以为意。 耽棠倒是敢直视着江玹逸的目光,不卑不亢,“起死回生不敢当,这不过都是因着神医谷一向不涉红尘俗世,谷外之人颇觉新奇,才产生的些许谣传罢了。这人力岂能与神力对抗,有违天命?” “这么说,神医谷不过就是浪得虚名罢了?”江玹逸不耐烦地打断耽棠的谦词。耽棠面不改色地应对道:“神医谷虽然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但祖上世代行医,对中药医理懂得自然也比常人多些,所以外界传言虽说有些夸大其词,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民女才疏学浅,未能将祖辈手艺 融会贯通,学到的也紧紧是些皮毛罢了。” 顿了顿,她试探着说:“皇上特意让苏家主召请民女进宫,听说是为了贵妃娘娘之疾,不知,民女是否要随皇上移步景云宫,替贵妃娘娘诊治?” “无凭无据,乡野大夫,仅凭民间传闻,要朕如何相信你能够担当替贵妃医治之责?”江玹逸反问。 “陛下若是不相信民女,那又何必刻意召民女进宫?”耽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岳灵心瞧耽棠这模样,心里笑说神医谷传人的脾气就是不一样,竟然对着皇上也敢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说来也是,神医谷一向与世无争,不愿涉及红尘俗事,这次若非江玹逸用了些手段,恐怕耽棠也不会轻易答应进宫。至于这手段,岳灵心看到旁边的苏沐漓,她大抵能猜到一二。耽棠这位堂堂的大谷主,既然肯“纡尊降贵”跟在苏沐漓身边,当他随叫随到的医从,那么他们之间,绝非利益关系可以维系。耽棠对苏沐漓,非同一般,若是江玹逸的诏书直接下给神医谷,恐怕耽棠未必 这么容易点头入宫,然江玹逸的圣旨偏偏是发给苏沐漓,这样一来,若是耽棠不愿进宫,抗旨不尊的名头,却是落在了无辜的苏沐漓头上。 耽棠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苏沐漓莫名其妙受这种事情牵连,所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违背祖意进宫了。 结果江玹逸给她摆了这么一道,耽棠只是甩脸子,没直接转身离开就已经是极大的忍耐力了。 “朕是不懂得什么医理,不过朕身边,倒是有一人对你们神医谷甚感兴趣。”江玹逸说着看向了岳灵心,嘴角竟是染上了笑意。 苏沐漓不动声色地看着江玹逸目光的朝向,眼底浮起一丝暗色。 “皇上是指……” “岳灵心,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见神医谷之人,如今朕将这神医谷谷主摆在了你面前,你怎么反倒无动于衷了?”江玹逸有些笑话般地对岳灵心说道。 岳灵心和耽棠同时露出错愕的表情,抬头看向皇帝,又互相对视一眼。 “我……我几时吵嚷着,要见神医谷的人了?”岳灵心有点尴尬。“怎么,难道不是你说的?当年你遇险落难,机缘巧合之下反而救了一人,送他到了神医谷中,请耽氏相助。从那以后,你就时常吵嚷着,要再去神医谷,会一会这所谓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圣手。这么多年, 不断在朕耳边提起,倒是让朕听得耳朵都结茧了,你却是忘得一干二净。”江玹逸嗔道。 “我!”岳灵心张了张口,却又无言以对。江玹逸当着苏沐漓和耽棠揭她的老底,这让人听了多难为情啊。岳灵心瘪着嘴嘟囔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 秦海在一旁偷抿着嘴笑,“皇上对岳姑娘的事情,可是桩桩件件都记挂着呢。”“秦公公现在可越来越像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了,不但皇上想什么都清楚,连皇上记着什么竟然也能知道,真是这般奇了。”岳灵心对秦海这段时间说的话颇感不快,心里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自然就直接拿 秦海开刀了。 秦海讪讪地笑了笑,自然是不能同岳灵心计较。他也知道岳灵心这个直脾气,以前敢跟皇上面对面地闹,此刻嘴上刁钻一些倒也无妨。 “皇上召民女进宫,原来不是为了祝贵妃,却是为了咱们的前皇后娘娘。”耽棠故意把这个“前”字咬得很重,听起来颇有讽刺之意。 岳灵心微微拧起眉头,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耽棠对她似乎有莫名的敌意。难道是耽棠认为,自己和苏沐漓之间有什么,妨碍到了她? 这是岳灵心眼下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看来,皇上还真是顾念旧情之人。”耽棠嘴角扬起讽笑。“那神医谷莫非也只是嘴皮子厉害,手里的功夫却不怎么样?”岳灵心岂是轻易被人嘲弄拿捏的软柿子,先前看在苏沐漓的面子上,她也就忍了,不愿与她为难,毕竟以后是要一起共事的人,搞僵了关系肯 定不好,只是耽棠当着江玹逸的面咄咄逼人,未免让岳灵心难堪。 她怎么也不能让江玹逸和耽棠看扁了吧?“哦?手上的功夫好不好,总要过了手才知道。岳姑娘既然对我神医谷如此感兴趣,难不成是要跟我切磋一番才好?”耽棠对岳灵心的底细虽说不是特别了解,但至少知道岳灵心懂医这一点,耽棠却是知道 的。 岳灵心一愣,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不料耽棠会当着皇帝的面突然提出这般要求。 “耽棠,不得无礼!”苏沐漓忍不住呵斥一声。耽棠这次却未听苏沐漓的话,反而扬起下巴振振有词地说道:“皇上为了岳姑娘,不惜下了一道圣旨,急召我入宫,若是不满足了岳姑娘的这个心愿,只怕皇上也不会轻易放我出宫。苏家主,此事与你无关 ,你还是不要牵连为好。” 皇上为了岳姑娘…… 苏沐漓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耽棠见状,自又转向岳灵心,“我倒也听说过,岳姑娘妙手灵心,有一身奇异的本事,非普通医者所能比拟。我神医谷,正好也想讨教一番。” “既然如此,那敢问耽谷主,想怎么比!”岳灵心的目光倏忽一寒,直逼耽棠。看来这一试,避无可避了。 第124章 皇上为证,以此为赌 耽棠沉思片刻,大殿内也是安静无声。 忽然,她开口说道:“岳姑娘可知道肠痈之症?” “肠痈?”岳灵心皱起眉头,待耽棠进一步解释。 耽棠也没藏着掖着,或许想是既然要比,就要比得堂堂正正,怎么也不能说是神医谷欺负人,于是向岳灵心解释道:“肠痈之症,致人腹部阵发性胀痛和钝痛,集中为肠尾处,有体内器官化脓坏死趋势。” “此乃绝症。你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江玹逸蹙眉说道。 “对一般大夫来说,这自然是绝症,但对我神医谷,却未必。”耽棠微微一笑,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是说,你们神医谷之人,能治肠痈之症?”江玹逸颇为惊讶,然苏沐漓却是一味的淡定之色。 神医谷的能耐,恐怕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医治肠痈乃是当年令神医谷名声大噪的一大由头,耽谷主用此病症来与岳姑娘挑战,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苏沐漓冷淡的目光让耽棠面色一寒。她紧抿着唇,绷着脸说道:“岳姑娘若是觉得不公平,大可不接受就是,不过如此一来,也请皇上莫要再说神医谷沽名钓誉,坏我神医谷的名声。” “大胆!你竟敢这样跟皇上说话!”秦海厉喝一声,斥责耽棠的无礼。“神医谷一向与世无争,不涉朝堂之事,皇上为博一个女人的欢心,无故召我神医谷入宫挑衅,这便是传出去,恐怕也对皇上的圣君之名也不好吧。”耽棠像是抓住了江玹逸的软肋,不卑不亢地说道,言下 颇有威胁的意味。 江玹逸抬了下眼皮,“神医谷行医多年,有医活的,自然也就有医死的,这天下都是朕的,你以为真动不了你一个区区的神医谷?” 耽棠一滞,看向江玹逸的目光里总算有了一丝惧意。 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就是江玹逸的言外之意。 苏沐漓见状,急忙想要开口替耽棠说几句话,岳灵心见状,生怕苏沐漓此时开口会惹得江玹逸不高兴。江玹逸的性子,岳灵心自然是了解,耽棠这般挑衅于他,他心里肯定不高兴。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岳灵心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如果此时袖手旁观,也对不起苏沐漓。于是趁着苏沐漓还没开口,她抢先说道:“好,我答应!” 苏沐漓一愣,“岳姑娘……”“岳姑娘可要想清楚,这次比试的规矩是,谁赢了谁就能在医馆当主事的人,另一个必须无条件服从指令。如何?”耽棠沉着地看着岳灵心,那模样就好像是挖好了一个坑正在诱惑岳灵心一步一步地往里跳 。 “此事由我做主,与比试无关。”苏沐漓反对道。 似乎连他也认为,岳灵心此局绝无胜算,只能是让耽棠占便宜。 岳灵心只是笑了笑,“好,都依耽谷主所言。” 江玹逸和苏沐漓同时一愣,就连耽棠也皱起眉头。这件事说起来,无论于情于理,岳灵心都该知道自己不占优势,可是她接连回答得这样胸有成竹,好像是已经有了计划。 “岳灵心,你可想好了?君子一言……”耽棠话还没说完,岳灵心便笑了起来。 “驷马难追。”说着,岳灵心转向江玹逸,做了个揖,“此事既然是在皇上面前立誓,那就斗胆请皇上做个见证,为我们裁决输赢。” 江玹逸迟疑了片刻,看到岳灵心满眼坚决,以他对岳灵心的了解,如果没有意思把握,她绝对不会这么快点头答应。何况,江玹逸知道岳灵心医术精湛,想来这一比试,会很精彩。江玹逸突然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好!既然你们有心比试,那朕就成全你们。这次比试,你们各选一名患者,比试结果以你们谁先治愈病人为准,过程由太医院主管御医诊断病情,确定公平性。朕这样 的安排,你们觉得可满意?” 岳灵心和耽棠对视一眼。 “好。” 确定下来比试章程,岳灵心便告退出宫。 走出大殿,苏沐漓从后面叫住她。 “苏公子,耽谷主。”岳灵心仍是露出笑脸,虽然耽棠并没给她好脸色。 不知道是不是在医学上成为了对手,耽棠对她的不满可是越来越明显了。 岳灵心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岳姑娘也是出宫,一起走吧。”苏沐漓显然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站在这皇宫大内,有些话也不方便直言。 岳灵心看了看耽棠,心想恐怕与自己同路,耽谷主的脸色只会更加难看吧。 “苏家主,别忘了今日还要复查病情,难不成,你想让岳姑娘看见……”耽棠有意拖长了尾音,似是在提醒苏沐漓什么。 岳灵心听耽棠这样说,想是苏沐漓近来又犯了旧疾,毕竟心脏的问题不是小事,便连忙说道:“苏公子身体要紧,还是赶紧回师傅去吧。耽谷主毕竟是名医,她的诊治,苏公子可不能怠慢。” 苏沐漓唇角颤了一下,“耽谷主性情冷傲,为了维护神医谷,未免言语诸多冲撞,方才若非岳姑娘在殿前几多维护,只怕真会惹恼了皇上,惹来麻烦。”“耽谷主口齿伶俐,说得皇上哑口无言,只能用至尊身份相要挟,倒是让我畅快多了。”岳灵心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其实刚才在安泰殿看到耽棠给江玹逸甩脸子,岳灵心心里别提有多想笑了,这么久以来, 除了她自己以外,她还真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敢这样跟江玹逸说话,把江玹逸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搬出天子之威来压制,看得岳灵心真是解气。 “越是在意,就越是想斗到底吧?岳姑娘真是好精神!”耽棠讽刺地笑道。 “耽谷主。”苏沐漓加重了语气,掩饰不住流露出恼意,“你今天说的话是不是也太多了?” 耽棠听出苏沐漓维护岳灵心,是而对自己生气,咬了咬唇,“不想听我说话,那我走就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苏沐漓皱起眉头看着她离开,却未挽留。“今天在大殿上的事情,是耽棠太过分了。其实她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坏心,只是从小在山谷中长大,皇上方才质疑神医谷之名,让她心里不痛快,所以她才会如此冒进,还连累岳姑娘为了维护她,不得 不定下这样的赌约,我实在是惭愧。”“耽谷主只是跟苏公子进宫而已,又不是受苏公子差遣,如何能左右她怎么说话、怎么行事?再说,耽谷主是直脾气,这一点我很欣赏,比起从前在后宫经历那些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反倒更喜欢别人光明 正大地向我挑战。而且,我对神医谷仰慕已久,之前也多次探访,却一直没有机会面对面讨教,如今能与神医谷谷主过招,真是求之不得。说起来,皇上还真是帮我们做了件好事。”岳灵心笑着说道。 “我……们?”苏沐漓有点听不明白岳灵心的意思了。 若说能与神医谷谷主讨教,对岳灵心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为什么,她要用“我们”这个词。“嗯。”岳灵心点点头,“你想想,我们的医馆马上就要开张了,我正愁应该找什么噱头来宣扬,偏巧不巧,从皇上那里承来一个赌约,只要稍加宣传,神医谷后人与前任皇后的医术之战,还怕这噱头不够大 吗?” 苏沐漓闻言才知道岳灵心所指,不由笑道:“没想到,岳姑娘军旅出身,又在深宫中呆了几年,却还懂得经商之道。”“我哪里懂什么经商之道。不过我倒是明白,一个好的名头能推动的利益到底有多大,所以才将计就计,反正无论我与耽谷主谁输谁赢,最后的赢家,都是苏家。我想,耽谷主应该也是明白的吧,所以她并 非只是单纯地与我斗气,更要紧的,是为了苏公子着想,你切莫再多心怪她。” “岳姑娘宽宏大度,是我小气了。”苏沐漓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逼仄的天压得很低,看起来像是要变天下雪了。 “岳姑娘,走吧。这冰天雪地的,不宜站得太久,会冻坏的。”苏沐漓瞧见岳灵心鼻尖红红的,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岳灵心裹上。 岳灵心怔了一下,“苏……”苏沐漓放在岳灵心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像是知道岳灵心会推辞,所以不愿放开。岳灵心没法子,只好接受下来。只是苏沐漓的身体也不好,如今更是把披风脱给她,她自然不敢再逗留,赶紧与他一同出宫 回去。 出了皇宫,岳灵心的当务之急,就是与耽棠的赌约,眼下她必须先找到一个合适的病患才行。 苏沐漓便回了苏府,刚进大门,就见耽棠板着脸等着这儿。 “耽谷主。”苏沐漓笑着做了个揖。 耽棠别过脸,冷哼一声,“苏家主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真是为了美人,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呢!” “你还在生气?方才是我情急,语气严重了些,所以才多有冒犯,还请耽谷主见谅。”苏沐漓无奈地拱了拱手。 耽棠狠狠地瞪他一眼,有些气不过,“你明知道我的用意,是故意用这个赌约来打响我医馆的名头,不过就是噎了你的岳姑娘几句,你就这样待我?” “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你明知岳姑娘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还在大殿之上这样说话,让岳姑娘的脸面怎么过得去?”苏沐漓提起此事,仍是有些不快。 “岳姑娘、岳姑娘,你就知道你的岳姑娘!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耽棠狠狠地跺了跺脚,实在说不下去,转身又走了。 苏沐漓叹了口气,这会儿转过头,就见七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少、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第125章 舌辩宗亲 岳灵心回了岳府,自然免不了被李嬷嬷他们包围起来问东问西。她也没办法仔细解释,毕竟从昨夜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太多,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更是不想提起。 “李嬷嬷,你去准备笔墨,我要写一个告示。”岳灵心疾步走向后院。 赌约之事,虽然是半推半就,但她也绝对不会含糊。这关系着她的名声,也关系着她的未来! …… 此时苏府上下一片肃穆,仿佛有一层阴霾之气低低地压在府邸上空。 苏沐漓身后跟着七元,不紧不慢地迈步向大厅。他看起来却风轻云淡,快步走进厅中,目光很快扫过在座众人。平日里苏府也时有商贾来往,毕竟是商家大户,人流来往如织,但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这般满座皆宾,而且个个都是年长之人,面色严肃,苏沐漓进来之前,他们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看到苏沐漓进了 大厅,这些声音立即都止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仿佛凝结成了一股子,投向门口。 苏沐漓在门口停下脚步,拱手朝厅中之人一一作揖。 “十位宗亲同时上门,也未曾跟晚辈打声招呼,晚辈好在府中仔细交代一下,迎接各位,如此真是怠慢了,还请各位长辈们见谅。” “家主言重了,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哪敢当啊?”为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悠悠地开了口,言下却颇有讽刺的意味。 此人正是苏沐漓之父的舅舅,名为苏胜。 苏沐漓笑了笑,往前坐上主座。他的年纪比在座各位都要年轻许多,这十人中方才开口说话的老者是须发皆白,另有五人也是两鬓斑白,其余四人虽然年轻一些,但也比苏沐漓大上两倍不止。 长幼有别,在这些人面前,苏沐漓本来只有侧居之位。 然而他是家主,整个苏府上下都要听命于他,所以他依然有资格在这么多长者面前,坐上主座。“舅姥爷是老当益壮,反倒是晚辈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不,刚在后庭喝完药。”苏沐漓一边说着,一边命人沏上好茶。茶水的袅袅热气,似是让整个大厅里也温暖不少。他却不喝茶,只是用手捧着暖 了些,而七元却奉上了糖块儿,让苏沐漓含在嘴里。 苏沐漓还解释说,中药苦口,每次服药之后总要吃一块糖方能缓解。苏胜泰然一笑,面上皱纹密布,更是被根根拉扯得如蛛网一般令人感到有些可怖。他憋着嗓子咯咯笑了两声:“想当年,家主也是少年英才,偏偏天意弄人啊,落得着一身病根,我们这些长辈看在眼里,心 里也是着急得很呢。” 七元不禁冷哼一声。这满脸的笑容,哪有半点着急的样子?怕是高兴得很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七元自然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反倒是担心起苏沐漓来。 苏胜是个老狐狸,一句话戳中要害。苏沐漓的最痛之处,自然是…… 苏沐漓仍是笑着回敬道:“晚辈不孝,让舅姥爷和各位宗亲记挂,实在惭愧。幸而这苏府上下的打理,沐漓未曾落下过半分,不然还真是无颜面对诸位。”“有家主打理苏府,我们向来都很放心,以至于放心到,听见家主竟然私自提出要将苏府名下将要新开的医馆交到他人名下主管时,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不,原来我们大家都有一样的想法,所以不约 而同地赶了过来,想当面向家主求证,此事……应当是以讹传讹的吧?”另一名年轻稍轻的宗亲终于忍不住表明来意,试探地问道。 原来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七元露出这般表情,偷偷瞥一眼苏沐漓,可苏沐漓面不改色,俨然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苏家从来没有过,将能够全力出资的家产,置办成与外姓人合作这种模式。 苏沐漓之前一直捂着这件事,连岳灵心都没有说,就是怕提前走漏了消息,以至于他没有安排周全,就被人搅了局。 “没错,此事正是我的安排。”苏沐漓放下茶杯,淡然地答道。 七元懂事地端走冷掉的茶水,又换了滚烫的新茶给苏沐漓。 就在他换茶之时,座下一片哗然。 “这、这竟然是真的?”方才发问的宗亲得到答案反而愣住了。 四座又开始议论纷纷,好半晌都停不下来。 苏胜陡然将手中的实木权杖重重往地上一跺,霎时间震住了厅中众人,议论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说话。“我堂堂苏家,百年家业,从来没有过外姓人参与的先例,家主身为苏家的掌事者,竟然私自作出这般大逆不道、有违先祖的事情,并且没有想过要跟任何宗亲商量,甚至于如果不是我们听说你购置医馆之 事,都还不知道这件事!难道家主真的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跟我们交代的吗?”苏胜声声质问,却是用最严厉的口气将在座诸位的心声全都说了出来。 于是众位便立马附和,虽然苏沐漓身为家主,但这些人毕竟是宗亲,又是长辈,此刻占着理,再顾不得什么尊卑之别。 “是啊,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他们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苏沐漓既然敢说,自然要面对。他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似是懒得跟他们比谁的声音大,等众人终于消停下来一些了,他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自然是要告诉宗亲,但医馆选址刚刚确定, 准备还不充分,所以我认为此时告知大家为时尚早,把这些不清不楚的情况告知诸位,反倒是对大家不尊。”“苏沐漓!”苏胜厉喝一声,双眸通红已然染上戾气,“我们想追问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弯弯绕绕这么多了,直入主题为好,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这些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 人,可是耽搁不起。” “家主,大家都是一家人,说话没必要这么七弯八拐的。你就直接告诉我们,你为何要让这个岳灵心接管医馆,而不是全以我们苏家之名。”另一宗亲接话问道。“因为我觉得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必要。”苏沐漓镇定地答道。等座下又议论了几句,他才接着解释道:“岳灵心医术精湛,自成一派,放眼天下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有她的手法那般诡谲,让她与我苏家 合作,有利无害。” “招揽人才是好,但也没必要把医馆的收入分成给一个外姓人吧?”宗亲追问道。“招揽人才,终究只是招揽,却不能留下。以岳灵心的手艺,日后要把医馆做出名堂,绝非难事,而一旦她打响了这个名头,你们觉得一个隶属于苏府的掌柜之位还能够留得住她吗?一旦她要求自立门户, 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只有让她觉得,这个门店也是她所属的一部分,她才会全心全力负责,并且不会心生他念。”苏沐漓将解释娓娓道来,竟说得座下之人一时无言以对,几经商讨,他们才有了新的说辞。 “可家主又如何确定,这个岳灵心真能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能够一步步做到闻名天下的地步?”苏沐漓闻言,重重地放下茶杯,平静的眼眸淡淡地扫视众人,“我苏沐漓自幼学习经商,十岁就跟随先父走商,十四岁全面接管苏家,至今也是十年有余,在此期间,任何有损苏家利益的事情,大家可能提 出一件?我苏沐漓经商的能耐和看人的眼里,如果在座诸位认为,有谁能够胜得过我,也可以提出来,这个家主之位,可以让他来坐!” 说着,苏沐漓起身让出了主座,面不改色面对众人。 “这……”大家面面相觑。“家主言重了,我们要的不过是一个交代而已。如果家主一口咬定,岳灵心有此能耐,那不如在让她接手医馆之前,让我们先见识一下,免得真的等到骑虎难下的境地,可就不好挽回了。”苏胜收敛了之前 的严厉,但是语调依然咄咄相逼。 “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到的,请诸位稍安勿躁,很快就有一场大戏要上演,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岳灵心的能耐。”苏沐漓说罢,安抚众人几句,既然有了他这句话,其他人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纷纷散了去。 苏沐漓松了口气,有些踉跄地跌坐在主座上,不住地咳嗽起来。 “少爷,终于熬过去了。”七元在后面替苏沐漓抚背顺气。 “是啊,终于熬过去了。”苏沐漓抬起头来,双眸如琥珀色般泛着一层光泽。 “少爷为岳姑娘做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岳姑娘能不能理解少爷的一番苦心。”七元看到苏沐漓这么辛苦,不禁嘟囔起来。 “她理不理解又有何妨?只要她能安好,只愿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这样日后,也会少些牵挂吧。”苏沐漓仿佛是为自己叹了口气。 “少爷,不许你胡说!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耽谷主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七元坚定地说道。 苏沐漓垂下眼眸,嘴角泛起苦笑,他没有答话,转而说道:“明天去一趟岳府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赌约之事,是眼下最大的机会。她虽然聪慧,但未必能完全应付得来。我过去多少还能帮她一些。” 堂后,耽棠闻言,黯然又有些愤然地转身离去。 苏沐漓为了岳灵心,顺水推舟计划这一切,可谓良苦用心,刻意在这个时候透露出医馆的事情,让众人上门威逼他,而岳灵心在赌约中获胜,则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岳灵心,何德何能啊! 耽棠疾步走出苏府,迎上来的神医谷弟子问道:“谷主,是回谷吗?” “去岳府!”耽棠头也不回。她倒真想看看,岳灵心背着这个于己不利的赌约,该忙成什么焦头烂额的样子了! 第126章 病患难寻 岳府曾也是大户人家,门前并非闹市,得要拐个弯出了巷子,才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所以岳灵心想是这告示贴在岳府门前只怕没用,便找了几个小厮,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一大早就上街去四处宣扬岳府征集病患的事情,然后又让李嬷嬷等人在府门前等候,接引前来询问的人。 过一会儿,碧水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回来,冲到岳灵心房里,“小姐小姐,不好了。” 岳灵心正在擦拭着从江南带回来的医疗器具,抬起头来拧着眉头看着碧水,“有什么话好好说,老这么慌里慌张的!发生什么大事了?” 碧水瞪大眼睛说:“还不是那个姓耽的!听说她今天在街上租了间屋子,接待病患,结果一下子人满为患,队伍都从街头排到街尾了!” “哦,那又怎么样?”岳灵心不以为意地问道。“小姐,当然有怎么样!”碧水瞪大眼睛,“你想想看啊,这些人去找姓耽的看病,然后将她要医治肠痈患者的消息传播出去,那不是比我们快很多?到时候,他们先找到了病患,可以早作准备,这样对我们 不是很不利吗?” “这个赌约,本来从一开始就对我们不利,早该想到的事情,你到现在才知道着急啊?那你也真是心宽!”岳灵心拿碧水打趣着说道。 “那你一开始干嘛要答应这件事嘛!当时皇上明明就是向着你的,只要你不答应,那个姓耽的又能把你怎么样?”碧水瘪了瘪嘴。 “江玹逸是不是真向着我,我不敢说,不过耽棠惹恼了皇上是真的,当时情况骑虎难下,若是我不顺着说下去,只怕耽棠在皇上面前没那么容易开脱。”岳灵心解释说。 “小姐你这么为她着想,可是她只管为难你,真是好心没好报!”碧水更加不高兴了。 “你这丫头,想事情怎么总是这么简单?我不是说过了,这个赌约不过是个噱头,为了吸引大家对新开医馆的注意,所以最后的结果,反倒没有那么重要。” “那我们就这么认输了?”“认输?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家小姐!是,我们是输在起跑线上,但不代表,她就一定跑得比我快。只要让我找到合适的病患,她耽棠未必就能赢我。”岳灵心也不过多解释,她对自己的技艺自然是有信心的 ,唯一的难处就在于寻找患者。 耽棠有神医谷之名,只要她结庐行医,自然有人蜂拥而至,但岳灵心没名没气,肠痈之症也不是小病,有几人会相信一个籍籍无名的人能够治疗这般疑难杂症?“你让传播消息的那几个人,把之前蒙族王子来使时,我医治小王子的事情传出去。记住,绝对不要说细节,最好是编一些模糊不清越传奇越好的故事,清楚了吗?”岳灵心知道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在病 患的事情上,她还是得努力争取一下才是。 “小姐的意思是,用这种故弄玄虚的神秘感,来吸引病患?”碧水也是聪慧,一下子就明白了岳灵心的用意。 坊间最爱这些离奇的故事,越是细节不明,他们就越想了解清楚。这样一来,兴许还能吸引到一些人上门询问。 “噔噔。” 李嬷嬷站在门口敲了两下,禀告说:“苏公子来了。” “哦?快请。”岳灵心连忙收拾好东西,起身相迎。 还不见苏沐漓进门,七元就没规没距地跑进来了,“岳小姐,碧水!” 自从跟岳灵心他们越来越熟悉之后,七元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你这家伙,有点规矩没有?”碧水嗔道,但脸色并未有不好,反而是笑起来。 “规矩那是对外人讲的嘛,岳小姐跟我家少爷都这么熟了,还讲什么礼数?”七元笑嘻嘻地说道。 “七元,不得无礼!”苏沐漓训斥了一句,七元才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苏公子别这么客气,在我这里随意一些就好了。”岳灵心看着一身风雪的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对了,外面这般大风大雪的,苏公子怎么过来了?” “我家少爷还不是惦记着岳小姐,想过来看看,这次赌约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这再大的风雪,又怎么能挡得住少爷呢!”七元被训斥一通还是不长记性,抿着嘴偷笑起来,打趣着自己主子。 “七元!”苏沐漓皱起眉头,想这奴才还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岳灵心有些尴尬,连忙给碧水递眼色。碧水明白了岳灵心的用意,连忙帮着化解,“承蒙苏公子挂心了,我家小姐正想办法去解决寻找病患的事情呢。” “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苏沐漓立马问道。 岳灵心摇头道:“碧水能处理好的,苏公子就不要劳心了。从江南回来后,听说你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休养,赌约一事,我会妥善解决的。” “可是,神医谷毕竟名声在外,你……”苏沐漓还是不放心。 “区区一个神医谷而已,我还当过皇后呢,能怕了她不成?难道连苏公子也觉得,我的医术必定不如耽谷主?”岳灵心反问。苏沐漓扶额笑了笑,“这个……岳姑娘的医术自成一派,若说真与神医谷相比,倒未必真的会输。只不过,耽谷主虽然年轻,但深得神医谷真传,她的医术可也不是浪得虚名,何况这肠痈之症乃是绝症,神 医谷能治,你却……” 岳灵心知道苏沐漓一直在担心的便是这个。其实这件事情上,耽棠敢如此自信,也正因如此。在他们眼里,肠痈在这个朝代是不治之症,站在中医的角度来说,神医谷的优势的确没有旁人可以比拟。 然而,岳灵心学的是西医啊。 中医以养为主,而西医则奉行更加直接的方式——手术。 岳灵心转身拿起桌上一本翻开的书,嘴角露出自得的笑容,“这几日我遍查医书,了解肠痈之症,才发现原来不过如此。只要给我一个病患,我绝对不会输给耽谷主的。” “那寻找病患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忙,毕竟我们苏家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若是由我们出面张榜,或许能快得多。”苏沐漓接话说。 “这件事我已经有主张,苏公子不用费心。”岳灵心仍是拒绝。 苏沐漓虽然还想坚持,但看到岳灵心神情如此坚定和胸有成竹,自然也不好再说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岳姑娘谋划,这次赌约,你一定要尽全力,切不可看在我的面子上,有所保留。”苏沐漓强调说。 “你放心,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的。”岳灵心笑道。 苏沐漓点了点头。 “少爷,也该回去服药了。”七元提醒说。 “嗯。”苏沐漓跟岳灵心嘱托了这几句,自然就安心了,带七元离开。走出去左右无人,七元便忍不住嘟囔起来:“岳姑娘也太客气了,少爷你想帮忙,她却一点都不明白少爷的苦心。”“她怎会不懂我的苦心?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应承。她知道耽谷主与我苏家的交情,如果让耽谷主知道,我在这件事上向着她,只怕又要不高兴了。她是不想让我因为她,而和耽谷主产生嫌隙。”苏沐漓仰 头望着漫天雪景,生出一丝叹息。 其实耽棠针对岳灵心,苏沐漓比谁都清楚是因为什么。 ……碧水按照岳灵心的嘱托,让人把消息都散播出去,到了下午晚些时候,果真有不少人跑到岳府门前来张望。有些并不是来求医问药,只是听了传闻,感到好奇。李嬷嬷把真正来求医的几人带进后院,见岳 灵心。 这位医治过蒙族使臣的奇女子,虽说一般人不知道她废后的身份,但也足以让人好奇。 岳灵心让这些人过来,除了了解病情以外,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行医之法告诉他们。 在这个朝代,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被开肠破肚! 所以当岳灵心一说完,那些因着传奇故事来的人,都吓得面色惨白,一个个找借口桃之夭夭了。 “诶,大家别走啊!”碧水和李嬷嬷想要留人,岳灵心却挥了挥手,任他们去。“做手术最忌惮的就是医者和病患之间的不信任,还有患者的情绪,如果他们带着这种恐惧的心情看我,即便最后勉强同意接受我的医治,本来条件就简陋,加上他们心里有忧虑,成功率会大打折扣。”岳 灵心叹了口气。 “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我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寻找这个病患。天朝之大,却又有几个心胸如此开阔之人,并且又刚好患病的?” “那……我可听说,姓耽的那边已经有人选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开始调养,我们却毫无进展,这样下去,只怕是输定了!”碧水担心地跺脚。 “其实,这肠痈之症,老奴最近倒是听说了有一病例。”李嬷嬷有意无意地提了出来。 “哦?”岳灵心抬起头来看着李嬷嬷,静待下文。李嬷嬷沉了口气,“这人小姐也认识。拈花阁——书暖。” 第127章 只是巧合 岳灵心抬起头来看着李嬷嬷,“你怎么知道?是小五说的?” 李嬷嬷有点犹豫,看上去似乎很难为情,如果不是岳灵心的事情更加紧急,她当是不会开口提起这件事的。“那天小姐和小少爷都进宫以后,拈花阁来了个人,说是书暖的丫鬟,找我们家小少爷。这书暖是什么人?我当然不能随便透露我们家小少爷的行踪,于是就盘问她,她倒是什么都没隐瞒,把书暖患病的事 情说出来了,还说是书暖欠了我家小少爷一个承诺,所以找小少爷过去。” 又是拈花阁,又是书暖! 怎么感觉这几天,她老是在自己身边阴魂不散呢? 岳灵心问过如风,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萍水相逢,书暖没必要赖着如风不放,还专门派人过来找如风。 正当岳灵心狐疑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如风的呼喊声:“姐——”接着就看见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干什么去了,你?”岳灵心打量着君如风,看他的样子,好像刚从外面回来,跑了一路,一身的臭汗。 “姐,你还记得那个拈花阁的书暖吗?”君如风睁大眼睛问道。“怎么,你去见她了?”岳灵心一下子板起脸。她刚还在想,这个书暖接近如风肯定是怀有某种目的,那么如风就可能会有危险,没想到这一扭脸,就听说这件事。“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把我的话都当 耳旁风了?!” 君如风看出岳灵心有些生气,挠着后脑勺,嗫嚅着说:“我、我本来也不想去的,但是她派人过来找我,说可以帮姐姐你的忙,所以,所以我就……” “帮我的忙?”岳灵心反问。“嗯!”君如风重重地点头,“姐你不是跟那个神医谷的耽谷主定了个赌约吗?要找一个肠痈病人来医治,这书暖姑娘,正好被大夫查出患了这种病,她听说你和耽谷主的这个赌约之后,便让人来找我,说她 可以当你的病人。” “她是病人,我是医生,这肠痈是不治之症,我帮她治病,倒成了帮我了。这丫头,还真会得了便宜卖乖!”岳灵心对书暖本就没什么好感,听了如风的话,更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这个……”如风又挠了挠头,每次他有话想说又犹豫着不敢说的时候,就会这样。 “她是不是还说什么了?”岳灵心见状追问道。 “她说,姐你的医疗方法,别人未必能接受,或许也就只有她愿意。所以她说,她也算是帮你的忙了。”如风低声说。 岳灵心微微一怔——这个书暖,怎么会知道她的“医疗方法”?方才那几名病患来的时候,如风就已经出门了,那么书暖知道的关于她要怎么医治肠痈之症的事情,又是听谁说的? “姐,怎么了?你要是不想答应,就不用答应,我也没有承诺她什么。我知道你说她有问题,让我离她远点,所以我也没有多待……” “既然她愿意,那就定下来好了。”岳灵心忽然说道。 碧水和李嬷嬷对视一眼,都知道岳灵心对书暖怀有戒备心理,为什么现在突然一口答应了? “小姐,你确定?”碧水弱弱地开口问道。“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刚才你不是也说了,先选好病患的人有优势,如今耽棠那边,肯定已经有谱了,如果我们再浪费时间在选人上,会失掉很大的先机。而且,这也是一个好机会,大夫和病人 之间的交流,可以得到很多信息的。”岳灵心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嬷嬷她们自然明白了岳灵心的意思。书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接近如风,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如风或者是岳家来的,那么岳灵心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尽快掌握主动权,至少不能对自己的对手完全 没有一点了解,这不是岳灵心的行事风格。 “确定了是书暖的话,那接下来,就把她接到岳府来吧。毕竟拈花阁那种地方,不适合养病,也不适合我来去。正好,我和病人还得有一个前期沟通才行。”岳灵心有很多事情得跟书暖问个清楚。 “那我去联系?”如风问。“你就别去了,让李嬷嬷去安排吧。”岳灵心叹了口气。明知道书暖刻意接近如风,她肯定不能再把如风往那丫头身边推了。而且李嬷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的行事风格李嬷嬷最清楚不过,这件事交给 她去交接,岳灵心也放心许多。 毕竟要把书暖接到岳府来,首先还得征求书暖本人和拈花阁荼糜夫人的同意。 李嬷嬷当天下午就去了拈花阁,把所有事宜确定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拈花阁就派轿子把书暖抬了过来。 岳府收拾了一间客房给她,必要的东西都按照岳灵心的要求,用烈酒消毒之后才能给书暖使用。 夜里,岳灵心独自一人来到书暖的房间。下人在这里伺候着,书暖因为病着,很多时候都在睡觉,但是腹部传来的绞痛不时会把她惊醒。岳灵心过来的时候,书暖正在床上捂着小腹服用一些草药。 岳灵心等到她喝完了,才把下人支开,关上门,走到床前看着书暖。 书暖见这架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岳小姐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若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书暖姑娘,在拈花阁之前,我们应该就见过面了吧?”岳灵心反问道。 “书暖每天要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记得何时还见过岳小姐。”书暖沙哑地答道。“哦?你真不记得?可我倒是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唐少堡主来拆我岳家大门的时候,书暖姑娘可就在他怀里。”岳灵心不想跟书暖废话太多,既然书暖有意装傻——她脸上的笑容,显然不是待客之道,她明 显是知道什么,却不肯跟岳灵心坦白,既然如此,岳灵心也不想弯弯绕绕浪费时间,直接提出了这件事。“哦,原来是这样。争着要为我赎身、带我去看宅子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哪一天来过岳府,恕书暖真的不记得了。唐少堡主嘛,他也好久没来拈花阁了,听说他最近跟一个男人打得火热。”书暖痛得脸色 苍白,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岳灵心更加确定,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艺伎。 “好,撇开这件事不说,那你总该告诉我,你把我弟弟带去拈花阁,替你出价,又是什么意思?这桩桩件件都冲着我岳家来,你觉得我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岳灵心问。“岳小姐这么说,那你认为,我对岳家能有什么企图?买岳家的宅子是唐少堡主的决定,遇到君少爷也是偶然,如果岳小姐一定要认为是书暖有意为之,那书暖也无话可说,毕竟嘴长在你身上,你要怎么说 我也不能左右。但是,你觉得我接近你们,能有什么好处呢?”“你有什么目的,我不能确定,不过那日你让如风出面替你抬价,得罪了唐家堡那位大少爷,可是真的,你不觉得在这件事上你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别忘了,你是要躺在我的病床上,而且你知道我要将 你开膛剖腹,所以你最好合作一点,不然,我可不保证病床上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岳灵心沉声说道。 书暖艰难地弯起唇角笑道:“你不会的。作为一名医者,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何况这还是在皇上面前许下的赌约,你绝对不会让皇上看你的笑话。” “这么说来,你好像很了解我。那么,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书暖闻言,笑道:“你都说了,我要当你的病人,自然要先对你有一番了解才行,不然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至于那天让君少爷去拈花阁的事——”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瞒着。我跟唐少堡主的确在很早之前就相识,他也是我的老顾客之一了,不过他这个人,心胸狭窄,不好相处,干我们这一行,又不能直接拒绝客人。我知道花魁竞价那一夜,他会带客人过来,所以我想如果有一个人当面跟他竞价,拂了他的面子,他日后必定不会再来骚扰我,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君少爷嘛,我们在街上偶遇,我也见识了他的功力,绝对比唐少堡主要高很多,这样 一来,即便唐少堡主生气动手,我请来的人也不会吃亏。不过没想到,君少爷偏偏也是岳家的人。岳小姐,你说巧不巧?或许,这就是上天安排的,我们之间的缘分呢。” “就只是这样?”岳灵心反问道。 虽然书暖说得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其中有很多东西不真实。书暖说是为了拒绝唐无忧,所以找了一个人来竞价,又如何能保证唐无忧以后不再对她纠缠? 不过书暖说了这么一通话之后,累得合上了眼,只是对岳灵心点了点头。 岳灵心觉得再问下去,书暖恐怕也不会松口,告诉她全部真相。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行,那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会来为你做一个全面检查,到时候,希望你能好好配合。”岳灵心心里在打着主意,慢慢地踱步退出了房间。 明天一早,或许会有收获。人的身体可比嘴巴诚实。 第128章 露出端倪 第二天一大早,岳灵心就叫人准备了东西,来给书暖做检查。 书暖的病情已经耽搁了几天,一直是服食中药来缓解,但是毕竟不能根治,加上剧痛难忍,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连多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今天看起来,病情比昨晚还要恶化一些了。 岳灵心没让太多人呆着,就留了李嬷嬷和碧水在房里,还有一个书暖的丫鬟因为非要在旁边守着,所以也留了下来,不过她站在床边太碍事,就被岳灵心赶到一边儿去呆着。 书暖发着低烧,浑浑噩噩地,不甚分明。 岳灵心让李嬷嬷和碧水帮着,脱掉书暖的衣服,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这个年代没有x光,也就只能靠岳灵心手动检查了。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一个好处,岳灵心可以仔细看看她身体上的一些细节。 书暖的皮肤很好,吹弹得破的肌肤,看起来也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青楼女子走上这条路,几乎都是迫于生计,要么是从小被家里人卖进窑子里,要么就是街上的流浪儿被老鸨相中带回去从小养大。尤其是像书暖这样的高等艺伎,老鸨培养她们完全是按照闺阁小姐的标准 ,所以平日里她们出了青楼,再稍微打扮一下,不知情的肯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出来游玩。 书暖的右腰上,有一朵纹得十分精美的牡丹花。花瓣怒放,条纹繁复,看起来尤其雍容富贵。 岳灵心在这个朝代待了这么久,竟不知还有这般手艺。她用手指头的指腹轻轻地在这朵花上摩挲挤压,稍微用力一些,书暖就疼得直叫。 后面那个小丫鬟着急地说:“岳小姐,我家姑娘怎么了?” “没事。她的病就是由右腹部下面的盲肠引起的,所以我挤压的时候她会感觉到疼痛。我只是确认一下我的诊断而已。”岳灵心皱起眉头把手收回来,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她还是不禁多看了那朵花几眼。方才她摸到那朵花的时候,手指头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似乎有些……凹凸不平。岳灵心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手术医生,不难发现,这繁复的花纹底下掩盖着一道被缝合过的伤口。而且缝合得非常细致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伤口,要不是岳灵心用手去仔细地摸索,也不会发现。那朵花纹在此处的真正目的,恐怕也就是为了遮住这道伤口。 “你家姑娘以前受过伤吗?”岳灵心检查完之后,直起身子,一边示意李嬷嬷她们帮书暖穿好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问后面那小丫鬟。 “受伤?”小丫鬟狐疑地看着岳灵心。岳灵心也没有把在书暖腰上的伤口直接挑明了,而是找了个借口搪塞,“我需要了解她全面的身体状况,包括她的病史,比如有没有家族遗传病,以前有没有受过伤,这样我才知道,在医治的过程中是否需 要特别注意什么地方。” “这……”小丫鬟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咬着下唇,看了看岳灵心,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书暖。 大概没有主子的授意,她一个小丫鬟也不敢乱说什么话。岳灵心看出来小丫鬟的心理,于是接着说道:“这书暖姑娘现在可是拈花阁的头牌花魁,荼糜夫人特意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医治,必然是希望她得到最好的护理,如果因为你们没有跟我交代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导致我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任何问题,那可是你们最大的损失。我顶多就是输了比试,但你们损失的,可是摇钱树。到时候荼糜夫人怪罪起来,可算不到我的头上。” 小丫鬟闻言,脸一下子就白了,连声说道:“岳小姐你一定要救我们家姑娘啊!你不是说她这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看小丫鬟的样子,其实是对岳灵心的说法半信半疑的。毕竟肠痈之症在这些人看来,是疑难杂症,随随便便就会死人的。但是对岳灵心来说,这在现代早就成为了司空见惯的病例。最开始耽棠提出来的时候,岳灵心有一段时间的错愕,但是听了耽棠的描述之后,她才渐渐明白了,不过当时不敢确定,只是凭着感觉答应了耽 棠的赌约,这也是出于大局的考虑。后来她仔细翻查了医术,并且在检查了这些天接触的病患,尤其是书暖之后,她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古代所谓的肠痈之症,原来就是在21世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阑尾炎! 对于岳灵心来说,像这种阑尾炎手术,放在21世纪,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不是她吹牛,哪怕是闭着眼睛她都能做完这台手术,并且比一般水平的医生做得还要好上千百倍。“是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万物相生相克,如果她本体对一些东西产生排斥的话,我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只能说在手术过程中可以避免,可是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我是没有办法提前规避这些的。比如 有些人,一旦身体上有伤口,就会血流不止。难道你想看见你家姑娘流血流死?”岳灵心越发危言耸听,看得出来,小丫鬟已经被她吓到了。果然被岳灵心这么一恐吓,小丫鬟绷不住了,犹豫着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书暖姑娘也是去年最后一天才到拈花阁来的,而且听说,是她主动来找的荼糜夫人。以她的姿色,的确数一数二,不过要当上花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她带了的那位琴师,琴技超群,为她量身打造的舞曲配合起来,这才有了最好的效果。好、好像是因为这样,荼糜夫人才把他们留下来,并且把她捧成花魁的 。所以她究竟有没有什么忌讳,我是真的不知道。” “去年最后一天……”岳灵心小声嘀咕,便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古代人说年份,都是用的旧历,那么小丫鬟说的去年最后一天,就是农历十一月三十日,这比书暖与唐无忧来岳府的时间要晚得多。也就是说,书暖去拈花阁之前,就与唐无忧认识了。但是书暖却跟她说 ,唐无忧是她在拈花阁的客人,因为一直缠着她,她想要甩掉唐无忧,才找如风竞价帮忙的。 岳灵心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书暖。 这个丫头,嘴里果然没有一句实话。 那么唐无忧从赌徒手里得到岳府地契这件事,又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岳灵心嘱咐丫鬟先照顾好书暖。她离开房间,对李嬷嬷说道:“你还记得吴管家的住处吗?” “吴管家?小姐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提他干嘛?”李嬷嬷皱起眉头不屑地说。 当时唐无忧拽着吴管家来证明,岳家的房契就是从吴管家手中买走的时候,李嬷嬷可是情绪最激动的一个,差点没把吴管家几拳打死。 “我有一些事情要找他核实。”岳灵心解释道。 李嬷嬷这一听,才好生回忆起来,“岳家录用的佣人,在花名册里都有详细记录,我去找找看。” “好。”岳灵心点点头。 李嬷嬷赶紧去书房里,把佣人花名册翻找出来,然后找到吴管家的记录,包括他登基的住处。因为这都是很老的一些资料,至于吴管家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住在这里,李嬷嬷也不敢肯定。 她把这些拿给岳灵心看。岳灵心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带着李嬷嬷先去这记录上的地方。 这是一条小巷子里的小户人家。从前岳府风光的时候,对待下人的待遇也不算差,只不过岳锦添一生清廉,所以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模样,更不允许下人铺张浪费。 吴家大门就是一扇木门,有些破败了,里面清楚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 岳灵心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个老妇人。岳灵心虽然不认识她,李嬷嬷却叫了出来:“吴婶!”说着李嬷嬷给岳灵心递个眼色,示意这便是吴管家的妻子,也就是说,吴家还住在这里。 “你们是……啊,李嬷嬷!” 吴管家从前在岳家的时候,李嬷嬷和吴婶也见过几面,虽然后来很久没有再见,不过吴婶还是想起了李嬷嬷来。 “吴婶,这是我家小姐,我们这次是专门过来找吴管家的。他在家吗?”李嬷嬷问道。 “岳小姐,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啊,快进来坐!”吴婶赶紧开门把岳灵心他们迎进去,生怕怠慢了的样子。 岳灵心也不推辞,跟着吴婶往里走。 小小的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正在学步,嘴里咿咿呀呀地,抱着个毛线球玩得很开心。吴婶一边走一边笑说:“这是我的小孙子。我儿子和媳妇这会儿在外面经营小铺子,要晚些才回来。孩儿他爸一般下午会出去溜溜,活动活动筋骨,毕竟人老了哟!我嘛,就在家里带带孩子……啊,我太罗 嗦了,岳小姐快请坐。这里简陋得很,还请岳小姐不要见怪。” 吴婶很憨厚地笑。 岳灵心觉得,看她的样子只怕并不知道吴管家做的那些事情,不然怎么会这么毫无芥蒂地招待她们? 吴婶还很热情地给她们泡茶。热茶刚泡好,还没喝上,外面就传来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哟,是大郎回来了。”吴婶说着就起身走出去。 大郎就是吴婶和吴管家唯一的儿子。 岳灵心和李嬷嬷对视一眼。当时吴管家说,他是为了帮他儿子还赌债,才偷了岳府的地契。岳灵心来,正是要问清楚地契的事情。于是她跟着吴婶走出去。吴大郎还没发现岳灵心和李嬷嬷,先跟他母亲寒暄着,说是今天东西卖得快,就提前回来了,媳妇还在收拾摊位。吴婶说到家里来了客人,还把岳灵心她们指给吴大郎看,没想到,吴大郎突然脸色大变,拔腿就往大门外跑! 第129章 蓄谋已久 岳灵心看见吴大郎这反应,想也没多想,下意识地觉得有问题,立马就追了上去。 “站住!” 岳灵心喊这一嗓子,吓得吴大郎跑得更快。吴婶一下子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岳灵心和吴大郎已经跑到巷子里,没见了人影。 狭窄逼仄的小巷弄实在不适合这种追逐。 吴大郎在前面不停地掀翻巷道两旁胡乱堆放的东西,竹竿、竹篓和一些废弃物。岳灵心不得不跳起来越过障碍,眼看吴大郎就要冲出巷口。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她再想追他就更不容易了! 岳灵心用力蹬地,瞬间腾空而起,她借势踩在旁边墙壁上,横着身子,飞快地沿着墙跑向吴大郎。吴大郎回头来看,见岳灵心离他越来越近,吓得抓起地上的一个破篓子就朝岳灵心扔过去。岳灵心飞身一脚,将破篓子踢了回去,正中吴大郎面门。吴大郎大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等他回过神来 时,岳灵心已经在他面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胛骨,狠狠地将他摁住。 吴大郎腿一弯就跪了下来,疼得直叫唤。 “岳小姐……岳小姐手下留情啊!”跟着跑出来的吴婶听见吴大郎的惨叫声,连忙向岳灵心求情。 岳灵心也不好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折磨她的儿子,于是放松了一些力道。 吴大郎也不敢看岳灵心,埋着头就一个劲儿地求饶:“岳小姐饶命啊,岳小姐,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你知道我来是要问你什么?”岳灵心微微挑起眉梢,这吴大郎也太不禁吓了,她还什么都没说,他拔腿就跑,这刚抓住他,还没审问,他就又开始嚷嚷起来了。 岳灵心这一问,吴大郎好像才反应过来,又是害怕又是窘迫地抬起头来看了岳灵心一眼,赶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岳小姐,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婶再怎么不了解内情,也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她看儿子不敢说话,也就只有问岳灵心了。岳灵心看了一眼吴婶,心情有些复杂。吴婶只是热心人,本来这种事情不该把她扯进来,岳灵心之前想的是,单独叫吴管家和吴大郎出来把事情问清楚就好了,没想到吴大郎会有这么大反应,岳灵心就觉 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劲了。现在躲也没办法躲开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说:“吴婶,我有些话要问你儿子。” “大郎……大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得罪了岳家?”吴婶颤抖着问。 岳灵心垂下眼眸,看着瑟瑟发抖的吴大郎。 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一个女人吓得这样头都抬不起来,还要靠自己的老母亲说话,岳灵心真有些看不下去。“吴婶,你知道吴管家为什么离开岳家吗?”还是李嬷嬷看不下去了,虽然把这件事当着吴婶说出来不太好,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吴婶肯定会刨根问底,与其让她以后追问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闹得一家人不愉快,还不如让外人来说。吴婶愣了愣,嗫嚅道:“他、他也是没办法,孩儿他爹在岳府干了大半辈子,对岳府也是有感情的。岳家败落的时候,他离开了,确实是他不对,但那时候我们家的状况很糟糕,大郎他赌博欠了很多钱,对 方说、说他如果不尽快还钱,就要杀了他,我家老头子只能出来找事干,来帮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债。” 说着,吴婶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还上这笔钱的吗?”李嬷嬷皱起眉头。想起这件事,她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是我家老头子找了个新东家,新东家好心,结了大半年的工钱,我们这才把欠债给还上了。”吴婶大概本来很相信这件事,不过听李嬷嬷这么一问,她似乎猜到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李嬷嬷叹了口气说:“原来他们是这样跟你说的。吴婶,他们用来还债的钱,是偷了我们岳府的地契拿去卖给外人赚来的。” “偷……什、什么?不、这不可能……这……”吴婶一下子愣住了,口中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睁大眼睛不管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吴管家偷走了我爹娘房里的地契,卖了还债,若不是苏家主出手帮忙,恐怕我们现在就要流落街头了。”岳灵心接着说下去。 吴婶听岳灵心都这么说了,大半也就知道这是事实。岳灵心没必要编这个理由来骗她,何况,如果岳灵心说的是假的,那吴大郎不会不反驳,而且要不是心虚,吴大郎刚才怎么会看见岳灵心就跑呢?“不孝子啊!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让你爹去当贼!你让我们吴家这两张老脸往哪里搁哟!”吴婶冲上来,揪着吴大郎哭闹。吴大郎只是低着头,扇着自己的巴掌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但我已经改 过自新了,岳小姐你就原谅我吧!” “改过自新了,那你看见我跑什么?”岳灵心反问。 “我、我就是心里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就、就跑了。” “是吗?”岳灵心这么一问,手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就加重了力气。吴大郎痛得惊呼一声,连忙说道:“岳小姐饶命啊!岳小姐饶命!” “想我饶了你,那你就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你知道我学武出身,会不会一激动就卸了你这条胳膊,我可保不准。”岳灵心冷冰冰地说。她虽然同情吴婶,但是背叛过她的人,她却绝不会怜悯。“我、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还来问我?就、就是我欠了赌债,我爹为了保住我的小命,不得不把岳家的地契偷出来卖……你、你也知道唐家堡的势力,要是这笔钱还不上,我真的会小命不保啊!” 吴大郎哭丧着脸说。“你爹是个老实人,他在岳家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拿过岳家一分一毫,何况地契这东西,一直都放在我娘亲的梳妆盒里,很多年都没有人动过,吴管家怎么会突然想起用地契去还债?你当我好糊弄吗? ”岳灵心说着又用力抠住吴大郎的肩胛骨,疼得吴大郎涨红了脸,脸上更是冷汗直冒。“哎唷、哎唷!我说、我说!是这样的……”吴大郎疼得没办法,听他这么说,岳灵心就知道有下文,于是放松了力道,让他有力气说下去。吴大郎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说:“这个主意不是我和我爹想出 来的,是唐少堡主提出来的。不,准确点说,是他身边那个妓女说的。” 吴大郎一边说一边回忆起来。 那一晚他输了钱,又欠了一屁股债,被唐家堡的人摁在桌子上不让走。他们将他的手压在桌面上,晃动着手里的刀。 唐无忧坐在面前,怀里拥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还不上钱是吧?那就给我剁了他的手!”唐无忧看都没看吴大郎一眼,和美人调笑着,似乎根本没有吧吴大郎的一只手放在眼里。 “啊?不要!不要啊!少堡主开恩,饶过我吧!我一定会想办法还钱的!” “办法?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也不看看你自己这样儿,你觉得你还得起本少爷的钱吗?”唐无忧讽刺地笑道。 “我、我可以去干活,做工,我不休息,我多做点活儿,一定可以还上的。”吴大郎面色惨白。 “少堡主,别跟他罗嗦,先剁了他这只手再说!”一名小厮不耐烦地说道。 唐无忧正想要说话,怀里的美人却巧笑嫣然地说道:“少堡主,想让他还钱,这办法嘛其实还是有的。” “哦?”唐无忧示意美人继续说下去。“这个人常来我们赌馆,我对他倒是听说过一些。他父亲是一家大宅子里的管家,如今这宅子的主人都不在了,也没人管,那地契啊什么的都在家里好好放着呢,你说这和浪费了也是可惜,我可听说是一座 很不错的宅子呢。”美人弯唇笑道,薄薄的红唇难掩狐媚劲儿。 “你的意思是……” “少堡主不是一直说要替我赎身吗?呆在这赌馆里,每天有那么都男人都想来占我的便宜,少堡主你也看见了,我在这里当下人,又不能拒绝客人,难道您就看得下去?” “你是本少爷的女人,谁敢动你?等本少爷做成手里这笔生意,钱拿到手,瞒着我家那老头,就先替你赎身,你看好不好?”唐无忧一下子扬起眉梢,拍了拍胸脯示威,又讨好地靠近美人。 美人瘪着嘴推开唐无忧,“少堡主就没想过,离开了这里,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能去哪里啊?难不成,您还真敢当着您家那老爷子的面,把我带回唐家堡去?” “这……”唐无忧犹豫起来。他若是带一个赌馆里面赎回来的女人回唐家堡,以他爹唐堡主的好面子,不得打断他的腿才怪。 “少堡主,您可以买一栋宅子金屋藏娇啊。这样老爷也不会知道。”旁边小厮笑嘻嘻地提了个主意。 唐无忧听了一拍大腿,“哦!原来是这样!” 让吴大郎用他父亲照看的那栋宅子来抵债,不就全都解决了?于是唐无忧开始逼迫吴大郎拿来岳家的房契,扬言如果吴大郎拿不出来就要了他的小命。吴管家没办法了,只好从岳府把地契偷出来,交给了唐无忧,为了这件事,吴管家可是狠狠地打了吴大郎一顿。他 也知道对不起岳家! “原来,你爹那天打你不是因为你欠了赌债,而是……”吴婶闻言,又羞又愤地掩面哭泣起来。 “我、我也不想的,但是那段时间实在是手气太背。那个姓唐的绝对耍诈了,不然我绝不可能输得这么惨!” 吴婶听吴大郎现在还在愤愤不平,而不是真心悔过,不禁又抡起拳头打了他几下,吴大郎这才住嘴。 “那时候跟唐无忧一起的美人,你知道她叫什么吗?”岳灵心狐疑地问道。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知道吴大郎这样一个普通赌客的家庭情况,并且了解吴大郎父亲的工作,以及岳府的家庭状况?岳灵心的第六感想到,这可能就是她来这一趟的关键所在。 “本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日我上街,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她现在成了那个什么青楼的花魁,出来游街,我看见她坐在宝马香车里。这个女人,我肯定忘不了她!”吴大郎忿忿地说。 “花魁?”岳灵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没错。就是那个最近被拈花阁捧得很火的,哦对了,书暖姑娘!”吴大郎笃定地说道。 书暖!岳灵心心头狠狠一震。 第130章 拷问 炭火毕毕剥剥地烧着,密闭的房间内温暖得像仲春时节,只有小窗稍微拉开了一道缝,以便空气流通。 “噔噔噔。” 君如风有些犹豫地敲了两下门。 屋子里没有回答声。 君如风皱起眉头等了一会儿,见无人答应,只好作罢,转身准备离去。 忽然门内传来叭的一声,好像是瓷器被打碎了的声音。君如风心头一惊,顾不得许多,一边喊着:“书暖姑娘?”一边直接推门冲了进去。他疾步走到屏风后面,只见书暖趴在床边的地板上,面对着床头边上的凳子,原本摆在凳子上的喝水的大杯子,此刻已经 在地上碎成一块块了。 书暖脸色苍白地冒着冷汗。听到身边响动,才抬起头来看了君如风一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他认出来,她没有说话,又把头埋了下去。 她没有力气说话。病情的恶化让她腹部的疼痛越来越严重,之前岳灵心也说过,要尽快禀明皇上进行手术。 君如风见状,赶紧上前去把书暖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你想喝水叫下人就是了,干嘛非得勉强自己?我姐说了,你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能乱动,不然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最后这句话是君如风危言耸听加上去的,可能下意识地觉得,女孩子都不禁吓,跟她这么一说,她以后就不敢乱动了。 “我没事。”书暖勉强答了一句,窝在被子里却是不敢动弹了。 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大罗神仙,但是身上的疼可是认真的。 “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强?”君如风皱起眉头嗔了一句,去到厅里倒了一杯热水来,递给书暖。 书暖须得撑着身子起来才能喝。不过她没有力气,要自己坐起来实在太难。君如风只好在床沿上坐下来,把书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环着她,一只手喂她喝水。 书暖呛了一下,直咳嗽。君如风又赶紧替她拍背顺气。没想到书暖忽然笑起来,虽然没什么力气,笑得磕磕巴巴地,不过确实在笑。君如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能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 “笑你啊。” “我?”君如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有什么好笑的?” “堂堂的岳家大少爷,军前先锋,却在这里照顾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你说……好不好笑?”书暖说这样的长句子,要一个词一个词地,中间停下来,歇好大一口气才能接着说完。君如风闻言,满脸不以为然地答道:“人岂有以职业来分贵贱的?尊卑在于人心,善者为尊,恶者为卑,这才是正理。人以万种职业区分身份,不过是为了这个社会能够完美得运转罢了,哪里是为了把人划 分成三六九等!” 书暖愣了愣,忽的一笑,“呵——你们大户人家的孩子,真能这么想?” “当然了!我姐从小就这么跟我说,绝对不能看不起任何一个身份地位比我低的人。”君如风笃定地点点头。 “你就那么听你姐的话?”书暖反问。 “我姐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好的女人。”君如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别看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在岳灵心前面,还只是个小孩子似的。君如风把书暖放下来,睡在铺平的枕头上,又替她掖好被角,“好了,不跟你说这么多了,我和我姐的感情,外人是不会明白的。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是在我心里,她跟我的亲姐姐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从前吃了这么多苦,以后我会好好保护她,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委屈。”顿了顿,他又说,“姐说让你好好休息,你有什么就叫人,不要再自己硬撑着了。这丫鬟也真是, 出去熬药也不找人来替个班。你先在这里躺一会儿,我去找人来守着,免得你再出什么事。” “你就这么怕你姐的比试输掉?”书暖斜睨着他问道。君如风睁大眼睛说:“你是病人,住在我家,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你。跟比试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用人的性命来做赌注的比试。不过既然是姐姐的决定,我就会支持她,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 书暖看着如风,眼里轻轻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对他来说,人的性命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吗?尊卑在于人心,而不在于身份…… 如风走到门前,拉开门刚走出去,就瞧见岳灵心和李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姐?” “你怎么在这儿!”岳灵心瞪着君如风。 君如风知道岳灵心不高兴了,挠了挠头说:“我就是过来看看。毕竟人住在咱们家,我看你又不在,怕下人照顾不好,耽误了病情。幸好我过来了,不然……” 君如风还想说刚才的事情,却被岳灵心喝止了。 “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不许跟这个女人再来往。你听清楚了,这次不是建议,是命令!”岳灵心加重了语气,严肃的模样让君如风察觉了端倪。 “姐,到底怎……” “小少爷,你就先别问了。小姐这么说,总有她的道理,你听她的话就是了。”李嬷嬷知道来龙去脉,也知道岳灵心的心情,便赶紧跟君如风递眼色,让他别再犟嘴。 君如风瘪了瘪嘴。 “你先下去吧。我要给她做检查了。”岳灵心板着脸说道。 “哦。”君如风乖乖点头离开了。 岳灵心回头看了眼君如风,皱起眉头,上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示意李嬷嬷守在这里,别让人进来,自己一人走到病床前。 书暖正闭着眼睛躺着休息,听到身边的响动,恐怕还以为是君如风回来了,不禁嘟囔道:“你不是走了?” 说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岳灵心。 不知道是不是岳灵心看她的眼神太过诡异,书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直勾勾地盯着岳灵心。 “书暖姑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岳灵心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岳小姐在说什么。”书暖淡淡地答道。“接近唐无忧,唆使他用非常手段夺取岳家的地契,引起岳家和唐家堡的争端,又接近如风,利用他的单纯,让岳家和唐家堡的裂痕加深,其实从头到尾你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引起岳家和唐家堡的不和 。”岳灵心不紧不慢地说道。书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旋即又微笑起来,“岳小姐真是会讲故事。这宝马香车走到哪里,君少爷又走到哪里,难道都是我能控制的不成?马儿什么时候受惊,那孩子什么时候走到路中央,君少爷是否会 出手相救,之后的一切,我都能算计吗?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吧!”“街上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偶然,也或者只是你和你身后的人决定赌一把,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一个契机,让你顺利地利用了如风,否则你们应该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来达成你们的目的。那日本不该进 行花魁表演,是你要求荼糜夫人,把时间改在了当晚。就是因为如风的出现,让你提前了计划。”岳灵心抽丝剥茧地说道。 “岳小姐不觉得这样说也太牵强了吗?”书暖面无表情地问。“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就这一系列事件来看,你绝对不是在单打独斗。你现在躺在我的病床上,鉴于你的行为表现得似敌非友,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医治你吗?”岳灵心没有正面回答书 暖的话,而是采取了直截了当的攻势。 书暖脸上露出些微难堪的表情,“你想输掉比试吗?”“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一定会输?也许很多人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不过总有一些穷苦人家,本来就治不起病,若是给他们一线生机,为了活下去,他们也会愿意试一试的。”岳灵心不吃书暖这一套。先前用 了缓兵之计稳住书暖,而此刻既然知道书暖做的一切都是冲着岳家来,那她也没必要再客气了。 书暖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岳灵心俯下身,凑近了书暖的脸,左手按在书暖的小腹上,轻轻地施压。书暖痛得不注意惊呼出口,又赶紧咬牙忍住,但是她涨红的脸上痛苦的表情却是掩饰不了的。 “我想,你来我这边,不是为了等死的吧?作为大夫,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死得看起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岳灵心微笑着说道。 她的笑容竟让书暖有些打寒颤。 “如果我死了,你觉得你还能得到想要的线索吗?”书暖反问。 岳灵心听出书暖话里有话。 “那就要看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价值了,否则,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一样什么都得不到。”岳灵心耸了耸肩。 书暖愤愤地盯着岳灵心,咬着下唇,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盘托出。 岳灵心见状,用手狠狠地按了一下书暖的右腹部。书暖疼得尖叫一声,外面端药回来的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连忙往这边跑,却被李嬷嬷拦了下来,不让她进来。 书暖的脸色已经由涨红转得苍白,岳灵心再不放手,她可能真的会疼死。岳灵心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表情冰冷得就好像这张脸上原本就不会有任何波澜。她狠毒的时候,连真正的恶人看了也会觉得有些胆寒。岳灵心从来不说自己是好人,因为她知道,这具躯壳里住着的灵魂, 配不上“好人”这两个字。 书暖张了张嘴。“有人,在我右腹的阑尾上放了个东西……” 第131章 背后的那个人 “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小丫鬟在门口吵得天翻地覆,但是李嬷嬷双手拦着,半步都不退让。 争吵声惊扰了后院里的多半人,丁伯也从伙房里跑了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君如风刚走没多久,就又跑了回来。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都听见我家姑娘的惨叫声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小丫鬟气得脸都白了,撅着小嘴跟李嬷嬷较真儿。 李嬷嬷面不改色地答道:“我家小姐说了,她做诊断的时候,不希望有外人打扰。你家姑娘本来就是身体脏器出了问题,疼痛难忍是很正常的事,小姐是在帮她,又不是害她。” “平日里也没有疼得这么厉害!怎么岳小姐一进去,就这样了呢?”小丫鬟反问道。“我家小姐是大夫,大夫治疗病人,病人自然跟平日里安静呆着不一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家小姐的医术,又何必跑来找我家小姐治病?”李嬷嬷想到今天在吴大郎口中听到的那些话, 知道书暖对岳家怀有敌意而来,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至始至终都板着脸说话。“要不是姑娘坚持要来,梅先生也这么建议,你以为荼糜夫人真会让书暖姑娘来啊?谁看得上你家小姐的医术了!我可是听说,人家神医谷的人也在找病患,要是我,肯定去找耽谷主,不是来这种地方受罪 !”小丫鬟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那也要人家神医谷瞧得上你们这种青楼女子才是。”李嬷嬷冷笑道。 “你!你怎么说话呢?”小丫鬟气得脸色煞白。 李嬷嬷正想还嘴,君如风忍不住开口了,“李嬷嬷,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书暖姑娘也是信任我们,才会到岳府来,毕竟是姐姐的病人,还是要尊重一些为好。” “小少爷,你不知道……”李嬷嬷心说,这哪里是因为什么信任才到这里来,分明就是心怀鬼胎啊! “李嬷嬷,你跟了我姐这么久,怎么还没学得稳重一点。岳家虽然是武学世家,但也以礼为重,不可怠慢客人。”君如风又训斥了两句。 李嬷嬷自知身份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何况君如风不知道书暖的真实面目,就待岳灵心出来,亲自讲给君如风听罢!于是李嬷嬷不再顶嘴。君如风说完了李嬷嬷,又转过头来对小丫鬟说:“不过,我相信我姐,她不会伤害自己的病人的。从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姐她就经常帮军中大夫一起照顾伤员,她是个很细心负责的人,我想,她应该真的 是在给书暖姑娘做检查。那你就不要多想了。” “可是……”小丫鬟话音未落,大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响了。 岳灵心站在门后吗,淡然地看着大家。 李嬷嬷觉得岳灵心的眼神有些古怪。方才进去的时候,岳灵心可是憋了满腔的怒火,但是现在,她的眼神里不见恼怒,却是别的更加意味深长的东西。 “姑娘!”小丫鬟刺溜一声就跑了进去。 书暖被岳灵心折腾一通,已是虚弱至极,流着虚汗呼吸微弱。但岳灵心知道分寸,还不至于让书暖送命,所以小丫鬟也看不出什么来的。书暖现在更是没有力气说话,晕晕乎乎地睡着。“小姐?”李嬷嬷看了一下屋内,没有动静,试着叫岳灵心。她心里却是担心,万一岳灵心一怒之下,真的对书暖动手了呢?毕竟书暖现在是拈花阁的头牌,又是马车亲自送上岳府,若是她真的在岳府出了 什么事,那还得了! 不过李嬷嬷觉得,岳灵心应该不至于那么冲动和糊涂才是。 岳灵心深吸口气,对李嬷嬷说:“去通知御医坊来做检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准备手术吧。” “小姐你不是……她……”李嬷嬷一下子被搞蒙了,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岳灵心。 明知道书暖心怀鬼胎,岳灵心还要继续手术?这可不像是岳灵心的行事风格。方才在里面,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照我说的做。”岳灵心没有多说,直接吩咐下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等太医再来检查过之后,天就完全黑下来。这个朝代没有聚光灯,自然不适合在晚上做手术。加上岳灵心心里还有气,想着也活该书暖再痛一晚上。 夜里,岳灵心坐着看医书,毕竟太医已经做了最后的确认,也就是说,书暖明天就可以开始接受手术。 方太医跟岳灵心熟,就跟岳灵心直说了,耽棠那边已经开始了。 不过中医以养为主,耽棠调配药汁给病患服用,这便是神医谷能治肠痈之症的祖传秘方。听说采药、配药、熬药的过程都由耽棠自己独立完成,不去药铺抓药是为了避免被人打探出她药方里的用药。但其实即便有人知道了,也一样不可能调配出一样的药来,因为这每一味药都有严格的比例,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便不能达到效果。熬药的时候是好多药罐一起开始熬,其中只有一副药是真的,最 后剩下的药渣和别的药渣混在一起处理掉。 多少想借着这次比试,一窥神医谷奥秘所在的人,都只有失望而归,坐看好戏。 除了比试之外,岳灵心心里还装着别的事情,自然看不下去书,不一会儿就发起呆来。想到下午的时候,在房间里听书暖说的那些话,岳灵心不禁有些揪心。 书暖告诉她,一切事情来龙去脉。 从一开始,书暖的确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岳家,但这背后,却是因为后人指使。“我本来只是赌馆老板娘的女儿,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每天打扮得很土气,也没人注意我。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干活的时候腹痛难忍,被大夫诊断出肠痈之症,说我没救了。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那个人出 现了,他说他可以救我,但是我必须听他的话,帮他办成几件事情。”首先,就是让书暖接近常来赌馆的唐家堡少堡主,利用他从吴大郎手里拿到岳家的地契,挑起两家争端。后来他又把书暖送到拈花阁,将她捧成花魁。竞价的事情本来不在计划之内,可是偏巧她把君如风 带回了拈花阁,那个人便提了出来。得了这种绝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对他言听计从。“但就在那晚,我肠痈症复发,他给我服下的药丸已经顶不住疼痛,于是他给我用了麻沸散。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直到我醒过来,才发现小腹上多了一道伤口。他告诉我,他只是帮我清除了化脓最厉害的 部分,暂时控制了病情恶化,如果我想活命,就要求你出手。天助我也,这个时候恰好传来你跟耽谷主比试的消息,他让我来找你,还说,如果你不肯医治我,就把刚才那句话说给你听。” 听书暖说了这么多,岳灵心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让我称呼他为梅先生。每一次见我,他都用面具遮着脸。在拈花阁,他装扮成我的琴师,荼糜夫人也只当他是个怪才,因为他弹得一手好琴,能配合我的舞姿,荼糜夫人是个重利 的人,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书暖说完,顿了顿,看向岳灵心,似乎猜到了岳灵心心里的想法,“不过,我来岳府那天,他就已经离开拈花阁了。” “他费尽心机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岳灵心知道拈花阁已是人去楼空,那么目前她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眼前的书暖了。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我不过是他手中利用的一颗棋子。”书暖说了这么多话,累得直想闭眼。但是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把这些说清楚,岳灵心是不会救她的,所以她只能强撑着。 “不过他说了。你要想知道得更多,打开我的肚子看看,不会让你失望的。”书暖重又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岳灵心。 “他就不怕,我把东西取出来之后,就把你扔在手术台上不管了?”岳灵心收拾了一下心情,或许也是为了掩饰,她现在满腹的疑惑。 “他说你不会的。因为,你不会再让你的双手,在手术台上沾满鲜血——这是他原话转告的。” 岳灵心闻言一怔,脑海中如同有千万个惊雷同时炸响,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手术台……沾满鲜血的双手…… “啊——” 突然一声尖叫,将岳灵心从深夜的冥想中拉回来。她陡然一颤,感觉自己仿佛是陷入万丈深渊中,又被人一把拽了回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听出来发出尖叫的音色是,如风! 不及多想,岳灵心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围绕着书暖展开的一个个谜团,都让岳灵心应接不暇,她现在唯一能破解开的,只有挑起岳家和唐家堡不和这一点,至于背后的缘由,以及幕后推手的下一步动作,她一概不知。 这个时候,难保家里人不会出现什么状况。何况现在,如风可是岳家在朝廷的最后一根稻草,要说有人想对付他,岳灵心可一点都不奇怪! 第132章 阑尾炎手术 火光在夜色中如洪水一般怒吼,一顶顶帐篷在初冬的北风中冒出冲天火光。 杀伐声穿过倾塌的南钺王旗,被点燃的粮草堆前救火的人乱成一片。 “义父!”在人群中厮杀,一路冲向那顶狭小的帐篷。风在耳边怒吼,鲜血已经红了双眼,君如风觉得自己狂奔的脚步一点一点慢下来。火光的对面,是岳锦添坚毅的面容。君如风奋力地奔跑,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 法闯过那道火墙,他和义父之间的距离,定格在这样永恒的不近不远之间。 “活下去!告诉灵心,我让她活下去!” 岳锦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可是,他的脖子上却出现了一道伤痕,痕迹越来越重、越来越明显,直到—— 直到鲜血喷涌而出! 岳锦添的头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君如风睁大眼睛,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心里沾满了鲜血,那个如同他亲生父亲一般的男人的鲜血。 “啊——” 君如风暴怒地大吼,愤然、恐惧、无助和茫然,种种滋味将他包裹着,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捡起地上的大刀,冲进人堆里疯狂地砍杀。 杀!杀! 义父说过,只有让鲜血迷了双眼,才不会让人看见眼泪! 杀! “……如风?!” 火光之中传来一声疾呼。君如风热血沸腾的身子一下子顿住了,双臂也似乎不受控制。他努力地挣脱,可是那一声声的呼喊,越来越清晰和耳熟。 那是……是姐姐的声音? 君如风的心陡然一提,一股强烈的力量从他脑海中混沌的黑暗中冲出来,好像冲开了他固步自封的意识,也冲破了残忍的梦魇。 他蓦地睁开眼,黑暗瞬间将他包围。但是,没有火光,也没有喊杀的士兵和残破的王旗,更没有遍地残尸,和头颅从肩膀上滚落的父亲。“如风?”岳灵心张开五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他瞳孔放得老大,一副恐惧的模样,显然是才从一场惊险无比的噩梦中醒来。但是岳灵心了解如风,他们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来没见过如风这般恐 惧一个梦魇。 君如风还在不断地喘着粗气,但是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看清坐在床沿上的岳灵心,还有李嬷嬷、碧水、丁伯等人。 如风有些狐疑,“姐,你们……” 再一看,岳灵心抓着他的双手,好像是为了不让他乱动。 君如风明白了些。刚才他在梦中不停地杀人,睡在床上自然也是不停地扭动,岳灵心来看到他这个样子,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叫醒。 “你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也没见你做过这样的梦,梦里还一直在叫着……”岳灵心沉默了一下。 李嬷嬷知道岳灵心被戳到痛处,于是替她说完,“小少爷梦里一直在叫‘义父’——你是梦到老爷了?” “我……”君如风刚一张口就哽咽了,眼圈红红的。 岳灵心垂下眼眸,不想被触动情绪。 “姐,我没事。你们都回去睡吧,别在这儿守着我了,怪不好意思的。”君如风故作轻松地干笑了两下,用手挠了挠头。 岳灵心觉得如风心里有些话堵着没有说,也许是和父亲相关的。但是看如风这样,她也总不能逼他说,何况提起父亲,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伤心事,既然已经放下了,就不要强迫自己再提起为好。 “好吧。那你自己好好休息,要是真睡不好,明日我让人去给你配几副安神的草药,这几日我看医术,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岳灵心叮嘱说。 “我知道了,姐。你也得好好休息,明天不是还要给书暖姑娘做手术吗?”君如风为了让岳灵心安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在岳灵心心里,如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心里藏不住事,他这个样子,倒还真让岳灵心有些担心。在军旅之人中很流行一句话,叫“创伤后遗症”,尤其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古代的战争,虽然没有高科技狂轰滥炸,但是冷兵器时代的残杀却也不比飞机大炮经过之后的惨烈来得少。尤其是近身肉搏战,战 友就倒在自己脚下,昔日最熟悉的笑脸变成了了无生气的苍白,踩着自己所珍视的人的鲜血,一路往前…… 岳灵心知道那种痛。她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如风变成那样。不过从如风接触战争以来,就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以前父亲还夸如风,说他有君家男人的硬气,也有岳家的铁血。所以后来岳灵心也渐渐放心了,很少过问如风关于战 场上的事情。 是不是自己太过忽略这方面了?毕竟父亲过世那件事情上,如风受到的震动应该比谁都大吧?亲眼看着自己的养父受尽折磨,最后还那样惨烈地死去,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崩溃了。而如风还不得不将父亲的头颅带回京都,来清除那些对岳 家可笑的质疑。 岳灵心一直以为,如风会没事的,但是,或许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真的不够好,一直以来只顾着自己的那点恩恩怨怨,却忽略了身边的亲人。 “小姐,你别想这么多,至少今晚先好好休息。小少爷的事情,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可以慢慢开导他,不过你明天还有很重的担子,不能没有精神。”李嬷嬷看到岳灵心神思忧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我知道的,李嬷嬷。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需要你们帮我,既然决定了要做,就一定要做好。”岳灵心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不管书暖以前做了些什么,但既然她要躺在自己的手术台上,那么其他的 事情,还是等她下了手术台再算吧! …… 翌日清晨,又是格外清冷的一天。不下雪的天气,却好像比下过了大雪还要冻骨三分。 岳灵心早早地起来准备。 因为她的行医风格与众不同,尤其是和她的对手耽棠相比,耽棠用以药养病的方法,而她却是一针见血。好奇的人早就围在了岳府大门前,等着第一手消息。 方太医领着太医院的一干人等来到岳府候命,担当这次比试的主审。 不出意外,耽棠也来了。对手要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医治病人,她自然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医术,竟然敢扬言比她还要快。 苏沐漓紧随其后。 看起来,两人并不是一起来的,也没有约好。岳灵心在病房里做着准备,不允许人随便进出。本来这个年代消毒水平就不怎么样,手术环境可以说是相当恶劣,更没有专用的医用酒精这一类东西,全部都靠高纯度的烈酒消毒。不过说起来,这也不比 究竟差,相反,成本倒是高了不少。 “小姐!小姐!”丁伯负责在外面维护秩序,突然却跑了过来,嘴里大叫,“皇上、皇上来了!”“皇上?”岳灵心正在睁大眼睛,“他来干什么?”说着看了一眼在房间外面站了一排的太医们。这次比试有他们做评判绰绰有余,至于结果只要他们回去向江玹逸禀报一声就可以了,江玹逸其实根本没必要 亲自过来一趟。 不过既然他已经来了,也不能赶他走。 岳灵心正想着,江玹逸已出现在面前。 众人都向他跪拜,他在门前看着岳灵心——只有她没有叩拜。 “民女刚刚做过消毒,实在不方便向皇上行礼,还请皇上见谅。”岳灵心抬起双手示意。用烈酒洗过,冻得有些发白。 江玹逸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朕是来看你治病的,又不是来看你行礼的。”说着他就要往屋子里走,却被岳灵心一下子拦住了。 “皇上,这里是消毒病房,你这一身细菌的,就不要随便进来了,我怕感染到病人,到时候可别说是我医术不精。” “戏……戏君?那是什么?”秦公公一头雾水地问道,看看左右太医,也都摇了摇脑袋。 不等岳灵心回答,江玹逸正色道:“就是你身上的脏东西,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一直都在的。平时虽然没什么,但是对身上有伤口的病人不好。” 看到众人似懂非懂的样子,江玹逸不耐烦地补充道:“感染你总懂了吧?反正就是你身上的脏东西,会传到病人身上,这对伤口不好。” 太医们对这个自然是知道的,于是连连点头。 “都叫你平时多读点书了。”江玹逸小声地嗔了一句,秦海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道了一声“是”。 看江玹逸神奇这样儿,岳灵心也不好拆穿她。“细菌”这种现代化的词汇,不是她教给他的,又是谁? 苏沐漓看出岳灵心脸上的笑容,他也是聪明人,一看便知,这个词是她和皇上俩人之间的默契,心里某处好像有些钝痛。 好不容易才看到她离开皇宫,难道要再眼睁睁看着她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岳姑娘。”正想着,苏沐漓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口,并走到她跟前。 “苏公子,怎么了?”岳灵心侧过脸,看向苏沐漓。 苏沐漓忽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玉簪来,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据说这支簪子能给人带来好运。”说着他上前一步,不论岳灵心同意与否,将簪子插进她挽起的发丝里。 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一下子近了。岳灵心的鼻子就处在他的胸口前,几乎能感觉到他一路走来带的凉气。她蓦地感到耳根子有些热,想着是不是离得太近时,他又知趣地退开了。 岳灵心怔怔地看着苏沐漓,他向她点点头。岳灵心一直都知道,苏沐漓是站在她这边的,只是他方才的举动,只怕是耽棠看在眼里,又要有想法了。 “谢谢。”岳灵心点了点头,命人关上门,转身走向病床前。 书暖已经用了麻沸散昏睡过去,小腹处用酒精仔细擦拭了好几遍。岳灵心的新工具整齐地放在一边的案几桌面,每一样工具岳灵心都让碧水熟记过了,方便她需要什么的时候,碧水能够准确地取用。李嬷嬷是辅助,岳灵心沿着牡丹花掩盖的伤口切开书暖的小腹之后,李 嬷嬷要用工具固定伤口,让岳灵心能够有足够的空间进行腹腔内的手术。 岳灵心的动作极快。没有额外的灯光,更没有腹腔镜这些现代科技的辅助,她几乎只是用手摸,便很快确认病变的阑尾的位置,然后准确地一刀切割下来,然后做消毒和缝合。 全程一点声音也没有。打下手的几个人从前没有见过岳灵心这般手法,个个都惊呆了,只是看着岳灵心熟练地动着双手,最后说了一句:“好了。” 见没有人动弹,岳灵心皱着眉头说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过来善后。病人身体虚弱,需要好好照顾,现在先把人转移到之前准备好的房间。”说罢,岳灵心转过身去,拿起了她切下来的那截阑尾,仔细看了看,果然阑尾上有一道缝合过的口子。她用力一挤,脓血混合着的一枚玉扳指便掉了出来。 第133章 不想与你纠缠 病房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没人有闲暇注意到岳灵心的举动,更没看见她脸色煞白,流露出来的震惊,随之更渐渐浮起一丝恐惧。 是谁!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手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岳灵心下意识地转过去看书暖,但是她刚做完手术,麻醉的效果还没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即便麻醉结束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而且昨天书暖已经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恐怕从她嘴里也得不到更多的东西。 看起来线索好像都断掉了,可是那个人留下这枚玉扳指,究竟又有什么意图? 为了让她恐惧?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绳子拴在她身上,正拉着她走,走向一片黑暗的地方中,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小姐?”碧水一边忙着,一边回过身来询问岳灵心后续事宜。 岳灵心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顺势将那一截肠子扔了回去,玉扳指握在掌心,跟着担架走出了房间。 刚到门口迈出步子,前面俩人一齐上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样?” 江玹逸和苏沐漓! 旋即他们俩人也发现了这画面颇有些诡异,互相看一眼。苏沐漓比江玹逸更尴尬一些,这种时候,尊卑有序,他自然是不能跟皇帝抢话。“不过是一台小手术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岳灵心看到他们俩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好笑,“方太医,病人送去房间了,剩下的就麻烦您去检查一下了,也好——”说着她刻意转向了耽棠,“分一个比试结果 出来。” 方太医拱了拱手,示意他会操办接下来的事情。 于是一行人跟着方太医,去了耽棠的病房。经过方太医诊断,耽棠体内器官病变的症状已经消失,只是身子略微虚弱,还需要好生调养。 江玹逸闻言,松口气地对耽棠说道:“耽谷主,如何?以这个结果来看,朕是不是可以判定,这次比试岳灵心为胜了?”对于这次比试,江玹逸可以说是很关键的促成环节,之前也一直有些提心吊胆,万一岳灵心输了怎么办?到时候可不又得把责任扣在他头上?说实话,当时江玹逸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耽棠当中跟他这九五 之尊顶嘴,但是没想到把岳灵心牵连进来,他也后悔,嘴上却不可能服软。若是岳灵心输了,恐怕又得怪他。现在听方太医这么说,江玹逸总算才放心了。 他认为输赢是摆在明面上,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耽棠却扬了下眉梢,不以为然地说道:“皇上要民女说实话吗?” “哦?照你的意思,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服?”江玹逸面色冷了下来,心里盘算着,这鬼丫头还在打什么主意?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难道她要当中反口不成?“最后由方太医的诊断定输赢,这的确没错,但是我们当初的规定是,谁的病人最先痊愈,谁才算赢吧?如今书暖姑娘在床上昏迷不醒,可我的病人却一日比一日身体渐好,这样又该怎么算?”耽棠反问道 。 方太医思考了一下,拱手道:“可是,岳姑娘的医治方法直接根除了病源,按理来说,她已经完成了比试,至于后续的调养……”“万一病人在调养出了什么差错呢?谁知道岳姑娘的医治方法,不会危害到病人以后的生活呢?毕竟是从体内切除一部分器官,这对人体的影响,不能说完全没有的吧!”耽棠作为名医,她说出来的话自然 会引起大家的疑虑。 岳灵心虽说一向敬重神医谷,但是耽棠这么咬着她不放,她心里也觉得烦扰起来,加之玉扳指的事情,她真不想跟耽棠这么纠缠下去,便开口说道:“耽谷主作为神医谷的后人,就是这般见识短浅的吗?” 耽棠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向岳灵心。岳灵心回看着她,冷冰冰地说:“医书上早有记载,阑尾对人体无害却也无益,即便切除也不会对人体构成威胁。书暖姑娘之所以身体虚弱,一方面是之前受病痛折磨的遗留问题,一方面也是手术之后对身体状况的部分影响,但是只要做好消炎和防护,书暖姑娘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而你的病人,至今还在遭受肠痈之症的折磨,相比来说,难道我不算赢了你吗?若你再这般强行诡辩,传出去岂不是让人以 为,神医谷的名声,都是这样来的!” “岳灵心,你放尊重一点!”耽棠对于岳灵心质疑神医谷的烟辞,颇有些不满。岳灵心不客气地回敬道:“看来耽谷主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尊重是互相的。我对神医谷之名向来敬重,然而耽谷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耽谷主,但是你若再这般纠 缠下去,最后为难的还是苏公子。你我都是他的朋友,难道你觉得我们这样争执下去,不会将他陷于难堪的境地之中吗?你就没有替他考虑过?枉我还以为,你与他是真正交心的朋友。” 耽棠咬了咬唇,别过脸去,“我们谈的是医术,你少把苏沐漓扯进来!”“我为什么把他扯进来,我想你比谁都明白。我不是傻子,容忍你一次也就罢了,但是,别以为我是好捏的软柿子,想给我下马威,恐怕你还排不上名次。”岳灵心说得耽棠脸上绯红,有一种被人戳中痛楚 的窘迫感。 苏沐漓动了动唇角。是啊,若说耽棠一次纠缠是为了医馆的名气,那么如今她还在纠结这输赢的问题,难道又真的只是为了保全神医谷的名声吗?苏沐漓何尝看不出来,耽棠是在跟岳灵心斗气。“岳姑娘,此事究竟是我在中间没有协调好。耽谷主是世外高人,性子难免倔强一些,还望岳姑娘看在我的一份薄面上,不要与她为难。这次的比试,无论皇上如何判定,在我心中已有胜负之分,医馆的主 事格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苏沐漓不好当众给耽棠难堪,但是他这么一说,立场已经很明显——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站好了阵营。这一点,耽棠自己恐怕也清楚。 “医馆是苏家的,当然是苏家主说了算,我这个跳梁小丑,是不自量力了。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么苏家主也犯不着再与我商量此事了。”耽棠咬了咬牙,带着随从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苏沐漓张张嘴,想劝也劝不住,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叹了口气。 “少爷,耽谷主不会真生气了吧?”七元小声地问道。 苏沐漓揉了揉太阳穴说,“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先别管了,等她自己冷静下来,我再跟她好好说。” 七元揪了下刘海,点点头。“苏公子,真是让你为难了。”岳灵心出了口气之后,才又觉得对不起苏沐漓。不管怎么说,耽棠是苏沐漓的朋友,而且这次开医馆,说好了是她与耽棠一同打理,虽说苏沐漓有意让自己做主事之人,而且 是用合作的方式,这放在21世纪,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她也算医馆的技术股东了,而耽棠作为神医之后,要给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打下手,心里不平衡倒也正常。 只是,耽棠对自己的针对,恐怕没这么简单。 “是我做得不够好。”苏沐漓一脸惭愧的表情。 “你处处帮着我,维护我,要说你不好,这种话反正我是没有资格说的。”岳灵心笑起来。 看到她笑,苏沐漓心里就轻松许多了,也跟着笑起来。江玹逸微微拧起眉头,看着岳灵心脸上的笑容,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岳灵心真正地对他笑过,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继续这么想下去,可是越这么告 诫,越是忍不住反复地想起。是不是因为他,她的脸上才失去了那些笑容,那些可以让冬天也变得明亮,让他这个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着的人,感觉到双眼和心窝都被刺痛的,那种笑容。她笑着,让他看到自己的卑微和卑劣,让他知道 自己行尸走肉地活着,不过是一场虚妄。 可原来,她不是失去了笑容,只是这种笑,给了别人! 江玹逸眼底的阴沉越来越重,若是往日,岳灵心或许早已发觉,但是现在她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依旧与苏沐漓有说有笑。 只有秦公公发现了苗头,从江玹逸身上逐渐渗出的寒气,让他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咳。”秦公公蜷起手掌放在唇边咳嗽了一下,打破这尴尬紧绷的局面。“皇上,快到午膳时间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回宫?”江玹逸挑了下眉梢,看起来像是全然忘了这回事。不过秦海这么一提醒,他转念想了个更好的主意,“这会儿回宫,也过了饭点儿,让御膳房重新生火也麻烦。岳府这边也忙了一天了,应该都没吃 饭吧?不如,今天就留在岳府用膳。” 岳灵心陡然睁大眼睛,看着江玹逸,差点就脱口问道:“你想干什么?”皇帝要留在这里吃饭?开什么玩笑! 第134章 他最不爱吃的 岳灵心抬起头来打量着江玹逸,反驳道:“我们岳家可吃不起什么山珍海味,皇上还是回宫去用膳吧。” “朕又没嫌弃你们这小门小户的。”江玹逸斜睨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我介意啊!”岳灵心不高兴地说,“多一张嘴多一口饭,我们岳家现在可养不起闲人。皇上留下来吃饭,我们不还得多准备几个人的量吗?我舍不得!”“岳灵心,你!”江玹逸明明是想说些什么,哪怕是顶回去两句也好,可是仔细琢磨一下,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朕说的话就是圣旨,朕说在哪儿吃饭,就在哪儿吃,你乐意也好,不高兴也罢,都得给朕去 准备。” “皇上当真这么坚持?”岳灵心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既然江玹逸用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来压她,那就没办法了。他真想留下来,便也只能让他留下来。不过,他也别以为她非得在饭桌上看他的脸色。 “朕说的话,有过改口的时候吗?”江玹逸扬着下巴挑眉说道。 “好,那就依皇上。”岳灵心说着,回头跟李嬷嬷示意,“去把咱们平时吃的多准备一份,皇上说了,他不嫌弃咱们小门小户。” 李嬷嬷会意了岳灵心的眼神,点头道:“哎!老奴这就去准备!” 江玹逸不是没看出来岳灵心和李嬷嬷在打什么哑谜,但话是他自己说的,方才也点头肯定了,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而且,谁知道岳灵心究竟打什么鬼主意呢,不如先留下来看看再说! 岳灵心也懒得搭理他,转过去对苏沐漓说道:“苏公子,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我们去书房吧。”“嗯。”苏沐漓点点头,眼角余光瞥着一旁江玹逸。他怎会看不出来,江玹逸这般接近岳灵心,绝非平常,只是江玹逸贵为九五之尊,他能说什么?何况凭自己和岳灵心的关系,他又有资格说什么?她心里 那样的英雄,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做到,却又不甘心,明明她就站在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苏沐漓心中莫名地掀起狂澜,平日里还不觉得,可是当他看出江玹逸的意图,却抵不住万千思绪涌来…… “苏公子?”岳灵心叫他的时候,他还浑浑噩噩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岳灵心连叫了好几声,他才答应。 “岳姑娘是要跟我说医馆的事?” “你知道?” 岳灵心倒是有些诧异,苏沐漓先提出来,好像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又还接着说道:“耽谷主那边,你不必挂在心上,医馆的事情,我会说服她的。” “我毕竟是个外人,在苏家的产业名下做掌事,必然会有很多人不服气,加上与我共事的还是颇负盛名的神医谷谷主,要让大家对我心悦臣服,恐怕没那么容易。”岳灵心皱起眉头说道。 “容易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努力吗?你该不是没信心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岳家大小姐!”苏沐漓不知是否故意打趣,言语间多了一丝笑意。 “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如果这是我自己的医馆,我当然可以慢慢去磨合,但这毕竟是苏家出钱做的医馆,哪里容得这么浪费时间?”岳灵心叹了口气。 “这本来就是你的医馆!”苏沐漓脱口说道。 岳灵心愣愣地看着苏沐漓。就是……她的? 怎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突然岳灵心想到,难不成苏沐漓说什么一早就计划好开医馆的想法只是个托词,他开医馆的真正意图是……为了她? 岳灵心不敢想下去。如这不是真的还好,不过自己未免自作多情,但若是真的,她怎么受得起这么厚的一份情!“我既然说了你可以胜任,就绝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若推辞,不是证明我识人不明吗?再说,如果只是因为耽棠这么一闹,你就想要放弃,是不是对你自己也太不负责了?这间医馆,对你我来说,都是 一个机会。你为了岳家,我为了苏家,我并没有占你多少便宜,你也不许这么想。”苏沐漓似乎总能看到岳灵心心里所想,又总是可以一语中的,消解岳灵心的犹豫。岳灵心怀里揣着那枚玉扳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安安稳稳地开始新生活,但是那个人,费尽心机为她留下种种痕迹,难道就没有下文了吗?她并不认为那个人会这样轻易放过她,否则何必做这么 久的铺垫! 不过苏沐漓这般为她着想,如果她再拒绝,又怎对得起他一番好意? 为了让岳灵心宽心,苏沐漓不禁又紧接着说道:“既然比试结果已定,我们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把这把火烧得更旺,这样也不算白费你受的这番委屈。”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让人算过了,三日后便有一个黄道吉日,正好我们可以趁热打铁,给医馆开个好头。你只需准备好一切,剩下的交给我安排就好。”苏沐漓依旧不紧不慢,似乎只要是商业上的事情,便都在他的掌 控之中。 岳灵心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不辜负你的厚望。”“你总是不愿辜负别人,却从来不想想你自己。有时候,你的承诺或许会让你自己背负太多,受伤太多,若是可以,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说。日后,更宁愿我来替你说,我来替你做,我来替你背负所有。”苏 沐漓看着岳灵心的脸,突然这么说起来。 岳灵心怔了一下。 这样的话,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会不会背负太多,会不会太累,也没有人说过,愿意为她承担一切。“反正、反正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现在不过是小小的挫折而已,又能怎么样?更大的风浪我都见过了,还怕这会儿不成?苏公子你不用担心我。”岳灵心挤出一个笑容,掩饰着脸上的尴尬 神情。 可是苏沐漓的话,却好像留在她脑海中某一处,一直不停地回旋。 宁愿我来替你说,我来替你做,我来替你背负所有…… 此话,当真? “皇上还在府上,我也不便久留,明日你来苏府,我们再详细商谈。”苏沐漓知道分寸,这会儿留在岳府,只怕不妥。 岳灵心把他送出门回来,李嬷嬷过来说,饭已经做好了,摆上了桌,可以请皇上过来用膳。 岳灵心倏然一笑,“那还不快去?” “好!”李嬷嬷点头答应,赶紧去了。 岳灵心先上桌坐好,也不等江玹逸过来,就把人都叫过来一起吃饭。 等到江玹逸来的时候,一看他们竟然都已经吃上了。他就这么坐上去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于是干咳了两声。丁伯等人立马止住了,正要站起来,岳灵心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都给我好好地坐着”。岳灵心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江玹逸,“不好意思啊,皇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平日里也不讲什么尊卑,所以大家 都同桌吃饭。皇上也算是‘入乡随俗’,应该不会介意吧?喏,民女还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说着用眼神示意一旁。 江玹逸扫视一眼这一桌的人,有的身上、手上竟然还带着泥,岳灵心却说,他得跟这些人同桌吃饭! 虽然有些生气,但是看到岳灵心示意他坐她旁边,江玹逸还是不由自主挪了过去,心里还暗暗有些恼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骨气了?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着江玹逸脸上气恼的表情,暗自偷笑,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依然镇定自若地夹菜。 秦海知道江玹逸此刻心里憋屈,连忙上前伺候,给江玹逸递上碗筷。江玹逸举起筷子,左右看看,却不知该往哪里夹菜。秦海也跟着一看,这满桌的芹菜、韭菜和粗粮,竟然全是江玹逸最不爱吃的!江玹逸皱起眉头,勉强地把拐子伸进韭菜蛋花里面夹了一小块蛋花来吃, 混合着浓重韭菜味的蛋花在嘴里咀嚼着,味同嚼蜡。江玹逸再想伸筷子的时候,连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了。 岳灵心见状,从碗里抬起头来,假装没有看出江玹逸生气的表情,反而还讨好地夹了一大筷子芹菜塞进江玹逸碗里,“皇上你快吃啊!怎么,难道现在嫌弃我们这粗茶淡饭了?” “岳灵心,你明知道朕……”江玹逸咬牙切齿地瞪她一眼,却只见岳灵心脸上露出笑容。 江玹逸不是不了解这丫头,她这笑分明就是在说——这都是你自找的,可不怪我!“知道什么?”岳灵心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她真的一点都了解江玹逸的喜恶。“菜不合皇上的口味吗?那可对不住了,我们岳家没有以前那么风光,吃不起山珍海味,这些我早就跟皇上说过了啊,是皇 上坚持要留在岳府,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就这点鸡蛋,都把我们明天的存粮用光了,我还得好好合计合计,明天咱们该吃什么。” 江玹逸紧握着筷子,再次看了一眼桌上和碗里的菜肴,越想越觉得生气,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咬牙说道:“秦海,摆驾回宫!” “皇上这就要走了?”岳灵心抬头看了江玹逸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皇上慢走啊!” 江玹逸一愣,本以为岳灵心这么问,是会挽留他,哪怕只是一点渺茫的希望,但是她竟然只是这么对他笑。讽刺的笑容,和她对着旁人时,竟是完全不同。 “岳灵心……”江玹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岳灵心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忽然喃喃说道:“曾经我们有过很多机会,可以这样同桌吃饭,每次,我准备好皇上最爱吃的东西,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凉透了,也见不着皇上的面。 直到,心也凉透了,便没有什么可等的了。如今,我的桌子上,不会再为你准备什么,永远也不会。”江玹逸正要离开的背影,蓦地一颤。 第135章 开业 岳灵心眼眸余光中的那个背影,忽然有些萧瑟。 他的脚步,几时为她做过停留? 但是这一刻,为什么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有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酸楚。只因为她说的那番话? 不过,江玹逸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走出大门。 “大家继续吃饭吧。”岳灵心这么说,自己却放下了筷子,起身转回了后庭院落。这饭,她肯定是吃不下了。 江玹逸出岳府,乘轿辇回宫,一路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连身边随行的一行人都能感觉得到,谁也不敢发出一个字,好像有一股低气压笼罩在上空。 秦海忍了好久,想着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想了想说道:“皇上,这岳姑娘的记性是真好。” 江玹逸听到岳灵心的名字就有些来气,眉头一皱,斜睨着轿旁跟随的秦海,“朕记得你一向是会察言观色的,怎么这会儿却犯蠢了?”言下之意很明显,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提起岳灵心。他纡尊降贵,亲自出宫替她主持比试,还留在岳府用膳,一旦这些事情传出去,尽人皆知不可欺负岳府虎落平阳,可她岳灵心不但不领这份情,反而还想 尽办法把他赶走,他怎么能不生气!秦海察觉江玹逸之意,并未惊慌,拱着手恭敬说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觉得,岳小姐到现在竟然还记得皇上最不喜欢吃的东西,且样样精准。这换了别人,要想了解皇上的喜好不难,但这嫌恶的东西, 皇上您可是从来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要完全摸得准,若没有长时间的相处和了解,是绝对办不到的。所以老奴想啊,这天底下最了解皇上的,怕是只有岳小姐了。”江玹逸刚才还听得有些不耐烦,但是秦海这么一说,他琢磨起来竟觉得越想越有道理。生在皇室之中,又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地表达喜恶,坐上帝王之位更是如此。不过他当了皇帝也快四年了,他的爱好只 要是宫中的内侍,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可是他真正不喜欢的,他却很少表现出来,对他来说,一个人表露出自己的所不喜欢的,也就有可能暴露弱点,所以在宫里他一向都比较克制。 岳灵心虽然出了宫,可是她对他的了解不会改变。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并不见得真的远了。 江玹逸这么一想,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竟有一丝得意之色,却还不忘嗔道:“就你这老东西心最宽!” 秦海听出江玹逸话里的喜色,也就低头咯咯地笑起来。 正要进宫门时,后面一匹快马赶上前来,停在銮轿旁边打转。 “皇上。”姜凡勒紧了缰绳,躬下身子来向江玹逸行了个礼。这个时候,江玹逸是特许了他不用下马。 “查到了?”江玹逸头也不抬地问道。 “属下顺着西进之路追查,绥王的使臣团已在半路,但正如皇上所料,沿途行宫和驿站都未曾见过绥王露面,恐怕这使臣团只是个幌子,绥王早就先行入了京都。”姜凡压低声音说道。 “十几年没有音讯的人,在西番好好地当着摄政王,却突然要回大闵来探亲……”江玹逸口中呢喃,眼神也越发深邃起来。 “要属下在京都加紧调查绥王行踪吗?”姜凡问道。 “以他那般聪慧之人,要想隐藏自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让人找到。朕这个皇叔啊,可真会还没见面就给朕出难题。”江玹逸倚在坐榻上,陷入沉思之中。 这绥王江锦睿,突回京都,究竟是想干什么? …… 书暖在岳府休养两日,虽然仍是虚弱,但已不至于卧床不起,是而荼糜夫人亲自上门来,带了步撵接她回拈花阁。 岳灵心本是主张病人后期留在她身边,更好做护理工作,不过荼糜夫人很坚持,何况一想到书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尽管她只是被利用,可这也不能确保她就真的没有一点恶意,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过作为大夫,她还是负责地亲自将书暖送回拈花阁,然后交代善后事宜。每日要如何照料,要如何用药,好在之前一直跟着书暖的那个丫鬟已经学到些经验,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交代完这些之后,岳灵心才放心离开,正好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会比较忙,恐怕没时间回家照顾书暖。医馆开张就在明日,她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岳灵心前脚刚下了楼,那边下丫鬟在二楼张望一番,看见岳灵心真离开了,才转回去把门给紧闭上,疾步走到病床边,“姑娘,人已经走了。” 刚才一直昏睡着的书暖幽幽睁开眼来,轻声道:“给他写信吧。那天手术用的东西和整个过程,你都看仔细了?” “嗯。”小丫鬟笃定地点点头。 “好,都画给他吧。还有,告诉他,东西已经转达到。” “是,我这就去。”小丫鬟答应着匆匆走了。 书暖躺在病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一一浮现出从唐无忧去岳府大门到她躺着从岳府大门出来的所有画面,嘴角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只有想到那个人时,她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君如风! …… 岳灵心出神入化的医术,竟是在短短两天之内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内容更是被传得跟用仙术救人一般,达医死人、入白骨之奇效。 碧水上街买菜都能听到街头巷尾的讨论,兴冲冲地回来跟岳灵心禀报。岳灵心却很淡定地看她一眼,“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城的故事而已。”跟她从前的风光想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要知道,她活在21世纪这个信息时代的时候,名声可是远播海内外,那是站在几十亿 人的仰望中,而现在,不过一个京都而已。但是岳灵心还是对此有些感叹。在这样封闭的年代,苏沐漓竟有能耐把这件事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宣扬得满城皆知,甚至连周边地区都听说了岳灵心的名字,这些日子竟不断有人跑到岳府大门前来张望,或 是求医。这一点,苏沐漓也早就料到。那日在苏府与岳灵心商谈时他就说道:“如有人上门求医,切不可接见或者答应。一来,这样可以增加神医之名的神秘感,二来,等到医馆开业之日,这些人自会主动上门,给 医馆添点人气。所以这两日,你就闭门谢客,好好准备医馆开业便是。”苏沐漓在这方面的眼光,确有常人所不及之处,也难怪他十几岁开始掌管苏府,就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才将苏府在十多年的时间内,家业又扩张了接近一辈,也是在苏沐漓手中,苏府成为了京都三大 世家——苏、唐、长孙之首。 果不其然,医馆开业当天,来看病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什么大大小小的病都有,甚至有专门为了一点风寒从近郊住户赶来的,就为了看一看这誉满京都的两大名医。 一个是药王谷驰名已久的神医后人,一个是新晋的“鬼医怪才”。不过,凭良心来说,岳灵心并不推荐病人一上门就确定动手术。耽棠在比试的进度上虽然输给了岳灵心,但是中医养人,最后她其实也治好了那位病人,中医之神奇,岳灵心从来不敢小觑。这次若不是为了比赛,她也不想让中医和西医比擂,说到底,她并不觉得自己赢了耽棠,或者说西医赢了中医。西医在某些方面虽然高速有效,但对人的身体损伤也大,风险也大。在这个年代,消毒等水平实在太低, 病人术后风险很大,就算是富贵人家百般呵护,成功率也不算太高,毕竟在有抗生素的现代社会,手术也未必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所以岳灵心定下的规矩时,只接急症病患,已到了穷途末路,如果不立马采取手术就会丧命的那种类型。自然,这样的病患不会太多,平日里岳灵心也就能落得清闲。 医馆开业之日,除了病人之外,上门祝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医馆是在苏家名下,苏府发展副业,商贾人士或是为了巴结,或是为了来打探内情,自然也要来一趟,收到的贺礼堆了小半个屋子。 碧水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在门口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头一看,是个小孩子,手里捧着一只盒子,“小姐姐,这是给岳灵心姐姐的贺礼。” 碧水把盒子接过来,歪着头打量着小孩,“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孩子不说话,手里抓着几颗糖,转身就跑了,一溜烟上了街不见了人影。 碧水一头雾水地抓了抓头,想着这孩子倒也是奇怪,不过这日来送礼的人这么多,倒也没什么,于是就把礼盒拿进房间里去收着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人没那么多了,几个下人就去后面拆贺礼。 苏沐漓的意思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留在医馆用的,别的就送到岳府去。 岳灵心闻言说道:“这些都是送给苏府的贺礼,怎么能送到我哪里去?还是让七元都送去苏府吧!”“送来送去无非也就是那些东西,苏府哪里还摆得下,倒不如你拿回去,兴许还能有点用处。再说,岳府最近也不宽裕,你又不要我的钱,把这些拿回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典当的,这商人之间互相送的东西 ,也能值几个钱,补贴家用。”苏沐漓早替岳灵心都想好,“街头那家祥记典当铺的掌柜,与我还有几分交情,你只要过去报我的名,他自然不会怠慢。” “你总是为我考虑这么周到,可是……” “我不是说过了,日后你尽管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切有我,你不想说的、不想做的,或者是做不到的,我来替你完成。”苏沐漓三言两语,将岳灵心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般对她,她却什么都给不了他,这份盛情越重,她的心里就越不安。 “啊!”突然,里屋传来碧水的一声尖叫。 第136章 歹毒的礼物 岳灵心闻言,立马抬起头来,和苏沐漓对视一眼。两人想的一样——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进去看看! 于是两人几乎同时朝利剑跑了过去。 碧水已经退到里间门口,其他几名一起拆封贺礼的人也是,大家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竟都不敢上前一步。 岳灵心走上前一看,顿时惊住了。 这并不太宽阔的里间地面上,竟是爬满了毒蛇和毒虫! “这是怎么回事?”岳灵心紧皱起眉头问道。“我、我……”碧水颤抖地指了指摔在地上的一个长方形礼盒。原来,她方才同大家一起拆礼盒的时候,拿到了这一个,见这么大一个礼盒,想必是放着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满心欢喜着。谁知刚一打开,她就 吓得惊叫起来,连忙把盒子有多远扔多远。 那盒子里装的,竟然是满满的一盒毒物!而且都是鲜活的! 碧水把盒子扔出去之后,那些毒蛇和毒虫就慢腾腾地从盒子里爬了出来,满地游走,便成了岳灵心和苏沐漓眼前所见的场景。 “这、这是谁送的东西?哪个人敢这么无聊,到我们的医馆来捣乱?”李嬷嬷也是后来赶过来的,一听了碧水的叙述,立马火冒三丈。 但是今天送礼的人那么多,谁会刻意去记一个长方形盒子是谁送的。 不过碧水沉吟了一下,仍是脑海中灵光一闪,“啊,我想起来了!这个盒子不是宾客送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孩子拿过来的,说是‘送给灵心姐姐’的……” “你说,是送给谁的?”在后面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沐漓,忽然沉声问了这个问题,让碧水再重复一遍。 方才碧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也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觉得小孩子这么叫着“灵心姐姐”,却又根本不相识,有点奇怪,不过苏沐漓这么问,她也就只有再说一遍。岳灵心抬起头看着苏沐漓,不知何时他的脸色变得这么阴沉和苍白,原本明亮清澈的双眼里好像突然有一股气流带来了阴霾,在他黑色的瞳仁里浮动着,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是他直勾勾地看着满 地毒蛇和毒虫,显然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东西,却又不说出来。 “怎么了?”岳灵心不禁开口问道。 苏沐漓紧紧地抿着唇,好半晌才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今日医馆开门大吉,就有人送来这种东西,看来以后我们还需多加注意。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绝对逗不怀好意。”“嗯。”岳灵心点点头,这点她当然知道,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个人?可是她想不到,那个人做这件事的理由。难道是为了吓唬她?可他既然对自己做过调查,就应该了解,她根本不可能被这么一 点东西吓到。但是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呢?“七元,赶紧让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苏沐漓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似乎不想让大家因为这件事情扫兴。毕竟是开业之日,出了这种事情,迷信来说也是个不好的兆头。苏沐漓不愿多提也不奇怪,领了大 家回前厅继续招待。 这一日忙得挺晚。耽棠许是不愿瞧见苏沐漓黏在岳灵心身边,借口谷中有事,早早地就离开了医馆。岳灵心是掌事,自然得留下来打理后续。等到关门歇业之后,整理完一切,夜色已经降临下来,雾茫茫地笼罩着冰天雪地 的世界,远处的风景也几乎看不清了。 街上的华灯点得明亮无比。这医馆的选址,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有时候岳灵心想想,自己的母亲就曾住在这条街上、这栋宅子里,母亲眼中看过的,又是怎样的风景?日后,她应该也能品味得到吧? 卓奶奶一直留在后院,晚上医馆关门以后,她就负责看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出来开门营业。虽说她头发已白,不过精神头十足,实在不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岳灵心望着外面的天,朝手心里呵了口气说:“好像是又要变天了。这京都的冬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开始下大雪。这么晚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吧。”医馆的一些杂工是从外面聘请的,毕竟不能全都从家里搬过来,岳府也有岳府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只有李嬷嬷和碧水这两个贴身伺候岳灵心的奴婢,平时跟着到医馆来。不过李嬷嬷和碧水都是手无缚鸡之 力的女人,这一点让苏沐漓尤其不放心。 “还好医馆离岳府也不远,我送你回去吧。”苏沐漓一边对岳灵心说,一边紧接着命七元找来伞预备着,万一真要天降大雪,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天色不早了,岳府和苏家有不同路,你送完我再自己走回去,那得多晚了?你忙了一天,又没吃东西,我怎么敢再劳苏公子大驾?”岳灵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反正都一样,多走这两步路,难道就能饿晕了不成?今天怎么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想也觉得不放心。我跟你一起走,至少可以护着你。”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岳灵心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记挂 着白天那个礼盒的事情。 送礼盒来的人,可是叮嘱了幼童,明明白白地说,送给岳灵心。 即便不知道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威胁总是免不了的。 这一点岳灵心心里有数,也正因此,她不想苏沐漓在身边跟着。他已经帮了她这么多,要是再连累他卷进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里面,心里只会更加不安。“苏公子,我家小姐哪需要别人保护啊?她的功夫,放眼全京都,又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当年她可是打遍了整个学堂都无敌手。何况,苏公子你身子一向孱弱,要说保护啊,那不还得是我家小姐保护你嘛 !”碧水本就是爱开玩笑的性子,主子岳灵心不以身份尊卑待人,她就更是口无遮拦,而这苏沐漓又是和善可欺的模样,碧水跟他开玩笑也没个遮拦。 殊不知,她这话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是心口一恸。 苏沐漓虽然没有说话,脸色倏忽一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惨淡的光色,好像冬天的深夜里照在雪地上的那点凄清光景。 七元听碧水这番话,不高兴地嚷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们家少爷还不如女人吗?我家少爷当年英姿驰骋之时,你还不……” “七元!”苏沐漓厉声喝止,“多嘴!” 七元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他也只是维护自己的主子而已,只是主子未必领情。 “岳姑娘……”苏沐漓脸色有些苍白地看向岳灵心,“其实碧水说得也有道理,以我这身子,只怕保护不了你。我在你身边,除了能替你打理一些杂事以外,我也就只能拖累你了。”“苏公子怎么说这样的话?碧水这孩子一向口无遮拦,不知轻重,苏公子在我身边,不知帮了我多少,你若是这么想的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朋友之间,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你都能够如此信任我,力 排众议,让我掌管这医馆,我又怎敢轻视文人不懂武艺,苏公子的智慧和眼光,是常人所不及的,何须用武力来征服!”岳灵心连忙解释,不想让苏沐漓想得太多。 只不过,方才七元那句话,却是颇让岳灵心有些疑心。 当年,苏沐漓英姿驰骋之时…… 难道说,苏沐漓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的文弱书生?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心脏的毛病,还是别的什么?碧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嗫嚅认错,“苏公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这冰天雪地的,你要是送小姐回去,不由得受冻了?到时候那个耽棠在你身边转来转去,我家小姐又 得不高兴了。” 岳灵心和苏沐漓同时一愣。 “碧水,你瞎说什么呢?”岳灵心尴尬地嗔了一声,赶紧把话题掩饰过去。 呸呸呸!让碧水这么一说,怎么总感觉这句话变味了呢?她不喜欢耽棠,不过是因为之前耽棠一直咄咄逼人,可在碧水嘴里,却倒像是为了……为了争风吃醋,这还怎么了得!苏沐漓干咳了两声,“碧水姑娘老是打趣我,我也习惯了。可能我这个苏家主,在别人面前威风,在这里却是软柿子了,连我自己的下人我都管不住,更别提旁人了。”说着,有意瞟了一眼七元。七元知道 苏沐漓是在含沙射影说自己,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气氛一时仍是尴尬。苏沐漓望了一眼外面,说:“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岳姑娘方才还说许是要变天了,看,这不开始下雪了吗?再耽搁下去,咱们又得被困在这里了。” “嗯,好。”岳灵心现在一心想要化解尴尬,也就不提送不送的事情了,关了店门跟苏沐漓往外走去,自然而然地就一同走向岳府的方向。 万家灯火在雪夜里沉寂着,好像每一盏灯都是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深夜里的归人。好像每一盏灯的背后,都有说不完的故事。“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街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样子。也是一个深夜,街道两旁的灯光明明暗暗地,都在马车外摇曳着。我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我眼前,渐渐地熟悉起来 。”岳灵心一边走,一边禁不住感慨起来。 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了一丝狐疑的色彩,“第一次?” 岳家老宅是岳锦添和莲夫人成婚时就定下的,多年来一直没有搬动过。岳灵心自小在岳府长大,又怎么会直到十三岁,才第一次走过这条街呢? 殊不知,岳灵心所言,却是他完全料想不到的情景。那时候,是宁昼的灵魂,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里,成为这具曾叫岳灵心的小女孩的身体的主人! 第137章 往日之日不可追 岳灵心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其实也不算什么,所以只是笑了笑,正想要解释时,身后跟着的李嬷嬷却抢先说了。“小姐指的是,那是你失忆之后,第一次回岳家的场景吧?说起来,老奴也是记忆犹新呢!”李嬷嬷提起这件事情,一副回忆的表情,因为确实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震动,当时岳家上下,一度以为岳灵心再也 回不来了——其实只有现在的岳灵心本人知道,真正的岳灵心,的确未曾幸运到躲过那一劫。不过对李嬷嬷来说,那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现在,岳灵心还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见岳灵心点了点头,也没有要阻拦什么的意思,其余几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一脸狐疑等着听下去的表情,李嬷嬷也就顺势接着说道:“记得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个深秋,老爷按例巡视边防,小姐也是打小在军营里厮混惯了的,耐不住寂寞,便吵闹着去看她爹。往日里倒也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途中竟然遇到山匪劫杀,混乱之中小姐连人带马车坠落山崖。消息传回岳府,我都吓晕过去了 。后来老爷赶回来,组织人搜山,说是……”李嬷嬷哽咽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太过惊心动魄,还是提起了老爷不免伤感,“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小姐摔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总要、总要带她回家,不能让她孤魂野鬼地在外面飘荡。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山底下竟然是一汪清泉!正是这一滩水,救了小姐一命,只是小姐受到惊吓又跌落山崖,受到不小的冲击,失去了往日的记忆,不过还好,捡回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苏沐漓喃喃道,“失忆……难怪,难怪……” “怎么?”岳灵心听见苏沐漓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歪着头问他。“哦,没什么,只是想到这么大一件事,我这长在京都的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苏沐漓说得倒是合情合理,毕竟当年岳锦添的势力还是如日中天,整个朝廷的军方力量几乎在他一个人的手里,别说是后来的江玹逸,就是先帝也不是丝毫没有忌惮。但是忌惮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会儿闵王朝尚且未能像现在这般强大,北面时时面临着戎族的威胁,西部的几个小国也不安分,尤其是西番,逐年成长,竟是已 经吞并了数个弹丸小国,羽翼渐丰,不得不令人忌惮。 为了威慑这些外部的潜在敌人,先帝只能继续重用岳锦添,放眼满朝上下,确实没有一个人能有岳锦添这般的才识和武学,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岳锦添的女儿遇刺,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着也会闹得满城风雨才是。然而京都城中静悄悄的,竟是没有得到风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岳灵心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将军家的千金遇刺,险些丧命,却连刺客是谁都不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道还要大肆宣扬不成?这难道不是昭告天下,我岳家柔善可欺,以后任谁都敢随便干这种事情了?再说,那段时间以后有一年左右,我被爹爹送到外地休养,不在京中,直到后来我吵着要去学堂,我爹又不放心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只好把我接回来,让我和那些王公 贵族的子弟们一起上学了。这件事,也就被带过去了。” “是啊,此事想来惊险,但好歹小姐没事,不然我岳家可真是……”李嬷嬷说着就眼圈泛红起来。“好了,李嬷嬷,别想这些没用的,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干嘛还这么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些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咱们现在不是好起来了吗?”岳灵心耸了耸肩,嘴角露出安慰的笑 容。其实她也很怕自己露出破绽。这么多年的伪装,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岳灵心,她真的不知道,如果李嬷嬷他们知道,他们的小姐其实在当年的刺杀中,本就已经死亡,该有多难受。也许她的到来,就是上天对岳家的宽厚,可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没有她,岳家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仍然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府吗?不,以岳家的势力,无论哪个君主上位,想必都不会容忍太久。岳家与朝廷的干戈,早晚会起 ,只是因着她,岳家被皇帝牵制,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反击力度。 想想,父亲真的是老了,老到不想再去争什么,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安好。 如今父亲在天上,看到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应该也会感到些许安慰吧? 岳灵心这么想着,忽然好像察觉到什么,猛地回过头去。 虽然只是一霎之间的想法,可她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后面盯着他们。 但是她回过头,长长的街道上,稀松的几个行人,别无其他,看不出来谁是在跟踪他们。也或许,谁也没有。 是她多心了吗? “怎么了?”苏沐漓看到岳灵心这反应,不由得警惕起来。经过礼盒事件之后,他可是一整天都不敢放松,此刻更是格外敏感。他循着岳灵心的目光张望,一样也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什么。风吹得有点凉。”岳灵心摇了摇头,心想可能是自己多疑了。不过这种感觉,已经不止一次浮现在心头,平日里她也不是那么多疑的人,只是她不太愿意相信,自己这平静的生活里,又有什么异 样罢了。 “都跟你说了多穿一点。咱们走快一点,免得待会儿风雪又大了。”苏沐漓伸手替岳灵心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却好像只是寻常动作一样,岳灵心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低头叹气。 “走吧。”岳灵心轻声说道。 沿着雪径,走不了多久就回到岳府。当年岳锦添为莲夫人选址,也是考虑到莲夫人在这条街附近比较熟悉,所以没有搬得太远,街头巷尾的,如果莲夫人想回去看看,也不会太麻烦。 苏沐漓选择医馆位置的时候,一来考虑到这栋宅子对岳灵心的特殊性,二来也是因为离岳府近,对岳灵心来说更加方便。 不过,这个时辰了,岳府大门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难道是病患? 岳灵心这样想着,和苏沐漓走上前去,谁知近了一看,竟然是个熟人,而且是意想不到的熟人——唐雪柔! “唐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岳灵心和苏沐漓都很吃惊。 “岳小姐,苏家主。”唐雪柔向他们渐次行了礼,最后目光落定在岳灵心身上,“冒昧来访,是有事与岳小姐说。” “找我的?那你怎么不进去坐呢?今日我忙于医馆之事,未曾得空回家,看你这样子,怕是已经等了好久了吧!”岳灵心连忙抓起唐雪柔的手,只觉凉得简直跟冰棍一样了。 看来这等了恐怕有一个多时辰了。小雪也是才下起来,她的肩头就已落满了积雪。“其实,我是有些私事想要跟岳小姐说说,所以……”唐雪柔目光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她言下之意有两重,一来她不进屋是不想让岳府的人知道她来过,二来虽然如今被苏沐漓一同撞见,却只想跟岳灵心 单独说说。 苏沐漓也明白了唐雪柔这句话的意思,知趣地说道:“既然已经到岳府大门,那我也能放心离开了。岳姑娘和唐小姐早些聊完,赶紧进屋去吧。这夜里寒冷,又小雪纷纷,岳姑娘一定注意身体。” 同是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的柔弱女流,苏沐漓眼中却只有岳灵心一人,心中挂念不下。这么多事在中间梗着,苏沐漓怎么放心?但他也没有纠缠不下,点点头走了。 岳灵心也把碧水和李嬷嬷吩咐到较远的地方等候。她拉着唐雪柔找了个躲避风雪的地方,慢慢说话。 “唐小姐冒着风雪在此等候,想必,是为了那件事情吧?”岳灵心也不傻,跟唐雪柔开门见山。 唐雪柔与岳灵心对视一眼,好像明白了岳灵心眼中的知会之意,颇有些惊愕,“岳小姐……”岳灵心不多言语,从袖口里掏出半块玉佩来,“其实,我一早就想拜访唐小姐,将玉佩交还,只是我也明白,此事难于启齿,唐小姐当日不愿醒来作证,不就是为了保住唐家的颜面,又不能得罪了如日中天的祝贵妃和她的胞弟,是而才忍辱至今。所以,我怕我跑去唐家堡,会让唐小姐难堪,也就一直把这半块玉佩随身带着,想着若是哪一日有机会见到唐小姐,再悄悄将信物交还,没想到却让唐小姐在风雪 中苦等,实在是抱歉。” “与岳小姐无关,是我唐突了。只是这玉佩于我来说,确是故人信物,尤为重要,所以不得不腆着脸皮过来讨要,还请岳小姐一定替我保密。”唐雪柔说着,作势福身拜谢,被岳灵心一把拦住。“唐小姐,使不得!当日在宫中之事,凶险万分,唐小姐明明是受害者,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于你来说何尝公平?你放心,这件事我必守口如瓶。如今,这信物也回到你手中了,我就放心了。看样子,这 东西对你很重要,能回到你手里便好。”岳灵心说着,将唐雪柔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它对我,无异于性命。”唐雪柔紧握着玉佩,垂下眼眸,竟是一滴泪落在了玉佩上。 岳灵心眼尖地发现银色痕迹,不觉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重要,为何唐小姐到现在才……” “若是能来,我又何必等到现在?只可惜,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如今能找回玉佩,也算是我对他最后的交代,日后也能安心去见他了。”唐雪柔语焉不详,但颇有凄然之意。身不由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唐家堡,或者说唐雪柔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138章 不安的苗头 岳灵心觉出这些令人不安的苗头,但终究只是无端臆测,可能只是她一向遇事多虑,也就没有深想。“唐家堡也并非什么好地方,岳姑娘,日后还是尽量不要来吧。虽然我与岳姑娘相处不多,但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也难怪这一向不近女色的苏家主,单单就对你青眼相加。”唐雪柔嫣然笑道,嘴角却 有一丝苦涩。 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怎么连唐雪柔都看出来,苏沐漓对她…… 或许是看穿了岳灵心的眼神,唐雪柔掩唇笑说:“对这种事情,我是不会看错的。苏家主看岳姑娘的那种眼神,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人看清楚,岳姑娘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我……”“岳姑娘不必觉得负担。我说这些,不过是想提醒岳姑娘,珍惜身边人,莫等失去再来后悔。这世上很多人,想珍惜都珍惜不来,而你们这样能两相厮守的,真的很让人羡慕。”唐雪柔突然说这么一番话, 让岳灵心心中颇有些诧异,但唐雪柔也没有细究下去,接着便话锋一转,“好了,天寒地冻,我也不耽误岳姑娘了,还请岳姑娘保重。此番相别,日后未必能再相见,雪柔就此别过。” 唐雪柔说完,独身一人转身离去,柔弱的背影在雪夜里如被北风卷起的枯叶,竟是那般无依无靠、无根无系。 “小姐,走吧。”碧水和李嬷嬷见唐雪柔离开了,这才上来。不过岳灵心还站在原地,望着唐雪柔离去的背影。碧水不禁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唐雪柔今夜过来,特意要回玉佩,并且说了一番如此奇怪的话,似乎颇有深意。”岳灵心皱起眉头。顿了顿,她看看左右说道:“李嬷嬷,这几天你稍微打 听一下,唐家堡内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关于唐家大小姐的。知道了吗?” “好。”李嬷嬷点点头。 “小姐,雪下大了,我们赶紧进去吧。”碧水催着岳灵心,赶紧回府去了。 这一夜的风雪,又是下个不停。 开设医馆之后,岳灵心便开始多看一些中医方面的书籍,正好平日里工作量不大,她就坐在房里看着书。小屋子布置得雅致整洁,花瓶里插着岳灵心最喜欢的梅花,香气满布房间。 碧水进来就说:“还是苏家主考虑周到,什么都给小姐准备好了,小姐坐在这儿看书也不会冷。”一边说着一边往炭盆里生火加热。 岳灵心笑了笑,翻过一页书,“对啊,他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顿了顿,岳灵心想起什么,放下书问道,“对了,让你去置办的那些东西怎么样了?” “已经交代下去了,我去问问。”碧水说着走出去,招呼了一个丫头过来问,“昨晚让你去置办的那些东西怎么样了?我家小姐这两日要清点一下。” “什么东西?哦,你说清理那些什么工具的啊?碧水姐,真不好意思,我昨天到现在还没得空呢!这不,耽谷主那边实在是太忙了,来看病的人也多,我真抽不开身。”小丫头不好意思地说。碧水听着有点不太高兴,但是岳灵心一早嘱咐过,在医馆不比在自己家里,要更加注意言行举止,否则给她招麻烦不说,更重要的是会让苏沐漓不好办。碧水只好忍下来,说道:“那你今天下午赶紧去把这 事儿办了,别耽误我家小姐的事情,知道吗?” “碧水姐,我真抽不出来时间。你看,这还排着老长的队伍呢!要不,这岳掌柜自己也挺闲的,自己去买回来不就不耽误了吗?”小丫头笑嘻嘻地说。 “你说什么呢?”碧水忍不住有些发火,瞪着眼前那丫头。“我又没说错。岳掌柜可还有时间烤着火看着书呢,我们那边都快忙死了,还让我们去干活,果然是家主钦点的掌柜,本事不大,架势挺大。”虽然只是笑着说,可小丫鬟言下的讽刺之意却越发明显,似乎 是看碧水忍气吞声好欺负。 碧水听出来,原来这小丫头是故意刁难,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声斥责道:“你瞎说什么?我家小姐是靠自己的本事坐上这个位置的,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心虚,非要说我是在影射你家小姐。我这个当下人的,可怎么敢说掌柜的呢?”小丫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惹得周围好些人都围过来,甚至有人开始帮腔。 一群人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似的,一致指责碧水欺负人。 “你、你们……”碧水气得眼圈泛红,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她这一张嘴也说不过来。 岳灵心听见了门外的吵闹声,放下手走出来看,只见碧水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吵嚷个不停。 “怎么了?” 岳灵心走过去,那些人便停歇下来,不怎么说话了,却是用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着岳灵心。这目光让岳灵心颇有些不自在,心里猜测究竟是发生么了什么。 碧水咬牙说道:“小姐,这些、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他们竟然说你是靠苏家主才能做到掌柜的,是故意欺负那个姓耽的……” “你嘴巴可放尊重一点。论岁数,耽谷主比你年长,算是你的姐姐;论身份,耽谷主是堂堂的神医谷谷主,而你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 “我!”碧水气恼不过,可岳灵心却拉着她,不让她说下去。 岳灵心看了一眼众人,说道:“他们说得又没有错。敢问站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靠苏家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苏沐漓招进来的吧,既然只是实话实说,你又有什么气好生?” “我……”碧水瘪了瘪嘴。“至于苏家主为何要让我当掌柜的,谁若不服,大可去向他提出异议,既然知道碧水只是一个下人,那么跟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谁要是自认为代表公平和正义,想要为别人抱不平的,现在尽管去说,我 不算你旷工。”岳灵心提高了声调,身上那股气势却是压得人说不出话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吱声。 苏沐漓的脾气,想必他们也清楚,既然他选定了岳灵心,谁若是不服去跟他论理,可未必有好果子吃。 “都在这里干什么呢?”人群后面传来耽棠的一声呵斥。只见她分开众人走进来,其他人都低下头不敢说话。“都不用做事了吗?” “谷主,我们……” “这么多病人,你们不去照顾,都在这里起什么哄?”耽棠说过之后,众人才作鸟兽散。 碧水看着这些人,竟然串通一气地站在耽棠这边,简直气得牙痒痒,岳灵心却说:“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样,我安排的东西,你亲自去跑一趟,知道吗?” “嗯。”碧水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听岳灵心吩咐。 碧水一离开,只剩下岳灵心和耽棠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岳灵心只觉尴尬,正想要走,忽然来了个苏家的家仆来找耽棠,说是苏沐漓有事请耽棠过去一趟。 耽棠许是有意看了岳灵心一眼,才对家奴点头,“你先回去禀报家主,我马上就到。”说罢,转过头看着岳灵心,“岳掌柜不会介意吧?” “既然是苏公子有事,那耽谷主就赶紧过去吧,怕是苏公子哪里不舒服,去晚了就不好了。”岳灵心波澜不惊地说道。 耽棠大概以为岳灵心会有些触动,可是看见岳灵心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她动了动嘴角也无话可说,便离开医馆去苏府了。其实岳灵心的话让耽棠也有些不安,万一真是苏沐漓有什么不舒服呢? 耽棠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苏府,七元早已等候在前厅,引着耽棠往后面书房去。耽棠一边走一边有些紧张地问:“叫我过来什么事?他的身子……”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少爷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大事,好几天都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概是要跟耽谷主商量什么吧。”七元说着,把耽棠带进了书房去。 苏沐漓在书桌后坐着,似乎低头研究什么东西,耽棠进来时,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来了。先坐吧。” “你急着找我过来,有什么事?”耽棠并没有立马坐下来,只觉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苏沐漓正襟危坐,眉头紧拧,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这个表情,让耽棠有些忐忑不安。 不会是因为医馆的事情吧?难道苏沐漓这么快就知道,岳灵心在医馆被挤兑,想要帮她说话了?想着,耽棠不禁皱起眉头。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苏沐漓沉声说道,眉心拧得更紧,好像要说的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什么事情?” “当初我在神医谷接受老谷主医治的时候,他用药封住了我的筋脉。但我记得他说过,如有一天,我有需要的时候,是可以解开的。”苏沐漓话音刚落,耽棠立马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行!” 苏沐漓皱起眉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疯了?”耽棠激动地大叫起来。“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必须这么做。”苏沐漓站起身来,如羊脂玉雕琢般的面容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我不同意!我是你的大夫,你得听我的!”耽棠咬牙反驳,似乎这一次一定要坚持到底,不会轻易妥协。 苏沐漓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那个人回来了。” “那……”耽棠话头一滞,瞬间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苏沐漓。他说的,是那个人?! 第139章 突如其来的拜访 大雪之后的晴天,总是特别明媚,街上也尤其繁华,那些憋了好几天的菜贩子都上街来叫卖。 少女的嬉笑声环绕在身际,惹得焱轩频频蹙眉,却是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快步往前走去。“焱轩哥哥!焱轩哥哥你快来看啊!这才二月初,竟然开始卖风筝了耶!还有还有,那边有花灯!”源聆汐在铺子前晃了两圈,抬头一见段焱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赶紧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焱轩哥哥,听 说京都三月有赏花灯耶!你说,跟我们江南那边的花灯会,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焱轩被她缠得不耐烦了,皱着眉答道:“我哪知道?”“也对哦,你都没有来过京都,虽然前些年我也走南闯北的,但是这天子脚下规矩杂多,我倒也没来过。不过我真想不明白,焱轩哥哥你怎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开新铺啊?”源聆汐自然而然地上去挽焱轩的 胳膊,焱轩却不动声色地又把手抽了回来。 “天子脚下,不是正适合我吗?”焱轩的目光中透出冷笑。源聆汐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明白了焱轩的言外之意,“哦,我知道了。这京都再怎么说也是离皇帝老子最近的地方,像品剑山庄这样的江湖势力,在这里最难施展得开,搬到这里来,段焱钰那个没心没肺 的家伙,就不能再处处为难你了!” 焱轩没有答话,紧绷着脸,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提到大哥段焱钰的名字,显然让他有些不高兴。 “焱轩哥哥!焱轩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啊?不找个客栈先住下吗?”源聆汐死拽着焱轩的衣角不放,不管他的表情多不耐烦,她也死皮赖脸地不撒手。 焱轩停下脚步,斜睨她一眼,“你是该找个地方住下,别再缠着我了。” “才不要呢!人家好不容易跟焱轩哥哥出来逛街,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先去找地方住呢!我就要跟你一起。”源聆汐撅嘴说着,更用力地拽紧焱轩的衣角。焱轩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来,拧着眉头说道:“源姑娘,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番进京,是我一人的行为,你本不该跟来,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你这般跟着我,于你我二人都不方便。你若执意要在 京都小住,我也不好说什么,但烦请你不要再这样跟着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源聆汐委屈地瘪了瘪嘴,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瞅着焱轩。 焱轩见状,也无意多言,转身便走。 源聆汐又立马跟了上去,伸手去拉焱轩的衣角,可是一想到焱轩方才义正词严的样子,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只不远不近地小步跟上焱轩的步伐。 焱轩走过了两条街,不一会儿便来到苏府大门前,让守门的下人转达苏沐漓,他此次来访。 苏沐漓与七元正在后院房内调配药粉,下人来禀报,焱轩在大门外等候。苏沐漓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亲自到大门前相迎,一面把焱轩带进大厅,一面命七元吩咐后厨准备丰盛的午饭。 “二庄主这次来京都,也不提前让人报信,我好命人准备准备。”苏沐漓让人沏好了茶,款待焱轩。“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次来京都,本就是准备长居,原先本已选好一处宅子,想着我们两人,也许久没有坐下来,像老朋友一样聊聊,所以我本想安顿下来之后再登门拜访,好好地叙旧,但是没想到途中 出了一些差错,导致现在住宅还无下落,是而只能先行过来拜访一番了。”焱轩叹了口气,虽说人有计划,可天有变数,谁也奈何不得。“原来是这样。”苏沐漓笑了笑,“那二庄主也不必麻烦,既然来到我苏府,不如就先在苏府安顿下来,省得再浪费时间。既然是久居,自然马虎不得,所以还是交给我来代劳。毕竟苏府在京都根基深厚,要 为二庄主找一间中意的宅子,定然是要比二庄主自己去处理要容易得多。” “苏家主……” “二庄主,你我二人十多年前就相识了,只是后来多生变故,这才生疏许多。不过方才既然你自己说了,我们是朋友,那就不要再拘泥于这些礼数了。”苏沐漓问道。 “我早已不是什么品剑山庄的二庄主,苏家主还愿与我平级相待,算是我占便宜了。”焱轩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一本正经,反倒是少了玩笑的意味。还好苏沐漓不是爱计较或者开不起玩笑的人,听焱轩这么说,就当是他答应了。他改口道:“焱轩公子既然答应下来,那我这就让后人去准备厢房。”说罢,苏沐漓嘱咐七元去选一处最好的偏院,腾出厢房 来给焱轩。 突然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苏沐漓放下茶盏正要开口问,却见两名府丁押着一名瘦弱的女子朝大厅走来。 吵嚷的声音老远传来,便是那女孩。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是来找人的!走开,别碰我!” 听见声音,焱轩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不是…… “怎么回事?”苏沐漓起身问道。 “家主,此人偷偷翻进苏府院墙,鬼鬼祟祟的,不知有何企图,正好被我们巡逻的弟兄拿下,特来向家主禀告。”府丁大声说道。 “谁鬼鬼祟祟的了?我只是、只是……”狡辩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许是因为对上了焱轩那一双烦忧的眸子,她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双手放在身前,绞着十指,“焱轩哥哥,你看他们,多凶啊……” “源聆汐!”焱轩咬了咬牙,这种恨不能从未认识过她的心情,让他眼中寒光迸发。 源聆汐瘪了瘪嘴,低下头。 “赶紧走!”后面的人催促一声,伸手推搡。焱轩一把抓住家丁的手,狠厉的眼神瞪过去,他又是苏沐漓的朋友,家丁自然是吓得往后退去。源聆汐便又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焱轩。许是方才翻墙而过时蹭了灰土,她原本清秀的一张小脸竟是黑乎乎 的,双水紧张地抓着衣角,隐隐露出手背上被窄窄的衣袖稍有遮掩的肿胀血痕。源聆汐会一些功夫,不过算不得精深,而这苏府高门大户,守卫森严,源聆汐要翻墙而过,定是要费一番功夫,这才露出这般狼狈相。她原本年纪就小,仰起头来也不过到焱轩胸口的位置,此刻低头站在 焱轩面前,更像是个犯错的小女孩儿受到兄长的责骂,满脸无辜和委屈。 苏沐漓也认出了源聆汐,前段时间去江南的时候,对她的印象颇深。这个小丫头整日守在焱轩家门前,不管焱轩怎么不搭理她,也不肯离开。那日在品剑山庄,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让苏沐漓耿耿于怀。 唐无忧对这个小丫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是焱轩公子的朋友吧?”苏沐漓看出尴尬的局面,于是开口问道。 焱轩面色难堪地转过来,“那个……这丫头一向没规没距,本来是让她在外面找客栈先住下,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跟来了,还……还冒犯到苏家主,实在是抱歉,不知能否给在下一个薄面,不要与她计较。” “既然是误会,澄清了便好,何况这位还是焱轩公子的朋友。听焱轩公子的意思,她应该是与你同行,既然如此,不如也留下来,不过是在院子里多安排一间厢房而已,我让七元去准备。” “真的吗?我可以和焱轩哥哥住在一起吗?”源聆汐一听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刚才还低垂的眼眸瞬间抬起,亮晶晶地放着光。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的有一瞬间凝固。 焱轩嘴角轻轻抽动着。 住在……一起…… “咳咳。”他蜷起手掌放在唇边咳嗽了一下,“那个,这次就麻烦苏家主多费心了。”说罢,一把抓起源聆汐的手,像是怕她多留一分钟,就会多说几句丢人现眼的话似的,直接把她拽了出去。 七元看其他人都散开了,才上前一步来问道:“少爷,去歇着吗?” “不必,先去医馆吧。”苏沐漓摸了摸怀里揣的东西。 七元点点头,赶紧去安排马车。虽说今天天气晴好,不过天气依旧很凉,苏沐漓近来调养身体,不宜吹风,苏府到医馆也不算太近,所以还是得坐马车过去。 可能这段时间天气好的缘故,病人也比较少,医馆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忙。 “小姐,苏家主来了!”碧水在门口一瞧见苏沐漓,就大声嚷嚷了起来,生怕其他人没听到似的。 耽棠正在自己的柜台后面调配草药,听见碧水喊的这么一声,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苏沐漓一眼。苏沐漓似乎也正看向这边,耽棠下意识地别开目光,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 碧水看见,还特意扬了下下巴,似乎以为是耽棠看见岳灵心走了过来,才自觉离开了。 “今天天气好,苏公子也出来走动了?”岳灵心从里屋出来,走到苏沐漓面前。 “过来给你送点东西。”苏沐漓也不拐弯抹角,把怀里的一只香囊摸了出来,递给岳灵心。 “这是……” “听碧水说,你最近睡得不是很安稳,所以准备了一些凝神安眠的药草,放在香囊里,你随身带着,会好很多的。”苏沐漓解释说。 岳灵心有些错愕。就为了拿给她一个香囊,还专门跑过来一趟? “其实……你不需要……” 岳灵心还没说完,看到苏沐漓的脸便止住了。他脸上关切的表情,让她没办法拒绝。 苏沐漓见岳灵心接受了,还特别叮嘱了一句:“这个香囊一定要贴身带着,知道吗?” 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虽然不知道苏沐漓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不过既然苏沐漓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点头答应,把香囊系在腰带上。 “对了,那晚唐小姐来找你……” 苏沐漓的话让岳灵心有些敏感,她答应过唐雪柔会守口如瓶,肯定不能告诉苏沐漓的,于是赶紧接过话头,“只是随便聊聊!” 苏沐漓愣了下,“你和唐小姐,很熟吗?” 熟到半夜三更,顶风冒雪地过来,就为了互相聊聊? “有过几面之缘,大概是互相觉得对方挺有眼缘,所以聊得很投机,也算是朋友了。”岳灵心赶紧想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虽然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借口,不过苏沐漓也看得出来,岳灵心并不想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于是顺势说道:“既然如此,那唐小姐大婚之日,你也会去罗?”“大婚?”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 第140章 逼婚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下来,御书房里的灯也灭了大半,江玹逸刚收了奏折,顺手拿过备在一边的白纸,仔细地叠成了一只纸鹤。 “皇上,时辰不早了,是回安泰殿歇息,还是去哪宫娘娘那儿?”秦海在后面小声地问道。一般江玹逸开始折纸鹤,就是要结束一整天的事情,开始休息了。 江玹逸拉开抽屉,把紫檀盒子取出来打开,放了刚叠好的纸鹤进去。满满的一盒子纸鹤,加上这一只几乎快盛不下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江玹逸低低地说道,目光颇有些黯淡。 秦海虽然没有看到江玹逸的眼神,但听到他略带叹息地说话,也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秦海不由小声说道:“既然皇上每日都这样计算着,何不如……” “不如怎样?你觉得,朕会回头吗?”江玹逸“啪”地一声关掉盒子,目光变得冰冷。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目光看向御书房外,风正吹动着树叶,沙沙地作响。秦海何尝不知道,像江玹逸这般将尊严看得极重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即便在这深宫之中,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与那个人有关,他又怎么会对别人承认,他想她?就连对他自己,他也未曾愿 意坦诚啊…… “进来吧。”江玹逸忽然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地说道。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从房顶上跳下来,落在门前——正是姜凡。他腰间配着宝剑,就地向江玹逸拱手参拜,“参见皇上。” “起来回话吧。”江玹逸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却也不带任何表情。顿了顿,他继续问道,“查到点什么了?”“皇上说得没错,这位皇叔可真是为深藏不露的人。微臣动用了京都的大半力量,才追查到他入京的日子,大概是在小年夜晚前后,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京都活动,至于他提前进京的目的,属下还不太清楚。 不过就目前看来,似乎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姜凡一一禀告。 “难道是……为了梅妃?”江玹逸兀自呢喃。 “梅妃?”秦海听到这话,却是比姜凡更加吃惊。姜凡虽说跟了江玹逸好些年,但毕竟不是生长在宫里,对以前的一些恩恩怨怨没有太多了解,所以他并不明白秦海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顿了顿,秦海望着江玹逸小声说道:“皇上,你该不会是说,绥王到现在都还怀疑,梅妃娘娘的死并不单纯?” “这么想的,恐怕不止是她吧?”江玹逸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脑海中有更多的思绪涌来,那些已经衰老了的、只在两鬓发白的宫中老人口中还传承着的,宫廷秘史。 秦海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莫名诡异起来的气氛。 外面一个小丫鬟疾步走来,在门前躬身福了福,“皇上,贵妃娘娘请您移驾景云宫一趟。” 江玹逸迟疑了一下,这个时间让他过去又有什么事呢?不过既然是祝玲珑派人过来请,他也没拒绝,便摆架过去了。 祝玲珑在宫里准备了一些糕点,说是无聊的时候练习做一下,所以请江玹逸过来品尝。趁着这会儿,祝玲珑贴到江玹逸身边,嗲声说道:“皇上,上次臣妾跟您请示过的事情,您还记得吧?” “请示过的?”江玹逸有些茫然地看她一眼。 祝玲珑一看江玹逸忘了这事儿,赶紧提醒道:“皇上您忘了?不就是出宫那件事吗?唐家大小姐,三日后就要大婚了,皇上不是允许了臣妾当日可以出宫参加的?” “哦,这件事啊。”江玹逸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你自己安排就好了。” 祝玲珑得到首肯,连忙笑着靠在江玹逸的肩膀上,“谢皇上。臣妾在这宫里,实在是太闷了,出去走走兴许真的能好很多呢。” 江玹逸本不想再说什么,可是忽然脑海里跳出来小年夜的时候,姜凡跟自己说的那件事,还有在景云宫里的对质。他放下糕点,不由得问了一句:“唐家大小姐的夫家是……” 祝玲珑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江玹逸会突然问这么一句,“那个,这个……” “不是你弟弟吗?”江玹逸看祝玲珑支支吾吾地,于是径直说了出来。他记得当时祝玲珑就说过,那位唐家大小姐是蒋世年的未婚夫。 祝玲珑面色一变,颇为尴尬地问:“皇上您怎么……”“上次不是你亲口告诉朕,唐家大小姐与你弟弟有婚约?你要是不提起这事儿来,朕倒还没想起,这两个唐家大小姐是同一个人。”江玹逸目光深邃地看着祝玲珑。“既然是你弟弟大婚,你何必闪烁其词?难 道你弟弟大婚,朕还能不许你出宫参加吗?”“臣妾,其实臣妾之前也不知道,与唐雪柔定亲的就是世年。你也知道,臣妾自进宫之后,与家里的关系一向不好,世年也是母亲与养父结合生的,臣妾与他们的来往不多。说起来还要多亏了这次唐堡主的 邀请,臣妾才能与家人再有来往。想想这么多年了,毕竟是骨肉亲情,臣妾一个人在宫中孤苦伶仃地,也想有个依靠。所以才借着小年夜,让世年进宫来,给他一个名分。” “既然如此,那这次唐家堡的大婚,朕与你一同去吧。”江玹逸皱着眉头说道。 “皇上日理万机,不过是一桩小小的婚事而已,其实不必亲自出宫的。”祝玲珑低头说道。 “毕竟是你弟弟,既然你要正名分,那朕去一趟也好。”江玹逸这么说了,祝玲珑也不好再推辞。 “那,臣妾就替世年先谢过皇上了。” 这深宫里的风,仍悠悠地吹着。宫外的人,是否也在吹着同样的风? …… 岳府点着一盏烛灯,似乎也是昏昏欲睡。 夜风拍打着窗棂,鼓鼓作响。碧水把窗户放下来,回身说道:“小姐,起风了。” 岳灵心抬起头来,往外面看一眼,树叶沙沙地抖动着,在夜色中如同魅影一般。碧水过来伺候着岳灵心卸了晚妆,平日里岳灵心也不用什么珠钗打扮,只是上次苏沐漓给她的那根簪子插在发髻上。 本来比试结束之后,她想把簪子还给苏沐漓,苏沐漓却让她留着。推辞不下,岳灵心就只能留在身边了,碧水伺候梳妆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用这支玉簪,岳灵心也没说什么。 “小姐,从下午你就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啊?”碧水小心地问道。 “我在想,唐大小姐。”岳灵心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向床边,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日她来找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临近大婚的喜悦。可是苏沐漓突然说,她三日后就要成婚了。”“小姐你在想这事儿啊?这件事,奴婢下午也去打听了一下。这唐家大小姐不是要嫁给那个姓蒋的吗?可是唐家堡里有好多谣言,说唐小姐根本不是自愿的,从江南回来之后,就被她爹软禁起来,硬是逼婚 ,后来唐小姐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被迫答应的。唉,若真是这样,唐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啊,有个那样的哥哥,父亲又逼着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啧啧。”碧水摇了摇头,满是惋惜的神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我们不知道事情的因果,就不该妄下论断。好了,反正这件事说到底也与我们无关,还是不要想多了。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岳灵心吩咐了,碧水灭了蜡烛,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岳灵心很快睡了过去。 以前在宫里养着,总觉得日子不紧不慢地,每天除了想方设法地跟江玹逸斗气,别的也不用干什么。但这段日子为了管理医馆忙碌起来,岳灵心也挺累。 深沉的夜色里,万籁俱寂。雪天连那些总是鸣叫着的虫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入了夜,就安静得四下没有一点声响。 咝咝—— 极细微的响动,在夜色中惊起了一丝涟漪。 岳灵心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仍然睡着。 地面上一条黑影弯弯曲曲地游动着,朝床边爬过来——竟是一条青蛇。靠近床沿时,青蛇昂起头来,面朝着床上的岳灵心吐着嗞嗞地吐着鲜红的蛇信子,然后一点一点地爬上床。岳灵心这段日子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迷梦中听见咝咝的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她不安地翻了个身,忽然感觉到胳膊肘碰到了什么湿黏冰凉的东西。她心头一颤,警惕地就从梦中翻身坐起,睁大眼睛朝床 上一看,赫然是一条青蛇趴在自己的被窝里! “啊!”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跳到地上去。青蛇在床上游移了一会儿,触碰到放在床头的香囊——苏沐漓说,这香囊是宁心安神的,对睡眠有帮助,岳灵心晚上就摘下来放在了床头,青蛇靠近香囊,便好像碰到了瘟神一样,缩了回来,从床上爬了 下去。 岳灵心没有想太多,总之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于是一步上前,一手卡住青蛇的前段,一手卡住青蛇的尾巴,将这条蛇抓了起来。这大冬天的,怎么又是蛇?! 第141章 是冲着苏沐漓来的 桌子上点着烛灯,被盖住的罐子里隐约可以听见极具攻击性的咝咝声。那是青蛇在游动着,吐着蛇信子。 岳灵心坐在桌边,沉思了许久,有一条线索正在她的脑海中慢慢地串联起来。晚上的事情,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叫了如风、李嬷嬷和碧水过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在府里引起恐慌,但又不能坐以待毙。这种事情,能发生第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想想也是 令人觉得害怕。 “蛇这种动物,不是一到了冬天就会冬眠的吗?如今正是隆冬时节,怎么会有蛇爬进来,还想攻击人?”如风率先提出疑问,而他所想,也正是其他人都在想,且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都把目光投向了岳灵心。她一向最有主见,这个时候都想听听她是怎么想的。“你提的正是这件事的关键点。冬天里青蛇出没,并且攻击人类,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结论可行——这些蛇是有人饲养,受人指使,所以即便在这种隆冬腊月的季节,也依旧得 听从主人的指示,出来活动。”岳灵心分析说。 昏暗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灰影摇曳闪烁,影影幢幢。她的神情就好像穿越过峡谷的一叶扁舟,飘忽不定,随着脑海中的思绪而变换,时而深沉,时而疑惑。 “是医馆开业的时候,给小姐送那盒子毒物的那个人吗?”碧水一下子想起来,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好像有十五个水瓢打水,七上八下的。 李嬷嬷闻言,也是脸色一白,回想起那一日的画面,可是把她吓坏了。岳灵心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不止这两次。碧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江南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大片蛇拦路,但是忽然之间,那些蛇就好像受到什么指示一般,全都爬走了,我们这才能顺利度过。 ” “记得!”碧水重重地点头,“当时还有好几个人被蛇咬伤了呢!难道说,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有人精心安排好的?” “什么人想害我大姐?”如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道,好像若是被他知道了那人是谁,一定片刻都不耽误地找上门去将那人撕个粉碎。“想害我恐怕倒不至于。如果这人真想害我的话,怎么会只是送一个礼盒过来,而且这半夜里放进屋来的,也不过是一条毒性不强的青蛇?我反倒觉得,这像是在试探,或者说是警告。”岳灵心思考着说道 。“可江南那一次呢?那可是成群出没的蛇团啊!咬伤了我们好多人的!”碧水撅着嘴说,看她白白的小脸,还是带着后怕的神情。李嬷嬷和如风见此,虽然没有亲历那一次冒险,但也看得出来当时的场面有 多惊险。岳灵心却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而是眉头皱得更紧地说道:“这也正是我疑惑之处。方才我想了好久,一直琢磨不透这个问题,不过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倒是让我有了些想法,可以把这件事串起来。 ” “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我总感觉走在路上,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习武多年,这种感觉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只是对方身形诡异,才没有被我抓住马脚。不过,我基本可以确信,这不是我的错觉。”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跟踪我们?”碧水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本来就胆小,岳灵心又说得这么玄乎,她心里还不得揪成一团。 不过岳灵心可真不是在吓唬她。“本来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后来我发现,好像不是每次我出门的时候就会有人跟踪。每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都是——”岳灵心顿了顿,眼睛里的光变得更加深邃,好像正逐渐迫近她追究的真相,“和苏沐 漓在一起的时候。” 碧水和李嬷嬷两人一下子长大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有如风稍微镇定一些,蹙眉问道:“姐你的意思,是怀疑苏家主,还是,你觉得幕后的那个人,跟踪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苏家主?” “苏公子对小姐那么好,怎么会不怀好心呢?”碧水第一个反驳起如风的第一条猜测来。 岳灵心也跟着点点头,“我相信苏沐漓。他不会功夫,而跟踪的人身形如此诡异,连我都没办法抓住他的踪迹,又怎么可能是苏沐漓?何况,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吧!” “那就是说,有人在跟踪苏家主?所以,小姐跟苏家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被人跟踪了?”李嬷嬷接过话茬。 岳灵心点头,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好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泉。“当初与苏沐漓同去江南的时候,途中遇到了刺杀。一开始苏沐漓很笃定地认为,那些人是冲着他去的。看他的样子,好像对遇到这种事情并不意外,当时我以为,他多年经商,难免树敌,但是后来想想,似乎又有些牵强。即便是平日里有树敌,他又怎么会如此坚决地认为,那些凶狠的杀手一定是冲着他去的呢?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知道有人想要他的性命。后来在回程的路上,他有事先行,不过是临时决定,而我是按照正常的时间走,就遇到了蛇群拦路,有没有可能,安排蛇群拦路的人,原本是冲着苏沐漓去的,但当发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是我之后,便召回了蛇群?也就是说,回程路上遇到的袭击, 才是真正冲着苏沐漓去的!” 其余三人听岳灵心这么解释,好像看见一条线把所有的事件挨个串了起来。背后操纵着这些蛇的人,本是苏沐漓的仇家,可是看到岳灵心和苏沐漓走得这么近,便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岳灵心身上,当着苏沐漓的面给岳灵心送去装了毒蛇毒虫的礼盒,又半夜让青蛇爬进岳灵心的房 间——岳灵心很可能会跟苏沐漓提起此事。所以说,这个人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冲着苏沐漓去的。 这样一想,好像所有的事件都能说得通了。 但是,岳灵心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现在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想要弄清楚,恐怕还得问问苏沐漓才行。 “今晚我不睡了!我就守在这里,看谁还敢对我姐下手!”如风听了这么多,越想越觉得害怕。他常年征战在外,不能保护家中亲人,如今却有人打起了岳灵心的主意,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对,我们都守在这里!”李嬷嬷和碧水也都跟着附和。“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能保护自己,再说,对方这点小把戏,还不至于就把我吓得要别人守着我睡觉了吧?我岳灵心要真是这么胆小,传出去还不得笑掉人的大牙?”岳灵心好笑地说,故 意嗔了几句,心里却知道他们都是担心自己。 “姐……” “好了,我真的没有什么大事。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再说,此人是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还不一定,这些日子你们也小心一点。”岳灵心跟他们叮嘱了几句。 顿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问道:“对了,李嬷嬷,我让你去安排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这么大的事情,我怎敢不放在心上?早就安排妥当了,东西都购置齐备,后天一大早就可以上路。”李嬷嬷答道。 如风闻言,看向岳灵心问道:“姐姐是说,娘亲的忌日祭拜事宜吗?” “嗯。”岳灵心点点头,“往年你和爹爹南征北战,难得在家,这几年我又在宫中,一家人很久没有上山看过娘亲了,所以我想,趁着今年你也在家,咱们姐弟俩一起上山去一趟,祭拜一下爹娘。” “嗯。”如风眼底划过一道黯淡的光。他垂下头,双手轻轻地握成了拳头。“那,姐,我就先回房去了。”“去吧。”岳灵心目送着如风离开,叹了口气。自从那夜梦魇之后,提起父亲,如风总是一副忧愁满面的样子,实在让岳灵心有些担心如风的情绪会绷不住。这次南钺使团来京,如风作为先锋大奖,回来禀 告军情,接见使团的时候必然也会一同出行,岳灵心就是担心如风会按捺不住情绪,所以向江玹逸提出,她要亲自接见使团。有她在,如风不敢乱来。 接着,岳灵心又嘱咐了李嬷嬷和碧水,不得把今晚的事情告诉苏沐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冲着苏沐漓来,那么恐吓她无非就是为了威胁苏沐漓,她既然知道,就不能让那个人如此顺心地达成目的。 第二日岳灵心拿着苏沐漓给她的香囊去找耽棠。因为都在医馆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麻烦耽谷主帮我看一下,这香囊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岳灵心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耽棠本来就不怎么爱搭理岳灵心,虽说平日里来来往往地都是面对面的,彼此却很少主动说话。此刻听岳灵心说,这香囊是苏沐漓给她的,耽棠的脸色自然就更不好了。 “既然是他给的,那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来问我干什么?真当我是伺候你们的下人吗?” 旁边几个人的目光箭一样地射向岳灵心。 岳灵心喉头一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耽棠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在炫耀什么一般。 “一件小事而已,还要专门跑到苏府去不成?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举手之劳,耽谷主又何必吝啬!”岳灵心反驳道。 “既然是小事,耽谷主那么忙,就不该来打扰她啊!”旁边的一个丫鬟嚷起来,说着往岳灵心这边走过来,一把将香囊从岳灵心手里夺了过去,“如果岳掌柜不嫌弃,让小的来代劳吧!”话音刚落,小丫鬟就粗鲁地把香囊口扯开,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得“呲”的一声,香囊竟是被撕开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 第142章 女红 刺耳的声音好像有人用石块在铁皮上狠狠地划了一道痕迹,“呲啦——”的一声,急促而又敲打人心。 岳灵心连忙将香囊从小丫鬟手里夺过来,捧在手上。开口的地方被撕出了一条口子,原本精细的做工毁于一旦。 “哟,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岳掌柜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一个下人计较。”小丫鬟先是一愣,又连忙道歉。但是她说话的语气,岳灵心听来却格外扎耳。 一团火气在岳灵心心头熊熊燃烧起来。平日里这些下人们不待见她,不把她这个掌柜的当回事,也就算了,她也没打算别人看她一眼就能认可她的能力,毕竟从医馆开业到现在,出力最多的除了苏沐漓,就是耽棠。岳灵心承认,西医在这个时 代并不会成为流行之道,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好欺负的摆设! 耽棠注意到岳灵心紧紧抓着香囊的手,手背上已是根根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气,却不知是否真的能忍住。 这医馆里,岳灵心再怎么说也是苏沐漓钦点的掌柜,当真与她撕破脸,可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耽棠只得赶紧帮那小丫鬟打圆场,“岳掌柜,下人毛手毛脚的,你别放在心上。一道小小的口子,回去补补就好了。你若是觉得为难,我可以……” “不必。”岳灵心将香囊握进掌心里,转身便走。耽棠皱起眉头,心头有点过意不去,或许是因为知道那丫鬟毕竟是为了帮她出气才这样,也或许是因为知道这香囊是苏沐漓熬了好几晚一点一点缝制出来的——他虽然是男人,可是一双手却很灵巧,缝制 香囊是他前不久刚从老人家那里讨教学来的,一个月的功夫,却能将香囊绣得这般好了。 “岳掌柜。”耽棠叫了一声,“香囊里装的是干花和硫磺。” 岳灵心脚步一顿。虽然没有回头,可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果然,如她所想。 苏沐漓将硫磺缝制在香囊中,让她随身佩戴,就是为了预防有蛇虫鼠蚁这种东西靠近她。也就是说,苏沐漓看到蛇以后,就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谢。”岳灵心并未将怒气全部转移到耽棠身上,而且耽棠既然替她解答了疑惑,说声谢谢也是应该。说完她也没有逗留,快步离开了耽棠的视线范围。 下午时,岳灵心早早离开了医馆,上街寻找针线房,比对着香囊用的丝线买回来,自己穿针引线,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做起针线活来。幼时李嬷嬷曾经尝试过教她女红,据说从前的岳灵心学得倒是不错,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岳灵心不说是性情大变,但却是全部的热情都用在了练武上,对女人家的绣线活儿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李嬷嬷好 说歹说,岳灵心才肯坐下来学两针,平日里拿着剑灵巧无比的双手,此刻却笨拙得像个小孩。 在被针扎遍了十个指头之后,岳灵心愤愤地把针线一扔,怎么也不肯学了。后来唯一一次主动要求李嬷嬷教她针线活儿,还是因为江玹逸。那时候江玹逸仍是不受宠,这样的皇子在宫中,难免受尽欺凌,就连下人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寻常皇子,破损的衣服哪里会再穿?可是江玹逸习武,衣裳难免会有破损,却只能缝补遮掩后继续穿上。岳灵心知道,江玹逸的衣裳都是祝玲珑缝好,心里气不过,于是偷偷把江玹逸衣服上破损的地方拆开,非要让李嬷嬷教她怎么缝好,结果害得 江玹逸被人指指点点地笑了好久。 一个堂堂的皇子,却穿着缝了蜈蚣一样丑陋补丁的衣服。 江玹逸的表情没有一点波澜,可是岳灵心心里知道,他那般骄傲的人,不说是因为太痛,痛到说不出来。不管岳灵心怎么跟他道歉,他也只有一句:“不管有没有这道补丁,他们都会笑,又有什么两样?” 当他连生气都懒得跟她生的时候,岳灵心是真的心慌了,从此发誓再也不碰针线!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学的那些皮毛,更是连渣都不剩。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半点进展没有不说,还把绣线浪费了大半。岳灵心苦恼地用手撑着额头,幽怨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香囊。这么明显的一道口子,不补上肯定是会被看出来的,明知道苏沐漓花了这么多功 夫做给她,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小姐……”李嬷嬷敲了门,就照往日习惯径直走了进来。 岳灵心心头一惊,连忙抓起桌上的针线藏在背后,抬起头来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早就瞧见岳灵心在藏什么东西,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岳灵心,“小姐你在干嘛?藏什么呢?” “没、没什么啊。”岳灵心闪烁其词地别开目光,抓住线团,谁知被别在上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冷不防叫了出来。 李嬷嬷赶紧拉过她的手来一看,简直吓了一大跳,“小姐你这是……” “哎呀!就是不小心把别人送的东西撕坏了,所以想自己缝好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岳灵心一把将香囊夺回来,瘪着嘴说道。 李嬷嬷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家小姐做女红,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来这苏家主的面子,还真是大啊。我上一次见你拿针线,可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了!” “李嬷嬷,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说什么风凉话!”岳灵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脸别过去。 “我要是不帮你啊,怕你这辈子都绣不好了。来,让李嬷嬷好好跟你说说,这里该怎么补……”李嬷嬷说着,手把手地教起岳灵心缝补来。岳灵心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穿插的针线,紧张得好像她第一次拿手术刀面对活体的时候,额头上竟沁满了汗珠。可是不管她怎么小心,还是不小心扎到手,血珠子很快就从雪白的指尖儿冒了出来。岳灵心 放在嘴里吸了吸,又埋头缝起来。 夜幕渐渐落下,夜色安宁,烛光将灰色的剪影投映在窗上。 翌日一早,就是上山的日子。 岳灵心熬了一整夜,还好李嬷嬷给她点了香,早上又煮了安神汤,倒也还能支撑。以往出征在外,通宵达旦地研究军法是常有的事情,这三年在宫里养懒了身子,岳灵心想想也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早上伸个懒腰,在院子里练了一下剑法。过了卯时,如风、李嬷嬷和碧水他们也过来了,知道今天是要上山去祭拜的日子,谁也不敢懒床。从城里到近郊山上祖坟,可是要走一大段路。 岳灵心带着家人,马车已经侯在大门前,静待出发。凌晨的天色尚早,仍有淡淡的星子挂在远空,大街小巷都在宁静地熟睡着,只有马儿偶尔打个喷鼻发出哧哧的声响,搅扰了波澜不惊的空气。 寒意深重,岳灵心不禁裹紧了衣服。 一抬头,却见远处朦胧的白雾中,驶来一辆马车。有人在喊:“岳小姐,等一等!” 碧水“咦”了一声,眨巴着眼睛说:“是七元的声音!”果不其然,马车很快近到眼前,最先看到的就是七元从马上跳下来,接着把苏沐漓从车厢里也搀下来。苏沐漓平日怕冷,这会儿又正是温度极低的时候,该是裹着狐裘大氅才好一些,可今日他穿着单薄, 竟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氅子,岳灵心见了也不禁多问一句:“苏公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不是要上山吗?走走就好了,穿多了反倒碍事。”苏沐漓笑说。 “上山?苏公子你……也要上山去?”岳灵心怔愣地看着他。“山路难行,岳姑娘你又好久都没有出过宫,对外面不太了解,近郊那座山里的山路也改道了几次,我比较熟悉,听碧水说你们今日要上山祭拜岳将军和莲夫人,故而特来相送。正好,岳将军这等忠臣良将 ,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一向敬仰,想要去他坟前多上两柱香,不知岳姑娘可否应允?”苏沐漓一脸赤诚地问道。 岳灵心还没说话,如风就抢着答道:“嗨!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姐啊,巴不得苏家主你在她身旁呢。是不是啊,大姐?”岳灵心尴尬地瞪了如风一眼,训斥说:“小孩子没大没小的,竟然学会打趣你姐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说罢,她又抬头对苏沐漓说,“苏公子想同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山路曲折,又天寒地冻的,苏 公子你身子单薄,我有些担心……” “有这么好的大夫在身边,我自己都不担心,怎么岳姑娘反倒对自己没信心?”苏沐漓笑起来,齿如瓠犀,好像他的笑容般纯粹无染。 岳灵心便不再推辞,点点头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外,到了山脚下便停了。上山的路容不下马车前行,只能步行上山。岳家的祖坟宗庙在山腰上,山清水秀的地方,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来到。 其实这一带多荒坟,本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只是岳家先祖清廉,不愿大肆铺张,便选了这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山间洼地来做坟茔。 祭完父母下山,途经另一座孤孤单单的坟茔时,却见青烟袅袅。 岳灵心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也在今日,这么早上山来祭拜,不由得多看了那坟茔几眼。 坟前的碑上刻着工整的大字: 亡夫秦氏讳洛之衣冠冢。 没有提名落款,也没有生卒年,但是坟前却有一堆火,细细地燃烧着。洁白的宣纸正被火舌吞没着最后的边角,岳灵心恍然一瞥,看见一行小楷,写着看起来像诗的最后一句—— ……岂言相思,魂归故里。岳灵心脚步一顿,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东西。 第143章 君魂何时归 岳灵心一步冲上前,将火堆踩灭,忙不迭从一堆灰烬里面将没烧完的那张纸拽了出来。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这几个字没错,虽说前面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不过“魂归故里”这四个字,写得清秀淡雅, 仍然清晰。 “怎么了?”苏沐漓见岳灵心忽然冲到一座荒野孤坟前,扒拉着别人坟头的纸钱,不由得皱起眉头询问。 “你看这个——有没有觉得这句诗很熟悉?”岳灵心把那张纸片拿到苏沐漓面前。 苏沐漓拿过来仔细看着,古籍和诗词歌赋他读得不少,不过这一句却是没见过。 “应该是什么人自己写来自娱的吧。要说熟悉,我不记得在哪里看过。怎么,你觉得很熟悉?” 岳灵心点点头,“相思……魂归故里……到底在哪里听过?总觉得很重要的样子,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碧水眨巴眨巴眼睛说:“会不会是小姐失忆以前看见过或者听见过的?”她想起来之前李嬷嬷说过,岳灵心十三岁的时候摔下悬崖,失忆过,那也有可能是岳灵心以前听过,现在突然有点记忆。但是岳灵心心里清楚,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十三岁以前的事情?那分明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跟她无关,但也绝对不是她在现代时候听过的。她摇了摇头说:“不对,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看上去特别熟 悉……”说着,岳灵心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隐约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那个坐在门槛上的人,痴痴傻傻地念叨着—— “暮绾青丝,送君十里,岂言相思,魂归故里。” 岳灵心这么念出来,苏沐漓竟然也觉得有些耳熟了。 “刚才只听了最后一句倒没觉得,不过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好像是觉得在哪里听过。” “秋收!顾小月爷孙俩收留的那个痴汉,秋收!”岳灵心一下子全都回忆起来了。正月的时候和苏沐漓一起下江南,遇到劫杀,无意中来到了荒郊的一个小村子里,被顾村长收留了一天。顾村长家里有个叫秋收的痴汉,嘴里总是念叨着这句话。如果这不是古诗词,而是有人写来自娱的 ,那么两个人都知道这首诗,会是简单的巧合吗? 岳灵心的心弦一下子紧绷起来,瞅了一眼坟前的灰烬,喃喃道:“刚才来的时候火还没烧完,来祭奠的人一定是刚刚才离开,现在追还来得及!” 说完她丢下一帮人拔腿就跑。既然是祭奠完的话,应该是下山去了。其他人见状,也赶忙跟着她跑起来。 陡峭的山路本就难行,何况是在下坡路上奔跑。苏沐漓跟在后面,生怕岳灵心一不小心摔倒,一叠声叫着:“岳姑娘你慢点!当心脚下!” 岳灵心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飞奔着冲向了前面隐约出现的两个身影。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山路下面去。丫鬟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一些剩下的香蜡纸钱。 “秦夫人!秦夫人等等!”岳灵心想到墓碑上刻的字,想着如果这人就是她追的祭拜者,墓碑上刻的又是亡夫,那么此人应该就是他的夫人了吧? 女子没有停步,岳灵心却也没时间想,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还是追了上去,拉住那个女子。 “秦夫人!” 女子一下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岳灵心。同时,俩人互相看着,都呆住了。苏沐漓紧跟着追上来,看见岳灵心跟前的女人,也蓦地愣了,睁大眼睛:“唐大小姐?” 没错,岳灵心一路追的那个女人,竟然是唐家堡大小姐,明日就要大婚的唐雪柔! 看到眼前这张脸,岳灵心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倒是唐雪柔,最初也是惊讶,但总算是抽回思绪,问道:“岳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岳灵心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眼,指指后面的人,“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我特意带着家人过来祭拜。” “哦?带着……家人来祭拜?”唐雪柔看向苏沐漓,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岳灵心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说:“不、不是,那个……苏家主只是顺道过来,他……”岳灵心竟然挠了挠额头,就连如风也很少见过岳灵心因为尴尬而这么挠头,这好像是岳家子女的一个小习惯,只不 过如风平日表现得更明显一些,而岳灵心更沉得住气。 苏沐漓看出岳灵心的尴尬,于是岔开话题,反问唐雪柔,“唐姑娘这么早上山来,也是为了祭拜?”说着指了指唐家丫鬟手上挽的竹篮子。 小丫鬟咬了咬下唇,偷偷地看一眼小姐,这个时候再想把篮子藏起来是来不及了。 苏沐漓紧接着说道:“可我记得,唐家的宗庙祖坟好像并不在这里。” 唐雪柔嘴角漫出一丝更加明显的苦笑。她低下头,轻声细语地说:“我,我是来祭拜一个朋友。”“是那个叫秦洛的朋友吗?”岳灵心记得墓碑上刻的名字,也记得,那个称谓——亡夫。不过,她从来没听说过,唐雪柔已经嫁人,方才她这么大声喊着“秦夫人”的时候,唐雪柔也没回头,说明唐雪柔对这 个称呼并没有形成习惯性反应。那么,那块碑与唐雪柔真的有关联吗? “是。”唐雪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他……是从军之人?”岳灵心试探着问。 唐雪柔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蓦地一颤,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你怎么知道?” 岳灵心的心脏又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沉住气,缓缓地念道:“暮绾青丝,送君十里,岂言相思,魂归故里。”她一边念一边注意着唐雪柔表情的变化。 唐雪柔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原本大而无神的双眼陡然聚焦在岳灵心身上,嘴唇轻轻颤抖着,“你、你怎么会知道……知道这几句话?”唐雪柔的反应让岳灵心的心情难以平静,心跳噗通噗通的,竟是比当事人还要紧张。唐雪柔的眼神,和她的问话,分明表现出这几句话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而且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打量唐雪柔的神 情——唐雪柔眼角和鼻尖都红红的,显然是刚刚才哭过。 一个人流着泪,将几句意义非凡的诗写在纸上,烧给以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纪的人,这是怎样的相思和情感? 唐雪柔和秦洛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唐小姐和这个秦洛是什么关系?”岳灵心紧盯着唐雪柔问道。 唐雪柔脸上蓦地涌出酸楚的神色,别过脸去,“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吗?如果是这样,也许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岳灵心知道唐雪柔没有说实话,于是用了激将法。 这一激将,唐家的丫鬟却是先急了,嚷嚷道:“你干什么追问秦公子和我家小姐的关系?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小姐,别理他们,我们走!” 唐雪柔拉住丫鬟,目光压得很低,逡巡了半天,似乎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然后她微微松了口气,抬起眼眸来直视着岳灵心探寻的目光——显然,岳灵心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墓碑上的字,是我刻的。”说完,唐雪柔眼圈一红,好像快要绷不住心中悲痛欲绝的伤感。 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她果然没有猜错,唐雪柔和秦洛,是恋人! “唐小姐,我不知道你原来……” 成过亲? 唐雪柔似乎听出了岳灵心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我和他并未正式拜堂成亲。只是,与亲大哥相识多年,我们早已私定终身,当年他出征之前曾说过,一旦得胜归来,就会向我爹提亲,只是、只是……” 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日夜盼望、等待,等回来的却只有一副染血的枪骸。他们说,他所在的左翼军在恶战中为全军开道突围,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唐雪柔再也撑不住,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小姐……”丫鬟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紧皱眉头对岳灵心他们说,“你们别逼我家小姐了。这件事是她心里最大的伤处,秦公子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们就不要再在小姐的伤口上撒盐了……”“不,他没走!”唐雪柔立马反驳道。哪怕她刚刚去过他的坟茔,她脸上也还是不信的表情,“当年我才听到他战死的消息时,也以为这就是定论,但是他们从未找到他的尸首!除了那副枪骸以外,什么都没 有,凭什么说他死了?我不信!” “小姐,你忘了你答应过老爷什么了?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来祭拜秦公子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丫鬟哀求地看着唐雪柔,似乎是不愿小姐再陷在这段往事中,不能自拔。 “你说的左翼军,是四年前我朝与戎族对抗的时候,岳家军的嫡系部队吗?”岳灵心的眼圈也微微一红,就连心尖儿也跟着颤抖起来。当年戎族进犯闵朝,作为第一大将,岳锦添带兵出征义不容辞。只是朝廷消极抵抗,意欲主和,岳家军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浴血奋战。那一场仗,打得如此艰难,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是岳家军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岳锦添明明知道,先帝是想借此一役,削弱岳家军的力量,但对于战事,他从来不曾皱过一次眉头。那一战,岳家军一度被敌军合围包抄,是左翼军组成了敢死队,迷惑敌将,吸引敌军 火力,让大军得到喘息机会,一举反击,突围成功。 但,左翼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战火将土地烧得焦黑,清理战场的士兵们,看着抱着旗杆不愿倒下的旗手,那已经残破却依旧高高飘扬着的“岳”字大旗,看惯了生死的士兵们,也不禁热泪纵横。 岳灵心穿过遍地焦尸,看着那些已经不辨面目的士兵们的尸首,岳家军上下一心,情同手足,而如今,她的手足尸横遍野……岳灵心跪倒在尸堆里,失声痛哭。 江玹逸无言地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住她,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岳灵心对岳家军的感情,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减轻岳灵心心中的愧疚和伤痛。那场火,那场厮杀,至今还时时在岳灵心的脑海中上演,触目惊心! 第144章 来不及了 岳灵心等着唐雪柔的回答,垂下的双手却是在身前紧紧地握在一起,脑海中源源不断涌来的记忆,让她有些难以支撑。那一仗,一直是她心中最痛。唐雪柔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更加忍不住眼泪喷涌,浑身上下都不住地颤抖。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那枪骸上遍布的血迹,却不难令人想象战争的惨烈。若不是战至最后一刻,他怎么舍得丢下那 杆红缨枪。 果然! 岳灵心胸中轰的一声。苏沐漓看到岳灵心愣在那里,微微地张着嘴唇,好像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的心也跟着一拧。上次在顾家的时候,岳灵心对秋收的关心就非同一般,苏沐漓看得出来,岳灵心心里很不好受。他看见她 的手在颤抖,不禁伸手过去,想握住她的手掌,叫她安心些。手指还未触及,他就先打了退堂鼓——贸然去拉她的手,会不会让她反感?她现在已经很不好受了。 苏沐漓垂下眼眸,收回手来,只拉住了岳灵心的胳膊,“岳姑娘……” “是他!真的是他!”岳灵心抬头看着苏沐漓,红红的眼圈说不出是因为心痛还是惊喜。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唐雪柔皱起眉头,满脸狐疑地看看岳灵心,又看看苏沐漓。 苏沐漓正想替岳灵心开口,告诉唐雪柔——秦洛可能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被人收留,丧失了记忆,可是他刚要张口,便听见山下丛林传来一声叫喊。 “雪柔——” 紧接着便瞧见唐无忧带着三四个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看他们着急的样子,就好像是害怕会找不着唐雪柔似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跑到这里来了!走,跟我回家!”唐无忧二话不说地拽住唐雪柔的胳膊,就要拉她走。 “唐小姐!” 岳灵心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拉住唐雪柔的另一边胳膊。 唐无忧抬起头来,这才看见面前的岳灵心和苏沐漓两人,顿时满面阴云,恶狠狠地说道:“又是你们俩?难道是你们把雪柔拐出来的?我警告你们,别打什么鬼主意!” 岳灵心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唐无忧以为,唐雪柔来这里,是她和苏沐漓教唆的?开什么玩笑!“哥!你胡说些什么?我是来祭拜秦大哥,途中遇到了岳小姐和苏家主,无事闲聊了几句而已,你别这么疑神疑鬼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许你对他们无礼!”唐雪柔皱起眉头,很不客气又很无奈地对唐 无忧说道。 唐无忧听了有些不高兴,从鼻孔里逸出一声冷哼,“你明天就要嫁给国舅爷了,还想着那个死人做什么?这次要不是爹态度强硬,你还真想给那人守一辈子活寡啊?醒醒吧你!” “够了!爹爹答应了我,让我最后再来祭拜一次秦大哥,我既然应允了这门亲事,就不会反悔。你又何必跟踪我过来,还说这些话?”唐雪柔言辞激烈地斥道,甩开唐无忧的手,转身就走。“唐小姐!”岳灵心赶紧追了上去。当着唐无忧,她也不好说起秦洛的事情,何况现在还只是她的猜测,她不想平白给唐雪柔无谓的希望,于是说道:“能否把上次那半块玉佩,再借我几天,我想仔细看看。 ”唐雪柔很不解地看着岳灵心,可岳灵心语气虔诚地拜托,唐雪柔虽想不出岳灵心为何突然对秦洛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不过她觉得岳灵心对她不至于有坏心,于是把玉佩拿了出来,递给岳灵心,“也罢。这是 我和秦大哥的定情信物,留在我身上,只怕会玷污了它。你拿着吧。若是以后,若是……请将它和秦大哥的衣冠冢埋在一起。” “唐小姐……”岳灵心看唐雪柔睫毛颤抖,满面凄楚,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唐雪柔把玉佩放在岳灵心的掌心里,又紧紧地握住岳灵心的手,“那副枪骸,是秦大哥半生的忠骨肝胆,就让这枚玉佩,陪他一起长埋吧。” 说罢,唐雪柔凄然地掉下一滴泪,转身向山下走去。 长长的石阶山路,蜿蜒着没入清晨的雾气之中。 远处有鸟的悲鸣,撕裂了冬天。 苏沐漓也上前来,对岳灵心说道:“天气这么凉,我们也下山吧。” 岳灵心紧紧地握住手心的半块玉佩,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岳灵心没有回岳府,直接和苏沐漓一道去了医馆。“家主来了!”卓奶奶早上开了门之后,就坐在门口清理着蔬菜。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她就帮帮伙房的忙,今日看起来已有熹微的晨光初露,像是个好天气。所以卓奶奶也到前面来晒晒太阳,闻闻药材的香 气。 她笑着跟苏沐漓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皱纹跟着紧皱起来,却充满了生气。 苏沐漓跟卓奶奶寒暄了几句,此时卓奶奶看一眼岳灵心,笑道:“小姐也来了。对了,昨日你让我帮着晾晒的那些药材,已经弄好了,你待会儿去后院看看。” 苏沐漓闻言一怔——卓奶奶这个年纪,让她去晾晒药材,得不时地弯腰和垫脚,以岳灵心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做? “卓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干这样的活儿?”苏沐漓看向岳灵心,眼神里不是责备,却是有些担心岳灵心。 岳灵心低下头笑了笑,“卓奶奶是人老心不老。”卓奶奶却挥了挥手,像是怕苏沐漓责怪岳灵心似的,连声说道:“不关小姐的事,是我这个老太婆非要帮忙的。这不,医馆里看起来那么多工人,都围着耽谷主转。毕竟耽谷主那么忙,需要的人手也多,也 就只有我这样的老太婆,来替掌柜的做做晾晒药材这种事了。”岳灵心眉心微拧。她刚才就奇怪,卓奶奶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原来是为了帮她在苏沐漓面前告状!岳灵心不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卓奶奶与母亲是旧识,自然心疼岳灵心,这些日子以来,医馆的工人们不待见岳灵心,卓奶奶看在眼里,也觉气不过,只是她寄居在此,人微言轻,又能说什么呢?今天趁着苏沐漓过来,她索性就想个法子,跟苏沐漓说了这事儿,她知道就岳灵心那个性格,是绝对不会 自己去告状的。 苏沐漓当然明白了卓奶奶的弦外之音,面色一沉,就要朝屋里走去。 “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做事的?我就不信,耽谷主行医,能把所有人都用上了!”岳灵心一把拉住他,“耽谷主有神医之名,前来问诊的人自然络绎不绝,何况她每三日才亲自出诊一次,那些仰慕神医谷威名的人,借机前来,排起长队也不为过。有耽谷主坐镇医馆,我看用不了多久,咱 们就能开分店了。”“耽谷主的医术的确精湛,但她终究只是大夫。医馆虽然是行济世救人之举,但毕竟也是经商,我既安排了掌柜,便是希望有人能够在此统筹全局。如果底下的人,连该听谁的都分不清楚,那我还雇他们来 干什么?”苏沐漓刻意提高了声调,正在做事的几人闻言,纷纷面色变白。“这也是人手不够的问题。说到底,倒是我没有安排好,等过几日清闲一些了,我自会解决此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岳灵心摇了摇头。她知道苏沐漓想帮她出气,但她不想再让人说,她狐假虎威,竟是用 苏沐漓来压他们。 一个团队,若是不团结,又怎么能做好事呢?所以她不愿看见医馆内部继续分裂下去。 苏沐漓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岳灵心的意思。不过他心头有点愧疚,是他把岳灵心送到这个位置上,其实也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不过他也该相信岳灵心能够应付。 这时耽棠从后院取了药出来,抬头便瞧见了苏沐漓。两人的目光有极短时间的触碰,耽棠立马不自然地比国联,移开了目光,且掉头就往后院去。 岳灵心转过头,看见耽棠刚出来就又扭头回去了,不觉奇怪,看了看苏沐漓。 他们俩这是又怎么了? 苏沐漓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追过去,但是想了想又止住了。他转过来看着岳灵心,“对了,你刚才跟唐小姐要来那半块玉佩,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嗯。”岳灵心点点头,“我想回一趟村子,查证一下。” “可是唐小姐明日就要成婚了,如果秋收真的是她所说的秦洛,那么等你一来一回,即便真的证明了,秦洛还活着,对唐小姐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是徒增伤感?”苏沐漓道出所担心的事情。岳灵心当然也知道,“所以说,我得立马出发,否则一定会来不及。如果我能在他们拜堂之前,把秋收——把秦洛带回来,兴许能够挽救一段姻缘。今天看唐小姐的样子,她对秦洛的感情一定很深,又怎么 会自愿嫁给那个蒋世年?如果我能替她找回秦洛,不止是为她做了件好事,也算是让我自己安心一些。” 苏沐漓知道岳灵心的决心,劝她也是没用的,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岳灵心只是尽力想帮忙而已。他点了点头,“那我命人去准备快马!” 说着他转身准备出门,耽棠从后院出来,迟疑地说了一句:“你们,刚才是在说唐家堡那位大小姐,唐雪柔吗?” 苏沐漓和岳灵心一齐看向她,她看起来好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她昨天晚些的时候一个人来过,买了很奇怪的东西。”耽棠有点犹豫地说,似乎这样把病人来购置的东西随口说出去,有些不妥,但是想到昨天的情形,不安还是压过了这些细枝末节的想法。 岳灵心追问:“她买了什么?”“……砒霜!” 第145章 只要你愿意 夜幕四合,昏黄的光笼罩在恢弘大气的唐家堡上空。 唐雪柔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嬉笑声。 四五个丫鬟婆子围绕在梳妆台前,指点江山,只有岳灵心的贴身丫鬟面带哀色,满是同情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人打扮的唐雪柔。 “啧啧啧,小姐可真是漂亮啊!” “是啊是啊,简直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娥眉轻描,小山重叠,点染杏眼,胭脂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晕开…… 唐雪柔一身红妆,脸上却全不见新娇娘的喜色,眼角眉梢低垂,不管周围有多少赞美的话。 “乳娘,我有些累了。”唐雪柔终于熬不住,叹了口气说。 乳娘赶紧说道:“是是是,小姐今晚可得好好休息,明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说完,乳娘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唐雪柔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一朵刚刚绽开的鲜花,还带着露珠。 “小姐……”丫鬟低声叫了一声。 唐雪柔却摇了摇头,“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还是让奴婢陪着你吧,小姐。”丫鬟似乎有些不放心。以唐雪柔现在的情绪,让她一个人呆着,该有多难受啊。唐雪柔却不想被人打扰,满脸凄清地说:“这是我属于秦大哥的最后一晚,我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走完。过了今天,我的身体就要属于另外一个人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让丫鬟不忍心再听下去,只能 点点头,答应让唐雪柔一个人呆着。 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剩下唐雪柔一人。 丫鬟走了出去,顺着小道去厨房,想着那点热食过来给唐雪柔尝尝。这一晚上,乳娘就带着丫鬟们过来,说是奉了老爷之命,先给小姐画上淡妆,明日再补妆就好了,以免第二天一早手忙脚乱。“老爷也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把小姐逼到这个地步?唉,也是,哪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一个死去的人守活寡呢?”小丫鬟一路念叨着,忽然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捂住小丫鬟的嘴巴,将她拽进了 旁边的小巷子里。 小丫鬟拼命挣扎着,对方却并没有做什么,而是放开了她。小丫鬟正想拼命尖叫,却见面前的人在嘴唇上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嘘”声。小丫鬟睁大眼睛一看,跟她说话的人竟然是岳灵心。 “岳小姐,你怎么……” 这大半夜的,岳灵心偷偷摸摸溜进唐家堡来做什么? “来不及跟你解释,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她可能有危险!”岳灵心抓住小丫鬟的胳膊急声说道。 “什么?我家小姐在房里,怎么会有危险?”丫鬟睁大眼睛,虽然觉得不太确信,但岳灵心这么着急地溜进来,不像是只为了开个玩笑,于是赶紧带着岳灵心往唐雪柔的房间走去。 烛光将红妆衬得如血一般鲜艳。唐雪柔伸手摸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轻声问道:“秦大哥,你看我今天美吗?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就会娶我过门。可是我怎么等、怎么等,都等不到这一天。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见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唐雪柔的脸上滑落。她凄凉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好,没关系,你食言了,但我不能失约。我也说过,今生今世,非君不嫁。我拗不过爹爹,伤不起唐家的门楣和 名声,但我更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我的身子,和我的心,都绝对不会给另一个人。你不来找我,我来找你。” 唐雪柔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包来打开。纸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秦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了……”唐雪柔嘴角带着凄美的笑容,缓缓闭上眼,将药粉凑近了嘴唇。 “砰!” 大门一下被人推开,紧接着就听见丫鬟和岳灵心的喊叫声。 “小姐,你在干什么?”丫鬟冲过来,一把夺走了唐雪柔手里的药粉。岳灵心几步走上前,捻了一点药粉在指头上,闻了闻。白天耽棠告诉她和苏沐漓,耽棠之前来买过砒霜,虽然说是家里有老鼠,想买一些来毒老鼠,可是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什么要自己来买老鼠药? 耽棠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所以看到苏沐漓时,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 岳灵心串联起之前唐雪柔有意无意说过的那些话,竟然隐隐有诀别的意思,这才想到,唐雪柔可能打算在今夜殉情! 于是,岳灵心连夜潜进唐家堡来,幸好刚刚赶上了。 “是砒霜……” 听到岳灵心这么说,小丫鬟简直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握着唐雪柔的双手,“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唐雪柔垂下眼眸,任眼泪不住地流淌,“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不能违抗爹爹,也不能真的嫁给别人,我只能……只能追着秦大哥的脚步去。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让我死好不好?我求求你 们,让我解脱好不好!就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去找秦大哥吧!” “唐小姐,你冷静一点!”岳灵心抓住唐雪柔的胳膊,见无法安抚她的情绪,只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不是说,你不相信你的秦大哥已经死了吗?那你现在这么做算什么?”“人活着总要有一丝信念,如果连这点信念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支撑下去。或许,或许四年前,我就该去陪着秦大哥了,是我自己一直苟且偷生,总以为他有一天会回来的,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都是我的错!”唐雪柔痛哭失声,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 岳灵心坚定地握住唐雪柔的手,“如果秦洛真的还活着呢?如果他还活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去找他呢?即便这样,你也不愿为他振作起来吗?” 唐雪柔濡湿的睫毛狠狠一颤,惶恐地看着岳灵心,“可是他已经……”“我不能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他是否还活着。但是这块玉佩——”岳灵心拿出唐雪柔给她的那半块玉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在一个人手里见过。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几句话,也是我从那个人口 中听来的。”“那几句话只有我和秦大哥知道。因为他出征在外,我总要为他送行。”唐雪柔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是又不敢太肯定。给自己的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这个道理她明白。毕竟已经过去四年的事情, 她要怎么说服自己,秦洛真的还活在世上?并且,偏偏是在她婚礼前夕,她快要服毒殉情的时候知道! “所以,如果要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秦大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自己去验证一下。”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 “我……去验证?”唐雪柔不太明白岳灵心的意思。如今这个处境,她要怎么去验证?“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尽全力帮你。我现在只想要你一句话——为了你的秦大哥,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愿不愿意做一次不孝女?”岳灵心直直地看着唐雪柔的双眸,似乎刻意要让她避无可避,直接作出最 后决定。 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虑太多了。最后的决定权在唐雪柔手里,岳灵心来时就想好了,这件事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唐雪柔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中越发透露出坚定的神色。她看向岳灵心,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岳灵心看看她,又看了看身后的丫鬟,说了她的计划…… 鸡鸣在后院铿锵有力地拖长了声音。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唐家堡上下早已装点起了喜色,大红色的绫罗绸缎垂挂下来,风一吹,飘飘曼舞,红色灯笼发出的柔和光芒,透过薄纱,好像整个唐家堡都弥漫着喜庆的色彩。五更刚过不久,乳娘就又带着人上门了,好像是唐堡主特意交代了她们提前来看着唐雪柔,以免节外生枝。唐堡主虽然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知道她既然答应了成婚,就绝对不会反悔,但世事难料,谁能保 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没想到,乳娘她们进来的时候,唐雪柔已经化完妆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凤冠霞帔装点着她曼妙的身段,红盖头垂下来,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小姐,该化妆了。”乳娘赔着笑说道。 “我已经帮小姐打点好了。这些事情,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小姐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别打扰她,时辰到了,她自然会出门上花轿的。”丫鬟在旁边说道。 “可是……”乳娘皱起眉头,这成婚是天大的事情,他们这个时辰就起来忙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仅靠一个小丫鬟来做,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唐家堡的人!小丫鬟看出了乳娘的心思,于是说道:“乳娘,你是看着我家小姐长大的,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平日里柔善,可一旦她倔起来,可是老爷都拿她没办法。如今为了唐家堡,小姐才点头答应这门亲事,但是她 心里的苦,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一夜,小姐都没过好,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你若是再去招惹她,只怕会影响这大婚的进度。” “这……”乳娘一听这话,自然就不敢再多说了,“是是是,那小姐就先好好休息一下,老奴带人到外面等着。待吉日一到,再来请小姐出门。” 说着,乳娘对四下的丫鬟们使了眼色,除了唐雪柔的贴身丫鬟以外,其余的人都退下了。盖头下的那个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第146章 婚礼生变 蒋家的门楣,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威风过。江玹逸知道这次大婚,是蒋世年迎娶唐家大小姐之后,特意赐了一座宅子给这位国舅爷,算是给祝玲珑面子。这个在他身边这么久的女人,替她弟弟讨要一些赏赐,说起来并不过分。但是祝玲珑从未向他 张口,于是他又想起,祝玲珑这么多年以来只是默默地在背后守护着他,对于这个女人的情意,他从前以为自己也有一腔深情去还报,可是如今看着她,竟然只能想到用物质去补偿。 蒋世年迎娶唐雪柔,这唐家堡是京都三大世家之一,家大业大,在江湖上是有名望的家族,若是蒋世年太过寒酸,丢的也是皇室的脸。 花轿停在气派的新宅前。乳娘和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唐雪柔下了花轿。 蒋世年穿着喜服,戴着硕大的红花,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 这次大婚,虽然唐无忧和蒋世年之前,与苏沐漓多有摩擦,但唐家堡堡主唐天南也是个识大体的人,自然将请柬发到了苏府。 苏沐漓也没有拂了唐天南的面子,早早地来赴宴。 唐雪柔走过苏沐漓身边,尽管红盖头遮住她的视线,但是低头那瞬间,看到苏沐漓的身影,她不禁有片刻停顿。 苏沐漓紧盯着唐雪柔,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两人均是无言。 苏沐漓跟在新郎喜娘之后,踱步走进大堂去。 跨过火盆,新郎新娘都在大厅里站定。 蒋世年父母健在,而唐雪柔只有父亲;两家亲家坐在前头,分开两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的是茶水。 蒋氏二人看着面前一对璧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讨好唐天南。唐天南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简单地点头陪笑,算是给贵妃娘娘的面子。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接连两声尖声尖气的喊叫,让喧嚣沸腾的礼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伏拜,高呼“皇上万岁”和“贵妃万福金安”。 唐雪柔双手放在身前,听到秦公公的声音,手指蓦地一颤,互相抓得更紧。她埋下头,似乎是为了确认红盖头能完全遮住自己的脸,跟着众人跪下来参拜。 她低着头,眼角余光瞥到那身鲜丽明黄的龙袍从自己身边走过,紧随其后的是祝玲珑。 唐天南和蒋氏夫妇连忙将上座让出来,腾给皇帝江玹逸和贵妃祝玲珑。 “小儿大婚,竟然能得皇上亲自主婚,实在是受宠若惊。世年,还不快跪下,给你皇上姐夫和你姐多磕几个头!”蒋母还是比较识大体,连声催着蒋世年,又刻意用言语拉近了跟皇族的关系。 蒋家从前无权无势,这次大婚来宾多半也是唐家堡的亲朋,虽说蒋世年有个“国舅爷”的身份,还有一位风光至极的贵妃姐姐,但毕竟出身摆在那儿,底下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议论和小瞧。 然而今天江玹逸亲自一来,下面议论的风向自然马上就变了。 “是是是,小弟给姐夫和姐姐磕头了。”蒋世年赶紧跪下磕了个响头。 江玹逸慵懒地抬了抬手,道:“这头还是留着拜堂的时候再磕吧。别的事情可以耽搁,吉时却耽搁不得。” “皇上说得是。”祝玲珑笑着在一旁附和,旋即扭头对下人点点头。 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于是宣声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喜婆扶着唐雪柔,转向门口。 “一拜天地!” 蒋世年抖擞了一下衣摆,跪下去深深一拜。等他拜完抬起头来,却见身边的人还是长身而立。 “小姐,该拜天地了。”喜婆小声在唐雪柔耳边提醒。 唐雪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玹逸略显百无聊赖的眼神扫过唐雪柔的背影,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这身喜服是贴身裁剪,凸显新娘子的整体身段,只是这背影的轮廓,为何他看在眼里,却觉得这般熟悉?唐天南看见江玹逸打量的眼神,和祝玲珑皱起的眉头,不由担心起来。雪柔的性子,外柔内刚,这他是知道的,难道说当着皇上和贵妃的面,她还想闹一出幺蛾子?但是转念一想,雪柔不至于拿唐家堡来 开刀,若是真的触怒圣颜,那可是满门掉脑袋的大罪! “雪柔,怎么了,这个时候还害羞了?”唐天南干咳了两声,刻意化解尴尬。 唐雪柔的身子动了动,只是回头看一眼唐天南的方向,然后又转了回去,并没有要跪下的倾向。祝玲珑原本大好的心情,被唐雪柔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点烦躁起来,柳眉一挑,也不直接向唐雪柔开呛,而是接着唐天南的话说:“哟,唐大堡主,本宫看这大小姐,难不成是看不上我蒋家,临时想要 毁约了?” 唐天南拱手说:“娘娘说哪里的话?雪柔一定是有原因,难以当着众人启齿,才会这样,不若等草民私下问明缘由,再与大家有个交代,如何?只是耽误一会儿吉时,但绝不会影响今日大婚。” “本宫倒是没什么,只是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参加大婚,这唐大小姐似乎是不给皇上面子啊。”祝玲珑说着,眼角余光瞥向江玹逸。 江玹逸的面色异常的有些沉重,凝眸盯着唐雪柔的背影,看起来有一丝怒意。“这……”唐天南面色一白,知道祝玲珑是在给自己摆道子,只能厉声斥责起唐雪柔来,“雪柔,你这是干什么?好好地,有什么话不能跟爹说出来,非要在喜堂上闹脾气?现在不是你任性妄为的时候。听话 ,先把堂拜完,你要什么,爹便允你什么,行不行?” “是啊,我的好妹妹,这可是当着皇上和贵妃娘娘的面。”唐无忧说着压低了声音,“你自己想找死,可别拖我们下水啊!” 唐天南狠狠地瞪了唐无忧一眼,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唐无忧慑于父亲的威严,只好闭嘴。 唐天南见唐雪柔无动于衷,只好转过去,向江玹逸恳求,“皇上,小女不懂事,冒犯天威,还请皇上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让草民先去开导开导,再……” 他话音未落,江玹逸忽然腾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众人的心一道提起到了嗓子眼。 皇上这是怒了,直接甩手走人?甚至连一句怒话都懒得说? 正待众人又惊又疑之时,却见江玹逸走近的是新娘子唐雪柔。他一把抓起唐雪柔的胳膊,眼神斜睨在她的左手背上。 一道淡红色的,很细微的口子,虽然化了妆可以掩盖,但在他的眼底下依然分外清晰。 江玹逸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强行忍住了。 他能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蓦地一僵,连带着她的身体,一同石化般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弹。 她腕上的脉搏跳得极快。 脂粉香气厚厚一层,却无法掩盖那一丝早已深入骨子里的,淡淡的荷花香气。 “皇上……”祝玲珑不明就里地站起身来,怔愣地看着江玹逸。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站起来去拉新娘子的手,一来是令人惊讶,二来她祝玲珑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江玹逸忽的一笑,说道:“唐姑娘脉搏有异,似乎身体不适,不如就先去后堂歇息一下。大婚适当推迟一些,应该也无大碍。”说完,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宾客席里的苏沐漓疾步抢上前来,拱手说道:“皇上,草民新开的医馆正好就在附近,今日耽谷主开堂问诊,既然唐大小姐身体不适,未免影响大婚,不如就请耽谷主过来看看。” “苏卿有这份心,也好。”江玹逸面无表情地松开唐雪柔的手,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能够透过那张红盖头,看清楚被掩盖其后的面容。 “那草民这就让人去大耽谷主过来。”苏沐漓说着,连忙跟七元递眼色。 七元点点头,慌忙跑了出去。 江玹逸看着唐雪柔,祝玲珑却也在看着江玹逸。他脸上不自然变化的神情,跟在他身边多年,她岂会视而不见?他情绪突然变化,眼底浮现的深思,都令祝玲珑越发怀疑起来。 眼前这穿戴着凤冠霞帔的,真的是唐雪柔吗?莫不是……祝玲珑想着,心头重重地咯噔一下,便凑在丫鬟玉瑶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玉瑶会意地点点头,抬头盯着被搀扶着走过来、向后堂去的唐雪柔。自从多喜莫名失踪以后,玉瑶就成了祝玲珑的贴身丫鬟,唯 祝玲珑的话马首是瞻。 唐雪柔走到身边时,玉瑶悄悄伸腿,刚好在唐雪柔提步起来时,挡住她的路。唐雪柔来不及收腿,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好像倾倒的木偶一样,不受控制地朝地上倒去。 玉瑶一面叫着:“哟,唐小姐当心!”一面上前搀扶,眼疾手快地趁机一把扯掉唐雪柔头上的红纱。 凤冠跟着颓然滑落,满头如瀑青丝泻下,金钗珠玉将那煞白的一张小脸衬得我见犹怜,又不失贵气。 苏沐漓失声惊叫:“岳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形一闪,就冲到了“唐雪柔”跟前。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江玹逸! 第147章 游说 几乎是两双手同时抓住了新娘子的胳膊,一左一右。 “唐雪柔”抬起头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而围观众人更是发出一致的吸气声—— 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唐家大小姐雪柔,分明就是另外一个女人啊! 祝玲珑更是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顺势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拂在地上,“哗啦”一声,陶瓷碎了满地,污水横流。祝玲珑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来:“岳!灵!心!” 唐无忧和蒋世年见状,同是惊呆了。 这好好的新娘子,何时竟被掉包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岳灵心见掩盖不过去了,只得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也不是没有预料过这件事会被拆穿,若不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也不会跟唐雪柔定下这出移花接木的戏码。 “你……怎么是你?雪柔呢?”唐天南气得面色发白,指着岳灵心问道。 苏沐漓抢在前面,答道:“唐堡主,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到后堂详说,也免得影响在座的各位宾朋用餐。”唐天南扫视一眼底下,今日来的宾客大都是唐家堡请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面子哪里挂得住?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问下去,指不定会从岳灵心嘴里说出些什么来,更让他下不来台,所以细细 一想,觉得苏沐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准备一同去后堂。唐天南顾虑到唐家堡的面子,自然是想低调一些处事,毕竟现在被李代桃僵的是他的女儿,他心里也知道,唐雪柔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现在的局面很有可能是唐雪柔一手造成。但是对蒋家来说, 这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侮辱,而祝玲珑看见岳灵心,就像水遇到了火,两不相容。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祝玲珑厉喝一声,“你们毁了这大婚,还想大事化小、偷偷摸摸地息事宁人吗?本宫告诉你们,今日你们不当着众人的面,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饶不了你们!” 说着,还狠狠地瞪了唐无忧一眼。 唐无忧吓得赶紧上前拽住父亲的衣角,小声说:“爹,这贵妃娘娘位高权重,咱们可惹不起啊!她要怎样,咱们还是照做吧,不然、不然……” 唐天南皱起眉头,甩开唐无忧的手。女儿莫名失踪,儿子又胆小如鼠,这等场面还是要他亲自来镇住才行。 “贵妃娘娘,”唐天南对祝玲珑恭敬地拱手,“这件事情,草民也是一头雾水,我想,这位姑娘——”指了指岳灵心,“应该最为清楚事情的原委。不如我们一道去后堂,听听她怎么说。”“少糊弄本宫!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唐家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好好办这场婚事吧,否则,怎么会连新娘子被掉包都看不出来?本宫看,根本就是你们自导自演,谋划了这场骗局,让本宫和蒋家蒙羞!” 祝玲珑气急败坏。在岳灵心面前栽这么大个跟头,她不甘心!唐无忧见祝玲珑把矛头对准了唐家堡,自己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连忙说道:“贵妃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可是一切都按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做事,从来不敢有半点怠慢,这件事我们唐家堡真的不知情。若 是对这婚事不满,我们当初又何必答应下来,现在来唱着出,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还请贵妃娘娘明察啊!” 祝玲珑气鼓鼓地咬了咬牙,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要拉拢唐家堡,要是现在就这么撕破脸,自己的计划就真的完全被破坏了。说来说去,还是怪岳灵心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 祝玲珑心里这样想,于是直接转向了岳灵心开炮:“既然如此,那看来问题就是出在新娘这个环节上了。那本宫倒是想问问,岳灵心——可是唐家大小姐用了什么手段,逼你伪装成她,来扰乱大婚的?” “玲珑——”江玹逸皱起了眉头,清冷的目光却在岳灵心身上逡巡着。他似乎想要阻止祝玲珑在喜堂里继续这么闹下去,但是岳灵心接下了他的话茬。 “即便祝贵妃此时不问,我也是想当着大家说清楚的。”岳灵心抬起头来,和苏沐漓对视一眼。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苏沐漓就知道。虽然担心她,不过既然是她的心结,他知道即便劝阻也不会有效,所以也只能支持她去做。就算真的出什么岔子,也有他担着。 岳灵心对苏沐漓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先等她把话说完。 “今日之事,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逼唐大小姐。我代她来大婚,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她能够出城……” “你!”唐天南一听,面色骤变,意会到唐雪柔只是要逃婚,立马就要让唐无忧带人去追。 岳灵心看出他的意图,说道:“唐堡主不用费力了。唐大小姐连夜出城,骑了快马,这会儿已经离京很远,只怕你们现在追也是追不上的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唐家与你何怨何愁,你要这样坑害我们?”唐天南红着眼睛盯着岳灵心,好像一只随时要吃人的豹子。毕竟是个老江湖了,遇到这种事情,江湖中人惯用的解决方式,无非是武 力。 显然,如果岳灵心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唐天南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是我坑害你们?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不顾雪柔的意愿,逼迫她嫁给一个毫无感情根基的人,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在害你自己的女儿吗?”岳灵心反问。 “那难道让她整日守着一个死了的人,就是为她好吗?”唐天南厉声责问道。 “如果秦洛没有死呢?”岳灵心紧盯着唐天南。唐天南面色一白,答道:“不可能!四年前他就已经……”“若是秦洛没有死,你会放雪柔走吗?你会让她去找秦洛,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吗?你会为她悔婚,不再逼她嫁给蒋世年吗?”岳灵心一连串的质问,让唐天南哑口无言,只是直直地盯着岳灵心,气得一阵咳 嗽。 “爹!”唐无忧赶紧上前给唐天南顺气。 唐天南缓过来,面色铁青地对岳灵心说道:“我唐家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岳灵心抿了抿唇,“没错,对于唐家来说,我是个外人,但是秦洛于我,却是手足兄弟!” 唐天南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岳灵心,“不可能!秦洛是孤儿,他家中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手足未必一定要有血缘,亲情未必一定要是骨肉相连。”岳灵心驳斥道。 “你这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我岳家军上上下下数万人,亲如一家,情同手足,我所说皆是出自真心,又何曾强词夺理过?”岳灵心放缓了语速说道。 “岳家军……”江玹逸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失神地呢喃出口。 岳灵心回过头来,看着江玹逸。“皇上还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吧?四年前与戎族一役,岳家军为捍卫我大闵河山,血洒疆场,折损过半。我父亲作为主帅,如今已入土为安,岳家军虽遣散各地,但在我心中,这仍然是一份无需血缘来维护的亲情。秦洛曾为岳家军人,四年前,他随同左翼军,护殿下突围,数千将士为了殿下的安危付出性命,皇上你是踏着他们的血,走向今天的宝座,而那些零落的将士们,却不得不与自己的家人分离,甚至 阴阳相隔……我知道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秦洛,是左翼军的幸存者,他为了皇上的江山,付出了多少,而如今,却连自己该有的幸福也不配得到吗?若是天下将士有知,该对皇上有多心寒!”岳灵心将话头抛向了江玹逸。一来,旁人不敢再轻易插嘴,她省下许多心里,只消说服江玹逸一人便可;二来,若是能让江玹逸首肯,那么唐雪柔和秦洛的事情,便由不得唐天南做主,这样还能替唐雪柔 和秦洛的未来铺好路。祝玲珑似乎看穿了岳灵心的意图,心头更是担忧,江玹逸会被岳灵心说动,那她筹备的一切就都打了水漂。若是放在以前,她倒是不用担心,以江玹逸对岳灵心的厌恶和对自己的宠爱,岳灵心越是帮忙, 只怕江玹逸会越是恼怒,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祝玲珑摸不准江玹逸的心。这个男人,在看着她的时候,脑海里心里想的究竟是谁?祝玲珑不敢保证,否则他为她画的画像里,为何却是岳灵心的脸?否则为何岳灵心出宫以后,他很少再去嫔妃的宫殿留宿,而宁愿去冷冰冰的清秋 院流连?否则为何他好端端地非要跟她一起来参加这百无聊赖的大婚,千金之体三番两次地跑出宫来…… 祝玲珑越想越觉得后怕。万一……万一岳灵心回到从前的位置上,该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皇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蒋家是下了聘礼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现在无论是什么理由,也不能这样悔婚吧?唐大小姐是识大体的人,臣妾以为,若不是有人刻意鼓动,只怕她不会作出这般 胆大妄为的举动来。”祝玲珑说着,跟唐无忧和唐天南递了眼色。唐天南因岳灵心丢尽了颜面,此刻自然跟祝玲珑站在了同一阵线,壮着胆子说:“是啊,皇上,小女的性格,我这个当爹的最清楚。她绝对不会轻易作出这种事情来。此事背后,一定有人怂恿作怪,毁坏我 唐家和贵妃娘娘的名声,还请皇上做主啊!” 岳灵心没有搭理他们,抬起头来,一汪如水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江玹逸。 为今之计,所有的唾沫都向她淹过来,要想致胜,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玹逸身上。如果他还有一份良知,如果他还念一份……旧情。 第148章 既然要帮忙,那就你嫁 江玹逸眼神复杂地看着岳灵心。 虽身为皇帝,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怎好插手唐家堡的婚事,何况现在祝玲珑和唐天南已经站在了一条战线上,言下之意要求处置岳灵心,也就是说,这次她闯的祸,只有他能够帮她兜着。“皇上,”苏沐漓见江玹逸犹豫未决,猜测江玹逸许是在心中权衡利弊,便担心他会作出对岳灵心不利的选择,赶紧帮岳灵心开脱道,“唐大小姐是否被迫出嫁,又是否如唐堡主所说,若非有人怂恿一定不会 作出悔婚的事情来,没有唐大小姐本人的证词,谁也不能断定,但是岳姑娘这么做,实为救人一命,绝无故意与婚事双方作对的意思。”“苏家主!”唐天南颇为不满地嗤了一声,“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这岳灵心是你的生意伙伴,但是我唐家堡也不是任人欺负,你若是为了护短,不分青红皂白,只怕会影响我们苏唐两家的关系吧。 ”“唐堡主,苏某此言并非护短,只是想提醒唐堡主,或许你并非真正了解你的女儿。以亲情相逼迫,或许会令她嘴里就范,但是却阻止不了她一颗为爱忠诚之心,否则,她也不会到医馆来买砒霜这种东西。 ”苏沐漓为维护岳灵心,便把此事说出来。 若非知道唐雪柔有寻死之心,苏沐漓也不会这么轻易让岳灵心来冒险,若是真和唐家堡撕破脸,岳灵心以后的日子可未必好过。但是生死攸关,苏沐漓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只能与岳灵心合谋此事。 “什么?你说什么?”唐天南震惊地睁大眼,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少胡说八道!”唐无忧忍不住啐了一句。 “我有没有胡说,等唐大小姐回来,一问便知。”苏沐漓面不改色地答道。 唐无忧心虚地转过去,对祝玲珑拱手说道:“贵妃娘娘,这俩人一向与我不和,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故意破坏我们两家的关系,娘娘可千万不要被他们所迷惑!” 祝玲珑闻言,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本宫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被迷惑,至于这唐家和蒋家的婚事——” 唐天南看向祝玲珑,正想要求情,却听祝玲珑径直说道:“既然她岳灵心要李代桃僵,不如就代到底,替唐大小姐完成这门亲事。”岳灵心有点诧异地看向祝玲珑,只见祝玲珑眼底满满的恨意,不知这些恨在她心底已经积压了多久,竟是冷不丁让岳灵心有些心惊。一个女人的恨,竟能够达到让人骨头缝里都有所感觉的地步!在祝玲珑 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能将自己千刀万剐吧?岳灵心皱起眉头想道。“贵妃娘娘,你这是什么道理?岳姑娘只是帮唐大小姐争取一点时间,待唐大小姐确认她所爱之人是否还活着之后,自然会回来,到时候你们想要怎样,是你们的家事,为何要把岳姑娘牵扯进去?”苏沐漓 对祝玲珑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很是愤慨,虽然顾及着祝玲珑的身份,对她说话还保持着理智,但言语之间已经有些冲撞。 苏沐漓可算是江玹逸倚重之人,虽说只是个民间商人,但是财资丰厚,就连国库存银也不及苏府家产,近段时间又边境战争不断,为了筹备军资,江玹逸自然是要拉拢有实力的民间商贾。若非必要,祝玲珑也不想跟苏沐漓起冲突。但是现在眼看着苏沐漓已经成为岳灵心那边的人,想要讨好或者拉拢无望,她退而求其次,与唐家堡联姻,谁知苏沐漓和岳灵心竟然还要出来干涉,祝玲珑越想越气,冷言冷语地答道:“这身嫁衣,没人逼她穿上吧?这婚堂,没人逼她进来吧?既然是她自己穿上了喜服,进了婚堂,那么与新郎拜堂成亲,便是天经地义,跨了那门前火盆,就是承认了这门亲事,如 今她就是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姐……”蒋世年一听,祝玲珑竟然让他娶一只“母老虎”,心中老大不情愿。上次在拈花阁被岳灵心教训的事情,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唐无忧都被那丫头打得满地找牙,更何况他! 祝玲珑瞪了蒋世年一眼,好像在说:没用的东西!她这一瞥,蒋世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蒋母为了攀附祝玲珑,也就跟着随声附和。“岳灵心,你不是爱管闲事吗?那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一个被夫家休出家门、还流过产的女人,我们蒋家肯要你,可是你天大的福分!”祝玲珑的嘴角挑起一丝 笑意,满脸自得地看着岳灵心。 岳灵心红妆艳艳的脸上,已经有紧绷的神色。 祝玲珑当着众人的面刻意羞辱她,字字句句正中岳灵心的痛处。围观宾客原先不知情,可是一听说岳灵心竟然是这样的女人,本就风气保守的古代人,自然开始对岳灵心指指点点,即便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也不分清红皂白开始对岳灵心 吐起唾沫来。 “一个残花败柳还想高攀皇亲国戚,真是不要脸啊!” “狐狸精,真恶心!” “这种人是怎么跟苏家扯上关系的啊?这苏家主看人,也太没眼力了吧?” 嘈杂的言论从四面八方涌来。岳灵心一动不动地站着,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摆。 即便她有心解释,又该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大家,不是她被休出宫,而是她主动要求江玹逸放她出宫?别说有几个人能相信,便是信了,又能如何?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吗? “岳灵心,像你这样的女人,还有人肯要你,你是不是就该烧香拜佛了?”祝玲珑逼视着岳灵心,似乎要让岳灵心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将她的羞愤、怯懦通通都暴露在众人面前。 “祝玲珑!” 同时响起的两声呵斥,让祝玲珑面上笑容一僵。一是她没想到,区区一个苏沐漓竟然敢当众直呼她的全名;二是她太得意忘形,漏算了这旁边还有一个人,心里向着岳灵心——江玹逸! 顿了顿,江玹逸抿唇说道:“你别太过分。”他压着声音,似乎在掩饰着内心的愤怒。 祝玲珑如何想得到,她戳的岳灵心的痛处,同样也是江玹逸的痛处。 失去她的孩子,放她出宫,一步一步害她变成现在这个狼狈模样的,不正是他江玹逸自己吗?他的声音没有底气,因为他心底很清楚,岳灵心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江玹逸的心揪了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不允许自己心里认错,他不承认是他的错,也不承认应该向她低头!但是为什么,当她站在风口浪尖的时候,他的心那么痛,那么悔恨……为什么,他从来没有保护好她 ?“皇上,臣妾是你的妻子,世年是臣妾的弟弟,也就是皇上你的亲人,如今有人欺负到你亲人的头上,你却要帮着一个外人吗?”祝玲珑质问道。在岳灵心和自己之间,江玹逸竟然还是倒向了岳灵心。她不 甘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江玹逸的心意暴露出来!她不能让江玹逸和岳灵心之间,还留下任何可能! 江玹逸看着祝玲珑,半晌才微微启唇说道:“朕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 祝玲珑面色一凛,直愣愣地盯着江玹逸。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是妻子?虽然身为贵妃,但是一日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就一日只是妾!从前,祝玲珑以为,只要没有了岳灵心这个绊脚石,皇后只为非她莫属。他也曾说过,在他心里,只有她才配当他的皇后,他的妻子!可是自岳灵心被废离宫,皇后之位空缺已久,大年之日,本来六部应 该提请江玹逸立后,但江玹逸却取消了年夜,并且对所有上书立后的请求置之不理,只道是时机还未成熟,如今后宫有贵妃和柳妃协理主事,并无不妥,无需着急立后。 那时候祝玲珑就知道,江玹逸的心,已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的心不是不属于她一个人,而是竟然早已完全没有她! “是啊,原来在皇上心里、眼里,臣妾始终都只是一个妾而已,所以就可以任人欺凌了,是吗?”祝玲珑眼底泛着银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玹逸。 她脸上失落到近乎绝望的表情,让江玹逸心底微微一抽。 他也曾以为,她是他心底不可或缺的那个女人。他也曾以为,他拥有今天的一切,她是他最想要与之一起分享的那个女人。他也曾以为,他对她的感情忠贞不渝,不会因为谁的介入而有分毫改变。 当时当他站在祝玲珑和岳灵心之间,眼里心里都只有岳灵心一人的时候,他就发现,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切,都和预想的不一样。“珑儿……”江玹逸试图用亲昵一些的称谓,来化解祝玲珑的质疑,但是这两个字在他叫出来后,却显得如此生涩。江玹逸喉咙一滞,好像被迫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他对祝玲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除了那一丝隐隐作祟的愧疚,他曾说过会永远爱她却失约了的愧疚,剩下的,竟只有想起祝玲珑对岳灵心一再咄咄相逼的无奈和不满! 江玹逸僵在那里,剩下的话都无法说出口。祝玲珑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竟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他是堂堂的皇上啊,无所不能、呼风唤雨的皇上,现在却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言不语。 苏沐漓见江玹逸没有再帮岳灵心说话,不由皱起了眉头。祝玲珑这样气势汹汹,万一她真的逼岳灵心拜堂下嫁蒋世年怎么办?以她的身份,若是江玹逸不阻拦的话,只怕岳灵心也难以反抗。 苏沐漓心头一紧,看向岳灵心。她一向骄傲地昂着头,到现在也不例外,只是苏沐漓看得出来,她心中有多纠结。如果祝玲珑以贵妃的身份相要挟怎么办?她若是反抗,就是对皇室不尊!她自己倒也罢了,但是她心里清楚,祝玲珑绝对 会株连到她身边的人。岳灵心本以为在江玹逸面前讲明利害关系,毕竟秦洛是岳家军的一员,是曾为江玹逸出生入死过的将士,于情于理,江玹逸都不该旁观不理,否则天下将士寒心,将是对外作战的最大不利因素,可是现在 江玹逸却沉默了。 是她小看了江玹逸对祝玲珑的感情?难道为了一个祝玲珑,江玹逸连自己的江山也可以不管不顾了?岳灵心紧张地抓住衣摆,心头万般思绪攒动。忽然,苏沐漓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掌心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她惊讶地侧过头来,看着苏沐漓。苏沐漓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古井无波地说道:“岳灵心是我的未婚妻,祝贵妃想让她嫁给谁?!” 第149章 喝下这杯毒药 苏沐漓一言激起千层浪,干脆明晰的话语让围观宾客一下子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大家交头接耳,好不诧异。 岳灵心仰面看着他,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他说什么了?谁是谁的未婚妻?!岳灵心反应过来,脑海中轰的一声,下意识要从苏沐漓身边弹开。孰知苏沐漓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好像早已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当下的情况,他不容许她反驳,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祝玲珑逼 婚。 岳灵心知道苏沐漓是想帮她,这个境况下也只有先硬着头皮不吱声。 没想到江玹逸忽然眉毛一扬,斜眼狠厉地盯着岳灵心,“他说的,是真的?” 岳灵心抬起头,被苏沐漓握着的手越发不自在,想要逃,但越是这样,苏沐漓越是抓得紧。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看着苏沐漓,他也正在看着她,眼底闪着沉着的光。 苏沐漓并没有阻止岳灵心说话,这个时候于他来说,除了帮岳灵心解围,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心口噗噗的跳动,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清晰的紧张心跳。 “是。”沉默了半晌,岳灵心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江玹逸的眼睛。是啊,她有什么不敢面对他的?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关系,她喜欢谁、不喜欢谁,抑或是要嫁给谁,似乎没必要看他高兴不高兴。只是岳灵心担心,这样会牵连到苏沐漓。因为她隐约觉得,江玹逸身上 有一丝怒气。 倒是旁边祝玲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眼神暧昧地在苏沐漓和岳灵心两人之间游离,又用眼角余光瞥着江玹逸,“你们俩……” 苏沐漓上来搂住岳灵心,说道:“我和灵心之间的关系,贵妃娘娘知道便好,无需多问了吧?我本不想在这种场景下说这件事,但是贵妃娘娘硬要我的未婚妻,嫁给你弟弟,苏府岂会答应?” 祝玲珑听出威胁的意味,张张嘴想要说话。她堂堂一个贵妃,还能怕了民间商户不成? “岳灵心!”忽然江玹逸一把拽住了岳灵心的胳膊,“跟朕过来。”说着便要将她拉往后堂。 岳灵心使劲儿挣脱江玹逸的手,冰冷地说道:“皇上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我不想被人误会。” 江玹逸面色一僵,紧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岳灵心,眼底氤氲着的丝丝恼意,竟然像失控的火焰一样窜上来。当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的在作祟的时候,却已无法左右自己的心情。 没错,他嫉妒! 岳灵心竟然怕苏沐漓会误会,所以决断地甩开他的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拒绝他!这在往日的江玹逸心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岳灵心从来不会拒绝他,不管他多么无礼的要求,那个时候的她,都会笑着接受。但如今,她再没对他笑过。这个念头再一次划过脑海的时候,江玹逸心头 深深地打了个寒噤。 他……难道真的爱上她了? 爱上了这个,他曾恨得发狂的女人!“如果皇上没有什么话要说的话,那就让我把话说完了。”岳灵心见江玹逸半晌没有反应,于是接着说道。她回头看一眼苏沐漓,这个时候,好像苏沐漓是唯一能给她底气的人,她能够好好地站在这里,是 因为有他一直在背后支撑着。 苏沐漓轻轻点头。岳灵心知道他眼底在说: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身边。 岳灵心从未觉得自己胆小,但是好像有苏沐漓在,她却可以放心地去胆小,因为从前她没有人可以依靠,但是现在,有一个人会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管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也没有松手。 岳灵心心头升起的一点点暖意,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我与唐大小姐约好,我代她来参加大婚,给她争取时间去确认秦洛是否还活着。无论是与否,她都会回唐家堡来,向她父亲领罪。但是,若秦洛当真活着,希望唐堡主能够为你女儿的终身幸福想想,成全 她与秦洛这对苦命鸳鸯。”岳灵心看向唐天南说道。 唐天南转过头,有些生气地昂起下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是什么身份,来管我唐家堡的家事?”“我并不是想插手唐家堡的家事,而是作为岳家军曾经的少统领,替我的弟兄请求唐堡主,看在他是为了国家四年未曾回家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雪柔一个机会。”岳灵心放缓了语气,凝眸看着唐 天南,眼里露出恳求的神色。 唐天南别过脸,不看岳灵心,似乎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岳灵心,你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剩下的就别管了。”江玹逸看到事态好不容易平息一些,岳灵心却还在这件事上纠结,只怕再挑起事端,祝玲珑和唐天南不依不饶,于是想让岳灵心见好就收,无论如何 ,至少岳灵心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了,帮唐雪柔争取了时间,其他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再谈。“我怎么能不管?难道皇上心里,就过得去吗?”岳灵心转向江玹逸,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对于江玹逸不闻不问的态度,岳灵心说不出有多失望。所以她才更想要说。“对皇上来说,难道不是更应该能 理解,那种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为了某种目的还不得不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处的感觉?你承受了七年的噩梦,还要让另一个人去承担吗?” 江玹逸心头一震,目光直直地看着岳灵心,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反驳,但是她那么肯定的目光,肯定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让他哑口无言。岳灵心缠着他的这些年,她作为他皇后的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恨着她,希望她从自己身边消失,因为有她的存在,他连给心爱的人一个名分都做不到。这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也从未否认过,但 现在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他却张口想要反驳。 他还恨她吗?恨……对着她,他只恨他自己! “灵心……”江玹逸心头一软,伸手去抓岳灵心的肩膀。 岳灵心却顺势后退了两步。江玹手心抓了个空,可是更空的却是他的心,好像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被轻巧又不留痕迹地抽走了。 “也许对皇上说这些很无理,但我还是想请求皇上,看在左翼军曾救过你性命的份上,替他们做件好事。”岳灵心咬了下嘴唇。 江玹逸张了张嘴——这丫头怎么就顽固不化呢?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怎么赶她都赶不走,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放弃……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岳姑娘,你也不用再为难皇上了。既然是我唐天南的女儿,那么不管她回来以后,要怎么样,只要我这个当爹的还在一天,于情于理都该由我做主。”顿了顿,唐天南凝聚成两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岳灵 心,竟显得有些阴沉。“岳姑娘一片丹心,我唐天南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老古板,你若想帮忙帮到底,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你说。”岳灵心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了出来。唐无忧看着岳灵心,嘴角有一丝诡笑。事情到这个地步上,他也不意外岳灵心会追问下去,于是转身用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瓶,拔掉塞子,从中倒 出一小粒红色的药丸来,放进了杯中的清水里。 红色的药丸下水没多久,就听见“嗞嗞”的几道细微响动。很快,那杯水竟然也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好像被药丸染色了一样。 岳灵心凝神细看,药丸似乎是被水消融了。原本的清水,不但泛着淡淡的红色,还时不时地冒泡起来。 岳灵心在心底猜测着,唐天南这一举动的目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唐天南端起杯子晃了晃,递到岳灵心面前。 岳灵心迟疑了一下,心头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立即说出来。不过她听到七元在后面小声嘀咕:“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家堡的药丸,能勾兑出来什么东西? 岳灵心淡定地答道:“毒药。”唐天南并不意外岳灵心答得这么快,笑着点点头,“没错。我唐家堡,向来以暗器和毒药闻名。毒药分很多种,有让人迷失心智的,有让人痛苦难受的,也有让人死得悄无声息的……那岳姑娘再猜,这是哪 一种。” “那就要看,唐堡主想用这杯掺了毒药的水,来做什么了。”岳灵心说完,抿了抿唇,脑海中已有隐约的想法。“惩罚。”唐天南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转而眼中露出阴郁的光色,“岳姑娘跑到我唐家堡的婚宴上来捣乱,虽说是与小女达成了某种协定,但这也不能抹去你让我唐家堡在天下英雄豪杰、甚至是皇上和贵妃娘娘面前丢脸的事实,所以,我要给你惩罚,以此也算是对我唐家堡和各位来宾,以及蒋家和贵妃娘娘有一个交代。喝下这杯酒,今天的一切,老夫可以既往不咎,并答应你,若雪柔真能带着秦洛回来, 老夫会给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周围人闻言,纷纷吸了口气。 “唐堡主,你这……”蒋世年想要上去说理,却被祝玲珑拦下来了。她倒想看看,岳灵心接下来要怎么办。 对唐天南这样的江湖中人来说,面子和名声胜过一切,哪怕是和皇亲国戚联姻。如今岳灵心让他当着这么多人丢了脸,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所以想出了这一招来当台阶下。 “看来,这毒药是第二种了。”岳灵心看着唐天南的眼睛,从他眼底看到了肯定的色彩。 唐天南打量着岳灵心,仿佛是想要看穿岳灵心此刻心里所想。 “这毒药乃我唐家堡秘制,虽无见血封喉、穿肠烂肚之功效,但服用之后能让人心如刀绞,浑身上下如若有千万只蚂蚁啃食,意志不坚者更会抓破皮肤,从而引发感染和溃烂。”唐天南一字一顿地说着,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好像等着看一出好戏。 第150章 我替你喝 岳灵心定定地站着,双手慢慢握起了拳头。 唐天南,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难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得罪了谁都最好不要得罪唐家堡,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可世人却忘了,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人活得比死了还难受。 “唐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沐漓沉不住气了,出声质问道,“堂堂一个武林前辈,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迫一个弱女子服毒,是不是也太降低你这位江湖泰斗的身份了?”“岳姑娘出身将门,父亲曾是我大闵王朝第一猛将,老夫相信,虎父无犬女,就连这向来以不近女色著称的闵朝第一首富苏家主,不也甘愿拜倒在她裙下?老夫想,苏家主应该也不至于肤浅地,只是看上了 她的美貌吧?岳姑娘既有非凡的气魄,老夫佩服,若是想要达到目的,不付出又何如能有收获!这个道理,岳姑娘和苏家主,应该能明白吧!”唐天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让听者频频点头称是。 不过这样当面让人选择是否自愿服毒,还是有些人颇有微辞。唐天南也顾不得这许多,双眼盯着岳灵心,不知究竟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吓退她,还是真想看看岳灵心究竟有多大的气魄和决心来完成此事。 岳灵心咬着牙,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秋收痴痴的叨念声和唐雪柔绝望痛哭的模样。四年前的杀伐,还在她眼前上演,左翼军的血流成河,兄弟们的尸首,像海波一样一浪一浪地冲击着她…… 岳灵心慢慢抬起手来,坚决地握住了茶杯。 唐天南慢慢松开手,一脸狐疑地看着岳灵心把茶杯接了过去。 她当真要喝? 不到最后一刻,唐天南也不敢确定,或许岳灵心也是在与他玩心机,当着这么多人,他未必真的会让她喝。当然,如果她真有这样侥幸的心理,那她可要后悔莫及。 唐天南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阴诡的笑容。 岳灵心凝视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纹,心头也是七上八下。唐家堡毒药的效力,她绝对不怀疑,不过她还想确认一下,“唐堡主的承诺可当真?只要我喝下这杯水,你就不再阻挠雪柔和秦洛?” “若他能活着回来的话。”唐天南补充道。言下之意,若是秦洛已死,这个约定便作罢。虽然那样一来,唐雪柔也许还是要被迫嫁给蒋世年,或者别的她不喜欢的人,但是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她可以获得真爱。岳灵心对秋收的身份虽说存疑,但有八成的把握证明,秋收就是秦洛。所以这个 赌,值得一试。 “好,那就请在座所有人作见证。唐堡主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岳灵心说着,收回手来,将茶杯送往唇边。 “灵心!”江玹逸和苏沐漓异口同声,伸手拦住她。 “这是我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似是已经下定决心,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所以也无须多言相劝。 江玹逸哪管这么多,刚才光是听唐天南这么一说,他就有些胆战心惊,真不知道岳灵心真把这杯东西喝下去了,得受多大的罪! “朕说够了!你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你不要搀和进去。”江玹逸抓住岳灵心的手腕,厉声说道。 “你根本就不懂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是我欠左翼军的,也是我欠那几千条忠魂的,作为少统领,我不能与他们同葬沙场,这就是我的错,所以我必须要喝。”岳灵心坚定地看着江玹逸。 “朕说不许你喝,这是圣旨!”江玹逸强硬地反驳道。 岳灵心仍然紧握着茶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气得江玹逸咬咬牙,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到捏痛了她的手。 “岳姑娘,皇上说得对,你不能喝。”苏沐漓淡淡地开口,劝说岳灵心。 “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岳灵心有些失落地呢喃,转过头,看见苏沐漓一脸坚定地看着她。“作为男人,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女人去受这种罪?所以,你不能喝——”苏沐漓说着,冷不防伸手过来,从岳灵心手中将茶杯拿了过去。岳灵心没想到他会有这般举动,所以甚至没来得及拒绝,苏沐漓已将 茶杯握在手中。他笑了笑说,“我来替你喝。” 说罢,苏沐漓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将茶杯里的毒水喝得一滴不剩! 岳灵心的脑子里轰的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从江玹逸的掌心里抽出来,去打翻苏沐漓手里的杯子,吼道:“你疯了?”江玹逸只觉掌心里抓空,好像心头空了一块那样,失落到不可名状。不得不说,他有些被苏沐漓的举动惊到。他不是不想让岳灵心拒绝,但是他也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让她拒绝而已,但苏沐漓,却是替她 去承受,好像苏沐漓心中能够理解和体谅她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且可以包容,可以替她去承担一切后果。 不管她怎么任性妄为,他都可以包容,和善后。 苏沐漓对岳灵心笑了笑,似乎想示意他没事,然后转向唐天南说:“如你所愿,也希望唐堡主是守信之人。” 唐天南也震惊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现在可以带她走了吧?”苏沐漓扫视了一眼众人,灼灼目光又回到唐天南身上。 平日里大概很难想像,一个看似文弱书生的人,会有这般如炬、如利剑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唐天南这样的老江湖。 唐天南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便与苏沐漓撕破脸,今日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解气了,至于和苏家日后还有什么纠葛,也留到日后去清算,这个场合,他只能点头。 “请便。” 唐天南说完,唐无忧还不满地上去讨价还价,但被唐天南拦了下来。 “走吧。”苏沐漓看向岳灵心,面色瞬间又柔和起来,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他拉起岳灵心的手,紧紧地握住,生怕她会走丢了似的,带着她朝大门走去。岳灵心还震惊在他刚才的举动里,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甚至从来不敢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说过,他愿意替她去背负,替她去承受,替她去挡住一切风浪,但是她没想到,真有这 么一天,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让她措手不及。 苏沐漓如此坚定地握着她的手,好像要向所有人证明他刚才说的话。 穿过人群,大家便主动地让出了一条路来。岳灵心朦朦胧胧地跟着苏沐漓,不知不觉就走了出去。她一身的红嫁衣,在忽然吹起来的北风中飘舞着,簪在发上的金银玉石的珠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谁在弹奏着乐曲。这天地之间,白的雪 ,红的衣,旁的一切都好像虚晃得看不见,却分明还有一个人的背影,那么近、那么近,近得好像贴近了她的胸口,让她在寒风中依然心存暖意。 可是画面之外,还有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紧追着这一袭嫁衣,直到她走得很远,消失在门外。出了蒋府的大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陡地让岳灵心打了个寒噤。她抬起头来,看见刚才还若无其事的苏沐漓忽然脚步踉跄了一下。岳灵心一下子清醒了,只觉冷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灌,不安的感觉混合 着凉意在心底发酵起来。 “苏公子……”岳灵心一步跨上前去,眼看苏沐漓险些摔倒,一把将他扶住。 七元也惊呼着跑上来,在另一边搀着苏沐漓,连声问道:“少爷,少爷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只是刚才神经绷得太紧而已。”苏沐漓直起身子来,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你怎么可能没事?唐天南那杯水,绝不是开玩笑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馆!”岳灵心连珠炮地说道,几乎不给苏沐漓反驳的余地。 看到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苏沐漓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呢喃道:“傻瓜,你忘了我是百毒不侵的身子?” “诶?”岳灵心一愣,脑海中迅速地搜索起相关的记忆来。 对了,是那次!苏沐漓被带毒的暗器伤到,但是并没有出事,那时候他就告诉过她,他有百毒不侵的奇异本领。 虽然岳灵心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但是那次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这次……也一样吧? 岳灵心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头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不行,我还是要带你去医馆,让耽谷主看看才行。” “耽谷主今日回谷理事,不在城中,你上哪里去找她?”苏沐漓拧着眉心说道。 岳灵心无奈地皱起眉头,“那……” “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要有什么,早就发作了。”苏沐漓继续宽慰地说道。 岳灵心说不过他,只好不跟他争了。但愿他是真的没事。 “好歹这一关是熬过去了,接下来就安心等唐小姐回来便好。还有……”苏沐漓忽然欲言又止。 “嗯?”岳灵心不知他想说什么。 “还有刚才我当众说的那些话,权宜之计,对岳姑娘多有冒犯,你……” 岳灵心闻言,耳根一红,连忙点头说道:“我明白。若非苏公子解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应该谢谢你才对,哪有什么冒犯?我没关系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苏沐漓看着她的脸,心底有千言万语说了一大通。 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也可以认为真的只是权宜之计,但对他来说,字字句句,多么希望是真的才好。只是这些,到口中只有一句,“婚约是假,但我的心是真的。” 第151章 决定 岳灵心微微一愣,明显感觉到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苏沐漓还抓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有挣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于岳灵心来说不无尴尬。她低下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知道,但是我……”但是那个人留在心里的伤疤,还没有褪去,她怎么敢去触碰感情这种东西?七年时光,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她曾深爱过,也被最爱的人伤得彻底,她知道她和江玹逸不能回到过去,中间隔着那么些鲜血淋漓的记忆,隔着父亲残缺的肢体,隔着那未出世的孩子泣血的哭泣……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心头这道伤口,也因此,没有办法面对别人。何况苏沐漓的情这么重,却不知所起,这让岳灵心隐隐约约有些 惶恐。她觉得自己受不起,受不起他的深情……“你不用说什么。”苏沐漓止住她的话头,大概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没有让你答应,或者承诺我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我都会像我说的那样,尽我所能地守 着你。你也不需要为我动心,更不要为我伤心。” 岳灵心听出一丝别样的意味,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他。但是苏沐漓并不打算解释,他只是笑了笑,安抚她。 这会儿,李嬷嬷和碧水叫喊着跑来了。 岳灵心来冒充唐雪柔,她们俩人不能随身伺候,只能偷偷躲在外面侦查情况。知道岳灵心出来了,她们就赶紧跑过来接应。 岳灵心穿着红嫁衣,画着浓妆,自然不能继续在外面招摇过市,于是赶紧跟碧水和李嬷嬷回复去梳洗。走出两步,她回过头来看了看苏沐漓,他还站在那里,直看到她先远去。 岳灵心转过头去之后,苏沐漓忽然脸色一白,终于撑不住地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 夜已至四更,外面鲜少有人走动,若是往日,铁定能听见一些不知名的虫虫在寂静的冬夜里鸣叫,或者是后院不安分的烈马在哧哧地打着响鼻。 但是今夜的苏府,并不安宁。 苏沐漓所住的苑里,来回穿梭走动着四五个下人,端水、换水、换毛巾……往来参差,悉悉率率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 房里一盏昏昏黄黄的灯,不时被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带起的风吹得飘飘然一阵摇晃。 每次开门,屋里便传出竭力压抑着的极其痛苦的吸气声。 下人们都听得出来,是家主的声音。 这些年来,这样的事情也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只是很少有这样严重过。丫鬟们在过道上窃窃私语,这么说着。 “耽谷主,快,这边——”七元的声音在夜色中的小径上响起来。不一会儿,挂在房檐下的灯笼就照亮了七元的脸;他身后跟着耽棠。两个人都快步向这边走来,推门进了去。 “少爷!”七元一下子冲向了床边。 帷幔都放了下来,伺候的下人们也都不敢近前。所有人都看着耽棠,只见她快步走到床沿坐下,撩开帷幔。 更为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刺得耽棠的眼睛有些发酸。她一把捂住嘴,生怕发出哽咽的声音来。苏沐漓躺在床上,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但是唇角的血迹却红得刺眼。他红着眼,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床单上已隐隐有撕裂的痕迹。似乎听到有人来的声音,他朝床边看了一眼,突然一阵剧痛袭上心头 ,他不得不咬紧牙,只从齿缝间溢出一声强忍的痛呼。 耽棠赶忙松开他的衣服,好让他的呼吸缓一缓。苏沐漓肌理分明的胸膛和小腹已经汗迹斑斑,隐隐泛着一层黑气,好像他的皮肤下面有几股不受控制的气流在涌动,令他难受不已。待气血快速涌动撞击在一起,便是一阵甜腥气上涌,堵在喉结处。苏沐 漓闷哼一声,挣扎着扑到床边,吐出一口黑血。 “准备针灸!” 耽棠命药童打开她的针灸布袋,取出一支银针来,扎进苏沐漓胸口的穴位里。 “啊!”苏沐漓痛苦的喊声穿透整个房间。 呼呼的北风,吹得房檐下的灯笼摇晃个不停。 灯光昏暗闪烁,不知不觉,竟已近五更天,房间里才渐渐没了声响动静。 房间里的蜡烛烧熔了大半截,照在苏沐漓的脸上。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微微眯着,闪着微弱的光,嘴角似乎勉强支撑起一个笑容,算是对耽棠道谢。耽棠却完全皱起了眉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站了起来,睥睨着床上躺着的苏沐漓,“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记不住?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还是我没有告诉过你,你这百毒不侵的身子,可 以化解得了致命的毒药,同样也会被反噬七分?你再这么任性妄为下去,只会让你的身体状况更加复杂,我要怎么给你、怎么……怎么给你配药?” 说到最后,耽棠的嘴唇竟然有些颤抖。她看见苏沐漓微微合眼,似乎很是疲惫了。也难怪,经历过刚才那场钻心刺骨的疼痛,怎么还会有力气来听她讲这一通大道理。 “耽谷主,你就别说我家少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让他眼看着岳姑娘去喝那杯酒,那还不如杀了他!”七元小声嘀咕,虽然红着眼睛,但还是帮着自己主子说话。“那他就可以不管自己的性命吗?”耽棠几乎是吼出来,“我是大夫,是传说中的神医,但是这么多年来却拿他毫无办法,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神医谷的招牌砸在他这种不听话的病人手里。”说着,她站起 身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苏沐漓,“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完耽棠就气呼呼地往外走。 七元见状,连忙上去拉住耽棠,“耽谷主,你可不能不管我家少爷啊,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帮他了。” 耽棠听到苏沐漓嘴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呢喃声,听起来他很难受,心又不禁软了下来。她回头看他一眼,咬了咬下唇,明明想要放弃,却又放不下。她又折回来,俯身下去听他在说什么。 “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穴位……” 苏沐漓喃喃地挤出几个字来。 耽棠一听,瞬间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厉声答道:“想都别想!我说了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的!”然后立马转身离开了。 苏沐漓艰难地叹了口气,手也垂了下去。 …… 唐家堡,夜阑人静,四更天只剩下微风吹动的声音。 黑影闪过房门外,没有丝毫逗留,推门进了房间,好像飘动一般的,速度极快地移到了唐无忧的床前。 这会儿,唐无忧正在酣睡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接近的危险。 一条三根指头宽的青蛇盘在黑影的腰间,绕着他的腿缓缓地爬下来,朝床沿爬过去。青蛇爬上床,昂起头,朝着熟睡中的唐无忧“咝咝”地吐舌红色的蛇信子。冰凉干燥的蛇信子在唐无忧的下巴上来回扫动。唐无忧皱起了眉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陡然看见一个扁平的蛇头瞪着眼睛立在自己跟前,好像正在与自己对视。唐无忧有片刻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 是下一秒他立马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甚至还能感觉到蛇尾巴在自己胸口上扫动的触感! “啊!”唐无忧惊叫一声坐起来,一把将趴在胸口上的那条青蛇拍飞了出去。看着青蛇爬起来,沿着床边站立的一双腿快速却温顺地往上爬,唐无忧简直惊呆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床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你是谁?”唐无忧警惕地伸手去摸床头边的暗器,却听得那声音闷闷地。 “朋友。” “朋友?我可没有半夜偷偷溜进房间里来,把蛇放在别人胸口的朋友。”唐无忧打量着眼前的人。冬天的五更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窗外淡淡的雪光也仅仅只能将床边的人勾勒出半个影子。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模糊轮廓,面颊前有长头发垂下来,正好遮住了向光的那部分面孔。这样一来,唐无忧根 本看不清楚眼前站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到底是谁?”唐无忧紧逼着问了一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满足你的心愿。”黑影依旧是闷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十足的自信。 “我的心愿?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唐无忧紧握住方才掏出来的暗器,在必要的时候,争取能一击而中。 黑影却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别的心愿我不知道,但报复苏沐漓,不会错吧?” 黑影的话一下子勾起了唐无忧的兴趣。他挑起一条眉毛,说道:“你想做什么?” “你现在不用问这么多,你只需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目的,所以也有合作的必要。”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无忧仍是持怀疑态度。 黑影又笑了两声,“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近期我会送你一份见面礼。到时候,唐少堡主就会明白,谁是站在你身边的人。”唐无忧仰头看着诡异的黑影,青蛇缠着黑影的腰慢慢往上爬,最后趴在黑影的肩头,用蛇信子舔着黑影的下巴,而黑影不但没有像常人一样害怕和觉得恶人,反而很享受似的,伸出舌尖与青蛇的蛇信子相 触。唐无忧仅仅是看着,也几乎要反胃了。 不过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等他再抬头看时,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那,他说的合作和“见面礼”,又是真的吗? 第152章 别有用心的使臣 二月初的天气,晴好得有些过分了。前些日子才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尚未消融,这天一大早就高挂的煦日,让银装素裹的世界都闪闪发光起来。 使臣团的车马队从城门进来,围观的百姓早已分列两旁,一副看稀奇的表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是这些南钺人啊,害死了岳大将军呢!” “是来和谈的吧?” “哼,一个弹丸小国,也敢侵犯我大闵的疆土,不是找死吗?” “可是南方多山川河流,这些南钺人可是很擅长水上作战的啊。” “还不是输给咱们了?那有什么用!” 马车两旁夹道的议论声,并未让车座上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有丝毫改色。他轻蔑地扫视着两边的人群,然后凝眸看向前面——闵朝的迎接使团已经在宫城前等候。岳灵心站在正中,身旁稍微靠后的是君如风,另一边则是兵部尚书崔觉良和他的儿子崔钰。对于这次江玹逸任命岳灵心为迎接使臣的主使,崔觉良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烫手山芋似的差事,落在了别人 手里,他犯不着头疼了;忧的是之前皇上本有意把此事交给他处理,若是办好了,那也是大功一件,但是现在却被岳灵心拿了去,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作何考虑。 “南钺使臣到——” 中年男人走下马车,乜斜着眼看着领头的是个女人,眼中的不屑更深了些,“这闵朝真是没人了,谈判使臣竟然只能用个女人来充数。” “是啊,只是区区一个女人,接待南钺使臣团,正好合适。”岳灵心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 “岳姑娘乃是将门虎女,又是皇上亲自委派的使臣,你说话放尊重点。”崔觉良不满地皱起一脸老皮。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的女儿。”周墨不知是早有打探,还是听了崔觉良的描述之后猜了出来,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岳灵心身上。 “你说什么?”君如风一听就火了,这人竟然含沙射影地讽刺他义父!如风这鲁莽的性子,哪里忍得了,直接冲上去揪住周墨的衣领就要动手。 岳灵心赶紧拉住君如风,向他摇摇头,小声道:“不许冲动。” 周墨笑着推开君如风的手,昂着头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尽早去见贵朝皇上,商量和谈事宜吧。” “皇上日理万机,今天怕是没工夫见各位使臣了。不过我们大闵是礼仪之邦,所以皇上特意交代御膳房,准备了一桌接风洗尘的晚宴,请各位移驾吧。”岳灵心做了个“请”的姿势。 “也好。反正,我也不急着见皇上。”周墨最后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岳灵心却听在耳里,微微皱起了眉头。 带使者去用完晚膳,岳灵心和君如风回到内侍庭去住下。路上,如风不禁跟岳灵心抱怨:“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主动要求来见南钺的使臣,就是因为南钺人,义父他才会……”“我当然知道,爹是因他们而死的,所以我才要来看着你。若是我不在的话,还有谁能降得住你?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是使臣,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现在肩负着岳家和君家两家从 戎的希望,我不想看着你自毁前程。”岳灵心皱起眉头说。 “姐,我是大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不好。”君如风瘪了瘪嘴。“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从小到大,对你不喜欢的人,你可是很少会忍让的。南钺的人对爹爹作出那些事来,现在让你看到他们,你怎么忍得住你的脾气?再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南钺为什么会突然对 我朝开战。”岳灵心眉间涌出一丝担忧。“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两国边界一直安宁,但是我朝新帝登基之后,大量兵力都用于布防北境,相对来说其他几面则要松懈许多,而南钺这些年来势力不断扩大,恐怕以为可以趁虚而入,捞到一点好处 。而且我怀疑,南钺恐怕暗中与戎族也有勾连,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君如风虽然处事鲁莽,但是他毕竟上阵杀敌多年,对战争局势颇有了解,所以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没错,我也想过有这个原因。而且,战事是在南钺三皇子登基以后突然爆发的,外界盛传,三皇子是为了宣扬君威,巩固势力,所以用我们开刀,来给那些反对他的朝臣一个下马威,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现在双方局势如此明朗,南钺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但他们还是贸然发动,并且派来了这个周墨——此人能文能武,是个极有手腕的人才,这场胜负早已分明的和谈, 根本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何须他出手?除非,南钺还有什么计划,或者周墨另有目的……”岳灵心向如风分析了一遍。 如风听岳灵心说得有理,于是点了点头,“那就等到明天,正式接待使臣的时候,再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吧。” 回到院子,如风就回了自己房间,岳灵心也准备回房睡觉。但走到门口,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人站在她门前。 “姜统领?”岳灵心有些诧异地走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皇上让我过来问问,南钺使臣那边有什么情况。” “怎么,皇上也怀疑这个周墨来得别有用心?”岳灵心反问。 “不敢肯定。不过,这次对阵,我们已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派周墨这样的重臣来,似乎大材小用了。”姜凡把江玹逸说过的话,向岳灵心转述了一遍。岳灵心这么聪慧,定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如一起去周墨的房间看看。这种夜晚,总让人有些不安呢。”岳灵心仰头看了一眼天,夜幕降临下来了,这静悄悄的宫城,不知又在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 姜凡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说完,俩人一起朝周墨的房间走去。 还不到南钺使臣团下榻的别苑,正值僻静处,一道黑影腾空而过。 岳灵心和姜凡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瞧见那黑影朝后面一处飞去了。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说什么,便一齐追了过去。 没想到,还真有好戏登场! 不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了岔路,岳灵心和姜凡只好一左一右分开来追。 岳灵心跑出去一段,周围变得越发安静,那黑影也突然一下没了影子。岳灵心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忽见四周的景色有些熟悉,停下脚步仔细来一看,原来不远处就是她曾带碧水来过的那个梅园。 是躲在那里了吗?岳灵心小心翼翼地朝梅园那边走了过去。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脚步声也几乎被掩盖了。岳灵心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张望,梅园里的梅花仍然怒放,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重重叠叠的枝桠挡在面前,几乎遮住 了岳灵心的视线。但是她往里面走了几步,还是看到原先紧闭的房门微微露出了一道缝,里面似乎有很淡的烛光。 岳灵心回头望了一眼,姜凡不知道正在哪里,不过她不敢出声高喊,怕吓走在屋子里的那个人。看来,只能自己进去看一看了。 想着,岳灵心鼓足勇气,小心地往里面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里面那道黑影闪了一下。 黑影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是因为岳灵心突然闯入,黑影停下手里的动作,机警地朝窗户边跑了过去。 想走? “站住!”岳灵心高喊一声。她已经看准了黑影想要跑去的方向,提前一步跨了上去,出手挡住黑影。黑影见势不对,似乎没有要跟岳灵心纠缠下去的意思,立马灭了火折子,返身拔腿就跑。岳灵心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那人也立马抓住岳灵心的手,用力想要掰开,见无法得逞,只好返身与岳灵心交手起 来。 此人身形敏捷,功夫不弱,但看起来无意与岳灵心过招,一时试图找机会脱身。岳灵心看出他的意图,一直纠缠着他,不让他找到机会。恰在此时,姜凡推门而入,看见黑暗之中两个身影交叠。他定了定神,看清楚岳灵心的身影,赶紧上去帮忙。两人一齐,一左一右扣住黑影的肩膀,黑影用力想要挣脱,无奈岳灵心和姜凡两人都是一等的 高手,黑影打一个也未必有完全的胜算,何况是两个人,不过几招,黑影就被制服下来了。 姜凡随手扯下一条帷幔,当成绳子绑住黑影,然后拿起火折子点燃。 岳灵心将黑影脸上的面纱一扯,看见黑影的脸,顿时一愣,却又不完全在意料之外——周墨! “大使臣夜探宫城,意欲何为啊?”岳灵心讽刺地问道。 “随便逛逛。”周墨嘴硬地答道,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姜凡闻言,微微扬起下巴,“不用跟他多说,先带他去见皇上吧。” 和谈使臣却趁夜在皇宫里偷偷摸摸地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波澜! “好。”岳灵心点点头,上前按了下周墨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周墨却忽然说道:“且慢,我有话要说。” 岳灵心和姜凡对视一眼,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作为交换,你们为我今晚的行动保密。”周墨沉声道。 “那我可做不了主。这位姜统领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这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有责任向皇上汇报。你的要求,他未必能答应。”岳灵心答道。 “我要做的事情,不会伤及你闵朝分毫。说到底,我这次主动请缨来闵朝和谈,其实是受人所托,前来梅园寻找一个故人的遗物。”周墨也不管岳灵心答应不答应,先说了这席话。 这倒让岳灵心来了些兴趣,“你是说,有人让你到我闵朝皇宫来找东西?并且,指明了是在梅园?” “没错。”周墨点了点头,“他让我来找……”突然“嗖”的一声,一枚暗器从门外飞了进来! 第153章 失算 “当心!”姜凡先叫了一声,一把将岳灵心推开。 暗器打在了后面的柱子上,紧接着却又是一枚暗器飞了进来,这一枚却是擦着周墨的身子过,不偏不倚正好割断了周墨身上的绳子。周墨一得空,立马窜出门口,腾空跃起飞了出去。 岳灵心和姜凡赶紧追上去,刚走到门口,迎面又是一记飞镖袭来。 两人不得不停下来,分开两边躲避。 周墨借着这个时机逃跑,一下子溜得不见了人影。岳灵心和姜凡赶紧去追,也没能追上,倒是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在对面围墙顶上,见岳灵心他们追出来了,那人才赶紧转身逃走。 “是她!” 岳灵心心头一颤,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是那个人!她绝对不会看错! 交手了这么几次,岳灵心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正是上次在内侍庭与她交手的那个女人,也是在清秋院里,灌她喝下堕胎药的那个人……可是避开了暗器之后,岳灵心再往外面看时,那个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岳灵心与这个人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心里很清楚,此人拳脚功夫深行虽然赢不过自己,但轻功却很了得,在岳灵心见过的人当中, 也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上次就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姜凡,也没能追上那人——那次那人还负了伤,却还是从姜凡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了,何况这次对方有备而来,显然是不想周墨向他们透露什么。 岳灵心知道,让那人跑掉就几乎没机会追上了。不过她还是往出走了疾步,确定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连被轻功踩过的树叶的沙沙声也几乎静下来了;岳灵心只好折回来。 “没事吧?”姜凡问了一句,重新点燃了火折子。 周围稍微明亮了一些。 岳灵心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去,从柱子上把暗器拔了下来。 有特殊标记的梅花镖——果然是那个人!岳灵心再次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握起拳头,狠狠地在柱子上砸了一拳,心中更是不禁懊恼和愤怒。又一次和那个人擦身而过,要到何年何月,她才能真正和那个害死她孩子的人见上一面,更别提报 仇…… “让她跑掉了。” 岳灵心皱起眉头说。姜凡却以为她说的是周墨,便接话道:“我现在就带去使臣团住的别苑!” 说着姜凡就要走,看那架势颇有要召集手下过去兴师问罪的意味。岳灵心赶紧拦下了他,急速说道:“你干什么?别冲动!” “我们都抓到他了,他抵赖不了!”姜凡言之凿凿地缩到。“你说的话,皇上自然会相信,但也仅限于私底下密报而已。你若这么带人冲过去找姓周的理论,那是绝对逃不了便宜的,对方毕竟是使臣,咱们手里又没证据,现在空口无凭去找他麻烦,很可能被倒打一 耙。”岳灵心语重心长地提醒说。姜凡一边听一边点点头,岳灵心的话他还是一向能够听进去,而且越想越觉得岳灵心说得有道理。今天江玹逸本就晾了南钺使臣一天,大半夜的这御前侍卫又突然带人去指认对方使臣闯进后宫偷东西,却 无凭据,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抓作口实,影响两国的和谈,甚至反倒给了周墨脱罪的借口。和谈还未开始,正值敏感时期,绝不能冲动行事。“可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这姓周的,也太不把我们闵朝当回事儿,当这后宫真是他来去自如的吗?”姜凡用他一贯的口气,说得波澜不惊,但其实已有愤然之意。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他气周墨 竟能瞒过自己手底下的重重防卫,潜入到这守卫森严的后宫中来,这对姜凡来说颇有些讽刺。姜凡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但作为侍卫统领,他有他的职责所在。周墨能这样出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这说明他的管理和防卫存在漏洞,若是传了出去,他还何以服众,皇上又怎么能放心地把皇宫的守卫 交到他手里? 岳灵心认识姜凡这么多年,自然了解他的脾气,稍微安抚一下,他就能沉下气来。所以岳灵心以前就经常跟如风说:“多跟小凡学学,你这鲁莽的性子啊,早晚会害了你。”想着,岳灵心沉下心来,耐着性子对姜凡说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也不能鲁莽行事,否则吃亏的反而是我们。你想想,方才那姓周的,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这东西竟然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潜入我闵朝后宫来偷窃,说明此物一定非同寻常。这次姓周的被我们逮了个正着,看样子东西也没能到手,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猜他还会有所行动,到那时候咱们再采取手段应对,才不 失为上策。” “那意思是,我应该派人来守着?” “嗯。但不是让你光明正大地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围起来,打草惊蛇不能不能有所收获,还可能连唯一的一点线索也断掉,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来唱一出瓮中捉鳖的戏!”岳灵心点头说道。 姜凡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我明白了。我去布置暗哨。” “好。”岳灵心答应着,顿了一下,又叫住姜凡,“对了,别忘了跟江……跟皇上说一声。”直呼皇上的名讳是不敬,但是当着姜凡的面,岳灵心没有那么多顾忌的,她之所以忽然改口,竟是心下有些觉得,这样叫江玹逸的全名,显得他们的关系太过亲近。而她现在,只想尽力撇清跟江玹逸的关 系,尤其是在看到南钺的使臣团以后,岳灵心更是不断地想起父亲的惨死…… 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些漫无目的的浮现。岳灵心便让姜凡下去安排,自己回了房间去。今夜,应该能够风平浪静一些了。 折腾了一万,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翌日天还没亮,就听见外面咚咚咚地敲门。 “小姐!小姐!”李嬷嬷急促的声音把岳灵心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拽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岳灵心陡然惊醒,赶紧披上外衣来开门。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李嬷嬷就从外面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抓住岳灵心的手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不好了,唐、唐小姐……唐小姐回、回来了……” “你慢慢说,别着急。”岳灵心见李嬷嬷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帮她拍背顺气,然后耐着性子引导。 这唐雪柔回来了,应该是好事,怎么李嬷嬷却叫着“不好了”?岳灵心心头一沉,莫不是寻找秦洛那件事,出了什么岔子? 李嬷嬷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才重又说道:“唐小姐回来了,但是,没有找回秦公子!”“什么?那个人……不是秦洛?”岳灵心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情,竟然偏偏成真了,一颗心陡然跌落到谷底。她还有点不敢相信,明明线索已经那么明确,她几乎就能百分之百确定,秋收和 秦洛是同一人,只恨她当时没有厚着脸皮向顾小月把那玉佩要来看清楚。但现在,却把她的猜测推翻了。 看着岳灵心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嬷嬷却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小姐,唐姑娘这次去村子,根本就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人!” “没有?”岳灵心愣了一下。 “对!唐姑娘到那村子里扑了个空,原先顾村长住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她在周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顾家半个多月前就举家搬走了,据说是去投靠顾村长在城里的儿子了。”李嬷嬷解释说。岳灵心脑海里猛地开始回溯,回到那日在顾村长家里的时候,听他们爷孙俩聊起来,顾小月的父亲在外务工,他们也有去投靠的打算,毕竟顾村长越发年迈,而小月又是青春少女,一辈子困在穷苦的小山 村里,顾村长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想让孙女出去见见世面。当时岳灵心没有太在意,因为她没想过自己还会再回去,并且是为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岳灵心定了定心神,追问道:“那有打听到他们搬去了哪里吗?” “这个,村里的人也不太清楚,只说偶尔听顾村长提起过,他儿子是在沿海的某个城镇,但这么多地方,唐小姐短短几天之内,也不可能赶过去一个个地找,所以只好自己回来了。”李嬷嬷有点惋惜地说。岳灵心心头好像被人撕去了一块,空落落的有点难以呼吸。她知道,唐雪柔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赶回来,是为了遵守与她之间的约定——无论那个人是不是秦洛,她在确定之后都要马上回到京都,以免让岳 灵心难做。但这不是唐雪柔,也不是岳灵心想要的结果!岳灵心能够想像得到,唐雪柔这一路上难过得要死的心情。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给了人希望,又生生地掐掉这希望的苗头。那样的绝望心情,会把 人压垮的。 岳灵心本以为,唐雪柔会带着秦洛回来,所以在婚典上,她拼尽全力去争取唐天南的理解,以为自己只要为唐雪柔和秦洛的以后铺好路就行,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第154章 你得跟朕一起去 岳灵心越想越乱,心神不定,满脑子都是秋收坐在门槛上,痴痴地念着那几句话的样子。暮绾青丝,送君十里,岂言相思,魂归故里……魂归故里!已对有情人的诀别,该是多么绝望,何况唐雪柔一人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现在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别说唐雪柔可能接受不了,连岳灵心都觉得不甘 心。 她想要的是这对有情人能够重新团聚,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小姐,现在唐小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请你帮忙拿个主意。”李嬷嬷期盼地看着岳灵心。“别着急,别急,会有办法的。”岳灵心自言自语起来,看起来像是在跟李嬷嬷说话,但其实确实在安慰自己。越是如今这种局面,她越是最不能乱的那个。顿了顿,岳灵心想起什么,拉着李嬷嬷问道:“唐 小姐现在在哪里?唐家堡的人知道她回来了吗?” “她回城第一时间就去了岳府,把这件事告诉了丁伯他们,丁伯托相熟的人把口信送了进来,奴婢得知也就赶紧来向小姐禀告了。现在,唐小姐应该还在岳府。”李嬷嬷答道。“行。不管怎么样,我得先见她一面再说,这件事走到如今的地步,我也脱不了关系,帮人帮到底,否则也对不起苏沐漓喝的那杯毒酒。”岳灵心实在不敢想,那日在婚典上跟唐天南定下的约定,若是唐雪柔没能带回秦洛来,恐怕唐天南会让雪柔继续完成与蒋世年的婚约,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即便蒋家看在唐家堡家大业大的份上,收了唐雪柔这个媳妇,一来雪柔对蒋世年没有感情,二来蒋家绝对少不了拿 脸色给雪柔看,雪柔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岳灵心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就这么发生,她还要再努力一下才行! 事不宜迟,岳灵心立马就出门。李嬷嬷跟上她,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刚除了内侍庭没多远,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一袭明黄龙袍,耀眼得好像雪地里的他养。 岳灵心走得急,等她反应过来想避开时,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她与江玹逸四目相对,知道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行礼,“民女见过皇上。” “大清早的,这么急着要去哪儿?”江玹逸斜了岳灵心一眼问道,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民女有些私事要出宫一趟,不劳皇上挂心。”岳灵心并不想跟江玹逸提起唐雪柔的事情。当然,更是不敢。当日在婚典上,江玹逸可是一直竭力让她别管这件事,蒋家的背后是他的宠妃祝玲珑,当日江玹 逸的表现,便让岳灵心明白,他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与祝玲珑闹矛盾,所以岳灵心怕江玹逸知道唐雪柔无功而返之后,这件事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岳灵心想的是,现在只是没有找到秋收,并不代表,秋收就不是秦洛。所以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得到解决,如果不证实这个问题,岳灵心怎么都不会安心。 所以,只要把这一段时间拖过去就好了,拖到她把秋收找出来,得到最后的答案……岳灵心心神不宁的,江玹逸又怎会看不出来?她不想说,他却反而更有兴趣追问,到底是什么“私事”,让她这么心急火燎地往外赶。江玹逸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心理。或许从前是为了让岳灵 心不痛快,但现在,他更好奇有什么事情,能惊动岳灵心的心。“你现在身为迎接南钺使臣团的闵朝使臣,应该全身心都放在谈判事宜上,一般的私事就不用亲自去处理了,交给下人去做吧。”江玹逸虽然没有直接追问,但显然想要岳灵心给他一个交代,否则就按“一般 的私事”处理,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放岳灵心出宫。本来岳灵心根本就没想去请示他的意见,偏偏这么倒霉碰上。岳灵心只好耐着性子,没甚好气地答道:“民女只是负责接待而已,但今天的行程,使臣团应该是与皇上和朝臣就议和的条款进行确切商谈,民 女一介布衣,岂敢过问朝政?所以,今天上午民女的时间应该可以自由支配的,与皇上并无干系,还请皇上放行。” “朕把接待使臣的事情,交给你全权负责,就是同意了你议政,再说,这件事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决定,你去听听,提点意见,对和谈也有帮助。”江玹逸似乎没有要放人的意思。“皇上有那么多心腹大臣,他们的意见比民女中肯又切中要害,民女实在不明白,皇上何必非要我一个朝政之外的人去旁听?”岳灵心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更冲了,心头那团火熊熊燃烧着,江玹逸却偏跟她过 不去,气得她直想跺脚。“战争本来就不单单是两个朝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民心。你既然是布衣百姓,自然就能站在百姓的角度提出意见,这对和谈有很大的帮助。或者,你告诉朕,你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朕可以考虑放 你走。”江玹逸最后甩出了这句话,明显是有试探的意味。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说到底,江玹逸就是想知道,她这么匆忙出宫意欲何为。 岳灵心当然不能告诉他实话,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更好的托词,情急之下不由气恼说道:“皇上这么有闲心管闲事的话,不如多管管你的后宫三千佳丽,没事老盯着别人的女人干什么?” 本来岳灵心只是无心的一句话,想让江玹逸赶紧放她离开,没想到江玹逸听在耳里,却像被一根针扎了似的,这番话也变了味,尤其刺耳。“别人的女人?”江玹逸的目光深邃了几分,几乎就要问——你现在,是谁的女人?不过看着岳灵心那张不耐烦的脸,生生地忍住了,心里告诫自己,她是谁的女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何必多此一 问?但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也只能盯着岳灵心。 岳灵心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妥,但是这时候改口也来不及了,看着江玹逸意味深长的目光,岳灵心只能顺水推舟,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江玹逸面色一沉,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不快的神情,于是讥讽道:“你这才出宫多久,就迫不及待地想当谁的女人了?”“民女出宫是没多久,但心死已久,若是遇到值得的人,又有何不能心动的?”岳灵心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其实就算她说了这些话又怎么样?她跟江玹逸本就没什么关系了,不管她是谁的女人,都应 该与他无关,他凭什么这么质问她,她又为何要对他心虚?想着,岳灵心更是大胆了一些,对江玹逸反唇相讥,“倒是皇上,民女不明白,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追问?” 岳灵心眼神里的轻蔑表现得如此明显,江玹逸喉头一噎,半晌没能答上话来。 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她是他的什么人?岳灵心见江玹逸哑口无言,便趁胜追击道:“既然皇上无话可说,那民女可以走了吧?”说着望了一眼天边,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在江玹逸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岳灵心担心唐雪柔和秦洛的事情会夜 长梦多,她必须先回去想办法把这件事瞒下来,但现在江玹逸这么胡搅蛮缠,很可能会让她错失时机。 以唐家堡的势力,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唐雪柔回京的事情。 说完,岳灵心就福了福身准备告退。江玹逸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但岳灵心从身边走过时,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多年带兵遣将,对战局的把握自有一套心得,这次和谈,少不了你。走吧。”说着,江玹逸竟然不由分说地拽着岳灵心往安泰殿去。“放开我!”岳灵心几经挣脱,也没能甩开江玹逸的手,反而落得一句,“难道你想抗旨不成?”岳灵心知道江玹逸是跟她过不去,不想放她走了,只好另想办法。既然自己不能出宫,那就只能把话传出去了 。 想着,岳灵心回过头去,对愣在原地的李嬷嬷说道:“李嬷嬷,你去通知苏公子,今天我不能赴约了。” 李嬷嬷一愣,有点不太明白地看着岳灵心。 “快去啊!晚了就来不及了!”岳灵心催了一句,又向李嬷嬷挤眉弄眼,递眼色,李嬷嬷恍然大悟,岳灵心这是示意她去找苏沐漓想办法,于是赶紧点头开跑。江玹逸强迫岳灵心去安泰殿议政,岳灵心想的却是和苏沐漓的“约会”!这话听在江玹逸耳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抓着岳灵心胳膊的手蓦然一紧,捏得岳灵心吃痛地吸了口气,岳灵心仰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一点都不懂得尊重别人的身体和意愿?岳灵心真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或者,当初的他,似乎根本没有心情跟她耗在这些事情上吧?为什么 感觉离他更远之后,他却偏偏在不断地靠近呢? 岳灵心摇了摇头,拂掉这些胡思乱想。与江玹逸之间,她不愿想太多,徒增伤感。 天边煦日缓缓升起。安泰殿里,早已等候着数名闵朝高官和南钺的使臣。岳灵心一进去就看见了周墨。两人对视一眼,岳灵心看见周墨眼中一闪即逝的暗影,有些惊慌,又有些思量。周墨定然是没想到,岳灵心也会来参加和谈,而昨夜的事情,更让两人之间多了些不自然的眼 神交流。 关于昨晚的事情,岳灵心有没有告诉皇帝,又说了多少,是否会采取什么计划,周墨一概不知。 而岳灵心更想知道,周墨和那个用梅花镖的女人,究竟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么这个周墨,或许会是她打开一个大秘密的缺口。那个女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怨恨,在灌自己喝下堕胎药的时候,那人说的话,更是让岳灵心心底丝丝发寒…… 第155章 唇枪舌剑 岳灵心盯着周墨目不转睛,这让周墨有点不舒服,但毕竟是个老练的外交官,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目光移向走向上座的江玹逸。岳灵心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两面射来的赤裸裸的打探目光。在这里站着的大臣们,谁人不认识岳灵心?岳灵心和江玹逸之间的关系,更是人尽皆知的糟糕,然而这等家国大事,江玹逸却把岳灵心 带来了,还是拉着岳灵心的手进来的。 一向察言观色的大臣们,心头自然泛起了嘀咕。 这皇上对废后岳灵心,莫不是旧情复燃?不等众人细想,岳灵心挣开江玹逸的手,瞪他一眼,走到了如风旁边站着。如风作为前线将士代表,今天的和谈肯定是不能错过的。不过看到岳灵心走进来,如风诧异地睁大眼,压低了声音问:“姐,你怎 么也来了?” “你以为我想啊?”岳灵心满肚子无奈和火气,说话也没好气。 如风听出来,也就不多嘴,他大概能猜得出来,这是江玹逸的主意。 “使臣们舟车劳顿,昨日休息得可还好?”江玹逸先客套了两句,然后再直入主题。周墨也很和气地一一应答,但到了提起和谈条款的时候,周墨就露出了伶牙俐齿的本性,为了应对江玹逸提出的“南钺无端挑起战争,毁两国久安之邦交,今既愿意和谈,吾愿宽以待之,即南钺让吾朝岷琉、大邱、金都三城,并赔偿大闵王朝损失共计一百万两银,辅以布匹、绢丝、珠宝等,供受灾边民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周墨虽然理亏,但也据理力争,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闵朝群臣面红耳赤,难 占上风。 周墨转达的三皇子,也就是南钺刚登基的新帝的意思,赔款应限定在八十万银以内,并分四年偿还,但割城让地“实在有伤国民之情感,难以接受,望皇上以两国更持久之和平为重,三思而行”。 十余名闵朝高官,竟然争不过周墨一人,心里不由又懊恼又佩服。看来这南钺派周墨前来,并非没有经过周全考虑。 岳灵心想起周墨昨夜所说,想必他主动请缨来闵朝谈判,也是在他的帝王面前立下了誓言,这南钺“第一舌头”出马,若是没有一点成效,又有何意义? 所以现在周墨竭尽全力谈判,可以说是肩负重担。 见群臣败下阵来,如风不禁大声说道:“你们无端在我边境燃起战火,犯我国土,伤我臣民,以残忍手段逼迫俘虏就范,现在却意欲推脱,真是可笑!”周墨看一眼如风,也认出这位久经沙场的先锋,竟是倏然一笑,“战争难免会有牺牲,至于拷问俘虏,也是人之常情,这‘残忍’二字,要看对谁而言,就算真的采取了一些极端手段,也是为了尽早结束战事 ,避免更多的牺牲,怎么能用这种事情来当谈判的资本呢?难道说君先锋就能肯定,你们闵朝将领对敌方俘虏就没有用过所谓的‘残忍手段’?” “你!”君如风本来就不会说话,只知道上阵打仗,以戈止戈,现在被周墨一噎,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愤愤地说,“你简直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我只是为了两国利益最大化,提出合理建议,若是君先锋还有何高见,周某洗耳恭听,一一对答,你若是能说服我,我也可以立马禀报吾皇,将和谈条款全部批下!”周墨诡秘一笑,顿了顿,话锋一转, 多了绵里藏针的意味,“可若是君先锋受私人感情相佐,失了理智,那我们谈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和谈是以两国利益为重,还望君先锋收敛个人情感。” 言下之意,直指岳锦添事件。 一直心不在焉的岳灵心好像突然被一双手抓回了魂,锐利的目光向周墨看过去。“周大人久居庙堂,未曾体会边疆战火所累,未曾尝过骨肉分离之苦,未曾见过手足兄弟血流成河之景,自然可以如此冷血地说出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来谈判这样的话。但我要提醒周大人的是,南钺近年发展生产颇有收获是不假,然与我朝根基深厚相比,加上如今战局已定,继续打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想必周大人心里清楚得很,否则你的三皇子何必仓皇派人和谈?以南钺的国力,要与我闵朝一战,单单是这 消耗,你们可承受得起?”岳灵心对周墨毫不客气地质问,令安泰殿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南钺虽小,但君臣国民上下一心,能聚小力共成大事,若南钺哆哆相逼,不肯相让,我臣民为捍卫疆土完整,不介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届时,岳姑娘的手足兄弟们死伤更甚,不也与岳姑娘的期望背 道而驰?这,难道就是大家希望看到的结局吗?”周墨并未因为岳灵心手里捏着自己的把柄而有所退让,反而对岳灵心的质问厉声还以颜色。 安泰殿中火药味渐浓……“被动开战,我军是无辜死伤,但为捍卫国家利益,军人就必须履行天职。正如周大人所说,只要君臣与民上下一心,再尖锐的敌人也势必能破,何况区区手下败将。难道周大人至今还对戎族抱有希望,以 为他们还能从与蒙族的纠缠中脱身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岳灵心一语戳中周墨心中所想,她知道,这是南钺与闵朝对抗的最后一张底牌。 果然,周墨听完面色微微一变,但不愧是有经验的使臣,即便这个时候也没有自乱阵脚。“没错。朕今天一早得到线报,蒙族与戎族因边关问题又起纷争,如今,戎族犯我边境之兵已紧急撤退,若南钺执意顽固抵抗到底,朕不介意专心奉陪。”江玹逸接下岳灵心的话说道,心中却暗惊岳灵心怎会知道此事?这个消息,是今天一早姜凡从暗探处得报,就立马来向江玹逸禀告。江玹逸还是了解姜凡,姜凡绝对不会私自先把这种事告诉别人,哪怕是岳灵心。而刚才在来的路上,江玹逸可也是一句都 没跟岳灵心提起过,只顾着生闷气了。 “以戈止戈,自古常有,但民心不可左右,即便皇上强行夺取这三城,只怕也难以安抚民心,到时候兵戈虽止,却埋下隐患,皇上就不长远考虑一下吗?”周墨问道。“我们当然是长远考虑过。难道周大人以为,以当前的局势,我们闵朝没有能力直接挥兵南下,长驱直入踏平南钺吗?想当年我岳家军五万精兵,全歼戎族进犯的十万大军,如今对一个南钺,已经足够手下 留情,毕竟亡国灭朝之恨,比割地让城要难化解得多。所以长远考虑,皇上提出割让三城,也是充分为贵国考虑了的。”岳灵心答道。 如今局势对调,成了周墨的质疑被逐一对答驳斥,群臣不禁偷瞄着江玹逸的表情——岳灵心要是把周墨拿下,可是大功一件,放在以前,江玹逸可不像是会给岳灵心这样的机会。 但现在看来,江玹逸投在岳灵心身上的目光,颇有些深意。“既然皇上如此坚决,看来我也只能退一步。这岷琉和金都二城,权当是我朝和谈的诚意,只是金都之名乃先祖皇帝所赐,如果吾皇将此城割让,恐怕是对先祖皇帝不敬,不如我们各让一步,如何?”周墨 收敛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正视南钺与闵朝的实力悬殊,一看三城不保,只能力争一城。 其实在殿中的人心知肚明,大邱乃是兵家要地,南钺怎么可能轻易割让。岳灵心甚至猜得到,金都分明就是江玹逸放出去的烟雾弹,从一开始,或许江玹逸就没有真要争金都的意思,不过是故意给了周墨一个退而求其次的余地,这样一来,让南钺使团自以为占了便宜,其他两 城便相对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果不其然,江玹逸故作沉吟了片刻,而后拖长了声调说道:“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商榷,但……朕也有一个条件,你们若是肯答应,不但金都可保,朕还能免去你们一半的赔款,以及附加的各类金银玉器、 布匹绢丝。” “哦?”周墨眼中流露出诧异和困惑的神情,想来是怎样的条件,竟能让江玹逸退这一步——并且是这么大一步! 岳灵心本以为江玹逸只是利用金都做幌子,但其他的免除又是怎么回事?江玹逸想提什么条件? “皇上请讲,在下洗耳恭听。”不但能保住金都,达到出使前皇帝的最低要求,还能免去一大笔赔偿,这对周墨来说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他当然愿闻其详。“朕要你们南钺皇帝在边疆设祭坛三日,请高僧做法,超度我闵朝数千死伤将士,并向战死的岳大将军忏悔认错。”江玹逸目光沉沉地笼罩南钺使臣,好像一片雾霾压下来,令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都变得尤其诡异起来。 第156章 亏本买卖 要南钺皇帝向闵朝将领忏悔认错? 这传出去,不止南钺的臣民,恐怕闵朝人也会觉得自家皇帝是疯了吧! 周墨果然睁大了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皇上不想让步,也不用跟我们开这种玩笑吧?” “朕看起来像开玩笑的样子吗?一代名将、数千将士的鲜血的性命,你们南钺可以随随便便用来开玩笑,但朕不会。”江玹逸绷着脸说道。 周墨脸上仅存的一丝客套也消失殆尽了,他的几位随从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都觉得江玹逸提出这种条件也太可笑了。 “在下是使臣,岂能答应如此丧权辱国的条件?”周墨正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初贵国皇帝主动挑起两国纷争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如今只是一个祭坛,几句忏悔,就能省下大笔百姓的血汗钱,换来两国边界长治久安数十年,如何抉择,就要看贵国皇帝有多大得担当了。如果不答应朕的条件,那么朕之前提出的和谈条件,一步不让!”江玹逸下了最后通牒,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就连有几个主和的大臣本想出列说几句,看见江玹逸紧绷的嘴唇和严肃 的神情,也不敢再多说。 其实江玹逸的话没错,几句话就能免去大笔赔偿,还能保住一座城池,无疑是极其划算的交易。在周墨等南钺使臣觉得江玹逸真是得理不饶人的同时,闵朝的群臣们也觉得皇上简直是太仁慈宽容了。 于是众人交头接耳,渐渐有了一种言论——皇上这样的决定,是为了安抚岳家军余部,更有甚者,说是为了站在殿前的岳灵心。 周围的窃窃私语,岳灵心置若罔闻,她看着江玹逸,已经完全愣住了。 江玹逸提出的条件,对闵朝来说绝对是只亏不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可不是江玹逸的个性! 周墨件江玹逸态度如此坚决,与同僚商议一番,然后对江玹逸说道:“事关重大,请恕在下不能擅自作主。您的条件,在下会转告吾皇,还请多等几天,到时候再给贵国一个答复。如何?” “当然可以。朕给你们十天时间,情报往返加上贵国的考虑时间,足够了。”江玹逸金口玉言作出的决定,朝臣们也不敢反驳,忍着离开安泰殿,才开始议论纷纷。 “崔大人,这边疆局势你是最了解不过了,你看皇上这个决定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去掉金都,和谈条件对咱们也是相当有利的啊,为何皇上会突然……” 一些人围到兵部尚书崔觉良身边八卦起来。崔觉良摸着唇上两撇小胡子笑说:“这次对南钺征战,柳秉承柳大将军为主将,虽说这柳将军如今是风光无限,但毕竟威望不够,若是能打好这一仗,立功树威必不用愁。这柳将军现在是皇上的心腹大将, 有这么个让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皇上提出这样的条件也不足为奇了。” “崔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南钺不肯答应条件,双方正式宣战,是给了柳将军立功的机会。那若是南钺放下面子答应了……” “那无疑会让我朝天威远播,传吾皇万世之英名啊!”崔觉良对天拱手,以示对上的尊敬。 这些朝臣们闻言恍然大悟,但还有人半信半疑,提出疑虑。 “我看未必吧?这皇上带着岳灵心来参加议事,又特别提出要南钺向岳锦添忏悔认错,倒像是在想岳家示好。” “是啊,这岳灵心虽然已是废后,但与皇上多年感情也未必是说断就能断的。我看,咱们这位皇上,莫不是为情所惑,才作出这样的糊涂决定?” 这两位大臣提出的意见,也正是部分其他大臣的想法,于是有几人点头附和。 “皇上跟岳灵心关系不和,那可是众所周知的,我听说,当初岳灵心为后时怀孕小产,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事后皇上竟然没有追究,你们想想这其中的因由,难道不觉得发人深思……” 一位反对的大臣压低了声音说道。话音未落,前面的廊柱后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影,挡在人前。大臣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拦路的竟然是御前侍卫统领姜凡。 姜凡双手抱在胸前,左手中握着佩剑,幽深的双眸盯着方才说话的大臣,幽幽说道:“背后妄议主君,是为不尊,论罪当斩。许大人这是,活腻了?” 说话的大臣吓得够呛。这姜凡虽然只是侍卫统领,论官位品阶并非真能比得过这些个朝廷重臣,但他却是江玹逸的心腹之臣,若是姜凡在江玹逸面前稍微说几句坏话,那可真能被打成掉脑袋的罪名啊!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瞬间没了声音,只有方才触了霉头那一人赶紧拱手作揖地解释:“姜统领,误会啊误会,我怎敢对皇上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对这次和谈提出的条件有些疑问罢了,特向各位同僚请教一番, 姜统领可切莫误会……”“不敢。只是宫城之内,还望各位大人注意言辞,不要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是我听到了还好,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就不好说了。”姜凡懒得同他们多言,随便告诫了几句,眼角余光却早已 瞥到一直走在这群人后面的岳灵心身上。岳灵心与君如风并肩从大殿出来,一直走在这几人身后,他们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才那些议论声,都传到了后面姐弟二人的耳朵里。君如风气不过想上去理论,帮姐姐说几句话,但岳灵心不想惹 事,就把如风拦住了。 没想到姜凡突然出来,表面上虽然不是帮着岳灵心,实际上他平日里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更别提用威胁的口吻恐吓朝臣,所以其实暗地里也是不想让岳灵心听到这些人说的话,心头不好受。 这些人匆忙离开之后,姜凡才向岳灵心走来。 “谈得怎么样?”姜凡望了一眼大殿内,只看见大家都往外走,还不知道结果怎样。 “有你传回来的战报,戎族和蒙族一战,必然会打乱南钺的阵脚,周墨也只能暂时妥协。不过……”岳灵心想起方才江玹逸在大殿上提出的要求,仍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会知道北疆的事情?”姜凡诧异地打断岳灵心。“你觉得,我有多了解江玹逸?昨天使臣团入京,他只让我去迎接过来,便安排他们住下,表面上看起来是过于倨傲,有意羞辱南钺使臣,但实际上,他是在等待时机。而今天一大早,江玹逸就谈踌躇满志地去和谈,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敢提出要南钺割让金都,若非手里有重量级的筹码,他是不会这么心浮气躁地。前些日子我从苏沐漓那里听说,供给蒙族的部分物资已经运送过去,所以仔细推 敲一下时间点,不难猜出来这一系列因果。”岳灵心耐心解释道。 姜凡听后不禁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岳灵心不愧是岳灵心,这三年至少还没有埋没你的聪慧。” 言下之意,倒像是除此之外,别的都是不好的。 岳灵心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先进去见皇上,跟他好好解释一下。我方才说到蒙族和戎族之战时,他的反应跟你差不多。他最先能想到的,应该就是你给我走漏了风声。” “你明知道皇上会这么想,还不先帮我解释一下,不是故意坑我吗?”姜凡竟然有心跟岳灵心开起玩笑来。“唇枪舌战的时候,哪有时间说那么多废话。人都走了,我也更不想和他呆在一起。”说到这里,岳灵心想起来她被江玹逸这么硬拽过来,却错过了重要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了,她还是赶紧先出宫去看看 ! 岳灵心还不知,此时岳府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唐家堡不知从何处打探到唐雪柔回京,并且躲藏在岳府内的消息,立马派了大批人马前来“请”大小姐回家——说是请,但由唐无忧带队,可不会太温柔。 李嬷嬷赶回岳府的时候,只见唐无忧已经把岳府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她想自家小姐又不在,没个主事的人,便想起岳灵心嘱托她去找苏沐漓。 从岳府到苏府,李嬷嬷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飞奔到了,一到大门前,就气喘吁吁地说要找苏沐漓。 恰好此时从后厅出来的是耽棠和七元,两人有商有量,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李嬷嬷赶忙上前说明来意,七元一听是岳灵心的托付,便说道:“我这就去告诉少爷!” 说着转身要走,被耽棠一把拎了回来。 耽棠把眉毛一横,原本清丽的面容露出凶相,冷冰冰地说:“苏家主正在养病期间,闭门谢客,岳姑娘要是有什么事,还是找别人商量吧。” “耽谷主,情况紧急,我只能来找苏家主了,旁的人未必能够镇得住唐无忧啊。你们赶紧让我去见苏家主吧,我亲自跟他说!”李嬷嬷急道。 七元想要说话,却被耽棠横了一眼,“苏家主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别说是外出处理事情,就是起床都困难,你家小姐难道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找了,非得来找苏家主吗?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耽谷主,你这是说什么话?”李嬷嬷不料耽棠竟然这般胡言乱语,不由有些生气。 耽棠继续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总而言之,苏家主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见外人,麻烦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别把苏沐漓当成无所不能的靠山,他也是人,会感觉到累的。”李嬷嬷看耽棠这么气势汹汹,而七元也迟迟没有要去帮忙叫苏沐漓的意思,不由得怒从心起。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耽棠的意思,还是苏沐漓的意思,但既然吃了闭门羹,那她也不能没了骨气,硬去求人家, 于是掉头就走。刚回到岳府那条街上,就听见了巨大的喧哗吵闹声,正是从岳府的方向传来! 第157章 伤害 唐无忧的人在岳府内大肆搜捕,丁伯等人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又是老弱病残,哪里抵得过唐无忧带来的精壮家丁,很快,唐雪柔就从后门附近被揪了出来——丁伯正偷偷要送她从后门走。李嬷嬷刚回到岳府门口,就瞧见唐无忧抓着唐雪柔,要强行把唐雪柔拖走。李嬷嬷一想,岳灵心特意叮嘱了她一定要看好唐雪柔,岳灵心对唐雪柔和秦洛的事情一直都很上心,不能在小姐还没回来之前, 就让唐雪柔被带走。 想着,李嬷嬷赶紧跑上去拦住唐无忧,大喊道:“你们想干什么?跑到岳府来撒野,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唐无忧拽着唐雪柔不撒手,恶狠狠地瞪着李嬷嬷,充满了不屑的神情,“你们这些人绑架我妹妹,藏在府里,我来找你们要人,违反了哪条王法?”“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啊?没有人绑架我,是我自己跑到岳府来的。你先放开我!”唐雪柔努力想要甩开唐无忧的手,但她是个柔弱女子,虽然身为唐家堡的大小姐,却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唐无忧紧紧抓着 她的手腕,她根本动弹不得,看起来欲哭无泪,一脸无辜的表情。 “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却跑来这个地方,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这个姓岳的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就这么相信她?”唐无忧尖酸刻薄地对自己妹妹说道。“岳姑娘是真心想要帮我,大哥你就不能为我想想?这么多年以来,我何曾违抗过父亲,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就此罢手。求你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就当你今天从来没有见过我……”唐雪柔说着几乎要 哭出声来。唐无忧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做的那些事,已经丢尽了我们唐家的脸,你还好意思提父亲?我告诉你,就是父亲让我来带你回家,免得你跟着这屋里那个女人,也学得无耻放荡起来,好好的婚事不要 ,净瞎想些没用的……” “喂,你说谁呢?你说谁无耻,谁放荡?”李嬷嬷听到唐无忧对岳灵心言辞不敬,一下子就火了。唐无忧却不以为意地答道:“一个被丈夫休了的女人,还想当贞洁烈女呢?”李嬷嬷一听,气得像爆炸了的火药桶一样,直接冲上来拽着唐无忧的手,一方面要让唐无忧给她家小姐道歉,一方面要唐无忧放开唐雪柔。三个人扭成一团,怎么也分不开,李嬷嬷情急之下,朝唐无忧的 手背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无忧痛得惨叫一声,毫不控制地一脚踢在李嬷嬷的肚子上,竟是发狠到将李嬷嬷踹倒在地上。丁伯一群人连忙跑上来搀扶,但李嬷嬷抱着肚子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身子来。唐无忧不但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反而还指着李嬷嬷穷凶极恶地说道:“死老婆子,少管老子的闲事,不然下次让你好看!走!”说着一招手,下人们前呼后拥,把他和唐雪柔簇在中间,闹哄哄地走 了。 “李嬷嬷、李嬷嬷你怎么样?”小五搀扶李嬷嬷,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嬷嬷软绵绵的,浑身好像使不上一点劲儿,脸色还越来越苍白,一直抱着肚子喊痛。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李嬷嬷往屋子里抬,走进大门还没两部,李嬷嬷发出惨叫声,好像实在是疼得厉害,大家着了慌,赶紧转了个方向朝医馆去。岳灵心急匆匆地出宫回复,却发现家里只留了一个人看守,并且把唐无忧大闹岳府、带走唐雪柔、打伤李嬷嬷的事情混乱地说了一通。岳灵心压根儿就没听完,先是唐雪柔被带走,后来又是听到李嬷嬷挨 打,就赶紧往医馆去了。 这个时候,岳灵心真是分身乏术,恨不能把自己当成两个人用,一个去唐家堡找唐大小姐,一个去医馆看李嬷嬷。 权衡之后,岳灵心还是更担心李嬷嬷的情况。本来李嬷嬷年纪就大了,岳灵心平时都不忍心折腾她,这唐无忧知道李嬷嬷是岳灵心的贴身下人,下手怎么会留情?岳灵心真怕李嬷嬷出什么事。 她赶忙跑到医馆,幸好距离不远,很快就能赶到。 谁知一进去,就发现里面闹哄哄地,大家忙成一团,来来往往竟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岳灵心进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岳灵心拉住一个人问道。 下人抬起头来看了眼岳灵心,不耐烦地说:“李嬷嬷出事了,耽谷主正在里面诊断,大家都忙着呢!” “出事了?”岳灵心听到这三个字,就没有心情再追问剩下的问题,听得太多反而添乱,不如直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岳灵心转身冲进了里面去。 以耽棠为首,四五个人围在病床边忙得团团转。岳灵心一眼瞧见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嬷嬷,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耽棠正在给李嬷嬷诊脉,一面轻轻地按压着李嬷嬷的腹部。岳灵心走到床边,便听见耽棠说:“情况很糟糕。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内脏破裂 。” “什么?”岳灵心如遭雷击,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内脏破裂!难怪耽棠的表情这么凝重! “谷主,咱们该怎么办?”下人不禁都看向耽棠,好像她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李嬷嬷的病情是因为遭受重击而胃部破裂,但外表并没有伤口,只是有一些淤青,对中医来说,这可不是常见的病例。 连神医耽棠,也一下子犯难愣住了。 却见岳灵心已经挽起了袖子,一边疾步朝外面走去,一边说道:“准备手术!”快到门口的时候,岳灵心发现那群人还围着耽棠发愣,似乎压根儿久没听见她说话。岳灵心为李嬷嬷着急上火得不行,可这群人竟然还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岳灵心一下子就怒了,提高了声调斥道:“都愣 着干什么?我说准备手术听不懂吗?”从医馆开业以来,尽管下人们对岳灵心有诸多不屑和轻视,岳灵心也都没有大发过脾气。这是下人们第一次瞧见岳灵心发脾气,都吓得一愣,又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岳灵心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太 过惊人,把这群从前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都震住了,毕竟岳灵心是掌柜,苏沐漓上次又特别说过这个问题,大家也就不敢再怎么反驳,赶紧按照岳灵心的吩咐去准备了。 往日岳灵心做手术,都是李嬷嬷打下手帮忙,如今李嬷嬷成了躺在床上的患者,一时也很难找到人能够接替李嬷嬷的工作,只能让碧水学着帮忙,不过岳灵心这台手术就更加难做了。 但无论有多难,她都必须硬着头皮去完成。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李嬷嬷!一切准备就绪,周围的帘子都放了下来,医馆内那些好奇的人都围了过来想看看情况——连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医耽棠,都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岳灵心竟然这么简单干脆地让准备手术。难道真的有 百分之百的把握吗?内脏破裂,可不是好医治的! 帘幕里飘出了浓烈的血腥味。 岳灵心放下血红的手术刀,让碧水用工具撑住伤口,然后伸一只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李嬷嬷胃部的伤口。 伤口还在出血! 看来唐无忧这一脚,踹得不轻。 岳灵心暗暗地咬牙,用右手去拿旁边盘子里放的针线,用来缝合李嬷嬷的胃部创口。 碧水紧张地抬起头来看了眼岳灵心,发现岳灵心的右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小姐……”碧水小心地叫了一声,却又不敢打扰到岳灵心。“没事。”岳灵心用手握了握拳头,好像这样能让她找回平日的冷静。只是,面对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人,岳灵心还是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做手术要冒多大的风险,即便手术成功,术后 感染的几率也很大,换句话说,做一台手术,无异于脱胎换骨重生了一次。 关心则乱,这句话对岳灵心来说,同样适用。 “小姐你要撑住。”碧水看出岳灵心的紧张,不禁提醒道。 岳灵心闭上眼,努力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她是最不能慌乱的,一旦她的手出了任何一点差错,李嬷嬷都有可能命丧黄泉。可越是这么想,岳灵心就越是紧张,越是下不了手。 碧水鼓励说:“小姐,李嬷嬷现在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撑住啊,只有你能救李嬷嬷了。” 岳灵心的眼前黑暗一片,脑海中无数的思绪,慢慢地汇聚起来,艰难地逆向行走,最后聚焦到一处,成为一个显眼的光斑,又忽然放大,照亮了岳灵心的视线。 岳灵心陡然睁开眼睛,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李嬷嬷已经失血过多,这个年代又很难确定血型,用输血来弥补,所以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岳灵心知道自己耗不起。 必须尽快解决李嬷嬷的手术。 岳灵心按住伤口,拿着针线飞快地穿梭起来,这点缝合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犹豫这么久,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这对李嬷嬷来说有些不妙。岳灵心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伤口和刀口的缝合,然后做了一些后期处理工作。对李嬷嬷来说,危险期并没有过去,只能先把李嬷嬷送去房间好好休养。做完这些,岳灵心靠着手术台慢慢地跌坐下来,双手 沾满血迹,她也没有擦干净,鲜血从新鲜到凝固,仿佛冻住了岳灵心的十指,也冻住了她的心跳……李嬷嬷……李嬷嬷千万不能有事! 第158章 画像,是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意慢慢地爬上脸颊,好像一只小蚂蚁在悉悉率率地爬动,让岳灵心心里猫抓似的,又痒又疼却又挠不着。 她动了动手指,双手上的鲜血已经将十指凝固住,零下的气温冻得她的手几乎没有知觉了,受过伤的左手却从骨头缝里透出来那种针扎似的热辣辣的疼痛。岳灵心扶着旁边的东西,艰难地站起来。恰好碧水进来了——手术之后她到处找岳灵心,却不见自家小姐的踪影,没想到找了一圈回来发现岳灵心竟然还在手术室里,于是碧水连忙过来扶着岳灵心,关切 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能走吗?” “没事,我没事。”岳灵心不自觉地重复呢喃,竭力让自己的全国内需稳定下来,脸上已然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奴婢扶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碧水试探着问。 岳灵心摇了摇头,“你帮我准备一点清水……”说着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满是血污的一身,皱起了眉头,“我清理一下,咱们就去唐家堡。”“去唐家堡?”碧水现在听到这三个字都觉得后怕。唐无忧让李嬷嬷除了这样的事情,碧水也有一肚子火,可想而知现在岳灵心的心情必定更不平静了,所以碧水担心岳灵心要是去找唐无忧理论,到时候会 吵起来或者打起来都不一定。 岳灵心点点头,“既然没有找到秋收本人,那就想别的办法来确认。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可是李嬷嬷还……”碧水想用这件事来劝住岳灵心,但是岳灵心的表情却很坚决。“我们留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我相信剩下的事情耽谷主能做好的,我得争取时间去办完其他的事情。怎么说,李嬷嬷也是因为唐雪柔的事情才受伤,如果我就此作罢,不是也对不起李嬷嬷受这道伤 ?” 碧水见没法说动岳灵心,只好先去准备。一边在水里清洗着毛巾,一边嘀咕着说:“这苏家主也真是的,关键时候竟然不闻不问的,听起来就来气!”“别瞎说!”岳灵心立马呵斥道,“苏公子不是那样置身事外的人。再说,没有人有义务要为我们做这些事情,本来唐雪柔这件事就是我自己非要多管闲事,在婚典上把苏公子牵扯进来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 了,他若真能抽身出去我反而高兴。别人帮过我们,应该对此心怀感恩,如果别人不帮我们,那也不该怨恨。” “哦,我知道了。”碧水怯怯地低下头。 “好了,走吧。”岳灵心梳洗完之后,便带着碧水出门往唐家堡去。当然,她现在必定是唐家堡最不欢迎的一个人,所以她不可能从正门进去,只好带着碧水翻围墙。但过了这一关,要接近唐雪柔仍是不容易。从岳府被带回来以后,唐雪柔就被关在了房间里,门口派人把守着,除了送饭的丫鬟谁也不能接近,外面还时时有人巡查,岳灵心只能躲在一边的院墙后面,等 待时机。 过了酉时,丫鬟端着餐盘过来了,看样子是来给唐雪柔送吃的。岳灵心认出这个丫鬟是唐雪柔的贴身侍婢,上次也多亏了她带自己去唐雪柔的房间,才阻止了唐雪柔做傻事。岳灵心抓紧机会,趁着四下无人,将那丫鬟拽进了小巷弄里。丫鬟刚开始还想叫喊,一看是岳 灵心她们,赶紧把尖叫声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说:“岳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到处都是大少爷的人,很危险的!” “我特意过来找你家小姐的。你能带我进去吗?”岳灵心赶紧说道。“可是……”丫鬟回头望了一眼,门口守着两名彪悍的家丁,要想光明正大地把岳灵心带进去,绝对不可能的。丫鬟再一想,老爷之前就放过狠话,若是看守小姐再出了什么差错,非得被老爷打死不可。不过 想到平日里小姐对自己那么好,几乎是亲姐妹一样,自己怎么能看着小姐受苦,还助纣为虐呢!丫鬟咬了咬牙,说道:“我找一套丫鬟的衣服给你穿上,你跟我进去。” “好。”岳灵心让碧水躲起来等着,她则跟着那个丫鬟快速地换了一套下人的衣服,然后伪装成送饭的人,一起进了门。 唐雪柔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边。丫鬟疾步走上前去,小声说道:“小姐,岳姑娘来了!” “岳姑娘?!”唐雪柔一下子站了起来,过去抓住岳灵心的手,眼圈蓦地红了,“岳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爹和大哥已经对这附近严加防守,你来这里会有危险的,赶紧走吧!” “你放心,一般人要抓住我也不容易。我来就是要问问你,你能不能画出一副秦洛的画像给我?” “画像?你是想……” 岳灵心看唐雪柔的眼神,就知道唐雪柔应该是猜到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说:“虽然你这次没有见到秋收,但是我见过秋收的样子,只要你给我一副秦洛的画像,我就能对比一下他们是否是同一个人。” 唐雪柔犹豫着说:“可是都已经过了四年了,他在战场上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就算我能画出他当年的模样,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啊。”“事到如今就不要想这么多了,现在找不到秋收本人,我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再说,如果秋收和秦洛真的是同一个人,这画像我留着还有用呢。”岳灵心催促道,不容唐雪柔再迟疑下去,就把唐雪柔推到了 书桌边,并且让丫鬟过来帮忙把墨汁都研好。唐雪柔也不再推脱,开始画起简单的画像来。对于她这种打小学习琴棋书画的大小姐来说,一副人物画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何况还是她那么熟悉的人,每日每夜在她的脑海里、她的梦里出现,整幅画像 几乎是一气呵成。 “你还挺会画画的嘛!”岳灵心看到唐雪柔寥寥几笔,已能看出一个大概的人脸轮廓,不禁赞道。 “我家小姐从小就可会画画了。”丫鬟颇有些得意地说。 “要说画人物画像,我倒是没见过谁,能比他画得更好。”岳灵心加重了“他”这个字的语气,显然,她说的那个人,不是眼前的唐雪柔。 “他?能得到岳姑娘的赏识,想必此人定是画工了得了。雪柔平日也爱写写画画的,若是下次有缘,不如请岳姑娘的朋友一起来作画品鉴一下。”唐雪柔一边画一边找话跟岳灵心说。 岳灵心垂下眼眸,说道:“只怕是不可能了。”说完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唐雪柔,“那个人是当今圣上。” “诶?”唐雪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说,“原来如此,是雪柔失礼了。” 于是又默不作声地继续作画。 岳灵心看着唐雪柔笔下的人脸渐渐能够看出清晰的五官轮廓,一颗心咚咚地跳得原来越快。这脸型,这眉眼,跟岳灵心记忆中的秋收,不说完全一模一样,至少也有八分相似! “真的是他?你确定?”唐雪柔听岳灵心这么一说,瞪大了眼睛,好像原本熄灭了的希望之火,又在她眼中熊熊燃烧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些微颤抖着。 “我肯定!我干嘛要骗你?这个人,绝对就是秋收!”岳灵心笃定地点点头。换句话说,秋收和秦洛,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没死,他真的……”唐雪柔拿着画像的手颤抖起来,眼圈一红,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 “你冷静一点。现在既然确定他还活着,那我们下一步就是把他找回来。如果你没有被带回唐家堡还好说,时间比较充足,但是眼下的情况,恐怕就不容乐观了,我们必须要尽快。” “那我们要怎么做?”唐雪柔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急迫地看着岳灵心。她重又燃起的渴望,让岳灵心也鼓起了勇气,这件事她必须继续帮下去。 “想要最快地找到秋收,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了。”岳灵心把画像拿过来折好,小心地放进怀里,“事不宜迟,我尽快入宫面圣,请皇上帮忙。无论如何,一定要说服他才行。” “皇上……他会帮我们吗?”唐雪柔皱起眉头。 “我会说服他的,放心。”岳灵心拍了拍雪柔的手。“好了,我也不便久留。你留在这里也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因为我不能确定我需要多久来说服皇上,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做到的。” “嗯。那你先走。”唐雪柔笃定地点头,送岳灵心到门口。 谁知还没开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又咚咚咚地敲门,响起唐无忧不耐烦的叫喊声:“开门!雪柔你给我出来!” 唐雪柔陡然一惊,和岳灵心四目相对,露出惶恐的神情。要是让唐无忧发现岳灵心在这里,恐怕又要生事端了! “你先藏起来,我来应付我大哥。”唐雪柔连忙说道,让丫鬟带岳灵心去里间躲藏。 岳灵心转身正要走,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尖叫——是碧水的声音!唐无忧发现碧水了! 第159章 合围 苏府后院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四下一片寂静,七元在过道上踱步的声音,一步一步甚是清晰。苏沐漓从昏暗的光线中微微睁开眼,朝门口瞅了一眼。七元的影子映在门窗纸上,来来去去,好像戏台子上演的皮影戏,不知道已经持续多久了。苏沐漓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几天,昏昏沉沉的,好 像总没有一个真正清醒的时候。 之前也没有一次,有这次吐血这么严重,到现在苏沐漓还觉得嗓子眼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他强撑着坐起来,勉强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隐隐约约,门口传来了另一组脚步声。 紧接着,耽棠询问的声音响起来:“他醒了吗?” “少爷还在睡呢。身体一定是疲惫极了,才会一睡就是四五天。”七元答道。 “我知道了。”耽棠的声音顿了顿,“睡着也好,总比他清醒着,却老为别人的事情忙碌要好。” “耽谷主……” “李嬷嬷来过的事情,不可以对他提起半个字,记得吧?” “嗯……记得,可是……” “想让你家少爷好好地活命,就别可是。你以为他的身体还经得起什么折腾吗?他竟然都冒出那样的想法了,亏你还是打小就跟着他,受着苏家的大恩,还由着他胡来!” “少爷他想做的事情,我哪里拦得住啊?何况,少爷把岳大小姐看得那么重要……”“就是因为如此,才必须瞒着他。岳灵心要多事,要招惹唐家堡,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堂堂的岳家大小姐,曾经的皇后娘娘,难道连处理这点事的能力都没有吗?就算让苏家主知道,又能帮她什么?还不 是白费力气,你以为她会懂得感恩吗?” 耽棠话音刚落,身后大门“吱”的一声,猛地被拉开了。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苏沐漓竟然站在门后! 那她刚才说的话…… “少、少爷,你什么、什么时候起来的?”七元睁大眼看着面前的苏沐漓,紧张到结巴地说道。 苏沐漓阴沉着脸,好像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一样,平日里不发怒的人,一旦发起怒来,反而最令人觉得可怕。 七元已经感觉到苏沐漓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紧张地把双手握在一起,不敢再说下去。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苏沐漓提高了声调,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震得七元浑身一颤。 在家里,苏沐漓很少会这样发脾气,虽然他行事雷厉风行,但绝不是戾气很重的人,即便是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也很稳重,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副暴躁的模样,连七元看了都有些害怕。“是、是唐家大小姐的事情。李嬷嬷早些时候来过,说是唐大小姐回京了,但是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唐家堡的人找到她,所以想请少爷帮忙,但是那个时候……”七元努力想要解释, 但是一抬头就对上苏沐漓严厉的目光,便暗地一颤,不敢说话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欺上瞒下了?”苏沐漓紧盯的目光让七元头皮发紧,不敢正视。但是苏沐漓言辞严厉,七元不得不继续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少爷,只是、只是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少爷你 的思绪又混沌不清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少爷说啊……”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吗?”苏沐漓厉声反问道。 “我……”七元有些委屈,又有些惭愧。“唐家堡是什么地方,唐无忧又是什么样的人,还要我再跟你重复一遍你才明白吗?以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势力,岳姑娘怎么凭一己之力对抗?”苏沐漓说得着急,心口便隐隐作痛。他用手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但越想越不放心。既然唐雪柔一早就回到了京都,唐家堡得到消息也绝对不会太晚,一旦唐家堡出手,岳灵心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那之后的事情……苏沐漓就不敢多想了。他赶紧进屋披上了狐裘氅 子,然后又快步出来,一副立马就要走的样子。 七元知道自己拦不住,所以不敢出声。 但是耽棠却不管这么多,直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开双手挡在苏沐漓面前,大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回去躺着好好休息!” “你让开。”苏沐漓语气坚决,没有要跟耽棠罗嗦的意思。“我不会让你去的!你要是还想我继续医治你,就……”耽棠连话都没机会说完,苏沐漓竟然干脆推开她,大步流星地就朝外面走去了。耽棠眼睁睁看着苏沐漓越走越远,心中又气又急,但是却没有勇气再冲 上去阻拦。 “谷主,我去拦着苏家主吧!”旁边药童见耽棠在发愣,于是上前一步说道。 “拦?谁又能拦得住命运?”耽棠怅然地笑了一下,酒窝里满是酸楚的滋味,想起当年他睁开眼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抓着自己的手,哑着嗓子问的那句便是——“她呢?” …… 此时,唐家堡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 唐无忧的手下将躲藏在墙后的碧水搜了出来,押上前来。唐无忧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岳灵心的贴身丫鬟,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岳灵心在房间里?! 他立马冲上前,敲着唐雪柔的房门大喊:“开门!雪柔你给我出来!” 里面没有反应,他心中有很不祥的预感,若是再让岳灵心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雪柔带走,还怎么跟贵妃娘娘交代?这个靠山,就算彻底没了!他以后还怎么跟苏沐漓斗?!想着,唐无忧回头看了一眼碧水,心想,这丫鬟还躲在这里,说明她家主子一定没有离开,只要如此,他就有很大机会粉碎岳灵心的阴谋。他疾步走上前去,在碧水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碧水冷不防 发出一声尖叫,又赶紧闭上嘴,紧咬住嘴唇。“岳灵心,不想你的丫鬟替你送命,就乖乖给我出来!”唐无忧对着大门厉声喝道。见门内还是半晌没有反应,唐无忧刺拉一声拔出刀来,架在碧水的脖子上。碧水吓得眼圈一红,硬是咬牙将到嘴边的尖叫 声和哭泣声咽了回去。她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岳灵心。 “我家小姐根本就不在里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是我自作主张跑来这里的,跟我家小姐无关,你要杀就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唐无忧“啪”地甩了碧水一巴掌,“还敢嘴硬?看你待会儿还喊不喊得出来!”说着唐无忧把手里的刀用力地往碧水的脖子上送了送,刀口底下立马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住手!”门一下子开了,出来的却不是岳灵心,而是只有唐雪柔。 唐雪柔强装镇定地往外走了两步,说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碧水姑娘是我请过来的,大概是底下丫鬟做事马虎,带她过来的时候走丢了,碧水姑娘才在唐家堡里晃荡。她是我的朋友,你把刀拿开。”“哄我是三岁小孩呢?我告诉你,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都休想得逞。你以为这铁桶似的唐家堡,是那些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岳灵心,你最好乖乖地给我站出来,否则……”唐无忧用刀划拉着 碧水的脖子,一道更深的伤痕绽开来,汩汩地冒着鲜血。只要再深一点,碧水就真的危险了。 唐雪柔吓得面色一白,连声大叫:“大哥你住手,你不能这样!”一边喊着她一边试图扑上去拉住唐无忧,却被唐无忧用手肘狠狠地一推,摔倒在地上。 “大哥……”“行了。”岳灵心的声音终于从里面传了出来。话音刚落,便见她慢慢地走出来,唐家丫鬟努力想要拦住她,但又哪里拦得住?岳灵心在门槛前站定,直视着唐无忧说道:“这件事情跟其他人无关。我只是来 看看唐大小姐,并没有想做什么,你放开碧水,我这就离开。” “离开?说得轻巧。你以为唐家堡是什么地方,你说离开就能离开?我告诉你,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这么轻轻松松地走。”唐无忧眼底浮起一抹暗影。岳灵心如此敏锐之人,很快便察觉到,唐无忧身上散发出了杀气。不过她心底还是又惊又疑,这唐无忧该不至于这么大胆,真敢在唐家堡里行凶杀人吧?若说是一个丫鬟也就罢了,但要杀曾经的皇后和将 军大小姐,那也太冒险了。 “那你想怎么样?”岳灵心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想怎么样?”唐无忧咧嘴一笑,“最近有一采花大盗在京都流窜作案,官府多次缉拿无果,向全城下了戒严令。今天我带人在府内巡逻,听见舍妹房中传来呼救声,于是让人合围剿匪,至于这剿的到底是 谁,我也只有等擒住了才知道——”说着,唐无忧一招手,竟是十几名弓箭手迎了上来,绷紧了弓箭对准了岳灵心。 第160章 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唐雪柔见势不对,赶紧跑到岳灵心面前,张开手护住岳灵心,大声对唐无忧喊道:“大哥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住手!”“住手?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别以为自己会耍点小聪明,就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本少爷。你给我让开。”唐无忧目光阴沉得好像一只伺机捕猎的猛兽,对盯上了的猎物,岂有放过的道理!见唐雪柔不肯 相让,唐无忧立马让人上去把唐雪柔拖走。 碧水看见十几名弓箭手上前,也吓得带着哭腔叫喊,却都无济于事。 唐无忧这是铁了心,想趁机对付岳灵心。岳灵心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唐无忧,反问道:“你真的以为用抓捕采花大盗当幌子,就能糊弄官府吗?我岳家现在虽然没了将军府这个身份,但我父亲在朝中的挚友还是有不少,我弟弟更是军前先锋,今 日我若是在唐家堡出了任何事情,你都休想置身事外。”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唐无忧嘴角漫起冷笑,环顾左后,重重叠叠都是他的人,“你们今日,看到过岳灵心在这里出现吗?”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意了唐无忧的意思,都摇头齐声说:“没有!”唐无忧满意地点点头,岳灵心往后退了一步,只见唐无忧一挥手,十几名弓箭手一齐发箭。空中密密麻麻黑色箭矢袭来,岳灵心手一挥,挡开一部分,然后又侧身躲过其他的,紧接着又是十几支箭射了过 来…… “姐!”一声疾呼传来。 岳灵心一抬头,看见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色旋风一样飞奔过来,替她拨开这十几支冷箭。跟在如风身后跑来的,还有苏沐漓和七元,以及一些官兵。 “你怎么来了?”岳灵心看到他们,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如风焦急地说道:“你才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要不是苏家主赶来岳府找你,看见你不在,猜你可能到这里来了,我还不知道!” 岳灵心看了一眼苏沐漓,心中大概知道,把官兵带过来也是苏沐漓的意思。现在岳家虽然不似以前风光,但如风一个军前先锋,要调动一队官兵过来,官府还是会卖这个人情的。 “我只是想来见见唐小姐而已,只是唐少堡主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岳灵心看向唐无忧,现在局面完全颠倒了过来,唐无忧瞪着岳灵心,也不敢再胡说八道。 “原来是岳姑娘。你这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我还以为是贼人进了屋,多有冒犯了!”唐无忧也不傻,虽然暗地里对岳灵心恨得牙痒痒,但有这么多官兵在场,他也不敢造次,几句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岳灵心也无意与他纠缠不休,就算纠结下去,各执一词,这件事情也终究会陷入罗生门,于是说道:“是误会就好。下次希望唐少堡主,先看清楚人再动手,免得再发生这样不必要的误会。” “岳姑娘若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门,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误会。”唐无忧反唇相讥。 “唐无忧,”苏沐漓阴沉着脸,目光中那团火仍在燃烧着,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被一团低气压笼罩,素来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现在连唐无忧看着,竟也隐隐有些心惊肉跳,“适可而止。” “哟,苏家主这是……”唐无忧本想岔开话题说几句,苏沐漓却没工夫跟他瞎扯,径直警告说:“岳姑娘若在你手中有一分一毫的闪失,我不仅要你的命,还会让整个唐家堡一起陪葬,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想去尝试我到底有没有 这个能耐,因为你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是在威胁我?”唐无忧板着脸,不屑地反问道。 “是忠告。我不对唐家堡动手,是因为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不要逼我。”苏沐漓走上前抓起岳灵心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唐无忧阴沉沉的视线。唐无忧好歹也是堂堂的少堡主,一直被捧得高高的,还很少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不禁双手握成了拳头,恨不得立马让弓箭手对准苏沐漓的背影放箭,不过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生生地忍着,脑海中想 起那一晚似梦似真的一个黑影,和黑影说的话。 报复苏沐漓……走出唐家堡的大门,如风和碧水都可算松了一口气。如风向那队过来的官兵道了个谢,寒暄几句,给了点茶水钱,把他们送走了。转过头来看,苏沐漓和岳灵心站在前面,如风想上前,但感觉气氛有点不 太对劲。 苏沐漓松开岳灵心的手,有点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自己跑过来?这么莽莽撞撞的,真不怕出什么事吗?你以为我每次都能这么及时赶到,要是刚才我没有把如风带过来,你该怎么脱身?” “这不是没事吗?”岳灵心从没见过苏沐漓对她这样生气,竟然愣愣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次没事,每次都能没事吗?你就不能先来跟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还觉得我不能帮到你吗?”苏沐漓紧拧着眉头,岳灵心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这次会这么激 动,仰头看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肯放心地依靠我?” “我……我没想过要依靠别人。”岳灵心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跟他说这句话,竟然会有一种惭愧和罪恶感。她知道苏沐漓一直那么帮她,可是心里那道坎总是过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他这样的青睐,总觉得苏沐漓的情来得很突然,很莫名其妙,若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没有经历过一个过程,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的感情?岳灵心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那样的感情,也可能是最不可靠的,就像她对江玹逸,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却仍然没能看透那个男人,又怎么敢 相信一个才认识了半年左右的人,而他对自己的深情,却好像超越了更多个半年,令她受之有愧。 “岳灵心……”苏沐漓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低落的神情,咬了下嘴唇,滚动的喉结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哽在了喉间。 “苏家主这怎么能怪小姐呢?李嬷嬷明明去找过你,是你……” “碧水!谁让你插嘴了?”岳灵心厉声叱道,止住了碧水的话头。碧水委屈地瘪了瘪嘴,扭头不说话了。岳灵心抿了抿唇,想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有些伤了苏沐漓的心,于是改口说道:“是我太鲁莽了,本以为悄悄地溜进去,拿完东西之后很快就出来,但是没想到唐无忧会突然过来巡查。每次都要你帮我解 围,我……”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盯着苏沐漓的脚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 苏沐漓把心中那点憋闷一说出来,就开始有些后悔了,恨自己这样逼她,便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发狠似的紧紧抱着她。岳灵心蓦地一愣,本该挣扎,却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炽热的心跳声,交杂着数不清的情愫,让她只觉心口微微一颤,好像蒙在心头的那一层坚冰被他胸膛的温热融化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弹地靠在他怀里 。 “我什么都不会跟你求,只求你不要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无论你想要做别的什么,我都会用尽我所能去帮你完成,但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好不好?”苏沐漓哀求地呢喃道。 岳灵心能感觉到箍在身上的那双胳膊,好像一个绝望无助的人拥着自己最后一点念想。她心里酸酸地,不由自主地眼圈红了起来。“好。”岳灵心有些颤抖着,说这个字竟让她心里软软地,似乎竟有这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撒娇的小女人,赖在某个人的怀里,让他什么都依着自己,也让自己相信,什么都可以依靠着他。她曾在别人 身上无数次幻想过的那种安全感,此刻在苏沐漓身上,分毫不差。 岳灵心心口里咚咚地跳了起来,这种久违的心动的感觉,不由得让她一怔,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混合着他的体温,发酵成一种奇妙的味道,让人凝神静气,只想就这么靠着他。 “苏沐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不由自主地低声问道,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苏沐漓用下巴蹭着她耳边柔软的鬓发,看到她挽发斜插的那支玉簪子,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咬紧牙关活下去。” 岳灵心挣开他的怀抱,仰头看着他,眉心皱成一团。她觉得苏沐漓话里有话。 忽然她想起来,那次在雪地里苏沐漓跟她说过,他的性命随时可能会结束,但其实她听过他的心跳,并未察觉到有什么致命的病根,所以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过岳灵心还是抓起苏沐漓的手,把起脉来。 手指底下传来的脉脉跳动,让岳灵心心头一惊。“你的脉象……怎么会这么弱?” 第161章 怪物 苏沐漓没料岳灵心忽然问他这个,虽说岳灵心对中医了解不多,但是她会切脉,何况他的脉象如此奇怪,稍微有一点医理知识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他怕被岳灵心看出端倪,赶紧把手抽了回来,裹进狐 裘里。 “天气凉,有些风寒。”说着还把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力图证明自己真的只是普通的风寒。 岳灵心哪会这么轻易被敷衍过去,看到他故作无恙,更是担心。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再加上他以前说的话,岳灵心几乎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抓着他露出来的那只手,冰凉得可怕。 “风寒的话,你的手怎么会一点温度都没有?不对,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真的没有。”苏沐漓避开岳灵心逼视的目光,使劲儿想把手收回来,但他竟连挣开的力气都没有,反而不停地咳嗽起来。 岳灵心见苏沐漓不肯松口,只好转过头去问七元,“七元,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少爷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这……少爷他……”七元瞅了瞅苏沐漓,又瞅了瞅岳灵心,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儿。“七元,只是一点风寒而已,你不要添油加醋。”苏沐漓紧张地喝住七元,很明显是在暗示七元不许多嘴。但他越是这样,岳灵心就越是觉得不对。她看着苏沐漓说:“你要我相信你,要我依靠你,可是我连 你什么时候可能会倒下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信你,怎么靠你?” “只要守在你身边,我就不会让自己倒下的。”顿了顿,苏沐漓眼眸里染了一丝哀情,声音也低了一些,“直到你找到能代替我保护你一辈子的人。” 岳灵心心跳漏了半拍,脱口说道:“没有人能代替你!” 苏沐漓微微一怔,眼眸里重又放出异样的光彩来。“草木亦非无情,何况人心?我又不是石头,你对我的好,就算我不说,但不代表我看不到。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在我生命里消失,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岳灵心说着,感觉鼻子里酸酸的。 苏沐漓低声问道:“你……你会吗?” 其实他心里明明知道答案,这段日子相处,即便只是普通朋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又怎么会不为他伤心难过?也正是如此,他心里的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却又不得不推开她。 “我当然……” 岳灵心一下被苏沐漓捂住嘴。他拼命摇头说:“不、不要说,不要告诉我你在乎我,我不需要!”说完不等岳灵心回答,苏沐漓就好像在恐惧什么似的,转身逃也似的跑开。 “少爷!少爷!”七元看到苏沐漓要走,赶紧去追。 苏沐漓拉住七元,看了看苏沐漓的背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少爷他……”七元一面记着苏沐漓的叮嘱,一面又怕拗不过岳灵心。再者,看到苏沐漓这么痛苦的样子,七元也于心不忍,有时候更会想,凭什么主子承受了这么多痛苦,却不让他在乎的那个人知道 ?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岳灵心啊!想着,七元终于咬了咬牙说道:“少爷本来就有旧疾,上次在假婚典上,他替你喝了那杯毒酒,导致身体状况恶化,耽谷主本来是让他至少躺在床上静养一个月,不能操心任何事情,更不能着急上火,否则 可能会危及性命,但是他一听说你来了唐家堡,就……” “毒酒……”岳灵心失神呢喃,“他不是说,他的身体能抵御毒性,不会有事的吗?”“只是不会伤及性命而已,但是他的血液会吸收这些毒素,加重身体的恶化,而且,毒药带来的疼痛也是没办法完全消除的,所以、所以少爷他这些天才会一直没有露面,其实他已经昏睡了四五天没有下床 了。”七元带着哭腔说。 岳灵心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起苏沐漓脸上带着笑容的模样,看什么都风轻云淡,从她手里接过那杯毒酒的时候,却是坚决如铁……“岳姑娘,求求你了,只有你能说服少爷,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耽谷主说了,再这么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呀!”既然已经说了一半,七元也不怕把剩下的话也说了,一边说还一边抹起了眼 泪。跟了苏沐漓这么久,七元跟苏沐漓主仆情深,若非苏沐漓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一定的地步,七元也不至于会这么哀求岳灵心。 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立马朝苏沐漓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是苏沐漓好像极怕与岳灵心这样对峙,这么一转眼功夫就走得不见了踪影。岳灵心追了好久都没看见他人,转念一想,既然找不到他,不如守株待兔——去苏府等着! 想着,岳灵心毫不犹豫地赶去了苏府。 天色暗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场风雪将至。 岳灵心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见苏沐漓的踪影。岳灵心担心他的身子,这样的鬼天气,就是身体健康的人在外面走上一会儿,也会冻得不行,何况苏沐漓这么孱弱的人。 越是担心,就越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不好的想法。 他会不会在哪里晕倒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会不会…… 会不会是偷偷溜回来了,自己却没发现呢? 岳灵心这么一想,便决定自己去后院找找看。她去过苏沐漓住的园子,也还记得路。打定了主意,岳灵心便匆忙地往后院走去。走到半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岳灵心赶紧用手遮挡在头顶上狂奔起来,好不容易跑到了园子里,突然听得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人把陶瓷瓶子 摔碎在地上了。 “苏沐漓?”岳灵心心中狐疑地走了过去,只见房门虚掩着,被暴风吹得不停开合,哒哒地响个不停。岳灵心站在门前敲了敲,“苏沐漓,你在里面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是他吗?如果是他,是不敢回答她吗?如果不是,那又是谁?贼? 好多念头从岳灵心的脑海里闪过。她提高了警惕,考虑到屋子里的人也有可能不是苏沐漓,便拔下了插在头上的玉簪子握在手里,推门走进去。房间里弥漫着未散去的草药味儿,和平日在苏沐漓身上闻到的味道很像,但是要浓烈得多,原本的清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头昏脑胀。这大概就是苏沐漓平时调养喝的药吧,岳灵心想到他每日是这样度过, 更是觉得揪心。 “苏沐漓,你在吗?你回答我!”岳灵心没有得到回应,便试探地朝屏风后面走去。 这时候,她隐约看见帷幔后面有个人影,侧身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那人面前,还有一些碎裂的药碗碎片。“沐漓?”岳灵心瞧着那人的身形,倒是和苏沐漓很像。但是她很奇怪,自己一直在大厅里,根本没看到苏沐漓回来,不过既然自己找来了,也不排除是怀疑苏沐漓从后门溜进来,故意避开她,至于为何现 在却小心起来,就是一种直觉而已,岳灵心也说不清自己在怀疑什么。 她握着玉簪的手更紧了些,撩开帷幕朝那人走去。 “你别过来!”那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音色也与苏沐漓有八分相似,但或许是病着的原因,要低沉沙哑得多。 岳灵心站在两三步远开外,仔细打量着那人。 他穿着苏沐漓穿过的衣服没错,身形和音色也很相似,但是她还是不放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眼前的“苏沐漓”跟她平日接触到的苏沐漓,有种不太一样的气场。 所以她站着没有靠近。“别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走!”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他似乎有意埋下头别开岳灵心的打量,胡乱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他一般的脸。外面的狂风只漏进来一些,微微撩动着他的黑发,露出另一半苍白到毫无血 色的脸颊。 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那个人不是苏沐漓是谁! 但是他怎么会…… 岳灵心顾不得想太多了,这张脸她必然是不会认错的,于是赶紧把发簪放到一边,上去搀扶苏沐漓。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身上很疼吗?”岳灵心连珠炮地发问,触到苏沐漓的胳膊,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没有温度一样,跟她之前摸到他的手差不多。 岳灵心揪心地抓着他的胳膊,银光在眼里直打转,“来,起来。” 但是苏沐漓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怎么的。 “怎么了?”岳灵心皱起眉头看着他。一直埋着头的苏沐漓慢慢抬起头来,被折磨得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诡异的神情,不待岳灵心仔细琢磨,从背后吹来的风撩起他另一半脸上的黑发。岳灵心看见那半张脸上满是某种凸起的异物,像暴起的青 筋,却又是淡淡的血红色,好像细细的藤蔓一样布满了原本俊朗的面庞,此时此刻完全看不出来苏沐漓本来的面目,唯有一个词语在岳灵心的脑海中闪过——怪物! 第162章 家世之秘 岳灵心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没法出声,也或许是她脑海里还留存着一丝理智——这是苏沐漓啊,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也究竟是他!所以她连尖叫都没有,只是发愣地看着他。 苏沐漓一把将岳灵心推开,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去,一叠声说道:“别看我、别……你走,走啊!” 岳灵心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感觉心尖上漫开一阵钝痛,好想有人用刀背狠狠地划过去一样。她站起来看着苏沐漓的背影,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怎么会这样?”苏沐漓沉默了片刻,忽然闷闷地笑起来,“吓到你了吧?如果我说,这才是真的我,你应该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隐瞒病情了吧?我的脸,每到发病的时候,就会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像怪物一 样的,令人憎恶的样子!” 苏沐漓咬着牙,好像连他自己都痛恨见到这样一张脸。 “沐漓……” “你走吧。走!”苏沐漓背对着她,双肩轻轻地颤抖着。 岳灵心心尖儿上的钝痛陡然锐利起来,直击红心一般,将她穿透。她轻轻将手掌放在苏沐漓的背上,这么凉的身子,让她心下一片悲怆。他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身体上的,还有心里的…… 岳灵心眼里蓦地泛出银光。她上前一步,双手抱住苏沐漓的腰,哽咽着说:“我不走!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走的。” “你不该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苏沐漓低声说道。他撑在桌子边缘的胳膊上,从宽大的袖子里面,缓缓地钻出一只青色的蛇头来。青蛇盘绕在他的胳膊上,一圈一圈地往外爬。 岳灵心脸别在另一边,心头只是难过。以前都是她太忽略,没有想过苏沐漓背地里承受了这么多,现在看到他这个模样,若是她就这样走了,他该有多难受?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你,那我们现在也做到真正的坦诚相待了。” “你不介意我这副模样?”苏沐漓诧异地反问。 “不管你什么样,只要你是苏沐漓,就不会改变什么。”岳灵心坚定地说道。“真是——”苏沐漓慢慢地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女人。她有令天下绝大多数女人艳羡的倾世容颜,合该有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来配她,而不是这半张怪物一样的脸吧?苏沐漓抬起手来, 用指尖轻轻划过岳灵心的面庞,“令人有些嫉妒他呢。” 岳灵心一愣。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嫉妒谁?冰冷的指尖若即若离地划过面庞,让岳灵心感到一阵反感。不对,苏沐漓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会作出这样的举动来。是……生病的缘故?可是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就好像这个苏沐漓,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苏 沐漓。 “咝咝——” 青蛇吐着信子从苏沐漓的袖子里钻出来。 岳灵心陡然睁大了眼睛,思维有一瞬间凝固。虽然眼前所见,和心里的感觉都告诉她,这个人不像是苏沐漓,但是一模一样的容颜还是让她半信半疑。 “岳姑娘!岳姑娘你在哪儿?”外面想起了七元的呼喊声,“岳姑娘,少爷回来了,你快来啊!” 回来了?七元的措辞,让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 难道苏沐漓不是一直都在屋里?七元没有进来过,所以他所说的“回来了”的苏沐漓,必定不是在这房间里看到的,那么他看到的又是谁? 岳灵心越想越不对劲,用眼角余光瞥着面前这人。 “苏沐漓”一动不动地站着,嘴角扬起古怪的弧度,尤其是怪物一般的那一半,弯起嘴角的时候,整张脸上扭曲的筋络都被扯动了,好像冷不防就被爆裂出大片血浆来。岳灵心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斜眼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玉簪,如果动作快的话,应该来得及。事不宜迟,她抢了一步,冲过去抓起玉簪,回过身便瞧见一条青蛇长着血盆大口凌空扑向自己。岳灵心抓着簪子狠 狠地在青蛇身上划了一道,喷溅的鲜血几乎洒在她脸上。 “苏沐漓”趁机靠近一步,一张口朝岳灵心脸上吐出一股白烟。 岳灵心霎时只觉浑身无力,毫无反应时间,就直接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她微微张开眼,最后的一幕便是瞧见那条青蛇带着血爬向自己,依旧张着血盆大口…… 噩梦! 岳灵心陡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冷汗地喘着粗气,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刚才的都只是梦吧? “岳姑娘?岳姑娘你醒了?”苏沐漓凑上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体温正常,应该是没事了。” “这是……”月灵心环顾四周,感觉装潢布置不像是自己的房间,倒有点像是梦里的那个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苏沐漓皱着眉头解释说,“刚才我回府的时候,七元说你在大厅等我,但是后来又找不到你,结果发现你在这里晕倒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在这里晕倒?”岳灵心呢喃,忽的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梦?!” “什么意思?刚才发生了什么?”苏沐漓蓦地警惕起来。“我在大厅没有等到你,以为你可能是从后门回府了,躲在房间里不肯见我,所以我就找了过来。走到这边,我听见房间里有声音,就跟进来,看到你跌倒在地上,好像是发病了,很痛苦的样子。我跟你说话,突然听到七元在外面叫我,说是你回来了,然后我面前那个你,吐了一股迷烟出来,我就晕倒了……这,这不是梦吗?”岳灵心一边说着,一边揉揉太阳穴,真真假假她已经有些分辨不清了。说不准, 她现在也是在做梦呢! “你是说,你在房间里看到了‘我’?你确定是我?”苏沐漓怕是也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小心地又问了一遍。 “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岳灵心看了一眼苏沐漓,脑海中出现了先前看见的那张脸。就在眼前的这张脸上,多了半张脸的异物。想到那时候听到的话,岳灵心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只是怎么?”苏沐漓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眸中闪烁着很深的忧虑,就好像他明明猜到了什么,但不听岳灵心亲口说出来,他不敢确认。 “只是他的这边脸上,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岳灵心说着,用手在左脸上比划了一下。 苏沐漓忽的倒吸一口冷气,流露出“真的是他”这样的眼神。“如果这不是梦,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岳灵心已经被搞糊涂了,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她遇到那个和苏沐漓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然后被迷晕,还有,那个人当时说了一句话, 他说:真是令人有些嫉妒他。当时岳灵心把那个人当成真正的苏沐漓来看待,所以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现在回头想想,岳灵心只觉一股寒气袭上心头。 那个人所嫉妒的那个“他”,是指真正的苏沐漓吗? “终于要出手了吗?”苏沐漓喃喃自语,好像陷入自己的深思之中,一时没有听到岳灵心在说什么。 “苏公子?”岳灵心满腹疑惑得不到解答,心头跟猫抓似的,总觉得那个人跟自己演这么一出戏,绝非只是因为她偶然闯进来。 “你遇到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苏明轩。”苏沐漓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跟岳灵心解释。他凝重的表情,让岳灵心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堂堂的苏家主,还有一个孪生弟弟!“你的……双胞胎弟弟?”岳灵心一来是没有听到过这件事情,以苏沐漓的身份和苏家的江湖地位,若是苏家还有位二公子,坊间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提及,然而岳灵心却并未听说过,二来苏沐漓在岳灵心心中 总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他的弟弟,怎么却如此面目狰狞,而且就方才发生的事情和苏沐漓提起那人的反应来看,恐怕那个人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这个弟弟,幼时便争强好胜,心思敏感,时常跟家里人闹翻,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做的不够好,以至于他后来误入歧途,学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整日与毒虫毒兽为伍,竟是成了训练毒蛇的高手。家中长辈实在无法放任,便罚他在祠堂面壁思过,谁知他突然逃走,之后就杳无音讯。这次他回来,恐怕是来者不善。”苏沐漓简单地说了这些情况,让岳灵心对苏明轩这号人物有了个初步 的判定。 苏家两兄弟之间,有心结。“那么之前在江南回来的路上,出现的那些拦路的毒蛇,是你弟弟的杰作?还有送到医馆的那盒子毒虫,也是你弟弟所为?”岳灵心一下子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她没说的是,还有那一次半夜爬到 她床上的青蛇。“嗯。”苏沐漓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记得我们去江南的时候遇到埋伏,我说的话吗?那时候我以为,是明轩派人对我下手,但是没想到,原来他的埋伏是在我们回程的路上,若是早知道,我也不会让你 自己跟马车回来。” “你又不是万能的,哪能预言这种事情?如果你弟弟这次回来,真的有所图谋,那你应该更加小心才是。”岳灵心宽慰地说道,又不忘叮嘱两句。 “他若真对我下手,我倒也不怕。我真正怕的是……”苏沐漓说着,抬起双眸,神情复杂地看着岳灵心。他怕的是,苏明轩盯上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身边最在乎的那个人——岳灵心! 第163章 师门重逢 苏沐漓凝重的眼神,让岳灵心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握住苏沐漓的手,轻声道:“别想太多。其实不管他针对谁,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苏沐漓垂下眼眸,看着岳灵心与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清冽的目光有片刻的迟疑。岳灵心低下头,似乎意识到不对,尴尬把手拿开。大概是跟苏沐漓太过熟悉了,所以连言行举止也变得亲密起来,一般人也就罢了,但是对苏沐漓竟像是一点戒心也没有。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她必定会怀 疑,这件事情有一定的几率是同一个人自导自演。 但是她知道,苏沐漓不会害她,更没必要做这种事情。苏沐漓忽然反手抓住岳灵心的手。他掌心里热热的,好像是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岳灵心的手背上。她怔愣地抬头看着苏沐漓,他的目光透露出一种决心般的坚定。虽然不知道苏沐漓心里到底做了什么 决定,但是岳灵心很庆幸,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从她面前逃走。 岳灵心弯起唇角,把手掌合拢来,跟苏沐漓握在一起。 “小姐!小姐!” 突然碧水带着哭腔喊着冲进来,抬头就撞见岳灵心和苏沐漓面对面互相望着,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碧水一愣,脸上的泪痕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了。 岳灵心像触电了似的,一把抽回手来。 碧水意识到自己好像破坏了什么气氛,赶紧双手捂住眼睛背转身去,一叠声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怎么了你?”七元紧跟在后面进来,却只瞧见碧水的奇怪行为,“还不赶紧进去,你家小姐在里面呢,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苏沐漓尴尬地把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一下,“你俩赶紧进来吧。”七元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就推着碧水进去了。碧水缓过来之后,想到七元跑到岳府来说,岳灵心在苏府晕倒的时候,不免又担心起来,拉着岳灵心问长问短的。岳灵心说了好几个没事,加上气色也没有 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碧水这才安心了一些。 不过苏沐漓接话说:“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什么,普通大夫的诊治我也不太放心,待会儿还是让耽谷主过来瞧瞧,我总觉得,明轩不会只是想迷晕你这么简单。” “迷晕?你们在说什么啊?明轩是谁?”碧水一头雾水地看看左右,却见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 七元听闻,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苏沐漓,“少爷,你刚才是说……这是二少爷做的?他真的回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有那副鬼模样?”苏沐漓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 “他可是一直想要害少爷你,那他这次回来……”七元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望着苏沐漓。“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苏沐漓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看得出来,他对他这个弟弟比一般人更加忌惮。往日面对多大的风浪,苏沐漓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不 过提到苏明轩,表情就变化太多,岳灵心心里也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碧水还是听不太明白。岳灵心只好先安抚道:“说来话长,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吧。我想,也许他这次出现,不过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警告,我也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应该没什么大碍。耽谷主今日应该在神医谷中,若是为 了这事专门请她过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不要了。”“可是……”苏沐漓仍然不放心,岳灵心耐心地劝了几句,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岳灵心,只好作罢,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原本他想亲自送岳灵心回去,但岳灵心不让他出门,天寒地冻地,在苏府和岳府之间来 回,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对身子总归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苏沐漓只好送岳灵心到苏府大门口。 正在话别时,忽然听得空气中一道冷兵器刺破寒流的响动声,似有璎珞玉石碰撞紧接响起。 岳灵心抬头一看,苏沐漓身后有一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手中持一柄宝剑,凌空而下,刺向苏沐漓。 岳灵心心头一沉,想要拉开苏沐漓,谁知苏沐漓竟然比她反应更快,即便是背对着,也迅速地抓着岳灵心闪开了。 那一剑扑了个空,持剑的男子也落在地上。 不是刺客?! 岳灵心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但见眼前这位公子哥长身而立,一身锦衣华服,腰间配有璎珞流苏,行动间叮咚作响,手中所持宝剑也是上等精钢所铸,造价非凡,看起来整个就是一富家少爷。 不及岳灵心细想,那公子哥又折回来一剑,仍然是向着苏沐漓去。 岳灵心不由皱起眉头,将脚边一截枯树枝踢起来,握在手中,迎向对面的宝剑,并不正面硬拼,而是游刃有余地以招拆招,三招下来她就摸清了对方的套路,口中发出一声惊诧:“七绝剑法?” 虽然如此,岳灵心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发来了兴致。传闻中的七绝剑,她还是第一次过招呢! 两人打斗正酣,苏沐漓仰头一看两人凌空而起,又掀起一片飞沙走石,这样下去伤了谁也不一定,再说,让他俩这么一直打,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结束。于是苏沐漓喊道:“你俩别打了。子聿,别闹了!” 公子哥闻言,身形闪过,似有退意。岳灵心见状也不紧逼,撤身与他拉开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双双落地停手。 公子哥收了剑,别在一侧,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方才与自己过招之人,“姑娘好身手,敢问师从何门?” “无门无派,只是打小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倒是这七绝剑法,独步西番,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有机会一见,实在大开眼界。”岳灵心落落大方地答道。 “哦?你知道七绝剑法?”公子哥说着,扫了苏沐漓一眼,忽又笑道,“呵,你与我师兄相识,也难怪。” “师兄?”这句话出乎岳灵心的意料之外,她不由得一下子愣了,顺着公子哥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看的人正是他方才想要偷袭的苏沐漓。这让岳灵心一下子想起了刚才苏沐漓闪避的身形,若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灵活的身段?可是这些日子与苏沐漓相处,可见他确实是不会武功,即便在被人追杀,性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 他也表现得手无缚鸡之力,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会功夫的人。 公子哥并未注意到岳灵心奇怪的神情,径直走向苏沐漓说道:“师兄,你这是看不起师弟呢?竟然让一个女孩子替你出手,也太不地道了吧!” “长孙少爷,你别胡说!”七元皱起眉头没大没小地斥了一句。 “怎么了,当上苏家家主以后,架子大了,连玩笑都不让开了?”长孙子聿挑起眉梢,瘪了瘪嘴不满地说道。 “长孙少爷,你……”七元忍不住想帮主子说话,但苏沐漓自己开口抢过了话头。 他冷静地对长孙子聿说道:“并非是我不愿出手,是我如今实在没有能力再与你抗衡。”说着,眉眼之间究竟是流露出来一些伤感。长孙子聿脸色一变,皱起眉头说道:“你在说什么?你当年可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若非你要回苏府继承家业,恐怕现在七绝一门的掌门之位都是你的了,我拼尽全力追赶你,却都难以望其项背,你怎么会 打不过我?” 七绝掌门最得意的弟子! 岳灵心如遭雷击,发愣地看着苏沐漓。他身上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谜团!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若有机会,我再与你详说。”苏沐漓苦笑了一下,“只是我现在,确实武功尽失,你我师兄弟,再不能像当年一样切磋比武了。” 听到这里,岳灵心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七绝剑的传人?” 苏沐漓目光一闪,垂眸说道:“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配提起师门……” 他避开岳灵心的探视,其实是想掩盖他真实的想法,但岳灵心不难猜到,他不愿提起曾是七绝门下弟子这件事,是怕岳灵心追根究底——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武功尽失,弱不禁风。 “我明白。”岳灵心没有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也顺着自己的心,答了一句。可是看着眼前的苏沐漓,岳灵心只觉他越发像一团谜,让人捉摸不透。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初你回来继承家主之位,临走的时候还好好地,为什么现在却……”长孙子聿好像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满脸痛心地看着苏沐漓。 苏沐漓苍白的脸色和柔弱的身子骨,让长孙子聿不得不相信,如今的苏沐漓,再不似当年那般英勇无匹。 “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俩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这次你来大闵,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做准备啊。”苏沐漓露出一抹笑容,岔开了话题。 “哦,我是奉师傅之命,前来参加唐家堡的一个群英会,所以顺道回家看看,也来看看你,正好试探一下你这些年有没有丢下咱们师门的武艺,只顾着享福,没想到……”长孙子聿叹了口气。 “唐家堡的群英会?”苏沐漓和岳灵心对视一眼。他们这终日在京都的人都不知道,唐家堡要召开什么群英会,怎么远在西番的长孙子聿却先知道了?“对啊,唐家堡少堡主发了请帖,说是要将唐家堡珍藏多年的宝贝血瑙仙芝拿出来展示,所以师傅特命我赶来看看。你也知道,师傅一向对这些奇珍异宝感兴趣,何况这血瑙仙芝是数千年不遇的神奇药材, 师傅怎会错过?若不是他老人家须得闭关修炼满七七四十九天,否则会筋脉逆行,走火入魔,恐怕还轮不到我代他前来呢。”长孙子聿说起来,对那所谓的血瑙仙芝似乎充满了期待。 “血瑙仙芝?”七元睁大眼,“少爷,那不是……” “说得也是。那你可要替师傅好生看仔细了,别让他老人家失望。”苏沐漓仿佛没听到七元的话,直接岔了过去。岳灵心心头疑惑起来。这血瑙仙芝,是什么东西? 第164章 请求 夜里,东风渐冷,吹得窗户上呼呼作响。 岳灵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上好想有一团火在烧似的,流了不少汗。最后她无奈地翻坐起来,下床倒了杯水喝。脑子里尽是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或许是忽然知道了跟苏沐漓有关的那么多秘密,岳灵心一时有些吃不消,脑子里更是不断想起苏明轩的面容和那些诡异的对话。喝了一大口凉水进去。总算觉得心口松快 一些了。岳灵心走到书桌前,把灯芯捻燃了坐下,抱过来厚厚一叠医书。前段时间为了应对跟耽棠的比试,她特意找来的各种中医典籍,现在倒也是研究明白了不少,尤其是对各类药材,也有一个浅要的了解,却 未曾听说过什么血瑙仙芝。 想起七元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惊讶,岳灵心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很重要。 昏黄的灯光照在老旧的书本上,看起来有些吃力。 岳灵心放慢了速度吃力地找着跟血瑙仙芝相关的资料…… 夜色悄然流淌,第二天早上碧水进来伺候的时候,发现岳灵心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面前的书还翻开着,上面画着一种红色的灵芝,通体透亮,如玛瑙琉璃,光彩熠熠。碧水正与细看,却吵醒了岳灵心。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岳灵心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床上睡不着,就起来查点东西,谁知道就睡过去了。”说着“啊切”一声打了个喷嚏,赶紧裹紧了身上披的衣服。 “用热水洗洗,今天还得去医馆呢。耽谷主在神医谷没回来,可再少不了小姐你了。”碧水拧干了毛巾,递到岳灵心手上。 岳灵心一边洗漱,一边交代碧水今天去查一下唐家堡群英会的事情,然后又说她今天得先进宫去一趟,让李嬷嬷先去医馆看着。 梳洗完之后,岳灵心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匆匆忙忙地进宫去了。因为这段时间接待使臣,江玹逸特别赐了她一枚随意进出皇宫的腰牌,即便是没事的时候,岳灵心也能进宫去。 江玹逸给了南钺使臣十天的时间考虑,如今已经过去两天。等回信的这段日子,周墨似乎很老实,平时就在别苑走动走动,或者去花园看看雪景,倒是没有再试图去闯梅园。姜凡派人一直暗中盯着他,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反而担心周墨就此收手,那么他 们就再也没办法知道他那日究竟是为了什么偷摸溜进梅园去的。 阴冷的天气,细雪纷纷。 周墨站在房门口搓着手,朝手心里呵气。一名南钺使臣前来问安,寒暄之后,跟周墨聊起家国大事。这人问道:“大人,这和谈到今天的地步,怕是很难继续进行下去了,我们为何还要呆在这里,不若尽早回去准备接下来的战事。要跟闵朝对抗下 去,可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啊。” “是啊,要跟闵朝打下去,对我们绝对没有好处,所以本官已经随报请旨圣上,力求圣上同意大闵皇帝的和谈条件。”周墨答道。 “什么?同意?可是这大闵的条件也太侮辱人了,怎么能让吾皇受这样的委屈呢?周大人,你……”“大丈夫能屈能伸,陛下若是要为万民之主,必定要懂得取舍。学会隐忍而厚积薄发,今日的低头是为了来日能够不被限制地发展,有朝一日,我南钺必定能卷土重来。到时候,就是十倍、百倍,我们也能 将这屈辱还回去!” 那官员闻言,陷入沉思之中。 周墨继续说道:“个人荣辱与家国兴亡,孰轻孰重,你可有想明白?今日陛下为保全我南钺子民,而向闵朝低头,换来的是什么?是百姓的感动和爱戴,与百世流芳的圣主美名啊!” “周大人这么一说,下官明白了。”那人拱手说道。 周墨拍了拍这人肩膀,望着雪天,“下雪了,我去走走,也看看这闵朝的冰天雪地。咱们南钺国都,可是很少能看见这样的美景。哈哈哈!”说着,周墨举步朝院外走去。 走出没多远,迎面来了两名丫鬟,手里都端着东西,看样子是要往哪个宫送小吃。两个女子一边走,一边难免多话聊起宫内的新鲜事来。 仔细听来,两人好像提起了“梅园”二字。刚走过的周墨,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又跟了上去,听那两人细说。 “梅园那边好像要拆掉了。” “梅园?”“对啊,就是那个,以前老有传闻说,不太干净的那个地方,听说是太祖皇帝的某位嫔妃居住过的别苑。后来那位嫔妃神秘失踪,也有说是离奇暴毙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被灭口的,反正就是不太正常的样子, 那个地方也变得阴森森的,久而久之就被弃置了。近来听说那地方又闹了不干净的东西,内务司报到皇上那里,皇上便下令说,准备把那地方拆了。” “这宫廷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唉,反正也不干咱们什么事,咱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伺候好柳妃娘娘,就什么事都没有。走吧走快,快点,待会儿汤凉了,柳妃娘娘该不高兴了。” “是啊,这大冬天的,快走吧……” 周墨跟到这里就没有再跟下去了,眼看着两名丫鬟消失在雪中,他的眼神也深邃起来。 梅园……要拆了? 周墨不是没想到,这可能是上次事件之后,江玹逸和姜凡等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但又不免考虑到,若这是真的,那么他要找的东西,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所以,即便是圈套,他也必须去闯一闯啊! 虽然心内打定了主意,周墨也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回了住处做准备。 这会儿,岳灵心已经进了宫,打听到江玹逸在书房,便直接过去了。 秦海一见岳灵心来了,忙不迭进去通报,很快就出来,说皇上让岳灵心进去说话。 屋子里烧着炭,毕毕剥剥地响,暖气充斥四周,让岳灵心周身的寒气都消解了大半。不过被冻僵的双手,陡然接触到暖气,反而有些不适,她赶紧朝掌心呵了口气,搓了搓。 对面忽然传来询问声,“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岳灵心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江玹逸已经走到她面前。岳灵心垂下眼眸,向江玹逸屈膝福身,“民女进宫是有事想求皇上。” 难得的,岳灵心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主动地卑躬屈膝,江玹逸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你自己办不到,一定要来求朕的?”江玹逸一脸玩味地看着岳灵心。 “皇上可还记得,上次民女提到过的岳家左翼军成员,秦洛?”岳灵心开门见山的问道。 江玹逸沉吟了片刻,大概知道岳灵心是为什么而来的了。他转过身向宝座走去,“听说那位唐家大小姐回来了,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那天祝玲珑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把江玹逸请过去,表面上是与他吃顿饭,实则在吃饭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就提起了这件事,还明里暗里地表示,想让江玹逸亲下圣旨,督促唐家堡和蒋府完婚。祝玲珑几乎是含着泪说,她就蒋世年这么一个弟弟,虽然从前他们关系不好,但是在宫里呆得久了,越发感觉到孤独,才知道亲人的重要性,所以尽力想要弥补跟家里人的关系。这唐家堡大小姐的身份地 位,足以衬得起蒋世年国舅爷的身份,因而竭力想要促成这段姻缘。 若是没有经历过那天婚典上的事情,江玹逸或许随口就答应了,但是这一次他却找了个借口,没有回复祝玲珑便离开了,后来祝玲珑有好几次借机想提起这件事,都被江玹逸给岔了过去。 以江玹逸对岳灵心的了解,他知道她不会轻易罢手,所以今天岳灵心过来,其实早就在他的意料之内。 “皇上既然知道此事,那想必也应该能猜到,民女是为何而来了。”岳灵心看向江玹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表情,让她能够判断他此刻的站位。但是江玹逸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说道:“那日你和唐天南在婚典上定下的约定,唐雪柔既然无功而返,自然应该按约定完成婚事,你来找朕,是想让朕用圣旨逼迫唐天南,助你违约吗?岳灵心, 你觉得朕有必要为你做这种事吗?”“当日我和唐天南定下的是,待雪柔确定秦洛的身份和生死之后,再作决断,但现在她根本连人都没有见到,如何能进入下一步?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只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心安,更是为了秦洛,为了军心,为了皇上的圣名。对于当年的事情,皇上也未曾忘怀,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要放弃大好的条件,跟南钺提出那样的谈判要求?皇上想要弥补岳家军,弥补我爹,说明你心里,也没过得去这道坎,对吗 ?”岳灵心蹙眉看着江玹逸,对于这件事,她好像是看到了他的心底。江玹逸直视着她的眼。他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她能够明白其中的深意,之前和谈时她没有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但是她心里一定是明白的,所以今天她才有勇气来找江玹逸,因为 她认为自己还有一定的筹码。 是啊,岳灵心不做没有一丁点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对他。可是江玹逸对她,怎么却感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呢?即便他为了她所做的一切,她能够感觉得到,但是她会怎么想,会因此而感动吗?江玹逸从她眼中,只看得到她对这件事成功的渴求,而不是对他的感 激。 “朕能做到的,都做了,让南钺皇帝告慰我闵朝将士亡灵,只是针对这场战事中阵亡的忠勇之魂,与当年的事情无关。”江玹逸别开了目光。 “无论是否有关,我只问皇上一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尤其是被迫要日日夜夜面对着别人的面孔,那种感觉皇上是否还刻骨铭心呢?”岳灵心既然紧盯着江玹逸,看见他的睫毛蓦地一颤。他的脑海中,瞬间涌现出万股思绪。 第165章 狼狈 江玹逸凝固住的目光,好像穿过眼前虚无的时光,回溯到一年半以前,也是细雪纷纷的隆冬季节,芳阳苑的大厅里传出一声哀嚎。 一滩鲜血在香炉边上蔓延开来。 岳灵心看着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抬走的蒋贵人,吓得脸色苍白,不能动弹。直到江玹逸问出口:“岳灵心,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皇上、我……”岳灵心双手颤抖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经过沙场,踩过尸体,见过遍地的鲜血,却没有一次令她如此害怕。因为往日金戈铁马,在腥风血雨中杀伐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成全大闵王 朝的兴盛和江玹逸的帝王大业,但从没有一次,是想要恃强凌弱,欺辱无辜的妇孺幼儿。江玹逸一把捏住岳灵心的下巴,厉声说道:“岳灵心,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朕原以为你只是一贯的大小姐脾气,任性妄为也就罢了,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 么吗?”“我、我不是故意的,皇上、皇上,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看不得你这么宠她,赏赐她那么多东西,我想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谁才是皇后,让她难堪而已,我没想到会、会这个样子 。”岳灵心完全乱了阵脚,整个人带着哭腔瑟瑟发抖。 江玹逸狠狠一推,岳灵心便跌倒在地,撞在先前蒋贵人碰到的那个香炉上,剧烈的疼痛从脊背贯穿身体,好像撞得要散架了似的。“从今天开始,罚你禁足清秋院,不得踏出半步,内务司只许往清秋院送素白的衣料!朕要你素衣白裳,闭门思过,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为你所犯下的罪孽忏悔,为朕枉死的孩子悔过!”江玹逸指着岳灵 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像是刻意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让岳灵心牢牢地记住他说的话。 那时候他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重锤落在岳灵心的心口上。她仰起头来看着江玹逸,眼里含着银光,但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知道,我是因为太爱你才会这样,你比谁都清楚,我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 么?”“为什么?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江玹逸向岳灵心走近了两步,俯身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坚硬得好像石头一样,“朕告诉你,你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知道每天面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 的人,是怎样的感觉吗?你知道因为某个人横在中间,就不能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相守,是多么煎熬的事情吗?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你必须消失了吗?”岳灵心看着他,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哗地一下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却依然倔强地昂着头,“江玹逸,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呵——想我岳灵心,从来没有怕过谁,对你也一样。你若当真如此绝情,即便 是禁足我这个皇后,我也一样能让你的女人受不了封,得不了妃位!” “那你,也永远得不到朕的心。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朕只要一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也配谈爱吗?”江玹逸满脸讽刺地说道。 “是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你放心,我会对你死心,但,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岳灵心的话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波一波地扩散开来,慢慢地变得模糊…… 江玹逸感觉心口好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钻心的疼痛直抵四肢百骸。眼前岳灵心的脸忽而变得有些模糊,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和当年在芳阳苑里看着他说那番话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江玹逸本以为自己心中会有多年来夙愿得偿的快感,但是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种在心口隐隐作祟的感觉,五味杂陈,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竟然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 岳灵心看到江玹逸的表情不断变换,久久没有答话,于是接着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上难道真是如此自私的人吗?” “在你眼里,朕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江玹逸忽然喃喃地问。“我怎么看你,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紧要的?皇上还在乎这个吗?”岳灵心有点好笑地反问。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江玹逸不是随口问的这个问题,他看着自己时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好像一定要得到她的正式 回答才肯罢休。 岳灵心没办法,为了尽快解决雪柔的事情,她只能回答:“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那你现在就听清楚了。你狂妄、自私、薄情、阴险……” 江玹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但这只是对我而言,你对我、对岳家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这不会妨碍你成为一个好皇帝。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大闵的江山交到你手上,比在玹道手中会更好。”岳灵心说完,静静地看 着江玹逸。 江玹逸动了动唇角,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沉默了片刻,他还是背转了身去。 这样,岳灵心便不会看到他难以掩饰起来的情绪。他不敢承认,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是有多狼狈。 他要的,不是她评价他是个好皇帝啊…… “你要朕怎么帮你?”许久,江玹逸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岳灵心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色,如果江玹逸无意帮她,是不会问这句话的。这么说,他是动摇了吗? 岳灵心生怕他后悔似的,赶紧把唐雪柔给她的画像掏了出来,“还请皇上下令搜寻秦洛,他现在应该叫秋收,和一户姓顾的人家住在一起。” 江玹逸把画像拿过来看了一眼,放在一边,“若是单单为了找这么一个人而下旨,只怕引起多方臆测。” “可是……” “朕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做到。你不信朕?”江玹逸反问。岳灵心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怎么敢说不相信?而且,江玹逸应该还不至于无聊到,用这种方式来戏弄她吧?只好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皇上安排吧。”顿了顿,房间里尴尬的沉默让岳灵心感到浑身别扭 ,于是接着说道:“如果皇上没有别的吩咐,民女就先告退了。” “这么大的风雪,你要去哪儿?”江玹逸叫住她。 北风呼呼地刮着,拍打着窗棂,让沉默再一次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 岳灵心没有动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久才憋出来一句,“我没关系。”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比起暴风雪来说,更让她害怕的是,和江玹逸这样无言的对峙。她要怎么整理自己那种心情?她曾经爱他到骨子里,也曾恨他到骨子里,但是现在面对他,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好像那些爱恨都像云烟一般消散,谁的人生中没有爱错过一个人,因爱生恨,若 是爱没了,恨自然也就消失了吧? 只是她的心还是着慌似的跳动,砰砰砰地静不下来。在最安静的时候,她能听得清清楚楚,她怕他也能听见,所以跑得飞快。 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疼。岳灵心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可是没想到风雪会突然这么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手挡在跟前,勉强往前挪动,谁知一不小心踩在掩盖在薄薄一层雪下面的石块上。石块湿滑,根本站不住脚, 风又太大,岳灵心一下子跌倒在雪地里。她慌忙伸手去抓旁边的树枝,结果枯瘦的枝条猛地被折断了,尖锐的断裂处划过胳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岳灵心坐在雪地里,抬起手臂来,看着红色的血痕,吃痛地吸了口气。 真是倒霉! 她暗暗埋怨自己这么不小心,后面有没有恶鬼在追,干嘛要这么慌慌张张地跑呢? 她用手撑着地,试着自己站起来,不但胳膊上火辣辣地疼,连脚踝也好像被扭到了。 这一跤摔得不轻。 岳灵心瘪着嘴,好不容易扶着树站了起来,北风灌进袖子里,胳膊上的伤口被冰碴子一粘,更是冷热交替地疼。 正一身狼狈时,忽然后面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岳灵心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江玹逸沉着脸站在面前。 “都跟你说别走了。”江玹逸皱起眉头,责怪似的说了一句。岳灵心刚想说自己没事,江玹逸拽着她就往回走。 岳灵心扭到的脚踝哪里跟得上江玹逸的步伐,没走两步就险些又跌倒。 江玹逸回过头来,好像才注意到岳灵心扭了脚,半蹲下来问道:“自己能走吗?” 岳灵心低着头,不想让江玹逸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一边用力地想抽回手来,一边小声说道:“你先放开我。”江玹逸瞥了一眼岳灵心的胳膊,血水已经从袖口里浸了出来,好像紫色的锦缎上绣了几朵红梅。他微微叹了口气,一把将岳灵心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向书房走去。 第166章 不自知的妒火 岳灵心脑子一热,瞬间一片空白,抓着江玹逸的袖子大声喊道:“你放我下来!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 道旁不清楚状况的宫人发愣地看着他俩,直让岳灵心脸红到脖子根儿里,恨不能把脸捂上,生怕被人认出来。 江玹逸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把岳灵心往卧榻上一放,转身去抽屉里摸东西。 岳灵心挣扎着坐起来,眼看着想跑,却被江玹逸的大掌按住。他掌心里好像有团火似的,灼得岳灵心皮肉发痛。她不动弹了,只是蜷缩起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江玹逸。 江玹逸从抽屉里拿了药箱出来,在卧榻边上坐下来。打开药箱,拿出金创药和绷带,然后又把岳灵心受伤的那条胳膊拽了过来。岳灵心想躲,被江玹逸拽了回去。 江玹逸瞪了岳灵心一眼,“你再乱动的话,朕可不保证不会强迫你听话。” 岳灵心噎了下,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拧巴着也不会占便宜,只好先闷不吭声,让他摆弄着自己的胳膊。 江玹逸把岳灵心的袖子撩起来,只见她雪白纤细的胳膊上被划出一道一指多长的伤口,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红肿的血痕,到现在已经开始不断地渗血出来。 江玹逸不禁皱起眉头,先用棉团给伤口消毒,再撒上金创药。他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岳灵心,这么粗的伤口,敷药的话必定是很疼的,她脸上的表情竟然只是微微皱起眉头。 她不说,他却忍不住问道:“疼吗?” “你真当我这三年娇生惯养了,连这点痛都忍不了吗?”岳灵心看了他一眼,反问的语气里透着不屑。 江玹逸弯唇低笑了起来。 岳灵心第一次听到他笑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但他的笑声却像是甘醇的烈酒,岳灵心只听一次就醉了。那是他发自真心的笑声,和平日里那种冰冷的或者狡黠的味道全然不同。 现在想来,却好像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总是这么逞强,不会觉得太累了吗?”江玹逸忽然那停下包扎的动作,慢慢地抬起头来,沉静的眼眸望着岳灵心,一眨不眨。 “我若不让自己强大,如何能撑得起这副躯壳,又有谁能替我撑起我岳家?”岳灵心直视着江玹逸的目光。 “你若是愿意回宫的话……”江玹逸压得很低的声音,不知是出于无法冲破的自尊心,还是未能下定决心,尤其是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岳灵心也只听到前面两三个字而已,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不过,她也不认为江玹逸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就没有追问。 恰在此时,秦海进门来报:“皇上,苏沐漓求见。”“苏沐漓?他来干什么?朕今日没有召他进宫啊。”江玹逸满脸疑惑地喃喃自语,却感觉到身边的人儿好像有了反应。他侧过脸,看见岳灵心脸上完全换了一副表情,明明之前对他一直板着脸,可是现在却 微微翘起唇角,眼中的光彩就好像很期待马上能见到秦海说的那个人一样。 江玹逸的目光变深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般,有某种情绪跌宕起伏。 直到岳灵心吃痛地吸了口气,江玹逸才反应过来,发现他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得岳灵心发痛。本来胳膊就受伤了,刚包扎好,哪里禁得起江玹逸这么猛力地捏着,感觉骨头都要碎掉了。 江玹逸迟疑地松开手,转头对李公公说道:“朕没有召见他,他来干什么?朕很忙,没工夫见他,让他回去吧。”“这……”秦海有些诧异地看着江玹逸。往日江玹逸对苏沐漓,虽然是对一介布衣,但因着要仰仗苏家雄厚的资金,所以也算是礼尚往来,不会这么直接地拒绝接见,而且以前也有过苏沐漓主动进宫求见的情 况,还没有哪次江玹逸是这样吩咐下去的。 但秦海伴君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多话,所以也没有追问,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他在苏沐漓面前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好了。 谁知岳灵心一下子蹭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道:“都不问一下什么事情,就直接说不见吗?” 岳灵心质问的口气让江玹逸蓦地皱起眉头,“怎么,朕见不见他,还得问问你的意见吗?” “若不是有事,苏沐漓干嘛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跑进宫来求见?你当然应该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了,万一是急事呢?哪有你这么当皇帝的?”岳灵心一板一眼地说道。 “你是想教朕怎么做皇帝,”江玹逸顿了顿,眼眸里的光变成了彻底的冷色调,直勾勾地盯着岳灵心,“还是,你心疼苏沐漓了?” 岳灵心倏忽一愣,苍白的小脸上竟是不由自主地飞起一团红霞,就好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往日不管多么激烈的场面都要直视着江玹逸的双眸的人儿,此刻却不自在地把视线别开了。 “我、我心疼他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处理事情太草率了而已。我可是对事不对人的啊!” 连说话都这么没有底气!岳灵心自己也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不争气,何况是江玹逸,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的掩饰。 她心里,就这么在乎苏沐漓? 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江玹逸的眉头便拧得跟小山一样了。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久,江玹逸忽然讽刺地笑了起来,望向门外,“真是好大的风雪啊,多在雪里站一会儿,也会冻得不行吧?” 岳灵心微微眯眼看着江玹逸,想从他脸上的表情探查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想做什么? 江玹逸转过去对秦海说道:“你去告诉苏沐漓,朕还在忙,让他先在外面候着,等朕忙完了再召见他。” 秦海看了一眼江玹逸,又看了一眼岳灵心,便明白了江玹逸的用意。虽然听着外面风雪交加,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是这个时候跟江玹逸讲道理是不会有好脸色看的,只好答应了一声,退出去传话。 岳灵心一下子急了,一把抓住江玹逸的胳膊,想要说话,江玹逸却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去,起身走向书桌。桌面上摆着厚厚的一叠奏折,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开始审阅起来。 “皇上……”岳灵心还是不死心,想要提醒江玹逸,这么大的风雪,怎么可以让苏沐漓一直在外面等着? 江玹逸却头也不抬地截断她的话头,“朕批阅奏折的时候,要是有人打扰,会变得更慢。朕以前应该跟你说过很多遍吧?” 他说得没错。成婚最初,岳灵心总爱粘着江玹逸,就算是他批阅奏折的时候也不放过,所以那时候江玹逸跟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在这里会影响我批阅奏折的”。 这个时候江玹逸突然说这句话,就是为了堵住岳灵心的嘴。因为她话越多,江玹逸就耽误得越久,苏沐漓就得在外面等得更久。 岳灵心抿了抿唇,一下子泄了气,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听得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毕毕剥剥地响,融融的暖意反而让岳灵心觉得不安。 房间里的炭火越是烧得这样暖热,越是说明屋外风雪交加,天寒地冻。江玹逸看似低头批阅奏折,眼角余光却在岳灵心身上游走,岳灵心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因为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门外,没有片刻离开。她越是这样紧张,江玹逸心头那团火就烧得越是旺盛,连他都不太 明白,这股无名火到底是为何而来,从何而起,但就是让他无法克制,好像要将他由内至外少个干净透彻才算罢休! 突然,岳灵心站了起来,径直朝大门走去。 “你去哪儿?”江玹逸抬起头喝止了一声。岳灵心停下脚步,看了江玹逸一眼,“皇上没有下令,将民女禁足在御书房吧?”说着,她抬起手臂来,摸了摸包扎好的伤口,“民女倒是没想到,皇上这千金之躯,这些年来包扎技巧竟然能提高这么多。承 蒙皇上照顾,民女现在能走了,就不呆在这里,耽误皇上批阅奏折了。” 江玹逸看岳灵心转身要走,没来由地喊道:“你站住!” 岳灵心脚步稍稍一顿,但没有转身,又直接走了出去。 江玹逸紧紧握住手里的毛笔,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笔杆子“啪”的一声,折成了两半,坚硬的断口扎进江玹逸的掌心里。 秦公公许是看见了岳灵心出去,便进来询问情况,却见江玹逸紧握着拳头,鲜血正从拳头里滴落出来。秦公公吓得面色一白,连忙迎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帮忙包扎。 江玹逸沉着脸没有说话,起身向门口走去。 暴风雪依然在呼啸着,丝毫没有要减小或者是停下的意思。岳灵心刚一跨出门槛,就被干燥的北风迎面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她侧过脸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睁眼看清楚外面的景象。 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早先还被清扫得一点雪渣都没有的院子,此刻已经有没过脚踝的积雪。苏沐漓只是站在门廊下,肩头也已经落满了被风卷进来的雪花。或许是入宫面圣为显庄重,他只穿了平常的衣服,没有裹披肩,单薄的身子在银装素裹的广袤天地映衬下,更像是浩瀚无垠的海面上一艘停 泊的孤船。他低垂着眉眼,双手拢在身前,一动不动,似是刚刚从银白色的画卷里走出来一般,安静得和白雪融为了一体。 第167章 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岳灵心皱起眉头,两步跨到苏沐漓面前。 “苏公子。” 苏沐漓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抬起眼眸来,刚才还平静如水的人儿,此刻却好像是被戳中了的青蛙似的,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岳灵心的胳膊。 “你没事吧?” “我?”岳灵心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进宫来,跟皇上提一下,帮忙找秦洛的事情。” 苏沐漓似乎松了口气,抓着岳灵心的手仍是没有放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安全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进宫来,不是要跟皇上禀告什么事情吗?他……”“早上我去医馆的时候,听李嬷嬷说你为唐大小姐的事情进宫来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也知道皇上不太支持,所以我怕他为难你,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回来,我实在是不放心,只好进宫来看看了。 ”苏沐漓平静地说道,眼眸里重新染上了柔和的光色,许是见到岳灵心安全了,他也就安心了。 岳灵心陡然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苏沐漓。他说得这么平静,可她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你进宫来不是为了跟皇上禀报事情,是……为了我?” 苏沐漓弯起唇角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有事情要禀报。哪能无缘无故跑来请求面圣?” 虽然他笑得风轻云淡,岳灵心却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他是在掩饰。他一开始进宫,就不是因为什么非要面圣的事情而来,而是怕江玹逸会为难她,特意赶来解围。他以为只要他请求面圣,皇上就没时间跟岳灵心耗下去,可以帮岳灵心解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陷在这里了 。 苏沐漓倒是不为自己着急,看到岳灵心,脸上就舒展了笑容。他在这里站一会儿,又算什么? “皇上根本就不想见你,我们走吧。”岳灵心心头几乎已经猜到江玹逸为什么这么做,即便不那么肯定他死出于什么样的情绪,作出这样的反应,但是苏沐漓是因为她受牵连这一点是无疑的了。 想到这里,岳灵心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想要带苏沐漓离开这里。苏沐漓却笑道:“既然来了,定然是要见着皇上,或者是被允许跪安才能离开的。”顿了顿,他看见被风卷起的雪花飘落在岳灵心的头发上,便伸手替她拂掉了残雪。“这里风大,你先走吧,不然一会儿要冻 坏了。” “那怎么可以?”岳灵心小女孩似的瘪了下嘴,“你的身体比我还弱,站在这冰天雪地里,不放心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看起来还不至于到了风都能吹倒的地步吧?”苏沐漓露出一副近似苦笑的表情。“你脸色这么苍白,还逞什么强?”岳灵心想了想,觉得苏沐漓说得也有道理,毕竟是他先来请求面圣,然后又一声不吭离开的话,必然不妥,而且江玹逸本来就是故意为难苏沐漓,难保他不会抓着这个点 做文章。 看来在江玹逸心情好起来,或者是想通了之前,苏沐漓是走不了了。岳灵心刚才已经试过跟江玹逸交流,被江玹逸堵了回来,这会儿再跟他说放苏沐漓出宫,只怕江玹逸会更不耐烦。不管怎样,岳灵心也想不到一个两全的解决办法,只好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苏沐 漓披上。 “你干什么?”苏沐漓惊了一下,抓住岳灵心的手。 “这么冷的天,你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站多久,当然要多穿一点。”“不行。你穿好,赶紧出宫去。你在这里多留片刻,我都不安心。”苏沐漓不由分说地把披风给岳灵心裹好,强势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平时的病态。要不是他的脸色还一如既往的苍白,岳灵心都要怀疑他是 不是装病,怎么这会儿有这么大的力气! 岳灵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没犯法,就算他是皇上,还能吃了我不成?” “他是不能吃了你,但是他……”苏沐漓急得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岳灵心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岳灵心心一横,说道:“我不管这么多,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岳姑娘,苏公子。”秦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喊了两声,打断苏沐漓的话。两人看过去,只见秦公公走过来,和善地说道:“皇上今日实在是有太多公务要忙,苏公子是否有什么急事一定要今天禀报?若不 是的话,苏公子还是改日再来的好。”“其实,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不过前段时间皇上让我筹措军饷一事,有了些进展,所以想着应该先向皇上汇报一下。既然皇上这么繁忙,那我改日再来就好。”苏沐漓欠了欠身,本来今天来这里就是为 了岳灵心,现在看见岳灵心没事,他自然是巴不得跟她一起离开了。 看来,江玹逸是放弃了。 岳灵心往书房里看了一眼,只露着一道缝的房间里面安宁得没有一点声响,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在里边,岳灵心更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一心在批阅奏折,而不是有意为难苏沐漓吧。 “走吧。”岳灵心没有再多想,转头对苏沐漓说道。 没走两步,岳灵心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脑袋里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扶着额头,还是头重脚轻地险些摔倒。 “怎么了?”苏沐漓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把她搀扶着。 岳灵心只是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她抬起头来看着苏沐漓,摇了摇头,“我没事,大概是太累了,有些……”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彻底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若不是苏沐漓扶着她,她几乎就要栽倒在地上。 苏沐漓手忙脚乱地把岳灵心抱住。 “灵心?灵心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身后书房门“砰”地响了一声,被人猛力地拉开。江玹逸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来,将倒在苏沐漓怀里的岳灵心一把抱起来,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道:“传太医!” 苏沐漓紧绷着心弦,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就算江玹逸不许他进书房,他也不能听命,直接跟着跑了进去。 江玹逸把岳灵心平放在卧榻上,先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虽然确定有呼吸,但是显然比一般人要微弱,再摸她的额头,温度竟然烫得吓人。 是风寒? 江玹逸赶忙把放在一边的披肩扯过来给岳灵心盖上,又一叠声吩咐下人赶紧多抱几床被子过来。 这会儿功夫,方太医已经一路小跑赶过来,仔细给岳灵心诊断。 “皇上,皇后……岳小姐只是感染了风寒。今日气温陡降,暴风雪来袭,穿得太单薄的话,很容易感染风寒的。老臣去开几服药,让岳大小姐好好调养,先把体温降下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江玹逸听方太医这么说,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拧得紧紧的,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岳灵心的手。到现在,她的手掌也滚烫得好像刚从烧开的热水里拿出来。 苏沐漓垂眸看见江玹逸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便假装没看见江玹逸正握着岳灵心的手似的,不动声色地拉过岳灵心的胳膊放进了被子里。 “岳姑娘现在需要静养,看来是不能出宫了。不过,草民不太放心她的身体状况……” 苏沐漓还没说完,江玹逸便抢到:“这里是朕的御书房,你就不用留在这里了吧?” “草民是想说,可以让与岳姑娘共事的耽谷主进宫来替岳姑娘瞧瞧。”苏沐漓无奈地接话。江玹逸抬起头来看了苏沐漓一眼,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江玹逸都觉得心里怪别扭。看见苏沐漓这么关心岳灵心,再加上先前岳灵心对苏沐漓的表现,江玹逸更觉得不是滋味,于是没甚好气地说道:“ 你是质疑朕的太医吗?” “草民不敢,可是……”苏沐漓焦虑的表情,好像是别有隐情。 岳灵心在苏府晕倒的事情,让苏沐漓感到不安。 “好了,她需要静养,你们都先退下吧。”江玹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尽管苏沐漓还想坚持一下,但他再想说话时,姜凡却进来了。姜凡疾步走到江玹逸身边,俯身对江玹逸耳语了几句。江玹逸的表情陡然变得深邃起来,也不顾及苏沐漓还在房间里,便对姜凡说道:“朕知道 了。你亲自去盯着,记住,不到最后不要急着收网,咱们的目的,是看看这条鱼能给咱们要出什么东西来。” “是。”姜凡点头退了出去,快步走向了梅园的方向。 大雪中的梅园比往日要显得喧嚣一些——喧嚣的只有风声,而那些隐秘在四周各个角落里的暗哨仍然伏兵不动。 满园的梅花因着暴风雪枝叶乱颤,沙沙的抖动声掩盖着屋子里嘈杂的翻找声。这梅园里只有一间小屋,比起皇宫里各种斗拱飞檐、富丽堂皇的宫殿来说,这里显得简陋许多。 起居室和大堂,仅用一扇屏风隔开。 黑影一直在屏风后面的内室里翻找,看进度,他上次来时应该还没怎么开始,就被岳灵心抓了个正着。这次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有个结果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的翻找声停了下来。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衣人走了出来。突然,四面八方的丛林里飞出来十几名大内高手,一张天罗地网罩下来。黑衣人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巨大的渔网网了个正着! 第168章 调虎离山之计 大内侍卫们迅速收网,将黑衣人捕捉捆绑起来。姜凡这时才从梅园大门走进来,上前扯下黑衣人的面罩,突然愣了一下。 不是周墨! “你是什么人?”姜凡斥问道。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连连摇头,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若不是他从房间里出来被抓个正着,还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是无辜的路人。 “不管是谁,先带过去见皇上吧。”姜凡一脸严肃地对下属吩咐道。 于是这些人押着黑衣人便往御书房去了。 一行人前脚刚离开,后脚便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钻进了梅园里。 很快,姜凡便把人带来了御书房。 岳灵心睡在御书房的卧榻上,江玹逸担心挪动会影响她休息,何况外面这么大的风雪,他也不想抱着她穿过这样的冰天雪地再受冻,便由着她继续睡在书房里。 “皇上,姜统领说抓到人了,正在外面求见。”秦海进来小声禀报。 江玹逸正坐在卧榻边。其他人都被打发走了,只剩他在这边亲自照料。丫鬟熬好的药端过来,也是江玹逸喂岳灵心喝下去的。岳灵心还在昏迷,喂药下去有些困难,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刚喂完药没一会儿,秦海就进来禀报了。 江玹逸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没有立即宣召姜凡,而是先帮岳灵心拉好被子,确定她不会受凉,然后起身走到秦海身边。 “出去审吧。” 秦海闻言,抬头看了看江玹逸。 外面风雪肆虐,房间里却温暖如春,烧得毕毕剥剥的炭火通红着,散发热量,足以让人抵御屋外的严寒。 但是江玹逸却说要亲自去外面审问。 秦海垂下眼眸,眼角余光瞥着躺在卧榻上的岳灵心,又如何不知道江玹逸为何要这么做?于是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取了皮裘大衣来给江玹逸披上,一道出了书房。姜凡站在回廊上,押着抓住的黑衣人等候。狂风呼啸着,不停撩动他的衣袍,他却还是一副淡然清冷的样子。不管外界的风浪多大,他都好像不受惊扰,如同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只有在关于他真正在乎 的人时,才会惊起涟漪。 “皇上,正是此人偷偷潜入了梅园,试图偷盗。”说着,姜凡又递上了一些蒙灰的东西,“这是从此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看陈旧的程度,应该正是刚才从梅园里偷出来的。” “在太祖皇上的遗妃宫中进行偷窃,这可是大逆之罪,要诛九族的。”江玹逸看到押来的人并非周墨,最初也有一点吃惊,但他很快稳定了心神,表面上不露痕迹,实则暗暗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 那人一听要诛九族,吓得一哆嗦跪了下来求饶。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玹逸微微眯起眼眸,没有说话。这么蹩脚的一个小偷,看来不像是他们真正想抓的人。但是从他身上,总要套出点什么线索才可以吧,不然这么多天的部署,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姜凡接话质问道:“我们还什么都没问,你就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分明是想掩饰什么吧?” 那人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多半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这样的场面,当着皇帝的面被问罪,不是一般人能够绷得住的。“我、我……”这人知道撑不住了,只好和盘托出。“我只是个民间小贩,专门搜集一些名人或者奇闻中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先的时候,有客人找到我这里,说想要高价收购一些太祖皇上时期的梅妃娘娘用过的簪花一类的东西。我哪里有这个渠道啊?但是我有个远亲,突然来拜访我说,他有门道让我溜进宫去,还说这梅园早已荒废多年,就算进去偷走些东西,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也知道这样做是冒着掉脑 袋的风险,但是、但是我一时没有经受住高价的诱惑……而且当年梅妃娘娘的传说,的确是在坊间传为奇谈,要是能得到一些梅妃娘娘的东西,在黑市里可是能卖上高价的啊!所以我、我就……”“所以你就铤而走险,竟敢溜进宫来偷东西?”姜凡有些恼火。看这个人害怕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但就因为这个人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打乱了自己和手下好几天冒着严寒进行的部署,姜凡心中实在有些 不甘。 “委托……”江玹逸眼里却忽然闪了下光,“糟了!调虎离山!” 说罢,江玹逸立马朝大门外走去。 姜凡听了江玹逸所言,先是顿了片刻,继而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蠢到被区区一出调虎离山计给骗了——真正想要找东西的的人,恐怕在他带人撤离梅园的时候,就已经溜进去了! 现在阻止未必还来得及,若是让周墨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再想要抓他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江玹逸加快了速度飞奔过去,梅园里却已人去楼空。 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积攒了多年的灰尘纷纷扬扬,呼吸的空气呛得人好半天顺不过气来。 江玹逸扶着额头,烦躁地随便在梳妆台上翻了几下。都是已经被人翻过好几遍的地方了,如果对方找的东西真的在这里,恐怕早就被拿走了。 “又白费了!”姜凡在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未必。如果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我们就还有一线机会,应该说,是最大的机会。”江玹逸叹了口气,现在虽然很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最后一线希望,“把人放了,这些天好好监视起来,只要有 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就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姜凡满腹恼火,恨不能直接冲到使臣团住的地方,把周墨揪出来审问。 江玹逸却在环顾四周,静静地打量着这间闲置已久的屋子。其实,若不是上次姜凡提起周墨入侵梅园的事情,江玹逸还真想不起皇宫里竟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个幽寂的庭院里,究竟埋葬怎样的过去和秘密,他心里竟有些感兴趣起来。 尤其是想到,那个人要回来了。江玹逸默然地想着,踱步走回御书房。刚才留下来伺候的丫鬟刚从里面出来,江玹逸问了两句,岳灵心还在睡着,他往门里看了两眼,安静的没有一点波澜,他也不想打扰到岳灵心,所以没有走进去,只 让丫鬟按时进来看看岳灵心有没有醒过来或者是有没有什么需要,又派了两名贴身侍卫看守在御书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冬天的暴风雪,在这天子之都肆虐了一天,都说这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风雪,直到第二天都没能停下来。 尽管如此,景云宫里仍是进进出出很多人。 大闵太祖皇帝百年忌辰还有不到半个月。江玹逸近来忙碌于边疆战事,忌辰大典都交给礼部尚书主要负责,而后宫为了配合大殿,享有后宫最高位分的祝玲珑自然是要全力以赴。这可是她第一次,配合前朝筹备如此重要的大殿。要在往日,这种 事情只能由皇后负责。 祝玲珑虽然还没坐上皇后的位置,但已经开始主理皇后事务,这对祝玲珑来说,是最紧接后位的一步。熬了这么多年,越到最后关头,却是越着急了,尤其是她如今还面临着这么大的对手——柳如云。礼部尚书来景云宫,是专程将这次后宫与会名单送给祝玲珑过目。礼部尚书一走,玉瑶就得意洋洋地说起来:“娘娘,这次皇上把太祖皇帝忌辰事宜交给你您负责,足见皇上对您的宠爱,这下可是把云坤宫 那位给气死了。” 祝玲珑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仍然低头看东西,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难以掩饰的光芒,“别这么说。皇上只是太忙了,很难抽时间亲自处理这些事情,所以才让我代劳而已。” “那也是皇上信任娘娘您啊。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皇后娘娘才有资格替皇上打理的。”玉瑶继续拍马屁说。 祝玲珑脸上笑意更浓,合上折子站起身来,“好了,少拍马屁了,咱们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的路要走。这段时间虽然咱们暂时领先,但绝对不能松懈。毕竟柳妃手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筹码——” “娘娘是说,她父亲柳秉城柳大将军?”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柳秉城在这次对南钺的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而如今只要谈判结果一确定,柳秉城凯旋归国,柳家的地位必然会再进一步提升。那对柳如云在后宫的地位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 离结果只有六七天的时间了,要在这几天内将柳如云彻底踩在脚下,祝玲珑显然没有太大的把握。 尽管如此,也只能先尽力做好手里的每一件事,除了江玹逸的心以外,朝臣的支持也很重要。必须要让朝臣看到自己的能力,祝玲珑时时刻刻都要铭记这一点。 “走吧,先把折子送到御书房,让皇上过目。”祝玲珑命丫鬟即刻摆架御书房,半点也不耽搁。 清晨的风凉意更浓,而烧了一晚上的炭火已经后劲不足。丫鬟一大早就起来,进屋里去加炭,因为是皇上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有一丁点怠慢。 丫鬟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祝贵妃驾到”的宣声。丫鬟赶紧跪下来迎接贵妃,不一会儿,便瞧见祝玲珑带着几名丫鬟快步走来。 “娘娘,皇上不在书房。”守门的侍卫禀报道。“没关系,皇上待会儿应该会过来处理政务,本宫就在这里等他好了。”祝玲珑说着,抬起手来呵了口气,用力地搓了搓。显然顶着一路暴风雪走来,冻得不轻。可是她抬脚要进屋时,却被两名侍卫拦了下 来。 “娘娘,您……不能进去。” 祝玲珑皱起眉头,不悦地看了一眼两人,身边的玉瑶立马站出来呵斥道:“你们有没有长眼睛?知道这是谁吗?贵妃娘娘的路你们也敢拦,活腻了是不是?” “小的不敢。只是、只是皇上有吩咐,在他没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御书房半步,所以……” “你是想让本宫顶着这么大的风雪,一直站在过道里等着吗?”祝玲珑截断了侍卫的话,语气不轻不重,却有一股慑人的力度。 “这……”侍卫和丫鬟面面相觑,看上去像是有口难言。 祝玲珑察觉到这一点,不禁心头一沉。 难道皇上在这御书房里,还藏了什么不能被她看见的东西?“让开!”祝玲珑将侍卫推开,一把推开了门。 第169章 她的脸 书房里,岳灵心已经昏睡了一整晚,黎明时才稍微清醒过来一些,不过头脑还不是很清楚。她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一开始还没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从卧榻上下来,扶着额头往大门口走去。 “有人吗?来人啊……”岳灵心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燥,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她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快要站立不稳。 突然门被人一把推开,祝玲珑径直闯了进来。 迎面便对上了岳灵心。 祝玲珑瞧见眼前的人,先是一愣,接着睁大了眼睛,捂住嘴露出惊悚的表情。 岳灵心昏昏沉沉地抬头看着祝玲珑,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这是在皇宫?再仔细一想,这屋子里的装潢,不就是皇帝的御书房吗?在这里和祝玲珑狭路相逢,可不是什么好事…… 尴尬的对峙,让岳灵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低下头没有说话,竭力稳住重心,生怕自己稍不注意就会站立不稳摔倒或者是晕过去。 “贵妃娘娘……”来伺候的丫鬟硬着头皮挤进来,想要说是皇上吩咐让岳灵心在书房里静养,但是祝玲珑挥了挥手,止住丫鬟的话头。她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岳灵心被祝玲珑这种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祝玲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她从来不认识,或者是以前很熟悉但是现在却变得截然不同的人,这样的打量不知持续了多久,岳灵心头脑发胀,根本分不清 时间。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有一团火在烧,冒着虚汗,身上也提不起力气。 “你是……岳灵心?你真的是岳灵心?”祝玲珑用质疑的口气,盯着岳灵心问道。岳灵心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祝玲珑——她不是岳灵心是谁?难道祝玲珑连她都不认识了?可是祝玲珑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分明就好像是她眼里的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岳灵心在心头揣摩着,却怎 么也猜不到,祝玲珑眼神里包含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可是祝玲珑竟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发疯了似的跟身边的人确认,“她是岳灵心?哈哈,她真的是岳灵心?二十年前京都第一美人莲夫人的女儿,岳灵心?哈哈哈,倾国倾城的大闵女将军岳灵心……废 后岳灵心,哈哈哈……” 丫鬟们虽然对祝玲珑的反应有点慌张无措,但是看岳灵心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有些人还捂住了嘴,像是怕会吃惊地叫出声。 不止是祝玲珑,为什么所有人,都用这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岳灵心不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有哪里不对劲?祝玲珑说的疯话,大家的眼神,好像岳灵心不是岳灵心了似的…… 摸到左脸颧骨的时候,指尖下面传来凹凸的触感,一点都不像平时那样光滑。 岳灵心愣了愣——这是什么东西? “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还好好的,怎么……”那个伺候的丫鬟吓了一大跳,不止是因为岳灵心的脸,更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皇上问罪,她肯定是第一个逃不了的。“昨天还好好的?也就是说,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她的脸变成了这样?哈哈,真想看看,皇上看见你的脸,会想离你多远。哈哈哈!岳灵心,你永远、永远也没有机会,成为本宫的对手了!” 祝玲珑脸上肆意张扬的笑容几近扭曲,原本发现岳灵心在御书房过夜时那种极度不快的心情,也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们奇怪的言语,让岳灵心一下子揪心起来,胸闷得喘不过气。 她的脸怎么了? 她慌乱地四下找可以反光的东西,但是御书房里并没有镜子或者别的黄铜装饰,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颧骨那一块凸起的异物,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岳灵心在一群人指指点点的围观中不知所措时,外面传来了江玹逸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这一声不高不低的呵斥,简直就像是岳灵心的救命稻草,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朝进门来的江玹逸行跪拜礼。 江玹逸背着手,斜睨一眼祝玲珑,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哦,皇上,臣妾是过来给你送折子,但是……”祝玲珑说着,眼角余光看向了岳灵心。 岳灵心捂着脸,低头站在那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有什么东西,但是这种感觉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朕不是说了,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踏进这御书房半步?你们怎么当差的!”江玹逸忽然提高了声调厉喝一声,祝玲珑吓了一大跳,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下来。 “皇上饶命啊,卑职们实在、实在是拦不住贵妃娘娘……” 祝玲珑闻言,低着头,双手放在身前紧张地绞在一起,“臣妾不知道,原来御书房里有人在休息,臣妾还以为,除了臣妾以外,皇上不会让其他人单独留在御书房里,所以、所以……” “这么说,倒是朕把你惯坏了?”江玹逸斜睨她一眼,波澜不惊的语气,更是明显地显露出不快。 祝玲珑一愣,结结巴巴地解释:“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朕要让谁留在御书房里,难道还要先向你请示不成?”江玹逸再次反问道。祝玲珑的脸色越发苍白,放在往日,江玹逸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于她?归根究底,是因为岳灵心吧!祝玲珑咬了咬牙,心头实在气不过,于是说道:“臣妾无意冒犯皇上的客人,也着实没想到,原来岳姑 娘的脸病成这样,否则,臣妾也不至于这么巴巴地跑过来。” “脸?”江玹逸很奇怪,祝玲珑为什么提到岳灵心的脸“病成这样”,明明他昨天走的时候,岳灵心只是风寒而已,跟脸有什么关系?他转向岳灵心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我?”岳灵心也是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江玹逸。 江玹逸瞧见岳灵心用手捂着左脸,不禁心生疑惑,上前去拨开她的手,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岳灵心一口气提起来,只觉心口噗噗直跳。她看了看江玹逸,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秦公公,心里完全没有了底。 她的脸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是这样的表情?自己晕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的疑问潮水一样涌来,冲散了她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思绪。她难得地紧张起来,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动物。 “你、你……”江玹逸张了张嘴,震惊得仍是没有说出话来。 “我的脸到底怎么了!”岳灵心急得紧紧地抓住江玹逸的胳膊,从他的眼眸里,她隐约看见自己的颧骨上,有一团红色的什么东西。还不等她看清楚,玉瑶从外面跑了回来,连声叫着:“镜子来了。” 祝玲珑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容,拿过镜子来递给岳灵心,“你自己看看不就好了。” 岳灵心知道祝玲珑做事绝对不安好心,但是现在她也顾不上去揣测祝玲珑的心意,伸手去拿她递过来的铜镜,谁知江玹逸忽然一把夺过祝玲珑手里的镜子,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皇上,臣妾、臣妾只是想……”祝玲珑被江玹逸红着眼睛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她本以为此刻江玹逸应该是被岳灵心的脸吓到,没料江玹逸忽然掉转头来喝问她。 不仅如此,江玹逸抓着那只铜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祝玲珑的手,“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用力抓着祝玲珑的胳膊,力道几乎要把祝玲珑的腕骨捏碎。 祝玲珑没想到江玹逸会这么想,冷不丁吓得愣住了。 “皇上你说、说什么呢?臣妾怎么会……”“你到底做了什么!”江玹逸几乎是对祝玲珑吼了出来,伸手扼住祝玲珑的喉咙。祝玲珑脸上刚才浮现出的一点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苍白的恐惧。她拼命抓住江玹逸的胳膊,企图让江玹逸 相信她。 “臣妾没有,臣妾真的……皇上,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丫鬟们见状也赶紧跪下来求饶,“皇上,不关娘娘的事呀!”岳灵心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越发感觉头昏脑胀,险些摔倒在地上。她扶着额头,垂下眼眸看到江玹逸拿在手里的铜镜,顾不得许多,趁着江玹逸现在对付祝玲珑,她窜上前去,拿出最大的力气从江玹逸 手里把铜镜夺了过来,放在面前一照——岳灵心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顿时呆住了。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像鬼一样,唯有一双黑色的瞳仁放得老大,更可怕的是,白纸般没有血色的颧骨上,却有一块小孩子的拳头般大小的红色的疤,仔细看来,那块疤并不是什么伤痕,而是一条条横七竖八的从皮肤底下凸起来的像血管一样的脉络,细细的,如同扭曲成一团的蚯蚓,通体透亮,好像轻轻一按,那些血管就会怦然破裂,溅出肮脏的鲜血来! 第170章 请医问诊 “啊!” 岳灵心被镜子里那张脸吓得捂脸尖叫起来。 那个人是谁?镜子里那个人是谁! 江玹逸慌忙松开抓着祝玲珑的手,转过身来将岳灵心拉进怀里,“没事的,没事的!”他把岳灵心手里的铜镜抽出来,一把扔了出去,腾出手来紧紧地抱住岳灵心,连声安抚。“那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岳灵心颤抖着,六神无主地呢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刚才镜子里看见的那张脸,那块扭曲的血管形成 的伤疤。 她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她昏迷之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没关系,朕会治好你的,别怕,没关系,没关系……”江玹逸轻言细语地哄着岳灵心,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他冰凉的大掌能感觉到她脊背上每一根骨骼的颤抖。对一个女人来说,看到自己的容貌变成了这样 ,哪怕是从前长相再普通的女人恐怕也难以接受,何况岳灵心也曾是有倾国倾城的面容。一块丑陋的伤疤,将她脸上所有的光芒都抹去了,只剩下恐惧和苍白。江玹逸的心止不住地泛着前所未有的疼痛,只想要抱紧她,让她的身体能够变得重新温暖起来。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惶恐,却无法制止自己的举动,他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要对她好,想要弥补他从前对 她犯下的那些错!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江玹逸收紧了手臂,紧紧地抱岳灵心在怀里,然而掉头对秦海吩咐,收掉所有反光的东西,不能让岳灵心再看到她的脸,却丝毫没有看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祝玲珑。 从祝玲珑苍白的脸上不难看出,在今天之前她绝对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江玹逸竟然会因为怀疑她对岳灵心做了手脚,对她动手! 江玹逸命人取来一条丝巾替岳灵心遮住脸,同时吩咐了秦海把清秋院收拾干净,然后用四面遮住的步撵把岳灵心送去清秋院里。太医已经在清秋院等候,隔着放下的帘子把脉诊断。 然而所有人都说不出,岳灵心脸上那块奇怪的东西,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形成的。她身上的温度比昨晚降下来一些,但也不算恢复正常,而太医们因此得出的结论都是风寒而已。“风寒会让人毁容吗?这分明就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引起的,你们这些太医,竟然一个都看不出来,朕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江玹逸大发雷霆,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掀到了地上,叮叮咚咚碎了 满地。 太医们立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磕头求饶,但是他们从医这么多年,也确实没有见过岳灵心这种症状。 “滚!都给朕滚出去!”江玹逸愤怒地吼道,将太医们都赶出了清秋院。 秦海见状,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难道你有什么看法?赶紧说出来!”江玹逸急道。 “皇上可还记得,昨天岳大小姐晕倒的时候,苏沐漓曾说过,可以让神医谷的耽谷主进宫来替小姐瞧病。既然如今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是否可以让苏沐漓,把那位耽谷主带来呢?”秦海不紧不慢地说道。 “耽棠……”江玹逸沉吟了一下,“你直接派人去医馆,把耽棠带进宫来。快!” 秦海不敢耽误,亲自出宫去了一趟,谁知耽棠并不在医馆。下人说,按往常的习惯,耽棠从神医谷回来,必定是先去一趟苏府,然后才来医馆的。秦海便又立马启程,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苏府去。原本江玹逸没有明说的意思是,这件事先不要让苏沐漓知道,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他觉得即便苏沐漓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耽棠来了就好了。偏偏耽棠正在苏府给苏沐漓做日常问诊,秦海不敢耽 误岳灵心的病情,也就顾不得这么多,当着苏沐漓的面宣了皇上的口谕,急召耽棠进宫。 “秦公公,宫里发生什么事了?”苏沐漓淡然的眼眸中浮现出疑虑。 能让秦公公亲自出宫来宣旨请医问诊,必定是十万火急的病情,对方若不是皇上,也一定是个重要人物。昨天苏沐漓见皇上的时候,皇上也还好好的,反而是……苏沐漓心里“咯噔”一下,见秦海为难地不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言他,一直催着耽棠赶紧准备入宫,苏沐漓冲上去一把抓住秦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岳姑娘……是不是她出事了?否则,你为何不 敢在我面前说出来!” “宫里的事情,我这做奴才的本就不便言说。苏家主还是不要问了。”秦海把头别过去。 苏沐漓感觉到心里蔓延开来强烈的不安,他不放手说:“我跟你们一起进宫!”“苏家主,这皇宫禁地,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我看你还是安心呆在这里,宫里的事情,自有皇上做主,你就应该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劝你不要多问多管,以免惹祸上身呢!”秦海提高了声调,说了一番 不太中听的话。一来,秦海怕苏沐漓纠缠不休,就此耽搁下去,受罪的是岳灵心;二来,身为皇帝的内侍,秦海心里自然还是偏向皇上的,看到皇上好不容易抛开成见,悉心照顾岳灵心,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若是让苏 沐漓去捣乱……“秦公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南钺边疆的战事尚未结束,和谈也没有确定下来,我军的补给仍然要跟上,北疆一带,戎族和蒙族的大战一触即发,我军也已蓄势待发,但送粮的商队还在路上,这领头的 ,可是我苏府的人。”苏沐漓也冰冷了眼神,毫不客气地回呛了秦海一句。 “你!”秦海圆睁双眼,瞪着苏沐漓,“你是在威胁我,威胁皇上?”“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进宫向皇上禀报,若是秦公公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到时候延误军情,可怪不到我头上。”苏沐漓阴沉着脸,心头烦乱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这个时候即 便是皇帝亲自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惮说出这番话来。 秦海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耽棠知道苏沐漓的倔脾气。他平时是个张弛有度的人,即便再怎么骄傲,也能分清对象和场合,绝对不会对宫里的人这般态度,何况这人还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苏沐漓敢用前线战事威胁秦海,说明他 是真的怒了。 为了岳灵心,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耽棠的手握紧了拳头,虽然不想帮他,但是又怕这样下去他会冒犯了天威,于是只好开口说道:“秦公公,我神医谷也有神医谷的态度,虽然不敢抗旨,但是即便进了宫,皇上却也无法左右我的诊治。苏家 主与神医谷颇有几分渊源,所以我才愿意替他医治,但是今日皇上却绕过苏家主,直接宣我进宫……” “好好,算我求你们二位了,想进宫就进吧,我也不拦着了,只求你们尽快,皇上等得及,岳姑娘可等不及啊!”见耽棠也向着苏沐漓,秦海只好服了软。 苏沐漓听到真是岳灵心出事,脑海里“轰”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外跑。 此时清秋院已经被大内侍卫团团围了起来,俨然是在保护什么重要人物。进出的宫人并不多,主要是送水的。 江玹逸亲自在床边照顾,但岳灵心也不让他掀开帘子入内。 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床上。重重的帷幕遮掩,也无法掩住她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她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双眼无神地瞧着虚空的某处。 从前拥有这副皮囊时,她也生出过几许骄傲,虽然她不是以外貌取人的肤浅之人,但是哪个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又能一点都不在乎?何况,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了。 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 “岳姑娘!” 一声疾呼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坐在床边的江玹逸陡然一惊,站起身来,只见苏沐漓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见了他竟然也没有行礼。江玹逸不禁皱起眉头呵斥道:“苏沐漓,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 “皇上,耽谷主来了!”秦海紧随其后,把耽棠引进了房内。 江玹逸还想对苏沐漓说什么,耽棠察觉到江玹逸的火气,立马开口说道:“皇上,病人在何处?” 江玹逸看向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床,眼中透露出几许忧虑,也顾不得向苏沐漓问罪。 “岳姑娘——”苏沐漓伸手去掀帘子,却被江玹逸一把抓住。 “她现在不想见人。”江玹逸沉着脸说道。 “如果我一定要见呢?”苏沐漓同样脸色铁青。 江玹逸眉梢一扬,口气变得强硬起来,“苏沐漓,你敢这么对朕说话?你真当朕治不了你了,是不是!” 耽棠眼见苏沐漓想要出口顶撞,赶紧作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在病人床前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你们都出去,我要开始诊治,不想受到任何外界干扰。” 江玹逸和苏沐漓一齐看向耽棠。为了岳灵心的身体,两人可不敢得罪耽棠。 “都退下!”江玹逸愤愤地转身拂袖离去,到屋外守着。 苏沐漓看了一眼大床,又看看耽棠,放在帷幕上的手终究还是垂了下来,转身走出去。 耽棠叹了口气,钻进窗帘里,在床沿边上坐下来,瞧见抱成一团的岳灵心。她伸手拨开岳灵心挡着脸的手,看见岳灵心脸上那块“疤”,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她的眼神,闪着对这块“疤”相识的诧异。 第171章 我不会走,不会松手 江玹逸和苏沐漓在门口各自为营,分站两边,都不说话,沉默中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头顶,让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房门响了一声,这两人才像是触电了般,一同朝门内看去。 药童打开了门,耽棠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后,直直地看向他们。她知道,两人都在迫切地等着她的诊断结果。但是她却半晌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看着苏沐漓忧虑的脸,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样?”江玹逸急忙问道。 耽棠紧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这让江玹逸更是着急,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很严重?你能治好她吗?” “如果民女说,治不好呢?”耽棠忽然反问了一句。 江玹逸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问:“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怎么会治不好?你必须治好她,否则……”“否则皇上要怎么样?”耽棠不紧不慢地截住江玹逸的话头,双眼直视着江玹逸,丝毫没有害怕冒犯到他的意思。同时,她眼角余光看着苏沐漓。从她出来,苏沐漓就没有问什么,只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表 情,这让耽棠有些不自在,竭力地掩饰着,但越是这样,苏沐漓的表情就越是严肃,好像他心中的猜想正在慢慢变成现实。不等江玹逸回话,耽棠就绷着脸接着说道:“皇上就这么在乎她的脸吗?若不是,现在何以这么着急,一定要民女治好她?若是,那她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民女治不好她,她也就不再用从前倾国倾城 的容貌,皇上也就不会在乎她,又为何要威胁民女呢?” 耽棠的自问自答,让江玹逸顿时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耽棠,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怎么样?”苏沐漓终于忍不住,嘴角翁动地喃喃问道。 耽棠看着苏沐漓,“你就不问问,她得的是什么病?还是说,这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得的不是病,应该是,跟我想的那种情况一样吧?”苏沐漓的手握成了拳头,好像说这句话时,他心里也很痛苦。 耽棠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对苏沐漓来说,不难猜到这一点,所以她并不意外他说出这句话。但是他心痛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安。 “没错,是金蛇毒。但是剂量很小,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她的脸……” 耽棠话音未落,只见苏沐漓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耽棠愣了一下,连忙叫住他。 “是他干的!我去找他!”苏沐漓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找他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吗?你知道他是冲着什么来的,他就是要让你难受,让你发狂,你越是这个样子,他就越是高兴,这能帮得上岳灵心吗?”耽棠厉声说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明知道是因为我,他是冲我来的,不该对岳姑娘这么残忍!他若是真想要我的命,我给他就是。他一定有解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岳姑娘为我受罪!”苏沐漓大声 回答,言语间充满了愤怒和自责。“你以为你能找到他吗?他若是想见你,早就现身了,何必在背后做这样的小动作?再说,他要想杀你,犯不着用这种手段。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想办法。”耽棠着急地劝说道,生怕苏沐漓做出什么冲动 的行为似的。 “还有什么办法?连你都对这种毒束手无策,除了让他拿出解药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苏沐漓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吹在脸上的刺骨寒风,让他心头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你身体里的剂量,我现在是没有办法根除,但是她不一样。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耽棠苦口婆心地说道。 苏沐漓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耽棠。耽棠疾步走上去,抓住苏沐漓的手,“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金蛇毒,什么叫因为他,灵心才会中毒?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江玹逸被眼前上演的一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又气又急。江玹逸虽然别的没听懂,但是苏沐漓自己 说,岳灵心是受到他的牵连才会变成这样,江玹逸便无法忍受了。 苏沐漓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忽然大步走进了房间里去。江玹逸正待要追上去,耽棠开口,止住了江玹逸的步子。 “金蛇毒,是我从医多年所见过的,最狠毒的毒药!” 江玹逸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看着耽棠。 而苏沐漓已经进了大殿里,疾步走向床边。 “岳姑娘……”他试探着叫道。 “你站住!”床帘后面传来了岳灵心坚决的声音,“别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脸。”苏沐漓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你别过来!不要、不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岳灵心的声音发抖,连忙用手捂着自己整张脸。她这苍白消瘦的模样,就算没有脸上那块疤,恐怕也很难看。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尤其是让苏沐漓看 见!苏沐漓撩开床帘,看见岳灵心蜷缩在角落里,心头好像被人用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在床沿坐下来,伸出双臂去拉岳灵心的胳膊。岳灵心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停尖叫着:“你走开!走啊!不要看我,你 走啊!” 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掉下泪来。苏沐漓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有些呼吸不过来。岳灵心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脆弱过,他认识她这么久,她永远都是高高地昂着头颅,展示着她的骄傲,但是现在她就是一个受伤的小女人,一个没 有办法接受自己突然变成丑八怪的女人。是啊,谁能接受呢?她曾经那么美,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但现在,她变得害怕被人注目,甚至是害怕见人。苏沐漓就知道,她是有多痛。身体上再怎么难受,也可以忍耐,但是心里受到的创伤,该怎么 去抹平? “没事的,灵心。”苏沐漓抓住岳灵心的双手,不让她遮住自己的脸。 那一块触目惊心的异物,让苏沐漓紧紧皱起了眉头。岳灵心尖叫起来,拼命地打他,想把他赶出去,谁知苏沐漓不但不走,反而一把抱紧了她,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恐惧的尖叫声。岳灵心睁大眼睛,用力地想要推开苏沐漓,苏沐漓反而抱得更紧,冰冷的唇 瓣紧贴在岳灵心滚烫的嘴唇上,好像是冰与火触碰在一起,不是一方被融化,就是另一方被熄灭。 苏沐漓的心咚咚直跳,似乎用尽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去护着怀里的人儿,让她安静下来。 恍恍惚惚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灵心没有挣扎了,他才慢慢地放开她。 突然岳灵心扬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她睁着泛红的双眼,眼泪陡然划过脸庞。 “你出去,不要理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要理我,不要理我……” 岳灵心指着门口,颤抖着说。 苏沐漓露出痛苦的神情,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时,眼神却依然是温柔的。他轻轻拨开她两鬓的乱发,强忍着哽咽说:“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不会走的。” “你会的。你不会愿意每天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岳灵心用手去遮盖脸上的疤,苏沐漓捉住她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结果?我对你的心意,比你想象中要坚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就会看见的。”苏沐漓轻声细语地说道,却字字都有份量,绝非随口作出的承诺。岳灵心侧过脸,不看他。苏沐漓凑上前,把嘴唇贴在她脸上那块疤上,好像是要表明自己的决心,喃喃地说道:“你知道我想过多少遍,有一天能够这样抱着你,你可以在我怀里撒娇,也可以软弱,因为一切有我。这次也一样,有我在, 不管你的脸能不能治好,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的。能不能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岳灵心没有说话,却紧紧地抓着苏沐漓的袖子。她知道不能轻信甜言蜜语,也知道这世上哪有男人愿意每天看着一张这样丑陋的脸?即便他真的能做到,她却没有勇气面对他。堂堂的苏家家主,优秀到多 少女人都仰慕着,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自己又何德何能,以这副尊荣留在他身边?但是她没有说。她舍不得现在就推开他,就在他还愿意这么抱着她的这会儿,她想要多在他怀里停留一下。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早就开始依赖和习惯他对自己的好。她以前也会想,自己戎马多年,杀 敌无数,过了寻常女子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但是也有遗憾。遗憾的是,错失了像寻常女子一般,被人疼爱和保护的滋味,直到苏沐漓出现了,她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不用一个人坚强地扛下所有事情。 她也知道,他不是因为自己的美貌才接近自己,才说不离不弃,但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岳灵心垂下头说。“嗯。”苏沐漓点点头,看着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然后才退出去。他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那两道尖锐的目光像利器一样向他逼来。苏沐漓没有避让,尽管那个人,是当今圣上。 第172章 逃离 是夜,清秋院的满园梅花都在风中微颤,夜越深,风吹得越厉害,只听得窗棂上噗噗的响声,一直不停。江玹逸坐在大厅,心不在焉地看着奏折,绣花屏风后已经安静了一下午。完善的时候江玹逸进去看了一眼,岳灵心睡着,他不忍心打扰,就没有叫醒她。刚才丫鬟又来问了一遍,江玹逸让御膳房把晚饭一 遍遍热着,怕岳灵心半夜醒过来的时候会饿。他低头看着奏折,脑海里却全是岳灵心窝在苏沐漓怀里那一幕。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这样孩子般地依靠过,但却能伏在苏沐漓的肩膀上毫无忌惮地哭泣,天知道这么多年来,江玹逸仅仅见过岳灵心几次流 泪,却从没有一次是因为她自己。 脑海中一晃而过,苏沐漓对他说的话。 “即便你是九五之尊,也无法左右人的感情。是你先放开她的手,伤了她的心,难道还不够吗?我决不会再给你机会,伤她第二次。”江玹逸的手猛然握紧,将奏折扔到一边,却不知自己到底在烦什么。他起身走向屏风后面,看见床帘仍然捂得严严实实,不禁迟疑起来。可是心头那股冲动,还是促使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掀开了帘子。看 到岳灵心躺在床上的那瞬间,江玹逸莫名提着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在床沿坐下来。 床边一直放着水盆和毛巾。他取了毛巾浸湿,拧干之后小心地替岳灵心擦拭着脸上渗出的冷汗。她不知道在做什么噩梦,一直紧拧着眉头,身体不安地颤抖着,脸上那块奇怪的伤疤明明丑陋不堪,但是江玹逸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眼里的岳灵心,还是当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勒紧了缰绳冲他英气地笑。 “怎么,女人就上不得战场?我告诉你,不管是战场还是刀山火海,这辈子你都休想甩掉我!”她的笑声,像陈年的佳酿一样香醇,江玹逸总是在她这样的笑里感到恍惚,恍惚以为这只是一个梦,梦里他可以放下别的一切,跟她携手去做任务她想要做的事情。她的野心,她的梦想,她的笑容,他想 要一一成全。等江玹逸从回忆中的笑声抽回神来时,他已经俯身将唇凑近了岳灵心的脸。因为低烧,她的脸颊上还带着醉酒般的酡红,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徜徉在江玹逸的脸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这般冰凉,好像只 有靠近她一些,才能得到温暖。 他盯着她干裂的唇瓣许久,喃喃自语。“岳灵心,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我永远无法掌控的人,我无法掌控你的笑,无法掌控你的好,也无法掌控你牵着我的鼻子,让我对你动心。你应该知道,我天生 就是一个只会掠夺的人,这江山,这宝座,还有无数人的性命……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谈‘拥有’,更无权拥有。但是,从这一刻起,我想拥有你。” 他知道她听不见,但是这些话,他怕现在不说,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可一旦说了,就是他对自己的承诺,势在必行! 他微微扬起下巴,在岳灵心的额头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浅吻,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靠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地安稳。 “咚!”沉睡中一声巨响,惊醒了江玹逸。他陡然直立起身子,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身后的小丫鬟慌忙跪下来,被打翻的水盆泼了满地的水,她跪在水渍上赶忙求饶:“皇上恕罪!” “毛手毛脚的,会不会当差?”江玹逸不悦地皱起眉头。 小丫鬟颤抖着,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仰视着江玹逸,“皇上,岳、岳姑娘她……” 江玹逸心头突的一下,掉转头一看,面前的大床上竟是空空荡荡,只有被子被掀开在一边,没有来得及收拾,而床单上已经没有了热度——岳灵心早就不知所踪! “她人呢?”江玹逸慌忙站起来,向身后的丫鬟喝问道。 丫鬟伏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奴婢不知道啊,奴婢早先进来的时候,岳姑娘就已经不在床上了,所以、所以奴婢才……” 所以才吓得打翻了水盆! 江玹逸心头好像搁了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摸不准到底是有人带走了岳灵心,还是她自己趁着夜深人静溜掉了。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绝对不允许! “找!还不赶紧给朕把人找回来!”江玹逸拂袖大吼,那模样真是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把藏起来的岳灵心带回身边。 大殿门口彻夜有侍卫看守,所以岳灵心绝对不会是从大门出去,也不可能有人从大门进来带走岳灵心而不被察觉。最后还是姜凡调查窗户发现了痕迹,但是只有一人走过的痕迹——岳灵心翻窗逃走了!清晨的集市上,已经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京都的闲暇时间很短,这是一座匆忙的城市,天不亮,街上已经又响起了叫卖声。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菜贩们的吆喝,还有路过的车水马龙,组成了清晨最 繁忙的光景。 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穿过人群,向岳府大门走去。 “让开让开!”一队官兵挤过人群,同样奔向岳府。 女子赶紧让到了一边。官兵上前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丁伯,听了官兵们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找岳灵心,丁伯赶紧解释说,自家小姐从上次进宫以后,就没再回来过。官兵们虽然半信半疑,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但是这从前的 将军府,多少还是有些威严在,他们也不敢乱闯。何况,上头的命令也只是让他们打听,没有给他们搜查的权力。这些官兵们也只能不了了之。 蒙面女子低着头站在人堆后面,看着那队官兵从眼前走过,嚼着舌根子。 “诶,你们说这岳家大小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上头要这么花大力气找她?”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是皇上下的旨,侍卫统领亲自督办,我们这些当差的,哪敢多问?唉,这几日留人在这里好好看着。” 官兵们议论着,走了过去。 蒙面女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岳府,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看来,家里是回不去了,恐怕医馆也是一样。想着,岳灵心调转了脚步,向街道另一面走去。不出多少时辰,便到了苏府大门前。她猜,江玹逸应该不会漏掉这里。她从皇宫里逃走,江玹逸怕是气坏了,只是她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张旗鼓地到处 找她,其实,她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她曾经自认为能看透江玹逸七八分,但是现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懂他了。 岳灵心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围墙翻进了苏沐漓住的院子。靠近房间时,她听见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第一句就是苏沐漓的声音。 他问:“你昨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你想怎么办?”耽棠的声音紧接着答道。 “当然是去唐家堡,把东西拿回来治好灵心的脸!”苏沐漓毫不犹豫地说。 唐家堡,治她的脸?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耽棠讽笑了一声,“你以为唐家堡是什么地方?唐天南和那个唐无忧就那么好说话?你可别忘了,你为了你的岳大小姐,已经跟唐家堡撕破了脸,别说你是拿去救岳灵心,就算是你以苏府的名义出面,他们 也未必肯把血瑙仙芝给你!”“那又怎么样?他们既然把血瑙仙芝拿出来召开群英会,无非就是为了给这东西抬价,所谓的传家之宝,也就是个噱头罢了。而且,我也不用亲自出面,段二庄主还在府上,若是托他帮这个忙,借品剑山庄 的面子,唐家堡也不至于做得过分。”苏沐漓竭力显得平和了些。 “段焱轩早就叛出品剑山庄,人尽皆知,谁会给他这个面子?唐天南也不是傻子,跟段焱轩交好,岂不是扇了段焱钰的脸?你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你老实说,你究竟想怎么做!”耽棠逼问道。 苏沐漓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苏沐漓!”耽棠气得脸色铁青,“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这也让我别管,那也让我别管,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 说完之后,耽棠脸上闪过一丝后悔的尴尬。苏沐漓先是一愣,接着正色道:“耽谷主,你乃是神医谷的后人,当年苏某承蒙老谷主相救,勉强捡回一条命,又幸得你帮忙细心调养多年,才有今日的恢复,苏某敬重神医谷,也敬重老谷主和你,但除此 之外,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作为朋友,你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耽棠抿着唇转过了身去。 “是我失言了。苏家主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珍惜的人,但作为朋友,我只想提醒你,关心则乱,万事三思。这件事,你自己做主。” 说完,耽棠就推门走了出去。 岳灵心躲到了一边,探头看见苏沐漓随耽棠之后走了出来。他没有去追耽棠,只是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微微叹了口气。 七元在旁说道:“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耽谷主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刚才说那些话,也太伤她的心了吧。” “若是不伤她的心,她又怎么会死心?她是个好女孩,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顿了顿,苏沐漓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七元,“东西呢?” 七元会意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柬来,但递给苏沐漓时却有些迟疑,“少爷,你真要去啊?这唐无忧给咱们发请柬,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群英会的请柬而已,不用想这么多。再说,即便真有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去啊。”苏沐漓的手紧紧抓着手里的请柬,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血瑙仙芝,他势在必得! 第173章 群英会 医馆后院正在晾晒着前些天下雪时收起来的草药,卓奶奶年纪大了,这种阴冷的天气总是腰酸背痛,岳灵心之前就让碧水常来帮帮卓奶奶。 这会儿也是碧水在晾晒,卓奶奶在门槛外面的凳子上坐着,笑呵呵地跟碧水拉扯家常。卓奶奶捶着腿,感叹地说:“哎唷,这闵朝的冬天是真冷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扛过去不了!” “卓奶奶你可别瞎说,你这身子啊,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呢!”碧水乖巧地笑道。 “哈哈,你这小丫头啊,嘴甜,难怪小姐能喜欢你。”卓奶奶抿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 碧水停下手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听说她从宫里跑了出来,官兵都找到家里去了。真是,也不来找我们,多让人担心呢!”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接话说:“你这是在埋怨自己的主子咯?” “她哪有主子的样儿?你看她……”碧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刚才那个声音是—— “啊,小姐!”碧水陡然睁大了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这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岳灵心是谁? “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说你不好好呆在宫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可让我们担心死了!”碧水又是兴奋又是哀怨地说道。“我一个庶民,住在清秋院里,你觉得合适吗?好不容易出了宫,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个,成为别人眼里的靶子。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得着这么不放心吗?”岳灵心不以为意地说,觉得他们也太小题 大做了。 “可是,你是病人啊……”碧水瘪了瘪嘴,目光移向岳灵心的左脸。 虽然用面纱遮着,还是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 岳灵心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伤疤前面,“已经退烧了,别的没什么大碍。我在这里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说着她往屋子里走。这后院是卓奶奶住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过来。 碧水追着岳灵心问,“任何人?那苏家主呢?” “谁都不许说。除了你和卓奶奶,别让第四个人知道我在这里,懂了吗?”岳灵心面色严肃地强调了一遍。 碧水知道岳灵心是动真格的,于是点了点头,做了一个闭嘴的神情,跟着岳灵心走进房里去。 “那天我让你去打听的群英会的事情,怎么样了?”岳灵心在桌边坐下来。 碧水点头说:“打听到了。这唐无忧召开群英会,展示他们唐家堡的传家之宝血瑙仙芝,听说那东西能解世间百毒,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惜药材!”“解世间百毒……”岳灵心沉吟片刻,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苏沐漓手中那张请柬。之前岳灵心也查过这所谓的血瑙仙芝,知道是稀罕的东西,唐无忧办这群英会,邀请苏沐漓过去,又是什么用意?耽棠说得没 错,以唐家堡现如今和苏沐漓的关系,尤其是唐无忧对苏沐漓,又何必假惺惺地给苏沐漓发请柬呢?只是为了撑面子吗? 岳灵心脑子里的思绪有些混乱。 “群英会是哪天?”岳灵心又问道。 “哦,就是今天下午啊。”碧水答道。 “今天下午?”岳灵心立马站了起来,她知道苏沐漓手里有请柬,也听到了他和耽棠的谈话,他说他要拿血瑙仙芝来治她的脸,所以他一定会去。岳灵心只怕,唐无忧不安好心。 “小姐你去哪儿?”碧水怔愣了一下,就见岳灵心飞跑了出去。碧水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追去,现在可没什么事情比看着岳灵心更要紧的了。 等岳灵心赶到苏府去,苏沐漓却已经出发了,她只好决定去一趟唐家堡。群英会诸多江湖豪侠和商贾名人参加,这次除了血瑙仙芝以外,唐家堡还要展示一些独门暗器。不得不说,唐家堡的暗器和毒药在江湖上颇负盛名,一直很多人想要一探究竟,却都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 这次唐家堡自己敞开了大门,自然有大把的人乐得前往。 岳灵心混在人群中,因为今日来了很多江湖中人,鱼龙混杂,所以她这样遮着脸的装扮反而不引人注目,跟在一行声势浩大的门派后面就混了进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人群中寻找苏沐漓的身影。 “哟,苏家主!”远远地就传来了有人打招呼的声音。岳灵心循着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这会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苏沐漓所在的地方。尤其是各路商贾,说白了,来看什么血瑙仙芝倒是其次,结交朋友才是真。在商场上要吃得开,绝对少不了朋友多、 路子广。而苏府作为京都首富,家主苏沐漓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众所瞩目。 一名小厮溜进屋子里,对早就等在这里的唐无忧说道:“少堡主,姓苏的来了,就在外面。” “好。”唐无忧笑起来,拿着扇子在掌心里敲了两下,蓦地一顿,大步走了出去。众人见唐无忧来了,才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唐家堡偌大的一个后院,竟是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唐无忧环顾四周,露出满意的笑容,拱手寒暄了几句,无非是感谢各路朋友给面子来这一趟,然后命 人先是抬出了一些唐门的得意之作向众人展示,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在众人伸长了脖子的期待中,终于看见下人把一个盘子端了上来。 盘子上用黄布遮盖,下面的东西小小的,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满场寂静,只听得唐无忧指着那只放在桌上的盘子说道:“各位,这便是我们唐家堡的传家之宝,血瑙仙芝,据传,这乃是百年不遇的珍奇药材,今日拿出来与各位共赏,聊以助兴!” 说着,唐无忧亲自揭开了布条。 盘子里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一朵血红色的灵芝,大概有成年男子的巴掌那么大,冠状饱满,好像随手一掐就能流出血滴来。 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喟叹,紧接着议论纷纷起来。 “唐少堡主,你今日特意召开群英会,不止是为了展示这血瑙仙芝这么简单吧?”有人发声问道。 唐无忧笑了笑,“这位兄台说得没错。今日展出血瑙仙芝的确不是最终目的,其实我想的是,把这朵灵芝售出。” “要出售?”座下又是一片哗然。岳灵心心头浮起一团疑惑。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唐无忧就好像知道,正有人需要这血瑙仙芝似的,就把传家宝拿出来拍卖,而且还特意给苏沐漓发了请柬……岳灵心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自己身上的毒, 应该是那日苏明轩下在自己身上的,唐无忧又怎么会知道?或者,唐无忧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苏沐漓? 岳灵心越想越觉得混乱,干脆静观其变。 “这朵灵芝,只售给一个人。”唐无忧说着,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看向了人群中的苏沐漓,提高了声调,“苏家主,你觉得这血瑙仙芝怎么样?” 众人一齐将目光移向了苏沐漓。 苏沐漓淡定地反问道:“唐少堡主怎么就知道,我需要这东西呢?” “苏家主最近不是刚开了医馆?怎么,是觉得这血瑙仙芝不够好?那也行,若是苏家主看不上的话,我就让人收起来了。”唐无忧说着,朝下人示意。“诶,唐少堡主,你这样可不对啊!”有个江湖中人站了起来,颇有些不悦地说道,“这苏家主的面子是面子,我们的就不是啊?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找来,却说这血瑙仙芝只卖给苏家主一人,是不是也太瞧不 起别的人了?”“血瑙仙芝乃是家传宝贝,本不该拿出来售卖。只是我听说,苏家主的未婚妻子今日身体有恙,怕是苏家主需要这血瑙仙芝来救人,所以才有此一问,既然苏家主不领情,那我也就不用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 冷屁股了。”唐无忧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苏沐漓的反应。 苏沐漓依然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这让唐无忧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来。 难道说是他想错了?苏沐漓来群英会,并非是冲着血瑙仙芝来的? “慢——” 下人刚给血瑙仙芝盖上布幔,就听得苏沐漓喊了一声。顿了顿,他站起来,面向唐无忧。方才搭腔的那个人江湖人看了一眼苏沐漓,两人似有片刻的眼神交汇,那江湖人便坐了下去。 岳灵心猜,那个江湖人是受了苏沐漓之托,来试探唐无忧的。唐无忧方才那番话,显然说明了一个事实——他今日展出血瑙仙芝,就是为了吸引苏沐漓前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唐少堡主一番好意,苏某岂敢不从?既然唐少堡主开门见山,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直接开价吧。”苏沐漓不紧不慢地说道。 “哈哈,苏家主果然是爽快人。你这让我自己开价,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说,我若是要整个苏府,你能给吗?”唐无忧故意插科打诨。他越是这样,岳灵心就越是觉得不安。“苏府并非属于我一人,你应该知道。”苏沐漓没有心情跟唐无忧开玩笑。他知道唐无忧不怀好意,也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会震惊四座——今日唐无忧引来这么多人,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衬托这血瑙仙 芝的价值。 “所以啊,这种无聊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血瑙仙芝,我也可以不要钱就给你……”唐无忧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引得四下猜测纷纷。 血瑙仙芝如此名贵的东西,不要钱白给?这可不是生意人的做法! “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可以给你。”苏沐漓知道唐无忧在试探他的态度,也不想跟他废话。苏沐漓现在一心只想要拿到唐无忧手中的血瑙仙芝,回去救岳灵心。“我要你,给我跪下磕头!”唐无忧话音未毕,全场一片哗然。 第174章 你求我,我就给你 唐无忧的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激起千层波澜。 让苏家的家主,给他唐家堡下跪磕头! 所有人都觉得唐无忧肯定是疯了。 岳灵心也这么觉得,但是脑海里还是轰地一声巨响,好像一颗炸弹爆炸了似的,一片空白,耳边的回声嗡嗡作响,如同经久不绝的耳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定神看着苏沐漓。 他不会答应这么屈辱的要求吧?一定不会的。 岳灵心在心里安慰自己,手却紧张地抓住了衣角。 “唐无忧,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看你是疯了吧?”七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唐无忧骂道。 唐无忧冷笑了一声,用扇子拨开七元的手指,“我是得寸进尺,但我疯没疯,还得看这岳大小姐,在你苏沐漓心里有多重要了。” “你怎么会知道岳小姐的事情?你、难道是你……”七元睁大眼睛看着唐无忧,好像从唐无忧的脸上看到一丝飞快闪过的得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宫里又怎么样?你们别忘了,这蒋兄的姐姐,在宫里是什么人。”唐无忧看了一眼旁边桌,七元这才注意到原来蒋世年今天也在。顿了顿,唐无忧接着说:“听说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还是请了神医谷耽谷主进宫,才得出点眉目的吧?这也好,有了耽谷主的话,相信你苏沐漓对这血瑙仙芝的功效也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也不多说,条件摆在你面前,东西也在你面前,该怎么选择,看你自己。当然了,要是苏大家主不介意每天面对着一张丑八怪的脸,我们这些外人也不能说什么,只不过当初在蒋兄和家妹的婚典上,苏大家主信 誓旦旦地要保护自己的未婚妻,到了现在怎么却服软了呢?” “你这分明是欺负人!我们家少爷不答应你又怎么样?我们一样有别的办法!”七元怒气冲冲地维护起自家主子来。 “行啊,你们去另想办法,那这东西,我可就收起来了。”唐无忧转过身就要走。 “少堡主——”苏沐漓终于开口了,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淡。 唐无忧停住脚步,似是有意听苏沐漓把话说完。 “我做的决定,不是向你服软,也不是因为我无法面对她的脸,而是我不想看见她难过。”苏沐漓说完,撩起袍子,朝唐无忧的背影跪了下去。 霎那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连微微吹动着的风也止住了响动。 岳灵心发愣地看着苏沐漓,眼前重重叠叠,都是他跪下去那一刻的影子。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梦到这么离奇的场景。苏沐漓平日里看起来无风无浪的模样,但是骨子里也是有傲气的,当初唐无忧为岳府大宅的事情从他那里讹了一大笔钱,没过两天,苏沐漓就命人在码头截了唐家堡的船,把损失的钱翻倍要了回来。其实 即便不知道那件事,以苏沐漓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不要强?哪怕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别人跪下,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吧! “少、少爷……”七元吓呆住了,瞪大了眼睛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似的。 唐无忧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他没想到,这办法竟然真的奏效。那个人,可真是神了啊! “苏沐漓,看来不是我疯了啊,哈哈哈,是你疯了才对吧!”唐无忧哈哈大笑起来。 四座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唱的是哪出戏。“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沐漓看出来,唐无忧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好不容易让唐无忧抓住这么个机会,他怎么会只让自己跪下就够了?所以到现在为止,苏沐漓脸上竟然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好像当着这 么多人向唐无忧吓鬼,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唐无忧见苏沐漓依然挺直脊背,心里竟然一下子憋了一口气。他明明是想当众羞辱苏沐漓,可是苏沐漓这么风轻云淡的样子,令唐无忧的计谋没有顺利得逞,就更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苏沐漓。 “我说过了,你跪下来求我——磕头求我赐药给你。你要是求得好,我就把血瑙仙芝给你。”唐无忧微微眯起眼眸,放出两道危险又变态的光。 苏沐漓的身子微微一僵,温和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 唐无忧注意到苏沐漓神情的变化,心头暗暗得意起来。“少爷,你不能这样啊,少爷!”七元看苏沐漓的样子,似乎有意要向唐无忧低头。其实他早该想到,苏沐漓今日决定来这里,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时候,即便让他用性命去换药引,他怕是也不会迟 疑。尽管如此,七元还是想把苏沐漓拉起来,连他这个当奴才都看不下去主子受这样的委屈。 苏沐漓一言不发,双手放在地上,眼看真要向唐无忧叩拜。 岳灵心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苏沐漓的名字,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苏沐漓回头看见岳灵心,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儿?”“谁让你来这里帮我求药的?谁让你……”岳灵心欲言又止,看着苏沐漓跪在地上的样子,哪里像是高高在上的京都第一首富?可这些,却是因为她。如果不是为了她,唐无忧怎配让苏沐漓向他低头?顿了顿 ,岳灵心用力扯着苏沐漓的衣袖,“你起来!你起来啊!” “现在起来有什么用?既然已经跪了,若是拿不到血瑙仙芝,不是都白费了吗?”苏沐漓神情坚定地说。 “我不要什么血瑙仙芝!我的脸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事情。你起来!”岳灵心带着语气强硬,却隐隐带着哭腔。她不是责备苏沐漓,而是感到心疼和懊恼。都是因为她,都是她成为了苏沐漓的累赘……她从前总是要强,不管什么苦什么伤都自己去扛,但是自从遇到苏沐漓,他说他愿意替她承担所有的艰难和痛苦。她知道他做到了,但是她受之有愧,她甚至连 一句话、一个承诺都没有给过他,怎么值得他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 岳灵心眼圈红红的,声音软了下来,双手仍然紧紧地抓着苏沐漓的袖子,小声地哀求:“求你了……不要为了我,伤害你自己。”“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的脸,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他们想对付的是我,跟你无关,若是不能治好你的脸,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苏沐漓垂下头,方才迎着那么多人的 目光下跪时,他也没有觉得羞愧,此刻却是不敢面对岳灵心的目光。 岳灵心咬了咬下唇,看着他问:“你不是说过,你不在乎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吗?”“可是你在乎啊!”苏沐漓想也不想地答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禁想起岳灵心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多少美貌的女子,终其一生用尽各种方法,想要留住自己的美丽,岳灵心虽然一直表现得很坚强 ,但终究也是个女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容貌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所以苏沐漓竭尽全力想要替她治好脸。“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但是,有些事情,却比外貌要珍贵得多。你对我的好,你为我所做过的一切,就算没有这张脸,我知道你还是会这么对我,所以即便永远也治不好我脸上的疤痕,又有什么关 系?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岳灵心靠在苏沐漓身边,握住他的手。 “岳姑娘……”苏沐漓抿了抿嘴唇,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了一圈,却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呵,真是好一对郎情妾意。”唐无忧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你们这么不在乎容貌的话,那应该也不介意,让大家都看一看,你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样!” 唐无忧话音刚落,从他手中弹出一枚小小的暗器,擦着岳灵心的脸飞了过去,正好割断了面纱的绳子。 岳灵心脸上的面纱颓然滑落下来,露出那块可怕的、狰狞的伤疤。 眼尖的人立马发出了吸气声。岳灵心陡然揪起了一颗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脸,但是四面响起的议论声还是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淹没了世上任何一种其余的声音。那些窃窃私语都被无限放大、放大……每个人 都在议论她的脸,每个人都在说,她这副模样有多么可笑和可怕,她好像被潮水簇拥着的一叶扁舟,随着浪潮脱离了航线,在茫茫的大海中随波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下去。 “唐无忧,你不要太过分!”苏沐漓陡然扬起声音呵斥道,同时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岳灵心搂进怀里,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用双臂护着她,不让她脸上的伤疤露出来。 唐无忧的嘴角绽开阴诡的笑容,似乎尤其享受这个时刻,看到苏沐漓失去了往日的风度,脸色煞白地咒骂,他竟然心情大好。“没想到啊,堂堂的苏家主,经营苏家近十年,商界传闻如神话一样的人物,最终的软肋,竟然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别人玩腻了赶出来的,残花败柳。苏沐漓,你说这世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很讽 刺?”说完,唐无忧与蒋世年一同捧腹大笑起来。苏沐漓握起拳头,骨节微微响动着。突然,他冲上去照着唐无忧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 第175章 串通 谁也没想到一向外表文弱的苏沐漓,会突然作出这种举动,不但令唐无忧猝不及防,也让在场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群英会上一浪接着一浪,也算是一场连环大戏了,更是让苏唐两家的关系引人遐想。京都三大世家中的两家若是撕破了脸,不知这京都商界的格局,是否会有一个巨大的变化?多少人都是这样想着,竟然在心里暗暗叫好。无论是这两家中哪一家先倒下,这散落的资源都将成为那些从前没 有机会出头的人受到的最大好处。 “苏沐漓,你敢打我?”唐无忧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愤怒,对苏沐漓扬起了拳头。他虽然武功不济,但是对付苏沐漓,还是自认绰绰有余。 岳灵心立马抓住唐无忧的手腕,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此刻更是毫不客气地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唐无忧旋即发出了惨叫。 “少堡主!”四下的仆人连忙拥过来,但是岳灵心抓着唐无忧的手腕没有放开,这些人便也不敢靠近。 唐无忧被扼住手腕关节,稍微动一下就会疼得他龇牙咧嘴,竟还忍不住说道:“姓岳的,这可是在唐家堡,你不想活了?”一边说一边咝咝地吸气,从他涨红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的痛苦。 都到这时候了还嘴硬? 岳灵心更是加重了力道,疼得唐无忧惨叫一声,说不出话来了。 唐家堡的仆人连声喊道:“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岳灵心紧紧捏着唐无忧的胳膊,一想到他刚才那般羞辱苏沐漓,岳灵心就恨不得废了他这只手。但是如果这样做了,这件事就真闹大了,到时候背黑锅的还是苏沐漓,反而会害了他。所以岳灵心也就是想给唐无忧一点教训罢了。她松开唐无忧时稍稍用力,将唐无忧推出去,若不是一大群仆人上来搀扶,唐无忧恐怕就已经跌坐在地上。尽管岳灵心松开了手,唐无忧还是捂着手腕痛得吭 哧吸气。 “岳灵心,你给我、给我记着……”唐无忧面咬牙切齿地放狠话道。 “技不如人,也没有一点长进,我都记着呢。”岳灵心冷冰冰地说道。 仆人一看唐无忧的手腕软软地好像没有一点力气,不禁吓了一跳,“少堡主你这手……”“放心,只是骨折了而已,找个好点的跌打师傅接回来就行了,痛是痛了点,好歹能继续用,若是唐少堡主愿意,也能到我们医馆来,免费医治,不收你钱,只要你跪下来认个错就好了。”岳灵心盯着唐无 忧,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气。 唐无忧也狠狠地瞪着岳灵心,仿佛要告诉岳灵心,这笔帐他先记下了! “圣旨到——” 大门传来的声音,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岳灵心一看,竟然是秦公公亲自奉旨前来,更奇怪的是,丫鬟玉瑶竟然是跟秦公公一起来的! “唐无忧接旨。”秦公公走到最前面,高声宣告。 唐无忧立马伏地跪拜道。秦海念起圣旨,大意便是圣上得知唐家堡有一珍奇灵芝,欲“借用”供御医坊研究,其实听的人都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这血瑙仙芝就算是被征用了。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头 必然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见唐无忧的样子,倒是兴冲冲地接了圣旨。 用一朵血瑙仙芝,换来苏沐漓一跪,而现在有了这一道圣旨,即便他当着天下英豪毁约,也没人能说他唐无忧什么,毕竟这是皇上要走了的东西。 唐无忧、蒋世年,景云宫祝玲珑的贴身丫鬟……看到这些人,岳灵心基本上就能猜到,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再仔细想想,她中毒病发之前,唐无忧就已经开始张罗群英会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了的,那么在那个时候,他就 已经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换句话说,他和苏明轩,也是一伙的。 岳灵心心头一阵寒意。 苏明轩回来是为了不让苏沐漓好过,而唐无忧和自己以及苏沐漓早就结下了梁子,祝玲珑更不必说,而如今这几个人结成了联盟,不管怎么看,形势都是对自己和苏沐漓不利啊。唐无忧领了圣旨在苏沐漓面前说道:“哎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皇上也看上了这多灵芝呢。苏家主,不好意思了,现在那就是想跟我磕头,我也给不了你东西了。所以我说嘛,该做决断的时候还是 要尽早做决定,否则错过了,那就没办法了。” 岳灵心瞪了唐无忧一眼,拉起苏沐漓的手说:“我们走!” “岳大小姐!”秦公公一步跨上前来,挡住了岳灵心的去路。“皇上有旨,若是见着您,就请您回宫。” “回宫?宫里又不是我家,何谈回去?你还是回去转告皇上,不要再派那么多人出来找我了,我有我自己该去的地方。”岳灵心一口回绝了秦公公的要求。 但秦海并不死心,继续拦着岳灵心的路,“大小姐,皇上可是为了你专门下的这道圣旨,你应该明白。皇上一片苦心,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啊!” “皇上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这不也是皇上想要的吗?”岳灵心反问。 “大小姐,皇上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他……” “秦公公,你不要越说越离谱!”岳灵心止住秦海的话头,抓着苏沐漓的手微微有些紧张。她不想听秦海再说跟江玹逸有关的事情,不想自己坚定的决心再被谁动摇。而且,现在比起去爱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她更愿意去接受一个爱自己的人。何况她知道,自己对苏沐漓不是没有动心。从前她否认,是没有做好准备,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爱上别的人。毕竟她付出过自己七年的光阴,去深爱一个人,要收回这种爱,不是简单的过程。但是现在,她想真正开始离开皇宫的生活,一种没有江 玹逸、没有宫斗纠缠的生活,还有一个宠她、爱她的男人在身边,彼此携手到老,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灵心,”苏沐漓把岳灵心拉过来,皱起眉头说道,“你跟秦公公进宫去吧。” 岳灵心愣了愣,狐疑地看着苏沐漓。 “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是一片好心,何况这对你来说,也是有利无害的好事,你就不要跟皇上较劲了。”苏沐漓轻声劝说道。 “可是我……” “现在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不要逞强。”苏沐漓加重了一些语气说道。“大小姐,你今天若是不跟奴才回宫的话,只怕皇上不会轻易饶过奴才啊。”秦海干脆开始卖起了老脸装可怜。他也算是了解岳灵心,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如果搬出皇上来压她,指挥适得其反,所以灵 机一动,干脆换了条路子。 岳灵心没办法,既然苏沐漓也说了让她去,那她只好跟秦公公进宫了。 没想到的是,耽棠竟然也在这里,还有方太医领头的御医坊最有经验的几名御医们。 “皇上,血瑙仙芝已经取来了。”秦海端着盘子疾步走上前。江玹逸却看都没看一眼所谓的血瑙仙芝,径直走向了跟在秦海后面的岳灵心,捧住她的肩膀迫切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你?你这样到处乱跑,若不是朕刚好派人去唐家堡打听血瑙 仙芝的事情,还不知道你竟然也在那儿!” “我又不是皇上的犯人,还不能到处走走了?”岳灵心反问道。 “你!”江玹逸瞪着岳灵心,偏偏却生不起气来,心里惦记的只是她的身体,所以憋了好半天,却还是只有一句,“你的脸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岳灵心反问。 江玹逸抿了抿唇,想着这样跟岳灵心僵持也不是办法,反正不管他跟她说什么,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江玹逸只好转过身去对耽棠说:“既然药引已经拿到了,可以开始制解药了吧?”“嗯。交给我就好了。”耽棠从秦海手里把血瑙仙芝取过来,跟太医们一起去了御药房。走前,她还转过头瞥了岳灵心一眼。平时她也没少给岳灵心脸色,岳灵心并不当回事,但是今日不知为什么,脸上却 觉得火辣辣的。耽棠看她的时候,她就想起苏沐漓在唐无忧跟前下跪那一幕。耽棠对苏沐漓那么关心,若是知道苏沐漓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屈辱的事情,不知道耽棠又会怎么看自己。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秦海通报了一声。 岳灵心心头冷笑一声。她才刚刚进宫,祝玲珑就来了。江玹逸知道岳灵心和祝玲珑之间的心结,像是为了化解尴尬,有意说了一句,“这次多亏了珑儿,若不是她通过蒋世年之口,得知了唐家堡有血瑙仙芝,朕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治你的脸。说起来,你们俩也 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必……” “皇上是说我该感谢贵妃娘娘吗?”岳灵心直接打断了江玹逸的话。 “岳灵心……”“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从来不去了解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说的。”岳灵心叹了口气,顿了顿,她又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色,“皇上为民女所做的,民女铭 记在心,既然贵妃娘娘来了,民女就先去御医坊了。”说罢不等江玹逸答话,她便朝大门走去,却见姜凡大步走进来,没有顾及旁人,说了一句暗语:“皇上,鱼上钩了!” 第176章 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鱼上钩了?岳灵心停下脚步,有意侧耳听姜凡说下去,谁知这一迟疑,就和祝玲珑迎面对上。祝玲珑笑容满面地进门来,抬头一看岳灵心就在跟前儿,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旋即便恢复过来,复又露出笑容,“岳姑娘回来了?看来,是知道血瑙仙芝的事情了。女人啊,果然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容 貌,以前以为岳姑娘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没有不一样啊,不过皇上的一片苦心,也算是没有白费,岳姑娘可要记着皇上的好。” “贵妃娘娘什么时候也会希望我和皇上之间心无芥蒂了?”岳灵心不领情地反问一句,没给祝玲珑好脸色看。“岳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往日你在宫中时,本宫对你也算是敬重有加,未曾亏待于你,只是最后留在皇上身边的人是本宫而已,岳姑娘心存怨怼,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是莫不要冤枉了本宫的一片好心。本宫名节事小,让皇上夹在中间难做,才是本宫最不愿看见的。”祝玲珑轻声细语地说道,这副模样,像极了从前在江玹逸面前的楚楚可怜,然自两人撕破脸之后,祝玲珑对岳灵心可是不客气,也不知道是不 是在江玹逸面前,才说出这番话来。岳灵心不愿浪费时间揣测祝玲珑的心意,斜睨她一眼说:“皇上的心意,还是留给贵妃娘娘在乎吧。若是贵妃娘娘高兴了,兴许民女在宫外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去江南的路上遇到刺杀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再 发生了吧?” 祝玲珑闻言,霎时脸色一白,“岳姑娘这是说什么话呢?你在宫外的事情,与本宫何干?你可不要胡乱给人扣帽子!”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贵妃娘娘这么紧张干什么?”岳灵心嫣然一笑,竟连脸上那块丑陋的伤疤竟也像闪闪发光一般,没有之前看得那么狰狞了。 江玹逸听到岳灵心刚才说的话,以他对岳灵心的了解,她并非空穴来风的人,所以皱起眉头走了过来,问道:“你刚才说的刺杀,是什么意思?” “皇上,臣妾跟岳姑娘闲聊呢,只是……”祝玲珑急着想要解释,岳灵心却只是笑了笑,把话题带过去。 “贵妃娘娘关心民女在宫外的生活,随口问问罢了,皇上倒是耳尖,听得这么清楚。好了,皇上和贵妃娘娘你侬我侬,民女就不打扰了。” 说罢,岳灵心便福身退了出去,顺带看了姜凡一眼。 因有祝玲珑在,岳灵心不便再待下去,她想听的事情也就只有暂时搁到一边,但也不是没办法知道,只要姜凡肯对她松口。 姜凡看了岳灵心一眼,低下了头。岳灵心本该去御医坊,但是惦念着姜凡说的事情,所以就一直在安泰殿外面徘徊等着。不一会儿,看见祝玲珑也出来了。岳灵心一动不动地看着祝玲珑,祝玲珑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人之间的眼神,是 心照不宣的态度。 “娘娘,看来那人说的话还真是管用,方才皇上对娘娘可是温柔多了,娘娘现在大可不必跟那狐狸精计较。”玉瑶见状,在后面讨好地说道。 祝玲珑把眉毛一横,冷冷地说道:“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看着岳灵心,话里满带嫉妒和怨毒,呛得玉瑶不敢吱声。 就在几天前的晚上,景云宫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时正值入夜,祝玲珑派人去请江玹逸过来,丫鬟却复命说:“娘娘,皇上还在忙碌这左翼军的事情,说是怕没有闲暇时间来过夜了,请娘娘先歇息着。”“左翼军,又是左翼军!自那日岳灵心来过之后,皇上脑子里就只有左翼军的事情了吗?当年那一仗何其惨烈,岳家左翼军全军覆没,损失数千人,好几年过去了,才去打探是否有生还者的讯息,这不是平 白给自己找麻烦添堵吗?茫茫人海,找那么一些人,谈何容易!”祝玲珑拍着桌子愤愤地说道。“是啊,也不知道这姓岳的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让皇上答应这么离谱的事情,听说她还拿了什么画像进宫来,要皇上着力寻找此人。皇上不仅同意了,还决定扩大范围,寻找整个左翼军登记为失踪的人 员,说是……说是为了补偿他对岳家军的亏欠。”玉瑶小声说道,生怕哪句话不对就触怒了祝玲珑。眼下祝玲珑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一不小心就会炸开了。 “笑话!”祝玲珑再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堂堂的皇上,还能亏欠了一群无名小卒不成?就算是他们岳家军的统领岳锦添,也不配皇上的亏欠吧?我看皇上是越来越惯着岳灵心了。” “这说来也奇怪,以前皇上对岳灵心是咬牙切齿,巴不得用手捏死她似的,但现在岳灵心出了宫,怎么皇上反而对她更好了呢?”玉瑶一脸不明白的表情。“男人不都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祝玲珑咬了咬下唇,想起当年自己当丫鬟的时候,陪在江玹逸身边,江玹逸却宁愿跟她这丫鬟相处,也不愿意岳灵心这皇后投怀送抱。现在,她和岳灵心的处 境,竟是完全相反了…… 祝玲珑眼圈泛红,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想着倒也是那姓岳的命大,三番五次死里逃生,自己竟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可恨! “一边是柳妃,一边是岳灵心,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本宫日后,还得步步为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祝玲珑话音刚落,身后却响起了一道许久不见的声音。 “娘娘何必如此烦恼?如今这局面,正是娘娘的机会啊。” 祝玲珑陡然一惊——这声音她可不陌生!她连忙起身远离了座位,竟见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从后面走出来,正是先前因蒋世年和唐雪柔一事害得她在皇上面前颜面尽失的多喜! 玉瑶也是吓了一跳,此刻偏殿中没有宫人伺候,若是多喜来者不善,那可怎么办? “来人、快来人!”玉瑶连忙叫道。 “贵妃娘娘,”多喜在祝玲珑面前跪了下来,“奴婢这次前来是来帮娘娘的,娘娘不若听奴婢把话说完,再决定是不是要叫人进来抓捕奴婢。” “哼,你这恶女,胆敢背着本宫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想让本宫相信你吗?”祝玲珑厉声说道。 多喜叩地伏拜,“娘娘明鉴,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啊!”“笑话,你害得本宫的亲弟弟在内侍庭丢尽了颜面,本宫也在皇上面前尴尬难处,竟然还敢说是为了本宫好?”祝玲珑一提起来这件事九海满腹怒火,当时幸得是这多喜跑得快,她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却也 未见其踪影,否则她非得打死这丫头不可。现在倒好,这丫头自己送上门来,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加上这几日本就诸多烦心,就又一下子窜了上来。这多喜也是自己触了霉头。“这件事娘娘真是误会奴婢了。奴婢知道,娘娘在这后宫中势单力薄,如此虎狼之境,娘娘孤军奋战,即便有皇上的宠爱,也架不住某些人有身份做后台。到时候,娘娘即使尊为贵妃,只怕也独臂难支啊。奴婢跟随娘娘多年,深知娘娘心意,听娘娘所言,唐家堡大小姐招亲,娘娘有意撮合国舅爷和唐雪柔,奴婢对这个唐雪柔暗中调查,得知此女并不中意这门亲事,一时心急,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一旦生米煮成熟饭,那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娘娘日后在宫中,有了唐家堡做外援,岂不更是得心应手了?”多喜语速极快地解释一通,生怕祝玲珑不等她把话说完。如果不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祝玲珑自 然是不会相信她的。“哼,你若真是这样为本宫着想,为何不事先与本宫商量,却假以本宫的名义传旨,被识破之后更是桃之夭夭,你如此胆大包天,戏耍本宫与国舅,当本宫是傻子吗?还让本宫如何信你!”祝玲珑虽然嘴硬 ,但是说话的语气显然不似之前那么烈,俨然有被多喜说动的迹象。“娘娘,奴婢没有事先告知娘娘,就是知道此事风险极高。皇宫大内,不比得宫外容易行事,一旦败露,只怕会牵连娘娘,所以奴婢斗胆替娘娘行事,如此一来,即便真的不幸失败,也不会累及娘娘。在皇 上面前,奴婢愿意承担一切罪过。后来,果然如奴婢所料,被岳灵心坏了好事,差点连累了娘娘,还好娘娘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也怪罪不到娘娘头上了。”多喜仍然伏在地上,细心解释道。祝玲珑闻言,陷入深思之中。玉瑶也是会察言观色之人,知道多喜在祝玲珑身边呆得久,此刻祝玲珑又有所动摇,所以也在旁边替多喜帮腔。祝玲珑沉吟片刻,又不禁问道:“那你方才说,如今这局面,正 是本宫的机会,又是何意?” “请娘娘恕奴婢斗胆问一句,娘娘近日可感觉到皇上对娘娘之心,不似从前了?”多喜抬起头来看着祝玲珑。 祝玲珑冷哼一声,在多喜面前,倒也不必假装,这丫鬟以前伺候她,也不是没见过皇帝如何冷落于她。 “反之,皇上对那岳灵心,却是一反往日态度,不惜纡尊降贵,百般顺从?”多喜紧接着说道。 “少给本宫提那个狐狸精!”祝玲珑憋了一肚子气,一不注意就发泄出来。 “娘娘,皇上偏袒岳灵心,固然可气,但是她毕竟已经出宫,并非娘娘的真正大敌。娘娘真该注意的,是宫里头那位。既然如此,娘娘何不借岳灵心,讨好皇上,压上那柳妃一头?”多喜提议道。 “借岳灵心,压柳妃一头?”祝玲珑喃喃自语。“岳灵心从前为后时,这柳妃就明目张胆地冒犯,何况这柳妃之父,又顶替了岳灵心的父亲将军之位,这两家之间,可以说是行同水火,以柳妃的心性,也断不会向岳灵心低头。但娘娘不同,娘娘心宽,能 屈能伸,若是在皇上面前替岳灵心说几句话,必能讨得皇上欢心。”多喜进一步解释道。言犹在耳,当夜情景在祝玲珑眼前重又浮现。祝玲珑盯着远处的岳灵心,握紧了拳头,心中默念:先收拾了柳妃,再来收拾你! 第177章 瓮中捉鳖 岳灵心看出祝玲珑眼中泛起的火气,打死她也不信祝玲珑是真想与她交好,方才在江玹逸面前对她轻言细语,也不难看出是做戏。她只是奇怪,这祝玲珑怎么就突然开窍了?从前她岳灵心为后时,祝玲珑低眉顺眼,是因这后宫行事如履薄冰,生怕闯祸被岳灵心抓到把柄教训,岳灵心失宠被废之后,祝玲珑便不必再对岳灵心恭顺。这七八年来,祝玲珑早已受够了在岳灵心面前 忍气吞声的模样,如今有了机会,岂会再忍受?所以先前,祝玲珑人前人后,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岳灵心的。 没想到,现在为了在江玹逸面前做做模样,连这口气她也能忍下去。 岳灵心想着也不禁觉得好笑,因是自己从前,不也是这样的人?为所爱之人,妒忌、争宠、算计,她虽从来不装什么单纯的无知少女,但与祝玲珑这样的人其实也相差无几,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祝玲珑? 叹了口气,岳灵心转身看着面前拔地而起的乌心石。“想不到,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岳灵心将手掌贴在树干上,抬头仰望,树冠落叶萧萧,不似往日繁茂,唯有一线生机,正待春日勃发。到了明年春日,它还会活过来的吧?只是,树木依旧,往事俱已。岳 灵心不禁喃喃自语,“乌心石……乌心石,似你心如磐石,亦如我今日忘情无心。” “还以为大小姐最爱是驰骋沙场,没想到也有这样文绉绉的慨叹。”身后传来了姜凡的声音。 岳灵心赶紧转身回来,收起了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伤感神色,瘪了瘪嘴说:“本小姐这是能文能武,你个武人,少嫉妒了!” 姜凡微微弯起唇角,低头露出一个浅显的笑容。 “你笑什么?”岳灵心斜睨了姜凡一眼。 姜凡的笑容更明显了些,说道:“多久没见你这样跟人打趣了,觉得亲切。” “我也多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真是近墨者黑。”岳灵心撅嘴说道。 “怎么连闲谈时,也非要扯上皇上不可?你心里,究竟还是放不下。”姜凡没了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岳灵心却不以为然,笑道:“若真放不下,便不会挂在嘴边。正是因为放下了,才可以面对那些不堪往事,再提起来,竟也不再觉得怎么样了,就像是青春年少时做了一场狂妄的大梦,现在梦醒了,我也该 回到现实,过我的日子了。” “回,又回到哪里去?”姜凡无端感叹了这么一句。 岳灵心心头一滞,继而笑道:“你看你,刚才还笑我文绉绉的,现在怎么自己倒感叹起来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让你出来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跟皇上说,大鱼上钩了,是指周墨吗?” “你怎么知道是这件事?”姜凡反问。 “我又不健忘,上次我们在梅园撞见周墨的事情,后来我让你去安排埋伏暗中观察,瓮中捉鳖,是不是有眉目了?”岳灵心开门见山地问道。“嗯。”姜凡点了点头,也没想瞒着岳灵心。“前些日子我在梅园布防,并且依你所言在宫中散播梅园将要拆除的流言,果不其然有人按捺不住偷偷跑了过来,但只是个猎奇的盗贼,说是有人故意放他进宫来 ,偷窃梅园里遗留下的东西。结果等我们再回到梅园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人翻乱了,人去楼空。”“也就是说,那个盗贼成了唯一的一条线索。如果周墨没能在梅园找到想要的东西,那么他兴许会联络这个盗贼,毕竟这小贼也在梅园里翻找过一段时间,被他拿走了什么东西也不一定。”岳灵心接着说道 。 姜凡点头,“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岳灵心和江玹逸,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着默契,毕竟他们都聪明过人,岳灵心也了解江玹逸的思维,所以能和江玹逸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你刚才说鱼上钩了,意思是,周墨去找那窃贼了?”岳灵心追问道。“周墨这样老奸巨猾的人,上次失手被擒之后,是越发小心翼翼,怎会轻易出面?不过的确是有人到那珍奇玩意老板处打听他在梅园里找到的东西,只是这人,是个女子。”姜凡说这话时,其实内心也有诸 多疑虑。因为这女子的出面,也有多种可能,也许她与周墨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当日抓捕窃贼时,难免有消息流出,宫人口口相传,这种小道消息很容易被人打探到。 “女子?”岳灵心陡然一惊,脑海里划过了一个念头。“是,现在还不确定这名女子的身份,不过未免打草惊蛇,我并没有收网,只是派人跟踪她了,看样子,她好像是去了北街去了。兴许,她会和幕后指使或者别的什么有关联的人,在这里汇合,到时候再一 网打尽不迟。”姜凡解释说。 “你办事向来细致,这个女人,我倒想去会一会。”岳灵心按捺住心头的迫切,不想让姜凡看出来她的情绪起伏。 那一夜周墨之所以能逃脱,全亏得有一人出手助他,而那个人,正是岳灵心一心想找的罪魁祸首——害死她孩子的那个人!姜凡不知其中曲折,更看不穿岳灵心关注此事的因由,于是立马反驳道:“不行!你现在的状况,不可随意走动,身体要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就别管了。反正这周墨和南钺的事儿,怎么也扯不到你身 上,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可这件事,我必须管。”岳灵心语气坚决。 “大小姐……”姜凡即便是着急,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眉心拧成一团,一看岳灵心要走,急忙追上去,“大小姐你不能去!”“这件事你拦不住我。我也不瞒你,当日助周墨逃走之人,与我有些渊源,我几次与她擦身而过,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一点眉目,你却让我放手别管?你觉得这可能吗?”岳灵心想要说服姜凡,只能抛出一 部分底牌,她知道她的请求,姜凡到最后究竟是会妥协的。 “可是……”“别可是了,先过去看看再说。”岳灵心撂下一句话,就脚底生风一般地疾步走出了好远,姜凡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能跟着她去,以免真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可以照应。再说,这个案子,江玹 逸本就全权交到他手中暗查,今日有些线索了,他肯定是要跟过去的。 两人迅速地出宫赶往密探说的客栈,便衣侍卫们已经在周围重重布防。 客栈里的气氛还是和往常一样,迎来送往,并无不同。未免打草惊蛇,这次行动只有姜凡手下的人知道。一名中年男子从集市走进客栈,跟小二哥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让往二楼送点吃食。快要上楼时,中年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往后面看了一眼。潜伏的便衣侍卫们连忙转过脸,各做各的事情。中年男人四处瞅了瞅,往二楼走去。到了二楼过道,发现平日里几乎没有人的过道上有人上上下下,还有店小二在这里给花盆浇水和修理,而那花盆原本不在如今的位置,却偏偏被挪到了最接近其中一间房门 的地方——中年男人不动声色,走到那花盆对面的房间门前,径直推门进去了。 进门之后,中年男人立马变了一副脸色,匆忙从内锁上房门,大步走进里间去,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急迫地说道:“二爷,我们被人盯上了。”他与之说话的,正是前面站着的一位青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模样俊朗,成熟稳重,气度不凡,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竟是莫名生得一股勾人的媚气,他若是生为女儿身,必定也是倾国倾城的美 貌。 在他对面,还站着一名眉目恭顺的女子。 “知道是哪方的人吗?”被称为二爷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闵朝境内,光天化日之下能在客栈里布防这么多人的,不像是咱们的老仇人,以属下之见,可能是闵朝小皇帝的人马。” “他终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属下来想办法脱身吧。”中年男人说着,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些往下面瞧。院子里看起来并没有人。“后院僻静,也许能有出路,属下去查探一下。” “不必了。”那二爷淡然说道,“你以为闵朝的侍卫是傻子吗?这么一条后路,怎么可能平白放在这里,若是咱们从这边出去,才是自投罗网。”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中年男人满面愁容地问道。 “你怕什么?咱们一没偷鸡摸狗,二没烧杀抢掠,即便是有大内侍卫在外面看守,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再大不了,与咱们的小皇上见见面也好。”男子说着,竟淡定自若地在桌边坐下来,斟茶喝了起来。 “可是,您不是说,要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才……”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女子,抿了一口茶,薄唇轻启道:“现在,或许就是时机了。” “砰!”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第178章 指认 “给我围起来!这几个人,谁也别想走!”姜凡从洞开的房门大步走进来,对手下侍卫们厉声吩咐道。 便衣侍卫迅速地窜进屋子里,将仅有的三个人团团包围起来。 姜凡将三人都打量一遍,不难看出谁主谁奴,不过最后姜凡的目光却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 “把这个丫头,给我抓起来。”姜凡的声音低低地,不起一丝波澜,却掷地有声。 岳灵心就站在门外,姜凡的身后。她并非官差身份,所以不便进屋参与抓捕和询问,只好在门口观望,正好,她想先暗中打量一下,姜凡口中的女子,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仔细瞧来,这女子身上一股柔弱之气,看起来不像是会武功的人。但与岳灵心交手那女子,功夫却不弱。 岳灵心想,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女子见侍卫过来架住她,瞪大了眼睛推开左右,大声呵斥道,竟引来外面许多人驻足围观。 因着侍卫们都是穿的便服,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有的已经窃窃私语,说像是土匪流氓找茬。 “我们是官府的人。”姜凡亮出腰牌,表明自己御前侍卫的身份,既是对面前的三个人申明,也算是对外面围观的人解释。 “官府了不起啊?你们闵朝官府的人,就能毫无因由地随便抓人吗?”女子不屑地说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姜凡反问道,眼角余光却是瞥着坐在中间座位上的那个年轻男人。其实岳灵心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不管是在姜凡等人表明身份前,还是表明身份后,这个男人都好 像没事人似的,坐在桌前饮茶。如此局面竟能稳如泰山,实在是非一般常人所能有的气魄。 “民女实在不知有何过错,需要惊动大内侍卫前来围捕的,还请大人详细说说,好让民女死也死得明白啊。”女子有些讽刺地微笑起来。“没有人会死,只是——”姜凡举起手来动了动手指,手下人便把那个珍奇古玩店的小老板押了上来。小老板第二次落在大内侍卫的手里,面如土色,双眼发直,浑身不停地哆嗦着,因是姜凡方才说了他一 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眼下便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握在了眼前这个侍卫统领的手里。 女子见到小老板进来,旋即变了脸色,嘴角抽动着强装镇定。 “金老板,适才与你打听梅园珠宝珍藏的那个人,是否就是你眼前的这个女人?”姜凡问道。 小老板抬起头来将女人打量了一遍,连连点头说:“是、是,就是她!” “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次若是再有一点差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姜凡加重了语气,半带强调半带威胁地说道。小老板带着哭腔地哀求起来,“大人饶命啊,大人!真的就是这个女人,来跟小的打听在梅园里都翻到了一些什么东西,还特意拿了一张画纸给小的看,问小的有没有看见过这么一枚玉扳指,小的说没有见 过,她才离开的。小的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啊!噢,对了,小的无意中看见,她的手腕上好像还有什么花纹——大人你若是不信,看看便知呀,小的不敢有半句欺瞒!” 姜凡看见那女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微微眯起眼眸说道:“姑娘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把袖子撩起来,让我们证实一下吧。” 女子看着姜凡,眼神中暗藏着惊涛骇浪,她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桌边的男人,似乎想问他该怎么办。 姜凡怎会给他们这个反应的机会,两大步往前一跨,已在女子面前站定,一把揪住女人的胳膊抬起来,撩起了她的袖子。女子本想反抗,但姜凡轻轻一拧,她就疼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宰割。 果不其然,在她手腕上方几寸的地方,纹着似一条蟠龙般的印记。 “这是……”姜凡愣了一下,这标志不像是普通的纹身,倒像是一个图腾或者是某种特殊标记一样的东西。 女子连忙抽回手,面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手腕。 姜凡也恢复了镇定,说道:“这总可以证明是你了吧?你若是还想要我们拿出更多的证据来,我也可以让人搜身,看看你身上是否带着姓金的说的那张图纸。”说着看看左右,真有两人走上前去。女子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两步,厉声说道:“不必了!是我又怎么样?我承认,我是去打听过,那又如何?这珍奇古玩有市场,才有人费尽心机想要弄到手,我有这方面的爱好,所以去打听打听,又怎么了? ” “姓金的闯进梅园偷盗的事情,早已封锁消息,坊间的人怎会知道他去过梅园?”姜凡不信地反问。 “宫里的事情,都是纸包不住火,从宫墙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我又怎么不能知道了?”女子扬了扬下巴说。姜凡皱起眉头。这女子的说法,正和他之前所担心的一样,虽然他们抓到了这女子去打听梅园这条线索,但是毕竟没有看到女子和周墨一类的人接头,无法坐实她就是周墨同党。但是事情又怎会这么巧? 这么多年来梅园一直被废置,无人问津,偏偏自那夜周墨闯入之后,就有这么多人开始对梅园感兴趣了?不管这些人表面上撇得多干净,总一定有什么关联才是。但是一时之间,姜凡想不到其中的关键。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玉扳指的?” 岳灵心不禁开口说道。 姜凡回过头来,只见岳灵心向他点了点头,示意换她来撬开这女子的嘴。说着,岳灵心走了进来,面对着那女子。 女子迟疑了一下,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是这些珍奇古玩的爱好者,曾经也听说过梅妃一些传奇故事,所以对她曾贴身佩戴过的东西很好奇……”“但为什么偏偏是玉扳指呢?我查阅过典籍上所有跟梅妃有关的资料,也没有提到过什么玉扳指,包括野史也民间传闻,我也让人打听了,没有与玉扳指相关的传说,试问,如果你不是别有用心,又怎么会特意冲着这枚玉扳指,去向人询问呢?”岳灵心心里想着,周墨费尽心力在梅园中搜索,必定是为了某样特定的东西而去,这名女子在金老板那里,也是特意问了一样东西,那么他们所问的,是否就是同一 样呢?若真是这样,不管他们二人之间有没有直接的联系,至少说明,那玉扳指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引起了几方人的注意。 现在,连她也开始有些对这枚玉扳指感兴趣了。 “我……”女子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反驳,憋了半天才说,“这民间的传说这么多,你怎么可能全都知道?” “那姑娘所听到的,关于这枚玉扳指的传说,又是怎样的呢?可否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辩辩真假?”岳灵心继续问道。 女子一下愣住了,“这……” 如果她说想要收藏玉扳指是为了某个传说,只是临时编造出来的借口,那么就未必能说出来龙去脉,即便现在编一个故事出来,也会破绽百出。看这女子,也不像聪明得毫无阙漏的性子。 “在此之前,请姑娘先把图纸拿出来吧!”岳灵心逼视着女子说道。 女子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岳灵心见这女子的举动,基本可以确定图纸放在哪里,“既然姑娘不配合,那就恕我无礼了。”说罢,岳灵心上前制住女子的胳膊,姜凡见状也上去帮忙。正待岳灵心要从女子衣襟里把那图纸取出来,突然 肩后一阵大力——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的举动。 岳灵心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一直坐在桌边饮茶的男子。 “你们闵朝的待客之道,也太无礼了吧?”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子邪魅的味道。 岳灵心皱起眉头,反手相击。男子并不慌张,好像对岳灵心的招式套路早有了解,轻巧地避过了一掌。 “二爷!”中年男人叫了起来。 “不碍事。手下败将而已。”男子说着又笑了起来,看着岳灵心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手下败将?岳灵心心头腾起一股火气来。她根本连见都没见过这家伙,他竟然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 岳灵心紧追两步向男子出手,男子只是躲闪与掣肘,并不真正出手攻击与她过招。招式起落之间,岳灵心隐隐觉得颇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种套路。 姜凡也是惊讶,从小到大,很少见到有岳灵心打不过的人。眼见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不得不亲自出手。究竟是大内第一高手,姜凡的功夫不在岳灵心,甚至是江玹逸之下。 有岳灵心和姜凡两人联手,那名男子才渐渐落了下风,但他竟然也不恼,更不急,倒是旁边那女子和中年男人急了起来。 “别打了,二爷!”岳灵心和姜凡好不容易碰到个对手,哪肯就这么放过那男子,一左一右并肩向前,出拳直击那男子面门。男子往后一仰,脊背几乎贴在身后桌面上,再旋身绕过,一眨眼便到了岳灵心和姜凡身后;两人立 马回过神来拿他,谁知他突然从腰间扯出一样东西。 岳灵心以为是武器,下意识躲了一下,谁知站定一看,那男人手中拿的竟是一面旗——黑底银字旗! 第179章 绥王 岳灵心和姜凡都出手了,侍卫们反应过来,准备上前帮忙。谁知男子忽然亮出一面旗子,姜凡立马扬起手掌,示意其他人不得上前。 “黑底银字旗——”岳灵心一眼就认出来,顿时惊诧万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凡一听岳灵心提这五个字,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能亮出这面旗的,必定是跟那人有关。 “敝姓江,自西番而来,特为闵高祖百年忌辰而至,你们抓捕的这女子,是本王的贴身侍女。”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江……难道你是……”岳灵心眼前已有五个字浮现。 中年男子一步上前,提高了声调说道:“这位就是我西番梅公主之子,也是大闵高祖皇帝的第十四子,绥王江锦睿。按辈分,他应该是你们当今圣上的皇叔,你们对他无礼,无异于是打你们皇上的脸!” 侍卫们闻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什么王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如果这人真是王爷,他们又该怎么办?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你就是绥王?”姜凡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手持黑底银字旗的男人。这男人的年纪和气度,的确能和江锦睿对得上号,而且他和皇上,本就猜到江锦睿早已潜入京都,却不知他为何一直蛰伏,现在 想来,莫不是正暗中追查谋事,不想打草惊蛇?“本王刚刚进京,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心想不便进宫面圣,没想到却被当成嫌疑犯对待,这传出去也真是可笑。姜统领,还想继续僵持下去,让所有人看笑话吗?”江锦睿背着手看了一眼门外,越来 越多的人聚集,即便有便衣侍卫们维护秩序,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围观。 如果这人确定是江锦睿,那么这么多人围观确实有损皇室颜面。 姜凡转身把门关上,又回过身来对江锦睿说道:“你说你是绥王,可有何凭证?” “这黑底银字旗还不够吗?”中年男人问道。 “黑底银字旗确实是真的,但并不代表,你就一定是绥王本人。”姜凡淡定自若地答道。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这面旗,可是当年高祖皇帝御赐给我家二爷,你竟然说这不算数?”中年男人有些生气地说。江锦睿却摆了摆手,“皇上的贴身侍卫,办事周密理所应当,否则皇上如何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于他?要确认本王的身份不难,本王从西番出发之前,曾派两名使臣先行,入闵通报,如今他二人应该就 在宫中,你带本王进宫或者命他二人出来相见,自知分晓。” “统领大人,这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就让使臣来验证这位的身份好了。”身边的侍卫小声对姜凡说道。 姜凡正在犹豫,岳灵心出声道:“不必了,他的确是绥王江锦睿。” “你确定?”姜凡忍不住问道。 “黑底银字旗为证,加上刚才你看见的那丫鬟手腕上的蟠龙印记,这人应该确是绥王江锦睿无疑。”岳灵心对姜凡解释说。 “蟠龙印记?”姜凡一脸不解地问。“亏你还是大内侍卫,还真是除了保护你的皇上,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岳灵心笑道,“这蟠龙印记是西番皇族宫人的标志,但凡是侍奉有直系皇族血脉之人的宫人,都要在手腕上刻下这枚印记,表示他 们是皇族的专属品,这也算是封建王朝的一大陋习了。” 古代这种把奴隶当成贵族的附属品的行为,并不少见,比如现代出土的那些王公贵族和地主墓穴里的陪葬,除了牲口以外,还会有人类。 这个年代的人,好像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岳灵心还挺庆幸,闵朝并不流行刻字这种行为,不过若是流放的罪人,脸上刺字倒也正常。在手腕上刺字表明为皇族附属,岳灵心还是第一次见。 “封……封什么王朝?”姜凡拧着眉头盯着岳灵心,“你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词了。” “明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非要弄清楚干什么?”岳灵心挑起眉梢说道。 姜凡自讨没趣地耸了耸鼻子。 岳灵心不由得瞪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迎你们的皇叔进宫,面见圣上?”岳灵心说着,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姑娘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岳灵心脚步一顿,回过头狐疑地看着说话的人。江锦睿这家伙,无缘无故为何竟然揪着她不放? “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绥王爷为何要关心我的容貌呢?” “无足轻重的人,也敢在大内侍卫办案的时候出来随意插嘴?”江锦睿反问道,顿了顿,他嘴角挑起一丝笑容,“难道,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不敢露出真面目?”“你我初次见面,绥王爷就这般咄咄相逼,难道仅仅是因为民女脸上这块面纱碍了王爷的眼?若王爷真想看民女面纱下的这张脸,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民女怕这张脸太过丑陋,冒犯到王爷,这才斗胆遮住 脸。王爷若是因此怪罪,民女摘下面纱就是了。”岳灵心说着,竟然真的抬手要拿下面纱的挂钩。 “小姐!”姜凡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急切。 岳灵心脸上还带着伤疤,这里这么多人,她若是把面纱摘下来,岂不是白白让这么多人看笑话? 江锦睿听见姜凡对岳灵心的称呼,不由挑了下眉梢。一个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对一个莫名其妙的蒙面女子,称“小姐”——那这女子的身份,恐怕非同一般。“姑娘不必摘下面纱,只不过,方才姜统领带人来抓捕本王的侍卫,说是与梅园偷窃案有关,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为何不首先怀疑他们这身边之人呢?”江锦睿紧盯着岳灵心,好像岳灵心真的是什么嫌疑犯 似的。 “你这是什么话?”不待岳灵心发问,倒是姜凡急着反驳起来。 当然,姜凡就算怀疑谁,也不可能怀疑岳灵心。“本王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那就让本王说得更清楚一点,如果本王的侍女只是打听一下梅园的事情,就要受到怀疑,那么曾经在深夜里出入梅园之人,是否应该有更大的嫌疑呢?”江锦睿依旧微笑着说道,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笑容,不管在怎样的境况下,是对敌还是对友,他的脸上都保持着这么一丝笑容——但与苏沐漓不同,苏沐漓的笑容是温暖和煦的,反之,这个家伙却带着狐狸一般的 狡黠,和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杏眼一样。 “绥王爷的意思是,曾见过我在梅园出没了?我何时……”岳灵心正想要反驳,谁知江锦睿口中突然吐出三个字—— “小年夜。”岳灵心闻言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江锦睿,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两个月前的画面。那晚她被江玹逸叫到宫中,不让离开,她闲得无聊就偷偷带着碧水出去闲逛,因为她喜欢梅花,虽说在她离开之后,清秋 院也被江玹逸种满了梅花,不过岳灵心不愿接受江玹逸的好意,所以就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也就是传说中的梅园。岳灵心不是一个爱管闲事或者喜欢八卦的人,更对死去了二十多年的人没有什么兴趣,对梅妃和她居住过的梅园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但是却对那满园的梅花颇为向往,以前偷偷去过一次,但是不知道为 什么,站在那芬芳扑鼻的梅园里,却让她有种莫名的伤感之情,后来也就很少再接近了。那天要不是真闲得无聊了,又被秦海带去看了清秋院的梅花,受了刺激,她也不会带碧水去梅园的。 想起那晚去梅园,岳灵心还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梅园里曾遇到一个功夫在自己之上的高手。 岳灵心早已想不起那人的声音,当时更是没看清楚对方相貌,不然她此刻就应该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是谁。 “小年夜那晚,姑娘在梅园出没过,此话不假吧?”江锦睿见岳灵心不说话,但她的表情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所以进一步追问道。岳灵心被噎得一时无话,但顿了片刻,她却是笑道:“那敢问绥王爷,又是如何知道宫中的事情的呢?梅园乃是皇宫后院,我一个女眷出入梅园,倒也可以说得过去,但绥王爷虽身为皇室宗亲,毕竟男女有 别,又如何敢随意出入皇上的后宫?不该给一个解释吗?”江锦睿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连同脸上的笑容,也令人觉得更加阴郁,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是平时,岳灵心也就不追问了,可刚才江锦睿咄咄逼人,她岂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羔羊,受了气不还回去, 她心里可过不去! “如果小女子没记错的话,绥王爷刚才还说了,你是才到京都不久,因为风尘仆仆不便直接面见圣上,才会在客栈稍作停留整装的吧?而小年夜,却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岳灵心继续说道。 “绥王爷,您随意出入皇上的后宫,这可当真?”姜凡哪管什么皇亲国戚,对岳灵心不尊重的人,他也不会轻饶。 “放肆!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家王爷说话,信不信……”中年男人厉声呵斥。“荣叔!”江锦睿并不想与岳灵心和姜凡动手,于是喝止住手下,顿了顿,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面色竟是严肃沉重起来,半晌才缓缓说道,“小年夜,是我母亲梅妃的忌日。” 第180章 病危 江锦睿这话,让屋内变得一片肃静。提起闵朝亡故的后妃,难免不让人抱有敬畏之心。而且,关于梅妃的传言很多,后宫之中流传着许多版本,坊间更是奇离古怪、不一而足,斯人已逝,要一一核查并非易事,何况谁又会真的想要考究这种 事情?还不如让其成为传说,茶余饭后也有谈资。 久而久之,梅妃的话题不了了之,很少有人再提起了。红颜早逝之人,提多了也是不甚唏嘘。 此刻从梅妃的遗孤口中听到,让人心中平添一股感伤。 岳灵心先前还对江锦睿的无礼感到气愤,现在倒是平息下来些了。“算算时间,本王也有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大闵,为人子者,二十年不曾为生母守孝,趁着母亲忌日前去故居拜见一下,这也有错吗?”江锦睿面无表情地问道,不知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把悲伤都埋在了心 底。 岳灵心觉得,应该是后者吧。 天下为人子女者,哪一个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感到痛心呢? “既然在辈分上,绥王爷是皇上的叔叔,梅妃娘娘也是皇上的母辈,绥王爷若是想祭奠先人,何不直接进宫面圣,向皇上请示,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祭祀呢?”姜凡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这个问题,岳灵心便能回答。 “高祖皇帝百年祭典在即,岂能先为后宫妃子操办祭祀?” 姜凡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以绥王爷与梅园的渊源,你若是跟皇上知会一声,想要讨些梅园梅妃的旧物,皇上也不至于不通人情拒绝于你,何必采用这种手段?”岳灵心接着说道。 “缅怀是一个人的事情,何必非要搞得兴师动众?”江锦睿依然面无表情。他这副模样,倒是和江玹逸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岳灵心在心里暗暗说道,不愧是亲叔侄。“王爷既然已经到了京都,不管之前如何,今日也算是偶然相遇,属下必不能隐瞒圣上,不如王爷就随属下一同进宫,也免得属下再跟皇上解释一遍。”姜凡这么说,其实是表明了态度,就算江锦睿今天不 跟他走,他也会向上禀告江锦睿已经到京都的事情,那么江锦睿也就无所谓隐藏不隐藏了,还不如现在就进宫。 “也好。”江锦睿一口应承下来,连姜凡都有点吃惊,还以为他会稍作推脱,不过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省事了。江锦睿又嘱咐郭荣和丫鬟小翠收拾了一下客栈里的行李。 “小姐,走吧。”姜凡在岳灵心身边说道。 岳灵心点点头,却有一瞬间,觉得脑袋很沉重,脖子几乎撑不住,进而踉跄地往前窜了两步。幸亏姜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没事吧?”他皱起眉头问道。 “没关系的。”岳灵心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往前走去。还好那种眩晕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岳灵心猜应该是血液里的毒素一时上涌,才会犯晕。她虽然能撑得住,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姜凡看岳灵心脸色不好,特意让小队放慢了速度。江锦睿倒也不介意,一路观光似的,跟下人有说有笑,若不是他身上本有一种非凡的气度,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一个会往奴才身上刻字的自大傲慢的主子。 刚走到宫门口,岳灵心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不正是碧水吗? “碧水,你在这里干什么?”岳灵心皱起眉头迎上去。 碧水正在宫门前急得团团转,连忙拉住岳灵心的手说:“小姐,奴婢可算见到你了!你不是在宫中吗?奴婢有急事去找你,但是这些侍卫说什么也不让奴婢进去……对了,你怎么会在宫外呢?”“说来话长。”岳灵心看了一眼江锦睿,本以为这次有机会和那个神秘女子打照面,没想到对方只是江锦睿的一个丫鬟,而且看上去一点武功也不会,无非就是个伺候日常洗漱和跑跑腿的小丫鬟罢了。岳灵 心想到这些,就是一阵烦躁和无奈,顿了顿她又问碧水,“先别说那么多了,你这么急着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嬷嬷,是李嬷嬷……”碧水说着哽咽起来,眼泪竟然在眼里打转。 “李嬷嬷怎么了?”岳灵心心头一紧,想也不想掉头就跑。李嬷嬷上次做了那么大一场手术,身体还在恢复期,这古代的医疗条件本来就不利于开刀手术患者,岳灵心一直也不放心李嬷嬷,只是这段事情繁杂的事情太多,岳灵心只能把李嬷嬷交给家里人照顾。看 碧水这么着急的样子,一定是出大事了! “大小姐!”姜凡想要去追,可是顾及到他还领着江锦睿等人,只能作罢,先把江锦睿带进宫要紧。至于岳灵心,只有先忙完手里的事情再帮忙了。 岳灵心头也不回地就朝岳府奔去。 李嬷嬷养伤的房间,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岳灵心推门进去,更是被扑鼻的腥气熏得心慌意乱,只见丁伯等人围在床边团团转,还有下人端着水盆进出,出来的水盆几乎都被血水染红了。 “小姐,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下人们一看见岳灵心就有了主心骨,不过李嬷嬷的情况不容乐观,大家依旧很担心。 岳灵心坐到床边,撩开李嬷嬷身上搭的毛巾,只见血水还在往外渗,已经几乎把毛巾染红了。 “耽谷主也不在医馆,一般的大夫来看过了,说里面的伤口也裂开了,他们根本治不了,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丁伯带着哭腔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术明明很成功的,伤口怎么会裂开?”岳灵心赶紧又用毛巾捂住李嬷嬷身上的伤口,但是里面的创口被撕裂,用毛巾根本堵不住血水上涌。 “小姐你中的毒,下人们讨论时,不小心被李嬷嬷听到了,她一时着急想要下床,结果、结果摔了一跤,就成现在、现在这样了。”碧水解释道。 岳灵心一下子站起来,厉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手术!”下人们闻言,一窝蜂地忙开了,很快就把手术室准备好了,但是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李嬷嬷已经失血过多,陷入重度昏迷,而且岳灵心把手伸进李嬷嬷的伤口探查之后,发现伤口不止是裂开了,还有些化 脓,应该是伤口撕裂之后处理得不够好,被外界细菌趁机侵入了。 内部器官炎症,在古代是足以致死的病症! 岳灵心拿着手术刀,手颤抖起来。“小姐,李嬷嬷流了好多血,你一定要救她啊……”碧水带着哭腔哀求,这一次,就连她帮忙扒着伤口也在颤抖着。她见过岳灵心做好几次手术,但从来没见过术前这样失血严重的,何况这个人,还是李嬷嬷 。 流了好多血……救她……救她…… 这些话在岳灵心耳边就像是会生长的树桠,不断地长出新芽,重重叠叠,繁密茂盛。岳灵心觉得自己好像被团团包围在这密不透风的树墙里面,快要呼吸不上来。她恍然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黑暗的手术台上,面前的一道光照着眼前人,而那个人的模样却在不断变换着,变成多少年来从她手底下经过的无数病患的模样。她拿着手术刀,浑身颤抖,一动也不能动弹, 就像有一股力量逼迫着她去观看这一切。 忽然,那张脸的模样固定住了,变成一个年轻苍白的小女孩的面孔。小女孩睁着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岳灵心,还伸出小手来抓住岳灵心的手,天真地说:“姐姐,妈妈说你会治好我的病,对不对?” “不对,她会杀了你。”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岳灵心回过头,看见黑暗之中有一个高大的轮廓,但是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寒气。 岳灵心这辈子,还没有觉得过谁这样可怕。但这辈子,仅仅只是作为岳灵心的一辈子。但是,在成为岳灵心之前,她还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杀人又救人的怪物…… “杀了她。我需要她的心脏。杀了她,听见没?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不,不能杀她,不可以杀她! “杀了她,宁昼!”岳灵心耳边响起越来越严厉的话语,就好像轰轰作响的火车汽笛,不间断地骚扰着她的神经,侵蚀着她的每一个细胞,几乎要把她逼疯,令她发狂。她紧紧握着手术刀,发疯地大喊道:“你闭嘴!你闭嘴! 我再也不是你的傀儡,再也不会听你的话,再也不会当杀人的机器!你闭嘴!” “小姐?小姐?”碧水连声叫喊,都叫不回岳灵心的魂来,只能用力拽岳灵心的胳膊,终于才让岳灵心回过神来。 岳灵心耳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却令她打个寒噤。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竟然用力地握着手术刀,刀刃嵌进她的手心里,钻心的疼痛袭上心头。 岳灵心倒吸了一口冷气,随手抓过来一条绷带把伤口缠上。 “小姐,李嬷嬷、李嬷嬷没有气息了……”碧水发抖地说道。岳灵心的心口狠狠揪了起来,她知道再耽误下去,李嬷嬷就彻底没救了。现在必须把之前缝合的地方拆开,把脓血挤出来,清理干净,才有机会。她颤抖地把刀子伸进伤口里,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也没有工夫擦,小心翼翼地沿着伤口切开缝合线。但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着,就好像那个人就在身后看着她,用那双幽灵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她,对她说:“杀……杀……”突然,岳灵心的手一歪,一大股血飞溅出来,喷了她一脸! 第181章 噩耗 岳灵心呆愣住了,粘稠的鲜血在脸上好像火一样灼烧,令她满脸刺痛,魂不守舍。“小姐,李、李嬷嬷……”碧水睁大眼睛溢出了泪水,手忙脚乱地用双手去堵住李嬷嬷的切口。但是鲜血从里面的伤口喷薄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碧水恐惧得浑身颤抖,不停地喊着岳灵心,“好多血,小姐 救命啊!” 岳灵心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复这句话,“好多血……好多血……”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浸湿——这都是李嬷嬷的血啊!“李嬷嬷!”岳灵心好似陡然回过神来,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术台,顿时慌了,转身去翻找针线,可平时随手就能拿到的东西,今天好像找遍了也不见踪迹。越找不到,岳灵心就越慌,手一抖,整个盘子里的 工具全都散落一地,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岳灵心连忙蹲下身去捡,眼前有无数的影子在晃动,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 “小姐!”碧水绕过来扶岳灵心,却突然发出惊呼,“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小姐,你得看大夫!” “救李嬷嬷要紧……”岳灵心把东西都放回盘子里,挣扎着站起来,神经却像是抽了一下似的,脑袋里掠过很尖锐的疼痛。她吃痛地低呼一声,用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撑在手术台上。 “小姐……”碧水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看岳灵心,又看看李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嬷嬷……”岳灵心抓住李嬷嬷的手,眼前突然变黑了,一头栽倒在手术台上。她最后看见的画面,好像是黑暗之中,李嬷嬷站在她面前对她露出慈祥的微笑。 …… 平地而起的风,好像穿透了整个荒原吹过来,呼呼的声音响彻整个空旷的世界。 天高云动,风吹草低,茫茫原野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圆顶石砌建筑。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在房间里面穿梭。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背影从长廊这端往前走,路过的所有人都向他颔首致意。男人走到长廊尽头,拐个弯,前面出现了一扇大门。门上有一扇小窗,男人站在小窗前往里看——房间里有滴滴答答的仪器,各 种细细的软管从仪器里延伸出来,插在病床上那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 男人走过去,伸手拿起手术刀,沿着小女孩的胸口切开,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男人戴着口罩,只一双眼映得血红…… “啊!”岳灵心惊叫一声坐起来,浑身冷汗湿透了。她睁大眼睛环顾左右,却见是个安静的屋子,四下无人,飘着袅袅熏香。 不对!手术台呢?李嬷嬷呢?碧水呢? 岳灵心掀开被子,踉跄地下床跑向门口,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呢?快来人呢!”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两三人推门而入,急忙跑到岳灵心面前。除了贴身丫鬟碧水以外,江玹逸走得比谁都快,可怜秦公公在后面一路小跑都撵不上。 “灵心,你醒了?”江玹逸上前一把搀住岳灵心,上下打量,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一叠声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站稳吗?头还疼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宫里呢?”岳灵心用手撑着额头,身子还有些困倦乏力,使不上劲儿。“你还说!朕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到处乱跑,好好呆在御医坊里等着养病,你倒好,背着朕还出了宫,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情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用药控制,若不是碧水把你送 回来得及时,你晕倒在别处,你这条小命就没了!”江玹逸又气又急地吼道。 “晕倒?”岳灵心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没错,她回了岳府,李嬷嬷的伤口撕裂了,自己正在替她做手术。 手术?! “李嬷嬷、李嬷嬷呢?李嬷嬷!”岳灵心抓住江玹逸的胳膊惊叫起来,圆睁的双眼酸痛不已,陡然涌出泪来。晕倒前的画面迅速地划过脑海,岳灵心只记得血,李嬷嬷身上全是鲜血,连自己脸上也都是炙热的血水。她那一刀下去,动脉破裂,必定造成李嬷嬷失血过多,这个年代没有输血,没有心跳起搏器,没有 氧气机……岳灵心的心陡然一沉,那李嬷嬷该怎么活下去? “小姐,小姐你冷静一点。”碧水带着哭腔拉住岳灵心,明明是想要劝岳灵心,可是看到岳灵心一直嚷着要见李嬷嬷,碧水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涌了出来。“李嬷嬷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李嬷嬷到底怎么了!”岳灵心发狠地揪住碧水的衣襟,就连江玹逸上去拉她也被推开。岳灵心好像疯了,红着眼睛,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无限扩大。她知道李嬷嬷出 事了,肯定出事了!这个年代,除了她还有谁能治得了大动脉血管破裂?何况若非如此,碧水怎么半天都不敢说一句话? 岳灵心一边吼,一边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碧水哭起来,紧紧地抱住岳灵心,“李嬷嬷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泉下……有知?”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神,身子怎么也把持不住,沉重地乱晃起来,脚步混乱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灵心!”江玹逸上来搀扶,却被岳灵心推开。 她好像一只仓皇逃生的小兽,在房间里跌跌撞撞,却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哪里是她的路?她要到哪里去找李嬷嬷? “李嬷嬷!李嬷嬷!”岳灵心混乱地走向门口,冲了出去。 她这一跑,后面江玹逸等人就跟着追,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精神头,竟然能挣脱这么多人的阻拦,冲出了房门。 “灵心!” “小姐!”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追着岳灵心跑出去。 今日正是大雪天气,岳灵心一出房门,北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院子里早已是厚厚一层积雪,岳灵心一脚陷进积雪里,因为跑得急来不及收,整个人都栽倒了,扑进雪里。 “灵心!”江玹逸连忙去扶岳灵心,可她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江玹逸竟一下子手脚发软,觉得无法承受岳灵心身上的重量。 她竟然……在哭啊。 “李嬷嬷,我的李嬷嬷不会死的,她不会的!”岳灵心握起了拳头,抓住满手的积雪,冻入骨髓,刚刚流出的眼泪,也在一瞬间被北风冻结成冰。 江玹逸自认多年心硬如铁,但是真正看到岳灵心在他面前流泪的时候,却感觉心下一痛,好像被人狠狠地用刀扎了下去。他眼圈一红,伸手将岳灵心搂进怀里。七年来的相处,不管江玹逸从前如何不在意岳灵心,却也不难知道李嬷嬷对岳灵心来说有多重要,她曾为李嬷嬷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向自己跪地求情,也曾宁愿为李嬷嬷卸下凤冠,放弃后位,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替李嬷嬷抵挡责罚。他还记得她的手,是因为李嬷嬷受伤,留下了偶尔会发抖的毛病。这件事是方太医偷偷诊断的,岳灵心没让方太医告诉任何人,江玹逸也是无疑得知。对岳灵心来说,手对 她有多重要,虽然伤在左手,但是却足以扰乱她的心绪。 李嬷嬷的死,对岳灵心的打击有多大,不得而知。“这是在干什么呢?”耽棠得知消息,疾步走来,刚到安泰殿房门前就看见了趴在雪地里的岳灵心。耽棠皱起眉头,厉声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需要静养,否则她体内毒气上涌,难以清除,到时候别说是 她的脸,就是这条性命也难以保全。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顿了顿,耽棠继续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把她抬进去,真不想要她活了吗?” 碧水和秦公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擦了擦眼泪,赶紧上去搀扶。 江玹逸摇了摇头,径直把岳灵心抱了起来,转身向里屋走去。 “李嬷嬷……李嬷嬷不会死的,不会的……”岳灵心浑身无力地颤抖着,双眼直直地盯着灰白色的天空,眼前似乎还有李嬷嬷的音容笑貌。七年多的日日夜夜,这个像母亲一样守护着自己的人,若不是她的庇佑,当年宁昼的灵魂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这些年来,李嬷嬷对自己悉心照料,同悲同乐,自父母逝 去之后,岳灵心就把李嬷嬷当成自己最亲的长辈了,但是现在,她竟然连李嬷嬷都没能保住。 李嬷嬷是死在她的刀下! “啊!”岳灵心躺在床上发出尖叫声,痛彻心扉的感觉令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抬起双手来,静静地看着这双手,十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灵心,你冷静一点。”江玹逸守在床边半步也不敢离开,就岳灵心现在的状态,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像耽棠所说的,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幸好岳灵心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企图乱跑,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这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第182章 是我害死了李嬷嬷 二月中的梅花早已不似往日娇艳,偶然侵袭一场的大雪里,枝头上稀疏的梅花便又抖落些许。红色的梅花飘落在雪地里,好像一滴一滴的鲜血。岳灵心听着怒号的北风,好像回到了那日在景云宫外,她背着李嬷嬷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走。她们主仆二人跌倒在雪地里,那么无助,却可以互相依持,好像只要她们彼此在一起,就可以战胜这世上所有 的艰难。 但是现在,李嬷嬷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眼泪又从眼角滑了出来。她还是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江玹逸捧着一束梅花进来。他先将梅花插进了床边梳妆台上的花瓶里,然后转身走到床头边坐下。 “丫鬟说今天的东西你又没吃。”江玹逸皱起眉头,又是无奈又是难受地说,这么一段时间来,日日看着她这副模样,他连责备和生气都提不起来了。他这么急躁的人,也算是被她折腾得没脾气了。 岳灵心没有搭理他,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你再这么熬下去,每天只靠一点水和强迫你喝下去的流体物质维持,早晚会撑不下去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江玹逸更着急地说道,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块用纱布包起来的地方 。 碧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江玹逸身后,听见他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不停地跟岳灵心说话,可岳灵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皇上,”她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苏家主……在外求见。” “他来干什么?朕没工夫见他。”江玹逸拿起手绢,擦着岳灵心额头上的汗水,却看见她毫无生气的眼眸里起了一丝波澜,就好像她困在地底下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一点光线,便循着过来了。 “他、他不是来见皇上的。”碧水硬着头皮说,有些为难地垂下头。 “他进宫不是来见朕的,还能是……”江玹逸说着一顿,手也拿着绢子僵住了。 是啊,这个时候苏沐漓进宫,当然不是来看他的,而是来看岳灵心的。 江玹逸犹豫了片刻,绷着脸说道:“耽谷主说了,病人要静养,不便见客,让他先回去吧。” “这……”碧水双手抓着裙摆,一脸为难地没有动弹。 “怎么,你敢违抗朕的命令?”江玹逸不满地挑起眉梢,回过头看着碧水。碧水一下子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说道:“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违抗圣命,只是、只是看见小姐这个样子,奴婢着实是担心,若是再这样下去,小姐的身体肯定会撑不住的。苏家主一连来了几日,都被皇 上的侍卫挡了回去,可是这几日小姐的病情一点起色都没有,奴婢以为,或许可以让苏家主进来试试看,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你是想说,凭他苏沐漓,就能让灵心找回意识吗?”江玹逸眼中腾起一股怒火。 碧水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碰到地上,不过她太担心岳灵心,这些话要不说的话,她实在不甘心,只好冒着惹怒江玹逸的风险,把这些话说出来。“皇上若真是关心小姐,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这么小气。眼下不管皇上是把苏家主当成情敌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终究他是有希望让小姐恢复过来的,为什么就不让他试试呢?难道对皇上来说,小姐的 安康还比不过你那点自尊心吗?若是这样看来,您确实不如苏家主,至少如果您和苏家主的处境换过来,苏家主是一定会以小姐的安危为重的!” “你放肆!”江玹逸站起来,把娟子向碧水脸上扔过去。 碧水反而倔强地抬起头来,坚持说道:“没错,奴婢现在的确是放肆,但也是为了小姐好呀!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李嬷嬷,奴婢不能再失去小姐了……”碧水说着抽泣起来,抹着脸上的泪痕。江玹逸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双眼冒火地看着碧水,若是可以,他恐怕现在已经下令处置。只是,碧水是岳灵心的贴身侍女,也是现在岳灵心唯一的身边人儿,若不是碧水,恐怕岳灵心这些日子 连水和药也不肯喝下去。而且他心底深处其实是动摇的,碧水说的,也许没有错。 “皇上……”碧水含着眼泪哀求地看着江玹逸,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出来让江玹逸看看,她全心全意都是在为岳灵心着想,多希望江玹逸也能做到。 江玹逸转过身去,低头看着病床上的岳灵心,想起耽棠的医嘱。岳灵心患的是癔症,哀伤入骨,由心而起,用药是治不好的,只能解开她的心结,否则她有可能会一直陷在这种如梦如魇的幻境之中。她虽然睁着眼,其实她的意识并不是清醒地,外面的人跟她说话,她 也许根本就听不到。 但无论如何,江玹逸还是想试试,这么多天下来,岳灵心却一点起色都没有,每天都只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偶尔眼泪也会不停地往下掉,江玹逸看得心都揪起来,却什么都帮不上。 或许,那个人能帮上忙…… “让他进来吧。”江玹逸闭上眼,重又睁开,好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碧水赶忙起身出去把苏沐漓叫进来。 匆忙的脚步声很快在大殿里响起来。苏沐漓疾步走到床边,停下来看了江玹逸一眼。江玹逸别过头,转身走了出去。苏沐漓这才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来,握住岳灵心的手。 房间里有暖炉,可是她的手还是很冷。“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你知道我每日站在门外,多少次都想直接冲进来……我真的怕,怕耽谷主口中说的,关于你的每一字一句,怕我再护不得你。于我尚且如此,若是李嬷嬷还在世,看见你这个样 子,该有多心疼?” 这句话说完,岳灵心的眼圈就红了。苏沐漓的手紧了紧,看到她这样难过,他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我知道李嬷嬷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她照顾了你那么多年,在你心里,把她当成母亲一样,而她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试问这天下哪 一个做母亲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李嬷嬷泉下有知,该多难过?她若是知道你是因为她才成了现在这样,又该有多自责?” 岳灵心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出来。 苏沐漓心疼地用手指揩去岳灵心眼角的泪水,只见她轻轻地摇起头来,喃喃地开口了。 “是我……害死了李嬷嬷。” “不许你这么想!”苏沐漓最怕的就是岳灵心有这样的想法,连忙捂住她的嘴。可是岳灵心反而流泪流得更厉害,抬起手来抓住苏沐漓的手。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有了正常反应,侧过脸来看着苏沐漓,发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轻声说道:“李嬷嬷把她的性命交托到我手上,所有人都 期望着我,可是……可是我辜负了她,是我害了她,我亲手害死了她!”“害李嬷嬷的是唐无忧,是唐家堡的人,怎么会是你呢?若不是他们伤害李嬷嬷,李嬷嬷又怎么会……你是一心想要救李嬷嬷,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险些性命不保,你已经做到如此地步,还能怎么样?生 死有命,李嬷嬷劳累一生,又何尝不是去了一个不需要她再操劳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岳家的主心骨,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李嬷嬷才是我的主心骨?若是没有李嬷嬷多年与我为伴,我在这宫中三年,早就撑不下去了。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义无反顾地疼我、护我,现 在我们好不容易离开了皇宫,我答应过她,会给她一段新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李嬷嬷,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岳灵心痛哭起来,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看得苏沐漓心疼难耐。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唇瓣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从今往后,有我在你身边,我替李嬷嬷疼你、爱你、护你一世安好。我发誓,只要 苏沐漓的性命还在一日,就绝不放开你的手。” 岳灵心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苏沐漓,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好像都从泪腺中淌了出来。她有时候觉得,苏沐漓当是会什么魔法,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不管是怎样波澜起伏的心绪,都能渐渐平复下来。 “沐漓,我好累……我好想停下来歇歇,不用再行走,不用再奔跑,不用再那么匆忙,不用……”岳灵心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 半个多月未曾好好歇息过了,她真的很累,很想休息。如今苏沐漓在身边,她好像才能安下心来。 “你好好地睡下去便好。有我在这里,你便不用再行走,不用再奔跑,不用再那么匆忙,安安心心地休息。别怕。”苏沐漓轻声说道,就像唱了一支催眠曲,袅袅余音在岳灵心耳边。 她终于能安心地睡一觉了。 而门外呼啸的北风中,还有一人门前立雪,满目怆然,一身黄袍随风而扬,身后的乌心石落叶纷纷,好像那些过去片片凋零。 “皇上,风凉,回去吧。”秦海皱眉请道。 “秦海啊,你说,树木真的就无心、无情吗?”江玹逸忽然问。 秦海弓着身子答道:“人人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见这树木是否有心、有情,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人心清明。人啊,最难看清楚的,往往是自己的真心、真情呢!”“自己的……真心……”江玹逸呢喃,只觉心口的跳动,慢慢地变得不真实起来。他的真心,是什么呢? 第183章 故事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如豆的烛光照亮,黑袍身影面壁而立,身后站着一名女子。 “圣使,画像。”女子抬起头,烛光映着粉柔的面容,正是之前离宫隐藏起来的裳梦萱。她抬起双手,奉上一张纸。 黑袍转过身来,面具将面孔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两道目光露出来,扫视着画纸上的人物面貌。“没想到,这江玹逸竟然还真能做到这个份上。呵——左翼军幸存者?当年那场战役,打得可是真惨,能在那种环境中活下来,当真是上天眷顾,只可惜……”黑袍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语气中染上了杀意 。 “属下派去顾家村打听的人已经查到了线索,应该很快就能把此人找出来,到时候一切按计划行事。”裳梦萱胸有成竹地说道。 “务必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蒙面人阴冷地说道。 “属下明白。那,属下这就去继续搜查。”裳梦萱说罢,领命要走。 “对了——”蒙面人忽的叫住了她,迟疑了片刻,问道,“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您是说?”裳梦萱有些疑惑地看着蒙面人,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天天闯祸,让本座这么不放心的?”蒙面人方才言语中那股嗜血的气息消失无踪,反倒是有点无奈似的。 裳梦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拱手禀报道:“圣使放心,源小姐在那拈花阁玩得是不亦乐乎,依属下看,都乐不思蜀了。” “她的身子怎么样了?”蒙面人仍是不放心地问道。 “手术之后恢复得很好,没有什么大碍了。”裳梦萱笑了笑。 蒙面人没有答话,过了片刻,他才扬了扬手说:“行了,你下去吧。” “是。”裳梦萱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 天气渐渐地晴好起来,许久未见的太阳竟然高挂在午后的晴空。苏沐漓按时进宫来看望岳灵心,对于这件事,江玹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上次苏沐漓来过之后,岳灵心总算肯吃东西了,虽然还不怎么说话,不过看到岳灵心缓过劲儿来,江玹逸也要放心一些 了。 不过今日,苏沐漓却是带了耽棠一道进宫,老远走过来就开始叫嚷:“灵心,今天感觉怎么样?耽谷主说,你今日可以拆掉脸上的纱布了。” 苏沐漓满脸喜色地在床沿坐下来,看见岳灵心动了动眼珠朝他看过来,便知道她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于是小心地将她扶起来。 耽棠上前去给岳灵心把了一下脉,点头说:“毒性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先把她脸上的纱布拆掉吧,如果伤疤全消下去了,说明就无大碍了。” “嗯。”苏沐漓点点头,但仍是转过头询问了一下岳灵心的意见。岳灵心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苏沐漓笑了笑,小心地揭开岳灵心左脸颧骨上覆着的那块白纱布。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放慢了动作,好像比岳灵心还紧张。 纱布慢慢地被褪去,露出底下光洁白皙的肌肤,宛若新生婴儿般娇嫩,泛着一丝淡淡的粉红。 “啊,疤痕没了!”苏沐漓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激动地一把抱住岳灵心。岳灵心的反应却比他预想的要冷淡许多,好像之前因为毁容而闷闷不乐和大哭大闹的那个人跟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似的,如今的她,只是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底下霓虹凹凸的触感已 经消失了,她的皮肤又像往日一样光滑,虽说还有一些灼热感,不过能感觉得到,伤疤几乎消失了,说明她的确在变好。 “怎么了,不高兴吗?”苏沐漓感觉到岳灵心情绪有异,刚才还满是喜色的脸上,立马又皱起了眉头。 “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为什么,毁掉的容貌可以找回来,逝去的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岳灵心垂下眼眸,眼中全是晦暗的色彩。 “灵心……”苏沐漓想开口劝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真是够了!”耽棠在一边憋着满肚子火气,原本看在苏沐漓的份上一直忍耐着,但是看到苏沐漓被岳灵心的心情所影响,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吼了起来。 “耽谷主!”苏沐漓不满地皱起眉头,想要喝止住耽棠的无礼。耽棠却根本不管这些,径直说道:“之前是谁为了一张脸要死要活的,现在脸好了,却好像自己全然不在乎!对啊,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却要别人付出了尊严来替你求得药引,这样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 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付出,只要一味地接受就好了。所以你才能表现得这么无所谓,是不是?”岳灵心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双眸来,目光仍然发直地盯着前面,脑海中却回想起那一日,苏沐漓为了求得血瑙仙芝,不惜向唐无忧下跪求情。只是因为她的脸,只是因为她不开心,所以他愿意 付出一切,现在却还要因为自己的坏情绪影响着他……“耽棠,你闭嘴!”苏沐漓厉声呵斥道。他抬起头来,怒目注视着耽棠,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被他这么一喝,耽棠才知趣地闭上了嘴。但是苏沐漓的火气却没消,仍是说道:“我为她做什么,都是我自己心甘 情愿的,轮不到你来兴师问罪。”“她说得没错。”岳灵心开口打断了苏沐漓。“所有人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金钱、尊严,甚至是性命,可是我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们,反而只会不停地给你们找麻烦。或许我注定了 是个不祥的人……” “你别这样想!”苏沐漓抓紧了岳灵心的胳膊,好像这样能阻止她胡思乱想下去。 可是岳灵心别过了头,“你还是不要管我了。你走吧。”“我说过了,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管你怎么想,你都要知道我的心意,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还有,你不是不祥的人,于我来说,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幸运,若是没有 你,就没有今日的苏沐漓。”苏沐漓坚定地说道。 岳灵心苍白地笑了一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笑出来,只是突然听到苏沐漓说这样的话,无端想要发笑。“苏沐漓,从一开始我就问过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一见钟情,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我比谁都明白,一见钟情的人,第一次相见时那种眼神,但你与我,只当初在宫中 偶然见过几面,后来却这般费尽心力帮我,我不相信毫无缘由。可是你若说,没有我就没有今日的你,又是否太言过其实了?就算你想安慰我,也……” “你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苏沐漓忽然这么问。 岳灵心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苏沐漓。他为什么,忽然要给自己讲故事?看到岳灵心的眼神,苏沐漓似乎确定自己可以说下去,于是继续说道:“那是大约八年前,我刚刚接手苏家两年左右,成为苏家最年轻的家主。各家宗亲不服我,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了做出一点成绩来,我必须每天奔忙,比一般的商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从早到晚,从月初到月末,一年到头都在外奔走。可还是有人对我不满意,这其中,就包括那个人,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最想要我性命的人,是他 。” 那一日,也是大雪纷飞的天气,苏沐漓坐在从江南回京都的飞驰的马车上,一路颠簸,车马忽然惊叫起来,扬起前蹄,陡然停下,险些把苏沐漓从车厢里甩出去。 “怎么回事?”苏沐漓掀开轿帘探出半个身子来问道。 “少爷,蛇、有蛇!”仆人慌慌张张来报。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蛇?”苏沐漓皱起眉头。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眉宇之间却全无少年应有的稚气,反而老练得好像对这种危险的事情司空见惯。 苏家的生意做到这种地步,招人嫉恨也是正常,所以那些大风大浪,他不是没见过,此刻区区几条蛇拦路,又怎会吓到他?所以他很快恢复情绪,从腰间拔出剑来,跳下了马车去。 “少爷,你小心啊!”仆人连声叫喊,跟在苏沐漓后面。苏沐漓拔出宝剑,手起刀落,将脚边的青蛇全都斩成数段。但是周围的蛇少说也有上百条,前仆后继,好像根本没有恐惧和死亡之心,只是受到某种诡异的驱使,纷纷向苏沐漓爬过来,逐渐形成合围之势 。“看来它们的目标是我。”苏沐漓呢喃了一声,慢慢往后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条胳膊粗的巨蟒,直奔苏沐漓而来。苏沐漓且战且退,但是巨蟒带着上百条小蛇逼近,苏沐漓的随从也不多,打起来 只能不停地往后退。 突然之间,一道黑影从苏沐漓背后窜出来。那人胳膊上缠着一条青蛇,青蛇飞扑向苏沐漓,一口咬在苏沐漓的胳膊上。 “啊!”苏沐漓吃痛地手一软,松开了剑。 面前那人旋即一掌打在苏沐漓胸口上。 苏沐漓喷出一口鲜血,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张脸—— “明轩,你……”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去死吧。”顿了顿,他咧嘴笑道,“大哥!” 第184章 原来是他 苏沐漓仰面跌落下悬崖,眼睛里好像被刻下了那张狞笑着的面容,怎么也挥之不去,直到那扭曲了的脸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喂?小子,你醒醒!喂!” 苏沐漓迷迷糊糊地,听见耳边放大的叫喊声,昏迷中似乎有人在拍打着他的面颊。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可究竟只能张开一条缝,细细的阳光落入眼底,可是身体却在打着寒颤。 他隐约看见有人俯身凑近他面前,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是……谁?这是哪里?”苏沐漓低哑着嗓音问道。“总算醒了啊。”女孩松了口气,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笑容。说着,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反正是山崖底下就对了。你好像是从前面那座山掉下来的,要是落在平地上你就必死无疑 了,偏巧下面是一潭水,救了你一命。这初冬的第一场雪,温度还没降下来,水面还没结冰,不然你也活不下来。所以说,你就好好感谢老天爷,给了你第二条命吧!” “我还……活着?”苏沐漓皱起眉头,想到自己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来,竟然还能保住性命,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他试着挪动四肢,可是整个身子一动也不能动。“你是不是摔傻了?我不是都说了,潭水救了你一命。唉,真不知道你这人命怎么这么好,不但捡回一条命,还遇到了本姑娘我。”女孩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闪亮闪亮的,虽然一张小脸 像花猫一样,却仍是惊人地美艳。 虽然是掉进了水里,但是高处跌落的巨大冲击力仍是让苏沐漓全身受损严重,四肢骨折,但是此刻却都被用木板夹住固定好。“不过,你现在身子损伤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只怕这些简单的急救措施也没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女孩担忧地皱起了眉头。顿了顿,她又环顾四周,目光中透露出焦虑,“这种偏僻的地方,山高水长 、杳无人烟的,哪有地方可以医治你呢?” “我被人追杀,朝不保夕,你跟我呆在一起会受连累的。别管我了,走吧。”苏沐漓轻声说道。“那怎么行?你受过我的医治,就是我的病人了,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病人的说法。要走就一起走!”女孩目光坚定地说道。顿了顿,她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里比较平坦,又有树荫遮住 风雪,可以暂时躲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捡些东西回来。” 苏沐漓想劝说女孩先行离开,但实在太累又说不出话来,昏昏沉沉地就睡过去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些木条和树藤。女孩子正把木条用树藤绞起来,做成一张垫子一样的东西。 “醒了?”女孩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头也没回就知道他醒过来了。 “你在做什么?”苏沐漓拧着眉心不解地看着她。“可以把你拖走的东西呀!你看,只要把你放在这个上面,我在前面拽树藤就可以更轻松地把你带走了,不然我可真驼不动你。”女孩说着瘪了瘪嘴,“不过就我一个人,要找树枝和树藤,再编织,进度太慢 了,恐怕今天入夜之前是做不完的了。我们只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可你的身子……” 说着,女孩回过头来看着苏沐漓。 “我不是让你走吗?我不想连累你。”苏沐漓艰难地说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要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就算你没被仇家杀死,也会冻死的。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你要真想死,就等我把你交给大夫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辈子见过无数想活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活下去这件事有多么重要,当你真的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知道,只有活下去,才会化解那个让你想死的误会。不管你之前发生过什么,让你这样灰心丧气和绝望,但是活着,却能让你想得 更清楚,生活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也会弥补曾经的缺憾。”女孩的语气很安静,显示出超过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着。 那瞬间,苏沐漓觉得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但是女孩旋即又笑起来,她笑的时候,脸上好像被光芒笼罩着一般熠熠生光,“所以,先尝试活下去吧。” 苏沐漓沉默了下来,微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发烧和疼痛让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眼里的她也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但那笑容却是无比清晰。 夜里,风雪交加。 他们俩挤在林子的一个岩壁夹角里。女孩把用树枝和藤蔓编起来的垫子挂在前面的树上,面前遮住一点风雪。半夜里垫子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刺拉刺拉作响。 严寒在四周侵袭,好像是有无数只恶鬼在外面晃荡,等着将他们啃食干净。 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苏沐漓这样的病号,就是她也未必能支撑得下去。 苏沐漓被风吹得不停地咳嗽起来。 “喂,你没事吧?”女孩朝他这边挪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皮肤被风吹得很冷,但是温度却一点都没降下去。女孩不禁担心起来,这样冷热交替的状况,他可能连几个时辰都支撑不下去。 她干脆坐下来,扶着他稍微坐起来一些,然后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苏沐漓陡然睁大眼。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干什么?“我们俩挨在一起,体温可以互相传递,这样会好很多。只要把今晚熬过去,等风雪稍微小一些,我们就可以上路了。我今天去捡树枝的时候,看见了密林里的捕兽夹,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人家,我一定会带 你活着走出去的,你相信我,不可以放弃!”女孩哆嗦着,语气坚决地说道。 长夜漫漫,他们就这么相拥着度过了三个时辰。 天还没亮,风雪渐渐地停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往往不会太过放肆。 女孩把苏沐漓放在垫子上,自己在前面拉着树藤,吃力地拖着苏沐漓在雪地中行走。苏沐漓仰面看着天,有淡淡的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温暖在四肢百骸蔓延,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路上,她一直不停地与他说话,尽量不让他睡过去。她担心,他一旦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静谧的山林里,时光缓慢地行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道开阔明亮的山谷,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飘来。“你看,有人!”女孩兴奋地指着前面,草丛中果真有一个背着背篓的白发老者,正手拿镰刀弯腰割草。他不时将割下来的草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似是精挑细选。女孩赶紧挥手呼喊,“来人啊,救命啊! ” 老年男子注意到他们这边,便走了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弟子。 “老人家,我们从树林子那边过来的,我的朋友受了重伤,需要医治,请问你们的村庄在哪里?有大夫可以帮忙医治吗?” “呵呵,”那个弟子笑了起来,“小丫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神医谷,你面前的就是我们的耽老谷主。” “神医谷?那是什么?”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惊讶。 “神医谷就是专门替人治病,世传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的地方呀!不过,神医谷一向谢绝外人入内,所以……”弟子说着,看了一眼老谷主。 女孩见状赶紧跪下来伏拜,“耽老谷主,我的朋友真的伤得很重,需要赶紧治疗,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罢了。你们能走到这个地方,又正巧遇到老夫带弟子出来采药,也算是与我神医谷有缘,看来,他是命不该绝。”耽老谷主抚着白须,命童子回去叫来人,将苏沐漓抬进神医谷。 女孩也想跟进去,但是耽老谷主说,神医谷只容有缘人进入,苏沐漓是他们的病人,但女孩不是。 “那……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他了。”女孩叹了口气。 苏沐漓却挣扎着抓住她的手,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咧嘴笑了起来,齿如瓠犀,笑颜如花。 她说,她叫宁昼。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苏沐漓垂眸看着眼前的岳灵心,只见她已经完全怔住了。 “宁昼,安宁的宁,白昼的昼,意思就是,安静的白天。”苏沐漓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 岳灵心的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原来,是他。“后来我回到京都,到处打听这个叫宁昼的女孩。天下之大,我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处,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可我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耽老谷主说,人生相逢便是有缘,那个丫头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出现,我相信她就是上天让我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当我再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换我来守护她。”苏沐漓说着,握紧了岳灵心的手,轻柔地说道,“你还 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才能弥补。” 岳灵心含着眼泪,回握着苏沐漓的手,心头泛开一点一点的涟漪。难怪从一开始,他就对自己这么好,难怪他说,他的命是她给的。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原来都不是无根无由。“我想回家。”岳灵心看向苏沐漓,眼底的银光好像化为了点点繁星。 第185章 回不去的回忆 岳府的大门被白纱笼着。岳灵心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见这场景,恍惚间想起当初和李嬷嬷刚出宫时,回到岳府时的情景。 往事历历在目,身边的人却……苏沐漓知道她心中又起了波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不知道,她嘴上说要回家,却是否真的有勇气踏进家门。这里有她和李嬷嬷最多最深的回忆,也是最容易触景伤情的地方。儿时的记忆天真浪漫,回 忆起来时最是容易让人心痛。 “小姐!”碧水一早就告知大家,岳灵心今日回府,于是丁伯领着一干人等在这里等候。 丁伯在岳家呆了多年,跟李嬷嬷的资历一样老,现在李嬷嬷不在了,他当仁不让地打理起家里的事务。 看到他们殷切地看着自己的目光,岳灵心鼻头有点发酸。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泪,于是把脸别到一边,咬着嘴唇硬是忍住了。等情绪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她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小姐,外面风大,先进去吧。”丁伯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迎着岳灵心进屋。 “李嬷嬷的灵位在哪里?”岳灵心知道,虽然她把李嬷嬷当成母亲一样,岳府上下也没有不把李嬷嬷当亲人看待的,可是她的身份毕竟是下人,即便是死了,灵位和棺材都上不得厅堂。 丁伯岂会不知道,岳灵心一回来便会去看李嬷嬷,于是领着岳灵心穿过前厅往后院去。李嬷嬷的棺木早在十几日前就下葬了,如今头七已过,若不是等着岳灵心回来,灯笼和白纱都该撤下来了。但是如今,了无生气的院子里,白色的灯笼在屋檐下随风摇曳,白纱飘飘,好像是在向岳灵心招 手。 这是岳灵心最熟悉的一个屋子。 岳灵心松开苏沐漓的手,独自往屋里走去,正对面的案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李氏之灵位”,一对白烛跳跃着微弱的火光,混合着香炉里的袅袅青烟,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她走得很安静。”丁伯轻声说道。 岳灵心垂下眼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上前点燃了一炷香,在灵位前的蒲团上跪下来。 众人都知道,在尊卑有序的社会秩序下,主子跪仆人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但是此刻却没有一人上去阻拦她,也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在这里,李嬷嬷是长辈,而岳灵心是从小被她抚养长大的孩子。 “李嬷嬷,我来看你了,你的丫头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张开耳朵听听,是我呀。”岳灵心话音未落,眼泪就止不住滚了下来。 猛烈的风吹进堂里,蜡烛差点熄灭,好像是风把什么带来了,带到岳灵心面前。 苏沐漓在岳灵心身边单膝跪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后面丁伯和小五他们也说,“小姐你要节哀顺变,李嬷嬷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活得开开心心的。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不开心呀!”“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调皮不听话,不喜欢坐下来好好学东西,总是舞刀弄枪,让李嬷嬷好头疼。刚刚回到岳府那段时间,一到了晚上,我就睡不好,她就在床边陪着我,一直到我睡着为止,通常到天亮 我起床的时候,她都累得趴在床边睡过去了,白天又继续追着我到处跑……”“后来行了及笄之礼,我娘亲早逝,爹爹又常年在外,李嬷嬷就替我操心婚事,说我一个女孩子家,琴棋书画样样都不会,却只会舞刀弄枪,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但是那些上门提亲的纨绔子弟,却都是被 她赶出去的。其实我知道在她心底,我是她最完美的女儿,她总觉得谁都配不上我。” “我要入宫,她便日日忧虑,知道我的性子在后宫中定是安分不下来的,便陪着我进宫,寸步不离的守着我。那些无人问津的日子,空荡荡的清秋院,只有她肯呆在我身边,依然把我当成宝一样。”“现在她终于累了,离开我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她可以好好休息了,我真替她高兴,真的……”岳灵心说着,脸上想要挤出笑容,却最终没能忍住失声痛哭。她这一哭,惹得下人们纷纷抹眼泪,碧水更是捂着脸抽泣起来。在这个家里,她与李嬷嬷相处的时间最少,但却是最患难的日子,所以她对李嬷嬷的感情,不比其他人更少。何况在手术台上,她也是亲眼送别李嬷嬷的人,也知道岳灵心究竟经历了怎样 的一场噩梦,于岳灵心或者李嬷嬷来说,都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不管过去多久,一旦想起来,仍然会让人心惊胆战。 强风又刮了起来,穿过庭院,好像把岁月里积淀的那些喜怒哀乐全都带来。岳灵心听见自己少女时的笑声,就在外面院子里,她沐浴着阳光无忧无忧虑地奔跑,李嬷嬷坐在门槛上做着缝纫,偶尔抬起头来嗔笑一句:“小姐呀,你慢点,可别摔着。啧啧,你说哪家大家闺秀像你这样 ,每天不是跑就是跳的?女孩子要三从四德,笑不露出,你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哟!” “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陪在嬷嬷身边,好不好啊?”岳灵心也在门槛上坐下来,挽住李嬷嬷的胳膊,把头靠在嬷嬷的肩膀上。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我家小姐貌美如花,似天仙下凡,以后不知道多少男人争着抢着要呢,怎么能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李嬷嬷眉头皱得更近了。 “那我到底是有人要还是没人要啊?”岳灵心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这丫头,欺负嬷嬷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李嬷嬷假装生气地嗔怪。 “嘻嘻,嬷嬷才不老呢。以后嬷嬷不但会看着我嫁人,还要看着我生孩子,看着我也变成老太婆,然后我们俩呀,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上,闲话家常,聊着从前的故事,聊着聊着,我们……” 岳灵心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她靠在李嬷嬷的肩头,睡着了。 柳絮飘落,飘进了回不去的回忆里。岳灵心举着香拜了三下,站起身把香插进了香炉里。她抬起头来,泪眼泛着银光,但是没有再让眼泪落下来,面目也变得坚硬起来,“嬷嬷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唐无忧,今生今世,你我血海深仇,不 共戴天,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血债血偿!”祭拜完李嬷嬷,岳灵心带着众人回到前厅。苏沐漓见岳灵心心情缓过来许多,于是趁机说道:“你病了这些天,一直呆在宫里,其实还有人一直在关心你,只是我不方便带他进宫。既然现在你回来了,就让 他过来看看吧。” “哦?”岳灵心有点疑惑。她身边还有什么人,会关心她的病情,却需要通过苏沐漓来牵线搭桥的? 苏沐漓似是看穿了岳灵心的心思,于是解释道:“你认识他的,品剑山庄段家的二庄主,段焱轩。” “他?他也来京都了?”岳灵心有点惊讶地问道。这个名字她当然不会忘记,虽说跟段焱轩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那张手术用具图纸在他们之间引起的关联,却让岳灵心印象深刻。 苏沐漓点点头,“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他之前也提过想去医馆看看,想着你们可以在医馆碰面,但是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给耽搁了。” 岳灵心大抵猜到焱轩为何想要见她,而且,她其实也有话想问焱轩。 “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直接去苏府,怎么样?” “现在?可是你刚刚回来,会不会太累了?”苏沐漓没想到岳灵心答应得这么干脆,甚至主动提出自己过去,颇为诧异。 “我都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了,是时候到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了。”岳灵心答道。 “说得也是。那,我现在去安排马车。”苏沐漓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很快就安排妥当,与岳灵心一同乘车回到苏府。 苏沐漓本是想让七元去把焱轩请出来,但岳灵心却说想亲自到焱轩住的院子那边去。岳灵心想问焱轩的事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刚走到院子口,就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一浪高过一浪。 “焱轩哥哥,你开门呀!焱轩哥哥!” 岳灵心闻言一愣。这一幕,怎么跟之前见到源聆汐时一模一样?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呀! “源姑娘,你又在这里,怎么,段兄又不给你开门了?”苏沐漓竟也好像司空见惯似的,上前向源聆汐打趣起来。“嘿嘿。”源聆汐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笑了笑,虽然有点尴尬,不过久而久之,她好像也丢人丢习惯了,反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追着焱轩跑,哪怕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她。“苏家主也来找焱轩哥哥?那他 待会儿肯定得开门了。”说着她就笑了起来。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打开了,露出段焱轩那张冷冰冰的脸。 第186章 断了线索 “焱轩哥哥!”源聆汐立马双眼放光地扑了上去,挽住段焱轩的胳膊,好像知道他会推开自己似的,死死地缠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松手。 段焱轩皱起眉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甚是尴尬。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老站在这里敲门。我不会给你开门的。”焱轩的语气冷淡至极,似乎一直试图用这样的态度让源聆汐知难而退,可是看起来并不成功。 下人们见此场景,也是偷着发笑。 苏沐漓见源聆汐有些尴尬的样子,不禁帮忙化解道:“我看你们俩,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段兄你平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上次源姑娘出事的时候,你可是比谁都着急。” “并非是因为着急她,而是因为她偷偷跟我到品剑山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难辞其咎,但我并不想因此而欠她什么,徒生羁绊。”段焱轩毫无感情地说道。 源聆汐刚还庆幸气氛缓和过来不少,但转瞬之间就被段焱轩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治好瘪了瘪嘴,扬起下巴说:“那正好,反正我多的是时间缠着你,你要真和一般男子一样,反倒没什么乐趣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什么好玩的游戏,我只能说,你真的很幼稚。”焱轩扒开她的手,转身进了屋子,但是门开着,示意苏沐漓和岳灵心他们可以进去。 “喂!”源聆汐委屈地撅着嘴,若是平常女子,此刻必定是羞愤难当,掉头就走,偏偏遇到的是源聆汐,掉头就追了上去。“焱轩哥哥,你慢点,等等我啊!” 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丫头还真有我当年的模子。” “你当年什么时候的模子?”苏沐漓斜睨着她问道。 “就是我追……”岳灵心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看了下苏沐漓,这家伙竟然诈她,然后又一脸吃醋的表情,吓得她赶紧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那个,二庄主,你等等啊,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她也去追段焱轩去了。 房间里已经倒上了热茶,段焱轩不是个热情的人,这些事儿自然是源聆汐讨好地干的,似乎这样一来,焱轩也不好意思把她赶出去了。 “听闻岳姑娘近来身体抱恙,一直在宫中休养,我一介草民也没办法进宫探望,敢问现在可好些了?”焱轩先开口寒暄道。“嗯。”岳灵心不想过多提起这件事,一来也不是什么需要挂在嘴边的光彩事,二来那跟李嬷嬷的去世有关,太多伤心回忆。于是她轻描淡写带过,转了话题说道:“先前不知道你来了京都,不然早该来拜访 了,正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问你。” “问我?”焱轩的目光倏忽一变,心里暗暗想着,岳灵心要问的事情,是否跟他想找的人有关? 连苏沐漓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到,焱轩莫名有些紧张。 岳灵心从怀里取出一枚玉扳指来,递给焱轩,“请问,二庄主是否见过这枚扳指。” 这扳指,正是上次她从书暖的肚子里取出来的。 后来岳灵心去打听过,书暖说的那位装扮成琴师的人,荼糜夫人也只知道他姓梅,被称作梅先生。这种青楼艺人原本就不需要报上全名,来来往往的人,不会去注意一个戏子的身份。原本这书暖和段焱轩两个人,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是这枚戒指和把戒指放进书暖腹中的手术,让岳灵心开始怀疑,书暖说的那个在背后指使一切的梅先生,也是和她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医生,而上次焱轩说过的那张图纸,也是一个懂得现代医学的人画的。这世间的事情能有多巧?除了她以外,在这个时空里还能遇到不止一个穿越人?所以她怀疑,那个姓梅的,和焱轩想找的那个人,说不定有 什么联系,而这枚扳指是姓梅的特意留给自己,说不定焱轩的旧友也曾见过。 然而焱轩拿着扳指端详了半天,却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这东西。这么了,这很重要吗?为什么觉得……我会见过呢?”岳灵心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谢,“不瞒你说,这枚玉扳指,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留给我的,这个人会和我一样的医术,换句话说,他也会需要我画的图纸上的那些工具,那都是做手术最基本的东西。 ” “你的意思是,留给你这枚扳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给若兰图纸的人?”段焱轩惊讶道,几乎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还是岳灵心第一次听到“若兰”这个名字。正在忙着端茶送水的源聆汐的身子微微弓着,好像是僵住了。也许她也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惦念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的名字,那个虽然一直都不存在,却始终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而焱轩提起 那个人时,一向不起波澜的音调竟然扬得老高。“若兰?你一直想找的人,那位曾经名动江南的女飞贼夜罗煞,就是她吗?”岳灵心试探着问。上次只是听了段焱轩提起了那段故事,或许是太叫人伤心,所以他从头到尾没有说出过那个名字,只是说了“夜 罗煞”这个名号,现在看来,这位若兰,就是当年负伤而逃的夜罗煞。 焱轩点了点头,“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枚扳指,若兰也没有提起过——那这枚扳指的主人呢?如果找到他,是不是就有可能知道若兰的下落?” “如果岳姑娘能找到扳指的主人,又何必来问你呢?”源聆汐端着茶壶往焱轩旁边的桌子上重重地一放。 虽然是赌气之举,但她说得不错。 岳灵心本以为在段焱轩这里能得到一点线索,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对这枚扳指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道究竟是夜罗煞瞒得紧,还是说夜罗煞和那姓梅的之间,原本就没有关系,是她猜错了。 “不过,这枚玉扳指似乎是有残缺。”焱轩说着,指着玉扳指中心的地方,“看这里的工艺,原先应该是嵌着宝石一类的东西,但是现在只剩下了玉戒。” 岳灵心点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枚戒指倒与我有些渊源,所以那个人,才会给我留下这东西吧。” “渊源?”苏沐漓听岳灵心这么说,便上心起来,有人刻意把这枚玉扳指留给岳灵心,而且看岳灵心的脸色,此人是敌非友,苏沐漓怎么能不担心。 不过对这件事,岳灵心不想多提,只是低头勉强地笑了一下,把玉扳指收起来。 “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什么忙。”焱轩灰心地说道。看得出来,他眼神里的失望不比岳灵心少多少。 “是我不好意思,平白给你带来希望,却只换来两个人的失望。”岳灵心叹了口气,心里空落落的,本以为这件事会有进展,没想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这样的结局。“这枚玉扳指,或者说你要找的那个姓梅的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苏沐漓见岳灵心如此失望,倒是有些不解。他以为岳灵心振作起来第一件事想做的,就是想法设法替李嬷嬷报仇,这也是她在李嬷嬷灵 前发的誓,可是留给岳灵心这枚玉扳指的人,究竟能带给她什么,让她这么关注,迫不及待地来找焱轩?“那个人和唐家堡,以及祝玲珑都有莫大的关系。”岳灵心说到这里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苏沐漓,“据书暖所说,当初她怂恿唐无忧骗得岳府的地契,就是受了这个姓梅的指使,后来利用如风在拈花阁让唐无忧和蒋世年难堪的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不过我一直不明白,姓梅的为何要挑拨唐家堡和我们岳府的关系,但是后来在宫里,又发生了蒋世年和唐雪柔的事情,有人刻意要把唐家堡和祝玲珑拴在一起 ,而祝玲珑与我积怨已久,如此一来,敌人的敌人不就正是自己的朋友?达成祝玲珑和唐家堡的结盟,则更加水到渠成。” 苏沐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怀疑,当日在宫中设计唐雪柔的人,与指使书暖挑唆你与唐家堡关系的人,是同一伙人?” “不然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就算我以前得罪过那么多人,也不至于同时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想到了同样的方法和靠山来对付我吧?”岳灵心基本可以确信自己的推断。 “说得也是。”苏沐漓皱起眉头,心中略有思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姓梅的,也关系着我是否能找到那个人,我与她有血海深仇,不可不算。”岳灵心眼前又浮现出清秋院大殿里那一幕,虽然迷药让她神志不清,可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那种失 去之痛,那个人要让她此生此世都难以忘怀的痛苦,她记得一清二楚,从不敢忘记。“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记住,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不要做任何冒险的事,凡是要跟我多商量,知道吗?以我的身份行事,比起你自己来说,要便利许多。”苏沐漓担心地补充了一句,好像生怕岳灵心复仇 心切而匆忙行事,反而陷她自己于不利的境地。 岳灵心看他着急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需要你天天这么看着我?” “我家少爷视你如命,谁不天天看着自己的命呢?”七元偷笑着说。 “咳。”苏沐漓把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那个,我还要去一趟医馆,一个人消失了这么久,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岳灵心起身尴尬地跟焱轩告辞,然后赶紧钻空溜掉。到医馆的时候,时近正午,厅后传来药香和饭菜混合的香气,大家有说有笑地围坐在一起吃饭。可是岳灵心一进来,有人看到她,立马向周围的人使眼色,顿时整个后院都安静下来了。 第187章 他的地址! 岳灵心瞥了一眼众人,又看看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柜台,径直走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碧水,把账簿拿进来,我要核对这几天的账目。你收拾一下柜台。” “是。”碧水福身起来,瞪了一眼那边的几个人,嘴里念叨,“吃吃吃,吃死你们得了!”说是这样说,不过岳灵心有令在先,她也不敢乱说话,只好先去做事,把账本抱给岳灵心,又收拾起柜台来。 现在没有李嬷嬷从旁帮衬,医馆里的人又不顶用,只有碧水自己多忙一会儿了。 围在一起吃饭的人,开始对着房间窃窃私语。 “以前还真以为她有多了不起,原来也就这个样子。” “是啊,听说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是被她那种奇怪的医术害死的。” “早就说那种玩意儿不对劲了,之前能治好那个拈花阁的花魁,完全是凑巧而已。” “我倒觉得是皇上和家主偏私呢,分明就是想让她坐稳掌柜的位置,故意让耽谷主输给她的。” “这下可好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害得我们整个医馆受连累,近日里来找耽谷主治病的人都少许多了。” “唉,真是晦气,真不知道家主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听说竟还当着众人的面宣称那个女人是他的未婚妻。那种女人,怎么可能进得了苏府的家门?”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站在柜台整理的碧水实在受不了,把厚厚的一叠书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砰”的一声,吓得众人都惊住了。“我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够了,有这功夫在背后嚼舌根,不如好好想点办法怎么把医馆做好,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人,才是最大的弱者!”碧水愤愤地瞪着他们,转身就要走,谁知一转过去,却看见岳灵 心就站在小房间门口。 也不知道岳灵心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碧水知道岳灵心不喜欢她与医馆里的人做口舌之争,所以吐了吐舌尖,准备挨骂。 岳灵心看了眼碧水,目光移向了门口,“卓奶奶,你这是去哪儿了?”大堂里紧绷的气氛有所缓和,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也是不愿跟岳灵心当面起冲突,所以趁此机会赶紧收拾东西散开了。碧水哼了一声,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过既然岳灵心都没有追究,她自然也不能再说 什么来找骂了。 岳灵心已经向卓奶奶走过去,小心地搀扶着老人。“人老了,不中用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累得不行啊。”卓奶奶说着,哈哈笑了起来,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老了,走路也蹒跚,身子骨却还是硬朗的。她手上挎着一只用白布盖着的竹篮子,一边笑一边 掀开白布取出一只新鲜的苹果来。“看,早市卖的东西就是新鲜,来拿着。”说着塞进了岳灵心手里。 岳灵心低头笑了笑,却见卓奶奶脚底踩着带杂草的淤泥,不由皱起眉头来,“这集市上,怎么会有淤泥和杂草?” “这不是积雪的天气吗?什么车马人流的没经过,走在同一条路上,难免沾到。”卓奶奶笑着在门槛外面蹭了蹭鞋底,便挎着篮子往后院去了。 碧水挠了挠头,对岳灵心说,“小姐,卓奶奶怎么怪怪的啊?” “怪?怎么了?”岳灵心不解地看着碧水。 “她说是去了集市,但是身上却一股子烟火味,这又不是逢年过节,更不是清明什么的,集市上会有那么重的烟火味吗?”碧水满脸狐疑地问。 “她身上有很重的烟火味吗?”岳灵心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 碧水却很肯定地点点头,“嗯!这段时间家里办丧事,我天天都泡在这种味道里,现在就是隔老远都能闻到。卓奶奶身上的烟火味儿可重了,好像是在那种地方待了很久似的。” 岳灵心皱了下眉头,便又释然了,敲了下碧水的脑袋,嗔道:“管这么多干什么?或许卓奶奶也有自己想要悄悄祭奠的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去好奇和刺探人家的隐私?” “哦,奴婢知道了。”碧水瘪嘴说。“那,奴婢先去干活儿了。” 岳灵心看碧水耷拉着脑袋转过身去,补充了一句,“还有,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说法,如果自己真的能做好,又何必在乎流言?如果自己做得不够好,又凭什么不许别人议论?” “可是他们说话也太难听了?明明就不是小姐的错,他……”碧水太生气,话也说不下去了。 “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人,才是真正的弱者。”岳灵心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转身进了屋子,关上门。只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下来之后,心里的荒凉却无止境地蔓延开来。 “是啊,听说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是被她那种奇怪的医术害死的。” “这下可好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害得我们整个医馆受连累……” “……那种女人,怎么可能进得了苏府的大门?” 重重叠叠的声音像影子一样在耳边回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岳灵心拿着笔,墨水滴在纸上,一个字都还没写,就又把笔放了下去,双手撑住额头。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来,打断了岳灵心的冥思。她抬起头来,瞧见碧水探了个脑袋进来打量。 “不是说了不要进来打扰我吗?”岳灵心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对碧水说话也有点不耐烦。 “小姐,不是我……”碧水委屈地瘪着嘴。 岳灵心皱起眉头,心头更加窜起一股无名火,但不等这把火真正烧起来,碧水身后出现了别的人的脑袋。岳灵心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盯着对面,“姜统领,你怎么来了?” “你在宫外一向不这么称呼我的。”姜凡握着剑,双手抱在胸前。 “是皇上让你来的?”岳灵心好像没听见姜凡的话,别过了脸,“你回去转告他,我很好,不劳烦他挂念。” “难道除了皇上的命令,我就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关心你了吗?”姜凡反问。 岳灵心噎了一下,想起来她与姜凡也算是朋友,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更习惯于他作为江玹逸的影子一般的存在。但是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也正是她一手促成的吗?她垂下眼眸,叹了口气,顿了顿才重又说道:“如今南钺边境问题尚未解决,戎族和蒙族打得胶着难分,还有一位打着为高祖皇帝祭奠实则来意不明的皇叔、西番的王爷在宫中,你还会有机会分神出宫,仅 仅只是为了来看一眼我是不是还好?若真是这样,你大概连门槛都不用进,就能确认了吧。” 姜凡一脸“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表情,乖乖地走进房间来,从腰带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给岳灵心。 “这是什么?”岳灵心把纸条拆开一看,上面好像记录的是地址一类的东西。 “不是你请求皇上,帮你找人的吗?”姜凡提醒了一句,岳灵心便恍然大悟,抓着纸条哦才能够座位上一跃而起。 “你的意思是,这张纸条上的地址,就是秋收现在住的地方?” “嗯。沿海一代有村民说,他们村里有和画像上长相类似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有些痴傻,和一户姓顾的人家住在一起,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姜凡解释说。 岳灵心二话不说,立马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啊?”碧水惊叫着追了出去。 岳灵心抓着纸条片刻都不敢耽误地跑回岳府,到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碧水一进门就看见岳灵心打包好了包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碧水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站着。 “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要去沿海一趟。”岳灵心头也不回地说。 “沿海?为什么突然要去沿海啊?啊,是因为刚才姜统领拿过来的那张纸条吗?”碧水眨巴着眼睛,一时还没从这么快的节奏中找回神来。 “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下落,可不能再错过一次了。”岳灵心现在心乱如麻,唯一想的就是尽快找到秦洛,帮李嬷嬷报仇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就为了秦洛和唐雪柔暂且放一放吧。 “哦、哦……”碧水傻傻地点头,“那,需要通知唐大小姐一声吗?” 岳灵心停下手,回过头去看着碧水,“要把她从唐家堡带出来太麻烦了,这样耽误下去,还不知道几时能出发。这件事夜长梦多,我实在不放心。你去收拾收拾,叫上马车,我们立马就启程吧。” “可是,苏家主那边呢?不是答应了有什么事都要先商量再行动的吗?”“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待会儿遣个人过去说一声就好了,我们先走吧。”岳灵心也顾不上这么多,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唐雪柔如今是某些人握在手里的 筹码,虽然唐家堡和祝玲珑的结盟对自己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她不能忍受的是,唐雪柔和秦洛之间的事情被破坏。所以她一定要快! 第188章 屠村 前去沿海路途漫漫,岳灵心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也花了七八日的时间,才赶到纸条上所写的地点。 因着身负皇命,姜凡也要前去村子里确认秦洛的身份和存在,所以这一行就有了他们三个人。 姜凡在外面赶车,穿行在树林里,望着大道尽头对里面说道:“再越过前面那半座山,就到海边渔村了。秦洛应该就在那村子里,希望这次运气更好些。” 他这么说,让岳灵心本就不安的心,也更紧张了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仍在凌晨时分,海边寂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和涛声,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声音。 岳灵心在轿厢里打着盹儿,突然马儿好像受惊了一般叫了一声,停下脚步。岳灵心蓦地睁开眼睛,掀开轿帘问道:“怎么了?” 姜凡勒着缰绳,面色讶异地直望着前面,“小姐你看——” 岳灵心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熹微的晨色之中,一道灰色的烟雾直冲橘色的天际。 “啊?”碧水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嘴巴,“天空怎么会是橘黄色的呢?还有,炊烟能升这么高?” 虽然她傻乎乎地这么问,却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 变色的天空和直冲霄汉的烟雾…… “是火光。”岳灵心拧着眉头,心头顿生疑惑。这该是多大的火堆,才能达到这种效果?突然她心口一沉,惊声叫道:“糟了!”旋即提起裙摆跳下马车,朝烟雾升起的方向飞奔过去。 那个方向,不就是他们要去的小渔村所在的地方吗?! 岳灵心卯着劲儿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半步不停地奔向海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个渔村冒着熊熊火光,虽然大半已经被烧得焦黑不堪,可风一吹,火舌仍是到处乱窜,舔舐着残垣断壁。岳灵心望着被大火烧毁的村庄,胸口闷得好像塞了一只气球进去,胀痛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不仅如此,大火之中还有数十具尸首!整个村庄,看上去就像一片人间地狱,岳灵心站在毕毕剥剥的火舌中, 似乎还能听见这里曾充斥着的遍地哀嚎,那么哀怨,那么无助,那么……令人心痛和愤怒!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碧水被刺鼻的血腥味吓得一把遮住眼睛,只露出两条缝来。 “有人……在我们之前,屠了村。”姜凡看着村庄,愣神地说道。岳灵心往前挪了两步,忽然加快了脚步穿过村庄,却见遍地都是带血的尸体,蔓延的火光和血污刺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她蹲下来,秉着呼吸用手探脚边那人的鼻息,虽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但尸体还有些温 度。岳灵心猛地站起来,朝纸条上写的人家狂奔过去。 最先看到的,是倒在门槛外面的中年男人,他手边还拽着渔网,有几条鱼散落在地上,看样子是刚刚捕鱼归来,就从背后遭到了袭击——一击毙命,恐怕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呼喊声。 岳灵心的肩膀颤抖起来,艰难地往里面走。 这是一所有两间卧室的小屋。大堂房间被翻得很乱,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摔碎在地上,火苗在房梁上攒动着,嗞嗞地掉落火星。 岳灵心往卧室里面走,就看见了倒在床头的顾村长。他披着的外衣还没来得及穿上,一身白色的衬里和放在床头的烟斗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他仰躺在床上,嘴巴微微张着,眼睛也睁得老大。 他的胸口,插着两只梅花镖。岳灵心颤抖地把梅花镖从老人胸口拔出来,端详着,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流下来,眼前浮现出当时在顾家村受到顾村长接待的种种画面。如此慈祥而与世无争的老人,为什 么会受到这种待遇?为什么连年迈的老人都不放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岳灵心猛地握紧拳头喊了一声,吓得碧水一愣,姜凡也皱着眉头看过来。“小姐,你冷静一点。我看这间屋子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先出去再说!”姜凡用手掩住口鼻,此刻烈火烧得正旺,浓浓的黑烟从木质的房梁和家具里冒出来,屋子里的空气更是让人闷热难耐,几乎要窒息。 他上前抓住岳灵心的袖子,把她往外面拖。 岳灵心却一把推开他,冲进了里面厨房里,顿时一股子血腥味混着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岳灵心捂住鼻子,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趴在地上。 “小月?”岳灵心冲上去把女子翻过来,可发现怀中那人是个中年妇女,脖子上挨了一刀,涌出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岳灵心感觉心脏从落下到升起,又狠狠地坠下。 一个活口都没有,意味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会被掩盖。 “这里快塌了,走啊!”姜凡冒着浓烟冲过来,抓起失魂落魄的岳灵心就往外跑。 忽然中年妇女伸出手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脚踝!岳灵心有点悚然地回过头来,只见妇人艰难地蠕动着唇角,苍白的脸上满是虚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说出来让岳灵心知道。岳灵心挣开姜凡的手,又折了回来,刚一转身,头上烧得焦黑的木梁就 坠了下来,几乎落到岳灵心头上。姜凡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推开,那木梁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姜凡皱了下眉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岳灵心立马跑到中年女人身边蹲下,抱着她问:“你说什么?到底是谁把你们害成这样,把你们村子害成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月……小、小月……”中年女人神志不清地念叨,双眼翻白,眼角却不停地淌出泪水来。 “小月?你是小月的娘亲?”岳灵心连忙用手捂住女人脖子上的伤口,想要止住血液喷涌。但这已经是穷途末路,她救不了这个女人,甚至不能多留住她的性命片刻。 “树林……秋收……救、他、们……”女人用力地揪住岳灵心的袖子,做最后的挣扎,但是说完这几个字以后,甚至没来得及多解释两句,就头一歪彻底咽气了。 “秋收?她刚才说了秋收?是秋收!他们是冲着秋收来的!”岳灵心回过头去看着姜凡,语气陡然拔高了好几度。 姜凡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么大的火,再不逃出去就晚了!他再顾不上许多,一把将岳灵心扛在肩上,朝屋外冲了去。两人刚跑出屋子,身后就“哗”的一声,全都垮下来了。 姜凡和岳灵心一同跌倒在地上。岳灵心抬起头,瞧见远处有一片山川,山脚下生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岳灵心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中年妇女说的那个词——树林!她仔细一想,方才确实没有看见秋收和顾小月的尸体。但也有可能,他们混在了村子里其他人的尸体堆里。这个渔村虽然不大,但是海滩绵延,住在这里的都是世代捕鱼为生,祖祖辈辈地生活在一起,大 家族的并存使得渔村里的人口好歹也有数十人。可是一夕之间,人命和村庄,统统都化为乌有。 岳灵心站起来,身上已经蹭了大块小块的血污,连脸上也是。她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尸体堆里,检查着每个人的面孔。整整五十多条性命,无一生还。 岳灵心也是见识过各种血腥场面的人,但是看到屠杀无辜村民这种事情,却还是令她止不住地颤抖。哪怕是两军交战,屠城屠村也是让人不齿的,何况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连碧水都愤怒地直跺脚。 “为了阻止我们找到秋收,破坏了唐雪柔和蒋世年的婚事,影响唐家堡和祝玲珑的结盟,所以……”岳灵心抓住裙摆,手背上青筋凸出,强压着愤怒。“那只要找顾家就好了,为什么屠了整个村子,连、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碧水带着哭腔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景,一开始是吓得打颤,身体僵硬得好像石头一样不能挪动,现在却是无比的愤 怒。“为了掩盖真相。他们知道我们迟早会查到这里来,如果只杀了顾家的人,那我们立马就能知道,他们是冲着秋收来的,但是屠杀全村,一把火烧掉,更像是土匪所为,所以才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搭上性命。 ”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的波澜起伏跌宕,久久不能平息。 这笔血海深仇,虽然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本平静美丽的渔村,就这样无辜被卷进一场腥风血雨之中。这笔帐,她也记下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碧水含着眼泪说。岳灵心掉头看一眼山脚下的树林,下了决心,“既然来了,也没有找到秋收的尸体,我们就还有一线机会,绝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调整好情绪,对姜凡说道:“你去就近的官府报案,让他们带人过来帮忙搜 山,否则凭我们三个人,恐怕还没找到秋收,就先累死了。不过,他们现在很危险,我还得先进山去,如果他们真在山里,也许能帮上忙。” “不行!”姜凡抓住岳灵心的手,“太危险了。对方人数不少,你一个人,武功再高强,双拳也难敌四手啊!” “那我也得去。多一个人多份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岳灵心坚持道。 姜凡见劝说不下岳灵心,只好低头解下腰牌,放到碧水手里,“让碧水拿着凭证去官衙找救兵,我陪你进山。有我在,即便正面冲突,我们的胜算也更大些。” “可是……” “走吧!不是说他们很危险吗?再耽误下去,可能就见不着活口了。”姜凡说着,大步流星地向山脚下走去。 岳灵心迟疑了一下,觉得姜凡说得有道理,虽然不想把他拉近这趟浑水,但他既然来了,这趟浑水,只怕也是趟定了。岳灵心抬起头来,看着茫茫的山脉和树林,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若是老天能庇佑她哪怕一次,那么,希望就是这一次吧! 第189章 所幸 临近海边的山林里,温度低得仿佛呼一口气出来都能瞬间结成冰。 岳灵心和姜凡一前一后在林子里细心地搜索着踪迹。因是积雪天气,地面上多多少少会留下脚印或者别的印记。岳灵心学打仗的时候,多多少少也会学这些追踪技能,姜凡更是不必说。 两人穿过树林,只见林子里一片杂乱的脚印。经过昨夜大雪,如果是早先留下的脚印,应该早就被掩盖。 “也就是说,脚印是我们来之前不久才留下的。”岳灵心半蹲着检查着脚印,这些杂乱的步子看起来很有序,不像是逃命的人留下,更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看来放火烧村的人在追杀他们。”姜凡站在一棵树前,发现了树干低端有血迹,而脚步则是顺着血迹的方向追去的。 “我们一定得尽快,必须赶在这些人之前找到秋收他们!”岳灵心咬了咬牙,顺着痕迹加快脚步去追。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岳灵心被风吹得浑身打颤,但是又不能出声叫喊小月和秋收的名字。这树林里有别的人,若是让那些刺客知道还有人在找秋收和小月他们,只怕打草惊蛇。 “小姐,你看这儿!”姜凡忽然小声招呼岳灵心上前。 岳灵心蹲在姜凡所指的地方仔细一看,地上的积雪似乎有刨过的痕迹,这种痕迹一直逶迤地延伸向南面,而那些杂乱的脚步多向北面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岳灵心略一沉思,脑海中即刻显现出一幅画面——秋收和小月跑到这边岔路的时候,知道那些刺客会追来,于是小月先往北面走了一段,又踩着脚印倒退回来,再带着秋收往南面退着走,一边走一边刨雪 掩盖脚印。 刺客们追到这里,最先看见的是显眼的脚印,所以仔细观察刨雪的痕迹,被误导到北面去了。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最后是否有反应过来,小月他们都争取了一段逃跑的时间! 岳灵心抬起头来和姜凡对视一眼,他的想法和她一样。于是两个人赶紧朝南跑,希望那些刺客还没有察觉到受骗,那么岳灵心他们就有极大的可能先找到秋收和小月。 岳灵心一边跑,一边心咚咚跳得极快,可是前面突然出现了死路! 郁郁葱葱的草丛和从岩壁上垂下的缠绕的树藤,层层叠叠地掩映着,但一条路都没有。混乱的杂草让脚印很不明显,岳灵心也不确定秋收和小月到底去了哪个方向,但是无论怎么走,这里都是死路一条。 那么,他们是藏起来了吗?还是说,他们走了别的路? “这里没有路了。小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姜凡指了一下别的方向,正要带岳灵心改道往前走,谁知岳灵心突然停住脚步,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积雪让四周更显寂静,那些细小的声音也更容易被听见。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咳嗽的声音?”岳灵心小声问。 “咳嗽?”姜凡环顾四周,一脸茫然的样子。 “嘘——”岳灵心似乎又听到什么声音,再做了个手势。 果然,寂静的树藤之下传来很微弱而稚嫩的咳嗽声,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又很快被止住了。 姜凡看了一眼岳灵心,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他先上前去查看。他小心地走近树丛,拨开树藤,突然听得一声尖叫。定睛一看,树藤后面竟然躲藏着三个人! 一个年轻女孩,一个青年男子;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用手捂着小男孩的嘴巴。小男孩的脸色很差,看样子,刚才便是他在咳嗽,被女孩捂住嘴止住了,但还是被发现。 岳灵心看到顾小月和秋收,紧绷的心瞬间松了口气,幸亏先找到这里来的是她和姜凡!“小月,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岳灵心,我们在顾家村见过的。”岳灵心知道顾小月现在定是害怕极了,整个人不断地颤抖着,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岳灵心在她面前蹲下来,耐心地解释,“你不认得我了 吗?几个月以前,大雪封山的时候,有两个过路的商人来到顾家村请求帮助,是你和你爷爷帮了我们。” “爷、爷爷……”顾小月呢喃着,眼泪哗地涌了出来,脑海中回想起村子里那一幕—— “哎呀,秋收,你快点儿!马上到村头了,爹爹今天打鱼回来,我们这采的这些野菜刚好能煮一锅呢!”少女欢快地招呼着后面的两个人。 一个秋收,和一个小男孩。 “啊切!”小男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小月姐姐,稚儿也想吃鱼,稚儿也摘了野菜。” “好好好,稚儿也到顾伯伯家吃鱼。”小月笑着摸摸稚儿的头,忽然变了脸色,“呀!稚儿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发烧了?都跟你说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山里了,赶紧回家让林大夫来瞧瞧!” “啊!”秋收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前面。 村子里冒出冲天的火光。 顾小月吓呆了,立马转头对秋收说:“你留在这里照顾稚儿,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说着就一个人飞奔进去,沿途却是触目惊心的场景。 遍地尸首和血污,原本安宁美丽的小渔村,如今葬身一片火海之中,除了死亡和恐惧,什么都不剩下……“爹!娘!爷爷!”顾小月心惊胆战地跑向自家屋子,刚到门口,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父亲,而爷爷和母亲也浑身是血地躺在屋子里。顾小月恐惧地睁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地 往下掉,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摇着爷爷的尸体放声哭起来,“爷爷你起来啊,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爷爷,爹、娘,不要丢下小月啊!” “那边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你俩过去看看!”外面传来嚷嚷的声音,旋即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顾小月一下子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眼看着外面有人进来,她赶紧躲到床底下。从床单与地面的缝隙里,她看见两双沾满血的脚一前一后走进来,在屋子里晃荡。顾小月害怕得吸气,但紧紧捂 着嘴巴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身子好像一根骨头都没有一样,瘫软地蜷缩着,止不住地颤抖。 突然,一双脚停在了床前。 顾小月越发睁大眼睛,恐惧在她脸上肆意蔓延,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死了吗?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咚!”突然一根烧黑的横梁掉下来,刚好砸到黑衣人的肩膀上。黑衣人惨叫了一声,连忙推开,骂骂咧咧了一句,“真晦气!” “这里没人,走走走,到旁边找去!”另一个黑衣人赶紧说道。 两人转身走出去,还顺便踢翻了旁边的凳子。 顾小月仍是半晌没敢动弹,心乱如麻,恐惧和慌张在她的脸上和眼神里徜徉。突然她颤了一下,想起还在村头等待的秋收和稚子——若是让那群杀手发现还有两个活口,那他们就死定了! 顾小月连忙从床底下爬出来,偷摸溜出家门。村子的地形她比这群陌生人更加熟悉,所以抄小路绕到村头。果不其然,秋收和稚子还不知情,小月连忙带上他们俩往深山里逃去。 谁知那些人,还是追来了,开始搜山。小月带着痴傻的秋收和发着烧的稚子连滚带爬地往山上去,有时候甚至都能听到追来的刺客们的脚步声。小月走投无路,只能躲进了树藤里面。深山老林枯藤丛生,缠绕着连成一大片,足以掩盖他们三个 人,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刺客们继续搜山,就算最后没有找到他们,他们也会饿死在这里。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树藤被人掀开了! 顾小月恐惧地抬起头,好像看见大限临头一般,面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小月,你爷爷已经过世了,家人也都……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们的!”岳灵心握住顾小月的手。顾小月狠狠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抽开,但是岳灵心更紧地握住她,好像是要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意。 顾小月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岳灵心,“岳……岳灵心?顾家村?” “对啊,我去过顾家村,受过你爷爷的恩惠。我是来救你们的!”岳灵心耐心地安抚道。 顾小月好像终于认出了岳灵心,放下戒心地扑进岳灵心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小月姐姐,稚儿、稚儿难受……”孩子带着哭腔说道。他微微闭着眼睛,面庞通红,似乎因为风寒而痛苦不已。 顾小月咬着嘴唇,把稚儿搂在怀里,抽泣着说:“稚儿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保护你们的。”说着看了秋收一眼,带他们钻出树藤。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姜凡提醒道。 岳灵心也点点头,让小月抱上稚儿、带着秋收,往山下赶。 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四面八方似乎都有不少人,正将他们合围。姜凡警惕地拔出剑来,只见十几名黑衣人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而他和岳灵心要保护三个寸铁的人,只怕…… 第190章 化险为夷 “小姐。”姜凡回头看着岳灵心,示意她现在开始要当心了。 他们,被包围了! 岳灵心也拔出剑,与姜凡背对背站着,护着后面的三人。顾小月抱着稚儿,跟秋收靠在一起。她一个女人,稚儿尚且年幼,而秋收又痴痴傻傻的,就算是有岳灵心和姜凡保护,也未必真能护得他们周全。 看来要下山实在是太难了,只能拼力一搏。 “没办法了,杀出去吧!”岳灵心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否则不但秋收他们三人性命难保,她和姜凡也会陷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我来应付刺客,你带他们先走。”姜凡冷静地说道。 “那怎么行?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岳灵心立马反对道。 “多你一个又能帮上多大的忙?反而还要带上三个累赘,只怕全都得葬在这里,那我们这一趟就是彻底白走了。”姜凡坚持说道,伸手将岳灵心拦在身后,显然是要她先撤退。“可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岳灵心看了看身后三个人,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姜凡,有些左右为难。她不是不知道姜凡所言的利害关系,但也清楚,即便姜凡身为当朝天子身边的第一高手,可要同时 对付十几名武功高强的刺客,也并非易事。 “我奉皇命前来,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所在,否则你若有任何闪失,回到京都皇上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姜凡说完,不给岳灵心反驳的余地,一把将她推开,提高声调说道,“走吧!” 岳灵心迟疑了一下,但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只能先带着顾小月他们冲出去。刺客见状,也分出四五个人去追捕,姜凡持着剑一马当先,拦下两个人,但还是有三人朝岳灵心他们一行追了过去。姜凡再想阻挡,剩下的十个人则将他团团围住,拦住去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 去追岳灵心他们。 顾小月抱着七八岁的小孩,在陡峭的山路上走得极为颠簸缓慢,眼看着后面的刺客已经追到了跟前,举着刀朝顾小月的后背砍过去。 秋收忽然飞扑过来,把顾小月推向一边,刀刃擦着他的胳膊过去,顿时喷出一股鲜血来。顾小月和稚儿也摔倒在地,年幼的稚儿本就被发烧折磨,便放声大哭起来。 “稚儿乖,别哭了,别哭了。”小月赶紧上去搂着稚儿,又抬起头来,看见秋收的胳膊受伤了,“秋收,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保护。保护你们。”秋收满面怒容地盯着那三个刺客,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痛。他虽然心智不全,但是这个时候也分得清敌人和应该保护的人,毫不迟疑地站出来,并且挡在顾小月和刺客们中 间。 岳灵心上前来,把秋收往后挡,“保护小月他们,这里交给我。”说罢,也不管秋收听不听得懂,直接朝刺客冲了过去,防止他们先下手伤到秋收或者顾小月他们。 秋收退到顾小月和稚儿前面,张开双手护着。 岳灵心以一对三,倒不是没有胜算,只不过这三人确实出招狠毒,一心想要致岳灵心于死地,岳灵心只要稍有怠慢,便会落于下风。她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 霎时间,四面飞沙走石,生死缠斗。 岳灵心手拿长剑在三人中游走,刀剑来往,寒光熠熠。三人车轮战术,让岳灵心逐渐体力不支,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她这边三个人尚且如此,还不知道姜凡…… “小姐!”碧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岳灵心抬头一看,碧水带着一大队官兵冲了过来。兴许是姜大统领的令牌的作用,官府一看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奉皇命查案,派来大队人马倾力协助。三名刺客见势不对,立马想要撤走,岳灵心立马飞身上前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那人回过身来,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岳灵心。岳灵心顺势闪过,躲开攻击,然后折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那刺客便惨 叫一声丢掉了刀,旋即她用力踢了一脚此人的后膝,那人便噗通跪了下来。其他两名刺客见状,也顾不上同伴,各自找路逃了。“照顾好他们几个人。”岳灵心扭头对碧水嘱咐了几句,便带了几个人连忙朝刚才的方向跑过去支援姜凡。与十几个人轮番大战,姜凡竟然还能支撑到现在,岳灵心赶到的时候,他正被六七个人围在中间, 其他的都躺在了血泊里。不过,姜凡自己也受了伤。 黑衣人看见大批官兵赶到,治好放弃姜凡他们,带头的招呼了一声,所有人便都立马撤出了缠斗,四散逃离。 岳灵心疾步上前把姜凡扶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姜凡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伤口,摇了摇头,用剑撑在地上站起身来。“那几个人还好吧?” “嗯。”岳灵心点点头,“还抓到了一个俘虏。” “俘虏?”姜凡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的光。 “走吧,先回城里再说,这地方再呆下去始终不安全,谁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岳灵心搀扶着姜凡慢慢下山。 幸亏得到官府相助,这次总算是保住了秋收他们。虽然想起渔村的境况,岳灵心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这一趟的收获还算让她欣慰。县官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瞧过,姜凡和秋收都只是受了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包扎一下就好。小月一开始虽然受了巨大的惊吓,但是一边有年幼的同村小弟弟要照顾,一边有秋收要照看,她知道自己不能一 味地陷在自己的悲伤里。 “砰!” 岳灵心刚走到秋收他们的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碰撞声。她赶紧走进去,生怕会节外生枝出什么事情,却见秋收警惕地站着,与来伺候的丫鬟对峙。 丫鬟是县官叫来的,帮伤员包扎伤口和日常伺候,谁知她靠近秋收想帮他卷起袖子处理伤口的时候,秋收一下子把她推开,腾地站了起来,还打翻了盛水的盆子。 岳灵心听见的就是打翻铜盆的声音。她进来问明情况以后,走到秋收跟前说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包扎伤口而已。”可是秋收似乎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仍然是用野兽一般凶狠的目光瞪着岳灵心等人,就像是在防备随时要取他性命的猎人。岳灵心知道,秋收虽然现在变得这般痴傻,但他毕竟曾是岳家左翼军的一员,功 夫不弱,潜意识里更有对人的警惕性,而先前遇到的一系列危机却激发出了他的本能,让他变得像惊弓之鸟一样防备。 岳灵心试了好几次劝说,都没能让秋收放下半分戒备,她只能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叹气。 这会儿,顾小月走到了门口,看见地上打翻的水盆和秋收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岳灵心回过头,解释道:“丫鬟想帮忙包扎伤口,但是秋收他似乎不信任我们。”顾小月垂下眼眸,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悲哀的神情,说到底现在最难过的应该是她。稚儿还小不懂事,秋收又心智不全,他虽然对人戒备但并不能确切地感觉到悲伤,所以对顾小月而言,所有的痛苦都在她 一个人身上。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顾小月红了眼圈说道,举步走进来,放缓了语气和面色。“秋收——” 她的手刚碰到秋收的胳膊,秋收就激动地差点反手打在她身上。但是掌风到了顾小月跟前,他却蓦然止住了。 顾小月睁大眼睛,呆愣了半晌,然后松了口气,伸手握住秋收的手掌,“没事的,是我,是小月呀。来,坐下,我给你包扎伤口。”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秋收,此刻眼里的戾气竟慢慢散去了。旁人无论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进去的样子,但是现在他听话地坐了下来,任由顾小月摆弄他的胳膊,就算处理伤口时很疼,他也只是微微皱眉。 “你呀,以后不要再这么鲁莽了,知不知道?”顾小月一边替秋收包扎,一边喃喃说道。 “要保护你。”秋收愚钝却坚定地吐出四个字。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是你的性命也是命啊,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去送死?”顾小月皱着眉头说。 “一定,要守护。”秋收仍然说着残缺不全的句子,也仍然愚钝却坚定。 顾小月无奈地看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岳灵心看着他们二人,心头泛起一丝细小的波澜。其实上次她就看出来,小月和秋收之间,好像比一般人更亲近一些,在这种时候,秋收也只信任小月一人,说明在他心里——至少是失忆以后,他觉得自 己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顾小月。对于这样一个人,她该怎么让他去和唐雪柔相认呢?他真的能想起唐雪柔来吗?若是不能,带他回去又能怎么样? 太多的想法在岳灵心的脑子里打转。她摇了摇头,正要拂去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碧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口中大嚷着——“死了、死了!小姐,死、死了!” 第191章 自尽?他杀! 月灵心朝门口瞪了一眼,“好好说话。我还在这儿站着呢,怎么就死了?” 碧水喘了几口粗气,摇头说:“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刺客——小姐你抓住的那个刺客,刚才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什么?”岳灵心一惊,立马朝天牢飞奔过去。从树林回来,她就忙着找大夫来照看秋收他们,还没顾得上审问那名俘虏,没想到一扭头就出了这种事情。本来这渔村的事情线索就不多,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好不容易抓到个活口,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 。等岳灵心急忙跑到天牢里,姜凡早已在此查看刺客的尸首。黑衣刺客仰躺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鲜血把他整个嘴巴和下巴都染红了,然后顺着面颊流到耳根处,滴在地上凝结成一小片血泊;半截舌头掉 落在旁边,场面令人几欲作呕。 “怎么回事?”岳灵心挤进狭小的牢房里问道。 姜凡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我刚来审过一次,什么都没说,便让人看好他,谁知道竟然让他咬舌自尽了。” 当差的狱卒也哭丧着脸说:“是啊,这该死的背对着牢门,我们以为他是在面壁抗议,谁知道……等我们按例巡逻过来的时候,闻到血腥味再开门,已经来不及了。” 岳灵心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把手伸进刺客微微张开的嘴里,好像在摸索着什么。县令和旁边的官兵见状,不由得目瞪口呆,有的还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几乎要吐出来。只见岳灵心的手指顺着刺客的上牙和下牙内侧各自摸了两遍,然后收回手来,用手绢擦掉粘附在手上的血迹。她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做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其他人却只觉恶心 。 “你们确定,这期间没有别的人靠近过吗?”岳灵心一边问,一边用手绢包着地上那半条舌头,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怎么了?”姜凡听出来岳灵心话里有话,以他的经验也不难判断,岳灵心必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否则她不会这么问。 难道说,这自尽中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两名狱卒面面相觑,努力回忆着,“这天牢重地,一般人也不敢来呀。方才就只有姜统领来提审过一次,也没……哦,对了,还有来送饭的。” “送饭的?”岳灵心的神经突的跳了一下,和姜凡对视一眼。 狱卒点点头,“送饭的那个大爷倒是来过一次,不过他一个瘸腿老头,又能做什么?” 县官闻言,又补充说:“这牢里的犯人也是人不是?也得送过来一日三餐。这送牢饭的都是咱们衙门厨房的老狱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我看你们这里头,问题大着呢!赶紧把这个送饭的老狱头给我找来!”岳灵心厉声说道。 县官和狱卒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相互确认他们没有听错。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把人给大人带过来!”县官反应过来,立马吩咐下去。 岳灵心紧紧地皱起眉头,不安的神情全都写在脸上,“先让人封锁衙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咱们这里面,恐怕是有对方的人。” “什么?”姜凡惊诧地看着岳灵心,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这是什么说法?我们这小县衙,本来人就不多,怎么还会有、有什么细作呢?”县官不解地问道。 “也许是有人混了进来,但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确定,这人不是自杀,是他杀。”岳灵心指着地上躺的刺客的尸体,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他杀?这怎么可能?!”县官睁大了眼睛,吓得一哆嗦。先不说这有刺客混在他们这群人里,是件多可怕的事情,退一万步讲,这证人在他所辖范围内的天牢里被灭了口,而岳灵心他们又是宫里来的 人,一旦他们向皇上并报此事,自己哪还能保得住这顶乌纱帽?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是有人潜入进来杀了这俘虏呀!“怎么不可能?你自己看看——”岳灵心说着,把那半截舌头往县官眼前一放。县官冷不防看见半截血淋淋的东西,吓得往后缩了缩。岳灵心心头倒是无奈,这般胆小如鼠的县官,到底是怎么当上父母官的,若平日里遇到了杀人案件,难道他都是这般退避三舍的?此刻岳灵心倒也顾不上计较这些,继续说道:“这舌头上的断口如此整齐,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用牙齿咬断的。再者,刚才我检查了一遍,这刺客 的牙口后面有一粒毒药。” “毒药?”姜凡确认地问道。“嗯。”岳灵心点点头,“这是职业杀手的惯例,在大牙后面放一粒毒药,一旦事发败露被捕,就咬碎毒药外面那一层保护膜,把毒药吞下去,立马就能毙命。如果这刺客真的想死,早在我们抓到他的时候就 已经服毒自尽了,何必等到被投进天牢了,再来咬舌自尽,多此一举?” “这……”县官被堵得无话可说了。 “大人!”刚才出去的官差飞奔回来,大声禀报,“老狱头失踪了!” “什么?”县官对应上刚才岳灵心的猜测,立马有了不好的想法,本就揪着的一颗心更是把愁闷都摆在脸上了。“立马全城搜捕此人,一定要逮捕归案!”岳灵心心急如焚地说道。那刺客没有立刻自尽,说明他心头还有犹豫,只要人还有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希望,那么就一定有办法敲开他的嘴。对方派人来灭口,定然 也是知道可能会被出卖。既然现在已经损失了一个证人,那剩下的,就只有揪出那个凶手了。 岳灵心满腹心事地回到驿馆。站在房门口时,姜凡还不禁宽慰了两句,无论如何,这次至少保住了秋收,还多救了两个人。“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千方百计打听秋收的下落,那些人也不会盯上渔村,更不会有这般残忍的屠村行径。再说,凶手这一伙人,与我作对多时,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 些什么人,现在我已经离宫,对某些人不会再构成威胁,为何仍要步步紧逼。”岳灵心心中有无数的疑团,理不清,说不明,姜凡也不会明白,尤其是这次在凶案现场又看见了那枚梅花镖…… 岳灵心叹了口气,推开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顾小月站在房间里,面向门口,怔愣地看着岳灵心。 ——她,听见了刚才岳灵心和姜凡说的话。 从山上下来以后,岳灵心就一直在琢磨,如果顾小月问起被屠村的来龙去脉,她该怎么告诉他们。但是没想到,最后却是用这种方式,让顾小月听到了端倪。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找秋收?为什么?为什么又会有人,因为你们而屠了我们全村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小月满目怆然地追问道,两步跨到岳灵心跟前,抓住了岳灵心的胳膊。 姜凡生怕顾小月作出过激的行为,立马想要把顾小月拉开。 岳灵心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着急。她看着顾小月说:“你先进屋来,我慢慢跟你说,这件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顾小月咬着牙,跟着岳灵心走进房间里。 岳灵心在脑海里酝酿了好久,该怎么措辞,才不会太刺激到顾小月。于是决定,从秋收的真实身份说起。“你应该知道,秋收在失忆之前,是一名士兵。他原名叫秦洛,曾是我父亲麾下大军中的左翼军一员。你爷爷当年救他的地方,就在边关,那时候我朝刚刚经历了一场,对戎族的浴血奋战。秦洛所在的队伍,为保护主帅安全,奉命突围,全军损失惨重,被传无一生还。他应该是侥幸保存下性命,但因为失忆与大军失去了联系,才被你爷爷所救。我也是最近才确认他的身份,所以求皇上下令,寻找当年失踪 的左翼军人员,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来弥补当年那场血战中对他们的亏欠。他们都是国之英雄,应该得到正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跟我们村子有什么关系?那些屠村的人,又想要做什么?”顾小月激动地打断岳灵心的话。其实岳灵心也能理解顾小月现在的心情。谁亲眼目睹了自己生活的地方被杀光、烧光之后,还能平静对待呢?所以她也很耐心地解释:“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原本只是找回失踪的左翼军人员,并 不是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但是秦洛的身份比较特殊。” “特殊?”“嗯。应该是说,他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很特殊。”岳灵心顿了顿,盯着顾小月的眼睛,她不知道下面的话说出来,顾小月是否能接受得了,“其实在秦洛出征之前,与京都唐家堡的大小姐唐雪柔,已有婚约 。”“婚、婚约?”果然,顾小月整个人都呆住了,双眼失神地看着岳灵心,好像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的消息。 第192章 逃跑遇袭 岳灵心心头微微一叹。其实她更希望自己猜错了,但是现在看来,顾小月对秋收的感情,果真如她所想,否则,秋收的婚约怎会让她反应这么剧烈!“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难以接受,但这是事实。这次决定找秋收,也是因为他尚未过门的妻子请求,他们两人感情深厚,这些年来,唐大小姐一直盼着秋收能够回去,只不过中间有太多的曲折。如今国舅 蒋世年向唐大小姐提亲,而那蒋世年的姐姐正是宠冠后宫的祝贵妃,为了阻止这门婚事,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秋收,带他回去。”岳灵心接着说道。 也不知道顾小月有没有把这一段复杂的关系听进去,并且理解明白,但是看她震惊的表情,好像还陷在秦洛与唐雪柔的婚约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小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些追杀你们的人,就是为了防止秋收回到京都,与唐大小姐相认,以此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现在留在这里也很危险,如果你愿意,我想尽快安排回京,一旦到了京 都,我会将此事禀明皇上,请他保护,你们就安全多了。”岳灵心试图宽慰顾小月。 但是这时候,顾小月忽然说道:“可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 岳灵心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顾小月。“秦洛只是过去式,他现在以秋收的身份活着,忘记了前尘往事,也不必再去理会那些纷争。照你所说,那些人为了阻止他回到京都,竟然杀害了我们全村的人,如果秋收被卷入这些纷争里,岂不是更加危险?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怎么能再把他送到这么危险的环境里去?爹娘和爷爷,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已经因他而死,如果连他也失去了,我……”顾小月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复杂的情绪让她不敢直视 岳灵心的眼睛,就像是别有隐情似的,掩饰着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她这么说,也并非纯粹是借口。她刚刚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时刻,看到了那么残忍的画面,此刻无论她有什么样的顾虑,都是正常的。所以即便岳灵心明明知道顾小月提出这种理由,是因为心头还有别的想法,但也不好戳破。她只能劝说顾小月,“可是正如你所说,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他而牺牲了,如果他不出面做个了结的话,你们就会一 直处于危险之中。” “我可以带他走。我们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起来,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不就好了?”顾小月急忙说道。“这些人甚至能比大内侍卫更快一步找到你们的下落,你觉得你能躲到哪里去?一旦落入他们手里,你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岳灵心略显严厉地说道,似乎想通过提高声调来让顾小月正视这件事的可怕性 。 顾小月张了张嘴,眼神黯淡下来,含着眼泪望着岳灵心。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股悲伤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大抵她从未想过,四年以后还会有人找上门来,并且告诉她,秋收是一个早有婚约的人! 岳灵心还想继续说什么,但顾小月突然从房门冲了出去,根本就不理会岳灵心的招呼。 “小姐……”姜凡见此情景,皱起了眉头,担心事情不能顺利进行。岳灵心摇了摇头,“算了,让她去吧。她刚刚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一定是把秋收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时接受不了我说的话也是人之常情。先让她一个人静静,她会想通的。”说着叹了口气,虽 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本以为找到秋收之后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无论如何,还是先回京都再说吧。虽然刚才顾小月没有答应下来,岳灵心还是嘱咐姜凡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启程回京。这夜里,岳灵心也睡得不安稳。太多的事情压抑在心头,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越是最后关头,越是不敢放松警惕,尤其是杀死刺客的那个凶手尚未归案,还不知道那人是否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她就这么 翻来覆去了一整夜,翌日天还未亮,她就起床梳洗,准备出发,然后去敲顾小月的房门。 “小月,起床了。” 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回应,岳灵心不禁心生疑窦,该不会…… “小月!你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岳灵心威胁了两句,但是里面仍然没有人回答。岳灵心便再也不顾不得这些,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安静的房间里面,顾小月和稚儿早已人去楼空,半个影子都没有。 岳灵心心下一沉,连忙转身跑去隔壁房间——秋收的房间。果不其然,同样没有人。岳灵心怕是自己的猜测成真了,不安的情绪在心头好像狂风中的海浪一样波涛起伏。 “怎么了?”姜凡见岳灵心举止异常,跟着她进来问道。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姜凡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逃走了?” “让县令召集所有人手,就算把这座小镇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岳灵心几乎抓狂地厉声说道。 她好不容易才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秦洛,眼看一切就要成功了,哪怕回去之后还要面临着诸多困境,但只要秦洛人在,别的无论什么困难都还有解决的途径,但若是连秦洛都没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虽然岳灵心很想理解顾小月作出这种决定的心情,但她仍然不能接受现在的结果。她必须找到他们,抢在那群人之前!官府全员出动。岳灵心也没有闲着,跟着他们上街去找人。虽然因为天牢杀人案的影响,昨日下午开始就已经全城戒严,严格盘查出入,但是顾小月和秋收、稚儿并不像是嫌犯,所以要混在人群中出城, 并非难事。 “但是稚儿发着高烧,天气又这样恶劣,就算他们昨天连夜离开,也走不了多远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刺客会抢在我们前面,卷土重来。”岳灵心对姜凡是这样说。 姜凡也明白,岳灵心的担心不无道理,只能安慰她先别着急。 “大人,大人,城外——”一名官兵慌慌张张地重来过来,佩刀已经出鞘,身上还染着血。 岳灵心一看这景象,立马朝他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城外山脚处! 这里已经是一片打斗过的痕迹,地上有几具黑衣人和衙役的尸体交替躺着。顾小月脸色苍白地跌坐在血泊里,拼命地用手无助秋收的腹部,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底下溢出来。 “秋收,秋收你振作一点!你醒醒,别睡!”顾小月带着哭腔叫喊,但是秋收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毫无血色。 “大人!”前来支援的衙役们已将黑衣人赶走,但对方都是高手,衙役们也伤亡不少。秋收为了保护顾小月和稚儿,挡在他们前面生生挨了一刀。 岳灵心反应过来,立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抬回去!”一边说着,一边又让秦洛立马去准备麻沸散和烈酒,其他的工具都在她随行携带的药箱里面。 衙役们七手八脚地将秋收抬走。 顾小月还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而颤抖着。秋收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多……他会死吗?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就会引起无止境的恐慌。岳灵心看了她一眼,嘴唇嗡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一个字。造成这样的结果,顾小月应该自己承受,也应该能明白了,她到底做了多么危险的决定。这样一来,她以后应该不会再这样犯傻了 。 岳灵心叹了口气,上前把稚儿抱起来,匆忙回城去。稚儿已经高烧了一夜,虽然昨天服了药,但是被顾小月带着连夜赶路,结果病情复发。顾小月这才不得不停下来,在城郊破庙暂时歇息。谁知天还没亮,就遇到了偷袭,若不是秋收拼着性命保护他们,他 们早就葬身在破庙里了。 没想到,秋收平时看起来痴傻愚笨,到了关键时刻却被激发出记忆里的潜能。 但寡不敌众,秋收还是被砍伤。 衙役们帮忙把秋收抬上了床。岳灵心二话不说,一把撕开他的衣服,将双手浸在烈酒里。趁这会儿,碧水已经把药箱拿过来,打开之后列出所有的工具,看得旁边的衙役们全都呆住了。 “小凡,你留下来帮忙,其他无关人等都出去。人越多,越容易污染。”岳灵心头也不抬地说道。 姜凡点了点头,把衙役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挽起袖子上前来。 岳灵心检查了一遍秋收的伤口,幸亏没有伤及肾脏,只要止住血,把伤口缝合起来就好。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放在往日,也不过是一台小手术。但是今日却不同——她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右手竟然在不停地颤抖。 第193章 他不会跟你们走 姜凡和碧水都见岳灵心迟迟没有动刀,一并看着她,却发现了岳灵心的异常。 平时对这种小手术,岳灵心根本眼睛都不眨一下,很快就能解决问题,但是这一次,岳灵心愣神了好久,竟然都没能动手。 “小姐……”姜凡和碧水都一脸狐疑地看着岳灵心。 “我没事!”岳灵心听出他们的担忧,竟然莫名提高了声调,其实不是说给他们听,而是说给她自己听。 作为医生,岳灵心很清楚这种手抖的症状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种动刀的精细活儿,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患者,很有可能,就会重复李嬷嬷的悲剧。 一想到李嬷嬷,岳灵心的手竟是抖得更厉害了。 不会的,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可能失败!只是一个小小的缝合手术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她不会犯错的,不会…… 越是这样想,岳灵心越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像突然患了什么风寒症一般,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楚了。 “啪”的一声,手术刀掉在了地上。 碧水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岳灵心踉跄地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跑出去,却被姜凡叫住了。 “小姐!” 岳灵心脚步一顿,双手撑在门上,哑声说道:“刀伤没有深及脏腑,只需要普通的缝合即可。让大夫过来吧!” 说罢,岳灵心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最后还是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替秦洛缝合了伤口。不过秦洛失血过多,仍是陷入了昏迷之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定然是不适合长途跋涉,因此启程回京的计划也只能推后。岳灵心出了房间,来到顾小月的门口。门口有侍卫看着,虽然岳灵心觉得,恐怕顾小月也没有心思再逃跑,但仍是用这种方法安置才稍微安心一些。若是顾小月再生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岳灵心可承受 不起。 顾小月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又把头低下去。她抱着腿蜷缩在床上,头也埋进了膝盖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究竟是被刺客的追杀吓得失了魂,还是因为秦洛的伤而担心。 “身子好些了吗?”岳灵心见顾小月不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免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顾小月目光呆滞,没有答话。“也对,秦洛拼命护你,伤都在他身上了,你哪有什么损伤?”岳灵心对顾小月的态度一反先前的和善,因着之前在顾家村受过顾小月和她爷爷的恩惠,岳灵心才对顾小月以礼相待,没想到她的信任,竟然 被顾小月如此当成驴肝肺,她也没心思再跟顾小月纠缠下去。 岳灵心用了“秦洛”这个名字,而不是秋收,就是想要试探一下顾小月的反应。果不其然,一听到这两个字,顾小月颤颤地抬起了头来。 “他可还好?”“听说大夫已经缝合了伤口,眼下正躺在床上休养。没有个十天半月,是没办法下床的,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应该是正合你意了吧?这段时日你也不用想着再逃了,还是等秦洛伤好些以后,再作商议吧。” 岳灵心不冷不热地说道,便要转身离开。 “他不会跟你们走的。”顾小月忽然说道。 岳灵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顾小月,露出狐疑的神色。“自当年爷爷把他带回来,他就不理会任何人,我也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博得他的信任。如今爷爷过世,除了我以外,他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所以,他断然是不会跟你们离开的。”顾小月语气平平地说 道,冷淡的眼眸里多少有些坚决的颜色。 “你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放手了?”岳灵心转过身来,冷冰冰地看着顾小月。“放手?我要怎么放,又为何要放?你口口声声,说是受那个什么唐家大小姐之托,来找你们所谓的秦洛,硬要把他带回京都,但是你们又何尝想过,他是否愿意?他早已忘却前尘往事,你们却非要让他卷进京都虎狼之地的明争暗斗中,何曾考虑过他的安危和意愿?也许他根本就是不愿想起往日种种,才会一直失忆,你若是一定要带他回去,岂不是强人所难?如此,我又怎么放心将他交给你们?这些年来 ,我们一家人早已把他当成家人一样看待,我绝不会让我的家人毫不自知地陷入这等危险之中!”顾小月也提高了声调,说得有理有据。 虽说她怀有私心,但是岳灵心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岳灵心竟是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是啊,如今秦洛已经失忆,变得痴傻愚钝,是否还记得唐雪柔和他们当年的誓言,只怕也悬。如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他推进那一段敌人在暗的争斗之中,对秦洛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毕竟是秋收自己的事情,至少也该征求他的意见,再作决断吧?”顾小月见岳灵心没说话,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件事,我自会有个解决办法。”岳灵心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是没底,但眼下没有别的话可与顾小月说来,只能先行离开。 出了房间之后,岳灵心立马把先前给秦洛疗伤的大夫给叫了过来,让他再给秦洛诊断一次,但不是他身上的伤口,而是秦洛的脑子。 “这位公子颅内瘀血阻塞,应当是曾受过严重的外伤,导致筋脉不畅、血流不顺,以至认知力受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夫诊断后说道。 “那可有办法医治?”岳灵心急忙问道。“此乃重症,除淤血瘀伤以外,还有个人意志的作用。所以,并非单单用药就能医治公子的症状,何况老朽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成功的案例,请恕老朽学艺不精,不能替姑娘分忧。”大夫惭愧地作揖说道 。 岳灵心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来,心头一阵失望——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如果不能让秦洛恢复,如何让他与唐雪柔相认?哪怕真能把他带回京都,只怕也无法真正解决唐雪柔和蒋世年的事情。 不过,一般大夫做不到的,若是神医谷呢?岳灵心一下子站起来,回去写了封信,托人快马送回京都给苏沐漓。她知道,若是她出面肯定请不动耽棠,但即便是请苏沐漓帮忙,耽棠知道是岳灵心的意思,也未必肯出手相助,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 能试一试了。 正好这些日子,秦洛需要卧床静养,可以等候苏沐漓那边的回音。 没想到回信没来,苏沐漓却带着耽棠亲自赶过来了。 碧水见苏沐漓下马,飞奔着进屋去向岳灵心禀告。 “小姐!小姐!苏家主来了!”岳灵心正在屋子里看着兵书——其实这几日闲暇,她是无聊得很,那些刺客许是知道他们加强了戒备,何况住在驿馆之中,对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所以还算过得平安,岳灵心闲来无事,就想着过了几年 安逸日子,竟是把以前跟着父亲学带兵打仗那一套抛诸脑后,如今也该温习温习,算是对得住父亲的教诲。 一听苏沐漓亲自过来了,岳灵心赶紧放下书出去,果然见他已经上了二楼。 “沐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岳灵心再一看,连七元都没有带来,也不知道苏沐漓这一路劳顿,是怎么短短几日就从京都赶过来的。“你说需要耽谷主帮忙,我不就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不过,我倒是要好好问你,不是说好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先与我商议之后再作决断,怎么刚说的话转眼就忘了,竟然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苏沐漓 说着颇有责怪的意思。 岳灵心露出抱歉的神情,难为情地说:“那个,我不是着急嘛。唐大小姐的事情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我怕节外生枝,所以赶紧过来了。幸好,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只怕秦洛他们已经葬身林中了。” “这么说,你还以身犯险了?”苏沐漓关心的倒不是什么秦洛的死活,一听岳灵心还帮秦洛等人解围,想必也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便上上下下把岳灵心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 “我真的没事,倒是秦洛,现在还受伤躺在屋子里。”岳灵心叹口气说。 “所以你才让我请耽谷主过来?”苏沐漓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岳灵心受了伤。岳灵心摇了摇头说:“只是一点皮肉伤,并不碍事,已经让大夫缝合医治了,今日也在好转。但真正要紧的,是他失了记忆和心智,如今宛若一个几岁的孩童,若是就这样带他回去,只怕也于事无补。”岳 灵心担心地皱起眉头,目光越过苏沐漓,落在耽棠身上。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耽棠能够帮上什么忙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沐漓说着,转身看向耽棠,“耽谷主,你先做歇息,然后再去看病人吧。” 耽棠点了点头。 “多谢。”岳灵心对耽棠说道。 耽棠停下脚步,斜睨了岳灵心一眼,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并非为你,只是家主非要亲自过来,我不放心由他一人出远门而已。至于这人看还是不看,还得由着我的心情。” 岳灵心知道耽棠是嘴硬,也不便与她多言,只要她有心帮忙就好。待耽棠休息好,便去了秦洛的房间诊断,得出的结果和之前大夫所言相差无几。眼看岳灵心就要失望,耽棠又补充一句说:“这颅内淤血我倒有办法化解,能不能让他找回心智,我可以一试。不过这记忆嘛 ……若是能找到他昔日熟悉之人,带他到熟悉的地方走走,做一些以前常做的事情,兴许能够唤起他的记忆。”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地方……”岳灵心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来。唐雪柔! 第194章 安顿小镇 “你在想什么?”苏沐漓看出岳灵心有心事。 岳灵心看了苏沐漓一眼,又看了看秦洛,“方才耽谷主不是说,只有一种方法,兴许还能帮他找回记忆吗?” “你的意思是,可以让唐大小姐来试试?”苏沐漓如此聪慧,自然立马领悟了岳灵心的意思。 岳灵心点点头,“秦洛无父无母,他最熟悉的人,也就是唐雪柔了。何况他们两情相悦,感情深厚,要说这天下谁还能让秦洛恢复记忆,恐怕唐雪柔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让他的神智有所好转,还是等耽谷主先替他稍作调理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免得到头来仍是枉费心机。”苏沐漓劝说。 “这就要看耽谷主的了。”岳灵心叹了口气看着耽棠,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耽棠身上了。“神医谷也不是万能的。我刚刚只是替他粗略诊断,若要有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还需进一步诊治查看才行,而且这方子也要按照病患的各种状况进行及时调整。你且给我五天的时间,五天后,我可以肯定 地告诉你,治疗是否有必要继续下去。”耽棠对岳灵心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的,但好歹也跟她说两句话。 其实世上的大夫大都有这个通病,遇到从前未曾经手过的疑难杂症都想要尝试一下,如今这秦洛心智和记忆尽失,每天也就痴痴傻傻地念叨一些话,只有顾小月与他说话时,他才会稍微有些反应。 耽棠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症,所以心头虽然不喜欢岳灵心,也知道秦洛对岳灵心来说关系重大,却还是接手了这个病患。 岳灵心答应给她足够的时间,正好这段时间里,岳灵心可以好好考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将唐雪柔从唐家堡里弄出来,否则,即便秦洛的心智有所好转,没有唐雪柔的帮忙,他恐怕也难以恢复记忆。 就在这几日调养中,岳灵心也闲得无事,却是接到了京都来的快马传报。 “小姐,是如风少爷的家书!”碧水抓着书信从楼下飞奔上来。 岳灵心一听有如风来的信,立马打开门跑出去,打开信读了一遍。 “小姐小姐,如风少爷都说什么了?”碧水忙不迭地问,伸长了脖子想要瞧瞧那信纸上的字儿。 “南钺已经对议和一事,我朝提出的条件一概应允,如风作为我军先锋,要回军营去禀报消息,打点事务,还得代我参加祭奠仪式。”岳灵心将信上的内容简要说了一遍,便合上信纸,流露出一丝忧愁。 “少爷这一走,恐怕又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小姐身边没有个人,真叫人不放心。而且,如风少爷远赴边关,舟车劳顿,山高水远的,还是让人不放心。”碧水看岳灵心露出忧色,也跟着不安起来。“皇上特意安排了这场边关祭祀,祭的又是我爹和大军中的数千英魂,如风身为三军先锋,承我爹爹的衣钵,如今我虽不能亲去边关,但有如风在,也算是合了名分了。”岳灵心对南钺不是没有恨意,若是 南钺拒绝议和条件,江玹逸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箭在弦上迫不得已,必得举兵攻向南钺,以南钺区区小国是无法抵抗闵朝大军的,到时候恐怕就是灭国之祸。南钺若真是被灭,岳灵心倒才真算出了这口恶气,杀父之仇她铭记于心,只是如今南钺答应议和,这口气她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周墨怕也是这样游说南钺皇帝,才得应允,否则堂堂一国之君,怎么 可能心甘情愿地答应这样屈辱的条件?如今南钺将在边疆设祭台,南钺皇帝又得亲自祭拜,对岳灵心来说也算是一点安慰了。 接下来几日,岳灵心倒是没有想太多,一心想着秦洛的病情。 耽棠对秦洛采用了药物疗法辅以针灸。因为秦洛并非天生痴傻,只是因为当年大战伤及头部,又没有及时得到好的治疗,以至于淤血在头部积压,压迫了神经,导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用药物和针灸相辅相成,舒张血管和筋脉,化瘀排血,若是一般的大夫恐怕没有这般本事,即便耽棠也只是尽力而为。 因此这五日里,岳灵心也是提心吊胆,闷在房里也是无聊,苏沐漓便提议出去走走,“这小镇虽然不大,但因为临海,街市上有很多卖新鲜海产品的铺子,平日里在京都,可是很难吃到这些东西的。”“这倒也是。驿馆的一日三餐都是按部就班,实在是要吃腻了,不如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大家换个口味。”岳灵心爽快地答应下来,因是天天在房里,她也心慌得很,想找点事情做,分 散自己的注意力。 走到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果然热闹非凡。小镇也有小的好处,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挤在了一起,挑选什么都不必走太远,还能货比三家。 苏沐漓看见岳灵心在各个铺子间跑来跑去的,一会儿看看鱼虾,一会儿看看首饰,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这小镇也是最近十多年才发展起来的,在那以前,连人家都没有几户。” “你连这种小镇的历史都知道?”岳灵心诧异地问。 苏沐漓笑了笑,“生意人走南闯北,自然了解得多,更何况,这边有我苏府的海盐晾晒场地,你说我能不把这里了解得透彻吗?” “海盐?”岳灵心更是诧异。古代贩盐是官府的权力,私人如果晾晒和贩卖精盐,则是重罪。“当年高祖皇帝在位时,闵朝根基浅薄,急需巩固,高祖皇帝便找到了我的祖父。那时候苏家已经小有名气,只是还没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祖父答应给高祖皇帝银钱支持,但与之相应的,他要得到一定的权力报酬。那时候国家对盐的管制还没有这样严格,祖父提出要晾晒和贩卖商盐的权力,高祖皇帝为了眼前利益,便应允了。后来朝廷逐渐意识到盐运的重要性,也试图将这项权力从苏家收回,但碍于苏家 一直以来对朝廷的财力支持,便迟迟未能如愿。”苏沐漓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苏家的先人,果然是有高见。”岳灵心嘴上只感叹了这一件,其实心里还在想,原来苏府与朝廷的合作,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两人并肩走着,岳灵心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 “沐漓,你快看,好多珍珠!”说着就飞奔过去。 只见装潢精致的店铺里,琳琅满目摆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珍珠,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好不可爱! “姑娘,这些可都是从海里捕捞起来的蚌壳里面扒出来的天然珍珠,都是珍品呢!”店掌柜见岳灵心和苏沐漓穿着不凡,立马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介绍。 “这个年代,珍珠当然都是从蚌壳里出来的了,还能是合成的不成?”岳灵心忍不住嗔道,手里把玩着这珠子。 “诶,合、合成?”掌柜的一脸茫然地盯着岳灵心。 “这些珍珠倒的确都是好成色。”岳灵心也是当过大小姐,更是母仪天下过的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珠宝首饰的好坏。 苏沐漓见她把玩着珍珠,爱不释手的样子,便问道:“你喜欢珍珠?” “喜欢呀,”岳灵心顿了顿,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苏沐漓,“这种光滑的珠子,用来当暗器最顺手了。” 苏沐漓一愣,呆呆地看着岳灵心。 这一般女子看珍珠,不都是为了做装饰,她却说…… 看到苏沐漓睁大眼睛发愣的模样,岳灵心“噗哧”一声,捂着嘴笑弯了腰。苏沐漓这才知道,她方才那些话,是在戏耍他,无奈地扶着额头,自己却也不禁笑了起来。 “咦,那边好像也有好玩的东西!”岳灵心说着眼前一亮,指着前面,不知道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苏沐漓赶忙跟着她跑,可是跑到大街中间的时候,岳灵心忽然停住了脚步,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前面某处。 “怎么了?”苏沐漓见岳灵心忽然情绪大变,不解地问道。 “嘘——”岳灵心示意他别出声,拉住他躲进了旁边一个小摊贩的推车后面,眼睛依然盯着刚才的方向。 顺着看过去,可见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沿街向商铺询问什么东西。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上有佩剑,女的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走起路来柔柔弱弱的。 “你认识这两人?”苏沐漓发现岳灵心是在打量这两个人,于是小声问道。 岳灵心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和姜凡在京都的客栈里,追捕打探梅园的事情的人,结果把皇叔江锦睿给查了出来。在江锦睿的房间里,有两个伺候的人,而这两人,此刻就在岳灵心的面前。“绥王江锦睿的两个心腹。”岳灵心一边说,一边想着那日在客栈中的情景。珍奇店的小老板说,女子拿着一张画纸向他打探,是否在梅园中见过这样一枚扳指。现下又见到这个小翠,并且在商铺里打探事情,难不成也跟他们当日要找的东西有关? 第195章 不祥之兆 荣叔与小翠各自走了几家商铺之后,在街上汇合,然后说了点什么,两人便一道往街头走去。 岳灵心赶紧小心地跟上去。 苏沐漓在岳灵心身边问道:“这绥王的心腹,不在京都,却跑到这偏院的小镇上来干什么?” “绥王这次回来,名义上是为先皇的百年忌辰守孝,但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岳灵心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直觉,现在更是如此。 这两人一路往北,走进了一家客栈里。 岳灵心怕被他们发现,没有跟得太紧,等她转进客栈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这里应该就是他们下榻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房间,不过也算有个方向。 岳灵心记下客栈的名字,便又折了回去,找了一家方才荣叔和小翠去过的店铺,向老板打听,那两人都问了些什么。 老板笑了笑,似乎也没太当回事,便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说是来寻亲的,问这镇上还有没有三十年前的住户。”寻亲?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必然是个借口。荣叔和小翠两人既是江锦睿的贴身心腹,那么他们两人一道出现在这里,定是受了江锦睿的命令,那江锦睿身为皇族,又怎么可能在 这种弹丸之地有什么亲戚呢? 不过,他要找三十年前的住户,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荣叔和小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们,顺着他们的线索往下追查。 于是岳灵心继续问道:“那你跟他们都说了什么?”“我们这镇子,三十多年前还没有什么人呢,镇上大概也就十来户人家,但是后来又陆续搬走了好几家,现在剩下的,也没几个老人了。喏,北街那边有两户,黄家和葛家,南街那边有户张家,对面街头的 老李和老王,别的就没有咯!我让他们找这几家打听打听。”掌柜的笑着说。 岳灵心点点头。从店里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她便对苏沐漓说:“我们先回客栈去吧。” 荣叔和小翠先前从店里出来之后,就没有继续去走访老板说的那几户人家,所以就算这个时候先去,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倒不如观察他们的动静,明天再作打算。 刚上了二楼,岳灵心就看见有个人影在秦洛房门前晃荡。她立马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人吓一跳,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岳灵心。岳灵心一看,原来是顾小月,微微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我就不能来看看他吗?”顾小月很快恢复了镇定,反问道。 “那你在房间外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岳灵心怕的是顾小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一直提防着她。 顾小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大夫说他需要静养,所以……”“咚!”房间里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岳灵心和顾小月顾不得再争执,一齐推门跑了进去,只见秦洛捂着小腹站在桌前,地上掉了一只水杯。大概是被岳灵心和顾小月两人推门的架势吓了一跳,秦洛抬起头来 愣愣地看着门口。 “秋收!”顾小月连忙跑了过去扶着他,他身上的伤将养了这几日,虽说恢复了不少,但依旧很虚弱。 秦洛看着顾小月,有片刻的怔愣,“小……月?” 这下轮到顾小月发愣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秦洛用错愕的眼神盯着顾小月,突然捂住额头,露出痛苦的神情,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退,不小心还打翻了手边的水壶。顾小月连忙和岳灵心一起将秦洛扶到床上,叫来了耽棠。耽棠行针灸之术,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过一会儿,耽棠出来便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说过,要让病人好好静养,为何又来叨扰,以 至发病?” “并非我们叨扰,是他自己下床来喝水的。说来倒也奇怪,他本来好好地,而且,竟然还说了话,却突然发病了。”岳灵心解释说。 “他说话了?”耽棠好像听到奇闻一般,陡然一惊。 “好像是……叫了小月的名字。”岳灵心当时在旁边,可秦洛唇齿不清,她也没听得太清楚,隐约觉得当时秦洛在叫顾小月。“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会多说一个字,在他嘴里,除了好就是时常念叨的那几句话。他虽然对我有几分熟悉,但从来未能叫出我的名字,方才他突然这么一叫,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顾小月也是还 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么说,我的治疗有效了!”耽棠却忽然惊喜地大叫,平日里她都是稳重端庄的样子,今日却是在情绪上露出了端倪。 最高兴听到这席话的,莫过于岳灵心了。 “你的意思是,秦洛的病情有好转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计划下一步了?”岳灵心急忙问道。 “我说过,给我五天时间,定会给你答复。如今五日之期已至,我的答案是,可以。”耽棠坚定地点头。 岳灵心转身对其他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得先回京一趟了。”“可是,你真有办法把唐大小姐接出来吗?”苏沐漓问,他知道唐家堡跟岳灵心已经结下怨仇,别说是唐无忧,就算是唐天南,也绝不会再让岳灵心接近唐家堡,何况是要带唐雪柔离开京都,来这里与秦洛 相认。 “放心。眼下正好有一个契机,只要能说服皇上帮我,我就有把握把唐雪柔带出来。”岳灵心暗暗握紧了拳头。 …… 皇宫大殿上歌舞升平,弦乐丝竹起伏,众臣举杯觥筹交错,一齐向龙椅上敬酒:“恭贺皇上与南钺一战大捷,天佑我大闵千秋万代,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这次大捷非一人之功,多亏我大闵君臣上下一心,才有今日的局面,这一杯,也算是朕敬诸位爱卿,愿你们继续为我大闵尽心尽力,辅佐朕兴我大闵!”江玹逸举起杯,上下一片融洽和乐。 “皇上,”一位大臣举杯出列,“要说与南钺这一战最大的功臣,非柳秉城柳大将军莫属。” “不错。这次大军班师回朝,朕一定会重赏柳卿,同时也会犒赏三军。”江玹逸心情大好地说道。 “皇上,这大军班师回朝还有一段时日,臣倒是以为,皇上与其等着犒赏柳大将军,不如先安抚后宫之人,如此一来,柳大将军在前线也可安心了。”大臣继续说道。 “此言有理,臣附议!”一干臣子也站出来说道。 江玹逸微微眯起眼眸,语调不紧不慢地问:“爱卿这是何意?前朝与后宫,有何干系?”“皇上,自古以来,这前朝与后宫的关系,就是千丝万缕,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皇上的后宫是否妥当和睦,对皇上处理前朝政事也是有相当的影响。如今柳大将军在前线立下赫赫军功,柳妃娘娘却仍然 只是妃位,只怕不妥。若是柳妃娘娘的分位能够晋升,也能安稳军心。”大臣继续说道。 “皇上,皇后之位,自岳氏被废之后一直空缺,此时趁着我军大捷之喜立后,实在是水到渠成。” “是啊,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后。柳妃娘娘端庄贤淑,可为后宫之表率,柳大将军又乃国之栋梁,立柳妃娘娘为后,必能令天下臣民信服!” 大臣们众口一词,仿佛早就约好了似的,一起趁机向江玹逸进谏。江玹逸冷冷地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不愿意,还是不高兴,总之令大殿上的气氛颇为紧绷。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江玹逸究竟是何心思。这后位空虚数月,又有过半大臣联合进谏,册立柳妃为后 当是顺理成章。大臣们也是打算将江玹逸逼到箭在弦上,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桩美事。 “你们的意思是,朕的朝廷,只能靠后宫巩固,若非如此,朕的为政之道将是一文不值,是吗?”江玹逸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下众人,顿时气氛凝固。 大臣立马跪下来澄清:“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是什么?朕的后宫,何时竟轮到你们来做主了?柳妃在后宫的行事作为,朕尚且没有了解得那么清楚,怎么诸位爱卿远在宫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认为她有为后之才呢?”江玹逸继而反问道。 “这……”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外面夜幕沉沉地,二月的天空划过一颗星子。 “皇上!皇上!”大殿外疾步走来一名大臣,弓着身子拱手向前,“微臣相星官杜辉,有事启奏!” 此言打破了大殿上的紧绷气氛,众人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只见相星官伏在地上,等着禀报方才查看到的星相之言。 “何事禀报?”江玹逸终于岔开话题,看向了相星官。 “皇上,臣为我大闵与南钺此次一战占卜,如今虽然战事了结,可方才微臣夜观星相,却见有不祥的星相现世,只怕若是不及时处置,会影响我大闵国运啊!”相星官惶恐地说道。“不祥之兆?”一言激起千层浪,大殿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 第196章 星相 “杜卿此言何意?”江玹逸厉声问道,顿时令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顿了片刻,底下大臣有人开口说道:“杜大人,这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大闵与南钺一战,如今南钺已经讨饶议和,你却说什么星相不吉利,可是在危言耸听?!” “微臣不敢!”杜辉低低地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微臣只是照星相说事,绝不敢胡言乱语,扰乱君心。” “那你且说说,这星相到底说了什么,也好让诸卿一起听听,究竟有没有道理。”江玹逸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这个年代的人多少有些迷信,但江玹逸平日对牛鬼蛇神一类的事情一向敬而远之,所以相星官一职设立多年唯独不得江玹逸的心,自江玹逸登基之后已几乎等同于闲职,若不是出于敬重先皇的考虑,江玹 逸早已裁撤这个机构。 可今日江玹逸却显得对相星官说的话将信将疑,于是让杜辉把话继续说下去。 “启禀皇上,微臣连夜守候观星台,见正南方向星宿暗淡,似被阴云遮盖,臣仔细算来,必是这边关之地人多杂乱,血光太重,怨气冲天,搅扰了地下亡灵的安宁。” “过些日子不就要进行边关祭祀,到时候再让法师超度亡灵,念念经,驱除怨气,不就能了结了?”旁边大臣说道。 “人多杂乱,将士们身上又多血腥之气,若是不尽快处理,只怕等不到祭祀之日,便要出大事!”相星官言辞激烈地说道。 “那你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置才能安抚这些亡灵?”江玹逸继而问道。“男子富阳刚之气,煞气过重,搅扰亡灵,然这些战死边关的亡灵也是我大闵将士,他们深埋地下,无家可归,倍加思乡,才会成为作祟魍魉。依微臣之见,只要安抚他们的思乡之情,便可将这股怨气平息 。”相星官拱手说道。 “安抚鬼魂的思乡之情?”大臣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杜大人的意思是,请大巫来祝祷吟唱,超度亡灵?” “不止如此。”相星官解释说,“乡音乡情,往往是漂泊在外的将士最为牵挂的东西,女子至柔,能与边关阳气调和,若是能让一批女子到边关吟唱,以乡音感化作祟亡灵,必是能及时平息事态。” “女子吟唱?”江玹逸皱起眉头,似乎对相星官的提议半信半疑。虽说江玹逸不大信星相,但朝中许多大臣对此却是深信不疑,何况见江玹逸也有动摇,于是有人出来附和道:“皇上,微臣以为杜大人所言有理。这边关祭祀议和乃是大事,不可有丝毫懈怠。这送去吟唱的 女子,不可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才能彰显皇上对边关亡灵的重视,平息怨气呀!” “你们应该知道,朕一向不喜欢此类鬼神之说,又为何要应允这种事情?”江玹逸皱眉说道。 大臣伏拜道:“皇上可以不信,但是这天下民心,岂能与皇上的圣明相比?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民心不安,无论皇上信与不信,按照相星官所言处置,也是有益无害之事呀!”“民心为国之本,爱卿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一切就按相星官的安排去做。户部尚书后日早朝之前拟一份名单交给朕,这次送往边关的女子,无比精心挑选,以安民心。”江玹逸一道旨意下去,群臣立 马忙碌起来。 户部将在册的适龄女子统计了一遍,又按照各种条件筛选,最终得出富贵官宦人家的小姐九九八十一名,呈给江玹逸过目。江玹逸审过之后,再将名单下发,不过半日就将旨意传达到了各门各户。 天子诏令,內监宣旨,又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众人自然不敢怠慢。 当日,圣旨同样传入了唐家堡中。 奉皇命,唐家堡大小姐唐雪柔当应召入选,随使前往大闵与南钺边境。 自上次被唐无忧带回唐家堡后,唐雪柔已被禁足家中多时。圣旨一下,唐天南也不得不解除唐雪柔的禁足令,准备出行事宜。 八十一名入选的女子随着大巫出使边关,一路山水迢迢,车马劳顿,难得停下来休息。“唐大小姐,”一名护送的官差过来请示,“方才我们在路边采摘了一些野菜和野果,但不知这些野外生长的东西是否可以入食,听说唐家堡精于暗器和毒物,所以特来请唐大小姐过去帮我们仔细识别一下, 可好?” “举手之劳罢了,大人请带路吧。”唐雪柔一向性子温和柔顺,又善心肠,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拒绝。 那官差便带着她往树丛边缘去。走到稍微僻静一些的地方时,唐雪柔似乎觉得不太对劲,于是问道:“大人,野菜和其他人呢?” “唐大小姐再往前面走一些,到那边就能看见了。”官差指着面前说道。唐雪柔见那地方狭隘偏僻,几乎已经脱离了队伍的视线,不由心生疑窦。其实这个时候仔细想想,唐雪柔才觉得官差这个借口颇为牵强,这大冬天的,地面又有积雪,到哪里去挖入食的野菜?那么官差把 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有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我看我还是不要过去了,穿着这样的衣服要到丛林里面去,实在是不方便,不如请大人把野菜拿过来,我仔细辨认一下就好。”唐雪柔为难地提议。 “就在前面几步路而已,还是请唐大小姐移步吧。”官差仍然坚持道。唐雪柔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但是她想不到有何原因,有什么人想要对付她。虽说如此,她也清楚不能再跟着那人走,于是返身就往回走。谁知那人竟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说道:“唐大小姐 ,就在前面了,请你过来吧!”“放开我!你放开我!救命,救——”唐雪柔拼命想要挣脱那人,朝队伍的方向跑去,却被拽了回来,往林子里面拖。唐雪柔只能放声大喊,忽然有另外一人从树林子里钻出来,从后面捂住了唐雪柔的嘴巴 。 唐雪柔睁大眼睛,一股无助感从心底升起,眼睁睁看着远处歇息的人们仍然照常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她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抓不住,很快就被拉进了树林中。 背后那双手这才放开了她。 “救命啊!”唐雪柔立马大声喊叫,想要跑掉,可那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唐雪柔听见一道嘘声,是女人的声音。 “唐大小姐,是我!”对方压低了声音,想要制止唐雪柔的呼救和挣扎。 唐雪柔陡然睁大眼,满脸的惊魂未定,似乎隔了许久才终于认清楚眼前的人,竟然是岳灵心! “岳姑娘?” “嗯。”岳灵心见唐雪柔总算是安分下来了,冲她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唐雪柔看了看那名官差,又看了看岳灵心,一脸的不明所以。不难猜到官差是受了岳灵心的差遣,故意把唐雪柔带过来,但是唐雪柔想不到的是,岳灵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要特意把 自己带过来。 岳灵心一眼看穿了唐雪柔的心思,解释说:“那边人多口杂,实在是不得已,才让人特意把你领过来,若有冒犯之处,请你见谅。不过,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很重要的事情?”唐雪柔被关在唐家堡这么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真是闭目塞听已久,根本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 岳灵心紧握着唐雪柔的手,喜忧参半地说道:“我找到秦洛了。” “什么?!”唐雪柔顿时愣住了,面色大变,眼眶泛红,抓着岳灵心的双手几乎整个人都僵硬得像化石一样。“你找到他了?你真的找到他了?他还活着?” 说着说着,唐雪柔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掉了下来。 “对,他还活着,这四年都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岳灵心点头说道。 唐雪柔听着,一会儿惊喜不已,一会儿又忽然皱起眉头,“可是他既然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难道他不知道我在等他?难道他忘了,我们曾经的诺言?难道……”“唐大小姐,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岳灵心赶忙解释,“并非他不愿意来找你,只是当年一役,他受伤太重,虽然得到贵人相救,却颅内损伤,失了神智和记忆。这几年,他就像个几岁的孩童一样活着,又 怎么能找到你?” “受伤?我知道,我就知道,他绝不会背信弃义。秦大哥……”唐雪柔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他还活着,忧的是,方才岳灵心说他竟已完全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现在没工夫说这么多,我们还是赶紧先离开这里。”岳灵心急忙说道。 “离开?”唐雪柔吓了一跳,她现在可是奉皇命去边关,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人拉走!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费尽周折设计这一出,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你从唐家堡、从京都接出来啊!”岳灵心赶忙解释说。 “你们?”唐雪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你和皇上……”“是我请求皇上想办法的。如今秦洛要找回从前的记忆,只能靠你了!”岳灵心跟唐雪柔简单解释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唐雪柔上路。她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对于秦洛的事情,刻不容缓。 第197章 他信赖的人 这天气越发晴好起来,沿海的城镇温度依旧很低,尤其是天亮之前和天黑以后,风吹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人也很少在外面走,更愿意窝在房间里烧上炭火和熏香,取取暖。 推开二楼房门,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 “来,小心烫。”顾小月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秦洛眼前。 “我自己可以的……”秦洛低垂着眼眸小声说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有些别扭。 顾小月看着他,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四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害什么羞?” 秦洛愣了一下,也低头笑了起来,把药汁喝了下去。 “不过,”顾小月歪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洛问,“你真的……只认识我一个人吗?” “说认识,好像也算不上。”秦洛看着顾小月,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只是觉得,一看见你就觉得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好像完全可以信赖你,依靠你。”“四年前,我爷爷救了你,你就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现在爷爷去世了,我们无家可归,在外面漂泊,也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不过,你要是能想起来四年前的事情,也许能找回你从前的亲人。”顾小 月紧盯着秦洛,眼睛一眨不眨的,若是秦洛仔细看,不难发现她脸上颇有些紧张的神色。可是听到顾小月的话,秦洛却是低下了头,“可是我感觉脑海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除了你以外,根本想不起别的名字,连我自己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或许我根本就是个流浪汉,无 家可归。”“你别这么想。”顾小月一把握住秦洛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嘴角露出小小的酒窝,“你不是还有我吗?还有稚儿。小渔村虽然毁了,但是我们三个人可以相互依靠着活下去,不管过去怎么样,至少未来我们 不会孤单的啊。” 秦洛抬起头来看着顾小月。她的手心好像在发烫,烫得秦洛心里七上八下的,咚咚直跳。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来,把这几口药也喝了。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找新的落脚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顾小月笑起来,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舀了药汁送到秦洛跟前。 这时,门“砰”地响了一声。 “秦大哥!秦大哥!” 唐雪柔一边跑进来,一边带着哭腔喊着秦洛的名字。拐进里间,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唐雪柔一下子呆愣住了。 这眼前的那张脸,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吗?“秦大哥!”唐雪柔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秦洛,“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过你会活着回来,你说过你会来想我爹提亲,会娶我过门的,我就知道你不 会食言的。秦大哥!” 秦洛怔怔地听着唐雪柔说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转过头去看着顾小月,好像是在问她,他是不是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顾小月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唐雪柔的表现,她几乎可以猜到眼前这人是谁了。不过,她没有说话。 “姑娘,你是……”秦洛终于忍不住问道。 “秦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雪柔啊,秦大哥!”唐雪柔虽听岳灵心说了秦洛的病情,但是真当他在自己眼前却完全认不出自己的时候,唐雪柔的内心里还是有一股绝望的情绪涌上来。 “雪……柔?”秦洛慢慢地呢喃着这两个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好像正在努力地回忆,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是否有这两个相熟的字眼。岳灵心在后面观望了一下,秦洛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对唐雪柔究竟有没有什么印象,她看唐雪柔激动得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便上前说道:“秦洛,你仔细看看,她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唐雪柔。你还认得她吗? ” “娘子?”秦洛陡然一惊,连忙看着顾小月,似乎只有得到顾小月的确认,他才能肯定。 “秦大哥,是我呀,你真的忘了我了吗?你不要雪柔了吗?”唐雪柔说着,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秦洛……”岳灵心想要说什么,但是顾小月忽然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刚刚有些好转,你们不要太勉强他。耽谷主说了,他的情绪不能太激动,你们别逼他!”顾小月皱着眉头说道。 唐雪柔转过头来看着岳灵心。岳灵心想着秦洛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先去咨询一下耽棠再说,于是对唐雪柔点点头。 “既然要让他好好休养,我们都出去吧。”岳灵心看了看唐雪柔,又看了看顾小月,示意她也不例外。 顾小月盯着岳灵心看了一会儿,兴许是看出来,岳灵心不想让她和秦洛共处一室,便转身要走。谁知这时秦洛一把抓住顾小月的手腕,像个孩子似的露出恳求的目光。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顾小月给他熟悉的感觉,留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他会觉得没有可依靠的,莫名地心慌 。 岳灵心和唐雪柔看到这一幕,同时都愣住了。 对于唐雪柔来说,秦洛的举动无异于往她的心尖上插了一把刀子,她只觉心口猛地一痛,难受得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为何会……拉着那个丫头的手? 顾小月用眼角余光瞥着唐雪柔,又在床沿边坐了下来,露出安慰的笑容,对秦洛说道:“你放心,我就在隔壁。你好好地休息,有什么叫我就是了。等你好一些了,我带稚儿过来看你,好不好?” “可是……”秦洛看向岳灵心和唐雪柔,似乎很疑惑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放心,她们都是耽谷主的朋友。”顾小月看出秦洛的疑惑,解释说。 秦洛这些日子受耽棠的医治,自然对耽棠还有几分熟悉,所以听顾小月这么说,他就释然了,点点头,睡了下去。 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眼前这景象可不是她想要看见的。本以为把唐雪柔带过来,或许能让秦洛的记忆有点起色,但是现在看来,这件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乐观。 “走吧。”岳灵心拉住唐雪柔的手,把她带出房门去。唐雪柔抿着嘴唇,不住地回头看着秦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顾小月的安慰下,秦洛安静得像个孩子一样睡过去。 刚出了门口,岳灵心就转头对唐雪柔说道:“我们先去找耽谷主,问问秦洛的病情。” 可是唐雪柔半步也没有挪动,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低垂着眉眼,喃喃地说道:“他好像,很依赖那个丫头。”岳灵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唐雪柔说的是秦洛对顾小月的态度,便赶紧说道:“你别想太多。他现在没有记忆,所以一时认不出你来,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知道吗?若是你连试都不试一下,他就真的没 办法回到你身边了。” “我不确定我真的可以……”唐雪柔用力地绞着双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别这么想。你和秦洛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愿意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吗?无论如何,至少应该等他找回记忆之后,再做一个决断,这样对你、对他才都公平,不是吗?” 唐雪柔抬起头来,摇了摇嘴唇,面色变得坚定了些,点点头。对她来说,秦洛是如此重要的人,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就这样放弃他?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来找他,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他团聚? “那……我应该怎么做?”唐雪柔问道。 “跟我来,我们先去见耽谷主,看看她怎么说。”岳灵心拉着唐雪柔往耽棠的房间去。 敲了敲门,是童子来应的门。 岳灵心闻到房间里有股药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熬药,也不该在耽棠的房间里吧?于是她往里面看了看,桌子上放了一只空碗,里面似乎有药渣。 “岳姑娘,我家谷主还在睡午觉,您还是晚些再来吧。”童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岳灵心猜测耽棠可能是病了。这些日子为了医治秦洛,耽棠也是熬了好久,身体不适倒也正常。岳灵心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她知道耽棠一向不喜欢她,所以她进去探望也是添堵,还不如让耽棠自己清 静清静,便带着耽棠退了出来。 退出来前,她又问了童子一句,“对了,苏家主在哪里?怎么回来,却没见他。” “苏家主?他这几天好像很忙的样子,总是往外面跑,至于他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哦,对了,我看他好像跟姜统领说过什么,也许去问姜统领就知道了。”童子耐心地答道。 “好的。”岳灵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姜凡和苏沐漓,什么时候能凑到一块儿了? 啊,难道?!岳灵心陡然想起她离开小镇之前,曾经追查过江锦睿的两名心腹,她走的这几天,难不成苏沐漓是帮她打探消息去了? 第198章 重逢,却不相识 晚些时候苏沐漓果然从外面回来,披着厚厚的斗篷,带着一身寒气。 冬天正在季节交替的边缘线上苦苦挣扎,将阴冷的气息冻进人的骨髓里。 “沐漓,你回来了!”岳灵心立马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 苏沐漓惊讶地看着岳灵心,脱口问道:“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先派人通报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是去带唐大小姐出来,哪还顾得上这么多东西?”岳灵心叹了口气。 “一切可还顺利?”苏沐漓连忙问道。 “嗯。”岳灵心点了点头,看看身后的唐雪柔。 苏沐漓似乎这才注意到唐雪柔也在一边,于是点头打招呼。 “苏家主眼里只能看见岳姑娘一人,哪里还能瞧见旁的人?”唐雪柔禁不住打趣说。 岳灵心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平时伶牙俐齿的她,对于这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为好。 站在门口,正抵在风口上,岳灵心的头发被吹得不停飞舞。 苏沐漓不由得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鬓发,说道:“这里风大,先进去再说。”说着,便领着岳灵心和耽棠两人上楼。经过耽棠房间的时候,岳灵心顿了下脚步,对苏沐漓说道:“对了,耽谷主似乎身体有恙,你若得空去看看她吧。本来我应该亲自去一趟的,只是你也明白,耽谷主一向不太愿意跟我相处,所以只怕事与愿 违。” “她是大夫,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苏沐漓皱起眉头,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这样说,并没有过多地停留。 苏沐漓把他们两人带回自己房间,倒了两杯热茶给她们。 “听说你这几天总是往外面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岳灵心抬头问道。 苏沐漓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纸来,放在岳灵心面前的桌子上。只见上面画着详细的小镇地图,每一条交叉的街道,每一个胡同和巷子,全都清楚地记录在上面。 “这是……”“我让人画的地图。还有一张,是三十年前的,可以用来跟这张图做对比。”苏沐漓指划着两张地图,“这是全镇最好的画师画下来的,所以每一个地方都很精确,上面的红点是我们上次打听到的,三十年前 就在这镇上的住户。”“你在查那件事?”岳灵心故意没有直接点破,因为还有唐雪柔在旁边,这件事情毕竟干系重大,牵涉到江锦睿这个有双重身份的王爷,所以一开始就越少的人知道约好。而且,现在岳灵心还不知道,江锦 睿回来的真正目的,究竟是好是坏。 苏沐漓明白岳灵心的意思,他也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所以只是点头,没有接着说下去。“你不用担心,这几户人家我都已经走访过了,也有了一些头绪,晚些再告诉你。”顿了顿,苏沐漓看向唐雪柔,“唐大小姐舟车劳顿地过来,不如先让她回去好好歇息一下,正好我们过去看看耽谷主好些没 有。” 岳灵心想,苏沐漓虽然嘴上说得不在乎,但是心里对耽棠还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于是点点头。两人把唐雪柔安顿下来,然后去了耽棠的房间。 这会儿耽棠已经下了床,坐在桌边喝水。“谷主,苏家主来了,还……”丫鬟的话还没说完,耽棠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坐起来,朝门口看去,却见苏沐漓身边还跟着一个岳灵心。耽棠眼中刚刚亮起来的光芒蓦地又变暗了,她不温不热地看着两人,没有 说话。其实他们的来意,她大概也明了,原以为苏沐漓是来看她,没想到…… “听灵心说你身体不适。怎么样,可有休息好?”苏沐漓问道。 他本是想借着话头缓和耽棠对岳灵心的敌意,可是耽棠听来却变成,他过来并非真心本意,而是岳灵心促使,这让耽棠心里更觉得不快。 “苏家主这样的大忙人,哪有闲工夫关心我的身体?你们是来问秦洛的恢复情况的吧?”耽棠说着转过身去,将一张药方递给苏沐漓。 “这是……” “这是最近给他换用的药方。如今他的神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记忆上依然和从前一样,他好像只对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情有点熟悉感,但是再往前的人或事,就完全不记得了。”耽棠解释说。“难怪他对顾小月这么依赖,对唐大小姐却……”岳灵心大概明白了其中因由,不过还好她之前就没有抱太大希望,以秦洛的状态,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好。尽管如此,岳灵心也不会放弃,毕竟已经把 唐雪柔带到了这里来,他们都必须怀抱希望。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这些药物只能治疗他的身体,但治不了他大脑深处的记忆,因为那个部分是靠心来把握的。”耽棠言下之意,剩下的事情她能做到的不多,要靠唐雪柔自己的造化了。 “唐大小姐和秦洛之间有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就不信这还抵不过四年的照顾。只要给他们多一点时间相处,我相信秦洛一定会想起来的。”岳灵心这么说不仅是为了证明唐雪柔,也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 苏沐漓握了握岳灵心的手,知道她心里面紧张,想给她一点信心。 为了能让唐雪柔和秦洛相处,岳灵心特意将熬药和端药的事情交给唐雪柔。没想到唐雪柔端着药碗刚进门,却见顾小月已经在里面,而且顾小月的手里也端着一碗药。 顾小月转过身来看着一脸尴尬的唐雪柔,也看了看唐雪柔手里的药碗。两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小月……”秦洛在里间,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见顾小月一直站在那里面朝门口不动弹,不由狐疑起来。 顾小月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唐大小姐来了。” “唐大小姐?”秦洛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是啊,唐大小姐,你不记得了吗?”顾小月用试探的语气反问道,虽然嘴角依然带着笑容,可眼神中却含着一丝紧张的神情,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洛。 唐雪柔的心弦也由此紧绷起来,她和顾小月一样,想要听到秦洛的回答。只是她们的期望,却是恰恰相反的。 秦洛紧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却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真的不记得了?”顾小月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打趣的笑容,“前两天不是刚见过面?跟岳姑娘一起来的呀!” “啊!是她!唐大小姐。”秦洛自然是想起了那天进来的两个人,疑惑的表情也放松了,露出一丝礼貌性的笑容。 唐雪柔的眼圈蓦地变红了,若非死死地要咬住嘴唇,眼泪早就掉下来。她忍住情绪,端着药走到床边,“我来给你送药,趁热喝吧。” “药?可是小月她……”秦洛说着,看了一眼顾小月。 唐雪柔微微一愣,才想起顾小月手里也端着药。 “噢,可是我刚刚喂他喝过药了。他呀,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离不开我。”顾小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带着一丝脸红的表情。 “是、是吗?”唐雪柔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端着药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顾小月看着唐雪柔,轻轻咬了下嘴唇。 唐雪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的人,站在这里,面对着他们两个人,面对着顾小月的眼神,觉得对方好像是在说: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他身边有我了,不需要你了。“那、那、那我先走了。”唐雪柔慌乱地转过身,像是喝醉了一样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刚走出门口,手一抖,托盘哗啦掉在地上,药碗也摔碎了。唐雪柔赶紧弯下腰去捡起陶瓷碎片,可是太过慌乱,尖口在 她的手心上划出一道口子。 唐雪柔吃痛地叫了一声。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平时哪受过这样的苦楚?这一刻,多少委屈凝聚在一起,涌上心头,让她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 “唐大小姐。”背后忽然响起了秦洛的声音,那么生疏却有些着急地叫着她。 唐雪柔捂着自己的手,蜷缩地蹲在门口,明明知道不该这么软弱,不该在他面前表现成这个样子,可是她怎么都忍不住。 秦洛上前来,抓过唐雪柔的手,睁大了眼睛,“你受伤了?” “我、我没事。”唐雪柔在他面前,好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微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会连他们之间仅有的这么一层薄薄的联系也断裂开了。 “小月,你帮忙叫大夫过来吧。”秦洛回头看了一眼顾小月。 顾小月看看秦洛,又看看唐雪柔,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离开。 “你先进来。”秦洛扶着唐雪柔起来,要带她进房间,唐雪柔虽想推辞,可是看见秦洛的脸,这么近在咫尺,她哪里还说得出别的话? 秦洛让她坐下,又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她伤口边缘的血迹。也不知道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划出这么深的伤口,他不禁皱起眉头,抬头问她:“疼吗?” 唐雪柔却也正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泪花。 以前,他习武练功的时候,她会陪在他身边,给他做一些糕点送过来。那次不小心打碎了盘子,被划到手,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紧张万分地问她,疼吗? 疼,她真的很疼,心好疼。 唐雪柔想这样告诉他,但是所有的话都在喉咙里打转,怎么也发不出来。秦洛怔怔地看着唐雪柔泪眼朦胧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这么愣住了,好像这个场景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是……熟悉吗?秦洛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有一些晦暗的光景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第199章 巧遇 “秋收!”顾小月风风火火地跑进门来,只见秦洛抓着唐雪柔的手,两人若有所思地对视着。 顾小月心头“咯噔”一下,人便愣在那里。秋收尴尬地松开唐雪柔的手,连忙起身让到一边,耽棠身边的僮子提着药箱上前来,拿出药水和纱布给唐雪柔清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所幸虽然伤口割得比较深,但没有伤到筋脉骨骼,包扎好了,注意休 养,便无大碍。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唐雪柔拘谨地站起来,看了眼秋收,方才两人的对视让唐雪柔心里仍然怦怦乱跳,只能赶紧逃离。 唐雪柔出门就迎头碰上岳灵心。岳灵心和苏沐漓并肩正要下楼,似乎要出门去。 “唐大小姐?”岳灵心见唐雪柔神情慌乱地走出来,于是迎了上去,拉住她。“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我没事。”唐雪柔低下头,掩饰着眼神中的悲哀之色。岳灵心听见屋子里传来了顾小月的声音,差不多就明白了。她握住唐雪柔的手,着急道:“你别忘了你这次过来的目的。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秦洛,又费尽心机把你从京都带回来,可是你一点信心都没有,我 们还怎么帮秦洛找回记忆?” “可是现在他身边已经有别的人在,我看得出来,小月姑娘对秦大哥是真心照顾,如果我硬要插进他们中间,是不是会招人烦?”唐雪柔蹙着眉头担心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你和秦洛这么多年的感情,对你来说就这么容易放弃吗?顾小月照顾了秦洛四年,秦洛有点依赖她也是正常的,你怎么知道他心底里就不愿意想起你呢?你觉得,你们之间的山盟海 誓,还抵不过这四年吗?秦洛就是这么薄情的人吗?”岳灵心反问道。 “不是!”唐雪柔虽然对自己没信心,但是绝不相信秦洛是薄情寡义之人。 “那你难道想嫁给蒋世年那样的人?”岳灵心又追问道。“我!”唐雪柔话没说完,可表情显然是不愿意。别说秦洛还活着,即便秦洛已经不在人世,她又何尝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原本就是打算殉情的人,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唐雪柔咬了咬牙,对 岳灵心说道:“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岳灵心点点头。 “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要帮秦洛找回记忆,恐怕还得从长计议。”岳灵心对唐雪柔说着,便又看了苏沐漓一眼。关于那日江锦睿的两名随从在街上打探的消息,苏沐漓趁着这几日顺藤摸瓜地查探,商铺老板提到过的几户,三十年前就在镇上居住的人家,黄、葛、张、李、王家,苏沐漓都依次走访过了,而且发现一 个共性——荣叔和小翠在这五户人家里打听的事情大同小异,都和三十年前一户姓卓的人家有关。 出了客栈大门,苏沐漓仔细跟岳灵心说着他打听到的消息。“姓卓的人家已经不在小镇上了。不过,听说这家人原本的户主并非闵朝人,而是西番人,而且在西番朝廷当过大官。后来解甲归田,做起了生意,时常往我们闵朝境内跑,发现了商机,又娶了闵国人为夫 人,便在这边安家立业了。但是没过多少年,他们就举家搬迁,不知道去哪里了。更加详细的,可以去向西街的老李家问问,当年他们两家走得最近。” 此刻苏沐漓正是领着岳灵心往西街上的老李家去。 西街是镇上的老街,姓李的人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年,它的年岁好像跟这个镇子的年纪差不多了,所以宅子尽管修缮了很多遍,仍然显得有些破败。 “有人吗?”岳灵心敲了两遍门,没听到回答,于是高声叫喊起来。过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人应声,不过后头巷子却走来一名老妇。见岳灵心和苏沐漓两人停在房门前,那老妇便问道:“两位是找人吗?” “您是?”岳灵心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人,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老妇有几分眼熟。 “噢,我姓李,就住这家,看二位好像是来找人的,不过,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访过了,不知二位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什么事吗?”老妇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说话极有条理,显然是读过书的。 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这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婆婆,我们是为了卓家来的。能进去说吗?”岳灵心赶紧说道。 “噢,当然可以,看我这脑子,来来,里面请。”李婆婆倒是热情好客,大概是看岳灵心和苏沐漓也不像是坏人,而且听说是因为卓家,也就没有多想,开门把他俩请了进去。 岳灵心端着热茶,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只是一间很简朴的屋子,但是陈设很素雅,看起来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用的东西。岳灵心倒是没有直接问这个,而是先打开关于卓家的话题。 “李婆婆,这几天是不是有人来问过你,关于卓家的事情?” “对啊,我还正奇怪呢!”李婆婆一边说,一边在桌边坐下来。“前几天刚来了人打听卓家的事情,说是来寻亲的,今天你们就找上门来了。难道,你们也是来寻亲的?”李婆婆也知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她嘴上这么问,心里多少是不信的。岳灵心当然知道不能找这样的借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苏沐漓先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李婆婆,是这样的,我们是做生意的。听说,这卓家是四十多年前从西番来到闵朝,做过小本买卖,我祖上当年似乎与他们有过什么生意来往,如今我想追寻先祖的脚步,来探访一下当年的故人,所以查到了卓家,但是,看 样子他们好像已经离开了这里。”“原来是这样,你也真是个有心的孩子。这卓家,的确是从别国来的,不过在闵朝也没待多久,十来年的样子吧。那十多年间,我们两家人交情颇深。那会儿,卓家是一对姐弟当家,当姐姐的三十多岁的样子,是个寡妇,独自带着弟弟出来闯荡。当时还是高祖皇帝在位,我也有个姐姐,在京都一位高官家里当差,也还是个年轻女子。当年姐姐回家来探亲,正好碰到那位卓家的寡妇来串门,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了不少,却像是一见如故,很聊得来,后来我们两家也就慢慢地走得近了。后来卓家人一声不吭搬走,我书信告知姐姐,她还遗憾了许久,后来时常写信回来询问卓家人的音讯。”李婆婆将当年的事情仔 细讲述了一番,李卓两家的关系便几乎明了了。 原来李家和卓家有这样的渊源,难怪打听卓家的人,都被指到了李家来。 不过岳灵心听着李婆婆的诉说,心头莫名地浮起一股奇怪的念头。她拧着眉问道:“你说,你有个姐姐,高祖皇帝时在京都一位大官家中当差。算年纪,你姐姐应该也五六十左右了,该是回来养老了吧?”李嬷嬷苦笑着摇摇头,“当初我们也是这样劝她,一个姑娘家,不成亲也就罢了,还哪能真一辈子在别人家中为奴为婢呢?可是她说,将军对她恩重如山,她这辈子啊,都不想离开那个家,后来更是慢慢地 跟自己真正的家联系也少了,虽然每个月依然按时寄钱回来,可仔细算算,我也许多年未曾见过她了。” 岳灵心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将军?你说的,是哪个将军?” “哪个将军,我这也想不起了,不过记得当年也是威风凛凛的,据说在朝廷里很有威望呢!”李婆婆笑道。 “那个将军……是姓岳吗?”岳灵心心头的猜测越发真实,感觉也越来越强烈。难道,眼前这位李婆婆,竟是她敬重如母的李嬷嬷在世的亲人?“岳……”李婆婆呢喃着,似乎在竭力回想,因为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她也年老,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倒也正常。不过,她对这个姓氏,好像颇有印象。“啊,对,好像是叫这个姓 ,后来听说那位将军还娶了一名貌美如花的京都女子为夫人,姐姐也成了那位夫人身边的嬷嬷。因为当时姐姐写信回来,特别高兴地说了这件事,倒是有点印象。” 岳灵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发愣地看着李婆婆。 “你、你是……是李嬷嬷的妹妹?” 李婆婆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岳灵心,苍老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你认识我姐姐?”“李嬷嬷……李嬷嬷……”岳灵心提起这个名字,眼泪便禁不住掉下来了一滴。无论她如何坚强,李嬷嬷却是她心口永远的痛。她几乎站立不稳,还是苏沐漓上前扶着她,对于这其中的关系,他也是听明白了 ,所以知道岳灵心因何而痛。 “灵心……”苏沐漓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从未告诉过我,她在别处还有真正的家人。她总是把自己当成岳家的一份子,当成我的依靠,所以她不愿让我知道,她有血亲尚在人世。她这辈子,为岳家付出了一切,没想到,竟会这么巧。”岳灵心 强忍住眼泪,声音却是哽咽的。 李婆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凝望着岳灵心,眼里含了泪花。 “你究竟是……”“李婆婆,我姓岳,李嬷嬷是我的贴身侍从,也是我敬重如母的人。她……已经去世了,只是我没想到,原来她还有家人,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岳灵心说完,李婆婆的眼泪便哗地涌了出来。 第200章 多少往事难寻 三炷香在灵前袅袅升腾,苍老的李婆婆佝偻着腰身拜了拜,发红的眼眶分明是刚刚才哭过了一场,虽然止住了,如今这一拜,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老身糊涂啊,竟不知姐姐已经先行一步,多年未曾联络,如今却只得此噩耗,实在是……” “李婆婆,让故人安息吧。”岳灵心怕这么下去,自己又要忍不住哭出来,于是赶紧劝住李婆婆。两人同为李嬷嬷感到心痛惋惜,互相劝慰,也就罢了。 说这天下事,无巧不成书,岳灵心既猜到了李嬷嬷和李家的关系,不由得却又想起了姓卓的人家。 那日在医馆,岳灵心和碧水碰见卓奶奶从外面回来,脚上踩着郊野的泥土,她却说自己只去了集市,但碧水却笃定地说卓奶奶身上一股子烟火味,像是刚去祭奠了什么人。 说起来那些日子,也正是李嬷嬷去世不久。 同样是李、卓两姓,时机又赶得这么巧,难不成…… “李婆婆,”岳灵心扶着李婆婆先坐下来,顿了顿问道,“李婆婆你可还对当年那位卓家大姐的体貌有印象,或是她离开前是否有什么征兆或者透露她会去哪里?”“四十年前她已是一位中年妇女,如今她若还活着,恐怕也是白了头发的耄耋老人。而我记得的,也就是她三十多年前的样子而已,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那之前的一个晚上,她家中好像来了客人,我看见有年轻女孩子在院子里,之后她就莫名消失了,后来更是举家搬迁,再无音讯。”李婆婆回忆着说道,用手在身前比划,“不过我记得,她大概是这么高,身形比较消瘦,但五官轮廓给人一种很慈祥的 感觉。对了,她后脖颈的地方,就是这里——”李婆婆把右手艰难地伸到左边肩膀和脖子的夹角处指了指,“有一块圆形的胎记。我以前见过一次。” “圆形的胎记……”岳灵心默念着这一句,在脑海中反复地想着卓奶奶的面容。她虽然没有见过卓奶奶左边脖颈附近是否有一枚相同的胎记,但是这种想法却在她心底扎下了根。 告别了李婆婆,出了老李家,岳灵心便显得心事重重,说不清楚是因为与李嬷嬷有关的事情引起她的唏嘘感叹,还是各种复杂因素让她心生纠结。 苏沐漓见她这般垂头丧气,不禁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你怎么知道?”岳灵心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苏沐漓。 苏沐漓笑了笑,“你的表情,还有你刚才刻意询问那位卓家大姐时的语气跟态度,好像是在以什么人为参照。” “知我者,莫若苏君也。”岳灵心噗哧笑了一声,故作文绉绉地向苏沐漓福了下身,把苏沐漓也逗乐了。顿了顿,岳灵心又说:“既然苏家主这么聪明,不如再猜猜,我怀疑的是谁。”苏沐漓看了一眼岳灵心,略加思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然让我猜,说明这个人我也知道,如果那个卓家大姐没有改名换姓的话,如今你身边姓卓的人,不就只有一个吗?而且,卓奶奶如今年近八十, 与李婆婆所说的年纪相近。你怀疑,卓奶奶就是那位卓家大姐?” 岳灵心只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但答案已全写在她的眼神里。“有些事情,实在是太巧了。李、卓两家私交甚好,李嬷嬷在岳家为婢多年,而卓奶奶又是照顾我母亲之人,若说李嬷嬷和卓奶奶原本早就认识,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是如今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倒是让人有些心烦。”岳灵心叹了口气,心想若是李嬷嬷还在,或许这件事迎刃可解。 苏沐漓拉过她的手,说道:“虽然李嬷嬷不在了,但是卓奶奶不还在医馆吗?待我们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回去向她问个清楚不就好了?”“只怕没这么容易。你想想,李嬷嬷与我是何等关系,她若与卓奶奶早就相识,为何竟一直瞒着我?这很有可能说明她们两人是在保守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若真如此,卓奶奶又岂会轻易松口?再者,现在连绥王的人都在打听卓家人的事情,若卓奶奶真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么卓家和绥王、和西番朝廷又是什么关系?李嬷嬷又为何牵涉其中?我爹爹和我岳家是否也有关联?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岳灵心把心中一连串的疑问说了出来,原来她心里郁结的,竟是这么多寻起来便没头没脑的事情。 苏沐漓想起岳灵心一早就说过,这次绥王江锦睿进京别有目的,先是调查梅园,如今又发现江锦睿的心腹在打探卓家人的消息,难道说,这其中真有什么莫名的关联?“算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这几日,你除了让人继续打探卓家人的事情之外,顺便打听打听当年梅妃的事情,待我回京,可以让小凡在宫中的记录里再寻些蛛丝马迹,兴许,江锦睿打探梅园与卓家人 ,为的是同一件事情。我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非同小可。”岳灵心眼中泛着黑曜石一样的光芒,神采照人,却又有些幽暗深沉。 苏沐漓答应下来。以他苏家主的手段,要打听这些事情,甚至比官府的效率还要高。岳灵心所托,他岂能不尽力?何况既然这件事已经扯上了李嬷嬷,他就知道岳灵心怕是不会罢手的了。 两人一路闲聊往客栈去,殊不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正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 那一男一女,正是荣叔与小翠。 见岳灵心和苏沐漓回了驿馆,荣叔也对小翠说了声“走”,两人便转身折回,沿街回到下榻的客栈。 进了房间,小翠小心地关好房门,然后问道:“荣叔,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们也去了老李家。而且看那岳灵心的样子,她似乎查到了点眉目。”“岳锦添的女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那日他们跟踪我们回客栈,若不是我们在楼下安排了耳目,又岂能发现?不过将计就计,既然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又对我们所查之事感兴趣,不如干脆把一部分信 息共享给他们。这苏沐漓乃是闵朝首富,他的消息网必然比一般人更灵通,若是假借他的手帮我们追查此事,我们必可事半功倍。”荣叔自信满满地说道。 小翠点点头,“这倒是没错。不过,这个岳灵心乃是前皇后,如今也依然跟江玹逸牵扯不清,我怕她若是顺着我们给的线索,查出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会不会碍了王爷的事?” “所以咱们对她的利用也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让她凡事都抢在咱们前头,关键时刻,也可以——”荣叔的眼神变得幽暗阴险,好像狐狸盯上猎物时眼中发出了狡黠的光。 …… 立春将至,小镇上也开始张灯结彩。冬天的最后一场风雪,前几天已经过去了,留下的积雪也几乎消融。 灰色的天,好像也终于张开了一丝笑脸。 “噔噔噔!” 岳灵心一大早就敲开了唐雪柔的房门,让下人们抱进来一大堆花灯。“今晚有迎春花灯会,我已经跟秦洛他们说过,夜里一同出去游玩。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和秦洛就是在灯会上认识的?耽谷主也说了,让秦洛恢复记忆的最好方法,就是旧地重游。现在我们虽然不能回京都 ,但花灯会上的场景,兴许能让秦洛想起点什么。这是我们的机会,知道吗?” 岳灵心把花灯塞进唐雪柔的手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唐雪柔低头看着花灯,想起那一年熙熙攘攘的京都街市上,十二三岁的她跟着随身的老妈子溜到街上逛花灯会。从小被关在家里楼阁高束的千金大小姐,瞧见花花绿绿的世界,还不花了眼?这儿跑跑,那 儿瞧瞧,不一会儿,和仆人就被人潮冲散了。 很少出门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在人群中与家人走丢了,简直像遇到天塌了一样,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声叫着吴妈,但是喧嚣的车水马龙立马就淹没了她细细弱弱的声音。 “咦,好漂亮的小姑娘呀!”背后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些逗趣的声音。 “喂,你是谁家的小姐?这是走丢了?要不要公子们送你回家呀?”几个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出现在面前,看来年纪也不大,言语里却尽是挑逗的词句。他们渐渐将唐雪柔围了起来,有人甚至伸手拉她的发辫,吓得唐雪柔一下子跌倒在地,眼泪都掉了出来,那些人却笑得 更厉害了。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要不要点脸?”突然一道声音从圈外传来。那几个公子哥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年,手持一杆长枪站在巷子口,威风十足得像一个小将军。公子哥们从小被捧惯了,遇到有人敢管自己的事情,当然不服气,何况仗着人多势众,便与那少年 大打出手,结果没过几招,就都被打趴在地上。 “你、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敢打老子,不想活了?”其中一个公子哥捂着红肿的脸,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老子是谁,但你若是不服,日后大可来找我再打一遍,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少年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那你等着!”公子哥左顾右盼,被呛得下不来台。“好,我等着。岳家左翼军秦洛,随时奉陪!”少年把枪一横,那几人先是被揍了一顿,又听岳家军的名声,顿时吓得鸟兽散了。 第201章 我背你 少年收敛了刀枪,走上前扶起唐雪柔,笑道:“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女孩子家,夜里一个人到这种小巷子口来,可不安全,赶紧回家去吧。” “我、我……”唐雪柔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刚才跌倒的时候,扭伤了脚踝,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吴妈她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要怎么回家呀? 秦洛看出了她的窘迫,挠了挠头说:“那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我住唐家堡,就在那条街上。”唐雪柔伸手指了指。 秦洛点点头,旋即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指着自己的背说:“你上来,我背你走。” “这、这怎么可以?吴妈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不、不能随便……啊!”唐雪柔一声惊呼,已经到了秦洛背上。 “要是丢你一个人在这里,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放心,我只送你到门口,这件事,我绝对不告诉别人!”说着,秦洛便大步往唐家堡的方向去。 唐雪柔伏在他的背上,脸早已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一直到后来,每次他背我的时候都会提起这件事,还说,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们都老了,瘸了,走不动了,他也会一直背着我,不让我受任何欺负。”唐雪柔说着,眼眶微微红了。 岳灵心握着她的手,期盼地说:“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地把他找回来,把你的秦洛找回来,不是吗?” “嗯!”唐雪柔点点头,抓着手里的花灯,神色比往日更加坚定。夜幕缓缓地降临下来,整个小镇上的大街都被闪烁的灯光笼罩了。原本就是个不太大的镇子,迎春花灯会又是甩开沉闷的冬天,迎来春天的第一场盛会,自然热闹非凡,几乎是整个小镇都融入了今夜的花 灯会中。 岳灵心可是好久没有凑过这种热闹了,本来是为了为秦洛和唐雪柔创造机会,没想到她自己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起来,拉着苏沐漓这里转转,那里溜溜。 “我家小姐平时稳重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凑热闹的时候,竟然跟孩子一样,也是难为苏家主了,还得这么迁就着她。”碧水在后面捂着嘴笑。姜凡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面,深沉的眼眸好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他看起来不像是护卫,一双眼睛却只是紧紧地盯着岳灵心,好像全世界在他眼中都没有什么干系,他唯一的职责是保护好眼中的那个人 。而这满场的华灯打在他身上,却依然照亮不了他的身影。他像是天生站在黑暗里的人,阴影更适合与他相伴。 “苏家主对岳姑娘当真是呵护备至,说来也叫人羡慕。”唐雪柔瞧着岳灵心和苏沐漓,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 “唐大小姐以前和你的秦大哥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也是这样吗?”碧水调笑着说。唐雪柔闻言,抬起头来看一眼秦洛。从一开始到现在,对于别人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和唐雪柔之间的事情,他都是这样一脸茫然的表情。对于这件事情,他竟然能忍住一直没有向别人追问,或许直到现在, 他仍然不能完全信任身边的人,除了顾小月。 但是今天,秦洛却喃喃地问道:“我们以前,也来过花灯会吗?” 这句话就好像是在问,“我们以前是否认识,并且有一段过往呢?” “我……”唐雪柔眼中陡然放出了光芒,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顾小月叫了起来。 “哎呀!” 秦洛的目光瞬间转向了顾小月,见她半蹲在地上,像是扭伤了脚,直不起腰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扶起顾小月。 “没事吧?” “没事。”顾小月摇了摇头,试着站起来,但是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脚踝,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扭到了吧?还能走吗?”秦洛小心地问道。 “我可以的……”顾小月想要尝试,但是脚踝似乎疼得厉害,一旦她试着想要站起来,就会被钻心的疼痛刺激得直不起身。 眼看着她脸色变得苍白,秦洛蹲下身来,替她揉了揉脚关节,“算了,我背你走吧。”说着背对向顾小月,“来,上来。” 顾小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唐雪柔,然后趴到了秦洛的背上。岳灵心也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停下来看着顾小月。或许是岳灵心身上太过强烈的压迫气势,从上次逃跑事件之后,她对顾小月产生的负面印象,开始对顾小月表现得很不客气,顾小月只要不傻,就能 感觉得到岳灵心不喜欢她,所以从那以后她也尽量避免跟岳灵心眼神接触。 她垂下眼眸,把头靠在秦洛的肩膀上,“我这个样子,恐怕不能继续逛灯会了,总不能让你一直这么背着我逛下去吧?” “你要是想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秦洛看似随意地说的话,其他人听在耳里却似乎多了那么些亲昵的意味。顾小月一下子红了脸,嘴角却露出笑容,嗔道:“谁想被你背着逛街呀?你又不是我相公……”见秦洛不说话,她便笑起来,“好啦,不拿你打趣了。你还是先送我回去吧,不然会影响你们的,我一个人呆在 驿馆就好了。” 唐雪柔扭头看着秦洛背着顾小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华灯闪烁的街道,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背影就像一把戳进唐雪柔心口的刀子。一切就像是昨日的画面再现,可是画面里的那个女子,不再是她。岳灵心知道唐雪柔在想什么,即便只是看着唐雪柔的侧脸,也能够想象到她此刻红了的眼圈和眼中悲观的情绪。岳灵心上前拉住唐雪柔的手,这个时候说些安慰的话未必有用,或许这样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一些。秦洛背着顾小月回到驿馆,本想留下来陪她,因为整个驿馆里冷冷清清地,连走动的人都几乎没有。今夜除了一些必要的看守以外,大部分的人都去了花灯会,大概是因为县令听从的是姜凡的调配,而姜 凡最想要保护的人,此刻正在街上。秦洛送顾小月回驿馆,姜凡自然也派了人跟回来保护,不过顾小月跟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但是顾小月却反过来安抚秦洛,“我没事的,你跟他们一起出去玩吧,不用留下来陪我。” “可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没事吗?灯会也不是必须去的,我可以留下来跟你聊天。”秦洛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顾小月扭了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可能喝个水都麻烦,所以他想留下来帮忙。“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想当你的拖油瓶。我知道,岳姑娘和唐大小姐努力想帮你找回记忆,你要是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要好好配合她们,知道吗?”顾小月和善地笑了起来,眼睛好似月牙一般,嘴角露 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找回记忆……真的那么重要吗?”秦洛喃喃问道。 “诶?”顾小月眼中闪过一道光,紧张兮兮地盯着秦洛,似乎盼着他说下去。 “我是说,以前的生活,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还是说……”秦洛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然后他耸着肩笑了笑,“算了,别想这么多,你先休息吧。” 秦洛说完去了外面。 “秋收!”顾小月看着秦洛,突然开口叫住他,“如果你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也许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啊,就像我们计划好的那样。” 秦洛回过头来看着顾小月,似乎对她的提议有些不明所以。“虽然过去的这四年,你都没有什么意识,但是对我来说,这是过得最好的四年,因为我们可以在一起,互相依靠彼此,现在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只有你……其实我想过,如果我们能成亲的话,哪怕你一辈 子都是之前那样,也什么都不记得,我也愿意照顾你,和你在一起。”顾小月低下头,抱住膝盖。 “小月……”“好啦,你赶紧去找他们吧,不然过会儿灯会都要结束了。毕竟,谁不想找回记忆,谁不想知道,自己曾是什么样的人,又和什么样的人相爱过呢?”顾小月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放下了帘子。似乎是要先睡 了。秦洛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脑海中回荡着顾小月说的话。如果没有岳灵心和唐雪柔出现,顾小月就是他身边唯一可信的人,但是那些人好像比顾小月更了解他从前的生活,他心底隐隐想要知道,自己从前究 竟是怎样一个人…… 屋子里暗了下来。 听见了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应该是秦洛出去了。 床帘后面的顾小月睁眼盯着床顶,眼中闪着光。从他刚才的沉默中,她似乎能猜到他的回答——比起这么快就尘埃落定,他心底更倾向于真相,倾向于找回从前的自己。顾小月想着,目光变得越发坚定。她把手放进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那是她从前在顾家村生活时到山上割野菜和追捕猎物时所用。她紧握着匕首,指节开始泛白…… 第202章 柳树下相约 秦洛从顾小月的房间出来以后,就靠在栏杆上没有离开。楼下还有一些衙役在百无聊赖地巡逻,毕竟外面那么热闹,被留下来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值岗。 秦洛不放心顾小月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于是就守在门口。 过不一会儿,听见楼梯上咚咚咚的跑动声。 秦洛直起身子一看,却是碧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秦洛有点疑惑地看着碧水,不及他问,碧水就冲了过来,抓着他问:“秦公子,你看见唐大小姐了吗?她回驿馆了吗?” “唐大小姐?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秦洛反问。碧水焦急地摇摇头说:“方才在街上看花灯会,有个表演节目,好多人往上涌,就把我们冲散了。等人群散开之后,我们就发现唐大小姐不见了。我们在街上找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人,所以小姐让我回来看 看,她是不是先回驿馆了。糟了,这都半个多时辰了,她能去哪里了呢?” 秦洛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也别太着急。唐大小姐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走丢的。兴许她只是一个人在外面散散步,过会儿就回来了。”“秦公子你不知道!”碧水急得直跺脚,“今日早些的时候,县令专门过来提醒了我们,每年花灯会上都会有些女孩子失踪,说是镇上有什么采花大盗,专门盯上那些花灯姐外出的小姐们。这些大小姐平日里 被家里看得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采花大盗也就只有趁着这个机会下手。唐大小姐虽然生在唐家堡,但她又不会武功,不能自保,万一被采花大盗盯上了……”碧水一边说一边急得眼睛都红了。 秦洛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碧水,脑海里回响着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既然她没有回来,我得赶紧去告诉小姐,让他们赶紧让人去搜寻唐大小姐的下落,不然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碧水说着转身就要走。 秦洛拉着碧水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 于是两人一起出了驿馆,去跟岳灵心他们汇合。得知唐雪柔没有回房间,岳灵心一下子急了,连忙让苏沐漓和姜凡他们,叫上人分头去寻人。 秦洛一个人沿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往前走,拉着人询问唐雪柔的下落,但是周围那么多人,谁会特别注意一个女孩子?又怎么会正好有人看见了唐雪柔,又被秦洛他们问到? 所以找了一盏茶多的时间,仍然一点眉目都没有。人流在身边穿梭而过,好像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光点,时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成了一片一片,在身边平行地流淌,而他站在时间的中点,左顾右盼,努力地在寻找着什么。原本只是简单地帮忙,可是越找 不到唐雪柔,秦洛就越心慌,有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觉,超越了刚认识的人之间那种普通的友谊,就好像他丢了世界上最珍爱的东西,竭尽全力地想要寻找却无济于事。 耳边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慢慢地,那些复杂多变的声音好像都汇集成了同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银铃般娇柔的笑声。 “我、我住唐家堡,就在那条街上。” “吴妈说,男女授受不亲……” 两个交叠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就好像整个街道只剩下了那一对背影,女孩伏在男孩宽阔的脊背上,她纤细而瘦弱,好像一株柳树。 柳树? 秦洛的脑海里“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今夜子时,城西护城河畔大柳树下见。” 子时,城西护城河畔,大柳树…… 所有的词都从秦洛的脑海里闪过,并且像飞虫一样萦绕旋转,挥之不去。 那是谁?是谁在跟他说话?是谁传的纸条,跟他相约? 秦洛捂住额头,表情有些痛苦,几乎蹲了下来。无数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字句用那个女孩的声音说出,让他头痛欲裂。 柳树! 他猛地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在他脑海中被无限放大,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促使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有柳树的地方。 他抓住路人问了一下,那人告诉他,这里唯一有柳树的地方,就沿着城中的河流一直往下走,走到一座石桥边,柳树就在那里。 秦洛一路小跑过去,努力在人群中寻找,果然看见石桥边有一棵高大的柳树。柳树下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刚刚解冻了一些的溪水从石桥下潺潺地淌过。 “唐大小姐?”秦洛试着叫了一句。 女孩回过头来,但那个人并不是唐雪柔。女孩看着秦洛笑了笑,原来她是在等人,友人过来后,两人便离开了。 秦洛走到柳树下,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又有些空落落地。 如果唐雪柔不在这里,那她在哪里呢? 正这么想着,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秦大哥!” 秦洛猛地回过头,瞧见唐雪柔就站在他身后,扑闪着一双星子般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回驿馆了吗?” “听说你走丢了,岳姑娘他们四处找你呢。”秦洛感觉一颗心都落了下来,暗暗地松了口气。 唐雪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走丢?不过跟他们走散了,去找他们,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说着她抬起头看着桥边的柳树。 冬天将要过去,柳树上已经有了几株幼嫩的新芽。 “你喜欢柳树?”秦洛不禁问道。 唐雪柔笑起来,点点头。 “为什么?”秦洛又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但就是想听她说下去。 唐雪柔走上前来,用手抚摸着树干,慢慢地回忆着当年那棵柳树下相遇的情景。“因为我和他,就是在柳树下遇到的。那一年我十二岁,在街上和家人走散了,遇到几个流氓调戏,是他拿着长枪挺身而出,保护了我,还送我回家。爹爹一向对我管教得很严,不让我随便外出,我就在夜 里偷偷翻墙出来,跟他约在柳树下见面。大柳树是我们的见证。” 秦洛听着唐雪柔说的话,脑海中隐隐又闪过那些画面,那些字句。 脑袋好像要被人劈开了一样疼! 秦洛一下子捂住太阳穴,弯腰蹲了下去。 “秦大哥?秦大哥你怎么了?”唐雪柔连忙扶着他,关切地问道。“没有,只是……”秦洛揉了揉太阳穴,很快恢复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唐雪柔,有一瞬间失神。她这样关切的表情,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两个人相视沉默了片刻,秦洛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说:“时辰不 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嗯。”唐雪柔点了点头,随着秦洛往驿馆去。 等他们俩走到门口的时候,岳灵心他们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看见唐雪柔回来,岳灵心立马上前拉住她,“唐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们了!怎么样,没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和唐雪柔递眼色。 唐雪柔背对着秦洛,微微笑了一下,虽然进展不是很大,但是能跟秦洛有这样的时间单独相处,不被任何人打扰,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秦洛,发现他在看着唐雪柔,眼神里带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岳灵心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懂这样的眼神,心头不禁暗暗一喜。秦洛对唐雪柔的感情,无论是重新开始了也好, 还是原本就藏在心底,此刻不过被刺激显露了出来,总而言之,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是带着连他自己都觉得疑惑的好感。 “没事,我只是随便走走,让你们担心了。”唐雪柔摇了摇头。 岳灵心看了一眼秦洛说,“我们倒还好,不过你的秦大哥听说你走丢了,可是担心得很。” 唐雪柔回过头去看着秦洛,两人眼神对视的时候,秦洛心里咯噔地响,好像有小鹿狠狠地撞了一下。 突然,楼上“咚”的一声巨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姜凡反应敏捷,第一个冲上了二楼。 声音是从顾小月的房间里传来的,那声巨响响起的同时,顾小月发出了一声尖叫。 其他人也紧跟在姜凡后面,冲进了顾小月的房间,只见顾小月倒在地上,捂住胸口,鲜血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里溢出来。旁边的窗户大开着,风呼呼地往里灌。 “小月!”秦洛从人群里挤进去,上前扶起顾小月。顾小月脸色苍白如纸,不停地颤抖着,看起来伤得很严重。她听见秦洛的叫声,微微张开眼看着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他们、他们找你……要杀你……你一定要,安全……”她紧紧抓住秦洛的胳膊,咳了 一口血,便晕厥了过去。 “是那些人派来的刺客?”岳灵心陡然一惊。 姜凡立马带人顺着窗户的方向去追人。“小月?小月?”秦洛摇晃着顾小月的身子,但她已经不动弹了。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大声叫着,“叫大夫!救人啊!” 第203章 都是因为我 鲜血已经将顾小月的胸口染红一大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如蜡纸一般,却还依然紧紧地揪着秦洛的袖子,好像他是她面临性命危险时唯一想要抓住的,也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 大夫急忙赶来检查了伤口,说道:“伤得很深,虽然没有伤及心脏,但几乎贴近脏腑,这种情况,恐怕……” “恐怕怎么样?”秦洛紧张地问。 大夫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救她!请一定要救她!”秦洛用力地抓住大夫的衣襟,可是大夫说,伤口很深,他只能尽力而为,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闻讯赶来的县官可是吓坏了。刺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了人逃跑了,他可是要承担责任的,若是姜凡告知上头的人,再怪罪下来,他怕是要丢了这顶乌纱帽! “小镇上的条件不好,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大夫,这、这可怎么办啊?”县官跺着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碧水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岳灵心早就开始提手术了,但是眼下情况紧急,她却闭口不提。碧水一早就看出来,从上次逃跑的事情之后,岳灵心就变得不太喜欢顾小月,甚至是有点防 着她,但是人命关天,岳灵心不像是会为了这么一点个人喜恶就置人生死于不顾的人,难道还是因为李嬷嬷那件事…… 而这时候,唐雪柔也突然想到了岳灵心。她转过头来看着岳灵心问道:“对了,岳姑娘,你不是大夫吗?听说之前蒙族王子在边境遇刺,就是你把他治好的,你应该能救小月的!” 岳灵心咬了下嘴唇,低下头喃喃道:“我、我不行……” “岳姑娘!”秦洛闻言,立马冲过来拉住岳灵心,“岳姑娘你救救小月,我求你救救她!” “我……”岳灵心为难地拧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她能够帮上忙,她早就说话了,只是如今看着顾小月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的场景,岳灵心满脑子想的,却是李嬷嬷也曾这样躺在她眼前的画面。 她连李嬷嬷都救不了,她还能救谁?她的这双手,或许更适合杀人,而不是救人! 岳灵心猛地抽回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跑了出去。 “岳姑娘!”秦洛一看就急了,想要追上去。苏沐漓一步跨出来拦下秦洛,摇了摇头,“你们先照顾小月,我去跟她说。”说罢,苏沐漓追着岳灵心出去,她并未走远,只是站在门口的栏杆前。苏沐漓走上前,从后面捧着岳灵心的肩膀,小声说道:“你 在犹豫什么?” 岳灵心回过头来看着苏沐漓,脸色有点发青。 苏沐漓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成全秦洛和唐大小姐,如今小月是插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你不喜欢她……” “你觉得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救她的吗?”岳灵心打断了苏沐漓的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当然不是。你觉得我会用那种眼光看你吗?我知道你不喜欢顾小月,但还不到见死不救的地步。我只是担心你——”苏沐漓把岳灵心的身子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上次秦洛受伤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 本可以自己救他,但是你的手一直在颤抖,我知道李嬷嬷的事情还在影响你,你很难面对这一切,也很难从阴影中抽离出来,尤其是最近还见过了李嬷嬷的家人。” 岳灵心的眼圈已经红了,低下了头。 苏沐漓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这说明他说中了她的心思。他担心地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里。“我就是怕你这样,你知道吗?我知道你从来没有从李嬷嬷的那件事里恢复过来,你假装得很坚强,却只是用复仇的坚决来支撑你自己,你以为用这样的借口,我们就会相信你是真的振作起来了,但我知道 ,你其实是在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但是你本不必要这样的,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面临着怎样的困境,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面对的。”岳灵心感到鼻子里一阵酸楚,自己的事情一团糟,而唐雪柔、秦洛和顾小月又无休无止地纠缠在一起,她感到头上一直顶着一片阴霾。现在被苏沐漓全都捅了出来,她只觉所有的委屈都能先放一放,只要 在他怀里冷静下来就好了。 “你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岳灵心抱住苏沐漓,眼睛只是湿润,但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对自己发过誓,绝对不会再因为李嬷嬷的事情掉泪,否则只会让自己继续陷在里面无法抽身。 “我们现在就需要你。如果你不帮忙的话,小月她恐怕很难撑过去。”苏沐漓低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岳灵心倚在苏沐漓怀里,靠了一会儿,这样才渐渐抑制住了她的情绪。她抬起头来对苏沐漓说:“走吧,进去看看。” “你真的没事吗?”苏沐漓问。 “嗯。无论如何,要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岳灵心点点头,走进门去。所有人都依然守在房间里,秦洛蹲在床边,忧心忡忡地握着顾小月的手,生怕她会因此而失去性命。 “无关的人都退下去吧。碧水,拿药箱,准备手术。”岳灵心一边说,一边已经挽起了袖子。 碧水愣愣地看着岳灵心,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转身跑出去的是岳灵心,现在掉头回来的也是她…… “还愣着干什么?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岳灵心呵斥了一声,碧水才赶紧去房间把岳灵心的药箱抱了过来。岳灵心把一干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因为姜凡之前帮过忙,也不会惧怕鲜血,所以留下他来帮忙。岳灵心把顾小月的衣服解开,露出胸口的伤口。她拿上手术刀,对准顾小月胸前的伤口,不由自主地,手 开始颤抖起来。 那道伤口在她眼中好像扭曲的丑陋的爬虫一般,向她张牙舞爪。 无数血腥的画面从她的眼前掠过,那是一具一具鲜活的肉体,躺在手术台上扭动着,挣扎着,鲜血从他们打开的胸腔里溢出来,流满了整个手术台。岳灵心被眼前狰狞的画面吓得踉跄后退。但是很快她就定下神来,往前走了一步,压住顾小月的伤口,沿着伤口切开,把里面被切断的血管缝合起来,然后再缝合伤口。一切没有像她从前那么顺利和完美 ,可以算是她缝合得最丑的一次伤口,但好歹把那道伤口彻底缝合上了。做完之后,岳灵心几乎浑身都没有力气了,站在床边没有动弹。 直到苏沐漓进来。他从后面抱住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子。他知道她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灵心才走出房间。其他人方才都被姜凡挡在了外面,现在看到岳灵心和苏沐漓出来,姜凡才让到一边。秦洛赶紧进去守在顾小月床边。 “秦大哥,你别太担心了,月姑娘说了,只要缝合好了,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唐雪柔站在秦洛身后,轻声安慰道。 秦洛神色凝重地皱着眉头,慢慢地握住顾小月冰凉的手,喃喃说道:“都是因为我……” 他的脑海中回响起顾小月晕过去前说的那番话。 他们,本是来杀他的! “秦大哥……” “天色不早了,唐大小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小月需要静养,有太多人在,会吵到她的。”秦洛头也不回地说道。唐雪柔咬着下唇看着秦洛倔强的背影,她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即便他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性格却一直不会改变。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改变,就像当初他要上战场,即便是她也不能把他留下来 。 她只好低下头退了出去。空荡荡的长廊上,只有姜凡还站着,守在岳灵心的房门外。 寂静的夜晚,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需要宁静的角落来安放,或许岳灵心是最幸运的一个,因为只要她有需要,她身边总有苏沐漓在,身后还有一直在守望着她的那个人。可是自己呢?唐雪柔看向身后的房门。不是每个人都有岳灵心那么幸运,可以遇到那样一个人,无条件地守护在自己身边,若是秦洛还在,若是他还有记忆,这个时候他是否也会在自己身边,而不是陪着 别的女子? 她就这么听着外面的风声过了一夜。 顾小月休养的这几日,秦洛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贴心照顾。几次唐雪柔进去的时候,只看见秦洛在给顾小月喂药。 顾小月看见唐雪柔进来,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秋收,我可以照顾自己,你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你现在应该多花点时间去陪唐大小姐,因为只有她能帮你找回记忆。” 秦洛低头看着药碗,轻声说道:“为何一定要找回记忆呢?” “什么?”顾小月和唐雪柔同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洛。秦洛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做现在的我没有什么不好。找回记忆对我来说,或许并非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保护好眼下真正值得珍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 要用不确定的事情,来打破当下的宁静呢?” “秦大哥……”唐雪柔知道秦洛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有点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等小月好起来,我们就会离开的。”秦洛直接打断了唐雪柔的话,让她的千言万语,都凝固在了喉咙里。 第204章 我要跟她成亲 “砰”的一声,唐雪柔给顾小月端的水连碗一起摔在了地上,发出脆响。“你、你说什么?”她似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概也从未想过,秦洛会在她面前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明知道他失忆了,明知道现在在他心中,顾小月对他来说比自己更重要,但听到他说这样 的话,仍然会觉得残忍和心痛。 “你明明已经听清楚了,何必让我说第三遍?”秦洛拧着眉头,不自觉地收紧了端着药碗的手。虽然他背对着唐雪柔,可顾小月却在正面将他此刻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底明明涌动着犹豫的神色,嘴里却说得这么决绝。顾小月小心地用几根手指勾住秦洛的手指头,嗫嚅着说:“秋收,你别这样, 你应该找回以前的自己,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别乱想。你不是什么阻碍,只是让我想明白了而已,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如果一味地只想着去寻找,却错过了眼前,是最得不偿失的事情。已经有够多的人因为我受伤,我不想再连累自己身边仅有的亲 人。这次他们只是袭击了小月,若不是这外面还有人看守,她可能就死了!我不能再冒一次险。所以,你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想着以前的事情了。” “秦大哥……” “我叫秋收。”秦洛提高了声调堵住唐雪柔要说的话。 唐雪柔陡然睁大眼睛,有些惊恐又有些慌乱地看着秦洛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着,半晌,她掉头跑了出去。 岳灵心正与苏沐漓一道往顾小月的房间来。唐雪柔只顾埋头掉泪,径直撞在岳灵心跟前。岳灵心一见唐雪柔眼圈红红的,不禁讶异:“唐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看秦洛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他说……”唐雪柔心中的委屈和纠结便也忍不住喷薄而出,竟在岳灵心面前痛哭起来。她千里迢迢来此,亏得岳灵心说服了皇上演了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戏,骗过唐家堡,骗过她父亲,只为成全她与秦洛,然而如今,她还没有好好与他相处,还没有好好跟他聊起他们从前的事情,还没有好 好地帮他找回记忆,他却说要走,连一个机会都不给她了! 这让唐雪柔如何面对? 岳灵心听罢唐雪柔所说,更是立马冲进了顾小月的房间质问秦洛,却见秦洛竟然真在收拾东西。 “秦洛,你这是在干什么?” 秦洛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岳灵心一眼,便又继续做事,眼皮都不眨一下,“她应该都告诉你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曾经海誓山盟的人在你口中,竟然落得只剩下一个‘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吗?还是说,你也知道自己有多对不起她,不敢面对她?”岳灵心厉声质问道。“那又怎么样?”秦洛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过来面对着岳灵心,语气决绝得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我与她无论有过什么,都只存在于你们的谈论之中罢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在我奄奄一息,性命垂危的时候,是小月和她爷爷陪在我身边,是他们救了我的命!如今她所有的亲人都因我而死,就连她自己也因为我变成这样,难道这还不够吗?你们还想看到多少杀戮、多少人流血受伤才肯罢 休?如果我的过去要通过如此残忍的屠杀来找回,我宁愿不要!” “秦洛!”“唐大小姐已经拥有了一切,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必纠缠我不放?小月她现在只有我了,如果我都不能保护她,她该怎么办?若我还让她因我而受伤,我即便找回记忆了,又如何能 原谅自己?”秦洛先是情绪激动,说到后来神色逐渐暗淡。岳灵心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因为她知道,对眼下的秦洛来说,顾小月就像是他的责任,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她、陪伴她,而他对唐雪柔的感情,还没有达到能够战胜这一点的地步,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如此,岳灵心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弃劝说。就算秦洛现在满心想着如何保护顾小月,她也要再次提醒他,他与唐雪柔之间的感情怎是说抛就能抛下的?“那你可有想过,你就这么放弃,雪柔她该怎么办?是,她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她的家族有权有势,但是她宁愿为了你,背叛家族忤逆父亲,毁了与国舅的婚事,惹恼了贵妃,如今千里迢迢只身来到这个地方与你相认,你却只给她一个这样的结果,你对得起你的小月,可又对得起雪柔吗?你连一个公平的机会都没有给过她!她为了你当年的一个承诺,苦苦等待了四年,不顾多少流言蜚语中伤,而你眼里, 竟然就只有一个趁你失忆来掠夺的女人吗?” 岳灵心的话直指顾小月! 顾小月抬起头来看向岳灵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被子。然后她动了动眼珠,打量秦洛的背影。她好像有这样的能耐,即便别人只是背对着,她也能猜到他现在的心思。不得不说,现在秦洛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一面是货真价值照顾了他整整四年的女子,另一面又是据说与他心意相通并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就算秦洛没有找回记忆,但现在他也不傻,从唐雪柔看自己 的眼神中,他就能明白岳灵心说的话字字是真。 若非顾小月中的那一刀,他怎么会痛下决心,彻底抛开往日的记忆?这世上的人,真有几个宁愿一生糊涂呢?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被岳灵心说服,也不奇怪。顾小月抓着棉被的手显得有些紧张地哆嗦,但她咬了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低低地开口说道:“岳姑娘说得对,秋收你本就不属于渔村,也不属于顾家,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你身边,是掠夺了 你寻回记忆的机会。我不想让你为难,唐大小姐也的确是个值得你倾心的女子,你真的不用为了我做违心的决定。就算没有你,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小月,你别说了。”秦洛握了握拳头,“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秦洛,你最好想清楚,我可以把雪柔带出来一次,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日后你若是后悔,也没人能帮得了你!”岳灵心急忙说道,眼角余光瞥着门外。因为她知道,此刻唐雪柔就站在外面,秦洛的话该 有多刺痛她的心。“那你最好现在就把她送回去,不要因为我,再伤害一个人。她该回到她的家人身边,也不该为了我再忤逆她父亲,更不该为了等一个不可能的人,白白浪费时间,错过好的姻缘。”秦洛说这些话,就好像 知道唐雪柔就在外面,知道她能够听见一样,一字一句,都是说给她听。 “秦洛!”岳灵心连忙止住他的话头。 秦洛苦笑了一下,“岳姑娘,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多说无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决定不找回记忆,那些刺客又如何会知道?他们同样不会放过你,因为只要你活着一日,就有可能想起来从前的事情,而一旦你想起来,必然会义无反顾地回到雪柔身边,那时 候你就会知道,谁才是你真正想要守护的人。”岳灵心软硬兼施,心头也暗暗气恼这秦洛,但为了唐雪柔,她必须继续努力。 秦洛苦笑了一下说:“那就告诉他们,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岳灵心狐疑地看着秦洛,又看了看旁边的苏沐漓,似乎问他是否听懂秦洛这句话的意思。但苏沐漓也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秦洛为何有此一句。“如果我和小月成亲了,就算我想起和唐大小姐从前的事情,我也回不去了。这样,那些人应该就明白了吧?我并不想卷进这一场争斗之中,只想好好守护眼前的人。”秦洛似是知道众人疑惑,于是接着道 破了深意。 岳灵心陡然愣住了。她本想用这个理由来打消秦洛离开的念头,没想到却迫使他作出了这样令人震惊的决定。 “秋收,你、你说什么?”顾小月也怔怔地看着秦洛,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秦洛转过身来,走到床沿边蹲下,拉起顾小月的手,“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跟我一起重新开始,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们成亲以后,就可以从这件事里面解脱出来,带着稚儿一起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开始新的 生活。现在,你还愿意跟我成亲吗?” 顾小月睁大眼睛看着秦洛,扑闪扑闪的眼睛里面溢满了泪水。 “秋收……” “秦洛你不能这么做!”岳灵心总算是找回了神智,冲他大喊道。 “小月,只要你愿意,不要管别人说什么。”秦洛紧紧握住顾小月的手,好像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坚定,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后悔刚才说过的话。顾小月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 第205章 路见不平 “秦洛,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你不要因为一时赌气就……”岳灵心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门外闷响了一声。猜也能猜到,肯定是唐雪柔听到秦洛说的话,掉头跑了。 岳灵心知道唐雪柔定是大受打击,便顾不得跟秦洛讲道理,转身追了出去。 只见唐雪柔已经下了楼,跑出门口。“雪柔!”岳灵心担心唐雪柔会做什么傻事,连忙要去追。苏沐漓跟着她跑出来,拉住她。这会儿天色已晚,他担心岳灵心出去不安全。但是现在岳灵心哪还顾得上什么时辰,她好歹是会武功的人,若是唐 雪柔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才真的不安全! “放心吧,我去把她找回来,总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岳灵心安抚了苏沐漓几句,便去追唐雪柔。虽说已经到了快开春的季节,入了夜街上依然凉意森森,所以行人稀少。空荡荡的大街上,听得唐雪柔细细的抽泣声。她没头没脑地往前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满心想着的只是离开驿馆,免得再听 秦洛说些更伤人的话。 他一定是知道的,知道她在外面,所以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他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她还有什么脸强求他? “唐大小姐!雪柔!”背后隐隐传来岳灵心的呼喊声,想是她追出来了。但唐雪柔现在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心里也更觉得愧对岳灵心,在她和秦洛的事情上,岳灵心不遗余力地帮忙,甚至不惜与唐家堡为敌,得罪了父亲和 大哥,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岳灵心失望了。现在难过的,除了自己,也就是岳灵心了吧。 唐雪柔觉得无颜面对岳灵心,也不想回到驿馆去,于是加快了脚步,竟是朝城门方向跑了去。 岳灵心一路追来,心里暗觉不对劲。难不成,唐雪柔这是要连夜出城回京都? 不好! 岳灵心心头一沉,一边跑一边大喊:“雪柔你回来!你给我站住!” 此刻城门尚未关闭宵禁,唐雪柔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城。出了城门,一条平坦的官道向西,要再往前走很长一段,才会有岔路,北上便是去京都的方向。夜色低沉得好像喝高了的醉汉,一不小心就会塌下来,连绵的暗色的云朵在风中摇摇欲坠。没有一颗星子,只有零碎的天光洒落在远处重重叠叠的茂林中。夜里甚至没有虫鸣鸟叫,一切都安静得好像死去 了一般。 唐雪柔听见岳灵心追赶的声音近了,她这娇弱的身子骨,哪里跑得过岳灵心?上了官道,早晚也会被追回来。于是她也没多想,脚步一拐就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岳灵心见状,自然就跟着跑了进去。 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方才远处可见的那些天光,都被茂密连绵的常青树树冠遮得严严实实。树林里幽暗静谧,岳灵心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和脚步声来追寻唐雪柔的方向。 这也让岳灵心担心。唐雪柔一个很少单独出门的千金小姐,到这种林子里来,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哎呀”一声,伴着吸气的声音,就从前面不远处的荆棘丛传来。正是唐雪柔的声音。 “雪柔!”岳灵心赶忙拨开草丛钻过去,只能隐约瞧见唐雪柔的轮廓,她跌坐在草丛当中。岳灵心上前去把唐雪柔扶起来,唐雪柔却又挣开她的手,说道:“你别管我!” “雪柔,你冷静一点……”岳灵心正想要劝说,忽然表情凝滞起来,把手指放在唇前警惕地做了个“嘘”声。 唐雪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听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有血腥味。”说着,岳灵心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拨开唐雪柔方才跌倒的草丛,蹲下身来仔细一看——草丛里竟然躺着一个人! 唐雪柔看得人的轮廓,吓得捂住嘴巴,发出吸气声。 这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难怪刚才唐雪柔跌倒都没发现他。 岳灵心探了下黑衣人的鼻息,发现此人已经断气了,但是尸体尚且温热,胸前那一刀致命的伤口也还渗着血。 “是刚死一会儿。”岳灵心皱起眉头,不安地说道。她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旁边的荆棘丛和树干,发现有不少打斗后留下的痕迹。更令她心悸的是,这些痕迹杂乱纷繁,绝对不是一两人留下的。 看来,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斗。 “这……”“别说话。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岳灵心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说道。她拉着唐雪柔赶忙往来的方向折返,然树林里没有一条大道,本就不容易辨认方向,何况又是夜里,暗无天光,岳灵心越是着急,越 是找不到出去的那条路,两人竟在林子里转来转去了好半天。突然岳灵心听见一声冷兵器相接的巨大碰撞声,旋即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岳灵心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赶忙将唐雪柔拉到旁边一棵大树后面躲起来。两人刚刚站定,便瞧见方才 那一小片空当跑过来两个人。这两人身后,大概有六七个黑衣人在追。 这一男一女已跑得筋疲力尽,脚步踉跄。其中那男人右手拿着刀,左手抓着女子的胳膊,奋力往前跑。但是女子实在没有力气了,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小翠!”男人回身扶起她。 女子面前支撑着上半身立起来,摇头说:“荣叔,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不行!我怎么可以丢下你?”荣叔立马反驳。 “带着我,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的!至少留一个人回去向王爷报信,不然我们这么多天的追查就白费了。”小翠坚决地说道。 “那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送死啊!”荣叔面露难色,虽然知道小翠说得在理,但是要抛弃自己的同伴,他还是于心不忍。何况小翠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荣叔!”小翠还想竭力劝说,但是那黑衣人已经追到了屁股后面。 其中一个领头的手一挥,七八个黑衣人就将小翠和荣叔团团围住。那领头的冷笑一声说:“不用争了,今日你们俩谁也跑不掉。” “哼!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荣叔站起来,一手拿刀,一手护着小翠。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有没有本事,拿得了你们的性命便知。”领头人阴阳怪调地说道。 “呵,赵涉手底下,就养了你们这一群没用的东西吗?想拿郭某人的性命,就尽管放马过来!”荣叔比划着大刀,轻蔑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上!”领头人招了招手,便与那几名黑衣人一齐朝荣叔攻了过去。 先前定是已经经过了一场死战,荣叔体力不支,举手投足之间更像是受了伤,哪里还是七八个人的对手?其实仔细看看,这几人的功夫并不算特别高强,而且武功路数不似中原门派。 岳灵心躲在一旁,听了这些,又见识黑衣人的武功套路,心头有了一些猜测。她不由得犹豫起来,是否应该出手帮忙。 她已然听出,这被追杀的两个人,正是江锦睿的心腹,郭荣和小翠。而那群黑衣人,是来要他们的性命。根据他们说的话,此事恐怕颇有深意,若是贸然介入,只怕会惹祸上身。但是,江锦睿乃是闵朝的王爷,而郭荣和小翠两人这次来小镇查的事情,又与李嬷嬷相关,岳灵心怕这两人一死,她想追查的线索也就断了,便很难再弄清楚背后的因由。不管怎么说,至少自己和江锦睿 还算得有几面之缘,自己若是对他的部下见死不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么一想,岳灵心算是说服了自己。她转头对唐雪柔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呆在这里别出声!”话音刚落,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人堆里。 其中一名黑衣人刚被荣叔击退,岳灵心从后迎上去,将那黑衣人手中的武器缴械过来,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那人的脖子。 其他几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连郭荣和小翠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岳灵心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就算她出手帮忙,现在也是二比六,对手不容小觑,而郭荣又受了伤,情况对他们来说也并不乐观。 “来者何人?”一名黑衣人问道。 “不用废话,通通杀掉!”领头人说着,高吼一声,拿着刀劈了过来。 岳灵心迎身上前,那郭荣也反应过来,知道来的是帮忙的,更是卯足了劲,也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双方交战十来个回合之后,岳灵心和郭荣又杀掉了两名黑衣人,但是郭荣已经体力不支,几乎倒下。小翠上前扶着郭荣,心中更加担心。现在不但他们跑不了,只怕还得再搭上一个人。 四个人再次将岳灵心他们围了起来。领头人高举着刀,砍向岳灵心。 唐雪柔在树后惊呼一声,“岳姑娘小心!”说罢竟然冲了出来,扑向岳灵心,刚好将岳灵心从刀口下推开。那钢刀从她的胳膊划了过去,顿时鲜血喷溅,听得唐雪柔一声惨叫。 就在这时,附近亮起了火把,远处响起苏沐漓和姜凡等人的叫喊声,看样子,是苏沐漓不放心岳灵心和唐雪柔,叫上姜凡出来寻人了。听见唐雪柔的惨叫声,他们连忙朝这边跑过来。 “在这儿!”岳灵心眼中迸射出精光,一边扶住唐雪柔一边大喊。 黑衣人见状,立马叫了一声:“撤!” 四个人应声飞进了丛林之中,不见踪影。等姜凡他们赶来,这里已经只剩下两具黑衣人的尸体。 “快,雪柔受伤了。带她回驿馆!”岳灵心说着,苏沐漓便点点头,上前将唐雪柔抱了起来,连忙往回赶。等他们好不容易回到驿馆,唐雪柔几乎已经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第206章 做傻事 秦洛知道唐雪柔跑出了驿馆,见岳灵心追了出去,心里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忍住了。他说那些话,本就是想让唐雪柔知难而退,如今这结果,也算是他想要的。 只是为什么,心里竟然会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正从自己的心尖上慢慢地抽离出去。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秋收。”顾小月看见秦洛盯着门口发呆,轻声叫了一句。秦洛回过头来看着她,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你去看看唐大小姐吧,她现在,应该心里也不好过,总感觉,是我抢了她应有的……”“别瞎想。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不关你的事。他们要怪、要怨,也都是我的原因,就让秋收替秦洛承担失忆的罪过吧。”秦洛说着,走过来拉了拉被子,给顾小月盖好,“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 日我就上街准备婚事所需的东西。” “明日?”顾小月讶异地睁大眼,似乎也觉得秦洛行事也太着急了点。但是,他怎能不着急?他一日没有了结此事,唐雪柔和岳灵心就可能一日不死心,那么顾小月甚至是其他所有人,都可能处在危险之中。他甚或还有一点害怕,万一他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他 该做怎样的抉择?他不知道。所以,他只能让自己越快安定下来越好,到时候即便后悔,也不必再面临艰难的选择。 顾家因为他而家破人亡,他怎么能丢下顾小月一人不管呢? 秦洛靠在床边守着顾小月入睡,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他打起精神细细一听,是岳灵心的声音。 “碧水,快把我的药箱取过来,雪柔受伤了!” 只是这么一句,随后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乱成一片。 唐雪柔的房间和顾小月的房间,中间隔着一间秦洛的屋子。此刻他在顾小月房里,听不见唐雪柔房中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不过方才岳灵心那一句“雪柔受伤了”,却让秦洛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来。唐雪柔是千金大小姐,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苦楚,若非为了找他,跑到这种地方来,她也不会这样。而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方才是自己把唐雪柔逼走,她如今在外面受了伤,自己怎 么也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想着,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唐雪柔房门前。 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唯独听不到唐雪柔的声音。 秦洛有点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转悠了两步,几次想敲门进去,但最后却都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朝门口走来,赶忙退到旁边,推开自己房门躲了进去。然后就听见了岳灵心跟苏沐漓说话。 “刀口很深,还好只是伤到了胳膊,否则怕是性命难保。” “树林里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对你们下手?还是上次那些人吗?” “应该不是。这些人是冲着绥王的人来的。”顿了顿,岳灵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郭荣和小翠呢?你看见他俩了吗?” “没有。怎么了?” “刚才在树林里,他们应该是和我们一起的。” “那种情况下,我哪还注意得到别的人?所幸你没有受伤,唐大小姐也无大碍。这种非常时期,你们再不能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我又何尝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本以为把雪柔接过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谁知这秦洛这般冥顽不灵,想想也是生气!我岳家军里,怎么会有这么死脑筋的人!” “这也怪不得他。他现在没有记忆,对他来说,小月就像他的亲人一样,他自然是要以保护自己的亲人为重。” “亲人?哪个亲人会用这种方式,欺骗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呢?顾小月若真是把秦洛看得重要,就该早些醒悟,而不是走到现在这一步。” “这是什么意思?”苏沐漓不解地皱起眉头,听岳灵心的话,好像秦洛他们三人的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顾小月刻意造成的一般。 “那日顾小月受伤,其实……” 岳灵心正要说下去,碧水忽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小姐!家里来信了!” “信?”岳灵心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她到这小镇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她出来办事,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家里是不会给她写信来的。于是她赶忙从碧水手中拿过信,拆开来看。 碧水屏息凝视着岳灵心的表情,只见岳灵心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眼神中甚至透出一丝忧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忍不住抓着岳灵心的胳膊问:“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如风。”岳灵心的眉头皱得像小山一样。 “小少爷?他怎么了?他现在不是应该在边关,监督南钺履行议和条款吗?”碧水不明所以地望着岳灵心。 岳灵心紧紧抓着手里的信纸,她何尝不是这样以为,但是书信上分明说,如风夜闯南钺行宫,竟想行刺于南钺皇! “这怎么可能?小少爷不是那种人!”碧水看了信上所言,不由得惊呼起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好下定论。看来,我得亲自去边关见他一面,才能弄清楚事情的因果。可是……”岳灵心回头看向唐雪柔的房间。可是这边的事情,她又放不下。如今弟弟闯了大祸,她要是不去 ,又怎能放心?两件事情纠结在一起,让岳灵心好生头疼。“你别着急。这样,我先去边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家书上只言片语,也没说清楚,待我去查探之后,再跟你说明。你在这边先处理好唐大小姐和秦洛的事情,再决定下一步。”苏沐漓看出岳灵心的 犹豫,握住她的手说道。 岳灵心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这样也好。那……那边就交给你了。” 岳灵心沉重的表情,分明是不放心。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岳灵心最是了解,他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情,其中,必有隐情。 苏沐漓知道如风对岳灵心的重要性,也就明白她这次交托之重。所以,他决定明日一早就启程。把岳灵心送回房里,看着她躺在床上,他才离开。 现在离天亮,还有大约两个时辰。夜幕沉沉地笼罩在屋外,风声呜咽着吹。岳灵心忙了大半夜,早就累得不行,然而现在却是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干涩地睁着眼。虽然她知道如风的性子,但是从战场回来以后,如风的一些表现也让她担忧。她心里很清楚,亲眼看见了父亲所受的折磨和的最后的死亡,这件事对如风来说打击有多大,也一直担心如风患上应激性创伤后遗症。若这次如风对南钺皇出手,正是基于此,而非别有隐情,那她该怎么办?该怎么救他?这刺杀一 国之君,也是死罪一条啊! 岳灵心翻身坐起来,打开门走到过道上。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姜凡守在门前,看样子,他一直都在这里。 “睡不着?”姜凡虽然用疑问的口气,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如风出了这样的事情,岳灵心哪里还能睡得着?姜凡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就一直守在门口。 岳灵心走到姜凡身边站着,靠着栏杆看着楼下。夜里黑漆漆的,只有身后的房间里面有一些蜡烛光。岳灵心的脸笼罩在半明半暗中,姜凡看得出来,她现在有多担心。 “事情尚未有定论,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别太担心。还没真正面对问题就忧虑不止,这不是我认识的岳灵心。”姜凡说道。 岳灵心回过头来看他,“那你认识的岳灵心,是什么样?” “就算面临再难的问题,也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姜凡波澜不惊地说。“谁知道会有那么多事情都挤在一起?”岳灵心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江锦睿身边那两人,今天在林子里,那些杀手追的就是他们,但是后来雪柔受伤,我一时不注意,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两人身上 有很多谜团,也很危险,你最好派人去他们下榻的客栈看看。” “苏家主已经跟我说过了。”姜凡示意她不必担心。 “他也知道我现在是顾头不顾尾了。”岳灵心苦笑了一下。“这样也好,至少我目前就只剩下一件事可担心了。” 姜凡知道,她说的是秦洛和顾小月的婚事。 “那日我查过顾小月房间底下的花台,并没有发现匕首之类的东西,我想,如果事情真如你的猜测那般,恐怕她那晚并没有把匕首扔到窗外,而是留在了房间里。”姜凡说道。 “这几日她一直没有出过房间,也就是说,那把匕首应该还在房里。只有让秦洛亲眼看到证据,他才会清醒过来,也才能阻止他和顾小月的婚事。”岳灵心叹口气,心里头开始慢慢地筹划。要如何才能让秦洛知道,这一场骗局。 第207章 骗子 天蒙蒙亮,苏沐漓便上了马车。岳灵心送他上了车,刚转身回来,就见碧水飞奔过来。 “小姐,不好了,唐大小姐她、她收拾东西要走!” 岳灵心闻言,赶忙回去。上楼到唐雪柔房间,果然看见她正在往包袱里塞东西。 “雪柔,你这是干什么啊?”岳灵心冲上去拉住唐雪柔。 “岳姑娘你不用劝我了,让我走吧。与其留在这里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迎娶别人,不如给自己留点尊严,知难而退。”唐雪柔低下头,泪水已经濡湿了睫毛,但她咬了咬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为了那点所谓的尊严,你就要把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给一个骗子吗?”岳灵心提高了声调质问道。 “不是我想让……”唐雪柔正想要辩解一般地,忽然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岳灵心,“骗子?这是什么意思?” “秦洛之所以决定跟顾小月成亲,是怕自己寻找记忆的过程,引来的刺客会伤害到顾小月,伤害到他身边的人。你知道这一点的,对吗?”岳灵心耐心地问道。“那又怎么样?不管秦大哥是不是真的喜欢顾小月,他都已经决定要跟她成亲了,秦大哥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再说,这跟骗子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能因为想阻止秦大哥跟她成亲,就往一个人身 上泼脏水啊!”唐雪柔皱起眉头,又是伤心又是无奈。 又有谁能比她对这件事更心痛的呢?如今要她正面这种结果,她几乎心如刀绞,却还要耐着性子跟岳灵心说清楚。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岳灵心帮她很多,她也不想岳灵心再为她做无谓的努力。 既然要走,也该给岳灵心一个交代,所以唐雪柔才耐着性子说下去。岳灵心抓着唐雪柔的手说:“你看,连你听了都这么想,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在秦洛面前点破。还记得那天顾小月受伤吗?花灯会之夜,所有人都出门去了,只有很少的侍卫留守,偏偏就那个晚上刺客来袭,没有人证,一切不都是凭着顾小月说?而且你仔细想想看,整个镇子上都知道,当夜是花灯会,对方若是要行刺,也是冲着秦洛来,可秦洛根本就不在客栈,他们来了又有什么意义?何况,以那些杀手的 身手,顾小月一点功夫都不会,他们若是想要顾小月的性命,那一刀就不会刺偏。”“这、这是什么意思?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唐雪柔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但是心底隐隐是有不好的感觉。岳灵心不会没头没脑地跟她说这些,而且一切都围绕着当天晚上的行刺,也就是说,岳灵心是想说 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古怪。 “我的意思就是,那天晚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刺客,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小月自导自演,是她为了留住秦洛,杜撰出来的一出苦肉计。”岳灵心压低了声音说道。 “苦肉计?!”唐雪柔睁大眼,露出诧异万分的表情。“那你的意思是,她中的那一刀,根本就是……”“是她自己刺的。”岳灵心叹了口气,冷笑了一下,“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倒也真是个狠角色,难怪你争不过她。连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手的人,才是真正下了决心,放手一搏。你呀,连人家的一半 都比不上。当然,我也不是赞同她这种卑鄙的行为。用博同情的手段,来骗取感情姻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唐雪柔从震惊中回过些神来,迟疑着说:“岳姑娘,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别乱说了。小月她……不是那样的人吧?若真是如此,你当时怎会没有当众拆穿她?”“我动动嘴皮子容易,但是要弥补造成的后果,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你想想看,你与秦洛,谁更相信我?方才我说顾小月自导自演的事情,连你都不信,你觉得秦洛会相信我的空口无凭,还是顾小月胸前实实在在的伤口?我吃过这种亏,所以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贸然对质,否则我们就会彻底失去秦洛的信任,到时候连挽救的办法都没有。”岳灵心拍了拍唐雪柔的手背,看到唐雪柔犹豫的表情,知道唐雪 柔总算是有点松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只有唐雪柔相信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让秦洛看穿顾小月的真面目。岳灵心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她心里清楚,秦洛绝不会被她们几句话说动,就相信顾小月是那样的人。当初在宫中,祝玲珑用腹中孩儿的性命来诬陷岳灵心,挑拨岳灵心和江玹逸之间的关系,江玹逸不也是毫不迟疑地就相信了吗?谁会怀疑一个母亲会毒杀自己腹中胎儿,就像谁会怀疑有人会为了挽留一段 感情就冒着性命危险,往自己胸口捅一刀?何况岳灵心与唐雪柔,还和顾小月有利益冲突,比起前者,秦洛也更相信顾小月,相较之下,若是贸然跟顾小月对质,局面未必会对岳灵心和唐雪柔有利。 “那,我们该怎么办?”唐雪柔想到岳灵心说了这么多,越想越觉得可怕,若岳灵心说的都是真的,那顾小月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一想到秦洛要跟这样的女人成亲,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她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急切地问道。“当日顾小月制造刺客行刺之后从窗户逃离的假象。她倒也周密,提前在窗户上印了鞋印,和几滴血迹。当时我就有些怀疑,顾小月在自己的房间里,又不是秦洛的房间,怎么会遇刺?那些刺客若真是冲着秦洛来的,不会连秦洛住哪间房都不知道。给顾小月缝合伤口的时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她胸口的伤口很窄,偏厚,但如果是剑尖刺伤的话,则会要宽一些、薄一些,而且,自己刺伤和别人刺伤,伤口形成的方向和形状也是有一定区别的,这些对大夫来说,不难区分。顾小月从前在山中打猎,剖杀过一些小动物,所以知道如何避开要害,但又让伤势看起很严重。这就是她的打算,用这样一出苦肉计 来给秦洛制造愧疚感,从而留住秦洛的心。秦洛不懂医,关心则乱,被她蒙骗实属正常。”岳灵心有点儿无奈地说。 “你既然告诉我,说明你肯定有什么办法,对不对?”唐雪柔又是担心又是期待地看着岳灵心。“顾小月虽然计划周密,不过当日我发现破绽之后,便让姜凡顺着窗去追查。顾小月刺伤自己用的是匕首,我开始以为她会把匕首扔到窗外,但是姜凡搜查之后并没有找到匕首,所以我认为,那把匕首现在 应该还在顾小月的房间里。”岳灵心说道。 “找到匕首,和伤口比对,就能证明顾小月在说谎!我知道了,我去把那把匕首找出来!”唐雪柔说着就要走。 岳灵心一把抓住唐雪柔的手,叫住她,“你这么贸然去搜她的房间,别说是她了,秦洛第一个就不会允许。就算你要找,也得另想办法。” “到底有什么办法?”唐雪柔着急地问,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你得受点委屈。”岳灵心试探着说。 “都到这个时候了,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去做的!”唐雪柔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岳灵心。 岳灵心便上前半步,附在唐雪柔耳边轻声说了她的计划。 …… 过了午时,秦洛才从外面回来,拎了一大堆东西,还带了几个婆子,说是裁缝店来给顾小月量体裁衣,做嫁衣。 顾小月还不能下床,便躺在床上让几个人拿着卷尺测量,脸上的笑容浓得化都化不开。 “秋收,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只要你有这份心,简单地拜个堂,让爹娘和爷爷在天之灵做个见证就好了。我只求日后安稳,能跟你一辈子守在一起,别的,我不多求。” 秦洛在床边蹲下来,握住顾小月的手,柔声说道:“正是因为爷爷在天有灵,我才要让他看见这一切,让他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你,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嗯。”顾小月点点头,泪花在眼中若隐若现。 “咚咚。” 唐雪柔敲了两声门。门本就开着,她便走了进来。 秦洛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大概他以为,她是不会再进这扇门的了吧。此刻面对面站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唐大小姐,你怎么来了?”顾小月试着坐起来,却被秦洛按了下来。 “你们要成亲,肯定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小月又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一般人很难帮衬得上,所以我过来看看,筹备婚事有什么需要帮得上忙的,我可以帮你们。”唐雪柔说道。 “你……帮我们?”顾小月愣住了。唐雪柔点点头,看向秦洛,“秦大哥,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这顿时间,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和小月经历了很不愉快的事情,我很抱歉。现在既然你们都决定要成亲了,我也该祝福你们,别的虽然我做不 了,但是帮新嫁娘看看嫁衣之类的活儿,我还是能做的。” “这怎么行?你可是千金大小姐,我和小月的婚事,你不必……”秦洛忙想回绝,但顾小月却开口打断了。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看着唐雪柔说道:“既然唐大小姐想帮忙,那就劳烦了,否则我还真愁,自己拖着这病着的身子,怎么能好好地嫁给秋收呢!”她嘴角露出单纯的笑容,那双眼睛忽闪忽闪地,说不 出的天真。却像两把刀,刺进唐雪柔的心里。 第208章 搜查 秦洛让绣娘赶制出来的嫁衣,很快送到了驿馆来。这会儿顾小月已经能下床了,只是仍旧虚弱,需要人搀扶着。唐雪柔便日日过来帮忙,有时候伺候的丫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唐雪柔也给顾小月端茶倒水。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人尤其容易口渴,每隔一会儿顾小月就要水喝,唐雪柔在房里守着也无聊,不时打着盹儿 ,却又被顾小月叫醒了,到后来稍微有点响动声她就会惊醒。 秦洛通常早上过来,正瞧见唐雪柔在倒水,她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秦洛赶忙上去把水杯接过来,“我来吧。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回去再歇息会儿吧。”“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倒是没了睡意,就过来看看。”唐雪柔望了望窗外,天色还早,只是蒙蒙亮,虽说冬末天亮得越来越糟,却也仍是冷得刺骨。秦洛接过水的时候,碰到唐雪柔的手,她的手指冻得好像 冰棍一样。 秦洛微微皱起眉头,看到唐雪柔脸上落寞的笑意,心头好像有针扎一般难受。 “你身上还有伤,真的不必每日过来帮忙。”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日后各安天涯,怕是想再见一面,也是绝无可能的。”唐雪柔言语中多了一丝伤感,双眼饱满深情地看着秦洛,若是没有深如瀚海的真情,是绝不会有这般眼神。 这眼神就像火一样,灼得秦洛心里生疼。 “秋收,是你吗?”里间忽然传来顾小月的问话,打断了秦洛与唐雪柔之间无言的对视。 秦洛沉默了片刻,似是回答唐雪柔的话。 “再见也是徒增困惑,不如不见。” 说罢,他便转身走进里间去见顾小月。所幸这几日调养,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脸色也红润许多,送嫁衣过来的婆子还不禁打趣说,这是当新娘子的喜气给冲的,说得顾小月当下便面红如血。 “秋收,你来得正好,方才我还跟唐大小姐说,这次送过来的嫁衣,好像腰这里不是太合身,需要再做些修改,恐怕要麻烦唐大小姐帮忙跑一趟。”顾小月笑笑对秦洛说道。“这不太好吧?”秦洛皱起眉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唐雪柔,本来麻烦她天天过来照顾就已经让秦洛心里很过意不去了,闲杂还要让唐雪柔拿嫁衣去修改……虽然秦洛想不起来他从前与唐雪柔的种种,可是唐 雪柔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深情,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替自己心爱的人未来的娘子做嫁衣?顿了顿,于是他又说道:“还是我跑一趟吧。唐姑娘身上还有伤,外面这么冷,让她出去跑,实在不太好。”“可是这女人家的东西,你一个大男人能懂什么啊?再说,唐大小姐是名门出身,见多识广,经她验过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能比。所以啊,还是让唐大小姐帮忙更好——你觉得呢,唐大小姐?”顾小月抬起 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唐雪柔。 唐雪柔露出些许尴尬的笑容,但仍是和善,点点头说:“当然,只要是我能帮上的,只管说就好了。既然小月需要,那我就去跑一趟吧。” “唐姑娘……”秦洛站起来,似乎还想劝说。 顾小月一把拉住秦洛的手,“秋收,你扶我坐起来一下吧,天天躺着真的好闷。” 秦洛只好先帮她把枕头垫高点,再扶她坐起来。 趁着这会儿,唐雪柔已经把嫁衣叠起来用布包裹好,“那我就先去了。” “唐……” 秦洛话还没说完,顾小月又抓着他的手扯开了话题。唐雪柔有些落寞地低下头,拿着打包好的嫁衣退了出去。 做嫁衣的裁缝店和驿馆在同一条街上,其实出门走不了多久。唐雪柔把嫁衣送到了店里,让裁缝按照顾小月提出的要求进行修改。她又在店里逛了逛,选了几块布,想做个香囊。 选好之后,她便带着东西回驿馆了,先把布放回房间里,又去顾小月那边交代一下。谁知刚跟顾小月说上话,楼下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怎么了?”顾小月撑着身子坐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我出去看看。”唐雪柔说着,走到门口,探头出去查看情况。这会儿就见得岳灵心也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而姜凡则在楼下,正跟官差说着什么。那官差之前没见过,似乎并非这几日被派来保护驿馆的 。 那是什么事,惊动了官府的人呢? “岳姑娘,这是怎么了?”唐雪柔见岳灵心走了过来。 岳灵心摇了摇头,“我也是听见响动,刚出来。咦,那个妇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熟?” 唐雪柔闻言,顺着岳灵心的目光往一楼大门口看,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又在跟官差和姜凡交涉,不时地往楼上看一眼。唐雪柔一眼认出了那个婆子,不就是刚才她去的哪家裁缝店的老板娘? “那是……” 不等唐雪柔说出来,那婆子忽然指着二楼,大声喊道:“没错,就是她!就是那个丫头!”办事的官差和姜凡闻言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唐雪柔的方向。唐雪柔愣了一下,和岳灵心对视一眼,分不清他们说得究竟是自己,还是岳灵心。不过唐雪柔想,自己刚刚才去过裁缝店,这老板娘 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唐雪柔心里七上八下的,眼见那老板娘已经带着官差爬上了二楼,直冲到自己跟前。 岳灵心赶紧往唐雪柔面前一站,拦住这一干莫名其妙的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这位是?”官差用不屑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又转头看着姜凡。想必刚才在楼下姜凡已经表明了身份,他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般的官差自然不敢得罪他,做事也要看他几分脸色。 “是你得罪不起的人。”姜凡面无表情地说。 “岳灵心一介草民而已。不过,官差大人因何到此?”官差面露悻色,拱了拱手说道:“贵人在此,本不该叨扰,只是我们大人作为百姓的父母官,接到这裁缝铺老板娘报案,说是方才这位姑娘去过裁缝店之后,店中失窃了部分财物。下官奉命前来追查,还请 几位配合。”官差指了指唐雪柔说道。 “笑话!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有贼了?”岳灵心严厉地反问道。“下官不敢。只是,这百姓报案,指明了是这位姑娘来过之后,店里就发现了财物失窃,所以,第一个怀疑的,只能是她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还是得搜一搜,若这位姑娘是无辜的,官府也好还她清白, 不然,我们也不好交代呀。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小姐,”姜凡把岳灵心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现在在这个地界上,许多还要靠这边官府周旋,若是跟他们撕破脸,目前对我们来看,并没有什么好处。反正我们也知道,唐大小姐 不会是盗窃犯,所以不如让他们搜上一搜,就当了事了。” “可是……”岳灵心看了一眼唐雪柔。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唐雪柔的意见,毕竟被当成贼,任谁心里都可能会不舒服。 “我没关系。”唐雪柔听见姜凡和岳灵心的对话,也知道岳灵心在担心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同意让他们搜查。 这会儿秦洛也出来了解情况,听见官差的话,他接过话茬说道:“我相信唐姑娘不会是那种人。何况区区一个裁缝店,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看,你们还是到别处去找嫌犯吧。” “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跟这位姑娘,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凭什么替她作保?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保证就一定不是她呢?”裁缝店老板娘不依不饶地说道。 “好了,大家不用争了。我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他们搜。只是要连累大家,也都被烦扰。”唐雪柔抱歉地说道。 “既然你都觉得没事,那就让他们搜好了。”岳灵心不太高兴地说,便让开了路。领头官差招了招手,手下的人便在驿馆里四散开来,搜查他们的房间。虽说那老板娘指认的是唐雪柔,但因为他们都是一起的,搜查也不会只搜唐雪柔一个人的房间。不一会儿,便有几人搜到了顾小月的 房间里来。 顾小月躺在床上,尚且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这么一群人突然闯了进来,挣扎着坐起来,大声问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秦洛连忙跑进来,给她解释了一通。本以为顾小月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缘由之后也就没事了,没想到顾小月却反应激烈,答道:“既然你们怀疑的是唐大小姐,那搜她的身和房间就好了,为什么要到我 这里来?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压根就没有进来过,你们别碰我的东西!都给我出去!” “小月!”秦洛拉住顾小月的胳膊,似乎生怕她激动起来,会跳下床似的。“此事方才已经在外面商量过了,岳姑娘和姜统领都同意了,就让他们搜一下吧,搜查完之后自会离开。” “不行!这里是我的房间,谁也不许来捣乱!我还是病人,如果你们一定要搜查,我这会儿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是要负责的!”顾小月厉声威胁道。秦洛蓦地皱起眉头,心头泛起疑惑——顾小月为何竭力反对官差搜查房间?难道,这房间里还有什么蹊跷? 第209章 物证 “小月,你到底怎么了?只是搜查房间而已,干嘛这么大反应?”秦洛狐疑地看着顾小月,忍不住问了出来。顾小月怔了一下,表情从刚才的愤慨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片刻之后,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莫名其妙跑到我的房间里翻东西而已,若是你,能感觉心里舒服吗?再说,渔村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些官差不去追查那么大的杀人案,偏偏来我们这种无辜的小老百姓家里捣乱,我能不生气吗?我爹娘和爷爷尚且死不瞑目,我也受了伤,他们不为我们平反冤情,却跑来客栈捣乱,简直、 简直就是欺负人!” “可是……”秦洛见顾小月如此态度坚决,有点不太好说下去。“虽然我相信唐大小姐不会做那种事情,但是她方才的确来过你的房间,若要帮她洗脱嫌疑,按理来说应该让官差们搜查一下才是。” “你的意思是,活该我们为了唐大小姐,就要受到这种待遇?”顾小月莫名地说话尖酸起来,看得出来她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 秦洛虽然想要理解她,可是心里仍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他耐着性子说道:“只是搜查房间,不会妨碍到你的,让他们搜完了赶紧离开不就好了。”“我就是不想他们乱翻而已。一群大男人,到我这女儿家的房间里翻找,让人家脸上怎么挂得住?”顾小月见来硬的不行,只好放软了语气。她知道秦洛虽然对她百依百顺,但是她这么强硬下去,秦洛只会 感觉到不耐烦,最好的方法是在秦洛面前表现出委屈,这样他还更容易接受些。 “这位姑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你若是不配合的话,就算是干扰公务,我们可是能把你抓回官府去的!”官差提高了声调不耐烦地说。 这一来二往吵起来,闹得房间里气氛紧绷得厉害。 正僵持不下,岳灵心跟姜凡走进房间来。见此情景,岳灵心不由皱起眉头喝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呢?不是让你们赶紧搜查完房间离开,怎么还吵吵上了?”“岳姑娘,这可不赖我们啊!”官差很委屈地耸了耸肩,指着顾小月,“是这丫头,怎么都不肯让我们搜这间屋子。刚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我们也不会为难贵人们,等我们搜查完也好回 去交差。这姑娘这么阻拦着,我们可不好办事啊!” 岳灵心听罢,往前走了两步,面向顾小月,“这件事我和小凡已经同意了。小月你就让他们搜查,也好让人赶紧离开,免得搅扰清净。” “我……” 顾小月似乎还想反对,但那官差紧接着便说道:“你这么强烈地反对我们搜查房间,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这房间里,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顾小月激动地反驳道。“既然心里没鬼,那就别怕我们搜啊。少废话了,既然姜大统领都同意了,兄弟们,给我搜!”官差也不耐烦了,现在岳灵心和姜凡正好也在,既然他们俩都没反对,他也就不跟顾小月多说废话,径直招了 招手,让人开始搜查。顾小月激动地几乎要从床上爬下来,幸亏被秦洛拦住。看到她这么着急的样子,秦洛心头越发觉得奇怪,顾小月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可平日里也是个懂事的丫头,若说是遇到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 这么强烈反对。让官差早点搜查了事,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小月,他们很快就能搜查完了。”秦洛安慰道。 顾小月却好像全然没有听秦洛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官差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有人打开墙角附近那个大箱子的时候,她抓着被子的手陡然一紧,喝道:“那箱子里都是女人家的私人物品,你们不许动!” 官差听了,反而露出怀疑的目光,盯着那箱子,对手下人说道:“我看这箱子倒有古怪。给我搜!” “别动,你们!”顾小月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秦洛竟连拦都拦不住。只见顾小月扑过去拉住那官差,不让他开箱。 “小月,你这是干什么?”岳灵心上前问道,顺势给姜凡递了个眼色。姜凡点点头,上前一把将箱子盖打开来。官差也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把里面的衣物之类的东西扔了出来。 官差头领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的大喊一声:“这是什么!”接着,他便举起一把带血的匕首来。 顾小月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两步。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紧绷得和之前一样,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官差头领手里举着的那把匕首。匕首上有凝固的血迹! “小月,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秦洛看着顾小月问道。 “我、我……”顾小月喃喃地,紧张地用手抓着裙摆,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正在脑子里搜寻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是我之前打猎用的匕首。” “打猎用的匕首,上面的血迹都不清洗的吗?”那官差头领怀疑地问。 “最后一次去打猎回来,渔村就毁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擦拭上面的血迹?”顾小月垂下眼睫,避开其他人探寻的目光。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把匕首藏在箱底干什么?”官差继续追问。 “我、我只是随手放在那里而已,你们要是不到处翻找,我自己都忘了,把它放在哪里了。”顾小月嘟囔着说。 “我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吧!”官差微微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顾小月,摆弄着手中的匕首。 “那你以为是什么样?就是一把普通的猎刀而已,你还给我!”顾小月说着,挣扎着去抓官差手里的匕首。 官差晃了下身躲开,说道:“我看这刀子很有问题。这上面的血迹问起来不像是野兽的血,倒像是……人血!” “你胡说!”顾小月尖利地呵斥道,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她转过头,用力抓住秦洛的胳膊,生怕他不相信自己似的,不停地说:“秦大哥,不是这样的,这上面只是野兽的血而已。难道我会杀人吗?” “这不可能!”秦洛听了这么多话,可是顾小月毕竟是他亲近和信任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地相信一个官差的话?他护在顾小月前面,对官差说道:“小月不会杀人的。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也不一定是杀人吧。”岳灵心忽然说道。 秦洛没想到岳灵心会插话进来,于是掉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他不知道岳灵心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杀人,那是什么?”秦洛不解地问。 岳灵心盯着顾小月,先是看着她的脸,接着目光移到她胸前。秦洛似乎也注意到了岳灵心的目光,更是不解。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但是现在看到这把匕首,如果上面真的是人血的话,似乎就能把事情串起来了。”岳灵心试探地说道,有意看了几眼秦洛此刻的表情。 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那他究竟是会信,还是不信?“花灯会那天晚上,小月遇袭,我给她缝合伤口的时候,发现她胸前的伤口,似乎不是刀剑造成,而是匕首之类的器物。不过,哪个刺客会用匕首行刺?如今小月自己说,这把匕首是她从前打猎用的。”岳 灵心语意未尽,颇有深意地看着顾小月。 “岳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小月的情绪激动起来,睁大眼睛瞪着岳灵心。“是啊,岳姑娘,这匕首是小月的,你又说小月身上的伤口是匕首造成,难道你想说,小月胸口的伤是她自己捅的不成?”秦洛本是无心的一句,用来质问岳灵心,谁知他说完之后,竟见得岳灵心的表情若 有所思,仿佛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正中她心上。 她该不会真的以为…… 秦洛陡然提高了声调,“你们不会真的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吧?小月明明是被刺客所伤。再说,她莫名其妙刺伤自己干什么?” “那我问你一句,若是她没有被所谓的刺客刺伤,你会决定跟她成亲,远走高飞,而不是留下来寻找当年和雪柔只见的记忆吗?”岳灵心反问道。 秦洛愣了下,顺着岳灵心的话,似乎一切都能捋清楚,可是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唐的说法?立马变了脸色,对岳灵心横眉冷对,“岳姑娘,你可不要信口雌黄,胡乱猜测!”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岳灵心直视着秦洛的眼睛追问道。 秦洛皱起眉头,许久不发一言,或许连他自己都在想,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会做怎样的决定? “秦洛……”“你不必再说。即便那晚没有刺客行刺,我和小月的事情也不会更改。这四年来,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现在她无依无靠,照顾她也是我的本分。不管我是秋收,还是什么秦洛,知恩图报 都是人之基本,不是吗?”秦洛打断岳灵心的话,那言下之意似乎是要让岳灵心明白,就算这件事真的是顾小月自导自演,他也不会动摇,最好,岳灵心不要拆穿! “可是,秦大哥……”唐雪柔见岳灵心一直努力想要说服秦洛,可秦洛不为所动,于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可是秦洛把脸往旁边一别,说道:“既然岳姑娘说这匕首上的血是小月自己的,那就没有官差们什么事了吧?这房间里都被搜了个底朝天,更没有发现什么赃物,你们弄清楚了,便可以离开了!小月还受着 伤,需要静养!” 秦洛下了逐客令,唐雪柔眼见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竟要落空,忍不住上前要劝说,岳灵心一把抓住唐雪柔的手,摇了摇头,带她退了出去。 今日这事,只怕不宜多言。岳灵心的心情不比唐雪柔的轻松,她可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了。若是秦洛再这么冥顽不灵下去,只怕他和顾小月的婚事,会成定局。到时候,唐雪柔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第210章 已成定局 眼见秦洛与顾小月的婚事越发近了。秦洛不知是不是故意,自那天官兵搜查的事情发生后,他竟然加快了准备速度,删繁就简,婚期就定在这两日了。 似乎是经历过那件事后,他怕节外生枝,竟想尽快跟顾小月成婚!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 大半夜里,岳灵心还见唐雪柔房间亮着灯,心知此刻唐雪柔必是心如刀割。其实岳灵心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过了明日,唐雪柔和秦洛之间,就当真完了!她便进去问唐雪柔,打算怎么办。 唐雪柔撑着脸上的苦笑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办?只怕上天早已注定,四年前一别,我与他便是前缘尽散,再无可能。” “你别这么悲观。毕竟还没有拜堂,这件事,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岳灵心握住唐雪柔的手,想让她振作一点。可唐雪柔不由得把手抽了出去,就好像她的心,也已被抽空了。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岳灵心,喃喃说道:“我不放弃又能如何?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留不住他的心,何谈他的人?如今他好事将近,我若是再死缠烂打,岂不是自讨无趣?其实想想他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也有一个好的归宿,无论顾小月是否用刺客的事情骗他,只要他看不穿,便依旧是觉 得幸福的。而我,只要看到他幸福便也足够了,又何必非要逼他找回记忆,跟我在一起呢?” “雪柔……”“其实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千里迢迢赶来,一定要找到他,让他想起往日的事情,与我重修旧好,却未曾考虑过,他是否宁愿。而如今,他既然明确表示,他想和小月在一起,想成亲安家,有个定数,我又为何非要再搅扰他的安宁?也许我退出,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唐雪柔轻言细语,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喑哑如斯,必是泣尽了心头血,才能说出这番 话来。 她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是在泣血啊! “罢了!你若是这样想,我自不必再游说你,我找秦洛说去!”岳灵心也站起身,看样子是真要出门去找秦洛。 唐雪柔连忙拉住岳灵心,急问道:“岳姑娘,你想干什么?你别……”“你可以现在就说放弃,但是这件事,我替你觉得不甘心。我岳灵心想做的事情,没有这么轻易就放弃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口口声声说,与秦洛多年感情深厚,当初更是宁愿为他殉情也不愿嫁与他人,如 今他要娶别的女子,你竟是心甘情愿,也不知究竟是你虚伪了,还是我原本就看错人!”岳灵心撂下这些话,转身就出门去了,唐雪柔自怔怔地站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更别说再拦下岳灵心。 岳灵心出了门,竟然真去了秦洛的房间,而秦洛也不知是在筹备明日婚事细枝末节,还是也因大婚一事夜不能寐,他房间的灯也还亮着。岳灵心虽然对唐雪柔说了一通狠话,但是真到了秦洛门前,却还是犹豫了起来。她真不禁在想,就连唐雪柔自己都已经放弃的事情,她到底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坚持下去?这件事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利益, 无非就是为当年的过错图个心安,她为他们做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唐雪柔已死心,她不如也放弃,落个清静,她也能尽快赶去南钺边疆,操心弟弟如风的事情。 可是她做了这么多,真的要到这个关头,就放弃吗? 徘徊了一会儿,她想敲门又没敲下去,刚又举起手迟疑着,门却自己从里面开了,秦洛就站在面前。 “你有什么话,今夜都说完吧。过了明日,希望一切的纠葛都到此为止。”秦洛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灵心,好像并不意外她会出现在门口,也不意外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 或许,他也想在他大婚之前,把一切都了解了,他能够安安心心地成婚,再无牵挂。原以为,该是唐雪柔来说这些,但最终也只是岳灵心来了。 岳灵心看了他好一会儿,却只叹了口气,“来之前觉得该有千言万语,可是临了,却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若是想劝我,本就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回转?”秦洛转过身,往屋里走去,也不管岳灵心是否跟他进来。 “仅是三言两语而已吗?人证物证均在你面前,是你视而不见,不愿相信罢了!”岳灵心追进去,接过话茬说道。“你是说匕首的事情?”秦洛转过身来,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岳灵心,“这件事,从一开始,不就是你们谋划好的吗?裁缝店老板娘的出首,官差上门,姜大统领那么不近人情的一个人,却轻易地松口答应他们 搜查住处,又偏偏查到小月的住处,以及那箱底的匕首,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于‘巧’了。” 秦洛把那“巧”字咬得极重,显得刻意。“没错,这一切的确是我设计,但目的只是为了让你发现那把匕首。说实话,自那之前,我也不知道匕首究竟被她藏在何处,所以才跟小凡商量,演了这出戏。可我们在你面前撕破的事情,却是真真实实, 若是因为我设了这个局,反倒让你不信了……” “我不是傻子。”秦洛忽出此言,打断了岳灵心的话。 岳灵心愣了下,心头有了猜测。 难不成,秦洛当日其实已经知晓真相,只是他假装不信,也一直不点破?“其实事情的真相如何,于我来说并非那么重要。如果小月真的为了留下我,宁愿往自己胸口捅刀子,那也是她一片苦心。他们一家人,为了我已经付出得太多了,若这辈子注定我要留在她身边,也是我欠 她的。”秦洛说着,沉沉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你明知道顾小月是在骗你,还由着她来?你这样做,就算不替你自己考虑,就不想想雪柔?她为你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因为你想报恩,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太自 私了吗?”岳灵心厉声质问。方才秦洛那些话不说还好,岳灵心也就在生点闷气,可是他这么说出来,岳灵心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更加生气了。若是他傻,愣是被顾小月蒙骗也就罢了,如若明知顾小月是这样的人,还要辜 负了唐雪柔,真是让人难受得厉害。 “那你们一定要我找回记忆,不也是自私吗?你们有你们的自私,我也有我的私心,我欠顾家数条性命,该当一生偿还。”秦洛依然平静,不改初衷。 听他这么说,岳灵心便明白了,他的确决意已定,必是要与顾小月成亲不可的了。今夜不管她说什么,秦洛也只是听着而已,并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任何影响。“你既言尽于此,我也无话可说。此事原本就与我无关,我一直纠缠其中,从一开始插足其中也算是多事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多说无益,你便早些歇息,为明日大婚做准备吧。”岳灵心说了这么多, 可秦洛无动于衷,她心知已经无可挽回,再说下去也是徒增烦恼。 罢了,既然连唐雪柔都放弃了,她来这一趟本就是多余,早该知道结局如此。 岳灵心转身离开房间,留秦洛一人陷入沉思之中。 这一夜,几乎没有一人真睡得好。翌日天明,礼堂便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了。因为婚事仓促,男方女方均无住所和先辈,整个婚事竟然只能在驿馆举办。不过岳灵心也没让人亏待了秦洛和顾小月,哪怕先前心头一万个不愿意,木已成舟, 无可更改,她也只能和唐雪柔一样,认命了。 不过喜婆说,无论如何这新娘子也得出门去上一趟花轿绕街,便先由人接了顾小月出来,出门上花轿到街上游了一圈,再回到驿馆来,由秦洛在门口相迎,再入门行大礼。 秦洛执着顾小月的手,缓步走进堂中。厅里已被装扮得焕然一新,喜气洋洋。一对新人被红烛照得浑身都好像发着光。 岳灵心在旁,看着他们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好像有些出神。 “小姐在想什么?”姜凡看出岳灵心有心事,小声问道。 “在想,他们二人,和当年我和皇上成婚时,竟有八分相似。”岳灵心半带自嘲半带感叹地说。虽说当年江玹逸与她成亲时,多是为了她的身份和她背后的势力,但兴许也有感激的成分吧——感激她帮了他这么多,建军功、结群臣,坐稳在宫中的地位。而那时的她,又何尝不是用尽了手段,一心一 意只想嫁给江玹逸为妻?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责怪顾小月卑鄙?“一颗玲珑心思,却错付于人,终究是会伤人伤己的。”岳灵心有感而发,目光在人群中探寻着,突然发现,唐雪柔竟然不在! 第211章 离散诀别 姜凡瞥见岳灵心脸色忽变,知道情况不对,于是小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雪柔,雪柔没来。你今天看见她了吗?”岳灵心一边问,一边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心想或许是自己看漏了。但是巡视一圈之后,仍是不见唐雪柔踪影,岳灵心竟有种不好的预感,随着心跳的律动,在心头 咚咚咚地。“好像一大早就没见她人。这有什么不对吗?自己心爱的人要娶别的女人了,难道还硬要她来参加这婚礼,给自己添堵吗?不来才应该是正常的吧?”姜凡大概也就跟岳灵心和江玹逸说话的时候,会一次性 吐出这么多字。也可能是受了岳灵心的影响,他对唐雪柔和秦洛这档子事,竟也上心了。所以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姜凡心里也有一丝不快,或者说是,同情唐雪柔。若是平时,岳灵心大抵该想笑了。姜凡自当年跟随了江玹逸之后,作为皇帝身边的暗卫,就像皇帝的影子一般,替皇帝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对一般人早已变得冷血麻木,如今他竟然会对人生出同 情心,若非岳灵心也在担心着唐雪柔,以她总是打趣姜凡的性子,一定是会笑出来的了。“可是以我对雪柔的了解,她是外柔内刚,越是临到这种时候,她应该越是强硬才对。你想想,之前她为了抗拒和蒋世年的婚事,差点服毒殉情,后来又违抗她父亲的意思,逃婚去寻秦洛,如今到了这一刻 ,怎么反倒不见人了呢?我觉得,今天这种场合,她不应该错过才对。”岳灵心喃喃解释道,越说越觉得不太对劲。 “你在担心什么?怕唐大小姐会做什么傻事?”姜凡一言便说破了岳灵心的心事。 这个局面下,她当然是怕唐雪柔会承受不了,绝望到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不行,我去她房间看看。”岳灵心说着,转身就要往楼梯那边走。 小厮已经喊了起来。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岳灵心转过身,就看见唐雪柔迎面走来,顿时睁大眼睛。 只见唐雪柔穿着一身红衣,如嫁衣披身,缓步走进大厅来。秦洛回头见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唐雪柔。 “雪柔,你……”岳灵心不明就里地看着唐雪柔——她这究竟是想干什么?穿成这样,不是跟新娘子叫板吗? 顾小月虽然蒙着盖头,可也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连忙把盖头掀起来,看见了眼前这幅场景,眼中情绪顿时五味杂陈。 “这喜堂,和当初你许诺于我的,真像。你还记得吗?”唐雪柔走到秦洛跟前,四处环顾的目光回到秦洛脸上,与他对面直视。 “你明知我不记得,又何必多此一问?”秦洛垂下来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衣袂,似乎直视着唐雪柔的目光令他难受不已。“对啊,你是不记得了。你一句不记得,就可以抹杀所有,我们过去种种,你的海誓山盟,我四年的守候……你知道吗?四年前,当前线的消息传来,岳家左翼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我便想,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日日在约定的大柳树下,等着老天爷赐我一个奇迹,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一定会回来。我一直这么对自己说,一天、一月、一年……”唐雪柔的眼中含着泪,银光闪闪的,秦洛看着她的 眼睛,好像能透过那闪烁的光芒,看到在柳树下等待的那个身影。 无论严寒酷暑,无论风吹雨打,她总是撑一把杏色的油纸伞,站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这个画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秦洛却觉得在脑海里如此真实地存在。他张了张嘴,想让唐雪柔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倒是顾小月掀了盖头说道:“唐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 是我与秋收大婚之日,宴请的都是当作朋友的人,你若是也以朋友的身份来参加婚宴,我们自然欢迎,但你若是来捣乱的,那我首先就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说着,顾小月抬起手来,指着门口。 岳灵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帮着唐雪柔将顾小月堵回去,“她话都未说完,小月你何必如此激动?再说,你之前不是一直鼓励秦洛去找回记忆吗?这会儿为何阻拦,还出言不逊?”“我早就说过,这件事应该尊重秋收自己的想法。可他明明已经作出了决定,你们却仍然纠缠他不放,试问我就算再宽心、再把你们当朋友,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上还无动于衷吧?这可是我的喜堂,你们都觉得我的感受就不许需要被重视了是不是?我就该拱手让出自己的幸福,是不是?”顾小月没想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本以为一切都成定局了,唐雪柔竟然还出来唱这一出。尤其是看到秦洛看唐雪柔的 眼神,每一刻都令顾小月心惊胆战,生怕秦洛马上就会想起来什么,撒手不要她了。“你的幸福,却是建立在另外两个人的痛苦之上,到底是谁自私?你知道秦洛心中觉得亏欠于你,亏欠于顾家,便利用这一点来逼他就范,娶你为妻,你不觉得这也太无耻了些吗?”岳灵心忍不住愤愤地说 道。“我无耻?这四年来,我们生活得好好地,当初也是好心救了秋收,也救过你,但是你现在这么恩将仇报,硬要把我们一家人分开,难道就不无耻了吗?再说,你凭什么觉得秋收娶我就是痛苦的?是他亲口说想要跟我过一辈子,要照顾我一辈子的!”顾小月说着也红了眼圈,掉头殷切地看着秦洛,似乎是在恳求他帮自己说句话。如今的她就好像站在无数支利箭之中,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是 夺人所爱的坏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你若懂得分寸,懂得成全,我们又何至于如此?”岳灵心反问道。“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唐雪柔开口打断了岳灵心和顾小月之间的争执,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比任何人都要有分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洛,“只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也只有我们两人能解决。他想 不起我,我不怪他;他要走,我也不怪他。反正我的秦大哥,在四年前就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死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他唯一留给我的,只有那把长枪的残骸。” 唐雪柔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她从袖口里取出一串流苏,巧手编织而成,看样子是挂在武器上的红缨。上面深褐色的地方,都是沾染的凝固的血迹。 她拿着红缨走上前,拉起秦洛的手,把红缨放进了他的手心里。“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唯一的念想,如今,也还给你。我们之间,便两清了,你若真能割舍得下,不管你有没有记忆,只能说明你心底深处根本就没有我,也不值得我为你等了那么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 再坚持什么?今日一别,日后,再不相见。” 她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了眼泪,一直到转过身去背着他,眼泪才哗哗地留下来。她转身要走,秦洛却忽然蜷起手掌,抓住她的手指。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些惊诧,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她。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看着她在面前的背影,消瘦寥落,好像一朵随时会开败的花。 “秋收!”顾小月心里怕了,急了,也伸手抓住秦洛的手。 秦洛看向顾小月,眼眸里波涛涌动。他的心思就像瓢泼大雨之中,在海上航行的一叶扁舟,随风雨而飘摇不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浪头会把他推向哪里,他又会在哪里靠岸,在哪里停泊。 “暮绾青丝,送君十里,岂言相思,魂归故里。”秦洛喃喃地,念起这几句话来,眼眸中闪过银色的光晕。 唐雪柔回过头来,再也忍不住决堤的眼泪,就在他面前痛哭起来。“虽然你现在没有记忆,但是我知道,你心底依然有那个秦洛在。他重情重义,不愿意抛弃自己的恩人,他知恩图报,哪怕是要他自己舍弃一切,当初他离开我,远赴边疆战场,为的是家国大义,如今他抛 开我,要娶别人,我想,就算他找回了记忆,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吧。所以我说,我不怪他,我知道他有他的原则,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他觉得是对的便好。” 唐雪柔梨花带雨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把手从秦洛手中抽出来,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口走去。 岳灵心连忙追了出去,却见街上竟已停着一辆马车,周围有几名唐家堡着装的下人守着。见到唐雪柔出来,其中一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小姐,该上路了。”岳灵心见状,先是一愣,接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与江玹逸安排的计划,原本就只能隐瞒一时,如今南钺边关更是出了如风那件事,唐家堡的人只要稍一打听,就会知道唐雪柔并不在那边,再动用些力量 ,追查过来只怕也不难。 “雪柔!”她连忙叫住唐雪柔,却被唐家堡的下人挡在马车之外。 唐雪柔踩着下人的背上了车,转回身来看着岳灵心,“岳姑娘,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可是……” “爹爹让人送来的家书上,已经写明,要我即刻赶回京都,与蒋国舅完婚。今日,我便是来做个了结,现在心愿达成,我该走了。”“雪柔……”岳灵心心头一沉,原来唐雪柔今日穿着这身红衣过来,真的是要嫁人。只是她要嫁的,并不是她想嫁的!岳灵心明知唐雪柔对那桩婚事必是千万个不愿意,但这头,秦洛又是这个态度,此刻雪柔 心中当是怎样一番滋味,她连想都不敢想! “好了。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唐雪柔用生硬的语气说完,钻进了车厢中。马车夫得了令,即刻赶马疾驰,飞奔京都。岳灵心转身回到喜堂里,秦洛还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握着唐雪柔留给他的红缨。她含着泪走上前,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走了,你可以安心地娶亲了,因为她也要回去,嫁给别人。因为你要报恩,所以她 赔上一生的幸福去成全你,秦洛,你好狠。”岳灵心话音刚落,秦洛即刻便冲了出去! 第212章 不管多久,我等你 马车在大街上疾驰,似是发现后面有人在追,竟又加快了速度,向城门方向赶去。 “唐姑娘!”秦洛追在马车后面,不停地喊着,而唐雪柔正凄然地坐在车内,心如刀绞,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远远传来的呼喊声。 眼见马车出了城门,郊外官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奔驰便能更加肆无忌惮,想要追上就更难了。 恰好边上有牵着马的人刚刚进城了。秦洛竟二话不说,冲上去将那主人推开,抓着马鞍一跃而上,勒紧缰绳朝城门外追去。“诶,我的马!抢人啦!”马主人拍着膝盖疾呼,城门口的官差们连忙上前要阻拦秦洛,却被嘶鸣的高头大马惊得四散逃开,而后又要叫人去追。幸得这会儿岳灵心和姜凡他们追了上来,赔了马主人一些银 两,加上姜凡的身份,才息事宁人。 这会儿功夫,秦洛已经追到了官道上。 马车原是近在咫尺,但前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追赶,那领头的一人对马车夫找了招手说:“加快速度带大小姐离开。其他人,跟我回去把人拦下!”车夫闻言,狠狠地给了马屁股一鞭子。马车陡然提速,颠得里面的唐雪柔一下回过神来,若不是旁边的婆子扶着,险些把唐雪柔摔出去。她狼狈地攀着轿厢壁,心里正想着遇到了什么事,忽隐隐听得后面 传来熟悉的声音,顺着风声入她耳中。 “雪柔!雪柔!”唐雪柔心下一惊,原本绝望如一潭死水的心就好像被人扔下一块石子,却陡然掀起了千层巨浪。她撩开旁边的窗帘,探头出去往后看,果然见秦洛骑着马在后面追赶。她连忙叫车夫停车,但是那车夫哪里 肯听她的话?马车不但没有停下来或者放慢速度,甚至马屁股上又被狠狠地加了两鞭子,抽得马儿抬着蹄子狂奔不已。唐雪柔被惯性晃得身体一仰,就摔坐在位置上,半天爬不起来。 “雪柔!”秦洛见马车加快了速度,也赶紧挥动鞭子赶上。他好像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趋势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追上她。这一刻,她曾经的挽留和他未完的婚礼,顾小月以及报恩的念头 ,都被他抛诸脑后,他只觉得,若不追上去,必会后悔终生。 前面护着马车的几个人,忽然骑马折返了过来。秦洛没有想太多,以为他们是过来盘问,还想开口请他们让马车停下来,谁知快到跟前了,那群人忽然纷纷从马鞍子底下抽出雪亮的刀,迎面朝秦洛劈过来。更有人抓着缰绳,俯身砍向秦洛骑的马的马腿 。秦洛虽然仰面躲过了上面劈来的大刀,但是马儿却没那么幸运躲过,只听得一声嘶鸣惨叫,骏马整个往前跪倒,将秦洛甩了出去,而后整匹马都瘫倒在地,双腿血流不止。马儿打着响鼻,痛苦地嘶叫,在 地上挣扎着。秦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腿似乎被摔断了,想要站起身简直疼得钻心。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袭击他的那几个人竟然也跳下了马,毫不留情地持刀砍过来。秦洛手无寸铁,只有招架之功 ,毫无还手之力,幸好那几人只是割伤了他,并未真正害他性命。 毕竟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道上行凶会成大案,唐家堡再行事招摇,也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唐雪柔好不容易在马车里站了起来,攀着轿厢壁往外探出半个身子。疾驰的马车扬起呼啸而过的冷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她眼见秦洛摔下马背,被众人围攻痛打,不禁颤抖着哭喊起来:“你们住手 !别打了!秦大哥,秦大哥!”“雪柔!”秦洛听到唐雪柔的声音,陡然抬起头来,看见她在奔驰的马车上越来越远,再不追上去就来不及了。他突然发了狠,拼着一口气爬起来,抓住其中一人的手,狠狠地往外胳膊肘折过去,那人惨叫 一声丢了手里的刀。秦洛便抓着刀,一同狠命地挥舞,把在身边踢打的几个人逼退了几步。这时他才得以站起来,往马车那边跑了几步。那几名打手反应过来,追上秦洛,有人扯住他的衣服后领,将他拽回来。秦洛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抬头就看见有大刀砍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反应力,一个激灵侧身躲开,更下意识地举起刀 朝对面挥舞过去,对方竟然应声惨叫,一股鲜血溅在他脸上。秦洛定神一看,方才拿刀砍他那人已经手掌和胳膊分离!那些人都愣住了,大概没有想到秦洛真能还手,并且是这么重的狠手!就连秦洛自己也愣住了。那唐家堡的弟子怎么说也是受过正规的训练,对付一般人不成问题,但是秦洛自失忆以后一直像农夫一样生 活,也不记得以前学过什么,方才的一切全凭本能反应。在他内心深处,好像有另一个他正在跃跃欲试,等待觉醒。 等那几人反应过来,既然秦洛已经动手了,他们也就不客气,一张恶战旋即拉开。秦洛拿着刀红了眼一般疯狂地挥舞着,不知怎的,那把刀在手中,好像变成了一把长枪,呼呼生风,尖锋凌厉。周围一片血雨腥风,穿着铠甲的人左右厮杀,鲜血淋漓。破损的旗帜在地面被踩踏,残缺的 肢体跌落血泊之中,有人在喊—— “岳家军魂,誓死不灭!”秦洛感到头部猛地一阵剧痛,好像千万支针在扎,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此刻他虽凭着本能反应出招,但毕竟没有那么娴熟,跟真正习武之人过起招来,总是慢半拍,起初还能挣扎一会儿,加上 头痛之后,慢慢地就显出颓势。领头的那个唐家堡弟子趁势抡起一脚踢中秦洛的后背,他猛地扑倒在地。他艰难地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但周围几人很快拥上前,有人一脚踩在他的右手腕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那块骨头碎了,疼得他五指微张,松开了刀。另有一人上前来,见秦洛想爬起来,便用力在他背上剁了一脚。秦洛闷哼一声,身体落下去,完全贴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面前的泥地。他抬起头,看着前面 渐行渐远的马车,视线越发模糊,视线里的那个人,越来越远…… “秦大哥!”唐雪柔眼睁睁看着秦洛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当中左突右窜,想要突出重围来追赶马车,但是又被团团围住,打倒在地。眼泪哗地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捂住嘴痛哭失声。 婆子出来拽着她的衣角劝道:“小姐,外面危险,快进来吧!” “放开我!放我下去!让我下去见他!”唐雪柔哭喊起来,心头如有千万把刀绞,恨不能长了一双翅膀,立马飞到秦洛身边,替他挡住身边所有的伤害。 可是马车夫依然驾马疾驰,根本不听她的哀求。唐雪柔见秦洛被人围住,拳打脚踢,他口中喷出鲜血,倒在地上,又一次一次地爬起来,再被人踩倒……她抱着头发狂似的尖叫一声,突然纵身一跃,跳下疾行中的马车。她像一只被人跑出去的皮球,在地上飞快地滚了好几圈,有几块肋骨在皮肉底下发出折断般的剧痛,脸上、手背、胳膊也都被擦破了皮,鲜血直流。她觉得疼痛好像一瞬间遍布全身,疯狂地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简直宁愿立马死去了 ,也不想承受这样的痛苦。 但是听到秦洛喊了她的名字,她感觉到他在呼唤她,在等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往秦洛的方向爬去。 马车夫被吓得勒紧了缰绳,好不容易把马车停下来,然后又与那婆子一道跳下马车,跑到唐雪柔身边,一人架着一边,想把她往回拽。 “秦大哥!放开我!秦大哥!秦大哥!”唐雪柔泪如雨下,不停地喊着秦洛,绵软的身子被强行往回拖。 唐家堡人在来之前,就被唐天南叮嘱,哪怕是拖一具尸体回去,也要将唐雪柔带回婚堂上!“雪柔……”秦洛挨着毒打,只见唐雪柔为他跳下马车,又被人拖拽着,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一张脸上血与泪混合淌下,绵延不绝。他咬紧牙关,每一次爬起来,都往前蹭一点,而每一次都感觉这个世界在 眼前摇晃了一下。他看见她哭,一幅幅不同背景的画面便在她身上延展开来。 有时候是在柳树下,有时候是在流水边,有时候是在山涧凉亭下,有时候是在一堵高墙之外……她时而笑颜如花,时而含羞垂眸,是而泪目闪烁。每一个画面都是如此真实而清晰! 最后一次,画面定格在郊外,她在官道上奔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秦大哥!秦大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你听见没有!”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秦洛呼吸一滞,陡然睁大了眼睛。“小、小柔……” 第213章 出手相助 秦洛的瞳孔陡然紧缩,过去种种都浓缩成一幅幅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个名字,他脱口而出,好像踢打在身上的拳脚都不抵这个名字带来的魔力。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怒吼着推开身边的人,脚步踉 跄地往前走。 唐家堡的弟子们见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往前走,不禁都有些惊诧和愣神。 “愣着干什么?拦不住就给我杀!”领头那人大喊一声,冲上去举刀对准秦洛,眼看便是手起刀落,而秦洛尚且无知无觉——他像一个失了灵魂的躯壳,脚步凌乱,唯有一个终点才能让他停下来。 “秦大哥!”唐雪柔恐惧地尖叫起来,眼中骤然放出寒光。 远处传来飞奔的马蹄声,突的嘶鸣一声,一人从马背上飞身跃起,马儿依然在往前狂奔,而他跃至空中,怀间抽出短刀,脱手飞向这边纠缠的几人。唐家堡弟子手中扬起的大刀,被短刀“砰”地震开,力道之大,竟让那弟子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顿住身形。众人旋即抬起头来,见那短刀的主人自空中翩然落至身前,正好落在他方才骑的那匹马上。 他勒紧缰绳,高悬马头,向唐家堡弟子厉声质问:“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唐家堡的闲事,是不是活腻了?”领头弟子为了显示出架子,提高了声调反问道。 “哦?原来是唐家堡的人。”男子低笑,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的光色。 “你又是什么身份?”领头的人见男子没有被唐家堡的名讳吓到,不由心生疑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男子说着,用脚尖一勾地上的短刀,那短刀便飞入了他的手中。他收刀入鞘,别在腰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打量着秦洛。 那唐家堡的弟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见秦洛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继续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那车夫和老仆拉扯着唐雪柔,被方才那一幕惊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任由唐雪柔跌坐在地上。此刻她浑身疼痛,好像要散架了一般,泪眼朦胧地望着痴痴向她走来的秦洛。 这会儿岳灵心他们也追了上来,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她立马扬手让众人停下来。这场面有些太过诡异了—— 唐家堡的打手,受伤的秦洛和雪柔,而旁边竟然还有…… “他怎么在这儿?”姜凡也和岳灵心注意到同一个人。 那个“拔刀相助”的男子,正是绥王江锦睿! “怕是来镇上和他的手下相会,途经此地而已。”岳灵心猜测道。不过这会儿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江锦睿,看见秦洛被那么多打手围住,她简直心惊胆颤。 眼见秦洛一步步走向唐雪柔,顾小月却拖着嫁衣跑来,高喊道:“秋收!”岳灵心回过头看了一眼顾小月,又生怕秦洛会受到影响,掉头看了看他。秦洛却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仍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马车那边走去。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却生生地走了像有千山万水那么久,那么难 。 “小柔……”秦洛在唐雪柔跟前,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好像他拼着所有的力气就只是为了走到这里。“秦大哥!”唐雪柔惊呼着上去抱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滴在他身上。她睁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秦洛,秦洛抬起手来试着去触摸她的脸颊,但是力气不够,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唐雪柔连忙抓 住他的手,用手心贴在自己脸上,“秦大哥,我在这儿。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柔,是秦洛才会叫的小名。秋收对她,从来都是礼貌地称呼“唐大小姐”和“唐姑娘”。莫不是…… 唐雪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回来晚了,你还怪我吗?”秦洛红了眼睛,握住唐雪柔的一只手。 “你、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唐雪柔的声音直颤抖着。 “岂言相思,魂归故里……我在疆场上厮杀时,唯有的想法就是活下去,回到你身边。我、我活下来了,却没来得及回你身边……”秦洛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我怎么会怪你?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这就够了。”唐雪柔连连点头,眼泪像豆子一样滚落。 见此情景,那些唐家堡的弟子便按捺不住了,一拥上前将唐雪柔和秦洛团团围了起来。“大小姐,别耽误时辰了,赶紧上路吧。堡主有命,这次务必带大小姐回京完婚,大小姐若是不肯就范,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领头弟子提高声调,用威胁的口气严厉地说道,紧接着便有两人上前来,一 左一右地架起唐雪柔。 “不,我不走!我不走!”唐雪柔拼命挣扎,双手不肯松开秦洛。 双方拉扯之中,岳灵心上前迫那几人退开,幸而从旁有姜凡和他带来的侍卫相助,唐家堡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唐堡主许诺,只要我们能找回秦洛,他就不会再干预雪柔的婚事,你们眼下要从我手中把人带走,也不先问问我的意见?”岳灵心眼神示意姜凡保护唐雪柔和秦洛,又顺手从姜凡腰间拔出了佩剑。 要说姜凡这把剑,岳灵心用得就跟自己是主子一样娴熟。年少时一起练剑,她也时常随手使用姜凡的武器。如今若非岳灵心,谁敢动姜凡腰间的剑,只怕是还未近身,人就先飞了出去。 “敢挡路的人,格杀勿论!”唐家堡弟子也不甘示弱地拔出刀,领头人一号召,纷纷上前,对准岳灵心等人。 “你们这是把本王当死人啊?”一旁看戏的江锦睿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诧异地看着江锦睿。 岳灵心狐疑地问:“怎么,绥王爷也有兴趣搀和到这件事里面来?”“既然已经出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本王看这群恶徒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实在是有坏我大闵纲常,罪无可恕。今天本王不亲自教训他们,肃清民情,说不过去。”江锦睿勾着唇角,笑 得颇有些诡谲。 尽管他的意思是要帮忙,可岳灵心还是不喜欢他这种怪异的笑容,就好像他内心正在谋划着什么,而她看不清楚。 “你、你是什么王?”唐家堡的弟子一听此人竟是与皇室有关,不由胆怯了。 “冥王!”一言既出,江锦睿闪电般晃到跟前来,拔出腰间短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便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那问话弟子的性命。 众人登时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锦睿。 “就算你是王爷,这也是草菅人命,我们唐家堡的事情由不得别人来干涉!”领头弟子壮着胆子迎面问道。 “你们有你们的规矩,那本王也有本王的规矩,虽然本王十数年未曾回国,可这区区几个贱民的性命,本王尚且还能做得了主!”江锦睿眼眸幽暗,发出寒光,吓得那几名唐家堡弟子丢弃武器落荒而逃。 岳灵心见此情景,真是哭笑不得。她斜睨着躺倒在地的死尸,略带嘲讽地说道:“绥王爷好气魄!方才还呵斥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怎么反过来却知法犯法了?”“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便无人会知道一个街头恶霸,相信几位也不至于在皇上面前出首本王吧?”江锦睿刻意看了一眼姜凡,姜凡乃是江玹逸的暗卫,等同于耳目喉舌,将宫里宫外发生的一切事宜传 达给江玹逸知晓,所以江锦睿加强了语气提及于他。 “你就不怕唐天南自己把事情闹大了?怎么说他也是江湖中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稍加利用,便也足以引起朝廷注意。”岳灵心提醒道。 “唐天南曾当着皇上的面许诺,成全秦洛与唐雪柔,如今他自己违约在先,还敢到皇上面前恶人先告状不成?”江锦睿不以为然地收起短刀,笑着说道,只是他的笑总显得有那么些阴郁狡黠的意味。 “绥王爷对这样一件小事也了解得如此透彻清明,可不像是‘刚刚’入关之人。”岳灵心故意把“刚刚”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示意那夜她与江锦睿在梅园中意外相遇,而江锦睿先前却说自己刚刚入关不久。“惊动了当今皇上,当众顶撞贵妃,惹怒唐家堡堡主,这也算是小事?看来,岳姑娘真是眼高于顶,非一般常人可比,难怪连一向不近女色的苏大家主,都忍不住当众宣称,你是他的女人。”江锦睿话里听 不出真是赞叹还是讥讽,但脸上的调笑却是真。“早听说绥王在西番也是功高震主之辈,没想到回了闵朝,却是如此家长里短,跟一般妇人无二。”岳灵心将江锦睿比作妇人,算得上是羞辱,然江锦睿看来也并不恼,脸上仍是挂着那般阴郁狡黠的笑容。 顿了顿,岳灵心又道:“不过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要感谢绥王爷出手相助,这个恩情,我岳灵心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必当还报。” “不必了。今日之事,该算是本王的报答,你我,两清了。”江锦睿说罢,踩鞍上马,勒住缰绳,复又回头对岳灵心说道,“不过来日相见,可就说不准了。” 言毕他便策马急驰而去,头也不回。岳灵心愣了愣,才想,江锦睿说的,大抵是那晚她对郭荣和小翠出手相救的事情吧。她摇了摇头,没多想,命人将唐雪柔和姜凡先送回驿馆。此刻,姜凡已经伤重晕了过去。 第214章 去意已定 秦洛挨了一顿毒打,但所幸未伤及筋脉骨骼,只要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但岳灵心却是等不及了。 这日南钺边关来了书信,是苏沐漓亲手所写。 此前岳灵心刚在房中梳洗完毕,出来便瞧见秦洛徘徊于顾小月门外。自昨日秦洛悔婚,于众目睽睽之下撇了顾小月这新娘,跑去追唐雪柔,而后恢复了记忆,自然更不可能再继续这场荒唐的婚事。 “秦洛,你伤病未愈,怎么就出来了?”岳灵心上前问道。 秦洛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房门,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次所有的事情皆因我而起,小月也是有情有义之人,这四年若非她悉心照料,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如今我恢复记忆,自然不可能再舍下雪柔,只是这样定会伤了小月,而这也非我所愿。此刻我也不知 有何颜面,该如何向她解释。” “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任何多余的人,但凡插足必定受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若现在不与小月说个清楚,只怕日后会伤到更多人。”岳灵心耐心劝导,但这个决定,还是要秦洛自己来做才行。 秦洛叹了口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并无答复。 秦洛便又继续敲门,却始终听不到回音。秦洛不由皱起眉头,心生疑窦,“小月,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说罢,秦洛听着响动,与岳灵心面面相觑,显然岳灵心也觉得事情不对劲。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小月又是要强之人,以她敢对自己下手的秉性,万一在这件事上受挫,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可怎 么办? 秦洛也是这般想法,旋即推门而入,只见房中空无一人。他疾步走进去,环顾一圈,看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有些无人居住的意味了。 “小月人呢?”秦洛心头疑惑,回头看见岳灵心走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条。纸上是顾小月的笔迹,她没有念过多少书,字写得并不好看,但好歹能够辨认。 “她留下书信说自己走了,望日后两不相见,再无相干。”岳灵心抬头看着秦洛,他从岳灵心手中拿过书信,确认一番,目中显出焦灼之色,转身便朝大门去。岳灵心赶忙叫住他,“你现在追也来不及了。看这笔墨已经有些时辰了,想必她是昨夜夜深人静时离开的,就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如今之局面,悄然离开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恐怕她也想给自己留 下最后一分尊严。” 秦洛垂下手臂,喃喃道:“她有恩于我,我却伤她至深……” “人生在世,终都逃不过一个命字。多少人苦于算计,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罢了,我先去稚儿的房间看看,小月这一走,那孩子总得有人照顾。”岳灵心说着退出房间,去稚儿那边查看一番。 兴许顾小月知道自己孑然一身,难以照顾一个孩子,何况她一个没有嫁人的女子,带个孩子总归影响不好,便把稚儿留在了驿馆,岳灵心和秦洛他们自然也不会不管稚儿。好在那孩子跟秦洛还有几分亲近,不然顾小月这一走,稚儿怕得哭闹好几天。秦洛逗着稚儿玩耍,心中也觉得这孩子可怜,唐雪柔见了,猜出秦洛的心思,宽慰他说:“秦大哥,你放心吧,日后这孩子便当 成自家兄弟来养,只要有我们一日,必不会亏了他。” “小柔……”秦洛感激地笑了笑,握住唐雪柔的手。 唐雪柔低眉浅笑,如今有他相伴,她还有什么别的是不能将就的呢?何况她向来心善,即便稚儿只是路边一个孤童,只怕她也会不忍丢弃。 岳灵心看他们郎情妾意,心头也感些许宽慰,这么久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但是眼下,仍有难题。“你们要想照顾稚儿,还需先处理好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这次唐堡主派人出来接雪柔回京完婚,公然违约,已表明态度,此事若非皇上出面,恐怕唐天南不会买账。只是眼下我无法回京,只能修书一封, 让姜凡带你们先行回去,请皇上庇护。不过,皇上那边我也说不准,毕竟他之前肯帮我将雪柔从京都带出来,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如今我不能当面陈情,而他身边又有祝玲珑在,我很难把握他的心思。”“可我倒觉得,皇上是向着你的。”唐雪柔这段日子虽与岳灵心相交,但毕竟没有刻意探寻岳灵心过去之事,所以并不知晓岳灵心与江玹逸的纠葛,只知岳灵心乃是废后,可又相信眼见为实,而在她眼中, 江玹逸并非冷酷无情的前夫,而是处处帮着岳灵心,至少在她的这件事情上,江玹逸可也是因为岳灵心才改变了初衷。“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考量,完全是出于安抚军心。当时前线战事吃紧,军心浮躁,他急需一个安稳军心的法子。而秦洛本是岳家军将士,曾为安顿前线立下汗马功劳,当年左翼军更是为了护他周全才遭几乎全灭的惨祸,他若是不帮着秦洛,军中之人会如何看待他?而我岳家军如今虽然已经分散到三军之中,或者解甲归田,但他们心中仍有一个信念,江玹逸也不得不顾及他们的感情。”岳灵心对江玹逸的了 解,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准还是不准。其实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了解他的了,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最近做的一些事情,总让她有些无法理解,反倒让她困惑了。按理说,江玹逸从前对她恨之入骨,现在与她相处,却非但不像是斗了多 年的宿敌,而是遗失的旧友。岳灵心也觉得自己这种感觉和想法很可笑,便不去多想,而唐雪柔这一提,她心里就又犯嘀咕了。 江玹逸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莫不是自她离宫之后,连性情也翻篇了? 岳灵心正想着,门口想起了姜凡的声音。 “你也不必费心推测皇上的心意了。你写不写书信回去,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皇上,根本就不在京都。” “什么?”这话可是大大出乎岳灵心的意料之外,她登时便愣住了。 这堂堂皇上,不坐镇京都,还能去哪里?他难道不在宫中?算算时日,近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节日,需要皇帝移驾何处的呀! 姜凡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给岳灵心,“南钺边境刚刚送来的。” 信上写着“灵心亲启”,是苏沐漓的笔迹。 岳灵心赶忙拆开,通读一遍,忽的脸色大变,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颤抖的双手竟拿不住薄薄的一张纸,任由它从手中滑落。 “岳姑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唐雪柔见状,连忙上前来搀着岳灵心,生怕她无力摔倒似的。确实,岳灵心现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半晌,她才双目空洞地直视前方,喃喃说道:“沐漓说,说……说如风被南钺扣押,要以刺杀国君之罪,将他当众处死……”说罢,岳灵心好像失去了力气,双腿一软, 幸好有唐雪柔事先扶着,不然必是摔倒在地。“这?!”唐雪柔大惊,和秦洛面面相觑。早先岳灵心接到家书,说君如风在南钺出事,唐雪柔也是知道的,可当时岳灵心为了唐雪柔和秦洛的事情无法分身,便让苏沐漓先去替她打探情况,不料事情竟然 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想来唐雪柔心中颇有几分愧疚。或许岳灵心早些过去了解详情,也比在这里接到这种消息要强啊! “我也是刚刚接到线报。如风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已经亲自前往边关,商议解决办法,所以我猜,苏家主此刻来信也是告知此事。”姜凡闷闷地说道。 唐雪柔拉着岳灵心的胳膊急道:“岳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情了,君先锋有难,你还是赶紧启程前往南钺。我和秦洛也不是小孩子,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秦洛也点点头,示意让岳灵心放心。“对,我得去南钺,立马就去。”岳灵心自顾自地点头,努力地平顺气息。她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慌乱,若是自乱了阵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更无法解决。她还是得先去边关一 趟,既然连江玹逸都被惊动了,亲自前往,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她费尽千辛万苦促成唐雪柔和秦洛之事,又怎能到最后关键一步脱手?眼下唐天南已是放手一搏,只要江玹逸尚未下旨成全,唐天南就会想尽办法阻挠,而她也不在京都,眼下只有将唐雪柔和秦洛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方能保他们平安。秦洛和唐雪柔身上都有伤,不宜跟她长途跋涉前往南钺,若是京都,皇宫中有祝玲珑,岳家又只剩老弱病残,无法护得他们二人周全,那么,只能让他们先去苏府 了。 于是岳灵心修书一封,让他们带去给七元,七元见信自然知道要庇护他们,并且她嘱托姜凡亲自将他们送回京都安顿好。 姜凡本该保护岳灵心上路,但他知道,若不安顿好唐雪柔和秦洛二人,岳灵心无法安心去南钺,来去周折浪费时间,只能答应。 岳灵心便只带着碧水,上路前往南钺。殊不知这一去,竟是一条难以回头的漫漫长途…… 第215章 商议 南方开春以后的天气,乍暖还寒,但道旁的树却是已经发了新芽。 马车沿着官道再走小半天,就到了南疆边关大营。 绵延方圆千里的防御工事在前方如雄壮的将士,守家卫国,校场上阵阵喝声此起彼伏。边防营坐北朝南,如同一只眼睛,盯着边疆动静,庄严肃穆令人见了便不敢大声喧哗。岳灵心好久没有入过军营,此次来南疆边防大营,心头好一番感叹。当年岳家军还在的时候,多半也是北征,毕竟戎族才是闵朝多年心腹大患,两国常年交战,也是当年江玹逸还为六皇子时,率兵一役击 退戎族,才换来多年的边关和平。如今又来到军营,虽已时过境迁,南辕北辙,可岳灵心想起过往种种,仍是不胜唏嘘。 “灵心!”身后传来苏沐漓的声音,打断了站在大堂前仰头冥想的岳灵心的思绪。岳灵心回过头,见苏沐漓快步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顿了顿,他便问道:“听说唐大小姐和秦洛的事情解决了?”“嗯。不过唐天南竟出尔反尔,想让人带走雪柔,回京完婚,我治好让姜凡先把雪柔和秦洛送回京都,暂且藏在苏府内,还没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岳灵心想起这件事,还得跟苏 沐漓报备一下。苏沐漓自然是全力支持她。他摇头道:“唐天南怎么说也是一代英雄豪杰,没想到在争权夺利这种事情上,也会如此卑劣。我苏府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谅他唐家堡还不敢在苏府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唐大 小姐他们在苏府,应该是安全的。”“这次祝玲珑和唐天南联姻的计划阴差阳错地被我们破坏,只怕日后双方矛盾更深,我怕的是祝玲珑因此对苏府怀恨在心,日后报复于你,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你们做生意的,若与官府结仇,只怕寸步难 行。”岳灵心担心地皱起眉头。 “苏家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可不是我们一家之力。自古官不离商,商不离官,苏府的关系在朝廷中盘根错节,你放心,即便是一朝贵妃,想要对付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苏沐漓宽慰道。 他这样说,虽不是能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完全应付,但至少也是有底气的。苏沐漓若是没有高人一等的本事,又怎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并让多少辈分高出他许多的宗族元老都甘愿臣服? 而且,说这些也都是没影儿的事,日后真出了什么端倪再想办法应对就是。眼下,岳灵心更关心的是如风的事情。苏沐漓把岳灵心带往后厅商议军情的房间。他方才过来时,正是江玹逸召诸臣前来,细议如何应对南钺抓捕君如风要处斩一事。这件事并非只事关岳家,更是两国之间的关系问题。如风行刺南钺国君,而 他又是闵朝大军先锋,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两国刚刚平息下来的战事恐怕又要再起纷争,风雨飘摇了。 苏沐漓推门进去,几位重臣已经在房里,扭头看见岳灵心出现在门口,均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江玹逸陡然站起身,皱眉凝视着岳灵心,看到她是只身前来,身边只有苏沐漓做伴,江玹逸眉头皱得更紧,“姜凡呢?朕不是让他与你随行,不得擅离?” “我让他去帮我办点事情。皇上既然把他指派给我,相信应该不会介意吧?”岳灵心反问道。 江玹逸见她平安到此,也没必要纠结在这种小事上,而且他很清楚岳灵心来这里的目的。 “我们在商议要事,你先去……”“我哪儿也不会去。”岳灵心知道江玹逸想把她支开,说明如风的问题以及各棘手到他也不一定能解决的地步。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留下来听听他们的看法。说着,她已经走进屋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管江玹逸用什么眼光看着她,她都面不改色,“我岳家的人做的事情,我作为长姐,一家之主,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无论这件事要如何处理,我都必须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不止关系到岳家,更不是君如风一个人的事,事关两国邦交,必须由众臣一起商议解决办法,一旦有结果,我自会告知你。”江玹逸仍是不太愿意岳灵心留在这里似的。 但岳灵心已经坐下来了,哪还有就这么离开的道理? “不必。如果人到齐了,你们可以开始了。”岳灵心一口回绝,继续端坐。 江玹逸见状,知道她的倔脾气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何况事关君如风,她要留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他只好不再坚持。 “既然众卿都在,就各抒己见,谈谈各自的看法。”江玹逸环顾众人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及岳灵心在场,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拘束,最后还是柳秉城打开了话匣子。他弓着身子,拱手说道:“皇上,老臣以为,君先锋虽在对南钺一战中立下赫赫军功,但他擅自违反军法,竟然胆大包天,闯入南钺边境,刺杀南钺皇帝,好不容易达成的停战协定几乎因为他一人的鲁莽行 为毁于一旦,所以老臣以为,此人死不足惜。”“皇上,话不能这么说。即便君先锋的莽撞行为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但他终究是我大闵的官员,就算要处置,也轮不到他南钺人插手,至少应该把人交给我们,再行商议,可那南钺人蛮横,竟强行要求亲自 处决,这是对我大闵的蔑视,对皇上的不敬啊!”另一官员说道。 “是啊,皇上,这分明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这人绝不能在他们手里被处决,否则,我大闵朝的脸面往哪儿放?”一群人接着叽叽喳喳地讨论一番,以柳秉城为首的一派人,认为君如风是罪有应得,他的行为很可能直接导致两国的和平协议谈崩,这也是事实,而另一群人则扬言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把君如风领回闵朝境 内,交由闵朝朝廷自行处理,要杀要剐只要给南钺人一个交代就好。 江玹逸从头到尾只是听着,目光深邃,不发一言。 正当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停时,苏沐漓不禁插话道:“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件事首先应该向当事人询问清楚,个中因由,再作决断吗?” 苏沐漓一说完,众臣都哑了一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苏沐漓面对众人的目光,依旧面不改色,表示坚持自己刚才的意见。“苏家主,事已至此,无论作何解释,刺杀就是刺杀,不会因为你是出于某种令人同情的原因就改变刺杀的性质,所以是否要弄清楚个中因由,只怕不是当务之急吧?”柳秉城说的这番话,不出意料地得到 了先前分为两派的人的赞同。“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跟南钺朝廷方面协商解决此事,原本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且几乎已经处理好,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就先输了理,若是南钺借此对议和条款反悔,甚至有可能倒过来咬我们一口也未 可知啊!”“没错。君先锋虽然曾立下不少军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要以国家的利益为重,绝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失误,就影响全盘大局。苏家主可不要因为个人情感,就说些违心的话。”一名大臣尖酸地说道, 还有意看了岳灵心一眼,认为苏沐漓帮着君如风说话,无非就是看在和岳灵心私交甚好的份上。“据我所知,自君先锋当晚被捕之后,就一直在南钺人手里,我们这边尚未派出使臣过去询问情况,若是连个中情况都不清楚,就开始论罪,我倒是觉得,感情用事的是各位大人吧。”苏沐漓面不改色地回 道。 “苏家主,你要注意你的言辞……”柳秉城有些黑了脸。 “我知道,柳将军为这次战事劳心劳力,自然不希望一切努力白费,但因此就要无偿牺牲掉君先锋,不会太武断了吗?”苏沐漓再次反问道。 “可我们已经确定,君如风的确夜闯大营,试图刺杀南钺皇帝,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柳秉城冷笑道。“柳将军身为闵朝的大臣,遇到这种事情,理应先关心自己人,争取国家的最大利益,若是在君先锋口中能听到一些关于此事的合理解释,那么柳将军所担心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闵朝依然是赢家,可柳将军现在就急于确定君先锋的罪名,就好像你希望君先锋立马被定罪处死一样,让人不禁怀疑,你究竟是我大闵的将军,还是南钺的将军呢?”苏沐漓平静的面容上毫无波澜,一双眼睛却好像掀起了惊天巨浪, 逼人的寒气在空气中制造出某种压抑的气氛。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柳秉城狠狠地拍案而起,厉声呵斥:“苏沐漓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好了,柳卿!”江玹逸冷冷地一瞥,便止住了柳秉城的话头,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话。顿了顿,江玹逸的目光朝向岳灵心,“苏沐漓这番话虽然有些偏激,朕也相信柳将军是一心为大闵着想,不过苏沐漓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在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前,若是就这样向南钺妥协,无异于将这一场恶战赢得的一切又拱手相让,那么多将士的血都将白流,所以,理应先派使臣过去与君如风接触,仔细盘问当 夜情况,再作决断。” “皇上……”柳秉城还想坚持什么,却被江玹逸挥手堵了回去。 “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们还是讨论一下,谁适合去做这次会见吧。”江玹逸语气坚决,大臣们自然不敢多话了。 只有岳灵心站了起来。“我去。” 第216章 三个人的纠缠 君如风身陷囹圄,岳灵心作为他的长姐,过去探望和询问情况,理所应当,何况大臣们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若是由岳灵心出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江玹逸一直紧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件事不是非常赞成,但是拗不过岳灵心,他也没有多说,便同意了。明日一早,岳灵心就要出发,今晚怎么也睡不着,满心想着明日见到如风该怎么办。她站在院子里,风吹得她的头发四处飘飞,倒春寒的夜里涌动着阵阵凉意,她不得不抱紧了胳膊,让自己觉得暖和一些 。但其实这样也于事无补,寒风依然穿过身体,浸入骨髓。 江玹逸从房中出来,秦海在后面跟着,一眼便瞧见了前面的岳灵心。“皇上,外面风大,岳姑娘这么站着,可是容易染上风寒。”秦海大抵是看出来江玹逸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于是小声说道。其实这大半夜的,江玹逸好好的却突然想起走出来,不就是因为他料到岳灵心 今晚会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果然看到岳灵心在外面站着,他却不敢上前了。 听了秦海的话,江玹逸终于还是走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怕局面尴尬,刻意踩出脚步声,让岳灵心发现他。 岳灵心回过头来,看了江玹逸一眼,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么晚了,皇上不休息吗?” “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江玹逸用她的话反问道。 岳灵心微微挑起眉梢,“你明知我会睡不着。” “所以朕不是来陪你了吗?”江玹逸用自然而然的口气接话,说完自己却都愣了一下,更别提岳灵心。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江玹逸,好像刚才那一瞬间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听错了话。 江玹逸自觉尴尬,蜷起手掌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朕的意思是,正好朕也睡不着,来跟你做个伴,也不至于太无聊。” “什么时候你跟仇人也能做伴了?”岳灵心略带讥讽地反问。“什么时候你有资格当朕的仇人了?”江玹逸目光亮晶晶的,好像两颗星子一般,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突然,他把脸凑过来,他的唇几乎贴在岳灵心的脸颊上,吓得她连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楼主腰,禁锢 住。岳灵心尴尬地把脸别向一旁,只听得他在耳旁低声说道:“你是朕的冤家,大概是朕上辈子欠你的吧。”岳灵心不由得骨头缝里都颤了一下,本该下意识地觉得江玹逸说的是怨恨的话,可是他的口气听起来,却像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虽然岳灵心自己也认为这种想法太荒唐,但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却并 不那么单纯。 她一把推开江玹逸,嗔道:“这辈子跟你有牵扯已经够我受的了,若是上辈子就遇到过你,我这辈子定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可江玹逸抓住了她的手。 “你当真如此厌烦朕?”“厌烦?皇上真会说笑。”岳灵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而后忽然很认真地回头看着江选,“皇上难道忘了,我出宫之前跟你说的话?此生此世,此情已灭,此心已死,良人不复,恩义两相绝!既然已无任何关 联,又何来厌烦,与我而言,你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呵,不相干的人?”江玹逸忽然把岳灵心拽过来,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挣脱,用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你我之间能撇得如此清楚干净?”“那你还想我怎么样?”岳灵心努力想要挣开江玹逸的怀抱,但他突然就吻了过来,冰冷的嘴唇强势地压住岳灵心的嘴,惊得岳灵心陡然睁大了眼睛,想跑却被他搂得更紧,越是挣扎他却越是霸道,好像铁 了心要让她难堪一样。 岳灵心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心中的惶恐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波涛起伏。 他这是又发疯了吗? 岳灵心这么想着,不由得张嘴狠狠地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瞬间便是一股血腥味漫进口中,呛得她自己都有点呼吸不过来。江玹逸也是吃痛放松了力道,岳灵心终于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也许是刚才挣扎得太厉害,她的头发被揉得有些凌乱。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江玹逸,他方才发疯了似的吻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赶紧 拼命地擦着嘴唇,好像有什么脏东西一样,令她觉得恶心。“岳灵心你是不是疯了?”江玹逸摸着嘴唇上涌着血的伤口,发怒地瞪着岳灵心。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把岳灵心怎么样,只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从来只有别人对他低眉顺眼,予取予求,他若是想要 哪个女人,不必他开口,便有人自动送上门来,所以忽然被人用这样拒绝的姿态对待,便不适应到有些恼怒。可是他也没忘了,眼前的人究竟还是岳灵心,无论是宫里宫外,她都不曾改变过。她若是能对谁低眉顺眼,那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了——那个让他曾恨到牙痒痒,到现在也恨得牙痒痒的女人,可他现在为何恨她?她早已抽离他的世界,把他从前想拥有的清净还给了他,他们之间应 该是毫无瓜葛了才对,他又何须再恨她?或许,他恨的反而是她现在对他拒之千里的态度!“疯的是你吧?”岳灵心反口回击,比江玹逸更狠地反瞪着他,“我警告你,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玩这些奇怪的游戏,也没心思揣度你的想法,你若真是闲得无聊,大可现在就回京,去跟你的后宫嫔妃们寻欢作 乐,大概她们更喜欢迎合你。” 岳灵心说完,转身气冲冲地走掉了。或许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刺激到了江玹逸,他没有追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握起了拳头。 岳灵心走上回廊,穿过拐角,竟看见了苏沐漓。他站在岳灵心房门前,不像是要敲门,但也不像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干什么。“沐漓?”岳灵心还有点慌乱,好像怕她在自己身上看出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端倪。她不想让苏沐漓发现她和江玹逸之间的纠葛,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江玹逸为何突然纠缠于她,更不知若是苏沐漓问起, 她该作何回答。 苏沐漓看到岳灵心此刻从外面回来,显然有些吃惊,又有点尴尬。 “我,咳,我怕你晚上睡不着,或许需要有人陪陪你,但是看你房间黑着,所以……” 所以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等什么时候她或许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或者从梦中惊醒了,需要他的时候,他可以尽快出现在她身边。 虽然这些话没有说完,但是岳灵心好像能听到,他心里所想。他永远都是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哪怕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也会预想到,只想在她需要的任何一刻,能陪在她身边。岳灵心也知道他不会把盛夏的那些话说完,大概是怕他尴尬,也或许是心里突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委屈,她上前搂着他的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苏沐漓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抱着她。这个怀抱,才是最 让她安心的。 而此时,江玹逸却只能在拐角外,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吻她的时候,她好像疯了一样挣扎,拼命地推开他,甚至是咬他,可是面对苏沐漓,她却能投怀送抱。从前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她只会对他随心所欲地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是一点点脆弱,但是他现在竟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面前坚硬得好像一块顽石。他可以利用她身边的人逼她示弱,逼她流泪,但却再也没有办法,让她再为他示弱或者流泪一次。是不是从前,她已经为他哭 得太多了?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从窗户照进屋子里。岳灵心睡得浅,天光照在脸上便让她醒过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睡着,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多时辰,却也让她觉得精神了不少。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苏沐漓靠在床边打着盹儿,也不知道他昨晚是什么 时候睡着的,但一定是在她之后,岳灵心只记得自己跟他说着小时候和如风一起长大的事情,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岳灵心尽量没有惊扰到苏沐漓,走到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然后拿过碧水放在抽屉里的一叠白纸中的一张,折成了一只纸鹤。 但苏沐漓还是醒了过来,扭头便瞧见岳灵心将纸鹤拿在手里,不禁问道:“你喜欢纸鹤?”岳灵心把纸鹤放进梳妆盒里,笑了笑说:“嗯。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纸鹤是用来寄托思念和心愿,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每当我身边有重要的人出远门,我就会每天这一只纸鹤 祈福,也算是计算时间,等到他回来了,看看有多少只纸鹤,就知道我们分别了多久。” 苏沐漓点点头,握住她的手问:“那,这只纸鹤是为如风折的?” “嗯。”岳灵心把纸鹤放在化妆盒里面,抬起头来看着苏沐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准备出发了。” “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沐漓仍然不放心地握住岳灵心的手。“现在咱们处于不利地位,如果人去得太多,反而不好说话,若是我一个人也许还有机会见到如风。只要见到他,跟他说上话,至少能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也许就关系着他 的性命。”岳灵心知道苏沐漓想要保护她,但是这件事,她必须自己去面对和处理。 苏沐漓也拗不过她,只好放手让她去。岳灵心只简单带了两个侍卫,连碧水都没有随行,穿过边境线,便来到南钺的领土上。作为闵朝的使臣,她向南钺戍边大营守将求见南钺皇帝。本以为还会有点曲折,但没想到,南钺皇帝即刻派人来传旨,让她入营见面。 第217章 寻根究底 岳灵心跟着领路人走进主帐篷里,里面已经摆好了几方宴饮用的桌席,南钺皇帝李御端坐在正前面的主位上。 他似乎早就知道岳灵心会来似的。 不过这也难怪,岳灵心又不是偷偷摸摸来的,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这消息,而她来此必然是为了如风,前来南钺大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岳灵心意外的是,她本以为李御会据此要挟他们,故作清高,不断地刁难和为难,但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见面。不过,或许他真正的刁难是在见面之后呢?岳灵心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按规矩行使臣礼节之后,听从指示在一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她对这位南钺皇帝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这李御曾是南钺的四皇子,去年刚刚继位,本以为南钺会因此休养生息 一段时间,没想到年关刚过不久,南钺就向闵朝边境发起了攻击。所以,岳灵心实在有些难以捉摸周围新皇的心意。 “岳家大小姐,岳锦添唯一的女儿,岳家左翼军曾经的少统领,大闵王朝的前皇后……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李御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似乎要岳灵心应酒。 “相信皇上已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有太多废话。”岳灵心并没有端酒杯,双眼直视着李御,“我要见我弟弟。” 李御并不意外她这么开门见山,但还是放下了酒杯,有片刻沉默。忽然他又笑起来,“我南钺的死囚牢房,看起来是那么随便让人出入的吗?”“那我大闵朝廷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看起来就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岳灵心陡然提高了声调,她知道这种突然的变化在审讯当中有一定的催化效果,而审讯也算是与人谈判的一种了,她绝对不能让李御以为 自己在气势上输给了他,即便他是皇帝,但她如今代表的可是闵朝。 李御斜睨着岳灵心,不以为意地继续晃动着酒杯,“岳大小姐何出此言?”岳灵心站了起来,此刻除了两名侍卫在身边,她没有任何保障。不过这两人都是姜凡手底下的人,若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江玹逸也不会指派他们两人来。不过要面对一整个军营的南钺士兵,显然如果李御 真想要对她做什么,这两名侍卫也不过螳臂挡车。“贵国一口咬定我弟弟是行刺皇上的凶手,不过当晚的情况,却只有你们自己人知道,不管怎么说,君如风是我大闵的人,是我的弟弟,是你们南钺军的仇人。这次大闵和南钺一战,如风作为先锋,经他的手斩杀了数千南钺士兵,如今战事结束,你作为南钺的皇帝,却被要求设祭坛向我死难的将士道歉祭奠,心里肯定是很不甘的吧?如果你借此机会报复如风,指鹿为马,这证人又都是你们的人,随你们怎 么说,而我们连了解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接受你们将我大闵的先锋指认为杀人凶手要处以极刑,这不是把我们当傻子戏弄是什么?” 李御嘴角残留着一抹笑容,但表情并不像笑容一样那么和善,甚至可以说,他眼中放着寒光,“你的意思是,是我们栽赃陷害君如风,就为了报复?” “在我没有见到如风之前,我什么论断都不会下。”岳灵心也不是随便就得出结论的人,实际上,她说了这么多猜测,不过是为了激将,让李御同意她去探望如风。 可是李御却放下了酒杯,抬起头来正视着她说:“朕要的报复,在你爹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达到了。”“我爹?”岳灵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李御。她只是没想到,李御竟敢当着她的面亲口提起她爹,并且说父亲的死是他想要的报复!李御看出了岳灵心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自己成功激起了岳灵 心的好奇,或者还带一点愤怒,这让他的嘴角重新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岳灵心握紧了拳头,才抑制住内心的怒意,她竭力控制着情绪问道:“你的意思是,那晚南钺突然袭击大闵边防,抓走我爹,是刻意的?在你们行动之前就想好了,要抓走我爹?”“这么说,不算全对。你应该说,朕发动这次袭击,本就是为了你爹。看到他死得如此凄凉,也算是解了朕多年的心头之恨。所以,你说朕陷害君如风是为了报复,可不是什么聪明的说法。”李御眯了一下 眼,有一瞬间,他眼中放出的光让人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你为什么恨我爹?”岳灵心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南钺的四皇子,如今的皇上,而她爹岳锦添是闵朝的大将,两人应该毫无关系和交集,可李御竟然不惜发动一场战争,来置她爹于死地,要说没有特别的 理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比起这个问题,你现在不是应该更关心,你弟弟的死活吗?不是应该更关心,朕既然已经报仇了,为什么还要扣押你弟弟?”李御没有正面回答岳灵心的话,反而是继续挑动她的另一根神经。岳灵心腾地站起来,打翻了桌子上的酒壶,酒水流了一桌。接着她一跃而起,冲向李御,守在李御身边的两名侍卫立马挺身而出,企图想拦住岳灵心。可愤怒的岳灵心已经懒得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一脚将他们踢开,顺势从发髻里拔出一支簪子来,将尖头抵在李御的脖子上。李御背靠着座椅,仰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岳灵心,冰冷的发簪尖头传来的寒意并没有让李御流露出恐惧,他反而笑了起来。若不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岳灵心一定会觉得他精神有问题。不过,能治理国家的人 ,就真的一定不是精神病吗?岳灵心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个理论。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灵心压低了声音,威胁地问道。 “你们姐弟俩这脾气,要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还真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李御笑着说,好像是讽刺岳灵心和君如风。 岳灵心现在可管不了这么多,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不准备半途而废。她将簪子在李御脖子上压紧了些,尖头划出了血痕。外面的侍卫已经听到了里面不祥的动静,一整队人冲了进来,用长矛对准岳灵心。岳灵心面不改色地依旧威胁着李御,直到他开口说道:“你真想现在动手,还是先去看你弟弟?或许,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惊 喜,在等着你。” 听到李御松口让自己去见如风,岳灵心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那些侍卫冲上来扭住岳灵心,不过以她这要对皇帝动手的行为,他们没有直接杀了她已经算好的了。 李御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可以先退下。侍卫们大概觉得岳灵心仍然具有攻击性和危险性,不过李御却不以为然,让侍卫们都退到一边,他站起来,让自己的大将军带岳灵心去收押大营。 君如风就被绑在这里。 岳灵心进帐就瞧见君如风被铁链五花大绑,捆在一张椅子上,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不过看起来他没有受伤。岳灵心蹲下来,摇晃着他,“如风,醒醒,你快醒醒!” 君如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映出岳灵心的面容,陡然就清醒了过来。 “姐?大姐你怎么来了?你也被他们抓了?”岳灵心努力按着他的身体,摇头说:“不是的,你冷静点。我是来看你的。自从你出了事以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当然要来看你了!别担心,这次我是作为大闵的使臣来见你,只要你好好跟我说清 楚当晚发生的事情,我会恳求江玹逸尽力帮你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动到不顾一切的人……” “是我做的。”君如风短短的四个字,把岳灵心原本想说的千言万语都给堵了回去。 岳灵心一下子愣了,脑海中原本理好的千头万绪都好像被人用一根棍子蛮横地搅乱了,让她完全找不到方向。 她本以为可以从如风口中,得到一份与南钺人宣称的刺杀不一样的口供,但没想到如风竟在她面前如此直接地承认了。 “你、你是说,你真的试图去刺杀李御?你是不是疯了?”岳灵心惊叫起来。“对,我是疯了。”如风皱紧眉头,脸上流露出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表情——岳灵心觉得他像是在恐惧什么,但她从小和如风一起长大,她知道自己这弟弟不是轻易会感到恐惧的人,除非他真的遇到了什么 特别可怕的事情。岳灵心知道如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上次他回京都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难道说这件事也跟他歇斯底里的情绪有什么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岳灵心握住如风冰冷的手,耐住性子问道。如风低垂着眼眸,竟微微颤抖着,“你不会想知道的,不会的……别逼我。不要逼我!”他陡然抬起头来,双眼发红,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第218章 夜半惊魂 江玹逸在边防营大厅里正襟危坐,苏沐漓也在此,但并没有多余的其他大臣,只有江玹逸身边带了个秦海而已。 三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皇上,回来了,回来了!”秦海忽然大叫起来,伸手指着院子。 岳灵心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从外面进来,走向大堂,看她低着头一副天都塌了的样子,显然这次出使经历不怎么令人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让岳灵心很沮丧。 江玹逸和苏沐漓紧张地一起从座位上起来,并步朝她跑了过来,拉住她问:“怎么样了?如风说什么了?” 岳灵心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没说,还是你根本没见到他?李御为难你了?”苏沐漓拉着岳灵心一连串地问。 岳灵心将手握成拳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玹逸看她失落至此,不由怒从心起脱口说道:“这李御欺人太甚,竟敢对我大闵的使臣不敬,朕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说是他做的。”岳灵心忽然说话打断了他们,方才那段时间的沉默,总算让她情绪稳定了下来,才能开口讲这件事。她之前其实一直在想,若是让江玹逸和那一帮大臣们知道了这个结果,会发生什么事 。 他们会放弃从南钺人手里救出如风的。就算江玹逸不说,那些早就鼓动江玹逸牺牲掉君如风的大臣们,也会不断地这样谏言,而她竟然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来反驳,为如风争取一线生机。 但事实就是事实,即便她不说出来,南钺人也不会就这么放过李御,而闵朝的现状同样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还不如先让江玹逸一个人知道,看看他的反应。 “你说什么?朕不明白。”江玹逸皱起眉头,试探地问道。“我当面问了如风,他亲口告诉我,刺杀李御的事情,的确是他做的。我也试着问他原因,他平日里绝不是一个如此鲁莽的人,所以我不相信他真的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岳灵心说得自己心里也 乱糟糟的,好像有千万种思绪同时向她涌过来,在她的脑子里挤成一片,她根本无法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 她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如风为什么要犯这种错误! 可是…… “他不肯告诉我。”岳灵心一脸失望和纠结的表情。 江玹逸和苏沐漓面面相觑,似乎被眼前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他们指望岳灵心能给他们一点眉目,好商议如何才能把君如风救出来,可是现在岳灵心知道的也不比他们多多少,除了……李御说,他偷袭搅扰闵朝边境那一次,便是冲着她父亲岳锦添来的,而他的目的似乎也达到了。但这背后的因由,还有他们带走父亲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导致后来父亲的惨死——如风曾说过,他们挑断 了父亲的手脚筋脉,幽禁了他,最后残忍杀害了他,还砍下他的头颅示众,如果这就是李御所说的报复,的确是够了。但这一切的背后,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如风与你一向感情甚笃,若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他为何会瞒着你?他应该知道,只有告诉你真相,你才有更大的机会替他洗刷罪名,带他回来。除非,他不想活下去了?”江玹逸对岳灵心的过去算是了解 ,所以比苏沐漓更清楚岳灵心和君如风之间的姐弟之情,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姐弟,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岳灵心也会替如风担着,所以如风根本不必对岳灵心隐瞒。 岳灵心并不想承认江玹逸的观点,但除非她找到更好的观点。 紧接着苏沐漓便开口说道:“或者,他认为自己隐瞒的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岳灵心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点上,他们不谋而合了。李御先前跟她说的那些关于如风的话,就让岳灵心觉得颇为诡异,好像他早就料定如风会对岳灵心隐瞒一切似的。 不过这些,岳灵心并不想让江玹逸知道。因为她还不够信任他,不确定他究竟会站在那一边,想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万一江玹逸一声令下,要让如风送死,不再追查真相,那恐怕如风就真的死定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否则就这么让如风任由南钺人摆布,也是让李御的阴谋得逞,会让三军将士寒心的。”岳灵心不得不搬出军心来稳住江玹逸,作为君王,他应该知道军心意味着什么。如风从军多 年,军功赫赫,在军中也算是大有威望,想必江玹逸就算不看在她和如风本身的面子上,也会念三军的情面,至少不会怠慢此事。 但即便稳住了江玹逸,下一步该怎么做,岳灵心也很迷茫。 撬不开如风的嘴,再见一面也成了难题,那么…… 从大堂出来,岳灵心直奔如风在营中的住处。因为他是先锋,有单独的院子和随身侍卫,而他身边的侍卫也是往日岳家军人,他们认得岳灵心。 岳灵心进屋的时候,这俩侍卫正为如风的事情忧愁不已。看到岳灵心来了,两人惊喜又惶恐地上前拱手行礼:“少统领!”岳灵心向来把岳家军的人当自家兄弟看,她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认得,但这两人在如风身边已经呆了许多年,也算得上是心腹了。她先摆了摆手道:“我已经卸职多年,岳家军也已解散殆尽,就别再一口一个 少统领地叫了。”“是,少……呃,大小姐。”张源和吴清摸着后脑勺,半晌改不过口来。虽然岳家军解散多年,但在私底下,这些旧部仍然保留着对岳锦添和岳灵心的尊称,想当年他们都是在三军之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 朝廷风云变幻,新主即位,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大小姐,听说你已经去过了南钺那边。见到先锋了吗?”简短寒暄之后,张源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岳灵心点了点头。 “那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南钺人栽赃陷害他,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老子带人杀进他们营中,砍了那李御老儿!”张源和吴清两人都显得有点激动,许是如风身陷囹圄这两日,他们也想了不少办法想接近敌营,一探究竟,但终究还是没能见上一面。岳家军军纪严明,如今虽然群龙无首,但两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风已经被抓,若是他们再鲁莽行事,岂不更是落人口实? 岳灵心让他们先冷静下来。“如风现在这个境地,我自然是会尽全力救他出来。只是无论我如何问他,他都不肯吐露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要化解这场危机,我就必须弄清楚当晚的情况。如风好好地呆在边防营里,怎么就跑 到南钺大营去了?你们是他的贴身侍卫,把那晚你们知道的情况,都给我详细说说。” 几人进了屋坐下来,张源神色凝重地先开了口。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边防营里除了巡逻的士兵,基本都已经睡下了。君如风也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看了会儿兵书,熄灯休息。 张源和吴清的习惯,是在门外站岗,直到君如风睡了之后,他们两人才会撤岗,巡防守卫就交给巡逻士兵。 夜晚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好像一曲丝竹之声婉转在耳。 张源和吴清往房间走去。 突然吴清停下来,皱着眉头侧耳倾听。 “怎么了?”张源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这大半夜的,什么人在奏乐啊?”吴清狐疑地喃喃自语。 “奏乐?”张源环顾四周,一下子笑了,“这里可是边防营,哪来的什么人奏乐?我看你小子是想女人想疯了吧,啊?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回京都去,哥儿带你去那京都有名的拈花阁逛逛。” “别闹!先锋要知道你有这想法,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好了好了,是我听岔了,今晚的风挺大的,大概是风声吧。走了,冷死了,快回屋睡觉,明儿一早还得准备祭祀呢!”吴清说着,跟张源就回屋了。 然而就在两人回房躺下,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君如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悲痛的高喊,撕心裂肺,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张源二人一跃而起,披上外衣,抓起武器,冲向了君如风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 张源二人顾不得多想,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赫然看见从窗户照进的天光之下,映着桌边一袭长衫人影。人影侧对着他们,因夜色笼罩看不分明,“什么人!”张源厉声问道,拔出剑来对准人影。“慢着。”吴清拦住张源,双眼仍打量着眼前的人。要说这人是刺客,可哪有刺客只穿着一身衬里出来行刺的呢?而且,此人的身量还有些眼熟。想着,吴清的视线移向床上,只见床板空空如也,被子也被 掀到了地上。吴清忍不住自言自语,又像是向身边的张源求证,“这……是先锋吗?” “什么?”张源惊讶地张大嘴,仔细一看眼前这个人。恰在这时,那人影转过了身来,被惨白的光色照亮的脸,竟确是君如风无疑!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双手抓着出鞘的佩剑,吁吁喘着粗气, 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先锋,这是……”张源正要走上前,身旁的桌子忽然“哗”的一声,断成了两半。张源停下脚步,和吴清面面相觑。外面的巡逻队听到巨响,立马打着火把冲了进来。火光照亮房间,张源便瞧见那断裂的桌板间,有一条同样被劈成了两段的青蛇! 第219章 追查 岳灵心听到这里,差点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道:“青蛇?”“没错。”张源点点头,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因为不止是他,那晚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幅景象。“那时也还没开春,竟然就有青蛇出没,说来也奇怪。更可怕的是,若一条青蛇也就罢了,可除了那条被斩杀 的青蛇以外,房间里竟然还有好几条活着的蛇,有的已经爬到先锋的床上了!” 张源一边说,脑子里一边回忆着那晚的恐怖景象。 一条一条的青蛇,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几乎将众人围在了一个小圈子里。有的士兵被吓得直咽唾沫,有的还双腿发软。这蛇群出没,可是动不动就要命的!“大家别紧张,把你们手中的火把放低。蛇怕火,它们不敢靠近。”吴清沉住气,指示众人。他们把火把放到脚边,逼退蛇群,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惹怒这些毒蛇。与此同时,更多的士兵听到响动赶来增援 ,虽然这蛇群令人瞠目结舌,但架不住人多,不知是不是这畜生也怕了,突然全都飞快地爬离。 正当大家松口气时,君如风忽然手一软,佩剑“啪”地掉落在地,人也跟着倒下去。 “先锋!”吴清最先冲上去,却赫然发现君如风的胳膊上有被蛇咬的口子!他立马下令传军医过来诊治,所幸军医说这蛇并没有毒,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便无大碍。这一折腾完已经快三更天了,众人散去休息。张源和吴清本想留下来照顾,君如风却把他俩撵走了。谁知三更天一过,吴清不放心,到如风的房间查看,发现如风人已经不见了,贴身的佩剑也一起消失了 。 “没过俩时辰,南钺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先锋潜入南钺军营,刺杀李御,虽然没能成功,但人却被扣押下来了。”张源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都怪我们!若是当晚我们看好先锋,他就不会……”“现在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何况若真是他自己走出门去的,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你们何干?不过,说起那青蛇,你们可还留着尸体?”岳灵心问道,脑海里的千头万绪,似乎终于牵了一个头出来 。 半夜如风声一般的鸣奏,成群出没的青蛇,一切都好像有指挥一般在暗中进行,岳灵心几乎可以肯定,如风此事绝不简单,至少,恐怕跟那个人牵扯上了。 那个曾用蛇毒害她的驭蛇高手,苏明轩。 “谁会留着那玩意儿啊?”张源摸了摸后脑勺。 吴清突然想起来,“不过那蛇被军医带走了,兴许他们真留着,也说不准啊。” 岳灵心立马站了起来,事不宜迟,“带我去军医那儿看看。” 于是张源和吴清领着岳灵心,快步走去军医的住处。所幸都在边防大营里,相距并不很远,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正在晾晒草药,一股子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过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开春了,天气也渐渐晴朗,正是晾晒药材的好时候。 张源上去叫了那晚给如风医治的大夫过来问话,没想到那大夫还真把那条青蛇的尸体留了下来。“其实老夫是觉得奇怪。这青蛇本身没有毒,但是它体内有一种很怪异的植物残留,似乎有人将这种植物混入了青蛇平日的饮食中加以喂养。不过,老夫还未查出,这究竟是何种植物,而且看君先锋并无中 毒症状,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老夫身为医者,遇到未曾见过的东西,也要细究一番才肯罢休。”军医恭敬地向岳灵心解释道。“可否麻烦您给我一点样本,我或许能够查出这东西的来历。”岳灵心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军医将那什么植物的属性说得模棱两可,她自然不能放心。她心里知晓,苏明轩不会莫名其妙派一堆蛇过来,就 是为了恐吓如风,而如今既然这蛇可能有问题,那她必得细查才是。 很快,军医就把半截蛇身拿给了岳灵心。 岳灵心用布包着这半截僵硬的蛇身,立马去找耽棠。从南钺回来之后,见过了苏沐漓,岳灵心便开始追查如风的事情,苏沐漓之所以没有跟她一起,便是因为跟耽棠约好了,要做一次治疗。似乎耽棠又研制了一种新的配方药,要让苏沐漓尝试,不过他俩是偷偷摸摸说的,有意避开了岳灵心,这让岳灵心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苏沐漓的病,她一直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是一种随时可能让他丧命的病,谈及具体的,苏沐漓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让岳 灵心知道得太多。 这似乎和当年她在山崖下“捡”到他时,他身受重伤有关。 “沐漓。”岳灵心既然知道苏沐漓不愿让她了解太多,也就不强求,心中虽然有些芥蒂,但她知道苏沐漓定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进院子的时候她就刻意提高了声调,提醒苏沐漓她过来了。 不出意料之外,先从房间里出来的,果然是耽棠。今日第一次见耽棠的时候,岳灵心就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想是这倒春寒冷热交替,天气变化太快,耽棠这神医也不小心“中招”了,岳灵心还好心提醒她要好好调养身子。耽棠对她还是一副不屑的 态度,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径直就走了。 这第二次见,岳灵心也不便再说。就耽棠这对人的态度,搁别人身上,岳灵心还真不愿再搭理,不过偏偏耽棠对苏沐漓又照顾得无微不至,看在这一点上,岳灵心对耽棠的态度也不能太坏。 “他在休息。”耽棠挡在门前,看样子是不想岳灵心进去。 岳灵心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他了,晚些再来看他,反正,我本来也是来找你的。” “找我?”耽棠皱起眉头。 她本就脸色苍白,蹙眉的样子更显得脸上一股子病态的味道。“我家谷主刚刚问完诊,已经乏了,你们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谷主要去休息了!”旁边的侍女不客气地说道。可能是受主子的影响,耽棠不喜欢岳灵心,连带她身边的丫鬟也是,见了岳灵心都是鼻孔朝 天的。 可今日岳灵心身边可是带了两个军营里的暴脾气,又是对岳灵心死心塌地的旧部,看到耽棠主仆二人这么差的态度,气得就差没把剑拔出来架在这二人的脖子上了。 “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 “我家少统领跟你们问话,是抬举你们,别不识好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那神医谷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一个小丫鬟就跟他们拌嘴起来了,颇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张源、吴清,不得无礼!”岳灵心是有要紧的事情来见耽棠,可不是让他们吵架的,而且耽棠这脾气,也不是谁都压得住,真跟她吵急眼了,她一撂挑子不帮,岳灵心可不能拿她怎么办。 张源和吴清被岳灵心训斥,自然不敢多嘴了,只是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气呼呼地。 “耽谷主,我是为如风的事情而来,有一事想要请教……” “岳大小姐亲自驾临,我可受不起这份抬举,我区区一个江湖游医,怕折寿,我看岳大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耽棠连听都没听岳灵心要说的话,径直举步往前走了。 “他娘的!这什么态度?老子……”张源咋咋呼呼地作势要拔剑,被岳灵心按了下来。 岳灵心疾走两步,追在耽棠身后恳求,“耽谷主,人命关天,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若是不能查出这件案子背后的因由,我弟弟就死定了!”耽棠停下脚步看了岳灵心一眼,一脸冷漠的表情。她在神医谷长大,生生死死的事情见多了,并非每一个要死的人,送到神医谷来都会得到救治。药医有缘人,这是神医谷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箴言,她自 然也笃信不疑。何况本就不喜欢岳灵心,将她当成无缘人,或者说是孽缘,又岂有帮她的道理? “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何况各人有各人的担当,做得出来什么事,就该担得起什么责任,做错了事却要别人煞费苦心帮忙擦屁股,这样的人即便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说什么?”这下张源和吴清两人是真的火了。方才耽棠态度差也就算了,此刻竟还出口伤人,侮辱君如风,他们俩哪还咽得下这口气?立马拔出剑来指着耽棠,喊打喊杀。 “够了,都别闹了!”岳灵心看着一团乱麻,头疼不已。耽棠不肯帮忙,张源和吴清又是剑拔弩张,把这院子搞得乌烟瘴气,却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苏沐漓开门出来。他面带倦容,问道:“发生何事?” 耽棠回头一看,苏沐漓被吵醒了,不由有些气恼,“不是跟你说了,让你躺着好好休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吗?” “你们都要打起来了,我还能在里面睡得安稳?”苏沐漓反问道,朝他们走过来。他看向岳灵心,放轻了声音问:“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耽谷主说你服了药在休息,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跑过来,还打扰到你。”岳灵心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把苏沐漓给吵醒了。 “既然紧急,早该叫我起来帮你想办法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担着。”苏沐漓说着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沐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耽棠忍不住插嘴进来,恼怒地瞪着苏沐漓。 “你若是肯帮忙,我又何必如此?”苏沐漓说不上是埋怨还是无奈,虽然心里清楚耽棠为何刻意为难岳灵心,但又不能点破,帮着岳灵心说话,也对耽棠有歉意,可岳灵心有所求,他又怎能坐视不理?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帮忙了?我不帮!从今以后这个女人的事情,我一概不帮!”耽棠说完,当真掉头就走。 岳灵心急忙脱口说道:“是青蛇!”话音刚落,耽棠的脚步便顿住了。 第220章 陪着你,直到你厌烦为止 岳灵心这一个“蛇”字,令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凝固了。 “这青蛇曾袭击如风的住处,就在如风行刺李御之前,还咬了如风一口,若这蛇身上真有什么问题,兴许就是帮如风脱罪的关键。” 张源和吴清两人不知前因后果,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对这青蛇讳莫如深,可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提起青蛇,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苏明轩。 苏沐漓更是如此。岳灵心方才不愿搅扰苏沐漓的真正原因,便是这个。她知道虽然苏沐漓提起这个兄弟的时候恨铁不成钢,而苏明轩也曾差点要了苏沐漓的性命,可苏沐漓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兄弟不仁,他却仍旧顾念着这 份亲情。 让苏沐漓知道,苏明轩又卷进了如风这件案子的风波中,应该会觉得为难和心痛的吧。 苏沐漓紧皱眉头将岳灵心手里的方巾拿过来,里面果然是包着半截青蛇的尸身。他抬起头来,将手伸向前,似乎是要让耽棠看清楚。 耽棠只好先放下个人喜恶,上前接过方巾,走进屋子里放在桌上仔细检查起来。“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翠青蛇,并无毒性。这种手法,不像是他的风格,若是他的话,只怕就是竹叶青了吧。” “他?他是谁?难道真有人想用蛇来害先锋?”张源不明所以地问道。 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这件事说来复杂,三言两语哪里说得清楚?何况岳灵心也不想在苏沐漓面前提起那件事,更不想再让耽棠想起,当初为了帮岳灵心求得解毒药,苏沐漓在唐家堡受辱…… 于是她将话题带回到蛇身上:“军医也说,这翠青蛇本身无毒,但是它的胃液里面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植物残留,好像是有人刻意用这种东西喂养青蛇。” “这倒是奇怪。翠青蛇怕人,不会攻击人类,而且喜食昆虫和蛙类,并不食草,怎么会有人用植物喂养翠青蛇,又驱使它们来咬人呢?”神医谷的侍女不由得对岳灵心他们讲的前因后果感到半信半疑。“若是轩弟所养,倒也不奇怪。放眼这大闵境内,恐怕也就他一人,能与蛇共生,研究蛇毒,改变蛇的习性,并驭蛇杀人。”苏沐漓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他本就不愿见苏明轩为非作歹,若苏明轩真的 牵扯到如风的事情里来,他如何能不自责? “也许另有乾坤,先别急着下论断。”岳灵心宽慰他道。 耽棠抽出一支银针扎进蛇胆里,过了一会儿取出来,针尖竟然变成了黑色! “这植物有毒。” 耽棠眉头一皱,划开蛇胆,扒出一些残渣来,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看她凝重又半信半疑的表情,似有什么发现。不过她还不能确定,又拿去与医书比对。“这到底是什么植物?”苏沐漓见耽棠如此慎重的样子,可见这植物绝不简单,这恐怕也坐实了岳灵心的猜测,当夜袭击如风的翠青蛇,另有玄机,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与后来如风刺杀李御究竟有没有 关系。 耽棠摇摇头说:“我还不能确定,容我把这东西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才能给你们答案。” 岳灵心闻言,心中好歹升起一丝希望,既然无法从如风口中撬出东西来,那万事就只有靠她自己了,现在能查出点眉目来,也算万幸。 于是耽棠带着从蛇胆里提取出来的植物残渣回去住处。 “既然发现端倪,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皇上说清楚,让他无论如何要先阻止南钺那边对如风不利,拖延到我们查清真相为止。”苏沐漓比岳灵心还着急的样子,这就要往外面走,却被岳灵心拉住。 “这才刚刚有点眉目,不用这么急,等我们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植物再去说也不迟。” “可是……” “别可是了。你呀,今天什么事情都不许做,给我回房好好休息去。”岳灵心撅着嘴说。 “我没事……” 苏沐漓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拗不过岳灵心,硬是被她拽进了屋子里去。 张源和吴清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跟着岳灵心上前,碧水返身回来张开双手将他们俩挡住,嗔道:“你俩还在这里干什么?去去去,该干嘛干嘛,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 俩人摸摸后脑勺,“哦,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碧水挥了挥手,又偷偷扭头瞄了一眼屋子里面,这种场合当然不能有旁人在了。于是她故意提高了声调说:“小姐,我去盯着南钺那边的情况,苏家主就交给您啦!” 苏沐漓听得碧水的话,不由耳根一红,刚被岳灵心按到床上坐下,就赶紧站起来,“我真的没事,也不困。” “那是因为药效还没上来。你没听耽谷主说吗?你现在的身子必须好好静养,今天下午你什么事都不许做,就给我好好躺在床上,我会一直守着你的,知道吗?”岳灵心推搡着,总算把苏沐漓“赶”上了床。 其实他眼底满满的都是倦意,岳灵心又不瞎,怎会看不见?她知道他是不放心她,所以才不敢睡。 现在这种局面,随时可能会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好,我睡就是了。”苏沐漓实在拗不过,看岳灵心撑着下巴坐在床边,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就好像软软地化开了一样,再也拒绝不了她的好意。她现在这么焦头烂额地,还花时间陪着他,苏 沐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守着我。我答应你,今天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一觉睡到明天天亮,这总行了吧?” 岳灵心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苏沐漓无奈地笑了笑,“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在旁边看着我睡觉,我怎么睡得着?” 他本是想用这个借口,让岳灵心不必守着,可岳灵心却好像当真了,眨巴着眼睛问:“耽谷主不也是女孩子吗?可是你每次服药,都是她守着你睡的啊。”“她只是看我服药之后,有没有不良反应而已,很快就会离开的。”苏沐漓连忙解释,生怕岳灵心误会什么,听得岳灵心噗哧一声笑出来。苏沐漓知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这才松了口气,又说:“而且,她 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岳灵心虽是明知故问,心头暗暗觉得矫情,可又忍不住问了出来。耽棠为苏沐漓做的一举一动,岳灵心都看在眼里,再迟钝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耽棠对苏沐漓的心意,其实有时候岳灵心也会觉得自愧不如。一直以来,都是苏沐漓在帮她打点收拾,她却没有为他做过什 么,反而是耽棠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岳灵心想,若自己是个男人,应该会更喜欢耽棠这样的女子吧?如果当年不是自己先遇到苏沐漓,不是自己救过苏沐漓,他现在的选择,只怕会反过来了吧?苏沐漓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岳灵心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慢慢说道:“当然不一样。耽谷主于我来说,是救命恩人,我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都要靠她。但你,就是我的命,若是没有你,我片刻都活不下 去。” 岳灵心脸上忍不住笑容,两朵红云也跟着飞起来,不禁嗔道:“少油嘴滑舌了!” “所以,你在旁边看着我,我怎么舍得闭上眼睛?我一刻也不想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还怎么睡?”苏沐漓温柔地笑道。 “哦,原来说来说去,还是想赶我走。”岳灵心撅起小嘴,露出不满的样子。 “我不是……”苏沐漓无奈地皱起眉头,又怕岳灵心生气,又怕她真守在旁边会太累。 岳灵心抿唇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苏沐漓的心思,他不愿她这么守着他白白浪费时间,不过,现在如风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有空下来的时间陪着他,倒觉得岁月静好。 她起身掀开苏沐漓身边的被褥,竟在他身边躺下来,像孩子一样翻身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口。 “其实我也觉得好累,好想躺下来安心地睡一觉。” 自从知道如风的事情以后,她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尤其是得知他可能会被处斩,岳灵心都快急死了。苏沐漓原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软软地靠在身边,像一只容易受伤的小动物,他只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去保护她。他用指尖理着她的鬓角,将她的头发都整齐地拨弄到身后,然后搂着她轻声说:“睡吧,有 我在。” 她有一会儿没有出声,但是突然又喃喃地说:“沐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有一天,如果连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会承受不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着你,直到你厌烦了为止。”苏沐漓有些紧张地抱着她,轻轻在她发间落吻,好像这便是一个承诺。 岳灵心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没有答话,却更紧地赖着他,像一只调皮的小猫般在他怀里蹭着脸。她能感觉到苏沐漓身体的变化,刚才还凉凉的,现在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 “苏沐漓……” “别动。”苏沐漓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把她按在怀里。他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捉弄他!“谁让你刚才不听话?你要是早点乖乖睡觉……”岳灵心打趣地说着,抬起头来想看苏沐漓窘迫的表情,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翻身压在底下,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第221章 谈判 这下轮到岳灵心窘得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庞,连呼吸都停住了。苏沐漓捧着她的脸颊,紧压着她的唇,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从未像现在一样粗鲁过,就像一只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炸药包似的,浑身上下都蹿着火气——都是岳灵心自己点的火,这会儿也怨不得别人 。 但他也紧紧只是吻着她的唇,好像贪婪地得不到满足,恨不得把岳灵心握在手心里,吞进肚子里,这样只属于他一人。岳灵心的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回过神来之后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是碰到他滚烫的身子,她却怎么都下不去手。她该知道自己放了多大一把火,合该自己灭火,何况,就算苏沐漓真的想怎样,她好像也 不觉得讨厌…… 苏沐漓却忽然松开了她,翻身躺回原来的位置,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像刚刚劫后余生似的,额头竟已沁出丝丝汗水。 岳灵心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苏沐漓还能克制得住,方才紧绷的心竟涌出些五味杂陈的情愫,说不好是松了口气,还是过于诧异。苏沐漓轻握住岳灵心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沐漓,难道你不想……”岳灵心感觉得到身边人那股强压下去的欲念,这种话她一个女孩子本不好意思问,但是看苏沐漓忍得这么辛苦,她还是好奇,既然她没有挣扎,他又何必一定要强忍?“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苏沐漓似是听出了岳灵心想说什么,又知她难为情说出口,便自行接了下去。顿了顿,他却又接着说道:“可哪个男人,不想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若是无名无 份便强迫占有你,只会伤了你。” 岳灵心只觉心头一软,摊开手掌握住苏沐漓的手,十指相扣,辗转又蹭到了苏沐漓怀里。不过这回她知道该把握好火候,不敢再招惹他一次,只在他怀里喃喃说道:“我的沐漓是君子,也是傻子。” “当你的君子也好,傻子也好,我都心甘情愿。”苏沐漓合身抱住岳灵心,她便倚在他温软的胸口,听着他慢慢平缓下来的心跳,好像听了催眠曲一样,竟也渐有了睡意…… 新月已上中天,弯弯的一钩低垂着,远见如在树冠之上,发出淡黄的冷光,正照着敞开的大门。 江玹逸在大堂里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紧皱着眉头,似在等着什么。 忽听得外面传来疾步,秦海高声喊着:“皇上,回来了,回来了!” 江玹逸抬起头来,立马朝秦海走过去,拉住秦海问:“怎么样?” “李御看了老奴拿过去的单子,同意与皇上见面商议,但看他的意思,只怕是对这等条件还有不满,想要借此狠狠地敲咱们一笔。”秦海说罢,用试探的目光看着江玹逸。 “条件可以到时候再讨价还价,但他肯退这一步,说明总是有机会的。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赴约吧。”江玹逸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不过眼眸里仍是含着思忖,恐是在想方才说的讨价还价之事。 秦海领旨要走,江玹逸又突然叫住他,“对了,岳灵心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她?” “启禀皇上,岳小姐白日从南钺军营回来之后,就失魂落魄的,后来好像是说去君先锋住的庭院,跟他身边的人打听事情,想要弄清楚君先锋刺杀李御一事的真相。”秦海拱手秉道。 江玹逸背着手,看着外面庭院,月光映入他眼底,好像投进了粼粼波光之中,此起彼伏地泛着涟漪。 “她还是觉得这件事背后有蹊跷?也罢,她用她的方法查案,朕用朕的方法解决,倒是可以比比看,谁更快,更有效。”江玹逸说着,嘴角不禁闪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 天刚破晓,远处泛着鱼肚白,白中透着一点灰和熹微橘色的曙光。 江玹逸一大早便带着秦海和几名侍卫,按约定前往南钺边境军营,迎接之人已受李御叮嘱,江玹逸来后便将他领去大帐内。走到门口时,江玹逸竟听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似乎李御正在与旁人谈话。 明知与他有约,还在这个时候见客人? 不过领路的人既然没有停下,撩开了帐篷让他进去,江玹逸也就没多想,带着侍卫钻进帐中。 “皇上?”江玹逸听得一声狐疑的呢喃,扭过头去,只见左边的矮桌后面,竟坐着苏沐漓!江玹逸露出和苏沐漓一样惊疑的表情,不及多问,李御便在上面说道:“闵皇真是准时,朕已备下宴席,这边请坐。”一边说 一边指向苏沐漓对面的矮桌。 这座位比李御所坐的地方要矮上一截,但论理来说,大闵和南钺各自为政,江玹逸和李御同为各国君王,会见时理当平起平坐。 江玹逸瞥了一眼座位,知道李御是故意想要刁难他,他若是坐了,就是自取其辱,他要是不坐,今日的谈判恐怕无法进行下去。 “在下素闻南国多礼仪之邦,南钺乃是南国地带最有威望的一国,没想到南钺皇对邦交之道,竟是如此浅鄙不通,传出去莫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苏沐漓忽的开口,意欲替江玹逸化解尴尬。 尽管在对待岳灵心这件事上,苏沐漓对江玹逸心存芥蒂,但毕竟江玹逸是一国之君,苏沐漓身为大闵子民,岂能眼见自己的君王受辱而坐视不理?“今日这大帐之内没有君臣百姓之分,只有主客之道和君子之交,否则,朕与闵皇议事可是要先祭天行礼,安排吉日,会见文武百官,而不是在这顶小小的帐篷里面,只多了苏家主一人。”李御不紧不慢地 说道,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江玹逸挑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转身走到矮桌后坐了下来。“今日本是与闵皇约好,就这闵朝先锋刺杀于朕一事进行商议解决,但没想到苏家主也因此事求见于朕,想来二位也是君臣,既然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不如大家坐下来,一起商谈,相信二位也不会介意吧 ?”李御看了看苏沐漓,又看了看江玹逸,而苏沐漓和江玹逸则是对视一眼。大概他们互相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更没想到,对方会因为如风的事情,亲自到南钺大营中来。尤其是江玹逸,身为闵朝国君,若是来会见别国君王,必是要经过群臣商议,得一个万全之策,否 则怎敢让皇帝只身犯险?江玹逸这只带一个内侍和几名侍卫在身边,就进入南钺军营之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君如风是我大闵先锋,也是朕的爱将,如今他身陷囹圄,朕自是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苏沐漓你竟也来了,朕倒是吃惊。”江玹逸目光深邃地盯着对面,似想看穿苏沐漓此刻的心思。“皇上爱民如子,为君先锋孤身来此,草民佩服。至于草民——皇上是为公,草民是为私。君先锋是皇上的爱将,却也是草民心爱之人的弟弟,草民不忍见她与仅剩的亲人阴阳分离,所以才来请求南钺皇网 开一面。”苏沐漓解释道,许是有意,他没说岳灵心的名字。 他看见那瞬间江玹逸的目光就变了色。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你一介平民岂敢插手?如今两军对峙,你只身前来私下会见南钺君王,知道的是你为君先锋来求情,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别有目的。”江玹逸黑着脸,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味。 这个别有目的,可是好大一顶帽子! 若是别人,此刻怕是已经被吓破了胆。“我苏家对闵朝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今日来此,确实只是为了赎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回去之后对苏沐漓彻查,但眼下,望皇上以君先锋的性命为重。”苏沐漓怕江玹逸到这个节骨眼上,还因为某些私 人原因跟他过不去,反倒是的耽误了君如风。 想到若是失去了如风,岳灵心会有多痛苦,苏沐漓就顾不得别的了。 江玹逸怕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一晚,当如风托着岳锦添的头颅回宫时,岳灵心便是疯了一样,亲人于她,是血、是骨,失去任何一人,都是抽血剔骨之痛。 “朕今日来此,自然是为了君如风的命。昨日朕已让人送来赔付条款让南钺皇过目,只是听说,南钺皇还有不满之处?”江玹逸转过头,把话头对准了李御。“闵皇的赔偿条款的确丰厚诱人,只是我南钺地处南国,虽比不得中原富庶,但向来也是物产丰富,所以这些物质赔偿,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授人以鱼,早晚也是坐吃山空。”李御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仿 佛是个习惯性的动作,说明他心头早已在筹谋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江玹逸何其聪明,李御不必点破,其实他心头已经有数。但即便猜到了,他也不会自己说出口。李御看江玹逸如此谨慎,知道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没那么好对付,于是也懒得再兜圈子,径直说道:“闵朝边关三城与我南钺交界,往日开放贸易之时,也有不少我南钺百姓迁居至此,久而久之,这三城之 中我南钺人口已占了半数左右,所以朕想,这三城的归属,是否可以重新划分一下了?” “南钺皇是要用一人的性命,割我们三城之地,好大的胃口啊!”江玹逸沉着脸,像一头压抑着愤怒,随时会爆发的狮子。而李御,就是在狮口夺食。 第222章 条件,两选其一 “那要看,闵皇是如何定义这君如风的价值了。”李御停下手中的把玩,目光炯炯地看着江玹逸,“君如风是岳锦添的养子,打起仗来生猛如虎,在军中也极有威望。如今戎族与蒙族打得火热,闵朝似也准备 对戎开战,若是多一员猛将,岂不多一分胜算?想来这君如风领兵打仗,能夺得的城池,远远多于三城吧?” “以虚置实还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令人心动,看来南钺皇这把算盘早已是精打细算过了。”江玹逸仍是不置可否。“闵皇过奖了,你虽已登基三年,朕才刚刚坐上皇位,但相比之下,朕还是要大你一轮,毕竟这姜还是老的辣嘛。”李御呵呵一笑,其实他要不说,当真看不出他的年纪要比江玹逸大上这么多,不知是否南 方人更容易保养皮肤,显得年轻。 江玹逸笑而不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看起来是在考虑李御提出的条件。 “皇上,草民可否,单独与皇上说几句?”苏沐漓看江玹逸陷入犹豫之中,开口把江玹逸请到帐篷外。 正好江玹逸也不想杵在帐内,让李御窥探他的心思,便与苏沐漓一同出去,找了个较空的位置,侍卫们四面把守着。“皇上,”苏沐漓拱手作揖,态度恭敬,“这李御以如风的性命相要挟,趁火打劫,分明是早有谋划,若皇上拱手让出三城,只怕正中下怀,何况,以三城之巨换君如风一人之性命,朝中文武百官是决计不会 答应的。” “朕的决定,还非得他们通过不可?那这天子之位,是朕来坐,还是他们来坐?”江玹逸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转过身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正冉冉升起的旭日。 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他今日是微服探访,若是拖下去,让大臣们撞见他从敌营出来,只怕影响不好。这让江玹逸心头的纠结更重。他嘴上硬,心里却很清楚,苏沐漓说的句句在理,何况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只从私人感情来考虑,他这次出行本就已经是抛开了国君之尊,若再答应以三城换如风一人这样 的条件,那么大闵与南钺这一战,战场上他们虽是赢了,但谈判,却是输了,只怕这会引起超纲不稳,军心大乱,民众怨言…… 皇帝虽能呼风唤雨,但他的一个决定,也可将整个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至全盘改变。 “皇上乃国之根本,不可据一己私情,为用我大闵的疆土来做人情,还请皇上三思。”江玹逸坚持说道。 “放肆!轮不到你来教朕怎么治国!”江玹逸拂袖呵斥道。 江玹逸立马伏地拜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希望皇上以大局为重,何况就算你力排众议用这种不平等条款将如风赎回去,他日后在三军和民众中将威望全无,等同废人!”“那你的意思是,合该让他就这么去送死了?”江玹逸反问道。以苏沐漓和岳灵心的关系,苏沐漓自然不可能是这个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苏沐漓只是觉得这件事江玹逸不该跳过众臣商议便来私自解 决,那日议事的时候,苏沐漓可是亲眼所见绝大多数大臣都不同意替君如风开脱,更别提用三座边陲重镇来换。 “草民并非此意。如风自然要救,只是不该皇上出面,否则李御便会对皇上的软肋了然,日后只怕更无安宁之日。”苏沐漓解释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玹逸回头看着苏沐漓,眼眸中波涛汹涌。 再无安宁之日? “难道皇上看不出来,李御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皇上的心意吗?” “朕的……心意?”“如风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是皇上对岳家,对灵心的态度。若君如风只是普通的一个将领先锋,刺杀南钺皇帝被捕入狱,别说要用三城换他一命,只怕是先前那些赔款,皇上都不会答应 吧?”苏沐漓抬起头来看着江玹逸,目光直视,便能将江玹逸此刻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江玹逸的半信半疑,显然是他自己都不清楚,所谓的他对岳灵心的态度。不过他又怎能反驳,今日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岳灵心? “此事若朕不出手,还有谁能帮忙?”江玹逸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无奈。 “让草民试试吧。”苏沐漓平静地说道。 江玹逸狐疑地看着苏沐漓。 “李御提出要割三城加赔款,才肯放过君如风,你又能拿出什么来让他动心?” “其实皇上来之前,草民就已经跟李御谈过了,他想要苏家。”苏沐漓话音刚落,帐篷里便出来人,询问他们是否已经谈妥,李御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该进帐去了。江玹逸还不知道苏沐漓方才所说具体是指什么。苏家确实富可敌国,若是能拥有苏家,包括苏家的财产和名下所有的店铺,这将是一笔三城和赔款也不足以比拟的财富,但李御堂堂一个南钺国君,苏家又 在闵朝境内,李御再垂涎苏家,也是鞭长莫及吧?两人回到帐篷里坐定,李御便迫不及待地问江玹逸考虑得如何。语气虽不紧不慢,但也不难听出,他似乎很期待江玹逸的答案。这让江玹逸重又想起了方才苏沐漓说的,李御是在试探他对岳灵心的态度,目的就是抓住他的软肋。虽不能确定,但江玹逸心下也觉得奇怪。君如风在战场上再怎么能干,即便君王看重,但边陲三城乃是兵家重地,李御若真是诚心想用君如风来做条件,也不敢如此狮子大张口, 竟以一命讨要这三城。 见江玹逸慎重地不说话,李御似想追问,但苏沐漓及时开口堵住了他。 “南钺皇怎么只急着与吾皇商议,却忘了,明明是在下先来一步?难道说,南钺皇对先前我们所谈的条件,不感兴趣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苏沐漓说着,起身要走。 “苏家主留步。”李御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苏沐漓身上,比起等江玹逸考虑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眼前这块肥肉,他自然不舍得这么轻易放走。 苏沐漓要的便是这结果,于是又坐了下来。 “苏家主先说,愿以苏家一半的产业,来交换君如风一命,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不过,如今比起这边陲三城加赔款来说,似乎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了。”李御狡黠地笑道。 “筹码可以再加,但谈生意,诚意更重要。南钺皇如此心猿意马,莫不是想两边双收?”苏沐漓问道。“朕若是没有诚意,何苦让大家坐在一起再谈?大可收了你的条件,再跟闵皇谈,这才是两边双收。不过,这君如风的价值,倒真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不但苏家主上门来讨要,连闵皇也亲自为他跑一趟。 不过这人只有一个,自然只需一个条件便能把人带走。”李御故意卖了个关子,等苏沐漓追问,他才往下说,“闵皇以三城加赔款,或者,你苏沐漓的整个苏家。”“整个苏家?”苏沐漓轻笑,好像是觉得李御的条件有点太可笑了。其实,他心底早就知道李御想要的,因为岳灵心拿来的那半条蛇,把如风行刺之事和苏明轩勾连在了一起,而毒蛇是苏明轩的杰作,这便 说明,苏明轩与南钺有勾结。今日他求见李御,李御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好像早就在等着他似的,兴许这背后,还存在着另外一笔交易吧!于是苏沐漓继续说道:“在下虽然是苏府的家主,但苏府并非在下一人掌控,而是有十大宗族协理,拿出一半的家产,在下尚有一丝把握,但要在下将整个苏府拱手让给一个外人,还是南钺人,只怕宗族们 不会答应。” “这有何难?不能让给外人,让给自己人不就好了?”李御的话顿了一顿,脸上露出诡笑,“苏家主可有一个双胞胎亲兄弟,叫苏明轩?若是你把家主之位传给你的亲弟弟,这宗族恐怕也说不得什么吧?”“我经营苏家多年,继任家主之位也是经过宗亲一致甄选,这位置不是轻易想让就随便能让的。我苏家虽不是什么皇亲贵族,但家主之选历来严格,明轩离家出走多年,音讯全无,在宗亲之中毫无威信可言 ,若是要把家主之位传给他,也没那么简单。”苏沐漓平静地陈述道,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却不得不说的事情。 “那就要看苏家主,有没有交易的诚意了。这是你说的。若是有诚意交换的话,这恐怕也不是什么问题吧?苏家主不是一向身体不好吗?这家主之位劳心劳力,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李御胸有成竹地笑道。 苏沐漓打量着李御,看样子,李御果然是早有预谋。“南钺皇果然是把闵朝国内的情况,从上到下打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苏沐漓也信了苏沐漓所说,今日李御所做的一切,都是试探,不仅仅是对他,对苏沐漓也是,而无论是他们哪一个人答应了李御的条件 ,李御都不会亏。不过苏沐漓有个双胞胎弟弟,并且还被李御收为己用,倒是让江玹逸有些吃惊。 “皇上,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待我们回去之后从长计议,再做决定吧。”秦海也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插话,来替主子解围。 “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南钺皇就再给我们两天时间考虑吧。”江玹逸对苏沐漓眼神示意,两人便先行离开。 只是两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对他们任意一个来说,交换的条件都昂贵到令人咋舌。 第223章 难以抉择 闵朝与南钺交界处,正是可以领略南国风光。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旭日初升的时辰正是寒暖交替最明显。 江玹逸和苏沐漓从南钺军营回来,便分道扬镳,各怀心事地回了房间。 两个条件,李御的意思是,只能二选一。“皇上。”秦海跟了江玹逸这一路,前因后果都了解得清楚,知道江玹逸此刻定是为李御的条件在纠结。若是别人,恐怕会觉得江玹逸想都不会想这个条件,但秦海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深谙江玹逸的性子 ,他为了岳灵心敢只身犯险前往南钺军营,那这三城的条件,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顿了顿,秦海接着说道:“这苏沐漓若是愿意以全部身家,换取君如风的性命,对咱们可是有利无害的。” “有利无害?”江玹逸眼中似有深意。秦海并不是不知道江玹逸心中所想,但还是反其道而行之,继续说道:“苏家从高祖皇帝一来,就是朝廷财政的一大后援,说到底,他苏沐漓能有今日的成就和身家,也多亏有皇室在背后相助。俗话说,‘养 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能用苏家的财产来化解这场危机,不但能保住君先锋的性命,还能为我闵朝守住三座边陲重镇,何乐而不为啊。” 江玹逸脚步一顿,负手望向前方庭院,喃喃道:“若他真愿意以家主的身份来换君如风的性命,他在岳灵心心目中的地位会变得如何?” 秦海低头露出一丝隐晦的笑容,“苏沐漓若真是能答应,那也是岳小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够重,试问这天下有几个男人,宁要没人不要江山?那女子将终身幸福托付,只怕也不为过。” “他苏沐漓凭什么?”江玹逸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自然是她的真情。这苏沐漓若答应李御如此苛刻的条件,全然是因着一份深情,反之亦然。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如此。”秦海不紧不慢地答道。 “真情?”江玹逸仿佛在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低低的声音颇有些玩味。“若是真情,能以这些身外之物来衡量吗?若是如此,不也肤浅得可笑?” 江玹逸嘴角挂着冷笑,但眼神却冰冷而严肃。 “人心自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可偏偏却能逼人看清自己的内心。”秦海躬身说道。 “那你觉得,朕以三城及赔款,换君如风的性命如何?”江玹逸忽然问道,似乎方才说的那一大串,都只不过是为了这一个话题打基础。 秦海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但又不能让江玹逸等得太久,皇帝的问话,他不可不答。于是他很快便答道:“那,就要看岳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了。” 江玹逸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秦海,虽分辨不出秦海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却好像直戳他的心尖儿。 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我们讨论的是君如风,与岳灵心有什么关系?”江玹逸按下心头繁杂的思绪,刻意将话题变换了方向,“正如李御所说,君如风从军多年的经验,和他在军中的威望,远远高于三座城池的价值。今日用边关 三城换他一命,来日定是不会亏。” “可皇上不也说了,这不过是李御用来试图说服皇上的理由,以虚置实,不足为信。”秦海强忍着笑,明明听出来江玹逸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说服他自己同意李御的条件,但又不能戳破。 “谈判的时候,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反驳对方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他说得就全无道理。”江玹逸转身走进屋子里,亲自研起了墨,执笔写下契约书。 边关三城,换君如风一命。 契约尚未盖上玺印,江玹逸反复斟酌着字句,和其中的条款。秦海虽有意引导江玹逸遵从自己的心,但割地赔款换一位先锋毕竟不是金口一张随便就能许下的诺言,看着江玹逸大笔一挥就把这一条条都写了下来,忍不住小声提醒,“皇上,这么大的事情,只怕要召集 众臣商议之后再行决定吧?” “等他们叽叽喳喳讨论过来讨论过去,恐怕一个月过后,也未必有个结果。你觉得,君如风,或者是李御,能等得了那么久吗?”江玹逸反问道。 这些话本不必跟一个下人解释,但江玹逸却有意无意地想多说两句,好像是有些话闷在心头太久,无法向别人倾诉,而他身边唯一能听他说话又不会向外吐露一个字的,只有秦海一人。 “可这边关三城可是兵家之地,若轻易割给南钺,那我大闵边防只怕会更加脆弱……” “秦海,你什么时候也会议政了?”江玹逸头也不抬地说道。 “老奴不敢。”秦海尴尬地嘴角抽动了两下,他只是个内侍,自然是不能干政的,江玹逸这么说,无疑是有些嫌他烦人了,于是秦海低头不敢再多嘴。不过江玹逸虽然堵上了秦海的嘴,却也知道这个决定重大,不是轻易就能做出来的。他在案台上不停地用五指反复敲打,好像心里的念头也跟这五指的起伏一样,签,或者不签。如果他签了,必是朝廷沸 议,万民难安,可若是不签,君如风会怎么样,岳灵心又会怎么样?又或者,被苏沐漓抢先签订了条约呢? 最后这个想法,才是真正让他的心突地一跳,莫名地有些慌了。“岳灵心呢?”江玹逸忽然想起来,平日里岳灵心都有早起的习惯,但今日他都出了一趟门回来,也不见她的踪影,倒想知道她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一步。兴许她的发现,能让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把损失 降低到最小。 于是江玹逸准备去岳灵心的住处看看,刚到院门口,就碰到同样也是过来找岳灵心的耽棠。“你来找她,倒是难得。”江玹逸打量了耽棠一眼,有点讽刺。他对耽棠和岳灵心之间的那点事虽说了解不多,可最初耽棠在大殿上公开挑衅岳灵心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何况两人在同一领域都算得上顶尖的 高手,这样的人之间要么是惺惺相惜,要么是敌人对手,而以江玹逸敏锐的直觉来判断,耽棠对岳灵心属于后者。 “她没告诉你这件事情?”耽棠拎着手中的一只小瓷瓶。 “这是什么?”江玹逸微微拧起眉头。 “蛇毒腺。”耽棠把小瓷瓶放在手心里掂量,“这两日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里面的成分。这种青蛇本没有毒,可是在它的蛇毒腺里面却分泌出一种植物毒素。” “植物毒素?”江玹逸听出了一丝眉目,因为照耽棠的意思推断,那么在君如风莫名其妙闯入南钺军营刺杀李御之前,的确是中了蛇毒。“到底是什么毒?跟君如风的刺杀事件有关系吗?” “单凭我手头的证据,还说不准,不过和毒素的确有很大的问题。”耽棠说完这些,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望。 庭院里没有人,房间门也紧闭着。 “这么晚了还没起?”耽棠不耐烦地喃喃道,一扭头却看见碧水端着东西从后面经过,但那并不是回这边院子的路。 “碧水。”江玹逸出声叫住碧水。 碧水瞧见前面过来这么几个人,连江玹逸也在,陡地停下脚步,刚才还兴冲冲的样子,立马变得缩头缩脑,有些尴尬。 “你这是去哪儿?”江玹逸垂眸看着碧水手里端着的,竟然是洗漱用的铜盆和干净毛巾,似乎正要送到哪里去。 碧水是岳灵心的贴身丫鬟,她要去伺候的自然也是岳灵心。但这东西不送到岳灵心的房间,却是要去哪里?难道昨晚岳灵心不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的? “奴婢、奴婢……”碧水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脸色显得有些难堪。 江玹逸越发觉得不对劲,好像碧水刻意在他面前隐瞒着什么。 “岳灵心在哪儿?”江玹逸皱起眉头问道,语气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严厉。 “小、小姐她……奴、奴婢不、不知道……”碧水吞吞吐吐的,始终不敢正视江玹逸。 “朕问你她在哪儿!”江玹逸狠狠地一把抓住碧水的胳膊,疼得碧水忍不住吸气,连忙“噗通”一声跪下来求饶。 “皇上,奴、奴婢真的……” 这时对面跑来一个丫鬟,一边跑一边对碧水喊道:“碧水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苏家主说,岳姑娘刚醒,你……”突然看见江玹逸站在前面,这一身便衣黄袍晃得人眼花,那丫鬟便立马跪下了。 苏沐漓说,岳灵心刚醒。 一句没说完的话,却令人无限遐想。 耽棠望了一眼碧水方才想去的方向,果然,“那边是苏家主住的院子。”话音刚落,只见那一身黄袍已经疾步向对面庭院走去。“皇上!”碧水腾地站起来,连忙追过去,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要是让江玹逸看到岳灵心还在苏沐漓的床上,那岂不是全都乱套了?不过,江玹逸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他现在跟她家小姐也没什么关 系了呀?虽说心头很纠结,不过碧水还是莫名地觉得害怕,连忙想要跑到江玹逸前面去报信。结果还是被江玹逸抢了先。他径直闯进苏沐漓的卧房,瞧见岳灵心站在床边,一副睡眼朦胧刚起床的模样,便愣住了。 第224章 妒意 岳灵心也愣住了,刚刚伸了一半的懒腰僵了片刻,才慢慢把手放下来。偏巧苏沐漓端了早点过来,走到了门口,“灵心……”他抬头就看见门口堵了一堆人,便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了严肃的神情。他看了看岳灵心,又看了看江玹逸。大概他也不会想到,江玹逸会出现 在这里。别人倒是无所谓,可江玹逸……苏沐漓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饿死了。”岳灵心故意撅嘴露出轻松的表情,走到桌边去,又抬头看着苏沐漓。 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她最需要的就是苏沐漓的配合。“粥是一早就熬好了,看你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不想叫醒你,所以早餐凉了,要重新热一下。”苏沐漓把早餐端进来放在桌子上,顿了顿,又回过身去看向门口,“皇上和耽谷主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耽棠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紧握着手心里的小瓶子。她不眠不休地在研究着这种无聊的东西,也是看在他苏沐漓的面子上,才帮那个她最不喜欢的女人,但是没想到他们倒好,竟然背着她…… 背着她逍遥快活? 耽棠有一种所有心血都被肮脏的东西糟蹋了的感觉,实在无法强颜欢笑搭理苏沐漓,于是气呼呼地转身走掉了,半个字都没说。“耽谷主!”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心头咚地跳了下。她想,耽棠对苏沐漓的治疗基本都安排在下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她通常不会这么早过来找苏沐漓,而且,刚才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岳灵心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拜托耽棠做的事。 蛇毒!岳灵心赶紧想去追耽棠,原本事情就不是别人想的那样,只是看到江玹逸也在这儿,岳灵心才懒得解释什么,免得看起来好像是她怕被江玹逸误会一样。不过耽棠就不同了,就算自己不怕误会,也要考虑 一下以后耽棠和苏沐漓的相处呀。 谁知她刚跑到门边,就被江玹逸一把大力地拽住了手腕。岳灵心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不大高兴地看着江玹逸。她现在可没工夫跟他纠缠,没看见她要去追人吗?岳灵心对江玹逸这种随心所欲拉扯人的行为,向来不太喜欢,便想要挣脱,可江玹逸竟然强行拉着 她就往院子里去。 苏沐漓见状,赶忙跟上,但秦海移身过来挡在了他前面,似乎秦海没有跟上江玹逸,就是知道苏沐漓会跟去,刻意来拦住。 “苏家主,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第三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秦海低头笑道。 “秦公公,我……” “苏公子,不是每一件皇上的事情,都是你能管的。”秦海加重了语气强调一遍,似乎不止是在提醒这一件事,还包括先前在南岳大营里,苏沐漓想要插手君如风一案。 苏沐漓明白了秦海的意思,仔细想想,若是自己现在追上去,只怕会让岳灵心更加难堪,只好停下来。 江玹逸拽着岳灵心似乎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看到她站在苏沐漓的房间里。就在那个瞬间,他的脑海里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个女人是他的,应该是他的! “你放开我!”直到岳灵心硬是挣脱了他的拉扯,大声斥责,他才从没头没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其实也没走多远的路,但他却是气喘吁吁,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岳灵心才更生气,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多头的江玹逸,一只手护着刚才被拽得生疼的手腕。他还真是不管多久都学不会怜香惜玉! “你把我拉过来想干什么?”岳灵心看他不说话,又不想跟他这么沉默地站着,看他的臭脸,只好自己先开口。 可是他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多久,就在岳灵心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起床?” 质问的口气好像这跟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似的,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有权利过问。 “这跟你有关系吗?”岳灵心反问,“再说,要问也应该先问问皇上你吧,大清早的跑过来干什么?” “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江玹逸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盘问岳灵心。 岳灵心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皇上,你要弄清楚,我不是你手里的犯人,没必要把我的行踪和所作所为都跟你交代得这么清楚吧?不管我们做了什么,那也不是皇上你……” 江玹逸转过身来抓住岳灵心的胳膊,暴怒的眼神吓了岳灵心一大跳。 自从出宫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江玹逸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了。不过,就像以前一样,他的愤怒不会影响到她的心情,从前或许还会觉得有些沾沾自喜,但现在只感到不耐烦和难以理解。 “朕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江玹逸暴躁地吼道,岳灵心总是这么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让江玹逸几乎要抓狂了。“你先放开我!”岳灵心再次想要挣开,但没想到江玹逸反而把她抓得更紧了,显然这一次他不想再让她挣脱。他就是要箍住她,迫使她直视他的脸,只有人与人的眼神相对时,看到的情绪才是最客观而且 直观的。 “你先回答我!”江玹逸不依不饶地追问。 “江玹逸,你放开我!”岳灵心加重了语气,说明她真的生气了。 可江玹逸不但没放开,还步步逼近她,岳灵心感觉到一股她以前很少有过的压迫气势扑面而来,不得不往后退到直到后背贴在了树干上,无路可退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岳灵心胸腔里咚咚咚地跳着,有点不知所措。她真的不知道,江玹逸这么拽她出来,又不断逼问她昨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忽然,江玹逸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冷笑。 岳灵心皱起眉头,不明就里地盯着江玹逸。 “呵,难怪……难怪他突然跑到南钺军营,宁愿用半个身家,甚至是这家主的地位来换君如风的性命。”江玹逸嘴角的冷笑在扩大,让岳灵心感觉到背后冒起丝丝寒意,有点起鸡皮疙瘩。“你说什么?”岳灵心愣了一下,暂时没有深想江玹逸的画外之音,脑子里的弦停留在江玹逸字里行间的表面上,“你说谁要用自己的身家来换如风?”顿了顿,她并不难想到江玹逸说的是谁,“苏沐漓?你是 说,苏沐漓去找李御了?要跟他交换?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别告诉朕你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就是促使他去南钺军营的最大原因吗?”江玹逸咬牙切齿地问道,似乎这个答案正在他心里不断地加深和肯定。 “江玹逸,你到底想说什么?”岳灵心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江玹逸说的那番话,并不是简单地想要告诉她,苏沐漓去过南钺军营这个事实,而是想说,这件事和她今天之所以在苏沐漓的房间醒来有关。 岳灵心心头蹿起一股火苗。 他江玹逸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江玹逸瞪着岳灵心,一字一句地质问:“岳灵心,你是不是真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从来都是这么一个女人,对不对?你……” “无耻!”岳灵心厉声吼道,打断了江玹逸口中吐出更多难听的话。可是停顿片刻之后,江玹逸更紧地抓住她的胳膊,突然低下头来疯了似的吻她,口中不断说道:“你若是想要,朕也可以给你,朕可以用三座城用四座城来换你弟弟,让你一家团聚,只要你开口,朕都可以 给你!你去求他,何如来求朕?朕是皇上,朕可以为你做到所有他苏沐漓做不到的事情!” “岳灵心,你不会拒绝朕的,因为朕能救你弟弟!你听清楚了吗?朕会救你弟弟,但是,你是朕的!” 岳灵心感觉到胸口一凉,冷风习习地灌了进来,慌张地按住衣襟,把脸别到一边,避开江玹逸疯狂的激吻。 他想干什么?这可是在边防大营的院子里! 恐惧和屈辱混合着别的情绪,一齐涌上岳灵心的心头。她脑海中陡地一黑,又豁然亮了起来,飞快地闪过无数画面。 那一晚,在清秋院的寝殿里,江玹逸便是这样对她,强取豪夺,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她还记得那种灌满全身的剧痛,更记得那一晚之后,让她刻骨铭心的一切,包括那个失去的孩子,和父亲的鲜血…… “江玹逸你禽兽!你放开我!”岳灵心慌乱中揪住江玹逸的衣襟,别无出路地狠狠一口朝他肩膀上咬了下去,顿时血腥味溢满唇齿之间,有些呛人。江玹逸吃痛地倒吸口气,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岳灵心借机奋力将他推开,用发上抽出最尖利的那根簪子来,气喘吁吁地朝向江玹逸。 第225章 一定会做到的 江玹逸捂住肩膀,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微微拧起眉头,或许是因为看她手里比划着簪子,如此剧烈地辱骂他和挣扎,他也不敢再靠近上去。也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疯狂。 岳灵心见他收敛了兽性,才稍微放松了些,却拼命用手擦着嘴,好像要清除掉他留在身上的所有痕迹。 “你就这么讨厌朕?”江玹逸的手慢慢握起拳头。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岳灵心咬牙切齿地说,用手摸着身后的墙,小心地往外挪动。 “为什么?因为朕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情?因为你爹的案子,朕一开始没有相信你?还是因为……”江玹逸的语气突然感性起来,倒让岳灵心措手不及。 她看着他愣了好久,才想起反口,“因为曾经爱过,但被你亲手葬送了。我早说过我们之间再无牵扯,但你却还不肯放过我,到底还要我怎么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如果朕告诉你,朕是在挽回,你信吗?”江玹逸苦闷却又认真的表情,包括他嘴角无奈蔓延的苦笑,都好像在说明着他的真心。 也许是太了解他,所以岳灵心蓦地心慌起来。 他不会是讲真的吧?“皇上别开玩笑了。”岳灵心慌慌张张地转身要走,又被江玹逸一把抓住手腕,她立马将簪子横在两人中间,防备江玹逸再做出什么混乱的事情来。江玹逸见她对自己一副戒备的模样,知道再说什么她也听 不进去,何况他心里总还想为自己保留几分自尊和颜面,他方才冲动下把那些话脱口而出,既然岳灵心这么说了,他只能顺水推舟,闭上了嘴,可还是不愿松手放她走,竟一时僵持不下。苏沐漓被秦海拦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算江玹逸有什么单独要跟岳灵心讲的话,现在也应该讲完了。于是他顺着江玹逸和岳灵心走的方向快步去寻,着急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去晚 了就会有什么不好的变故似的。 他顺着这条路走,好一会儿才看见江玹逸和岳灵心在前面那个偏僻的院子里。江玹逸抓着岳灵心的手不放!“灵心!”苏沐漓心头突的一下,都说女人比男人敏感,但其实男人也有敏感的神经,此刻苏沐漓就像是被人戳了一下那条平时都隐匿着的神经,立马冲了上去,拉住岳灵心的同一条胳膊,不动声色地将她 的手从江玹逸手里拨了出来。 “岳灵心……”江玹逸并不甘心,上前想靠近岳灵心,可岳灵心一想到他刚才发起疯来的样子就觉得可怕,下意识地往苏沐漓身后躲。 苏沐漓感觉到岳灵心身上发出的求救信号,便往前站了半步,伸手护住她。他和江玹逸差不多高,两人之间的对视直接而又赤裸,仿佛正有两簇激烈的闪电正在互相传导,随时可能会爆炸。 “你让开。”江玹逸强压着愤怒,恶狠狠地盯着苏沐漓。本看着岳灵心怕他的样子,他已经有些想要放弃,可苏沐漓突然冒出来当护花使者,反倒激起了他的愤怒和斗志。 苏沐漓回头看了一眼岳灵心,她脸上带着嫌恶的表情,他挺直身子回绝道:“她不想跟你说话,皇上还是先离开吧。” “你让开!”江玹逸一声怒吼,吓得早春的鸟儿从树上扑腾着飞走了。 苏沐漓却是面不改色,直视着江玹逸,嘴里幽幽地吐出两个字,“不让。” 江玹逸一把揪住苏沐漓的衣襟,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苏沐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 空气中陡然蔓延开来浓烈的硝烟味,好像连周围那些微小的生物都能感觉得到,空间一下子变得莫名的安静,静到岳灵心咚咚的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明显。 “你到底想怎么样?”岳灵心怕江玹逸真对苏沐漓做什么,连忙上前把他们拉开。 “皇上自然可以对付我,但即便这样,我也依然会站在她的前面,只要她不愿意,我就会替她挡住你。”苏沐漓抓住岳灵心的手腕,不让她上前,怕江玹逸想要对她怎么样。江玹逸看着眼前两人互相担心的模样,心里好像被人用一双手紧紧地攫着,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不断地想到,她也曾这样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身前,用她的柔弱之躯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直到保他登上大统之位,而他竟然为了一点可笑的自尊心,亲手将她推开,越来越远,直到终于把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身边,讽刺的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她究竟有多好,而他放开了她的手,究竟有多不甘 ! “岳灵心,我所有的一切,你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你若愿意……”江玹逸不再歇斯底里,而是看着岳灵心,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他的语气越是缓慢,就越显得郑重。别说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岳灵心,就连苏沐漓都不难听出来。所以岳灵心立马打断他,“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和牵扯,哪怕是再多听你说几句话,也不愿意。”她硬起心肠,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江玹逸的确是真心,那么她现在说得越伤人,他就越容易死心,反之,只会让他们之间再次陷入毫无意义的纠缠之中,甚至还会牵连无辜的苏沐漓进来。这个时候,岳灵心不得不顾及苏沐漓的情绪,更不想让苏沐漓觉得,她和江玹逸之间的关系还处于藕断 丝连的状态。“从出宫那一刻起,我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不会再犯和从前同样的错误。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对你来说,珍惜你眼下拥有的,比什么所谓的挽回更重要。”岳灵心把话说完,握住苏 沐漓的手,顿了顿,“那,我就先走了。” 江玹逸眼睁睁看着岳灵心和苏沐漓离开,因为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他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沉默着,看他们俩消失在视线中,然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庭院里。 秦海远远看见江玹逸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去也就不敢问话,跟在后面慢慢地走。 江玹逸进了房间,颓然地在书桌后面坐下来,停顿了许久,才僵硬地直起身子来,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早上写好的契约条款,放在眼前反复地看着。 每一天每一款都是他亲手所写,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那个亲口说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牵扯的女人!江玹逸突然发狠地要将那叠纸撕掉,可刚要下手,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绊住了似的,怎么也撕不下去。他纠结地感受着心头两个人互相打得头破血流,而痛都在他一人心上。他一把将那叠契约扔出去,用手 撑着额头。 “皇上,老奴让下人熬了红枣汤,最适合初春这天气食用,要不您趁热喝点儿?”秦海从下人手里接过端来的汤盅,试着送到江玹逸手边。江玹逸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独自坐了一个多时辰,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秦海,也捉摸不透江玹逸的心思了,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从江玹逸身上散发出来的混杂的负面情绪,失望、愤怒、纠结、无奈……全 都交杂在一起,足以将一个人的心情击落到谷底。 江玹逸抬起头来,见秦海把红枣汤推过来,便直起了身子。秦海看到江玹逸终于有了点反应,还以为他是想喝红枣汤,连忙将勺子放进来,谁知江玹逸却忽然打开抽屉里的那只匣子,取出里面的玉玺。“皇上您这是……”秦海看了看江玹逸,又看了看江玹逸手里的契约,感到不解。难道江玹逸在这种情绪状态下,不但没有撕碎契约,反而还想签了它?秦海仍然还在怀疑中,却见江玹逸将压好了红色印泥的 玉玺盖在了桌上的契约单上。秦海陡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玹逸把契约单签了?! 签完之后,他便松开手,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皇上。”秦海也算是看着江玹逸长大的,此刻见到江玹逸这副模样,忍不住像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样,为江玹逸感到揪心。从江玹逸把岳灵心带走,到失魂落魄地回来,再到现在,秦海可以猜测都是受到岳灵心的主导,江玹逸的情绪在跟随着岳灵心起伏波动。秦海一直以来都试图让江玹逸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情感,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几乎达到了,但结果却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样美好。秦海也见过岳灵心的 决绝,只怕如今即便江玹逸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岳灵心也未必会回头。“朕不相信。”江玹逸自顾自喃喃地说道,语气却越来越坚定呢,“朕不相信她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朕。朕辜负了她的七年,但想用七十年来弥补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第226章 乌羽飞 耽棠住的地方总是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 苏沐漓和岳灵心在院子里等着药僮通传,但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仍是没有回音。岳灵心拽着苏沐漓来,就是知道若她自己来,耽棠此刻是决计不会见她的,可这下子,耽棠似乎连苏沐漓也不想见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想必耽棠心里,定是和江玹逸一样,看到她岳 灵心大清早从苏沐漓的床上下来,以耽棠对苏沐漓的心思,现在不是把她恨得牙痒痒是什么? “苏家主,岳姑娘,”丫鬟终于出来,不大高兴地看着他们,因着从一开始看见他们就是这副表情,倒也见怪不怪了,反倒该庆幸她没有直接把他俩赶出去,“我家谷主抱恙在身,不能出来相见了。” “可是……”岳灵心和苏沐漓对视一眼,心想若不能见到耽棠,那蛇毒的事情岂不就没有着落了?耽棠好不容易才答应帮忙,若是就这么半途而废,那也太可惜了,而且除了耽棠,她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这是谷主给你们的。”丫鬟说着,将一本古籍递给岳灵心。“谷主说,答案自在其中。岳姑娘这么聪明,相信应该很快就能参透。” 岳灵心将信将疑地接过书来,只能先回自己房间参悟。耽棠虽然不想见她,不过留下这本书,其中应是有解开蛇毒的关键。 她翻开那书,里面讲的是各种毒草,其中有一页上留着耽棠的笔迹。 “乌羽飞。”岳灵心看着这一页上介绍的植物,是一种有毒的仙人掌类植物,其毒素被人服用之后,能导致人类出现某种幻觉,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极易抓狂。 “让人产生幻觉……如果如风是中了这样的蛇毒,那么他突然闯进南钺大营行刺李御,是不是就算是受人控制了?”苏沐漓看过这毒素作用之后,猜测道。“准确来说,应该是受心魔控制。你看这段记述——”岳灵心指着下面的详细解释,书上说乌羽飞可以乱人心智,让人产生幻觉,以此放大内心的恐惧。“你看,这说明乌羽飞并不能凭空制造幻觉,而是将人 内心中最恐惧的东西放大,制造心魔,让人受心魔控制,为了去驱赶心中的恐惧变得愤怒暴躁,从而作出不理智的行为。” “可那南钺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李御更是万里之隔,难不成如风还怕了那李御不成?否则,为何要去行刺于他?”苏沐漓看得有些云里雾里,或者说,不明白这所谓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岳灵心皱起眉头,“如风打小就和我一起长大,他有没有什么弱点,会不会害怕什么,我最清楚,他和南钺之间绝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牵扯。” “那这蛇毒,和他行刺李御究竟有没有关系?”苏沐漓问道。“那日我去南钺军营,李御亲口承认,他派人偷袭兵营,就是想要害我爹。若是如风也知道了这一点,那他对李御的恨意,就会比之前还要强烈。不过,如风也不是意志力太弱的人,仅仅是这样,就会被心 魔控制住吗?”岳灵心想着,决定先去找张源和吴清再仔细问一下。 那日吴清已将如风行刺李御前夜的事情交代了清楚,今日岳灵心去问,他们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不过,”张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那之前,先锋虽然没有去见过南钺那个皇帝,可好像有人给他送来过一封信。” “送信?”岳灵心狐疑地皱起眉头。“嗯。”张源仔细想了想,肯定了自己的记忆,“没错,是那日先锋刚刚从京都抵达南钺,末将前去城门迎接,路上有一个小孩子给先锋送了一封信,说是受人所托。先锋看完那封信之后,表情就很凝重,而 且,晚上也睡不好,总是做恶梦。” “不过将军这段时间以来,好像就一直被梦魇所困扰,跟那封信究竟有没有关系,倒是另外一说。”吴清补充道。 “那封信你们见过吗?”岳灵心隐隐觉得,这封所谓的信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没有。”张源摇了摇头,“那封信先锋看过之后就撕碎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先锋也只字不肯提起。”“那封信,很可能就是李御派人送来,激怒如风的,只可惜我们现在无法确定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单单只凭乌羽飞的毒性,只怕难以证明如风是受控所为。我总感觉,我们始终就差那么一步,就能解开这次 事件。”岳灵心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只要那封信的内容确实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么这一连串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 “但这其中的关键终究是明轩驾驭的毒蛇,若是没有蛇毒,或许他们的阴谋就不会得逞。”苏沐漓说起这话显得有些自责。岳灵心听出来,他似乎动了别的心思,赶紧打断他,“你别这么想,错不在你,更不在于你和苏明轩之间的兄弟关系,在于那些想害人的人。何况,那李御似乎与我岳家有仇,否则也不至于发动一次费力不 讨好的战争来对付我爹。”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不想办法,就救不了如风了,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 “我不许你这么做!”岳灵心立马打断苏沐漓的话。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更是害怕。 “灵心,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你弟弟送死吗?”苏沐漓反问道。 “那也不能让你用整个苏家去换他的命啊!”岳灵心心头也很纠结,她很清楚苏沐漓说的这句话并非危言耸听,若是不答应李御的条件,恐怕他真的会对如风下手。 “若非如此,难道真让皇上用三座边关之城去换?”苏沐漓这句话,让岳灵心陡然一惊。“你说什么?边关三城?”岳灵心打了个激灵,脑海里闪过先前江玹逸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那时候江玹逸好像疯了一样胡言乱语,岳灵心以为他是为了故意气她才脱口说出那些话来,可现在从苏沐漓嘴里说 出来,却又不一样了。 苏沐漓也没想瞒着岳灵心,于是解释道:“其实今天一大早我去南钺军营的时候,皇上也来了。李御跟我们提出了两个条件,以我苏家主之位,或者是皇上的边关三城,任意一个便能换回如风的性命。”“什么?这李御简直欺人太甚!”岳灵心说着,转身就要走,但是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心里暗暗想着,江玹逸应该不至于那么傻,真用边关的三座城池去换如风的命吧?以岳灵心对江玹逸的了解,他虽然对 她不好,但也算是个好皇帝,这种损国家大义的事情,他不会做的。 “灵心。”苏沐漓上前握住她的手。顿了顿,他微微叹口气说,“其实我看得出来,皇上是真的想帮你。” “你干嘛帮他说话?”岳灵心垂下眼眸,绞着手指头。“我不是帮他说话,只是实事求是。”苏沐漓看着岳灵心的反应,她抿着唇不说话,似是陷入深思。苏沐漓眼中染上一丝如若墨痕的灰影,其实这件事情他大可埋在心底,看江玹逸到底作出怎样的选择,如 今他说了出来,即便江玹逸最后没有答应李御的条件,岳灵心至少也能知道江玹逸对她还有这份心。“我眼睛不瞎,心也不盲,其实你说得对,我知道他的确是在尽力弥补,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的这份心,我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回到他身 边吗?”岳灵心反问。 “我……”苏沐漓一滞,为难地看着岳灵心,“我当然不想看你回到他身边,但是,你有选择的权力。”“喂,我说你傻,你还真傻啊?你真想看见我去别的男人身边?这也是你所谓的君子所为吗?”岳灵心还是第一次被苏沐漓的话噎到了,平日里他如此体贴,是绝不会说这样话来气她,现在却莫名其妙冒出 这种想法来,到底受什么刺激了?“灵心,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这条命,不知何时就会走到尽头。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去守护你,但那是在我能左右自己的性命的时候,可我怕,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了,谁来保护你?若皇上他……他真 的有心挽回,兴许,他才是你最好的归宿。”苏沐漓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这样的话来,听得岳灵心蓦然一愣。 “你……你听见刚才皇上跟我说的话了?”岳灵心试着问。 苏沐漓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岳灵心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问道:“你都看见了,却任由他强迫我、凌辱于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会用性命来守护我?”苏沐漓合该知道岳灵心会如此生气,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兴许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决定,不过是因为你还不够清楚自己的心。毕竟,你爱过他那么多年,这么多年的等 待,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的心里能够有你吗?现在……”岳灵心后退一步,冷冷地说道:“我看错你了。”说罢,不等苏沐漓解释,她掉头便离开了。 第227章 别让私情影响你的理智 岳灵心回到房间,还是生气不已,心想着苏沐漓这家伙是不是突然吃错药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天底下,真还有自己把自己当成备胎的男人?岳灵心这么想着,反觉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拿起耽棠给的书反复研究起来。她发现这本书前半部分讲的是有毒的植物,后半部分讲的则是各种毒虫,包括毒蛇,有好多虫毒都可以用来做成穿肠毒药,令人 痛不欲生,即便是看惯了血腥场面的岳灵心,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突然她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 “碧水,发生什么事了?”岳灵心放下书,把碧水唤来询问。 碧水急急匆匆地,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听说是柳秉城那几个大臣,一齐跑来向皇上谏言,结果皇上不听,便在院里争执起来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几位大臣竟敢和皇上争执?”岳灵心皱起眉头,可碧水也不知具体,岳灵心便只能亲自出门去看。 江玹逸住处果然是被几名大臣堵住,以柳秉城为首,除了议论军事朝政的大臣之外,竟然还有十几名官兵,在江玹逸房门前浩浩荡荡跪了里三层外三层! 江玹逸在门前负手而立,斜睨着跟前拦着出路的几人,冷冷淡淡地说道:“怎么,你们这是要逼宫不成?” “微臣不敢!微臣也是为了国家大计着想,请皇上三思啊!”柳秉城大声疾呼,拱手作揖地请求,于是那些大臣和军官们也一齐伏拜,高呼“请皇上三思”。 岳灵心屏住呼吸,环顾四周,不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何以让这么多人如此大的架势,来让江玹逸收回成命。“若朕说,朕意已决,你们又能如何?”江玹逸波澜不惊地反问道,似乎压根儿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从前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也许是小时候被孤立惯了,后来为了称帝,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岳灵心在 帮他打点,他才渐渐有了各种势力支持,后来总算是学得圆滑一点,但究竟是改不了这打小养成的性子,或者说,他骨子里本就是孤傲之人,何况这些人以此方式相逼,偏偏他是不吃硬的这一套。 “那,臣等就只有长跪不起,直到皇上在屋中想明白为止。”柳秉城答道。 “你敢挡朕的路?”江玹逸的脸色和语气都更沉了些。“若为江山社稷,微臣宁死不违本心!皇上若要怪罪,大可治微臣的罪名,但只要微臣活着一日,就绝不让路。反正臣等今日,眼睁睁看着皇上将这三座边关重城拱手让人,是为不忠,活着也没脸面对我闵 朝先祖!”柳秉城语气强硬,丝毫没有在江玹逸的皇权面前退缩的意思。 大臣们见柳秉城如此忠心耿耿,一片赤诚,自然更是受到感召,与他同气连枝。 “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江山社稷,那是否也该先去问问先祖的意见?”江玹逸话音刚落,竟顺手从身边护驾侍卫腰间抽出佩剑,架在柳秉城的脖子上。 柳秉城面色一白,但旋即挺直了腰杆,誓不让步,显然是决心跟江玹逸对峙到底,旁边的大臣们都吓得替他向江玹逸求饶,表述他一片忠心,不该受此待遇。 “他若真如此忠心,就该知道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玹逸面上闪过一丝狠色,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试探,还是真要下狠手。 岳灵心见状立马飞奔上去大喊:“皇上住手!” 江玹逸抬起头,待他看清岳灵心的面容,她已至跟前,抓住他的手,生怕他真会砍下去,“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朕要做什么,轮不到你管。谁让你来多管闲事的?”江玹逸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斥道。 谁知他话音刚落,柳秉城就对岳灵心叫嚣起来,“祸国妖女,你还敢在这里狐媚皇上!” 岳灵心回过头瞪着柳秉城,一头雾水,“柳大将军,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与你无冤无仇,更无干政事,你却说我祸国?敢问我岳灵心有何能耐,当这‘祸国妖女’了?”“你狐媚皇上,竟要用我边关三城换君如风性命,不是祸国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答应下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我看,根本就是你和君如风,与南钺串通一气,谋夺我大闵国土,觊觎 我大闵江山!你说你不是祸国妖女是什么?”柳秉城大声质问道。 许是他太过气愤的口气影响到周围的人,大臣和军官们竟都对岳灵心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也有人附和,“就是啊,说不定呢!” 岳灵心倒不是听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感到心惊,而是对江玹逸的决定。她刚刚才从苏沐漓那里得知江玹逸去见了李御,心中还安慰自己,以江玹逸的精明,是绝对不会糊涂到答应这种条件的,但…… “你真的答应了?”岳灵心不可置信地盯着江玹逸。 “这是政事,轮不到你来过问。”江玹逸依然面不改色,口气冰冷,似乎他所讨论的事情跟岳灵心没有半点关系,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关系最大的,就是岳灵心。 可他所做的决定,岳灵心明明被蒙在鼓里,如今却被冠上一顶“祸国妖女”的帽子,她真不知感谢他如此替她着想,还是说他糊涂至极。 “这是我弟弟的事,我当然要管!”岳灵心立马反驳道。她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众人,有些话,自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说,于是拽着江玹逸的胳膊往里走,“你跟我进来!” 江玹逸走了两步,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不等她开口,便看穿了她心思似的,提前一句话堵了过去,“你别以为朕是为了你,这是为了军心考虑,他日后也能戴罪立功,完全为朕所用。”“你觉得我自作多情也好,可你刚才也看见了,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我,他们都会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若你这决定是对的倒也罢了,大不了这脏水我替你接着,可你现在根本就是在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这边关 三城对南钺来说,或许只是三座城罢了,但对我大闵来说,这是抵御南国滋扰的屏障,若是拱手让给南钺,若有一日南国诸族沆瀣一气侵扰我边境,你要如何抵御?”岳灵心质问道。江玹逸听着她说,末了接一句:“并非你一人才学过兵法。这三城固然是堡垒,但其后有连绵秦川阻隔,乃天然屏障,只一条大道通往中原关内,即便他们得了这三城,又有几分胆量孤军深入,犯我关内? ”“可我大闵边境绵长,若这三城洞开,无异于在这么长的边界线上为虎视眈眈之人开了一个堡垒,日后他们以此为据,滋扰边境将是无止境的。人心不足,何况帝王,那李御也不是吃素的!他敢狮子大开口 要这三城,必然是有进一步所图!”岳灵心强烈反驳,甚至不敢相信那一番话是从江玹逸嘴里说出来的。 他往日也是个缜密细心之人,怎会做出让自己关口大开这种蠢事来? “不等他进一步图谋,朕就会让他把吞掉的都吐出来,更要让他知道,他招惹到了谁。”江玹逸眼底涌动着暗流。 岳灵心顿了一下,“你要动南钺?” “待朕铲除戎族这心腹大患,你觉得谁会是下一个?”江玹逸不置可否,但答案已尽在其中。 “你割让三城,李御必定料到你不会善罢甘休,自然会加强防备,而这三城易守难攻,我们如何反攻?你这根本是得不偿失!总之,我不同意你这么做!”岳灵心坚决地说道,心头也是七上八下。 她怕,怕江玹逸做这个决定,真的是为了她。若真如此,他这份“礼物”可就送得太贵重了,她怎么还得起?自出宫以后,她以恨来面对他,可三城一割,她还怎么恨?又以合面目如何面对他? 江玹逸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吵嚷起来的硝烟味似乎渐渐平息下去,却忽然听得他问道:“你为何不问朕,外面那些人是如何知道,朕秘密前往过南钺,并且得到了这个条件,试图与南钺调解?” 岳灵心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江玹逸。 没错,江玹逸趁着天没亮就去了南钺,与李御商议的条件,也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为何大臣们却突然赶来阻拦,口口声声一片赤诚之心,要阻止江玹逸做傻事呢? 看岳灵心不答话,江玹逸兀自接着问道:“你就不怀疑,是朕故意在你面前安排这场戏,让你看见,朕为了救你弟弟,做了多少努力?” “你有那么无聊?”岳灵心反问道,语气里尽是不屑。 江玹逸听她的意思,是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心头不禁动容,喃喃道:“所以,你心里其实是相信的,相信朕对你……”“皇上,国事与私情无关,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因为谁,干扰了你的理智和思考。”岳灵心忍不住打断江玹逸的话,心跳得厉害,她知道不该让他再说下去,只怕他的话,会 让她心里更加纠结。 “朕现在很理智,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江玹逸紧盯着岳灵心说道。 “我当初为你打这江山,不是供你糟蹋,也不是让你拱手让人的!”岳灵心见劝不动他,也知道他一向倔强,做的决定很少有人能更改,于是脱口训斥,自己心中却是突的一跳。这一句话,勾起多少千思万绪。 第228章 往事顾盼,徒增伤感 那些年,金戈铁马,血雨腥风。 多少场硬仗,打出来江玹逸在三军中地位,又有多少次冒死诛佞,换回来江玹逸在臣民心中的威望。岳灵心常告诉他,“君如舟,臣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得天下者,必先得民心。” 这次与南钺的条约,看起来只是三城的割舍,其实更是民心向背。若江玹逸为一己私情,割让这三座城池,理解的说他爱将如子,不理解的,只怕会当他是昏了头的纣王和周幽,为一个女子,罔顾国本。 而岳灵心的预感是,后者会多得多,尤其是想到门外那群人。柳秉城一个人煽风点火就能引起这么大的阵仗,若这些人都对江玹逸的做法寒心,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江玹逸说,日后如风还有机会戴罪立功,这一点,岳灵心更是不敢肯定。那日她去见如风时,他的精神状况就很不好,岳灵心不知道是不是他体内的蛇毒尚未清除干净,但没办法打包票,他以后就会便好 。如风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情,阻碍着他保持理智和清醒,长此以往,他是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带兵打仗的!“若非这万里江山,你我又何至于多年纠缠?以前我只当是错爱一场,但至少拥你为王,是对的,我岳家更对得起这大闵的江山,可你今日这决定,却是将这最后一点也否定了。我日后如何向爹爹交代,向 岳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向……枉死的前太子殿下交代?”岳灵心的声音低下来,眼中映着跳跃的灰暗光色。 若非局面至此,她是不会提起那个人,尤其是当着江玹逸的面。 她分明是在提醒他,他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登上这王位,其中就包括他至亲的骨血。“朕从前,又何尝不是这样以为?以为自己要的是这万里锦绣的江山,是这手中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权力,是这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地位,可是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真心,想要的是什么,直到那一日,朕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你转身离去,才知道,朕终于错过了自己应该把握的。”江玹逸最后一句话,已不只是遗憾,更有他从来没有表露过的感伤,岳灵心愕然地抬头看他,不小心撞进他幽黑的眼眸里, 如星辰大海纳了一叶扁舟,岳灵心只觉自己在一片空茫之中摇摇欲坠。 她垂下眼眸,把脸别过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了眼圈。前尘已逝,唏嘘过往,徒令人感伤。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内心为何还在翻涌,或许是那不肯平息的七年,还在隐隐作祟。 或许苏沐漓有一点说得对,整整七年的时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但未必,就一定要回头捡起来。“在遇到你之前,朕以为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站在最孤僻的角落里,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所以当你来到朕身边以后,还愚不可及地以为,只要利用你得到这个世界就好了,就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朕是宫中最卑贱的婢子所出,是父皇最不喜欢的儿子,是一无用处的皇子,可是回头想想,其实拥有得再多,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仍然和以前一样,孤僻而光怪陆离,却不如有你在身边时充实。人或许就是这么可笑,失去了才知道反思,知道后悔。原来这个世界,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是自己拼命推开,现在想要挽回,才知道被所爱的人推得越远越好是什么滋味。”江玹逸说着红了眼眶,丝丝银光在他眼眸里 上下浮动。 岳灵心转过身,咬牙说道:“你别说了,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都回不去了……”江玹逸抓住她的胳膊,轻轻颤抖着,“可是我真的后悔了,灵心!以前都是我自私,是我懦弱,不敢面对这沾满血的宝座,还以为只要把你赶走就好了,就可以无视朕犯下的所有杀戮罪责,但是如今这天下 在我眼中,还不如换你当年一个无邪的笑容。” “可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了。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一次一次的绝望和毁灭,你觉得我还有回头路可走吗?”岳灵心回头看着他,虽然眼眶红了,但终究没让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点头就好了。你以为这半年多,我为什么不立后?朝中大臣沸议纷纷,数次上谏,都被朕驳回,因为在朕心里,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皇后之位,那就是你。”江玹逸激动地说 道。 岳灵心挣开他的手,摇头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配不配得上皇后之位,要看你自己如何权衡。可岳家早已不似从前,所以,也绝对不会是我。”“我要的不是替我打江山的人!”江玹逸脱口吼道,红着眼睛犹如蛟龙搁浅,挣脱不得这一张铺天盖地的情网。他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就是在他自己心里撕了一道口子,深埋了那么久那么多的感情,再也 无法藏住。他看着岳灵心,一字一顿,握住她的手慢慢地说道:“我要你做皇后,是因为只有这个身份,才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室。结发同心,执子之手,你都忘了吗?” 结发同心,执子之手……岳灵心失神地在心里喃喃,犹想起红烛深深那一晚,他说“来日我为君王,你为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却是三年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低下头,轻轻地把手抽出来,没有作声,却令江玹 逸的心狠狠一沉,如坠万丈深渊。 “皇上,”令人抑郁的沉默之中,秦海忽然进来了,躬身禀告,“绥王殿下求见。” 绥王? 岳灵心和江玹逸均是一愣,心头冒出同个念头——他来干什么? “外面那些人还在吗?”江玹逸转念问道。 秦海垂下眼眸,轻轻摇头。 江玹逸沉吟了片刻,大步走向门口,果然看见柳秉城仍带人跪在这里,而江锦睿已走到门口,稍稍躬身向他行了个礼。“这院子里可真是热闹啊。”江锦睿看热闹似的环顾一圈。江玹逸不以为然,倒是大臣们有些尴尬。因着江锦睿虽然名为闵朝的王爷,可真正任着的官职是西番的摄政王爷,让他看见这幅景象,也算是家丑 外扬,如今他打趣一句,便让这些人脸上挂不住了。 “皇叔来得不凑巧,朕刚与众臣议完事,正要让他们都散去呢。”江玹逸说着,斜睨柳秉城一眼。 这时候柳秉城若是识趣,就该乖乖退下,免得让大家都陷入尴尬的境地,到时候也丢了江玹逸的脸,更是丢了大闵的脸。 “应该是,来得正巧。”江锦睿仍旧笑着,脸上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听说皇上的爱将被南钺所俘,臣刚好有化解的法子,所以特意赶来,为皇上分忧。” “你?”江玹逸狐疑地拧起眉头,从揣测江锦睿的来意,变成他说这话有何图谋。 其实从得知江锦睿要回闵朝开始,江玹逸就对他格外警惕。现在他突然跑来南钺,又扬言可以解决君如风的事情,更是让江玹逸不放心。 “如风身中蛇毒,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御不过趁火打劫罢了!”岳灵心不忿地说道。 “如果这么说,真的能替君如风开脱的话,岳姑娘此刻也不必站在这里担心受怕了。”江锦睿笑笑,似是对目前的形势已经很有把握。 “那不知绥王爷有何妙招?”岳灵心反问。 “岳姑娘问这句话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请本王进去,坐下喝杯热茶详谈吗?”江锦睿一边说一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示意他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出主意,合该受些礼遇。 岳灵心皱起眉头打量着他,却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皇叔是来献计,那朕自然应该邀请皇叔进屋详谈才对。”江玹逸不放心地说道。 江锦睿却微微扬着下颌说道:“此事只需岳姑娘一人斟酌。只要得到岳姑娘点头,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所以,皇上也不用这么紧张。” “这是何意?”江玹逸眉心的担忧更加浓重了,怎么听江锦睿的话,越说越像是,他来这里就是冲着岳灵心来的?“臣的意思是,臣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替岳姑娘保住她弟弟的性命,与此相应的,自然岳姑娘也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但这代价,比起三座城池或者是苏家主的身家来说,或许算是微不足道。”江锦睿脸上仍 有笑容,但眼神却极其认真。 岳灵心不由得好奇,“敢问这最小的代价,又是什么代价?” “人情。”江锦睿寥寥两字,既回答了,也没有真正回答。 人情?岳灵心心里暗自揣摩这两个字的含义。难道说江锦睿和李御之间,也有什么利益关联? “绥王爷如此热心,小女子愿闻其详。那,绥王爷里面请吧。”岳灵心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江锦睿入内就座。 江玹逸不放心地拉住岳灵心的胳膊,摇了摇头。“我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也不是傻子,不会被他愚弄。”岳灵心说道,便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她与江锦睿独处。 第229章 代价 岳灵心回头看江锦睿已在桌边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也就不做这些无谓的客套,在他对面坐下来。没想到刚沾了椅子,江锦睿就从茶盏间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岳姑娘选择坐在对面 ,而不是更便于交谈的本王身边,看来是对本王还有戒心,做好了谈判的准备。” “朋友与朋友之间,才会并肩而坐,我与王爷,应该还算不上朋友吧。”岳灵心笑着反击道。 江锦睿兀自一笑,放下茶盏。岳灵心没有给他更多废话的时间,也不想跟他瞎扯那些有的没的,于是开门见山地问:“王爷说,可以用人情的代价,换我弟弟平安,究竟是何意思?难道,王爷和南钺君主还有这般交情,能让他放弃取得 我大闵三座城池的机会,来卖你这个人情?”“岳姑娘是聪明人,不过你这话里,有两处错误。第一,即便李御用君如风要挟得了咱们那多情的皇上,可这满朝文武大臣岂会答应?李御只要不傻,也不会把这条件当真,有方才外面发生的那一幕,李御 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这个老狐狸,果真是在试探而已吗?可我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弄清楚,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岳灵心虽然觉得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但既然是与江锦睿面对面交锋,就顾不得这些细枝 末节的尴尬了。 “本王这侄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应该比本王更了解,今日南钺威胁于他,无论成功与否,来日他可会善罢甘休?”江锦睿反问。 “所以,他们需要知道他最容易抓住的软肋是什么。若是如此,他们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只怕是打错主意了吧。”岳灵心有些无奈地说。 江锦睿耸了耸肩,“这个本王就无法干涉了。不过话说回来,你难道不是更应该关心,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还能比拿出三座边关重镇或者是让出苏家家主之位更糟糕的吗?”岳灵心不以为意地反问。 “若是本王说,代价是你的婚事呢?”江锦睿深沉地盯着岳灵心,冷静的口气让人一下子明白,他先前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让岳灵心放松心情,就是为了突然蹦出来的这一句。 她的婚事?! ……江玹逸在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先前他那一番话,让柳秉城带着人退了下去,但大家心里,莫不是对江锦睿的突然出现和他口中扬言感到好奇万分。可这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不见里面有动静,也不 见两人出来,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江玹逸始终对江锦睿不放心,又见岳灵心这么久没出来,忍不住准备上去推门。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他看见岳灵心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槛后,抬头看见他有些错愕,但旋即又恢复过来,而江锦睿紧跟在她 后面出来,跨过门槛看见江玹逸,他便微微一笑,“皇上准备准备,领人回来吧。” 江玹逸看了江锦睿一眼,莫名地觉得江锦睿脸上的笑容颇有深意,他上前拉住岳灵心,小声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不是说了吗?他可以救我弟弟出来,不需要你拿出三座城池,也不需要沐漓放弃家主的身份,于我来说,他提出的办法,比让你们做傻事要强,所以,你也不用知道得太多。”岳灵心并没有想要告诉江玹 逸的意思,可她越是这样,江玹逸越是觉得事有蹊跷。 “他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江玹逸紧追一步,上前拦住岳灵心,大有她不说出来就不让她走的意思。“这代价只与我一人相关,皇上何必问得这么仔细?总而言之,能救出我弟弟,也不必别人帮忙,这就是皆大欢喜,还请皇上不要拦着我的路,我还要跟绥王爷去一趟南岳大营,带我弟弟回来。”岳灵心的 态度和往常一样冷冰冰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故意如此,想让江玹逸知难而退。 江玹逸不知道是因为方才江锦睿在房间里跟岳灵心说了什么,还是那之前自己说的一番话,反而让那个岳灵心反感,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眸看着江锦睿,“无论你要她做什么,若是伤她分毫,朕绝不会与你讲血脉亲情的情分。” “皇上这么说,可就让臣这个当皇叔的太伤心了。皇上所珍惜的女子,臣自然也会以礼相待,好生维护,不会让她受分毫委屈。”江锦睿说着看向岳灵心,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岳灵心瞪了他一眼,没有多话,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出了庭院,江锦睿也跟上来,岳灵心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去休息一下等我吧,我还要处理点事情。” “是去见一个人吧?”江锦睿胸有成竹地反问道。岳灵心脚步一顿,有种被人窥探了心事的不悦。这个江锦睿,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这让岳灵心觉得自己似乎被算计进了一场阴谋里面,成为了别人的棋子,更可恨的是,不明真相到最后,却心甘情愿地 沦为了这颗棋子,实在是失算。但以她一人,能保住更多,似乎也算是一单很划算的交易,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好…… 岳灵心心里想着,答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江锦睿笑笑,“自然是不关本王的事,但本王要提醒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否则,你绝对不会好过。” 岳灵心咬了下嘴唇,没有答话,大步离开了。 虽然对江锦睿没好感,但却没逃脱他的预言。前面就是苏沐漓住的院子。上午才争吵过,岳灵心不知道现在就掉头回来找他是不是不太合适,可是她仍然想不明白,苏沐漓为何会突然说出那番话来。或许他们真的需要好好谈一谈,加上江锦睿说的事 情,她也想听听苏沐漓的意思。 岳灵心走进院子,便看见神医谷的小丫鬟在外面守着,耽棠刚好打开房门从屋子里出来。 岳灵心有点不安地加快脚步走上前,拉住耽棠问道:“沐漓他又发病了?”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想休息一下,我给他焚了安神的香,这会儿应该是睡过去了。”耽棠不冷不热地解释道。 “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岳灵心皱起眉头,想进屋去看看。耽棠在前面挡住她的路,加重了语气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他的身体更重要的?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你的事情,有多操劳,自从你出现之后,他的日子就没一天安生过,每日要打理苏府上下的事务 已经够麻烦的了,你怎么还有脸天天让他再围着你打转,现在竟然还要帮你家人做的好事擦屁股?岳灵心,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爱?”“爱与不爱,不是一个外人说了算。”岳灵心被耽棠的一番话激起了怒意。她瞪了耽棠一眼,直接用一句“外人”将耽棠堵得脸都白了。即便如此,岳灵心仍不罢休,耽棠说了这么一大通数落她的话,以为她会百口莫辩,可岳灵心反而说道:“他如何对我,那是他的心意,你可以看不过去,但没有权力来问罪于我,因为你并不是他的什么人,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和苏沐漓怎么样,都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情,轮不到别人来过问。你说得再多又能如何?你若是能劝得动他,也不至于在我面前如此恼羞成怒。” “岳灵心,你!”耽棠咬了咬牙,“你这个自私的女人!”“是,我是自私,但你跟我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是出于私心了吗?你敢说你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抱着逼我离开他,然后他眼里就有你了的想法吗?可惜,真正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的,是你,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却从未对你动心,并不是因为我,试问一个活在记忆里的影子,如何争过实实在在的体贴?他只是不爱你而已,不管有没有我,结果都一样,又或者没有我,他 可以将就,但一份将就的感情,就是你想要的了吗?” “呵!那你的意思是,他就非你不可了?”耽棠气急败坏的脸上露出冷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感情的事情讲究水到渠成,并不是时间的多少,你爱他,他不爱你,并不代表他就欠你的,我就欠你的。”岳灵心收敛了刚才咄咄逼人的锋芒,又从心底涌出一些对耽棠的怜悯。其实同 样站在女人的角度,她何尝不能理解耽棠的心?当年她对江玹逸和祝玲珑,不也是一样的心思吗?她想自己大概没有资格教训别人,顶多算是一个忠告。 “好了,不跟你说这么多,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沐漓,你先让我进去行不行?”岳灵心说罢,越过耽棠,急忙向房间里走去。 耽棠扭头看着岳灵心,眼底浮起一股幽暗的神色。 岳灵心推门进去,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幽香。苏沐漓的确睡在床上,床边点了个香炉,想来便是耽棠说的安神香,很清新雅淡的味道,跟苏沐漓身上平日带着的香气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沐漓?”岳灵心此刻也顾不得会打扰他休息,上前摇了摇他的胳膊。 苏沐漓微微拧着眉,好像正在做不太好的梦,但没有睁眼。 岳灵心又叫了他好几声,苏沐漓都没有反应,她便心想,是不是真的累坏了,竟然睡得这么沉! 这会儿耽棠也跟进来来,在后面板着脸冷冰冰地说道:“我都跟你说了,他这几天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你就不能改天再来,非要现在吵醒他吗?”“我要说的事情,等不起。”岳灵心说罢,抬头看了一眼案台那边,于是想着既然拿叫不醒苏沐漓,只好留下书信给他了。她便过去写了一张字条,叠好放进熟睡的苏沐漓手心里,又对耽棠说道:“他若是醒 过来,请耽谷主务必告诉他我来过这里,让他看字条。” 虽说觉得后面这句话没有太大用处,不过她还是补充完了才离开。 江锦睿已经等在大厅里了,岳灵心一来,他便立马带她前往南钺大营去。短短两日来去,这一次是抱着更大的希望,但她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些。 第230章 上一辈的恩怨 南钺军营似乎比岳灵心上一次来时更戒备森严。 江锦睿将名号报上去之后,很快就得到李御的召见。更令岳灵心咋舌的是,李御见了江锦睿之后,不但没有像之前一样摆架子,竟然还称兄道弟,热情非凡,两人俨然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般熟络。 “上次一别,朕心中诸多遗憾,未能与贤弟尽兴畅谈,今日贤弟既然来了,必要与朕一醉方休才是!”李御拉住江锦睿就要进帐篷,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岳灵心,似乎只当她是随行的侍女。 李御确不是好色之徒,否则怎会注意不到岳灵心这倾国之色,虽然未施粉黛,但眉梢眼角尽是姿色,足以令一般男子垂涎三分。 “皇上不急,锦睿此次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皇上应允。”江锦睿叫住李御,拱手说道。 “你与朕兄弟一场,怎生得如此客气,竟像是生分许多。怎么,朕如今坐上这皇位,倒不如当年做皇子时,能入你绥王爷的眼了?”李御见江锦睿这么客气,反而显得不高兴了,说话也是有意夹枪带棒。 江锦睿看出李御是真生气了,连忙歉意地笑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四哥的身份不同往日,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收敛些,私心里,锦睿对四哥仍是一如当初地敬仰。”“好了,朕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身在这个位置,多少有些顾念旧友。不过你今日来,是……”李御注意到了旁边的岳灵心,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莫不是贤弟刚刚回到母国,就想代你那小侄子来说情, 趟这趟浑水了?”“不瞒皇上,锦睿这次来,的确是为了这件事,也是想向皇上讨个人情,但并非出于任何政治目的,而是私人交情。所以,今日锦睿也并非代表大闵抑或西番,而是实实在在的江锦睿的身份,来与四哥喝酒 。”江锦睿笑道。 “好!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好商量。来,朕这就让人备好酒水,你与朕兄弟二人,坐下来好好谈。”李御爽朗地笑起来,一边亲自带江锦睿和岳灵心进帐,一边嘱咐下人好酒好菜准备着。 坐下来寒暄着喝了两杯,李御便主动开口问道:“贤弟方才说,你来求朕,是出于私人交情,这是什么意思?你与朕相识多年,朕竟不知你何时跟岳家也有交情了。”“往日是没有,但今日却不同。”江锦睿侧过脸,看着坐在身边的岳灵心,伸手握住岳灵心放在桌案上的手。岳灵心狠狠地瞪他一眼,想把手缩回来,却被江锦睿紧紧地握住,那眼神里似乎在暗示什么,然 后他又转过头来,笑吟吟地对李御说道:“这位岳大小姐,皇上之前应该已经见过,就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作为岳家大小姐,的确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今日她随贤弟前来,只怕是有另外一重身份的吧?”李御也不是瞎子,江锦睿刻意在他面前握住岳灵心的手,就是想说明一些嘴上不好直接开口的事情。“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没错,今日小弟来,便是特意向皇上禀告一桩喜事,小弟不日将要迎娶岳大小姐回西番,这三书六聘需面面俱到,可她的家人,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弟弟,还被皇上囚于大牢 之中,小弟实在不忍心见她孤独伶仃踏上异乡,婚堂之上也没有个娘家人,所以才厚着脸皮来向皇上讨要这个人情,还望皇上念在相交多年的情分上,允了小弟这个心愿。” 李御闻言,不但没有表现出祝贺的意思,反倒是皱起眉头,神情有些复杂,“锦睿,你可要想清楚,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小弟既然把她领来见皇上,自然是考虑清楚了。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江锦睿自认也算是英雄,遇到岳大小姐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也难以抵抗。”江锦睿紧握着岳灵心的手,深情的语气带着 些许无奈,如若岳灵心不知道他是在做戏,恐怕还真以为这是个陷入热恋中不顾一切的男人。 李御许是见自己隐晦的劝说没有效果,干脆加重了语气更加直白地提醒道:“她可是岳锦添的女儿,你也不介意?”“上一辈人的恩怨,那也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何况如今岳锦添已死,又何必把这份怨恨强加到下一辈人头上?”江锦睿真诚地说道,这话却让岳灵心心头陡然一惊。她把手从江锦睿手中抽出来,不明就里 地看着他,在来这里之前,他可没有说过,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上一辈人的恩怨。 突然岳灵心又想起了那日,就是在同一个地方,也是面对着李御,李御告诉她,他与她父亲岳锦添有仇,以至于不惜发动一场战场来掳获他、折磨他……那这与江锦睿又有什么关系? 岳灵心被他们彻底搞糊涂了。 “上一辈人的恩怨,是指什么?”岳灵心表情严肃地追问。 “这件事,我日后自然会告诉你。”江锦睿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试图想掩饰眼下的尴尬。 岳灵心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颇有他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你别闹!”江锦睿压低了声音,“别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啊,如风的性命…… 岳灵心用眼角余光扫过李御的脸,心想或许现在的确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最好时机,但是她就好像被人塞了一根鱼刺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更不可能忽略掉。 谁知李御忽然说道:“怎么,她还不知道那件事?” “皇上,这是小弟和灵心之间的事情,请你让我们自己解决好吗?”江锦睿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说话有些不耐烦了。但李御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相爱的人之间,尤其是要成为夫妻的两个人,若是带着这么大的谜团,日后可不会幸福的。你今日若是不把一切都说清楚,这段婚事是不会受到祝福的,那朕也不可能为 你们送上你们想要的那份贺礼。” 他故意把“贺礼”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也示意这份礼物很重。 恐怕便是指君如风的性命吧!岳灵心不知道李御为什么会帮她威胁江锦睿,但这正好是她所需要的答案,她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扭头看着江锦睿。他承诺过会帮她救回弟弟,现在既然李御已经讲明了条件,江锦睿要想完成诺言,就 必须把那一段“上辈人的恩怨”跟她讲清楚。 江锦睿见是骑虎难下,没办法,只好开口说道:“其实这件事与你我原本就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当年西番曾经灭国,而你父亲则是领军之人。”“这怎么可能?”岳灵心厉声反问道。“西番灭国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对各种详情并不了解,但众所周知,西番那一仗是与北面戎族为敌打的,灭了西番的也是戎族,而我闵国派出岳家军施以援 手,怎么到你们嘴里,我父亲反倒成了令西番灭国的罪魁祸首了?” “岳大小姐自己也说,你并不知道当年事件的详情,又何以敢如此肯定,你爹就一定是救援之兵呢?”李御反问道。 岳灵心噎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着李御,听他的说法,显然是指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那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戎族围困西番是真,西番险些灭国,多亏得嫡长公主乔装打扮,突出重围,快马驰骋向大闵求援。当年还是你们闵朝的高祖皇帝在位,他得长公主哀求,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英雄,可是为迟暮英雄,以六十高龄纳西番公主为妃,旋即便派当年的第一大将军岳锦添领兵前去西番,解了西番之围,然却又密诏岳锦添,趁乱控制西番大权,从此这西番不得不对闵朝俯首称臣,对外也只称作是两国 友谊之邦,才派驻军前往,实质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看就懂。”李御意味深长地说道。 岳灵心垂下眼眸,似乎陷入深思之中。“天下纷争,山河分裂,任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都会有吞并他国、一统江山的意图,西番与戎族相争,我大闵打着救援的旗号,派兵驰援,既解了西番之围,教训戎族,又能趁机收服西番势力,倒也是 一举两得之事。”“岳大小姐不愧是疆场厮杀之人,又有这等见地,难怪当年这江玹逸也要靠你才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李御话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真的夸赞,但他此刻的目光却是在岳灵心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好像这 才真正打量起她来。她这一介女儿身,已有如此建树,若身为男子,只怕是有霸临天下之才。“南钺皇过奖了。皇上之所以能成为皇上,是因为他有图谋天下的才智,而不是身边有个图谋天下的女子,何况,我也没有那心思和能耐。”岳灵心冷笑道。不过她心头却是在暗想,难怪李御说,她岳家和 江锦睿有仇。如今江锦睿是西番的摄政王,而她父亲岳锦添又曾兵临西番,在此深植势力,说起来真能算得上是“有仇”,不过真要说仇,她爹奉的也是高祖皇帝的诏令,而这高祖皇帝又是江锦睿的父亲……若在江锦睿心中,当真记着大闵当年出兵西番之仇,那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世? 第231章 我做的决定,不会后悔 脑子里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让岳灵心开始对江锦睿这个矛盾体好奇起来。难道说,这就是江锦睿多年不曾回国来看过一次的真正原由?江锦睿的生父乃是闵朝高祖皇帝,母亲却是当年来大闵求援的西番公主,也就是后来的梅妃——后来是非不断的那座梅园,便是当年高祖皇帝赐给她的别苑,那么小小的一座,也看得出来高祖皇帝虽然贪 恋梅妃的美色,却也并未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自古帝王多薄情,看来所言非虚。“岳大小姐有没有这搅弄政治的能耐,朕是不清楚,不过要论这令男人心神荡漾的本事,你可是朕见过最厉害的一位,听说那大闵的皇上和首富苏府的家主,都对岳大小姐倾心不已,如今更是连朕多年相交 的贤弟,也拜倒在你的裙下了,你说,这天下女人,还有谁比得上你的好本事?”李御半讥半讽地笑道。 “别人对我如何,我无法左右,但我知自己就这一人一心,装不下更多。”岳灵心冷言回道。 “那岳大小姐心里装的那人,究竟是谁呢?”李御忽生一问,似乎有意试探,让岳灵心猝不及防。 她心中之人,是谁? 岳灵心脑海中浮现出那张面容,嘴角似有墨痕点染般轻浅的笑意。 “皇上这么问,可是不相信你锦睿贤弟的魅力?”江锦睿笑道,再次伸手覆上岳灵心的手背,替她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岳灵心暗自瘪了下嘴,没有接话,别人看来或许是默认了,但她自己心里知道,无非就是配合着江锦睿允对承诺而已。 李御盯着江锦睿看了好长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笑道:“看来贤弟这门亲事是定下了,既然如此,朕自当备上一份厚礼。来日贤弟迎亲之时,便是朕这份厚礼上门之日。” “皇上既然做了决定,为何不现在就放了我弟弟?”岳灵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着急问道。 李御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答道:“既然是新婚贺礼,自然要到婚事那一天。” “可……”岳灵心一想到弟弟要在这种地方继续受苦,心里就跟刀绞一样,好不容易看到事情可以尘埃落定,这个李御竟然不肯松口立马放人。江锦睿看岳灵心急了,或许也知道这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感觉,或者说是一件事越是要到成功的时候越是容易着急,他怕岳灵心情急之下说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拉住她的胳膊,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仅仅只是这么安抚,他兴许觉得不够,便又对李御请求道,“兄长肯给小弟这个面子,小弟已经感恩戴德,自然是一切听从兄长的吩咐。不过,小弟这未来的小舅子身陷囹圄,对小弟 和他姐姐的婚事一无所知,恐怕也不妥,还请兄长开恩,允许小弟和灵心今日先去探望告知一番,来日也不会唐突。” “这个自然。”李御点点头,旋即吩咐身边内侍带他们过去。 岳灵心按捺下心头的急迫,心想反正也就把这一阵忍过去,别的来日再说,至少今日得到了李御的保证,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如风也不会有事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跟着内侍疾步走向关押如风的地方。 这帐篷她才来过,自然也认得路。 谁知刚走到帐篷前,就听得里面传来野兽一般痛苦的喊叫声——正是如风的声音! 岳灵心心头一惊,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便瞧见如风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他还是像之前一样被绑在椅子上,这次是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可他身上被束缚着,又无法挣脱,看样子也憋得难受。“如风!”岳灵心冲上去把他按住,见他竟然双目紧闭,满脸涨得通红,一副陷入噩梦中无法自拔的样子。岳灵心赶紧拍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一边又心痛地回头对那内侍说道:“你们到底对我弟弟都 做了些什么?”“岳姑娘这可是冤枉了。是你弟弟冲进我们大营,行刺我们皇上,被我们抓捕之后就一直捆绑在这儿,我们可什么都没对他做,本来这按律是要处死,可这次有绥王爷求情,竟还得了皇上的恩典,免他死罪 ,更是天大的荣幸。倒是他,自从被绑在这里之后,每日噩梦连连,大喊大叫,这外面的守卫可是半点都不敢松懈,夜里更是睡不着觉呢,真是渗人得慌!”内侍尖着嗓子不满地说道。 “若不是你们用卑鄙的手段让他身中蛇毒,他又岂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岳灵心咬牙切齿地说道。“先别说这些了。”江锦睿生怕岳灵心气急争执起来,这里可还是南钺的军营,虽说他与南钺皇李御交好,但也不能让岳灵心乱来,于是赶紧岔开话题,“我这里有一枚清心丸,可以安神,先给你弟弟服下吧 。” 岳灵心也没想太多,将清心丸塞进如风嘴里,强迫他咽下去。过了会儿,如风渐渐安静下来,也逐渐睁开眼醒转过来,模模糊糊地看见面前一个熟悉的轮廓,一时还分不清是梦是真。 “姐?你怎么……我是在做梦吗?”“不是,不是梦,是姐姐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很快就会救你出去的。”岳灵心红了眼圈,看到曾经威风凛凛的先锋竟沦落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境地,即便不是她的弟弟,也令人唏嘘,何况这还是她 看着长大的孩子。如风向来天性纯良,虽然战场上一往无前,可绝不伤害无辜,没想到,却有人不肯放过他。“姐,你别哭。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你不用替我难过,只是这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日后剩你一人……如风没用,不能再保护姐姐……”君如风声音沙哑,似乎是被梦魇折 磨得不轻。 看着君如风日渐消瘦的面庞,平日里那么开朗的一个孩子,此刻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岳灵心就说不出的心痛。她连忙摇头,眼泪忍不住掉出来,“别说了,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我早该看出来的,当初就不该再让你来边疆,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过几日他们就会放了你的,你别胡思 乱想。”“姐你听我说!”如风好像真的觉得是濒死挣扎了,要把心里没说完的话,趁着现在通通都说出来,“苏家主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待你,相信姐姐心里也是有他的,若我走后,有他照顾你,我就是 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不许你胡说!什么死不死的,谁也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在爹娘坟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等我救你出来!”岳灵心紧紧地抓着君如风的胳膊,想让绝望的他相信自己 的话。“姐……”如风有点不太明白地看着岳灵心,他不知道岳灵心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出去,但是他相信岳灵心的话,就算不信,现在也不该在岳灵心面前表现得这么绝望,这只会让岳灵心更难过。“好,我相 信,我相信姐姐的话。姐你怎么哭了?你可是岳灵心,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呢?” 岳灵心擦去眼角淡淡的泪痕,打气说:“我才不哭。反正,我们姐弟很快就会团聚了。” “走吧。”江锦睿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岳灵心自然是不会告诉君如风,他们之间的婚事,尤其是刚才君如风还跟岳灵心说,他心目中苏沐漓才是应该照顾岳灵心的那个人。 走出帐篷以后,江锦睿停下脚步问岳灵心:“怎么样,确定考虑好了吗?” “如果你想试探什么,大可不必。我岳灵心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你尽快安排吧,我只想早点把我弟弟从这个鬼地方带走。”岳灵心冷冰冰地说道。 “谅你也不敢反悔。别忘了刚才给君如风喂的那颗清心丸,它除了凝神静心的功效,同样也有毒。”江锦睿说得岳灵心心头一惊,掉头等着他。 “你说什么?你给我弟弟下毒?!”“别担心,这种毒不会立马发作,只要及时服用解药,就没有大碍。所以,你只要乖乖地按时上花轿,按约完婚,我自会给你解药,救你弟弟。”江锦睿咧开嘴笑道,露出白白的牙齿,却让岳灵心感到心烦 至极。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娶我究竟有什么意图。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若有什么企图,也不至于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来。”岳灵心试探地打量着江锦睿。 “不是说好了吗?我要做什么,你不必过问,总之你记住,我可以救你弟弟,而且现在我正在履行约定。除非,你不想救你弟弟了?”江锦睿嘲弄似的笑。 岳灵心黑着脸不说话。 “走吧。天色也不早了,是时候去向你们的皇上禀明婚事了。”江锦睿说着,便大步往前走去。岳灵心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边慢慢降下来的暮色,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第232章 这是真的 江玹逸在边防营里早已等得不耐烦,若是岳灵心再不回来,只怕他要亲自到南钺军帐中去要人了。 一抬头,就瞧见秦海从外面飞奔回来,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江玹逸停下来来回回的脚步,连忙朝院子走去,没走两步便看见江锦睿和岳灵心一前一后地进来。江锦睿上前拉住岳灵心一连串地问:“怎么样?李御答应了吗?君如风呢?” “过几日就会带他回来的。”岳灵心说这话时,五味杂陈,一方面是救弟弟心切,另一方面是不得不答应违心的婚约,可到嘴边只有这么一句话,别的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也不知道苏沐漓醒来没有,是否看过她留下的信…… 正当岳灵心心烦意时,江锦睿开口道:“在那之前,还要先向皇上通报一件喜事。”说着,他拉起岳灵心的手,“臣与岳大小姐两心相印,欲结为夫妻,还请皇上亲自赐婚成全。” 江玹逸蓦地一愣,“你说什么?” “臣与岳大小姐……”江锦睿正要再说一遍,可江玹逸又立马呵斥,“你闭嘴!” 江锦睿无奈地笑了下,这明明问的是他,让闭嘴也是他,这皇上该不会是被这个消息冲昏脑子了吧? 江玹逸却压根儿不再看他,紧紧地抓住岳灵心的两只胳膊,急声问道:“你告诉朕,这不是真的,他是在胡说八道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要与他成婚,这不可能,这……”“没错。”岳灵心看江玹逸如此激动,却冷言冷语地打断了他。说到底,她这会儿的心情也好不起来,对江玹逸,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会尽快安排婚事,提前告知皇上一声,毕竟 ,绥王爷也算是闵朝皇室的一份子,其大婚理当得到皇上的恩赏才是。”“胡说八道!”江玹逸的声音陡然一扬,吓得旁边的秦海都哆嗦了一下,这秦海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只怕也没见过他江玹逸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江玹逸发狠地抓住岳灵心的胳膊,好像要掐进她的皮肉里去 ,“这就是你答应他的条件是不是?是不是?朕不会许你嫁给他的,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这件事恐怕轮不到皇上答应不答应吧?”岳灵心反口诘问道,“我与绥王爷均无父母,男婚女嫁,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告知皇上无非是碍于绥王爷皇室的身份,却并非是一定要皇上点头同意,若是皇上非 要为难,那我们也只能回西番再作打算。”“岳灵心,你!”江玹逸瞪大了眼睛,分明气得半死,却张口无言。顿了顿,他才说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虽然都无父母,但上有宗室亲族,如此大事自然要宗亲商议,所有礼节 一应俱全,若是同室宗亲反对,这桩婚事自然也不能水到渠成。绥王乃朕的皇叔,是我大闵宗亲,这桩婚事,朕有权过问!” “皇上此言差矣。”这次说话的,是江锦睿自己。 岳灵心对这桩婚事本就不是情愿,如今让她自己跟江玹逸辩驳,她能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也怕会乱了分寸。江锦睿只好将她拦在身后,上前对江玹逸说道:“皇上若是要论宗亲辈分,臣乃高祖皇之子,先皇之手足兄弟,更是皇上您的皇叔。真要撇开了君臣身份,只论宗亲,臣的婚事的确轮不到皇上来否定。不过 ,臣的大婚自然也想得到皇上的祝福恩泽,所以,若皇上真想反对,还请讲明缘由,或许我们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朕……”江玹逸刚刚张嘴,又自己哽住了。 “怎么,皇上不让臣成亲,却连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都没有吗?”江锦睿继而说道。 “她是朕的女人!这个理由可好?”江玹逸眉梢微扬,冷声问道。 “哦?”江锦睿面上露出异样的笑容。 “你瞎说什么?”岳灵心没想到江玹逸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吓了一大跳。 “朕说的是实话。”江玹逸将岳灵心拽到自己身边,搂住她的肩膀,似乎要把她禁锢在怀里。 谁知江锦睿一把将岳灵心拉了回来,不以为然地说:“皇上是记岔了吧?据臣所知,你半年多以前就废后了,如今岳大小姐与你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可朕最近正打算恢复后位。毕竟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身为中宫正主,空缺数月实在不妥,朕思来想去,终究也只有她能担此重任。最重要的是,朕以为,结发妻不可抛,必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玹逸最后的话,是对着岳灵心说的,似乎他并非真的说给江锦睿听,这番话,是说给岳灵心的。“皇上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虽然有句话叫破镜重圆,可不还有一句话,叫覆水难收?若每一个被伤害过的人,都可以三言两语哄回来,那这个世界倒也听平和的了。不过,我看岳大小姐,恐怕不是那种 性子的人。”江锦睿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岳灵心。 岳灵心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也很不耐烦地挣开他,但他说的话却没那么令她讨厌。 “我是什么样的人,跟你们都没关系。绥王爷只需记得你说的话就好,至于皇上你,还请你不要耽误我救我自己的亲弟弟。”岳灵心一人看了一眼,这俩人都不说话了。她便掉头走了出去。 岳灵心走到门口,江锦睿追了出来,“岳灵心,你站住。” “绥王爷还有何指教?”岳灵心回头,不耐烦地问道。 “你应该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这几日你需到本王下榻的客栈去住。”江锦睿试探着说。“我说过了,我答应的事情就不会食言的。就算要搬出去住,你好歹也容我回去收拾一点日常用度的东西,难道连这点要求也算过分吗?”岳灵心一顿没好气地反问,江锦睿知道自己撞在她的气头上,一鼻 子灰也是活该。 “岳大小姐可知夫君乃是天,你这么对自己未来的夫君说话,可是对天不敬。”江锦睿似乎不甘示弱,有意跟岳灵心作对。 “绥王爷别忘了,我们只是……”“好了,岳大小姐,赶快去收拾东西吧,本王让荣叔准备好马车侯在外面,你别耽搁了。”江锦睿微微皱起眉头,嘱咐了两句,便由着岳灵心去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岳灵心想去干什么,只是,现在只怕 由不得她这么自由自在了。 岳灵心往回房间的方向去,碧水一路迎着跑过来,大声喊:“小姐你回来了?怎么样?小少爷呢?” “过几日就会回来了。”岳灵心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可是,奴婢还是担心,那江锦睿虽然是我们闵朝的绥王,又是西番的摄政王,可跟南钺又能有几分交情,能让南钺皇给他面子?”碧水瘪着嘴说。“这其中的渊源我也不清楚,但李御确实在我面前,答应放我弟弟。”岳灵心说起这个,心头也是一团迷惑,因为她怎么也想不通,李御和江锦睿之间能有什么私交,看他们两人如此以兄弟相称,恐怕这私 交还不浅。“真的答应了?那小少爷呢?他怎么没有跟小姐你一起回来啊?”碧水激动地拉住岳灵心的手,环顾四周,伸长了脖子想看见君如风的身影,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从哪里蹦出来了,给她一个惊喜。不过,她 自然是没有见到君如风呢个出现的。“还得过几日,等到……”岳灵心欲言又止,对着碧水,她竟也没法把那些话说出口。虽说只是为了救弟弟而允诺的一桩婚事,在她心里算不得数,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婚姻。碧水眼下也算是自己最 亲近的一个人了,就算现在不说,早晚也要说,否则日后更是尴尬。 顿了顿,岳灵心接着说道:“等到我与绥王大婚之日,李御自会送如风回来的。” “什么?大婚?”碧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小姐你要嫁给那个绥王?你跟他压根儿就没见过几面,往日更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嫁给他了?”“是啊,怎么就莫名其妙要嫁给他了……我心中也觉得奇怪,他为何一定要迎娶我入西番。不过他有他的图谋,我有我的打算,既然此事已成定局,你也不必问这么多了,咱们见招拆招,静观其变就好。”岳 灵心只能往宽了想。顿了顿,她想起更为紧要的事情,“对了,我出去这段时间,沐漓有醒过吗?” “苏家主那边,并无消息。不过小姐你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若是让苏家主知道此事,他那么在意小姐,恐怕……”碧水盯着岳灵心的面容,试探着问。“他若是看了我的信,自然会知道我的苦衷,可不知,他是否真的在意。”岳灵心想到苏沐漓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竟然有些摸不清楚苏沐漓的心思了。他如此把自己推向别人的怀抱,现在不是也正合了他的 意? “好了,别说这么多了,替我收拾点东西,绥王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了。”岳灵心转而对碧水说道,嘱咐了两句,让碧水清点东西跟她一起离开。 江锦睿的马车果然在这里,还有郭荣和小翠等候,却是不见江锦睿。 “岳大小姐,我们王爷先行一步,去办些事情,特意吩咐了属下二人在此等候,请小姐上车吧。”郭荣也算是以礼相待。岳灵心看到他,便是想起来之前在小镇上的种种,事情发生得接二连三,似乎这一连串正逐渐形成一个天网,将她网在其中,挣脱不得。她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正陷入了一个诡异的阴谋之中。 第233章 访客 江锦睿让岳灵心住进自己包下的客栈,无非就是不想让岳灵心在边防大营,日日面对江玹逸和苏沐漓,虽然摸不准他们当中何人有可能让岳灵心决心动摇,但总归是有极大风险。 看得出来,江锦睿做这样的安排,无非就是不想给岳灵心回头路可走。看来这一步棋,他是走定了。 “小姐。”碧水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 岳灵心闷得发慌,在想着事情,手里把弄着一枚梅花镖。她想着之前那个蒙面女人,夺子之痛,屠村之孽,还有那日撞见的设计唐雪柔,那蒙面女人背后还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到碧水进来,岳灵心便把梅花镖放下,抬头对碧水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倒是打听到了一些。那西番的局势,说来也是有趣。”碧水看了岳灵心的眼神示意,在岳灵心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三十多年前,戎族举兵攻打西番,兵临城下,可还没攻进去,西番宫内自己就出现了内讧,西番王的二弟图谋王位,暗中指使朝中高官逼宫,囚禁西番王,因碍于口实不敢对真命天子下手,却是对其家眷赶尽杀绝。西番王的妹妹梅公主流落到大闵,求援与我高祖皇帝,被封为高祖皇上的梅妃,是而高祖皇帝下令派兵解了西番之围,捕获逆臣。这西番王心善,不忍对手足兄弟痛下杀手,只将他囚禁起来,让其面壁思过。但没想到,没过两年这西番王突然暴毙而亡,说是积劳成疾, 但流传的说法却从中毒到被刺杀不一而足,且这西番王没有儿子继位,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更古怪的是,西番王死后,那年幼的公主也失踪了。” “西番王暴毙,无后嗣,按规定应该由其兄弟继承大统。那他的兄弟……”岳灵心已猜得有几分眉目,但没点破。碧水便笑了起来,“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呀。那西番并不像我们中原之国,为君为王者可以三妻四妾,他们主张一婚原配,所以这子嗣自然也不会太兴旺。老西番王与原配生了长子,可这王后早逝,后位不可长期空缺,他这才续弦另娶,与二夫人又生了个儿子,所以加起来,老西番王统共就俩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因为密谋造反被囚禁着,这大权就旁落到辅政丞相手中,直到后来高祖皇帝出面,扶植了那二皇子登基,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左右西番政权,又将自己年幼的十四子送去西番,伺机立为摄政王。本以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谁知高祖皇帝不久便病逝,先帝即位,对那西番的控制便放松了些, 可那摄政王江锦睿却是借着其母亲梅长公主的势力,在西番风生水起,有了今日的建树。” 碧水这好长一番解说,令岳灵心听得心头起伏不定。“照这么说的话,那西番的宫廷斗争怕是比起大闵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大闵的江山,也就江玹逸后宫那两个女人,两股势力斗来斗去罢了,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也是为了均衡朝廷势力,但这西番的内 斗,可是为了这皇权宝座。” “小姐莫不是觉得,这绥王也惦记着西番王的宝座,企图……”碧水倒吸了一口气。“若真如此,我便更不明白了。他若对皇位有所企图,合该找一个有实力有背景的女子做后台,祝他一臂之力,为何却偏偏找上一无所有的我?”岳灵心皱着眉头,满脸狐疑,绞尽脑汁却难以揣测这江锦睿 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碧水微微抬起下巴,哼道:“小姐你可是人人皆知的巾帼女英雄,当年在岳家军中也是一呼百应,先前听吴清他们说起,你在军中的威望可是丝毫不减当年,说不准这绥王是想利用你的身份和在军中的威望 呢?” “我在军中再有威望,那也只跟闵朝有干系,跟他西番和绥王有什么关系?他能联姻的比我有势力的人多了去了,犯不着在我身上赌这一把。”岳灵心仍是觉得不解。 “可不管怎么想,这个绥王都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帅是帅,可没准儿跟他那侄子似的,一肚子坏水,净想着欺负咱们!”碧水撇嘴说。 岳灵心狠狠地敲了一下碧水的脑袋,疼得碧水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小姐你干嘛呀?难道奴婢说得不对吗?” “你呀,是从宫里出来久了,就什么都敢说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若是让别人听去,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岳灵心瞪着碧水说道。 “小姐你什么时候这么怕皇上了?还是舍不得骂了……”碧水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打趣的笑容。 “瞎说什么呢你?”岳灵心板起脸,看起来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碧水这才吐了吐舌头说:“好好,奴婢不敢瞎说,不过平心而论,这几次皇上倒真没以前在宫里时那么讨厌。奴婢虽然也是从宫里出去的,曾沐受皇恩,按理说不该背地里说皇上的不是,但也正因为奴婢之 前在宫里,看见过皇上是如何对待小姐,心里才一直对皇上没有好感,可最近皇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味地讨好小姐,你都没看到,你出去那段时间,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就没停下来过。” “他变没变,好或不好,我心里都有数。”岳灵心不想再多说这件事。碧水叹了口气,突听得下面有吵闹声,于是岳灵心让她出去看看。碧水从过道斜向下望过去,瞧见客栈门口似乎有人争执。这客栈是被江锦睿包下来的,不接待外面的散客,许是有人想投宿被拒绝了,因 而争吵起来。 碧水正打算这么去回岳灵心,突然她听到一道尖嗓子的女孩的柔嫩声音骂道:“我们不是说了是来找人的,她就住在客栈里面,你进去通报一声不就好了?” “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这是我们王爷住的地方,岂容你们胡乱撒野?赶紧走!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了!”看守的护卫将佩刀拔出来一截,威胁道。 “你们这些人好不讲道理!”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这一下碧水听得更清楚了,那声音的主人她铁定见过,有点印象,似乎是在……在…… 啊,对了,江南! “小姐,”碧水赶忙返身进屋去告诉岳灵心,“您在江南认识的那几个人来了,就是那个、那个姓段的什么二庄主还是啥的,还有他身边那个小跟班儿。” “段焱轩和源聆汐?他们怎么来了?”岳灵心蹭地一下站起来,赶忙往外走去。 焱轩和聆汐跟门口的守卫争执不下,但又不能硬闯,只好先离开。转身正要走,才听见岳灵心喊道:“二庄主,源姑娘,且慢。” “岳大小姐!”源聆汐惊喜地笑着跑上来,挽住岳灵心的胳膊。“我们去边防营找你,却听说你来这里了,所以我们才找过来的。” “你们为何要找我?”岳灵心看了看源聆汐,又看看段焱轩。想来,真正想找她的人应该是段焱轩才对。 “岳大小姐,这两人到底是……”护卫在一旁怀疑地看着他们。 岳灵心赶紧跟侍卫解释,这两人是她的朋友。 “可是郭将军交代过,王爷不许你跟外面的人接触,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故人什么的,只怕我们还是不能让他们进去。”护卫摇头说。 “罢了,岳姑娘,其实我来找你,也不过就是有几句话想说。”段焱轩就站在门口,将岳灵心拉到一边,“大小姐可还记得那日,你给我看过一枚残缺的扳指,问我是否在若兰身上见过或她有没有提起过?”“记得!怎么,你想起什么了?”岳灵心当然不会忘记,那可是神秘人剖开书暖的肚子放进去,就为了让她看见的。那神秘人有高超的医术,而那位若兰姑娘又曾拿手术刀图纸给段焱轩锻造,是而岳灵心才 怀疑神秘人和若兰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因为段焱轩说从未见过这枚扳指,岳灵心才断了这条线索。“你也知道,品剑山庄乃公认的天下第一锻造世家,我们不但打造绝世神兵,同样也铸造珍奇物品。那日你找我时,我确实没有想起来,不过近日焱翎找到我,跟我说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便想起来年幼时跟父亲一起学习锻造,他曾将家传的一本锻造秘籍传给我,上面有一页,记录了一枚扳指,是数百年前我段家先祖为当时的皇室打造,而那枚扳指,就跟你给我看过的那枚类似。不过你给我看时,因为 残缺了玉扳指上原本镶嵌的一颗宝石,所以我一时没有看出来,现在确实越想越觉得相似,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向你确认。” 岳灵心在身上找了一下,发现扳指并不在,碧水提醒道:“小姐,你先前沐浴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取出来放在桌上的首饰盒里了呀。奴婢上去取下来!”“不必了。让二庄主他们跟我们上来吧。”岳灵心说着,转身要走,可那侍卫哪肯放段焱轩和源聆汐二人进去。岳灵心正色道:“这里是我闵朝的地盘,我也是你们王爷的客人,不是犯人,难道连这点自由都 没有了吗?” “可是……” “等绥王爷回来我自会跟他说,此事你不要在多嘴!”岳灵心将那侍卫的话堵了回去,带着段焱轩和源聆汐就上楼了,找出扳指来给段焱轩看。 段焱轩将扳指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好半天之后才笃定地说:“没错,就说它!” “如何肯定?”岳灵心想到那不过是他年幼时的一瞥,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秘籍必然也不在他手中,他怎么就能确定呢?“你看这里的图腾——”段焱轩指着玉扳指内侧,这里有一个在与手指肌肤反复摩擦后显得有些模糊的图案,“这是一个古老部族的守护兽图腾,很独特,这枚玉扳指打造出来不久,那个部族的王就弃王位而 去,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部族发生内乱,也就逐渐消亡了,这枚玉扳指也从此不知下落。本来也就是当个传说看,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 古老部族,消失的王,玉扳指……岳灵心脑海中“轰”的一下。 第234章 由来 那个倾盆大雨的夏夜,至今仍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画面、声音,交织成记忆里的晦暗和痛苦。 别墅外面暴风雨撕扯着茂密的树丛。房间里黑漆漆地,只有在高墙上的一扇窗户才透进来一丝冷光。墙角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女人身影,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稍微动一下,便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叮咚声。突然有人开门进来,四个彪形大汉走到女人面前,其中一个晃着手里的钥匙,“臭丫头,老板要见你,你老实点。”说着俯身打开女人手脚的锁链。谁知女子刚一脱困,竟顺势抱住弯着腰的大汉的头,用力一拧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大汉连挣扎一下都没来得及,就断气了。女子熟练地伸手探向大汉的腰部,拔出别在那里的枪,砰、砰、砰的三声,那几个见情况生变想要拔枪的大汉也就应声倒下 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救死扶伤的那双手,到头来却是用来杀人,干净利落,不带半点犹豫。 她想起那日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眼中泛着凶狠的光,对她说:“宁昼啊,你好好地记住,你这双手是我的,我要你救人你便救人,要你杀人,你便只能杀人。谁给你的胆量违抗我的命令?” “轰隆——”惊雷炸响。 被枪声惊动的保镖团赶过来,屋子里已经不见了人影。一张桌子被挪到了窗下,窗户洞开,狂风暴雨正在怒号。 “追!”保镖团转身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宁昼从房间暗处的柜子后面走出来,垂下的手上紧握着枪,大步走出房门,沿着安静的过道走向最里面的房间。这里面的构造她很清楚,进去之后是个巨大的鱼缸,可以 稍微掩盖行踪,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是绝对隔音的。 她很轻地拧开锁,推门从一道缝里挤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灯光昏暗,正是那个人往常的作风。大概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能有人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房间里。绕过鱼缸,对面就是写字台。昏暗中那个人坐在写字台后面,抬起头来,却见宁昼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开了一枪。男人闷哼一声,仰面倒在写字台后。宁昼快步走上去,发现写字台上放着一只古 香古色的盒子,盒子里面垫着一层天鹅绒,中间放着一枚泛着诡异光色的玉扳指,被一层奇异的光晕笼罩着。 她讶然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玉扳指从盒子里拿出来,仿佛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突然从指尖灌进身体里,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却又难以放手。 猛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狠狠地一拽,她便滑倒在地。 刚才挨了一枪的男人竟然没有死! 宁昼惊叫一声,手里的戒指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男人野兽一般扑上来,全然不顾肩膀上的枪伤,摸出贴身的匕首就朝她刺过来。宁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见那匕首尖儿离自己的眼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整个地板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好像是地震一样,不过片刻之间,房间里所有水平面上摆放的东西哗啦啦地全掉了下来,连进门口那个浴缸也都被轰地震碎了,清水决堤一般涌出来,可这架势远远不及 这屋子的震动,好像整个空间都被倒置过来了一般。 身边有什么东西发出一道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伴随着尖锐的耳鸣,仿佛让人五脏俱裂。两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蜷缩成一团。 宁昼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那一道强光竟然是从之前掉落的玉扳指上发出! 整个空间都在身边扭曲了,她好像坠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怎么也寻不到出路。她就这么不停地往下坠,两手空空,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 她也不知道下坠了多久,背后好像突然感觉到了泥土的厚重感,同时有剧痛蔓延四肢百骸,好像整个身子都散架了似的。 她再睁开眼时,天高云阔,白雪皑皑,古墨山川尽在眼底。 就是从那一刻起,现代诡秘神医宁昼变成了古代将军大小姐岳灵心。时至今日,岳灵心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她从那个房间的桌上拿起来的那枚玉扳指,就和此刻她握在手中的这一枚,一模一样。所以当她从书暖的肚子里剖出这枚玉扳指的时候,才会惊讶万分,心 中更是惶恐。其实这些年来每当她想起那件事,都在怀疑,正是这枚玉扳指将她从一个时空转换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岳姑娘?”段焱轩伸手在岳灵心面前晃了晃,将岳灵心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些,对你可有帮助?” “这玉扳指恐怕真的不简单,只是我一时之间,还无法告诉你太多。不过,若这玉扳指真的在品剑山庄有所记载,且是段家先祖所铸,日后想要弄清楚它是否如我所想的那样,恐怕还需要二庄主帮忙。” “你也知道我与品剑山庄的关系,真要帮忙的话,只怕我能做的也不多。不过,尽力而为。对了,先前跟你说的那个拥有这个戒指的古老部落,就是现今西番国的前身。”段焱轩说着想起来补充一句。 “西番和玉扳指……”岳灵心听他这么一说,陡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 难道说之前在京都,江锦睿让小翠四处打听的曾属于梅园的玉扳指,就是她手里面这一枚?若真是这样,那这玉扳指,似乎冥冥之中就将她和某些东西串联了起来,很难说是巧合,还是说这一切的背后本身就有联系。可即便是有联系,如今也模糊得很难有踪迹可寻,即便是有一点线索,其他的 大半还只是岳灵心的猜测而已。 段焱轩见岳灵心陷入了思索之中,也没有再说话,目光无意识地四下环顾,突然停在了岳灵心身后的桌子上。 岳灵心瞧见段焱轩的表情变得异常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桌上放的梅花镖。 “这是从哪里来的?”段焱轩一把将梅花镖抓过来捧在手里,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问岳灵心。 旁边源聆汐也倏忽变了脸色,只是这会儿焱轩并未注意到她的表情。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焱轩手里那支梅花镖上。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是认识?”岳灵心虽然被段焱轩问得一头雾水,但很快反应过来,觉得焱轩这个反应,分明是从前见过这梅花镖,而且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是若兰的独门暗器!”段焱轩这话说出口,岳灵心便愣住了。 这梅花镖明明是之前那个百般想要害她的女人所用,为何段焱轩却说……“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你告诉我,这是谁人所用?”段焱轩激动地抓着岳灵心,仿佛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一个人,终于有了线索,只是他不会想到,这梅花镖的来历确实血迹 斑斑。 岳灵心看着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岳大小姐!”焱轩看岳灵心好久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呆,不由更着急了,紧紧地抓着岳灵心的胳膊连声问道,“你告诉我啊!你到底在哪里见过这种梅花镖,那个人在哪儿?” “焱轩哥哥,你冷静一点,不一定是只有若兰姐才会用梅花镖的!”源聆汐上去拉开段焱轩。段焱轩却根本不听她的,一下将她推开,抓着岳灵心不停地摇晃。 “这梅花镖上有一个类似‘王’字的花纹,是她王家独有的暗器,我绝不会认错!”焱轩坚持道。“你别急,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岳灵心见这件事怕是隐瞒不过去,只能先酝酿言辞,拉着段焱轩坐下来,把当日在宫中偶遇唐雪柔遭人迷晕的事情和后来渔村全村被屠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段焱轩。她一 边说一边瞅着段焱轩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出来这些事,只怕段焱轩会承受不了。无论怎么说,屠村之事究竟是丧尽天良,若王若兰真是其中的帮凶…… “不、不可能!”段焱轩果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喊道,“若兰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可这梅花镖,确实是出自那人之手。兴许她当年被你所伤,逃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岳灵心嘴上这么安慰着段焱轩,可心里却说不过自己。之前她一直觉得,那梅花镖的主人必是与自己有深仇大恨 ,可段焱轩口中的王若兰,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又怎么会跟这种人结仇呢?“若兰不是那种人!”段焱轩厉声打断了岳灵心的话,眼睛里好像能喷出火来,“她天性善良,劫富济贫,当年虽然杀人无数,可她杀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奸商和尸位素餐的贪官,她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无 论当年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把她变成这种人!” “二庄主……”岳灵心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者应该说点东西来弥补,可是段焱轩却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跑了。平日里若是这种情况,源聆汐早喊着“焱轩哥哥”追出去了,但今日她却是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梅花镖,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235章 小少年有大志向 段焱轩走后不多久,源聆汐才怅然若失地紧接离去。看他们都走了,岳灵心绕到桌前,拿起梅花镖,原本是有两支——其一是在宫中与设计唐雪柔之人交手时所得,其二是被屠杀的渔村中所得。当日在渔村还有更多这种梅花镖,显而易见那女人在渔村中究 竟杀了多少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让段焱轩心心念念牵挂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吗?若真如此,那这王若兰与自己究竟又是在何时何地结下深仇大恨? “小姐?”碧水送了源聆汐他们回来,看见岳灵心还站在桌前发呆,“你在想什么呢?”“在想这其中种种,一团乱麻,总觉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找出那个关键点,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是那关键点在哪里?我却不知,更怕,永远不知。”岳灵心喃喃说道,把梅花镖放进盒子里, 那玉扳指也在里面。 “噔噔。”门响了两声。岳灵心转过身,看见江锦睿从门口进来,连忙把手放在身后,将那只匣子合上。一想到段焱轩说,那枚玉扳指乃是西番先祖所有,而江锦睿也正在打听着一枚玉扳指的下落,若真如她所想,这两枚玉扳指 本就是同一件物事,那么事情就越来越超乎她的揣测,她便不想这么快让江锦睿发现她手中的秘密。 “听说你今日来了访客?”江锦睿也没进来两步,便倚在门口问道,态度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绥王爷这是一回来就兴师问罪了?”岳灵心反问道。 “岳大小姐扭头就忘了我们定好的约定,本王岂能不来寻个因果,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岳大小姐这么快就背信弃义呢?”江锦睿戳中要害的几句话,却说得漫不经心。 “王爷神通广大,自己查查看啊。”岳灵心反过来将他一军。 “那后天岳大小姐是要自己去迎接南钺皇?”江锦睿反问道。 “后天?”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你的意思是,婚事就安排在后天?”“本王的暗卫来报,凤舆鸾轿已经快到边境,算上今天,顶多还有两日的脚程。”江锦睿离开客栈,原来就是去打探此事,看来他在来这边疆的路上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否则从西番到南钺,绝对不可能会 这么快,何况是一支迎亲队伍,不像一两个人那样快马加鞭赶路就好。 江锦睿叮嘱岳灵心做好准备,不得出任何差错,顺便提醒一句,不要耍任何花样,因为如风体内还有他下的毒! 岳灵心一心想救如风,只愿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两天,用不着江锦睿反复提醒,她自会遵守。 夜里,客栈便安静得好像一座坟。因为江锦睿包下了整间客栈,两层楼前前后后除了一丝不苟的站岗护卫,就只有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在走动,兴许是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来头不小,大家都闷声憋气地不敢大声说话,所以这整栋客栈里就更 加安静了,外面街市偶尔传来行人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吃过晚饭以后,岳灵心不想窝在房间里,便走到过道上透透气。楼底下有个男孩,十来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在比划着,不注意便碰到了站岗的侍卫。那侍卫挥着手不耐烦地说:“小兔崽子,走开走开,没看见爷们在干正事吗?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瞎比划什 么呢?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真给你一把剑,你能提得起来吗?哈哈哈!” 说完一旁的侍卫都跟着大笑,许是站岗得无聊了,拿这小孩找乐子。 谁知这少年也是牛脾气,一心习武,被一群比自己年长的护卫这么逗弄,心里愤愤不平,大喝一声就用木剑狠狠地朝那个大笑的护卫刺过去。护卫先是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紧接着闪身躲开,这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里的护卫都是多年习武的高手,而那孩子看上去虽然有点底子,却很生涩稚嫩,招式僵硬, 横冲直撞,毫无章法。那护卫见小孩紧追不放,反倒来了兴趣,一边闪身到另外一边,一边招手逗弄:“来啊来啊,在这边……诶,我又在这里了,快过来,小子!”少年抓着剑恶狠狠地刺过去,每次眼见要刺中了,那侍卫便轻巧地闪身一躲,又跳到另外一边继续大笑,连带着旁边那些站岗的侍卫们都笑得更大声了。少年似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似的,紧咬着牙关,愤 怒地瞪着那侍卫,虽然每次都刺不中,但依旧不肯放弃。 “这些人也太过份了吧?欺负一个孩子!”碧水瞧见了,忍不住瘪嘴说道。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孩子有心习武,就得先明白别人比自己强在哪里。”岳灵心虽然不是赞同那侍卫用这少年来取乐的做法,但也不认为让小少年吃点苦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碧水是个直肠子,一根筋,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是嫉恶如仇,但往往不会拐个弯想到另一个层面上去。 “你们闵人就这么点能耐?”侍卫越发玩得开心,令那少年好生气恼。 “你胡说八道!我们大闵的功夫是最厉害的!”少年大声嚷嚷,却引来一片哄笑。 孰料这会儿江锦睿也没事出来走动,却见站岗侍卫们乱哄哄的一团,跟个小孩子斗气,正要上前责问,忽听岳灵心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 “你们西番就欺负一个孩子这么点能耐?” 那群侍卫正玩得开心,突然来了个人冷嘲热讽,自是让他们不高兴。“不是我们只会欺负小孩子,只是你们大闵无人,没有人敢来跟我们打呀!”侍卫得意洋洋地说,顺带盯了一眼那几个店小二。店小二连忙假装在擦桌子,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有一个人过来要拿走那少年手 里的匕首,“小少爷走吧,这些人咱们惹不起呀!”这少年原是客栈老板的儿子,不学父亲经商,倒是喜欢舞刀弄剑,父亲平时由着他的兴趣,但始终指望着他继承家业,所以并没有真的找师傅来教这孩子联系拳脚功夫,少年也就自己比比划划罢了。今天 看见这么多护卫高手在店里,一时忍不住比划起来,没想到竟然生了这样的争执。 “那不如,让我来跟你比比。”岳灵心说着,从少年手中把剑拿过来。本来这件闲事她不想管,但这侍卫说的话也太自大了,不给他点教训怕是他还真以为大闵没人了。 那侍卫一看,岳灵心不过是个纤细瘦削的女人,自负地哈哈大笑,“我看这大闵还真是没人了,先是小孩,又是女人,这传出去不止你们丢人,我们也丢人啊!” “怕了就先道歉,说风凉话可不算是什么本事。”岳灵心冷笑了一声,轻蔑的语气让那侍卫顿感气恼不已。 “你既然这么急着丢人现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侍卫说着拔出剑来,把利剑扔到一边,将剑鞘朝岳灵心刺过去。 岳灵心早有预料般往另一边闪开,让那人扑了个空,反倒竖着木剑在侍卫脸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那侍卫后退两步,愣愣地看了岳灵心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又冲上来。岳灵心见他出招鲁莽,并无一个高手该有的沉着,反倒是破绽百出,嘴角不由勾起讽笑,“就这点本事了吗?” 侍卫一招都没刺中岳灵心,不但自己笑不出来,那些侍卫们也不敢再笑,全都严肃地盯着岳灵心的出招,就连先前那少年也看呆了。 “孩子,看清楚了。”岳灵心知道少年在盯着自己,“对付自己的敌人,一句话,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快,你就要比他更快,更重要的是,你都预先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比如现在——”岳灵心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下一次出招内容念出来,说打头则痛击腰部以下,说打脚却是往那侍卫头上狠狠一敲,那侍卫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好不狼狈。这下子,那少年就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侍卫被岳 灵心打得节节败退,却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竟然怒从心起,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抓起丢在一边的剑朝岳灵心砍过去。 “砰”的一声脆响,侍卫手中的剑打在了另一把剑身上。突然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退到一边,“王、王爷。” 那侍卫一听,吓得手一哆嗦,连忙跪了下去。 “大胆奴才!”江锦睿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拿着剑,眸色幽暗地盯着那侍卫。 “王、王爷恕罪,王爷饶命!”侍卫连连磕头。 “饶命?你要本王饶你什么罪?”江锦睿不知为何问这种问题,那侍卫听得一愣。 “属、属下不该在当值期间私自跟人械斗……” “胜之不武,败之不恭,你不配做本王手下的人!滚!”江锦睿皱起眉头厉声说道,吓得那侍卫连忙退了下去。江锦睿收了剑,转过去看着岳灵心,她却在与那少年说话。 “刚才我的招数你都看清楚了吗?” “嗯!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少年倒是彬彬有礼地问道。 “我……” “她姓岳,是曾大名鼎鼎的闵朝第一飞将岳锦添的女儿。”江锦睿慢悠悠地说道。 “岳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少年一脸崇拜地说。“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把所有的坏人统统都打跑!” “你这小子,竟瞎说,哪来的什么坏人?”掌柜的拍了一下少年的头,又尴尬又无奈地说。 “这小子,小小年纪倒是挺有侠义心肠。”江锦睿笑道。 “哼!等我以后练成功夫,要把你们都打败!”少年对西番人并无好感,自然把江锦睿也算在内。 “好,小子,本王等着你有一日来打败本王。你若真能做到,本王就封你为西番的将军,怎么样?”江锦睿笑问道。 “我才不要做西番的将军,我要做我大闵的将军,带兵打仗,把所有欺负我们的人都赶出国境,就像岳姐姐的爹一样!”少年扬着下巴说道。 岳灵心笑了笑,摸着少年的头,“你要记住,习武不仅仅是为了打架争个输赢,更要紧的,是莫忘本心。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所珍惜的人,家、国,终不能忘。” “嗯,我记住了!”少年笃定地点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你明日若是能比我起得早,来敲我的门,我就教你练功夫,怎么样?”岳灵心笑道。 “岳姐姐当真?”少年满脸欣喜地望着岳灵心。 “当然。” “拉钩?”少年向岳灵心伸出小手指。“好,拉钩。”岳灵心跟少年勾了勾手指,哄得他乖乖地去睡觉了,然后才带着碧水回房间,也没跟江锦睿多说两个字。倒是江锦睿看着岳灵心往楼上去的背影,嘴角莫名地露出一丝笑意。 第236章 刺客 窗外夜色浓重,万事万物仿佛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惟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春日的夜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吟唱。 岳灵心忽的从一个梦里醒过来。她在梦里着一袭红裳,沿着旧日的街道缓步而行,一条望不见头的红毯直铺向前,头顶上有三月桃花盛开,花瓣纷飞。晨雾在四周笼罩着,看不大清前面的路。但她觉得,有个身影在尽头等着自己,她必须走过去一探究竟。但是不管她怎么走,这段距离都好像根本就走不完,她和那个人的距离那么远,她心慌起来,想要往前面跑,朝那个人跑去,恍惚已经近在 咫尺,可她朝那人一伸手,那个背影却随风而散,她也从梦中惊醒了。 还是黑沉沉的夜晚,岳灵心闻得窗外的虫子鸣叫,翻身下床去桌边倒水喝。 窗外有天光微微泛白,倏忽一条黑影闪了过去,若不细想大抵会以为是被风吹动的树桠。 可岳灵心陡然起了疑心,疾步向窗前走去,稍稍推开一条缝往外面瞧。这间屋子看出去便是后院。此刻院子里一派静谧安详,并不见人影,只有一条平时看门的狗趴在树下打着盹儿。若真有人来,那狗应当是会叫喊,不过昨夜那狗可是警醒得很,因碧水起夜经过院子,说那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好不神气,见着她还汪汪乱吠,当时岳灵心在上面屋子也是听得清楚的。这种无人值夜的客栈,养一条守夜的大狗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这些狗夜里都是打起精神巡逻的,断不会像 今夜这样,看上去病恹恹的。 看来,怕是有人做了手脚。 岳灵心立即提高了警惕,转身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防身的匕首,然后走到房门前。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她就看见一只细细的竹筒穿破房门上的薄纱,往房间里吹迷烟。 她赶紧去倒了水把方巾打湿,捂住口鼻,以防吸入迷烟,躲到房门后。 那吹迷烟的人以为房中人被迷倒了,便拿着刀推门进来,走到床边狠狠地扎了下去,可扎到的只是一床棉被。不等他回过神来,后面岳灵心捂住他的嘴,用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岳灵心把这人放倒之后,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东西,并无特殊,可却发现此人胳膊上烙着一枚眼熟的印记。 “蟠龙烙印……是西番皇族暗卫。”岳灵心喃喃道,心头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若是没有提前堤防,恐怕危险! 岳灵心赶紧拿了刀出去。碧水就在隔壁,她可不能出事!的确幸亏她赶到得及时,正有贼人要对熟睡中的碧水下手,岳灵心将匕首狠狠地插进杀手的脖子,然后把尸体推到了一边。 “小姐?”碧水惶恐地被岳灵心从床上拽起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心点,有刺客。”岳灵心压低了声音,带着碧水冲出去。 过道上已经有两帮人打起来了,一边是穿夜行衣的刺客,一边是江锦睿手下的侍卫,两边兵戎相见,乒乒乓乓地好不热闹。 “抓刺客!”有人高喊着,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些刺客困住。然而刺客们也是有备而来,除了潜入进来的这些,房顶上还有哗哗的脚步声,听上去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人正在围困客栈。 “王爷!”郭荣拿着剑护在江锦睿和小翠身边,小翠不会功夫是真,所以这种时候只能紧跟在江锦睿身边。郭荣在江锦睿身边小声说道:“王爷,对面的人数恐怕比咱们多。” 小翠紧紧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只怕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他必是知道我们此行是因何而来,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郭荣看着江锦睿,似乎等江锦睿拿个主意,该如何应对。顿了顿,他粗声粗气地说道:“王爷,还是让人护着您先离开,属下留下来断后吧。” “岳灵心呢?”江锦睿皱起眉头紧张地问道。 “她……”郭荣闻言,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寻找,忽见岳灵心带着丫鬟从房间里钻出来,便有刺客冲上去砍杀。 岳灵心身形灵活地左闪右避,还杀了俩人,江锦睿见状,也带着郭荣他们冲过去汇合。 “这客栈不能待了,我们先撤!”江锦睿低声说着,拉住岳灵心的手腕便要往外走。郭荣带着人在后面断后,一路护着江锦睿和岳灵心等人往楼下去。背后连连传来尖叫声。这客栈里除了江锦睿的人,虽然没有别的房客,但还有客栈主人一家老小和几名长工。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么穷凶极恶的场面,而那些刺客仿佛也是杀红 了眼,或者奉命一个不留,竟然连这些老弱妇孺也不放过,一时之间,惨叫声一片。 客栈的主人带着妻儿匆忙地往外跑,一名刺客冲过去,一刀刺穿了老板娘的肚子。老板娘吃痛地捂住肚子,闷哼一声,大大地睁着双眼就倒了下去。 “娘子!”掌柜的冲过去找自己的妻子,却被一名刺客拦下来。“爹!”小少年见父亲遇上危险,挥舞着平日里用的木剑就冲了过去,却被那刺客一脚踢开。掌柜的哪能让自己的儿子挨打,生怕儿子出点什么事,连忙上去抱住那刺客的腿,不让刺客往儿子方向去,那刺 客便转身一刀从掌柜的背上刺下去。利刃瞬间刺穿了掌柜的前胸后背,掌柜的也睁大眼,口吐鲜血,却仍然抱着刺客的腿不撒手,朝着儿子的方向喃喃,“走,快走……”“爹!”小少年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抓着剑刺向那刺客。这一剑扎在刺客身上,虽然有同感,但根本不能刺伤人。那刺客反手用剑柄狠狠地打在小少年的眼眶上。小少年踉跄着后退摔倒,眼眶顿时肿了起 来,又黑又紫。可是小少年眼见自己的双亲都惨死在这群刺客手中,已经哭得成个泪人,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冲上去杀那刺客。 岳灵心看见在人群中满身是血的小少年,留他在这里只怕必死无疑,她便来不及多想,挣开江锦睿的手冲了回去。 “跟我走!”岳灵心拽着小少年往门口去。 小少年疯狂地挥舞着木剑,“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为我爹娘报仇!我不走,放开我!” “走啊!”岳灵心一边与小少年拉扯,一边拿着剑将周围冲上来的刺客打退。小少年倔强地不愿跟岳灵心离开,可这枪林剑雨之中情况万分危险,一不注意就有可能中招。岳灵心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围攻之下她还要强行带着小少年离开,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可不 管小少年怎么挣扎,岳灵心也不放手。“你爹娘拼了性命保护你,不是让你是送死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报仇啊!”岳灵心大声说道,小少年放声大哭着,眼睁睁地看着爹娘的尸体躺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他身上的血都是爹娘护着他的时候被人 砍杀溅上来的。 “爹,娘……” 小少年哭着喊着,要去找自己的爹娘。江锦睿见岳灵心挣脱自己冲进了人群之中,本想上去把她带回来,可是郭荣怕江锦睿过去有危险,便一直拦着,其实方才刺客吹进来的迷烟,江锦睿也吸进去一些,所以身上有些绵软无力,不过还好他警 觉着,没有中太多毒,这会儿还能硬撑着。他见岳灵心与小少年僵持不下,只怕这样下去,他们两人都出不来,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示着有更多的人正在涌来! 江锦睿无奈地推开郭荣,朝岳灵心他们的方向冲过去,直接一把将那小少年扛在了肩膀上,返身朝门口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对岳灵心说:“快走!” 岳灵心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料到江锦睿会返回来帮她,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江锦睿的脚步。他们一行人冲出了客栈,可外面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安全,还有许多刺客正在涌来,在门口堵住。 岳灵心只能与郭荣一同对付刺客,杀出重围。江锦睿扛着吵闹的小少年跟在他们后面,从血路中往外闯。 眼见对面人越来越多,岳灵心他们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这样下去,只怕难逃一劫。 突然对面的刺客从后面躺倒一片,一个人影从反方向杀出重围,朝岳灵心他们这边来。 岳灵心定睛一看,那持着长剑的人竟然是姜凡! “姜凡?你怎么来了?”岳灵心之前让姜凡先把唐雪柔他们送去京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赶到了边疆,而且他不是在边防大营,而是到客栈这边来了! “我中午到的边防,皇上让我带人过来暗中保护你,没想到看见客栈被袭击。我已经让人回去求援了,跟我走!”姜凡一边说一边带岳灵心他们砍杀刺客,朝边防大营的方向去与江玹逸的人马汇合。 没过一会儿,对面果然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江玹逸骑着快马在最前面,亲自令人冲了过来! 第237章 转危为安 狂乱的马蹄声踏破夜色,呼啸而来,半边天都被火把映照成橘黄色。江玹逸一身明黄色的便衣,在橘色的天空下依旧鲜亮得刺眼。他勒着缰绳呼喝,快马如闪电般奔驰而来。他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浑身血污的岳灵心,这一身的血块儿和手中滴血的长剑,让人分不清哪是别 人的血哪是她的血,看得江玹逸心惊肉跳,恨不得能长翅膀飞到她身边。 “是闵朝边防的王师!” “救兵来了!”江锦睿身边的护卫们见状立马高声欢呼起来,就连士气也连番高涨了几许,那些刺客们也知道形势急转直下,于己不利,于是领头的一人扬手招呼众人撤退,数十名刺客黑压压一片,在血泊之中抽身而退 。 “给我杀!”江玹逸拔出剑振臂高呼,心中担忧岳灵心而对这些刺客痛恨不已,心中更是想着,若岳灵心伤了一根毫毛,他定要血洗这客栈,“一个不留!” 王师纵马狂奔,一路挥舞着武器冲来,将那刺客杀得片甲不留,霎时之间,乾坤一片血红,哀嚎遍野。 江玹逸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岳灵心身边,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伤你?朕要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大闵皇上总归还是要给我们留下活口吧?”郭荣急忙说道。“留与不留,有什么区别?”岳灵心看了一眼郭荣,“既是胳膊上刻字的死士,定然不会吐露半分,何况此事的幕后主使,一眼便知,除此之外,这些刺客还有什么用处?即便真有活口,你们能带回西番朝廷 上问罪吗?一具尸体就够了。” 郭荣心里冷哼,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可是扭头一看,江锦睿嘴角却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王爷……” “本王的王妃果然好见识。”江玹逸顺势将岳灵心的手从江玹逸手中抽出来,握在自己手里。 岳灵心瞪了他一眼,方才江玹逸拉她手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江锦睿的暧昧举动却让她反感地推掉了。“王爷别忘了,这还没行礼,你是你,我也还是我。”岳灵心冷冰冰的态度让江玹逸得意地笑起来。他就知道,岳灵心对这江玹逸决计没有半点情意,哪怕他以前没有真的注意过岳灵心的喜怒哀乐,但七年 多的相处他也不是不了解岳灵心,或者说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将她的一颦一笑铭记在心,所以他一看便知,岳灵心看江锦睿的眼神与当年她看自己时决然不同。 “明日一早,迎亲的队伍就能进城,你若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只怕上花轿的时候会不好过啊。”江锦睿调笑道。 “王爷难道不知道,善变是女人的特权吗?”岳灵心故意眨巴了两下眼睛,“等到明日,定会给你一个端端正正的新娘。” “咳。”江玹逸一面蜷起手掌放在唇边干咳,一面拽着岳灵心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跟她说,“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今晚的事情计划周密,对方这次失败了,也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能跟他去西番!” “我的事,你不要管。”岳灵心挣开他的手,紧皱着眉头。 “我不管你就死了!”江玹逸将她拽回来,加重语气想让她明白今晚发生的事情有多严重。“今夜之事的确凶险万状,我也承认若是没有你带人及时相助,恐怕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但这件事之后,绥王必定加强安保,而且这次刺杀似乎并不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大概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胆大妄为到在大闵境内肆意行凶,不过迎亲一事是早有部署,对方的人再想要偷袭我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岳灵心细细分析,虽然说得自己也是心惊肉跳,但想来事情的发展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这次更 难捱。其实今日虽然凶险,岳灵心向来后怕的也并非自己可能命丧黄泉,而是这江锦睿究竟在谋划着什么,竟逼得西番皇族要对他下手置之死地了。 难道真的是这皇位吗?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以身犯险!”江玹逸霸道地不肯放手。“我自己做的决定,就会自己负责,我不是小孩子,你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力管着我,明白了吗?”岳灵心尽量让口气显得平和一些,因她心知肚明此刻江玹逸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也的确都是为 了她的安危着想。 “岳灵心,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绝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赌气。”江玹逸平日多么霸道的一个人,此刻言语中却满是几近恳求的意味。“我所做的一切,与你们无关,只是想救我弟弟而已。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绝对不会回头。明天一早我就能接如风出狱了,你要我现在半途而废吗?”岳灵心反问道,眼中闪着点点银色的光芒,好像落了 漫天的星子在她眼眸中,也是我见犹怜。“他江锦睿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分明是在利用你,我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谋划什么,但必定十分危险,且牵连到西番朝政,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是不会管你的死活的!若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抛出 去当弃子!”江玹逸苦口婆心地劝说岳灵心,然而这些,岳灵心早已了然于胸。“我很清楚以后可能发生什么,但不能因为可能发生的,就放弃实实在在可以救我弟弟性命的法子吧?你不愿见我涉险,我又何尝能眼睁睁看着如风莫名其妙赴死?你若是真的了解我的苦心,就不要再劝我 了。”末了,岳灵心微微叹口气,希望江玹逸不要再白费唇舌,企图动摇她的心意。“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淌这趟浑水了。也罢,早该知道劝不动你,我替你做好部署便是。”江玹逸无奈地叹气,见岳灵心还想说什么,只怕是想拂了他帮忙的好意,便强在她前头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一点 ,否则,我是绝不会放你出关的。阻拦迎亲队伍从我大闵境内带走一个人,对我来说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只要不阻碍我,你要做什么,我自然也不管了。”岳灵心只好这么说,转身回到江锦睿那边去。郭荣和姜凡各自领人收拾残局,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顺便处理尸体。士兵们将刺客的尸体抬到一处,点火烧掉,死难的护卫的尸体被抬到另外地方,基点之后也是烧掉。正如岳灵心所说,那些刺客手臂 上的图腾虽然是真,但将来要与幕后主使对峙时,作为把柄,却并不足以为信。因为这图腾刺身是西番皇族的贴身随从身上都有的,也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派出的刺客。 只不过岳灵心想,江锦睿对此必是心知肚明的。 她转身回去,见那客栈的小东家正守在火堆前痛哭流涕。江锦睿皱着眉头看着那孩子,没有说话,不知他是觉得心中有愧,还是真的无话可说。 “爹,娘……”小少年哀痛欲绝,在他这个年纪,突遭横祸,全家几乎被灭门,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惨遭毒手,任谁也有可能会崩溃。 岳灵心觉得心中难受,走上前去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你爹娘在危难之中舍命护着你,定是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不愿看到你因他们而如此痛苦,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爹娘都是好人,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为什么!”小少年放声哭喊,心中满是委屈和酸楚。 岳灵心不知如何作答。 “好了,至少你不是还活着吗?”江锦睿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极为严肃地说道,“那你爹娘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我不要爹娘用他们的性命换我的性命!”少年大声哭喊,起身指着江锦睿,“是你,都是因为你们,把坏人引到我们客栈,害死了我爹娘!你们赔我爹娘性命!” 少年说着便冲上去对江锦睿拳打脚踢,好像是要杀了他才能泄愤一般。江锦睿起先没有动弹,只是斜睨着少年在自己面前撒泼,倒是小翠赶忙上去挡在江锦睿前面,“休得对王爷无礼!我家王爷好心好意救你性命,你却倒打一耙,简直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早知道就让你死在里 面好了!” “那你们杀了我啊!杀了我,让我和爹娘一起死!”小少年发疯地抓扯着小翠,小翠又不会武功,力气更不及这少年,很快被推搡得险些摔倒。 江锦睿一步上前,恶狠狠地抓住少年的手腕,训斥道:“你闹够了没有?作为一个男子汉,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只会在这里没用地跟一个女人叫板,若是你爹娘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羞愧。” “你胡说!你们这些西番人,都是祸害!”小少年哭着大喊,冲上来要对江锦睿动手。江锦睿只需稍稍用力,便将他制住,厉声说道:“你若足够强大,便没有人能伤到你,你的亲人也不会为了保护你而送命。这些刺客是冲着本王的性命来,但没有保护好你身边的人,那是你的问题,你若只 会将责任推卸给别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更别想替你父母报仇!”说罢狠狠地将小少年推倒在地,转身离去。 岳灵心见状,赶忙上前扶起那少年,又扭头看了一眼江锦睿的背景。 这家伙这么对一个刚失去双亲的孩子说话,是不是也太过份了! “我不要你们管!”少年对岳灵心的安抚并不领情,将岳灵心推开,也转身跑走了,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岳灵心心头五味杂陈,便没有去追。此时此刻,她心里也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明日便是婚期,今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将来这去西番的路上,谁知道还会有多少困阻呢? 第238章 不能重来 这一夜客栈被围得铁桶一般,里面除了江锦睿的心腹,其他人均不得随意出入,外面则由江锦睿的人马把手,轮班巡逻,片刻不得松懈。 未免让柳秉城等一干重臣多话,江玹逸回了边防营坐镇,却把姜凡留在了客栈这边统筹,对岳灵心的安全,只有姜凡来负责,才是最让江玹逸安心的。 前半夜折腾,后半夜无眠。 这客栈内外都疲惫不堪,大部分人很快进入了梦乡,岳灵心却是睡不着。 她好不容易才安抚了碧水,看着她睡过去,便从房间里退出来,偶然一瞥,竟见江锦睿的房间还亮着烛光,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不像是在与人商议事情。那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点着灯干什么呢? 正好岳灵心有话想跟他说,便上前去敲门。 开始时并无人应答,可当岳灵心转身要走时,江锦睿却开门了。他讷讷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吗?”平日里他一副戏谑的表情,笑容也是挂在嘴边,今夜突然这么一本正经甚至带了些严肃,倒让岳灵心有些不习惯。她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闻到他身上或者是屋子里若有若无地传来酒味,目光越 过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后面桌上,果然是有酒的。 “有好酒当然要一起享用,怎么能一个人独享?”岳灵心不等他反对,先钻进了屋子里去,在桌边坐下来。 “哪有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跑到男人的房间里来的道理?”江锦睿皱起眉头,把门稍微合上,但没有关紧,也跟着坐回桌边原先的位置上,眼看着岳灵心已经自觉地倒上了一杯酒。 “可明天之后,我们不就是夫妻了吗?啊,不对,应该是到了西番,拜过了堂,才算吧。”岳灵心笑了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江锦睿知她巾帼不让须眉,喝这点酒自然也不在话下,所以没有多言相劝,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要拜堂的两个人在新婚前夜单独会面,也是不合你们中原人规矩的。” “今夜哪还有什么规矩?这新婚前夜血光之灾,也不是好兆头,那绥王爷肯因此就放过我吗?”岳灵心反问道。 江锦睿斜睨着她,低低地笑了两声,将杯中的酒全倒进了喉咙里。 酒本是好酒,入口却略微有些苦涩。 江锦睿皱起眉头,放下酒杯说道:“你是想说那店主家儿子的事情吧?” 岳灵心倒酒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依旧镇定自若地斟酒,片刻之后她才开口说道:“他不过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觉得对他说那些话也太残忍了吗?” “残忍?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吗?”江锦睿一脸严肃地反问道,“今日你对他好言相劝,将一切罪责都归咎到别人的头上,让他学会怨天尤人,而不思进取,到最后他的父母就是真正的白死了一次。” “可他还是个孩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至少应该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岳灵心仍旧不赞同江锦睿的说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多时间去适应的,有时候就算你想原地停留,也会有人推着你往前走,哪怕是刀山火海,你也必须伸出脚踩过去。”江锦睿仰头将满满的一杯酒全都灌了下去,竟觉有些醉人,让眼 神模糊起来。 岳灵心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眼里看见的,恐怕不止是那一个少年,还有着回忆的光色。其实仔细想来,这江锦睿当年被送到西番去时,年纪比那少年还要小,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政治工具,作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可操纵的傀儡,这江锦睿幼时的日子过得有多艰 难,不言而喻。 “所以,你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岳灵心小心地问道。 “我?”江锦睿笑了一下,“我一个闵朝的皇子,西番的摄政王,谁能把我怎么样?”“以你的年幼,要做西番的摄政王,就算朝中大臣碍于你背后大闵的势力敢怒不敢言,但对你是绝对没有好脸色的吧?背后还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想要除掉你。小小年纪,却要与几乎整个朝堂作对,却能在夹缝中生存,拥有如今这一切,不得不承认你的承受能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但也正因为如此,你该知道那种高压下的痛苦,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给你一个机会能够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 ,你还会愿意选择当年的生活吗?”岳灵心从江锦睿寥寥几句的叙述之中,却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在绝境中艰难求生的孩子,是如何靠着自己瘦小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仿佛也看见那一年,难民聚集的街头,飘着大雪,穿着破烂的女孩蜷缩在行人稀少的街头角落里,虚弱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停在街边的黑色轿车里走出来,弯腰对她伸出手,他的手里拿着新鲜的烤面包。小女孩怯怯地望着男人,他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冰雪。但饥饿让她毫无抵抗力,她已经不记得妈妈什么时候对她说过,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她唯一记得的是,妈妈说,在游乐园的 旋转木马边等着妈妈回来,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她抓过男人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 他很满意地微笑,然后问她:“你想活下去吗?想活,就跟我走。”他再次对她伸出手。 女孩懵懵懂懂地把手放在了男人的手心里,跟着他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岳灵心被眼前的黑暗陡地推向现实。她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坐在江锦睿的酒桌边,心跳却是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没错,她还在等着江锦睿的回答。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还会选择当年那条路吗?即便那是一条活路,但充满了泥泞,甚至是血腥。江锦睿要从一个傀儡摄政王走到今天这一步,在西番几乎一手遮天,手上定然也没少染血吧?“人若总是想着重来一次会如何,只会让自己在幻想中变得更加懦弱。所以,本王从来不会去想,能不能有重新一次的选择,只知道现在握在手里的,才是最真实的。”江锦睿看着自己握成了拳头的手,眼 眸中涌动着寒流。 岳灵心看着他握紧的手掌,心中更是不安。江锦睿这个样子,仿佛像是孤注一掷,她几乎可以确定,他要做的事情,事关整个西番的政局,哪怕不是皇位,也绝对不比这件事给西番带来的震动要小。 “时辰不早了,岳大小姐还是回房间歇息一会儿,恐怕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得起来梳妆了。”江锦睿放下了酒杯,好言好语地说道,或许是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 岳灵心也知趣,何况想到那些“前世”的事情,她心情也不由得沉重了几分,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日之后前路漫漫,但并非全是不堪,至少马上就能救如风出来了,这一点她还是颇为欣慰。只可惜,她不能亲自去见她一面,她很清楚,以如风的脾气,若是知道他是这样换回一命,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 天是渐渐亮起来了。 姜凡手下的人回边防营向江玹逸汇报,昨夜客栈再无事端,如今正在筹备行程。 江玹逸一夜未眠,手扶着额头,大拇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听到客栈平安,他心里那块大石头就落下了,但是又闻得婚事,心头更是沉重。“皇上,您要过去一趟吗?”秦海知道江玹逸此刻定时柔肠百结,说不出的滋味,想来岳灵心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往日江玹逸还能微服出宫偷偷在她周围转悠,看着她在医馆里忙碌,但若是出了 这大闵的边境,再想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皇上是否要过去道个别?“过去又能如何?亏朕为九五之尊,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远赴别国,以身犯险吗?是要让朕更加自责,更加无地自容吗?”江玹逸狠狠地握着双拳,“你知道朕现在是如何忍耐着,才没 有冲到客栈去,将她带回朕的身边吗?若是当初,朕没有放她出宫,又有谁敢把她从朕的后宫带走?!” “皇上……”秦海叹了口气,想劝江玹逸不要再自责,但,他又怎能不自责? “况且朕答应了她,要替她安顿她弟弟。她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如风吗?如今朕能为她做的,也不多了。”江玹逸冷静下来,淡然地起身来吩咐秦海派人出去看看,南钺那边是否有动静。 没一会儿,秦海就进来通报,南钺的使臣过来了。江玹逸亲自出去,只见一名使臣带着几位随从正往大厅来,其中两人便架着君如风,但还有两人架着另外一个人——此人江玹逸也认得,是岳锦添身边的副将,自岳锦添被捕遇害之后,此人也失去了消息 ,猜测是在战场上丧命或者被俘,没想到今日,竟一同被送回来了!这李御,真如此好心?该不会是来者不善吧! 第239章 混乱 南钺使臣上前恭恭敬敬地拜见了江玹逸,命人将君如风和那副将一齐交给了江玹逸手下的人。他拱手道:“我们皇上从绥王爷处听说,这君先锋是中了致幻的毒素,才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原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绥王爷从中斡旋,我皇为表示与大闵从此修好,特赦君如风的大罪,将 其完璧归赵,同时为表诚心,将先前俘获的大闵领将一并送还,还望两国重修旧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南钺皇若当真有心,就该拟旨派朝臣正式出使,而不是让区区一个无名宦官在朕面前卖个老脸,就能挣得两国邦交的。”江玹逸负手而立,斜睨着那宦官使臣说道。 宦官被讽得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支支吾吾地说:“皇上他日理万机,所以先差小的报个信儿,待日后定是会与朝中大臣商议,再做定夺。” “那朕等他的好消息。”江玹逸说完,让下人接待此人,自己转身去了后面庭院,看君如风有没有安顿好。 君如风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形容憔悴,身上虽然没有伤痕,但脸色苍白瘦削,完全没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知究竟是被何事折磨成这样。 江玹逸看到君如风这个样子,便能体会岳灵心为何不顾任何代价都一定要把如风救出来,他若是在南钺军营多待片刻,恐怕都会被摧残得更惨。 “咦,君先锋你醒了?”在床边伺候的丫鬟惊喜地叫了起来。 江玹逸疾步走上前去,果然看见君如风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你身子弱,别乱动。你已经回到大闵了,没事了,好好休息吧。”江玹逸轻声说。“大、大闵?”君如风许是刚刚醒来,脑子里还有点糊涂,努力地回想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晕倒之前,李御的内侍的确是来带他离开大帐,还冷嘲热讽地说了几句亏得他有个好姐姐,救了他一命之类的话 。他想起来之前岳灵心也的确说过,不久之后就会救他出来,他不禁打个激灵,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急忙问道:“我姐呢?我姐在哪里?”江玹逸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也知道不能告诉他如今岳灵心的处境,便以之前说好的托词,托言岳灵心有事不能赶回来,让他先好生休养。君如风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以他对岳灵心的了解,现在很难有什 么天大的事情能拦住她回来,可是江玹逸似乎也不必骗他,便没有多想,躺下歇息了。江玹逸见没有穿帮,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看到君如风之后,他想起了与君如风一同被送回来的那名副将。当初在岳锦添身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最后以岳锦添的头颅和君如风的口供罢休,但在南钺偷袭边防 、岳锦添失踪到最后结果这一段时间里,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与岳锦添一起被俘虏的这位副将更加清楚。江玹逸知道,他与岳灵心之间最大的两条裂痕,其中之一就是岳锦添的死。当初他听了那姓金的和柳秉城的话,虽然心中也有疑惑,岳锦添一生忠良,怎会突然反叛,但那会儿他与岳灵心关系紧张,而岳锦添对岳灵心又是出了名的宠溺,若是因为岳灵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正是这种牵强的想法左右,才让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受人蛊惑,竟鬼迷心窍地将岳家收监入狱,导致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而他与岳灵心的另一条裂痕——孩子流产,也是在这之后发生。 所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当初岳锦添一案,无论那时候的内情究竟如何,是该有个交代了。 于是他只带了秦海一人,前去那副将的房间,谴退了丫鬟和大夫,等了一会儿,那副将也逐渐醒转过来。这副将的情形比起君如风来说,要糟糕得多,不仅是因为他比君如风先被俘虏,更因为他是在战场上被俘,受尽鞭笞折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之处,不过南钺也只是想折磨他,并未真心想要他的性命 ,所以留着他一口气,现在还能送大闵一个人情。 秦海按照大夫所说,在副将鼻子前面打开一只瓷瓶,让他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很快那副将就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四处打量。 “这是……” “皇上在此,不得无礼。”秦海小声说道。“皇、皇上?哪个皇……”副将微微张开眼,诧异地往秦海示意的方向看,当然,作为岳锦添的副将,他对江玹逸身边的贴身内侍不可能不认识,等反应过来之后,自然也知道站在后面的人是谁了,连忙起身 要翻下床来行礼。 江玹逸抬了抬手,让副将坐回床上。 “属下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到我大闵了……”副将说着眼里含满了热泪,不知道是回到母国故土心中激动,还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难以抑制心绪。 “这次你能回来,还是托岳大小姐的福。”秦海顺势说道。 “大小姐?啊,少统领!少统领她也在这儿吗?末将要见她,烦请皇上找大小姐过来一叙!”副将拱手郑重地说道。 “你要见她做什么?”江玹逸知道,岳家军人口中的“少统领”就是岳灵心。 “末将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少统领,是关于老将军的!”副将大声说道。 “岳锦添?”江玹逸心中一动,没想到他为了这件事而来,这副将却主动提起,不过看他的样子,要说的事情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岳大小姐不在,不过君先锋倒是刚醒,若是岳大将军的事情,不妨可以先与君先锋商量。”秦海趁机提醒道。 “君先锋?君如风?!”副将一下子鼓起了眼睛,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江玹逸和秦海都愣住了,竟一时没能拦住那副将,由得他跑了出去。 偏巧这时一个丫鬟端着东西过来,抬头瞧见隔壁房间有人出来,便喊了一声:“君先锋,你怎么出来了?”副将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君如风正从隔壁房间大门走出来。副将顿时红了眼,就好像看见有杀父之仇的敌人一般冲了上去,扭住君如风,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语毕,一拳打在了君如 风脸上! …… 房间里的香炉已经冷却了一段时间,草药的气味充斥四周。 苏沐漓浑身酸软地靠在床头,身边丫鬟正在帮着压掖着被角。他疲累地环顾四周,轻声说道:“怎么我睡了这么些天,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苏家主,谷主说了,你这次犯病十分严重,想想那日你来找谷主,不就是因为已至咳血了吗?若非如此,家主你又怎会亲自来找我家谷主?”丫鬟言语中还颇有几分替主子抱不平。苏沐漓垂下眼眸,该是寂然地想到了那日在院子里看见江玹逸拉扯岳灵心,对她动手动脚,不肯放过,他本想冲上去将江玹逸拉开,可是刚迈出步子,却愣地喷出一口鲜血,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他狼狈 地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鲜血像一朵花扎根在他心头,迅速地生长,挤弄着心室,让他呼吸不得。 他的病…… 苏沐漓摊开手,看着方才掌心染上的鲜血,微微地颤抖起来。 “谷主你来了。”丫鬟的声音将苏沐漓的思绪拉了回来。 苏沐漓抬起头,瞧见耽棠亲自端了药从房门进来,“该服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拉了凳子坐下来,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了送到苏沐漓嘴边。 苏沐漓挪开一些,伸手去拿药碗,“我自己来。”可是手抬到一半,就觉得酸痛不已,根本不能抬得更高。耽棠见状按下他的手,说道:“还是我来吧,你看你,哪有一点力气?”苏沐漓有点尴尬地说:“等我再坐一会儿吧,兴许能恢复些体力,大抵是这些日子躺得太久了,才如此疲乏无力。这药也喝了两三天了,每日就这会儿醒着,这样下去,我要何时才能下床?早晚会让灵心发 现端倪的。” 耽棠闻言,“啪”的一声把勺子扔在了碗里,“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着她?” “我好几日没有出过房门,自然是怕她起疑。对了,我昏睡的时候,她还是没来过吗?”苏沐漓微皱起眉头问道。 “没有!没有!”耽棠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当真以为她这么在乎你?别说消失三天,你就是消失三个月、三年,只怕她也是会早早地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苏沐漓听了耽棠这般怒气冲冲的话,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轻叹口气,“她定是还生我的气。那日本就是想气气她,好让她离我远些,免得发现我的病情,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记仇。”说着嘴角还带出一丝 笑意。 耽棠将碗重重地往旁边一放,腾地站起来,“苏沐漓,你真是顽固不化!那个岳灵心到底哪点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她连来看你一眼都不来,这样的人值得你放在心上,为她心力交瘁吗?”“不许你这么说她!”苏沐漓皱起眉头,耽棠对岳灵心的抱怨他已经听得太多了,本就心中不喜,之前一直对耽棠心怀感激,而且也知道耽棠总是为了他好,所以按捺没有发作,但再怎么忍耐也有个限度, 如今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说话的口气也重了些。 耽棠也是倔脾气,见苏沐漓如此顽固不化,转身就跑了出去。“谷主……谷主!”丫鬟叫了两声,耽棠也没有应,丫鬟着急之下,只好退回来,责怪地对苏沐漓说,“苏家主,天地良心,我家谷主真心待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那姓岳的是什么人?被皇上休妻,眼馋你 这第一首富的家主之位,方来献媚,如今你苏家主才刚刚对她说了点不中听的话,她就三日不来见你,更是立马攀上了高枝,要嫁给那绥王,做西番的摄政王妃了!” 苏沐漓陡然一愣。“你说——什么?!” 第240章 晴天霹雳 苏沐漓望着那丫鬟,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心里想着,是他听错了吧?一定是他听错了,或是这丫鬟听错了,他绝不相信岳灵心短短三天内就要嫁给别人! 丫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我、我……”“我不信!我不信!”苏沐漓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丫鬟上去阻拦,被他一把推开。他先跑去岳灵心的院子,原本两个住处相距不远,但他脚步虚浮发软,使不上力气,踉踉跄跄像喝醉 了酒一般,极为艰难地跑进空无一人的院子。 岳灵心不在这里,碧水也不在。 他细想了一下那丫鬟说的话,若岳灵心真要嫁给那什么绥王,不止是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怕是那江玹逸第一个就会不答应。所以,去找江玹逸一定能得到答案,就知道这件事情是假的。 苏沐漓想着,忙不迭地走去江玹逸的住处。他似恢复了些许体力,但偶尔眼前会突然变得模糊,一瞬间又清醒起来。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就在这时,他瞧见前面一支禁军飞快地冲进了对面那座院子里。这些都是江玹逸的护卫,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江玹逸一定就在院子里!于是苏沐漓加快脚步走过去,还不及走近,便听见激动万分的吵嚷声。吵嚷的是个粗汉,他并不认识此人,不过他却看见此人手里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君如风!这个粗汉正是在对君如风大声嚷嚷,一 副喊打喊杀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苏沐漓心头一跳,顾不得多想,立马飞跑上去想要阻止乱局。 幸得江玹逸早已在场,这禁军也是他召来,拼命把那粗汉拉开。 “放开我!让我杀了这个畜生!君如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副将暴怒地大声喊叫着,即便是当着皇帝的面和被诸多禁军包围,也没有丝毫收敛。 君如风被副将一阵拉扯之后,无力地斜靠在后面门框上,眼睛红红的,却一句话都不说。 “闹够了没有?给朕住手!”江玹逸抬高了声调厉喝一声,惊得整个院子里早春的鸟儿都扑棱棱地飞远去了,那副将才逐渐平息下来,哧哧地喘着粗气,仍旧怒目注视君如风,如若见到杀父仇人般愤怒。 “这到底怎么回事?”苏沐漓在旁忍不住问道。他既不明白君如风为何突然回到了大闵,也不明白这个粗汉是何身份,与君如风又有什么不同戴天之仇,一定要纠缠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不过君如风是岳灵心的弟弟,苏沐漓自然和江玹逸一样,心里是偏向如风的,偏偏如风自个儿挨一顿揍,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仿佛他本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活该受到惩罚似的。 江玹逸联想到方才副将跟他说,有关于岳锦添的要紧事一定要见到岳灵心禀报,如今又对君如风拳打脚踢,苦大仇深,莫不是其中有什么惊人的关联? “君如风……他,他不是人呢!”副将指着如风,又是愤怒又是恨铁不成钢地哀叹了一声。“你是岳锦添的副将,他是岳锦添的养子,又是军中先锋,论军衔他高于你,他到底做了什么,你竟如此以下犯上地辱骂于他?”江玹逸颇为不满地问道,心中想着这岳家军一向纪律严明,若非情况特殊, 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情。岳锦添的副将,自然不会不知道岳家军的规矩,他做出这种举动,必定是因着天大的原因——难不成,这君如风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副将挣脱两名护卫的束缚,瞪着君如风,满面痛苦地说道:“他,是他,亲手杀害了将军!” “什么?”江玹逸登时一愣,周围的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苏沐漓也是,虽不认得这位副将,只是听江玹逸说了才知道,这粗汉与岳家军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可他说出的话也实在太令人难以置。“这不可能!”江玹逸先叫了起来。对于岳家军,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年他正是同岳家军一起出征讨伐戎族,后来又娶了岳家军,岳灵心还曾打趣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岳家军人了,而且君如风打小就跟在岳 灵心屁股后面,是岳灵心说东就绝对不敢往西的人,即便现在长大了,也是唯岳灵心的话是从,他怎么可能会对从小养育他长大的岳锦添下得了黑手?“是啊,这位将军,你必定是搞错了。”苏沐璃从旁说道,“我与如风虽然相交不多,但是从灵心口中不难听出他们姐弟感情甚笃,如风也是一向尊重岳老将军,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我看 ,此事只怕有蹊跷,你可是听了什么人故弄玄虚的挑拨,错怪了如风?”“此事干系重大,若非我亲眼所见,我又怎能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情?我何尝不是与你们一样,希望这只是别人的谗言,但那一晚,是我亲眼看见,他带兵冲进南钺军营,借着营救之名,却趁人不备,举刀砍下了大将军的头……可怜大将军宅心仁厚,当年受他父亲托孤,收留了这个小白眼狼,对他悉心教导,从小到大绝无半点私心,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将他如亲生儿子般看待呀!可是到头来,却被这个小子反咬一口,置于死地,末将无能,未能尽到副将的职责,保护好大将军,如今既然让末将再看到此人,定是要亲手为大将军报这血海深仇,还请陛下做主啊!”副将满含热泪地跪下来向江玹逸作揖叩拜,势 要治君如风的罪,瞧他这模样,似乎恨不能将君如风扒皮抽筋才肯放过。 若他说的是真的,在场其他与岳灵心和岳锦添有私交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江玹逸明白这件事情有多恐怖,若是轻易传出去,只怕不仅是当初岳家军旧部中会产生混乱,还有岳灵心那边……“此事尚无证据,不能听凭你一面之词就下定论,朕须得彻查一番再做决定。”江玹逸小心地斟酌之后,开始发号施令,“禁军,将他们两人分别看押在房中,不得有任何闪失。待朕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处置 。” “是!”禁军领命将副将和君如风分开带走,看守在两间屋子里。 秦海对此事也是思虑重重,在江玹逸身边小声说道:“皇上,你看会不会是这副将被南钺人收买或者是蛊惑了,来挑起是非?” “原本朕就觉得,那李御只怕没这么好心,但他如果走的是这步棋,那就太阴损了。”江玹逸叹了口气。 “那,我们该从何盘查起呢?”秦海小心地问道。 整个事件只有副将一人的口供,而君如风被指认时却对此事绝口不提,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非因着岳灵心那一层关系,江玹逸定是早就在心中判定,君如风是做贼心虚,此时才哑口无言。 “若是能撬开君如风的嘴,自然是最好不过,但他似乎铁了心不开口,只怕这一点很难做到。”江玹逸为难地皱着眉头。 “那,若是让岳大小姐亲自来……”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岳灵心知道!”江玹逸一口否决了秦海的话。秦海连忙止住话头,想想也是,自己一心想要救的弟弟,到头来是杀害自己父亲的真凶,这件事搁谁身上都犹如晴天霹雳,难以承受。岳灵心虽说向来坚强,但也是最重感情的人,尤其是对家人,若是知 道了这个噩耗,无论是真是假,对她都是一种打击,还是先把事情捋一捋,说不定真的是有人在其中故布迷障,岂不就算是虚惊一场,也不必让岳灵心来受这个罪。 但若是真的呢…… 秦海就不敢想了。 江玹逸也是。 “皇上,此事干系重大,只怕一时半会儿不宜外传,尤其是对灵心,她若是知道……”苏沐漓正在与江玹逸担忧同一个问题。 “朕心里有数。”江玹逸淡淡地答道。 “可同在一个屋檐下,皇上如何能瞒得过她?”苏沐漓仍旧不放心。“只要瞒过这一时,待她上路,出了大闵国境,要封锁消息应该就不难了。”江玹逸说着,想起来对秦海吩咐一句,“对了,你还是按之前的约定,派个人过去向她保平安,就说君如风已经平安被送回,正在 调养,让她不必担心。” “是。”秦海拱手退了下去。 苏沐漓却是脚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弹。 “出国境?她要去哪儿?” 苏沐漓脑海里已然划过不祥的念头——先前那丫鬟说,岳灵心马上就要嫁给绥王,当西番的摄政王妃了,他还不信,可如今却听江玹逸说,她要离开大闵,难道真的是要……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江玹逸不解地看着苏沐漓,“她难道不是该早就跟你谈过了吗?你这么多天没露面,朕还以为……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该知道什么?”苏沐漓心头不祥的感觉越发加重了。江玹逸狐疑得看着苏沐漓,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莫不是岳灵心为了保护苏沐漓,不让他为自己的决定难受,根本就没有告诉他那件事情?这种醋意的想法很快在江玹逸心头生根发芽,他不禁逸出一丝冷哼 ,握紧了手掌没有说话。这时候岳灵心的声音却远远地响了起来。 第241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天尚未亮时,岳灵心就被喜婆催着起来梳洗打扮。 成亲是一个女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别说是古代崇尚女子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旧习俗,就算是搁在现代,那结婚也是人生大事,免不了一整日的忙碌。 新娘起个大早,五六个人围着忙里忙外,最重要的自然是穿嫁衣和做梳妆。 古代人讲究妆容,云屏妍丽,远山眉黛,对镜花黄,一样都不能马虎。加之这之前穿上厚重的嫁衣,更是繁琐,梳妆完之后便戴上凤冠,盖上盖头,准备等着迎亲队伍抵达,吉时到了便准时出门。 “小姐,迎亲队伍到了,该下楼了。”碧水在门口接了口信,过来通禀。岳灵心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同样是第一次出嫁时那般盛装红颜,不输分毫,虽说她与江锦睿只是按约定完婚,但在置办婚礼行头这一套上,江锦睿绝对没有半点亏待,只是岳灵心全无当初的那点心绪,描 得精致如画的面庞上没有一丝喜庆的表情。 “边防营那边有消息了吗?”岳灵心头也不回地问道。 “还没,不过昨晚不是跟皇上说好了,等小少爷被送回去安顿下来,就会遣人来通知咱们的,小姐你就放心吧。”碧水安慰道。 岳灵心点点头,一边起身,一边把盖头放下来,伸出手去由碧水搀扶着,缓步往外走。 迎亲队伍早已侯在这里,江锦睿也换了喜服在门前等候,在他面前站了一名身着西番朝服的中年男子,眯缝着眼睛到处瞅着,唇上两撇山羊胡须不时抖动一下,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 碧水在岳灵心耳边小声形容。 “此人应该就是迎亲使,西番皇族的人,只怕也是那西番王派来的,日后小心他些。”岳灵心猜测道。其实她猜得一点不差。这个贼眉鼠目的使臣正是西番王赵涣身边的心腹红人杜世卿——这杜家在西番也算得上是大家世族,其名也有“世代公卿”的意思,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因为曾经力推现今的西番王上 位而得到重用,这次西番王赵涣派杜世卿亲自出马,自然对此事极为看重。 江锦睿身为西番的摄政王,迎娶王妃乃是国之大事,赵涣派使臣随迎亲队伍同往也是冠冕堂皇。 没想到岳灵心想避开,杜世卿却偏偏迎了上来,挡在她面前拱手拜道:“王妃留步。” 岳灵心有盖头遮着脸,好歹杜世卿现在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她紧紧地皱起眉头,没有动弹,但也没有答话,让杜世卿顺势继续说下去。“摄政王多年未娶亲,一直是吾皇的的心病,想来我西番能有今日,全靠摄政王为朝政劳心劳力,皇上总说早晚要替摄政王寻一门好亲事,只是我西番这么多高官重臣之女,甚至是公主之身,都入不了摄政王的青眼,没想到来大闵一趟不过月余,竟然就传来摄政王的婚讯,我们皇上心头也总算是放下心来了,说到底,王妃可算是我们西番的功臣了。”杜世卿虽然言语恭敬,但是字字句句在岳灵心耳中听来, 分明都是在表示他的怀疑——各种公主小姐通通看不上眼的江锦睿,怎会莫名其妙就要与一个大闵过气的将军小姐成婚。 “大人这么说,可是抬举小女子了。”岳灵心不卑不亢地说着,伸手将盖头掀了起来,露出真容。 杜世卿是西番王的心腹大臣,这宫里宫外的美人见过无数,可看到红妆艳艳的岳灵心还是惊讶得嘴都合不上。“男女之间,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缘分,不是吗?何况这月是故乡明,回到故土,若只带一捧土回去,不若带一个新娘回去,更体贴不是?”岳灵心微微笑道,其实从昨夜江锦睿说要 她今天一大早起来好生打扮开始,岳灵心就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正如杜世卿所说,江锦睿才来闵朝不过月余,却突然要娶亲,任谁都会怀疑,何况是本就对江锦睿有疑心的西番王赵涣。这个杜世卿就是被派来打探虚实的。 所以岳灵心盛装出席,精心打扮,就等这一刻——亮瞎来使的眼。 虽说已经很久不画这么隆重的妆容,但她怎会忘记这副皮囊原本有多美,倒也不愧是当年京都第一美人莲夫人的女儿。 “岳姑娘果真是、是那天仙下凡,难怪连我们的摄政王都把持不住了。”杜世卿拱手作答,虽然心中仍有些许疑虑,不过也没有之前来时那么全然不信了。“我家小姐不但是天仙下凡,还是下在将军家的天仙,乃我大闵的将军府小姐,所以这次小姐远嫁绥王,就连我们皇上也派了贴身暗卫随同护驾。”碧水说着,随手一指,便能看见姜凡带着乌泱泱的一行禁 军威风凛凛地候在一旁。 碧水这样说,有一半是岳灵心的指示。将自己的身份和护卫透露给西番王派来的人,这样即便他们想在路上下手,也会忌惮三分。杜世卿也是有脑子的人,不管碧水话里是否有这个意思,杜世卿都会想到这一层来。他瞥了一眼姜凡和姜凡身后的卫队,这禁军自是不必说,就姜凡此人,即便他远在西番也是对这名字如雷贯耳。他只是 没想到,大闵皇帝竟然会把自己的贴身护卫派来保护这个岳氏出嫁。“这大闵皇上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便已经废后,却还对结发之妻再嫁一事如此上心,而且这再嫁之人,还是自己的皇叔。都说大闵礼仪之邦,这手足宗亲之间,果然是亲如一人。”杜世卿憋着笑,礼貌 地说道。 他这番话里的冷嘲热讽,引得迎亲队伍阵阵哄笑,忍也忍不住。 侄子和叔叔,先后娶了同一个人,这在三纲五常的古代可不是什么中听的事情,只怕现在早已传出去成为了天下人茶余饭后谈笑的笑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江锦睿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下面懂事的人即刻便上来宣称吉时已到,让岳灵心上轿准备出发。 不过岳灵心还没等到边防营的来信,不知如风是否已经安妥,哪有心思安安稳稳地上花轿出边关,与绥王远嫁西番呢? 岳灵心不过迟疑了片刻,就有人打老远叫喊着跑了过来。 “打起来了!打、打起来了!” 岳灵心掀开盖头一看,来人正是边防营过来的内侍。 莫不是边防营出了什么事? “你这小太监是从哪里来,嚷的什么胡话?”江锦睿用眼角余光瞥到岳灵心脸上的反应,心头一紧,若边防营出事,岳灵心可不会轻易坐视不理。但他现在,只想顺利地完成这桩婚事。 内侍啪地在地上跪了下来,伏地而拜,慌慌张张地说道:“小的、小的是从边防营来,是皇上身边的侍从,本是应该来向岳大小姐报平安,可是、可是……” “怎么了?”岳灵心抢上前一步,揪住那小太监问话,“如风呢?李御可有按约定将他送回来?大营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小姐的话,少爷回是回来了,但是又跟人打起来了。”内侍低着头为难地说。 “跟人打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可能去招惹人呢?”岳灵心越听越觉得糊涂,碧水也是,在旁边连连点头。 “不是少爷主动要招惹人的,而是那副将实在是蛮不讲理,硬要诬陷少爷,跟少爷扭打在一起,还险些杀了少爷啊!”内侍说起来也是一副后怕的口气。 “副将?哪个副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清楚!”岳灵心激动地紧紧抓住内侍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岳灵心!”江锦睿见状,只怕岳灵心的心已经动摇了,他再不阻止此事恐怕会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可是听到如风与人扭打,岳灵心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进别的话。 那内侍一口气答道:“是岳大将军的老部下,口口声声扬言说,曾亲眼看见少爷杀害了老将军,所以、所以就打起来了!” 岳灵心如遭五雷轰顶,顿时麻木不能动弹,怔怔地看着那太监。 初春的风吹在身上,却如寒风过境般冰冷刺骨。 江锦睿更是睁大了眼睛。一是没想到边防营那边会带来这等惊人的消息,二是心中清楚,这下岳灵心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 “你、你说什么?”岳灵心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定是梦吧?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梦! “胡说八道!我家小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胡言乱语的?”碧水指着那内侍大声呵斥。 “小的不敢!小的句句实话。如今连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人将少爷和那副将分别看押起来,又让小的来请大小姐回去做主啊!”内侍伏在地上信誓旦旦地宣称。 岳灵心已经六神无主,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字眼在飞。 如风……杀了、杀了父亲?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岳灵心拔腿飞奔起来。她要回去问个清楚! 第242章 残忍的事实 江玹逸和苏沐漓对面而视,各怀心思,却不料岳灵心突然跑了回来,大声喊着如风的名字,四处寻他。 他们俩人好像突然又变成了一根弦上的蚂蚱,对视一眼,并肩挡在了房门前。 “灵心,你怎么回来了?”江玹逸先上去一步,掩饰着心虚问道。 苏沐漓看到岳灵心一身红妆,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莫非她今日当真……成亲? “如风呢?如风在哪儿?”岳灵心一心只想见到如风,一是确认他的安全,二是向他问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有那样的谣传,否则她怎能安心! “如风他……他刚被送回来,现在还昏迷不醒,朕便让他在房间里好生歇息。”江玹逸支支吾吾地说。“我要见他!”岳灵心说着就要往后面冲,却立马被江玹逸拦住了。虽然他找了百般借口推诿,可岳灵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皱起眉头,狐疑地问道:“不是你让人把我找回来的吗?说如风跟人打起来了, 还说是他……”话头戛然而止,说不准是她无法亲口说出那句话,还是她明显看见江玹逸的眼神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她跟江玹逸相处这么多年,他这种眼神她一看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朕从未派人去找过你。”江玹逸闻言更是诧异。他不但没有找人去告知岳灵心,反而还对秦海严加叮嘱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对岳灵心。可如今岳灵心回来追问此事,恐怕是瞒不住了。 “那如风到底怎么样了?”岳灵心一把抓住江玹逸的胳膊。 “你先冷静一点……”江玹逸不知从何开口说起。 岳灵心松开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苏沐漓,他还一直没有说话。她两步走上前,拉住江玹逸,“你不会骗我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在床上躺了两天,为什么醒过来之后,你却穿上了嫁衣。”苏沐漓垂下目光,在岳灵心一身红妆上逡巡。 岳灵心蓦地一愣,方才只顾着担心如风,却忘了她这么莽莽撞撞地回来,还是这身装束。不过,苏沐漓若是看了她写的信,应该是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当不该如此逼问她。 不过,或许他没看见那封信呢?是不是应该跟他解释一下? 岳灵心只能先放下如风的事情,开口先跟苏沐漓解释,谁知她刚要张口,却见江锦睿和迎亲队伍的一干人等追着跑了过来,包括那杜世卿。 杜世卿那家伙原本就是赵涣派来的眼线,如今看着岳灵心这一团忙乱的样子,自然是跟过来看热闹,可能心里巴不得出岔子,好让这台婚事泡汤。 “岳灵心!”江锦睿连忙过来,一把将岳灵心从苏沐漓跟前拽开,真怕她克制不住就当着杜世卿和迎亲队那么多人,把他们的约定说出来。不知是他用力过猛还是有意为之,竟将岳灵心箍在了怀里。 苏沐漓蓦地瞪大眼睛,冲上去掰开江锦睿的手,将他推开,“你放尊重点!”可是仔细一看,江锦睿也穿着喜服,胸前戴着锦簇红花,分明就是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苏沐漓觉得眼睛有些被针刺痛一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有握在手里的岳灵心的手腕是真实存在的。 “苏沐漓,你怀里的可是本王即将过门的王妃,到底是谁应该放尊重点?”江锦睿黑着脸毫不客气地对苏沐漓说道。 “江……”岳灵心瞪着江锦睿,想制止他的话头,可是瞥到杜世卿在旁边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场“好戏”,她到了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胡说八道!她不可能会嫁给你的!”苏沐漓紧紧抓着岳灵心的手腕,似乎决意不会松手。哪怕已经看见这一对新人的服饰,他也不愿意相信,这短短几天,岳灵心就改变了主意,就算他说让她重新选择,就算他说也许她应该会到皇上身边,但真看到她要属于别人,他的心还是那么痛,无法自抑!何况,如果她选择的那个人是江玹逸,或许他也不会那么惊讶,至少他知道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感情,岳灵 心心中没有放下江玹逸,不是不可能,但偏偏她选的是江锦睿——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绥王! 苏沐漓怎么都不可能相信,岳灵心竟然要嫁给他。 “沐漓……”岳灵心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跟苏沐漓说什么好,看到他态度这么坚决地相信她,分明是抵触她的出嫁,究竟是他没有看到那张纸条,还是说,即便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同意她的决定?所以她憋了半天,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脸恳求地希望苏沐漓不要再说下去。不是她不想解释,只是她不能当着这些人说,若是苏沐漓先冷静下来,她寻着机会再跟他解释也好。但苏沐漓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紧紧追问:“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别说了。”岳灵心垂下眼眸,片刻也不敢直视苏沐漓的眼睛,心里已经纠结得掀起了狂澜。一想到苏沐漓此刻该是多么挣扎着等她否定的回答,但她根本给不了,只会让他失望,岳灵心就觉得有点窒息。她甚至想,大不了违背之前的诺言,就算是对不起江锦睿了,失信于人也好,她也不想看着苏沐漓这么难过,可是身后屋子里躺着如风,那日江锦睿给如风服下的毒,到现在并没有解。江锦睿说过,要 这桩婚事顺利完成,他才会给如风解药…… “这么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苏沐漓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可置信的色彩。 “你若是信我的话,就不要再问了。”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着杜世卿和江锦睿,轻声对苏沐漓说道。虽然她没有多说,但苏沐漓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怎么舍得逼她,以他对岳灵心的了解,也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是那种攀附权贵的女人,她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何况他心里本就在疑惑,为什么短短两 天时间,他醒过来之后就发现如风已经被送回来了,却也没有听说江玹逸真的割让了三座城池给南钺。而岳灵心又那么在意如风的生死,她这门亲事,只怕是跟如风有关。 苏沐漓转念想到,此刻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如风出的事情,只怕现在她都要急死了,否则又怎会披着凤冠霞帔就匆忙赶了回来。 恰在此时屋子里“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如风!”岳灵心二话不说,立马推开了守着的两名侍卫冲了进去。这会儿江玹逸也拦不住她了,只能跟着她进屋。 一看地板上是打碎的水壶,流了满地的清水,如风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岳灵心赶忙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只看了岳灵心一眼,便立马弹开了。“如风是我啊,是姐姐来了。”岳灵心小心地安慰着,想走上前去,不管是受了天大的苦楚,只要有岳灵心这个做姐姐的在,他就好像服了一颗定心丸,而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平日里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但在岳灵心面前就服软了,但是这一次他看见岳灵心却好像见了鬼似的,有些害怕地想要躲开。岳灵心上前一把将他揪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姐姐不好吗?你转过来看我一眼,君如风!你给我 说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声嘶力竭地吼到最后,岳灵心自己也哽咽了,说不下去了,肩膀微微颤抖着,看着蹲在地上的君如风。 君如风埋着头,似乎有些呜咽,慢慢地抬起自己的一双手,好像手心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也一样颤抖起来。 “是我……都是我……” 岳灵心咬着下唇,眼中慢慢地闪动着一丝一丝的银光。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心口如若落了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深入心底,毫不留情。她感觉到了疼,蓦地握起了拳头,对君如风吼道:“你给我闭嘴!” 君如风神情有些恍惚地呢喃:“他们说得没有错,是我做的,是我杀……”“我让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岳灵心一口气地喊道,生怕君如风说出那句她已经预料到了的话,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过从他嘴里听到那么残忍的事实。兴许是怕这么下去会绷不住,于是扭头就往外跑,谁 知如风突然站起来冲她大声喊道:“是我杀了义父!是我亲手杀了义父!” 岳灵心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僵在门槛前。片刻,她紧紧握着拳头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听,我不信!” 君如风见岳灵心真的要走,“噗通”一声在背后跪了下来,“姐——” 或许他想说对不起,或许还有别的话,但是此刻哽咽替代了所有,他一个大男人在众人面前泪流满面,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灵心的背影依旧很倔强。她不肯回头,也没有人忍心看她回头来面对这一切。一个是将自己宠若掌上明珠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到现在了依然叫着她姐姐的青梅竹马……岳灵心恍然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深渊,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243章 别跟我作对 房间内外的气氛都尤其沉默,凝固得好像化不开的墨,沉重,且漆黑一片,看不见光在哪里。 岳灵心微微扬起下巴,将堵在了眼眶的眼泪不着痕迹地往回咽。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那么不堪,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如风现在神志不清,烦请你们替我照顾好他。” 说着她便真往外走。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门口。 那一身红衣,像一路滴落的鲜血,红得刺眼。 春寒料峭,风吹得正当时,到处都是一片涌动的寒流。 岳灵心穿着厚重的嫁衣,心中却是冻得瑟瑟发抖。天地之大,她突然觉得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她穿成这样,既无法面对苏沐漓,也不想见到江玹逸,更别提那个江锦睿。虽然在如风这件事情上,江锦睿的确出手帮了很大的忙,她应该心存感激,而且之 前她也有过怀疑,江锦睿跟李御那么熟,会不会这一切根本就是江锦睿用来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岳灵心打消了这个念头。今日李御放如风回来,却莫名其妙突然多了个副将——那副将,岳灵心也是知根知底的,不是个受外人撺掇说胡话的人,所以他也许只是说出了当夜所见,而李御早知道那晚的场面令副将和君如风之间生 了嫌隙,之前一直扣押着副将,就是为了到关键时刻致命一击。 如果江锦睿真的跟李御是一伙的,那他便没理由在这个关键时候来坏了自己的好事。 看来这位南钺皇表面上跟江锦睿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一样,背地里也在捅刀子啊! …… 风鼓噪着南钺大营的旗帜,在帐篷里也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 李御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块雕着梅花细纹的玉佩,凝神静思,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外面有人进来禀报:“皇上,他来了。” 李御收起手中的玉佩,放在贴身的心口处,整理妥当了便接见了来人。 那人从帐篷外进来,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半张脸用面具和头发遮掩,只看得一半俊俏的面容。若是没有那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鸷气息,兴许倒能引得不少女子倾心。 此人正是苏明轩。自那日岳灵心查出如风中了蛇毒,并与苏沐漓推断恐怕是与苏明轩有关,他们也暗暗心静,派人在周边查探苏明轩的下落,却没有一丝发现。这苏明轩一向独来独往,做事更是小心谨慎,虽然岳灵心等人 也有猜测,他既然与李御联手,便有可能在南钺边防营中,不过岳灵心两次过来却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而他,确实是落脚在此处。苏明轩上前,不卑不亢地向李御颔首作揖,身子只稍稍倾斜,微扬的下巴绷着清冷的线条,“皇上,小人听说你一大早就把岳锦添那副将给送回去了,此刻正搅得闵朝边防大营鸡犬不宁呢,连绥王的婚事也 给搁置了。”“这不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吗?让岳家姐弟反目,岳家大乱,你那兄长围在岳灵心身边,少不了搀和,到时候你便有机会夺得苏府的掌控权,你与朕,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李御斜挑眉梢,慢悠悠地说 道。“你知道我并不稀罕什么苏家,我要的只是让苏沐漓心痛!先前是说好了,我帮你设计君如风,扰乱岳灵心,那是因为苏沐漓会为此而不好过,但如今江锦睿要娶那个女人,苏沐漓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 的人嫁给别的男人,这才是能让苏沐漓痛不欲生的事情!现在被你这么一搅和,全都乱了!”苏明轩语气有些激动,这眼看着一场好戏要开场,却被人硬生生地破坏了,心里哪能不憋闷。说话语气也很冲。李御怎么也是一国之君,怎堪受别人的颐指气使,立时坐直了身子,轻蔑地扫了一眼苏明轩,“这件事情,做决定的是朕,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即便一开始没有你,朕也能把此事计划周全,这岳家姐 弟,朕是绝对不会放过!” “偏偏你那好兄弟就看上了这个女人,若是他知道此事是你在背后捣鬼,也是你派人扰乱了他的好事,那你与他之间的友情和联盟……”苏明轩威胁地扬了下眉。 李御立马正色截断他,“你以为朕会让你安然无恙地走出这大营吗?护卫何在——” 话音刚落,帐外涌进大批带刀护卫,将苏明轩团团围住,兵戈相向。 苏明轩环顾四周,嘴角噙起一抹阴鸷的笑容,“就凭这点人,就想留住我?皇上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本人?” 李御半信半疑地招了招手,侍卫们便向中间合围拿下苏明轩。苏明轩纵身一跃,踢飞身边两人,又在半空将袖子里一把虫笛抽了出来,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尖锐的笛音。 众人不明其意,却闻得李御身边的内侍忽然传来慌张的惊呼。 “皇上!” 那内侍张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御脚下,只见一条长着花哨墨色暗纹的青蛇从李御面前的桌子下钻出来,缠住李御的腿缓缓往上爬。 李御陡然一惊,连忙想要站起来,或许是想甩掉那条盘在自己腿上吐着信子的青蛇,可那苏明轩低笑了一声,“皇上最好别乱动,这小家伙的脾气,可不像它主子这么好。” “苏!明!轩!”李御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好像恨不能抓住他碎尸万段。李御这堂堂的皇帝,却被一个人单枪匹马带了一条小蛇给威胁了,传出去不是笑掉人大牙! 可是现在他不服气也没用。他见识过苏明轩驭蛇的手段,也见过他的蛇毒之厉害,所以毫不怀疑被这条青蛇咬一口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不敢轻举妄动,挥了挥手让护卫们都退下。 “你想要怎样?”李御已经遣退了侍卫,但见苏明轩还没有把蛇驱走的意思,不禁有些恼怒。“我只是想与陛下达成我们之前的共识。你要对岳家的人做什么都是你的事,但绝对不要干扰到我的安排。我这辈子活着最大的乐趣,就是好好地折磨他,看着他难受,他欠我的,我要他用这辈子的痛苦来 偿还。谁若是挡了我的路,就是我的敌人。”苏明轩双眼里透着逼仄的寒气,看起来比毒蛇还要可怕些。 “朕只是要让岳家人不好过而已,与你并无纠葛,为何要干扰?”李御强压着怒气安抚地说道。“陛下知道这一点就好,在下也只是好生提醒。做我苏明轩的敌人,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那日的耽谷主,苏沐漓的现状。”苏明轩狷狂地大笑起来,抽身退出营帐,李御想要追去,可 那蛇还在他腿上,他仍是不敢动弹。直到苏明轩已经没了影,那青蛇也像是通人性一般,从李御腿上爬了下来。 李御哪里还容得了它,立马让人把它扣住,斩成了好几节,却也不解李御心头之气。奈何,苏明轩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想寻他已是无处可寻了。 他召来内侍,让内侍去打听打听闵朝边防营的情况。 此时边防大营里死气沉沉的一片。 秦海快步走进大厅里,江玹逸便站了起来询问,“怎样,找到她人了吗?” “问了好些个人,都说没见到大小姐,不过门卫也说没见她出去过。想来她是躲到什么清静的地方去了,这会儿,怕是难捱呀!”秦海摇头叹息。 “现在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她既然躲着人,必然也是不想听太多闲话,这会儿再多的安慰,也不如她自己想通。”江玹逸心头虽然也担心,但嘴上还是带了过去。岳灵心的确没有离开大营,只是找了个僻静院子的墙头,坐在上面发呆。长长的裙摆从墙头上泻下来,像一袭红色的瀑布。风正吹动着,树枝上新发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曳,不知何时就会绽开,或者等不 到那时就已坠落。 初春的天空泛着白,还有一丝阴郁的灰。 岳灵心坐到身子初觉僵硬了,忽听得墙角下传来姜凡的声音,“这种地方可是我的地盘。”“这里又没写你的名字。”岳灵心看向他撇了撇嘴,又抬头望着天,“不过我还真不稀罕这地方。以前来见你有心事的时候,就来这里坐一坐,好像就能看开很多事情,我也想试试,可是抬头看去,这天又高 又空旷,哪里像人心那么复杂?只是看得人心里更加空落落的罢了。” 说罢,她从墙头跳了下来。 “这么说,你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此事?”姜凡试着问。 “你是说如风?”岳灵心反问。顿了顿,姜凡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已是肯定,她便挤出一丝苦笑,“那你觉得,我能怎么样?能把他怎么样?” “你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爹待他恩重如山,你对他更是像亲弟弟一般,他却恩将仇报,杀害……”姜凡抿了唇,没有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你觉得我应该怪他?”岳灵心仍然是反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姜凡狐疑地看着岳灵心——难道她现在,不是满腔愤怒,却又苦于和如风多年的情分,不知如何是好吗?岳灵心苦笑了一下,眼眶有些泛红了,“我怎么有脸怪他?” 第244章 看透 姜凡闻言,又是诧异,又是不解。“此话何意?分明是他君如风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明知你爹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他竟然还能下得去杀手,还亏得你爹去世后,你把他当成仅剩的亲人,到头来真相大白你却不能怪他,这是什么道 理?” “这或许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吧?”岳灵心一脸认真地看着姜凡,顿了顿她又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姜凡张嘴无言,许是在脑子里将能想到的东西先过了一遍,然后才说,“谁知他究竟收了南钺什么好处,或者是受人指使。”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都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他也算是和君如风一起长大了,幼时他俩一个是岳灵心的跟屁虫,一个是江玹逸的跟屁虫,而岳灵心又是江玹逸的跟屁虫,自然而然就是四个人混在一起,在他心里,君如风虽然在岳灵心面前看上去比较懦弱,可也算得 上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能说岳灵心太过强悍,很多男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愧不如,怪不得如风胆小。 所以说完这话,姜凡就闭嘴了。他觉得,岳灵心这么问他,是因为她心里有更合理的答案了。果然岳灵心摇了摇头,反问他,“你真觉得如风是那样的人吗?你们相识这么多年,也该看得清楚一个人的本心。他对爹爹的恭敬和孝顺,不亚于我,也正是如此,我现在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我猜 得没错,他那样做,是与爹之间做的承诺。” “承诺?”姜凡愣住了。 ——岳灵心的意思是,君如风之所以会杀害岳锦添,是岳锦添自己要求的?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虽然乍一看很荒唐,但跟着岳灵心接下来说的话细细品味,心却是越跳越快,因为他觉得,岳灵心的分析一丝一毫都在情理之中。 那时候,南钺突然来犯,后来李御也表明了,一开始就是冲着岳锦添去,所以在混乱之中将岳锦添劫走,关押了起来,百般折磨。而此刻柳秉城和那边城守将金铭,却借此在岳锦添头上扣了一顶卖国的大罪。江玹逸早就想彻底拔除岳家的根基,加上柳秉城这样的得力干将在旁边煽风点火,竟然真的听信他们的话,怀疑起为这大闵江 山卖命多年的老将,还下令将岳氏满门收押入狱,进行审查。 那时候连岳灵心也觉得,岳家已危在旦夕,连她也没有办法,江玹逸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因为叛国是大罪,很难有人敢开口替岳锦添辩白,即便真有旧识谏言,也被柳秉城等人以通敌叛国同谋的罪名相威胁,逼出朝堂。 江玹逸因为忌惮岳家,又跟岳灵心闹着别扭,竟然闭目塞听,不肯听谏言。 而就在此刻,如风带回了岳锦添的头颅。 “以我鲜血,洗我冤屈。” 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风的一番哭诉和据理力争,为岳锦添证明了清白,也救了整个岳家。那时候岳灵心觉得,若如风真当亲眼看见了父亲遇害,必然是大受打击,可如今看来,其实是父亲知道了岳家的事情——或是在南钺军营里有了风声,或者本就是李御用来打垮父亲的精神的一种手段,总 而言之,已成为俘虏的父亲知道因为自己,岳家将受无妄之灾,岳家百年的忠魂和他自己将蒙受这不白之冤,受后人唾弃。 他不甘!也不肯!所以如风带兵冲进军营相救时,岳锦添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离开,而是让如风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将他的头颅带回京都面圣,澄清罪名,拯救岳家,拯救他那心心念念着的女儿。他知道,一旦岳家倒台 ,他担上叛国的罪名,岳灵心这个皇后将要遭受的劫难,首当其冲。“爹爹是为了岳家,为了我而死的,而如风,却要为了爹爹最后的心愿,拿起只对准仇人的屠刀,对准自己从小到大最尊敬的那个人,甚至不惜担上弑父忤逆的罪名,被天下人唾骂……他心里到底承受了多 少,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岳灵心说着,眼泪终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打湿了红妆,粘着脂粉,缓慢地在脸颊上流淌。 姜凡本就不善言辞,何况是看见一向坚强的岳灵心竟然在他面前流泪,顿时身体僵硬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你知道,当我听见如风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当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吗?可是我再疼,又怎么疼得过他?他一夜一夜的在噩梦中煎熬,无助、自责,愤怒,想要复仇,可是这些通通都是他一个人在背负,难怪一点致幻药,就能让他冲动到拿起剑杀进南钺大营,也要手刃了仇人!其实我现在和他一样。我离开,是因为没脸看到如风那么痛苦,更是怕自己真 的冲动,会有杀了李御的心!”岳灵心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上。 她真是恨!和如风一样,恨不能即刻杀了那兴风作浪的李御!可是她仍然想不明白,李御与岳家,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要这样报复父亲,报复他们岳家,甚至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个李御,的确行为古怪。他刚刚登基不久,又因是庶出,朝廷内颇有非议,他这会儿应该忙着稳固朝纲才对,为何却要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举兵犯我国境。一个正常的国君,可不是会做这么愚蠢的决 定的。”姜凡皱眉,说出心中的疑惑。 “所以更能看出,他和岳家之间的恩怨,不止是‘一点’那么轻巧。”岳灵心沉重地说道。 姜凡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关于李御的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是李御和你爹结下的梁子,不过此事和高祖皇帝有关系倒是真的。” 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好奇地看着姜凡,静待下文。 “小姐你对那绥王的生母梅妃,可有一丝了解?”姜凡问道。“梅妃?”岳灵心细想了一下,“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过不少后宫的奇闻异事,这梅妃的故事也算是跌宕传奇,因着我喜欢梅花,冬日的时候也常去那废弃的梅园走动走动,所以对梅妃的故事也有所了解。只 道是她本为那西番的公主,三十多年前,西番内乱危急之时,她向大闵求援,献身于高祖皇帝,成为梅妃,可是没过多少年,却又突然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在后宫典籍上至今也是个谜。” “那你可知道,这梅妃曾与李御有过婚约?”姜凡追问一句。 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对这问题竟是始料未及。 梅妃和李御…… 她的眼前闪过那日在南钺大营中,李御和江锦睿称兄道弟、相谈甚欢的情景。难道,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这是当年的政治联姻?可梅妃本是的嫡长公主,与当时尊为太子的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那李御不过是区区一个四皇子,二人的身份,也不算匹配吧?”岳灵心疑惑地说。“是不匹配。当时大皇子之母也理当知道,二皇子赵涣野心勃勃,在朝堂中也颇有名望和势力,合该用这女儿找一个更好的靠山,与之联姻,巩固她儿的太子之位。但听说嫡公主与李御是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难舍难分,那李御也信誓旦旦地承诺嫡公主一生一世之宠,加之他好歹也是皇族,最后那王后只能应允了这门亲事。可就在李御回国筹备婚事之时,西番内乱,嫡公主外逃,为挽救母后与兄长的 性命,挽救西番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她只能以美色,向我大闵高祖皇上求援。”姜凡说起这等红尘往事,依然波澜不惊,听的人却是不胜唏嘘。 原来这李御和梅妃,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难怪。”岳灵心喃喃道。“想来这李御对梅妃,必定也是用情极深的。” “你知道?”姜凡反问。 “知道什么?”岳灵心有点诧异,她不过随口猜测而已,姜凡却说得好像她知晓些什么内情一般。 姜凡吸了口气,又微微一叹,“那李御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他得到许诺,可以迎娶梅公主之后,便回国将先前王府内所有的侍妾全都遣散,一心一意筹备与梅妃的婚事,若不是那场变故……” 若不是那场变故,他们该是神仙眷侣了吧。 果真是世事难料,天意弄人。“这些年来,李御一直没有纳妾,唯一的王妃只怕也是因为想要问鼎南钺皇位这个宝座,才千方百计迎娶。果不其然,那皇后家族的势力,送他登上了皇位。不过即便在他登基之后,后宫却仍然萧条。”姜 凡讲述了一番,又问岳灵心,“难道小姐不是知道这件事,才说那李御是因为对梅妃用情极深?”“我只是瞎猜的而已。”岳灵心解释说,“我去过南钺大营两次,虽说是军营之地,但皇帝乃九五之尊,身边少不得人伺候,丫鬟、侍女,甚至可能是嫔妃,但李御身边,却几乎没有女人的痕迹。若不是这男 人有缺陷,那必定是因为心中已经有那么一个人,谁也无法取代。” 姜凡垂下眼眸,似若有所思。 “是啊,一旦心里面有了那样一个人,其他人就连眼也入不了了。” 岳灵心闻言,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他,“你这根大木头,难道也懂男女之情?” “在皇宫里呆久了,什么痴男怨女没见过?”姜凡反问一句。岳灵心想来也是,那后宫是何等地方,世间最难厘清的情愫,大概就在那个地方了吧。只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恐怕与那地方也是格格不入的。如果当年梅妃真的嫁给了李御,而李御又是否能守住这一世 的诺言?有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也只是因为未曾得到,所以才更加遗憾,更加深爱,不是吗? “你在想什么?”姜凡看岳灵心转眼入了神,开口问道。 岳灵心收回思绪,看着他问,“我在想,这李御与梅妃,以及高祖皇上之间的感情纠葛,与我岳家又有什么关系?” “小姐可知道,是谁将梅妃带到高祖皇上面前的?”姜凡故意绕圈子,可这个问题,经他口中这么说出,岳灵心便也知道答案了。“你的意思是……我爹?” 第245章 化解心结 姜凡知道以岳灵心的聪慧,这个问题自然是难不住她。于是他没有再故弄玄虚,点了点头。“当年梅公主仓皇出逃,来到我大闵边境,你父亲恰巧在西境巡防,便收容了梅公主,得知了西番之乱。可是岳大将军毕竟是大闵的将领,凡是总要为大闵考虑,西番内乱,正是我大闵出兵将其一举收服的 好机会,所以岳大将军不但没有帮西番说话,反而还谏言高祖皇上,立刻出兵讨伐,将其并入大闵版图。” “可是后来……”岳灵心猜到了转折。“那梅公主说服了岳大将军,带她入宫亲自面圣,说服高祖皇上,才有了后来,闵朝出兵援助西番平定内乱,不过也是从那时起,闵朝在西番植入势力,掌控起朝政多年。到现在,也不见得这西番,就真是 西番人的天下了。”姜凡话里有话地说。 “那这李御对付岳家,就只是因为当年,梅公主通过我爹见到了高祖皇帝,从而成为了梅妃。那李御就觉得是我爹、是岳家的错?”岳灵心感到有点不可理喻。 “可能还因为一个传闻。”姜凡有点小声地说。 “传闻?什么传闻?”岳灵心看姜凡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来了兴趣。姜凡犹豫了一下,似乎要说的事情,本不应该现在当着岳灵心说出来,不过既然话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继续藏着掖着的理由,只好和盘托出,“传闻说,梅妃并不是莫名其妙失踪,而是她与李御偷偷相 会,私情不断,结果无意中被岳大将军撞见,高祖皇上知道此事以后,就让岳大将军将梅妃秘密处决了。因为是宫闱丑事,所以没人敢宣扬,只道是那梅妃,失踪了。” 岳灵心陡地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瞬间回响起李御得知江锦睿要迎娶自己时的反应。那时李御一个劲儿地跟江锦睿强调——她可是岳锦添的女儿!现在听了姜凡说的话,岳灵心心头一阵凉意。不管这个传言是真是假,只要江锦睿也听过,那么在他心里,必然对岳家是有一个很大的结。岳灵心觉得爹爹不是那种告状的人,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由得人控制,而另一个人是皇上,一般人动不了 他,何况他也已已经辞世,李御若想报仇的话,便只能冲着岳家来……“如果梅妃真的是被秘密处决,为何尸体不见了?皇室要杀一个人,随便报一个暴毙的名目不就能掩饰过去了?”岳灵心依然疑惑,或者说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其实后宫之中流传的很多消息,往往都是 真的,何况这话还是从向来不爱八卦的姜凡口中说出来,更见其必是有些依据。“那会儿绥王江锦睿已经被送去西番,并且有了一点根基,他是高祖皇上放在西番最大的一枚棋子,用来制衡西番的新皇,尤其是后来扶了赵涣登基,因为先皇的缘故,绥王和赵涣总是有嫌隙的,这也正是高祖皇帝和先皇想要看到的局面。而绥王对他母亲梅妃向来关心,若是随便编个理由,他定会要求将他母妃的尸首送回西番检验,只怕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说失踪了,尽管外人怀疑,也没有 证据啊。”姜凡小声解释,只怕这些话外传,让有心人听到胡乱揣测,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没错,姜凡说的这些,岳灵心心里很清楚。西番现在局势混乱,有拥护赵涣的旧部,也有看在先皇面子上,拥护江锦睿这个“外来户”的旧臣,还有后来被江锦睿亲自收服笼络的一班心腹之臣,如此一来,整个西番的力量难以集结成一股,也永远不可能成长为足以和闵朝力量对抗的大国,那么西番就依然在闵朝的控制之下,如此一来,比起大动干戈兴兵讨伐去征服,既劳民伤财也不易驯服人心,这样的“软 控制”实在是更高出一招。 高祖皇帝这一步,走得的确是绝啊。如今大闵边防最高枕无忧的,自然也是西境了。 可岳灵心不禁想到,江锦睿如今已是脱缰的野马,若是让他登上大统之位,大闵还想继续控制西番,就没那么容易了。“照你这么说,那后宫关于梅妃的传闻,很有可能是真的了?”岳灵心喃喃地说,心头越发凉了起来。一来是,那李御对梅妃用情极深,想要为梅妃报仇,对付岳家,也就说得过去了,那么她与李御之间的 仇也是不共戴天的;二来那个江锦睿,又何尝肯轻易放过岳家?那么他迎娶自己,会不会也是想要报仇? 姜凡点了点头。 “看来,这西番、南钺,江锦睿、李御的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我得好好堤防着那个人了。”岳灵心说着,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姜凡静静地跟在她后面,回了后院。 大部分人都散了,可江锦睿跟杜世卿,还有他们的一些人马,还在这里。 江锦睿正满怀心事,抬头瞧见岳灵心回来了,一个激灵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你可算是回来了!今日咱们耽搁了大半天,咱们要尽快出发才是。” “出发?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走得了吗?”岳灵心冷冷地看一眼江锦睿,径直向屋子里走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锦睿追上去抓住岳灵心。 “我的意思是,我暂时不能与你一起去西番,所以我们的婚事,先往后推一推吧。”岳灵心停下脚步说道。 “岳灵心!”江锦睿一时忍不住发怒,“你别忘了你弟弟的性……”“好啊,你想在这里摊开说吗?那我们就来捋一捋好了!”岳灵心也被逼急了,想到一揽子破事儿在自己跟前放着,哪有心情跟他江锦睿周旋,何况他竟然还好死不死地那君如风的性命来威胁,本来岳灵心 现在对如风就已经愧疚得要死,如今更是怒火腾地一下冒了上来。 江锦睿一下子被噎住了。 杜世卿就在旁边等着看好戏,若是让他听见,这场婚姻是用这种背地里的交易换来的,传到赵涣耳朵里可就坏了大事。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可能最大化地化解杜世卿心中的疑虑。“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江锦睿放缓了语气,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不想让杜世卿看出破绽,首先就是要让他相信自己和岳灵心的感情是真的。江锦睿只怕也是以前没有哄过女人的,说起软话来整个人都别扭得不行,但倒也让岳灵心消了些火气。江锦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本王还不是着急与你完婚。这么多年,本王何时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你也不看看,你在这虎狼之地,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本王若是不赶紧将你娶回去,只怕就真的带不走了。” 江锦睿故意把这些话放出来,反正江玹逸和苏沐漓对岳灵心的种种关切,杜世卿只要不瞎必定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说明江锦睿和岳灵心之间没有心结和掩饰。 “我弟弟如今这副模样,我若还欢欢喜喜地去嫁人,远离故国,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能有脸面对九泉之下的君伯伯和我爹吗?”岳灵心说着红了眼眶,不再多言,提着裙摆往屋子里走去。 不得不说,这一身又长又厚重的裙子,实在是耽误事得很。 房门关着。岳灵心只能推门进去。微微的一道光投进去,照着一个蜷缩的身影。岳灵心心跳突的一下,有些发紧,紧到发疼。 “如风……”岳灵心轻轻地叫了一声,嗓子眼就疼得慌。 蜷缩的身影颤抖了一下。君如风把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来,朝岳灵心看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泪水。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叫“姐姐”,但是却没开得了口。“姐姐没有食言,你看,我把你救出来了。但是你怎么能这么不好好对待自己?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用了多大的代价,花了多少努力?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岳灵心蹲在君如风身边,轻声说道 。 君如风含着泪摇了摇头,“姐姐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替爹爹报仇!”说着抓起岳灵心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 “你这傻孩子,我为何要杀你?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自相残杀?”岳灵心耐心说道。 “我杀了义父,是我啊,我是罪人!都是我啊!”君如风一下子泪如泉涌,拉着岳灵心的手狠狠地拍在自己身上。 “够了!你觉得这是爹爹想看的吗?”岳灵心大喊一声。 君如风停下手,抬起头看着岳灵心,声音颤抖着。 “义父交给我的事情,我都办好了,可是……可是我这双手,我这双手上终究沾了自己亲人的血,我不得好死!”君如风说着,开始扇自己的巴掌。“如风,你住手!”岳灵心抓住君如风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你给我听清楚了!爹爹的事情,是他心甘情愿,虽然我不在场,可以我对爹爹的了解,他必是万分恳求与你,求你救岳家一命,你做到了,是帮了他,也帮了岳家。你让我怪你?我该如何怪你?是我们岳家对不起你,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看见你现在的模样,我这个做姐姐的有多难过?是我没用,是我的错,是我造成了一切,最 后却要你来承担!你这么惩罚你自己,就是惩罚我,要我一辈子于心有愧,一辈子难过!” “姐姐……”如风仰头望着岳灵心,痛哭失声。 “所以你赶紧给我振作起来,知道吗?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在天之灵的爹爹失望,也不要让君伯伯失望。别忘了,你是我们岳家和君家的儿郎,宁流血,不流泪!”岳灵心咬着牙,把眼泪都咽了回去。“宁流血,不流泪……”如风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泪痕慢慢地干了去。 第246章 混乱 苏沐漓慢慢走回院子,胸口积郁着一口难以纾解的气息,让他说不出地难受。刚一进门,就听见耽棠叫喊着他的名字大步走来,“苏沐漓!”话音刚落,她人已经到了跟前,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大声训斥,“你到底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你现在的状况?我让你躺在床上好好歇 息,绝对不可能管外面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听我的劝?” “我问你,我昏睡的时候,灵心来找过我吗?”苏沐漓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般,却是冷冰冰地反问过去。 耽棠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苏沐漓的意思,更有些忐忑,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是说过了,她没有来过……” “一次也没有?”苏沐漓不信地打断耽棠的话。 耽棠蓦地语塞了,双手揪在一起。“她今天差点就要嫁给别人了,你却告诉我她一次都没来找过我?这不可能!”苏沐漓见耽棠不说话,更加肯定了心头的想法。其实一开始耽棠这么说的时候,苏沐漓就怀疑过这个问题,不过那会儿以为岳 灵心因为自己说的浑话还在生气,却没有往偏了想,现在越发觉得耽棠是故意隐瞒了他些什么。耽棠气不过苏沐漓这么像审问犯人一样逼问她,便没好气地答道:“我真的不明白,她都要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她是否来过就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她很快就要嫁给西番的摄政王,当摄政王妃 了!你还自欺欺人,觉得她心里有你吗?她若是心里有你的话,又怎么会……”“够了!”苏沐漓几乎用吼地打断她,苍白的脸上有细细的晕红,“耽棠,我郑重地再跟你说一遍,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你只是我的大夫,不是我的什么人,我爱的人,从那一年在绝壁底遇到她岳灵心 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有她而已,从来不是你,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所以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枉费心思,我与你,绝无可能。”苏沐漓话音刚落,耽棠“啪”地一声,如是用尽平生最大力气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偏,硬生生地挨下这一巴掌,明知道此刻耽棠是有多愤怒,但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弥补心中对她的 亏欠。 说了这么多,只希望她能够彻底死心。 苏沐漓脸上立马肿起了五道血红的指痕,连耽棠自己都愣住了。她又羞又气,转身就跑掉了。 那药僮丫头连忙追上去,追出好远才拉住耽棠。 “谷主,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难道还要留下来继续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吗?是我自己犯贱这么多年,以为迟早有一天可以感动到他,真是太天真了。”耽棠苦笑了一下。丫头也替自己的主子心疼,“谷主你为苏家主付出了这么多,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怪那姓岳的太可恶,不知道给苏家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像她那样的货色,不是把那么多男人都迷得团团转吗?真是狐狸精! ” 耽棠咬着唇没有说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可是,苏家主他……谷主你不是专门过来给他送解药的吗?他身上的软筋散……”丫鬟犹犹豫豫地说。 耽棠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小瓷瓶,脑子里回忆着她将软筋散粉末洒进香炉里的画面。“给他?然后眼睁睁看他继续跟岳灵心纠缠下去吗?你又不是没看到他刚才那个样子,若是他恢复过来,必定会跟那岳灵心一起去西番,如今西番的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再搅进这滩浑水里面,我真 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到底你还是担心苏家主。不过,若是让他知道,你给他下毒,只怕他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奴婢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不是说过了吗?这辈子,他眼里、心里都不会有我,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只要他安安稳稳地等我研制出解药就好。”耽棠嘴角蔓延着苦笑。 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声传入耽棠耳里。 “谁?!”她厉喝一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人也不回避,从墙角的树丛后面走了出来——正是南钺皇李御身边的心腹侍从。他嬉皮笑脸地向耽棠做了个揖,“耽谷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你竟敢到这里来?是不是疯了!”耽棠压低了声音,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放心,我也是侦查了四面环境才敢出来见你,不会被人发现的。”侍从笑道。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再见面吧?”耽棠没好气地说。 “我奉皇上之命前来,跟耽谷主打听一下这军营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则几日风声甚严,若不是你这里是药庐,巡守稍微松懈一点,我也没机会进来见你一面。”侍从说道。 耽棠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似乎还不是互相传递情报的关系吧?你一个南钺人,潜入我大闵边境巡防营,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抓你!” “你若是想叫人,早就叫了。说到底,你不是还得顾虑到我们上次的合作吗?”侍从嘴角流露出阴鸷的笑容。“你闭嘴!”耽棠有些恼怒地吼道,但又不敢太大声音,若是被人发现她暗中与李御身边的人来往,不管有罪没罪,都是洗不清的了。顿了顿,见那侍从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她便又说道:“我把君如风在军营中的处所告诉你们,也按照你们说的吹起那段笛音,只是因为你们答应过会把苏明轩交给我,但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控制君如风去南钺军营刺杀,还差点让苏沐漓因此失去这家主之位,我是断不会再与你们 合作的了!” “耽谷主说得如此高风亮节,难道就能撇清一切关系吗?做了就是做了,上次的事情,苏明轩也参与其中,说起来,你跟他算是同盟。”“胡说八道!他苏明轩是什么货色,竟也敢与我相提并论。我告诉你们,就算我得不到苏明轩,我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办到。这世上没有我神医谷治不好的毒!至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李御背 信弃义,休想我再相信你们!”耽棠愤然地拂袖说道。“耽谷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侍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狰狞的面目,正要出言威胁,却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过来了。侍从马上止住声音。待耽棠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人 影。 耽棠呼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几乎跌坐在地。 “谷主!”丫鬟连忙上去把耽棠扶住,眉心皱得很紧。 “一步错,步步错,呵——”耽棠抬起头来看着灰白的天,眼角盈出一滴泪光。 …… 经过两天的调养,君如风中的蛇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身子也渐渐恢复起来。 这日大夫诊断之后,岳灵心总算放下心来。 江锦睿每日都守着岳灵心,趁机便说道:“既然如此,想来我们也该尽快启程,动身前往西番了。这已经耽搁了两三日的光景,再不启程的话,只怕要错过吉日。”“姐——”如风早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一直想问,却都被岳灵心敷衍过去。这次岳灵心也是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如风知道岳灵心的脾气,她既然不想说,那定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只好闭嘴不说 话了。 岳灵心心里想着那日和姜凡说的话,现在看江锦睿都一直有梗,总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而自己若是真的踏出了这一步,日后的命运恐怕就不是自己能轻易掌握的了。 “你跟我出来。”苏沐漓二话不说地抓起岳灵心的胳膊往外走。 杜世卿的眼神闪了一下,立马向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也悄悄退出房间,跟在苏沐漓和岳灵心后面,来到僻静处。 苏沐漓放开岳灵心,扭头问道:“我听说你们之前在客栈遇到了刺杀,这是真的?” “嗯。”岳灵心点点头,虽然不想苏沐漓担心,但这也是瞒不过去的事情,只能乖乖承认。 “那你这次去西番,必定是危险重重。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如风……”“不是!”岳灵心已经知道后面有人偷听,连忙打断苏沐漓的话。可是说完又有些后悔,因为苏沐漓明显愣了一下——那日岳灵心让他相信她,他便想,兴许是因为如风的事情,她才作出这个决定,后来也 打听过,的确是江锦睿出面替如风解了围,如风才能安然归来,可是岳灵心却又否认了,这让苏沐漓不禁奇怪,还能是因为什么理由呢? “那是因为什么?我不信你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 苏沐漓紧紧地盯着岳灵心问。“我……”岳灵心一张口就想到后面还有一双眼睛盯着、一双耳朵听着,她若是说出实情,也会坏了江锦睿的事情。她既然答应了江锦睿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就应该遵守约定,或许,等那人得到想要的答案 离开之后,再告诉苏沐漓实情不迟。“我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我与他,是两情相悦,所以才向皇上请旨,容我们完婚。”岳灵心狠下心来,缓缓说道。 第247章 意外 苏沐漓愣了半晌,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肩膀,“你说什么?我不信!你和他,怎么可能……”“沐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对我很好,但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清楚,我对你是很感激,但这毕竟不是感情。相反,我和江锦睿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那种心动的感觉,跟时间是没有关系的。你知道的 ,我喜欢的人,一向都是盖世英雄,他有这个气魄,所以我……”岳灵心嗫嚅着,小心翼翼地说道。 “够了!”苏沐漓用前所未有的口气,厉声打断岳灵心。 岳灵心怔了怔,心尖儿好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整颗心都往虚空里坠去。 他信了她的话…… “我不听,我不想听这些!”苏沐漓暴躁地甩开岳灵心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眼眶泛着红。“沐漓……”岳灵心哽咽住,千言万语都在喉咙里打转,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她都恨不得把这些一股脑地都说出来,但是理智却拼命地阻拦她。她告诉自己,只要把这一会儿撑过去就好,只要杜世卿的人不再 监视她,哪怕是给她一丁点空隙和机会,她都能告诉苏沐漓真相。她知道自己从未向苏沐漓坦承过她的心意,她为从未给过他什么承诺。他说他不在乎,因为他无法掌控他的性命,她也就无从可说。她以为他们不需要这些多余的言语,就能明白互相的心意,但爱情往往 会令人变得多疑和小心翼翼,哪怕是苏沐漓也不例外。 她说这些本就是想让他相信,也好骗过监视的人,但是当苏沐漓真的相信的时候,她自己却心慌了。“是我不能保护你,不能替你救你弟弟,不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不能做你心目中的英雄……从我们第一次结伴而行起,我就是你的累赘,我这副身子,注定了不能陪在你身边……”苏沐漓一字一 字喃喃地低声说道,充满了自嘲,像一阵秋风过去,吹落了片片秋叶。 岳灵心的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 “我心里一直都明白,所以,怪不得你。我只是没想到,你的选择会是一个……我怕只怕,你是在委屈你自己。你若当真对他有情有义,嫁与他,又有何不可?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岳灵心摇头,去拉苏沐漓的手,可他却错身从她旁边走过。岳灵心的手僵在低空中,说不出话,眼泪也好像堵在眼眶里,由着苏沐漓脚步踉跄地从身边走去,心头如有千万把刀在搅动。 “苏沐漓,我!”岳灵心回过头大声地叫住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被眼角余光里那抹闪过的身影堵了回去。 苏沐漓脚步只一顿,便往前走去。春天的空气里飘动着细小的柳絮,笼着苏沐漓的背影,好像他也随着那风,飘很远。岳灵心想伸手去抓,可是他的背影那么远,那么模糊,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噩梦里,那个永远也追不到的背影 ! …… 岳灵心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还没到门口,碧水忽然冲了上来,远远地就开始大喊:“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岳灵心心头“咚”地一下,刚才还好好地,究竟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少爷、小少爷……”碧水气喘吁吁地指着房间那边,“刚才那副将突然闯进来,刺伤了小少爷!” “什么?”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 如风弑父一事,她尚且没有跟太多人解释,那副将恐怕仍是将君如风当成仇人,想要杀了如风。只是江玹逸命人将他看押了起来,怎么…… 岳灵心顾不得多想,连忙撇开碧水,朝如风的房间跑去。 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江玹逸宣来的几名太医在床边忙着给君如风止血。 早先太医来为如风把脉,说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苏沐漓又把岳灵心拉走了,其他人便都散得差不多,只留下了碧水在房中照顾。 如风说他躺得太久了浑身麻木,想下床走走。没想到溜达到门口,那副将突然冲了进来,趁着如风没有反应过来,直接一刀捅进如风的肚子里。 碧水惊声尖叫,引来了侍卫,才将那副将制服,但如风已经受伤倒在地上,小腹下血如泉涌。 江玹逸闻讯赶来,立马召了太医,碧水也到处去找岳灵心,把岳灵心拉了回来。 这会儿太医已经做了诊断,如风小腹的伤口很深,来人就是冲着他性命而来,要医治会比较棘手。 “让我来吧!”岳灵心拨开众人,站到江玹逸面前。“小姐……”碧水闻言,张张嘴欲言又止。上一次岳灵心为亲近的人做手术,还是李嬷嬷,那结果,碧水现在还不忍想起。都说关心则乱,岳灵心医术再怎么高超,面对自己的亲人,仍然难免心慌,一旦她沉 不住气,乱了心神,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有李嬷嬷那一次打击,岳灵心就一蹶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若是如风再在她手下出什么事,那岂不是要了岳灵心的命! “放心吧,没事的。快去准备我的药箱。”岳灵心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上前去一边检查君如风腹部的伤口,一边向太医询问情况。 刀伤刺及肺部,如风的性命危在旦夕! 岳灵心赶紧把无关人等都赶出房间,开始准备手术。如风忽然回过些意识,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腕,瞪眼看着她。 “没事的,没事,有姐姐在,我会救你的。”岳灵心赶忙安慰他。 “姐、姐姐……”如风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看不出原先那白白净净的小少爷模样。他虽然不怕死,若是死在战场上,当是无怨无悔,可是如今却莫名其妙遭人毒手,他不甘心!他不想就这么死! 岳灵心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连连点头,摸着他的额头说,“别怕,姐姐会治好你的,你要像以前一样相信你我,知不知道?你只要好好给我振作起来,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知道吗?” 如风艰难地点点头,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碧水打点好了一切,把刀子递给了岳灵心。 岳灵心用刀尖儿沿着如风腹部中间慢慢地切开,里面的积血瞬间涌了出来……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 外面的人也等得焦急。江玹逸在门口走来走去,片刻都停不下来。 这样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众人心里知道,这种事情拖得越久,救回如风的希望就越渺茫。 就在大家越发担心时,门终于打开了。 江玹逸抬头看见岳灵心走出来,连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岳灵心摇了摇头,哑着嗓子,“手术是成功了,但他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接下来两天的反应。若是感染,或者有别的并发症……” 岳灵心皱着眉头,没能说下去。 若有那样的情况发生,如风则性命不保,任凭她这双手在现代有多么出神入化,离开了那些仪器和工具,她的手术就只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玹逸见岳灵心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地冒着虚汗,不禁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岳灵心话音刚落,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江玹逸忙不迭上前扶住她,将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又让太医来诊治,所幸她只是操劳过度,用几贴补药,好生歇息,便无大碍。可江玹逸还是放心不下,在床边守了一夜。 快要凌晨的时候,岳灵心忽然惊醒过来,却见江玹逸用手撑着额头,靠在床沿睡着了。 她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叫醒他。安静的烛光在后面的桌子上轻轻地跳动着,细碎的光线擦着江玹逸的侧脸照过来,落在岳灵心的眼底。他的脸也映在她眼中,熟悉的眉眼让岳灵心心头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多少年过去了,他从当年 那个稚嫩的少年,变成了坐拥江山的一国之君,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心一意只想要嫁给他的无忧少女。 八年有多长,长到改变了所有人,物是人非。而八年又有多短,短到她的爱明明还历历在目,可如今看着他时,心里却只剩隐隐的落寞。 人总要长大,总要学会选择,总要舍弃,才能拥有。 忽然眼前一个影子晃了一下,就在江玹逸身后。 岳灵心倒吸口气,险些就要叫出来,却见那人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岳灵心定下神来仔细一看,那人正是江锦睿。 他应该是刚刚潜进来,但不知道想干什么。 “跟我来。”江锦睿压低了声音,并斜睨了一眼床边的江玹逸,示意不要吵醒了他。看来,是要说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了。 岳灵心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下床,跟着江锦睿走出去。江玹逸似乎还在熟睡中。 第248章 说服 大营外面风声呜咽着,早春光景寒意森森,发着微光的灯笼在屋檐下轻轻地摇晃着,将那橘色的暖光摇得都在夜色中晕染开来。 “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岳灵心小声对走在前面的江锦睿说道。 他们已经走到墙角僻静处,灯笼的光也变得更暗了。 江锦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岳灵心,面色不是太好,但并非是恼怒或者其他不满,而是有些阴郁,似乎隐隐担心着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晚明天日落时分,必须出发,否则就无法在吉日之前赶回去。” “吉日一年到头也不止那一个。我弟弟还在病榻上,生死未明,你却让我明天就跟你离开大闵,远嫁西番。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太残忍了吗?”岳灵心质问道。江锦睿却激动地一把抓起岳灵心的手腕,加重了声音说:“本王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本王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如果你觉得你弟弟的性命真的无所谓,那么就尽管去跟杜世卿揭穿这一切。你很聪明 ,你知道那对本王意味着什么,也应该知道,那对你弟弟意味着什么。本王要做的一切,若是毁掉了,也不在意多拉几个人垫背。” “江锦睿!”岳灵心愤怒地想要吼出来,但想到这深夜里,若是吵闹到其他人,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也没好处,便只能强忍下来。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江锦睿盯着岳灵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岳灵心抿着唇不说话。她若是忘记,就不会当着苏沐漓的面,承认她与江锦睿相爱,让苏沐漓备受打击,眼睁睁看着他受到煎熬,她却半个字都不能吐露和解释,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是刀绞一般,多希望他能够听见她心里说的话 ,能看到她眼神里的言不由衷。 可是这姓江的却如此不识好歹!“我说过,我亲口做的承诺就绝对不会反悔。”岳灵心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锦睿,眼神中的刚毅丝毫不输男人。她很清楚,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让江锦睿占了上风。顿了顿,确定江锦睿被她的强硬 态度唬住了,她才又接着说道:“但我需要知道,抛开你那成婚的粗劣借口之外,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我的事情,你不需要过问。我们的约定,只是你嫁……”江锦睿话未说完,便被岳灵心干脆地打断了。“你的事情我压根儿就不感兴趣,但我自己的性命,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以身犯险,若有性命危险,我总该知道自己应如何应对,才能最大程度地脱险。我 是想救我弟弟,但不代表一定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江锦睿看到岳灵心眼中的坚决,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告诉一个外人的,哪怕是即将嫁给自己的女人。他本以为这件事可以敷衍带过,但岳灵心可不像是能随便愚弄的人。即便相处不多,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她该 有的智慧,和一般女人没有的敏锐。 江锦睿犹豫了许久,仿佛是在内心里经历了一场格外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嘴角甚至带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你那么聪明,难道就一点都猜不到?” “我当然知道你的野心,是西番的王位,但我不明白,为何选中了我。”岳灵心径直说道,“我在西番毫无根基,如今岳家在大闵的势力也几乎被消磨殆尽,你娶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重要的不是娶你,而是以最合理、风险最小的借口,把你带回西番。”江锦睿在黑夜中的双眸深沉得像波涛暗涌的深海。 “我?”岳灵心心中“咯噔”一下,因为江锦睿这话显然是在说,他想要的并非这场精心策划的婚事,而是她这个人。 可岳灵心丝毫看不见,自己在这场夺权大局中的重要性。“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你明日能放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吗?”江锦睿忽然用一种要敞开了心扉的语气跟岳灵心说话,倒是让岳灵心愣住了。江锦睿没有就此罢休,仍是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的弟弟,你的岳 家,你的苏沐漓,也或许是江玹逸,还有关于你在这里的比的一切。你说得对,一旦你踏上这场旅途,我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全,兴许,你再也回不来。”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到我死了,都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是吗?”岳灵心没好气地反问。 “我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但事已至此,若是不对你和盘托出,只怕你不会轻易跟我走。也正好,那个人已经到了。”江锦睿喃喃说道。 岳灵心皱起眉头,露出狐疑的眼神。 “跟我来。”江锦睿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岳灵心不知道他要带她自己去哪儿,但既然他要利用自己,必然不至于伤害自己,何况如果真能得到真相,去一趟也无妨。 于是她跟着江锦睿离开了边防大营,去了之前他们住过的客栈。经过上次的刺杀未遂之后,江锦睿加强了守卫,而且那些刺客应当也不至于犯蠢到再来第二次。何况两三天前,婚礼队伍就已经出发了,这座客栈本该无人了,因为君如风的事情耽搁,江锦睿也跟着岳灵 心住在了巡防营里。 岳灵心没想到,江锦睿竟然还在客栈里藏了人。 没错,江锦睿带她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 他们上楼梯的时候,岳灵心忍不住问了,江锦睿没有透露太多,只说了“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一切”,然后便不再多说。 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烛光。 江锦睿站在门前敲了敲,三下、两下,又三下,似乎是约定的某种暗号。 立马有人前来开了门,是一名魁梧的侍卫,他对江锦睿拱手行礼,将江锦睿和岳灵心让进去,伸长脖子打探了一下外面,确定无人跟踪,重又牢牢地关上门。 “我们到底要见谁?”岳灵心忍不住问道,扭头看向里间。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 天已经大亮了,从门窗照进来的光,让打着盹儿的江玹逸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睁眼一看,岳灵心已经不在床上。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喊道:“来人!” 秦海正好端了早膳过来,听见江玹逸的声音,连忙加快了脚步走进去奉诏。 “岳灵心呢?她怎么不见了?”江玹逸指着空床问。秦海刚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听江玹逸原来是醒来没见着岳灵心而着急,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小姐起得早,说是在屋里闷得慌,出去活动活动。她见皇上太疲惫,不忍吵醒你,所以没有先告诉 你,就自己出去了。” 江玹逸仍是不放心,大步走到门口,便瞧见了在院子里面伸着懒腰的岳灵心。 早开的杨花从她头顶上飘落,夹杂着细细的柳絮里面。空气里有好闻的露水的味道,让人的头脑也瞬间清醒许多。 或许令人清醒的不是露水的清新和杨花的香味,而是那个在熹微的阳光下张开双臂的女人的背影。 江玹逸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容,这边要上去同她打声招呼。谁知脚刚迈出门槛,对面就走来了不速之客,也是向岳灵心的方向去。 江锦睿?江玹逸对这个皇叔本就不甚欢迎,如今更因为岳灵心的婚事,对江锦睿心生厌恶。他皱起眉头,也走了上去。 不过江锦睿先开了口。 “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看来是可以上路了。” 不等岳灵心回答,江玹逸便不满地替她答道:“你没听大夫说的吗?她必须静养几日,身子才能恢复过来,否则很容易再次……” “可以。”岳灵心干脆地回答。江玹逸有些尴尬地止住话头,但更多的是担心。他拉住岳灵心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你瞎说什么呢?你身子不好,如风也还没醒过来,你不是说,要挺过这两天,他才能真正好起来吗?万一要出了什么 事情,你却不在,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耽谷主在吗?”岳灵心淡淡地说道。 往日听到这样的话,为了如风,她也会犹豫,但今日却果断地答应了江锦睿,甚至把自己弟弟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而那个人还是不太欢迎她的一个。 “你觉得那个姓耽的会好好地替你照顾家人?”江玹逸挑眉反复问。 “为了让我安安心心地嫁出去,她会愿意的。”岳灵心颇有些讽刺地说,大概心里很清楚,最希望促成这门婚事的人当中,绝少不了耽棠。在耽棠心中,若是没有了她岳灵心,自己就可以得到苏沐漓的心。 “可是你……” “今天用过午膳就开始梳妆。”岳灵心看向江锦睿,“让你的车马准备好,下午准时启程。” 江锦睿眼中透出深意,而江玹逸却是不解。为什么这次岳灵心这么仓促地做决定?她到底在考虑什么? 第249章 瓮中捉鳖 午后的化妆没有持续多久。上一次盛装打扮,不过是要让杜世卿折服于她的美貌,而今天需要尽快启程。 江锦睿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马车侯在边防营大门口,除了江锦睿的人马护送,江玹逸更派了以姜凡为首的大批人马,护送他们出关。这支人马将跟随迎亲队伍一起前往西番,不过国境有别,大军最多也只能送到边境,所以江玹逸心 里一直放不下。看着岳灵心上了马车,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兀自强忍着心头的冲动,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他会亲眼看见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会再嫁给他人,尤其是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愿放开她 的手以后。 “皇上,风大,回去吧。”秦海望着已经启程的马车,暗暗地叹口气说道。 江玹逸仍是负手望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幽然问道:“让你们准备的都安排妥当了吗?” “都照皇上的吩咐安排了。只是,皇上您当真要……”秦海微皱眉头,语气中有些担忧。 “回吧。”江玹逸没给秦海说下去的机会,转身往回走了。秦海治好不作声地跟上。 这会儿下人也已经回到后院,将马车出发的消息告知苏沐漓。 “咳咳咳。”苏沐漓的脸色微有些苍白,蜷起手掌放在唇边轻声咳嗽起来,“好了,我知道了。”“少爷!少爷!”外面传来了七元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瞧见那小子风风火火地背着行囊赶来了。这次苏沐漓离家,并未带随从,只有耽棠跟来,后来家里知道他来了边防营,七元便追来伺候,这一顿赶路 ,今日总算是到了。 七元欢欢喜喜地跑到苏沐漓跟前,跟苏沐漓交代了一些家里的事情,颇有些担忧。 “少爷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那几个宗族又开始兴风作浪了。他们说你整天不务正业,不以家族利益为重,反而为了一个女人劳心劳神,根本就、根本……” “根本怎么?不配坐这家主之位?”苏沐漓平平淡淡地问道。 七元闻言,抿嘴低下头,显然是被苏沐漓说中了。“从我十多岁接管苏家开始,他们几时服气过?这些人说的话,不必理会。”苏沐漓倒是看得开,比起气呼呼的七元来说,他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顿了顿,他对七元吩咐道:“你刚到,先下去收 拾收拾,休息一晚。明早咱们出去购置一点东西,准备启程。” “启程?少爷,我们要去哪儿啊?”七元摸着后脑勺,不解地看着苏沐漓。 苏沐漓沉声说道:“西番。” “西、西番?”七元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少爷,我们去西番干什么?自从当年你回来接管苏家,可就再也没去过西番了。” “是啊,多少年没有去过了,是时候去拜见一下,当年的恩师了。”苏沐漓轻声说道,眼眸里的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西番是远在西南地区的异域之邦,一方国境接着绵延千里的沙漠,一方接着中原厚土。从大闵到西番,其实路程并不太遥远,从大闵南境边界出发,加快步伐的话,三四天的行程即能抵达西番边城,不过 因为是大队伍出行,定是比一两个人赶路要慢,整整花了七日多的时间才到了西番的边城泷城。 泷城守将备好了驿站,因天色已晚,于是江锦睿下令在驿站歇息一晚。 碧水扶着岳灵心从马车上下来,进驿站里面去。这几日岳灵心都得以未来王妃的姿态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马车里,却是比她策马骑上那么几日还要劳累。下了车总算是可以伸个懒腰,抖擞一下精神。 不过进门之前,江锦睿不动声色地拉住她的胳膊,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今晚别睡,注意戒备。” 岳灵心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江锦睿的意思。 看来,这是到达西番都城前的最后一道考验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岳灵心早早地就灭了灯,拿着匕首坐在床头。其实江锦睿既然知道今晚会有危险,必然早就做了安排,不过岳灵心并不想完全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别人手里,尤其是碧水,她又不能保护自己,岳灵心只能 把他叫过来,跟自己坐在一起。 “小姐,今晚真的会有人来……”碧水战战兢兢地问道。 “嘘——”岳灵心压低了声音,耳朵里听见除了碧水的呼吸声以外的别的声音。 悉悉率率的脚步声,就在头顶的房上。 “来人了!”岳灵心小声说道,碧水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呼吸都摒住了。外面大堂里静悄悄地。十数个黑影从房顶翻下来,无声无息地潜入大堂,攀上二楼,接着又是十几个人翻下来;这些人是分批进来,如蚂蚁一般,很快填满了半个大堂。他们轻手轻脚又动作迅速地往二楼 去,似是早已打探好江锦睿的住处。领头之人走到一间屋子前,拔出了刀,然后回头朝众人示意,准备破门而入。 突然房间里面亮起了烛光。 这正是江锦睿与手下约定的信号。烛光一亮,一楼紧闭的房间里忽然射出无数暗箭,排列在大厅里的黑衣人霎时发出一片哀嚎。 二楼领头人一愣,旋即看见面前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郭荣拿着刀冲出来,大声喊道:“落网!” 二楼其他的房门也打开了,四五张网渔网一同撒出来,将站在二楼过道上的一干人网个正着。 “有埋伏!”领头刺客大喊一声,本是让剩下的人小心,谁知却引起慌乱。与此同时,驿站门大开,士兵们整齐地列队冲了进来,将已经自乱阵脚的刺客们团团围住。 刺客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便与士兵们打斗起来。整个大堂一片混乱,二楼上被网住的也有一些人用兵器划开了网,钻出来拼杀。 打杀声震耳欲聋,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岳灵心拉住碧水,在屋子里按兵不动。只要刺客不进来,她也不打算参与今晚的混战,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好碧水。 突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紧接着又是一个。 两名持着刀的黑衣人出现在岳灵心面前。 “当心!”岳灵心话音刚落,那两人已经刺将过来,岳灵心一跃下床,顺手摘下了床帘,遮住里面的碧水。碧水大喊了一声“小姐小心”,便紧紧地抱成一团,不敢动弹一下。 岳灵心将那两名刺客挡在了床前。知道今夜会有打斗,她也换上了便装,那两名刺客在黑暗中也分辨不清楚究竟哪个人才是新娘,于是先向岳灵心扑过来。 对付这么区区两个人,对岳灵心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但这时门也被人撞开,几名刺客杀了进来。一下子多了四五个对手,岳灵心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不过也没从床边让开。 忽然又一黑影从窗户钻了进来,一个晃身就到了岳灵心跟前,手中的剑“哗”地出鞘,将对面一黑衣人砍倒在地。岳灵心愣了愣,抬头看向身边这年轻男子。来者并未掩饰身份,长身而立于人前,面如冠玉,蓝色绸缎长衫,腰间挂着璎珞珠玉,叮叮咚咚作响,若非手中持着长剑,浑身散发出凛冽剑意,倒是一副纨绔 公子的做派。 这人有些面熟。 不及岳灵心细想,刺客已经攻了上来,那少年公子哥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岳灵心也顾不得多想,反正这人应该是来帮她的,那就先同心协力解决了眼见最棘手的问题。 白色的剑气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偏转,一会儿在眼前,一会儿却又绕到了背后,令人捉摸不透他下一个剑招又指向何处。这等身手,即便岳灵心见了也是暗暗赞叹。不过这倒提醒了她,此人的身份。 虽说那张脸并未令岳灵心印象深刻,不过这剑招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竟会在此处出现。 “保护王妃娘娘!”外面有人发现了屋子里的打斗,高声喊道,便有数名侍卫杀了进来。那几名黑衣人退无可退,被前后夹击,很快全都丧命。 这会儿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这里如何了?”江锦睿大步走进来,到岳灵心跟前问道。 “没事。”岳灵心摇了摇头。 碧水下床点亮了蜡烛,众人也看清楚这房中还有一位生人。 “你是谁?”江锦睿见这男子站在岳灵心身边,手中拿着染血的剑,似乎是来帮忙的,却并不记得岳灵心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当然,这也不是他的手下。 “在下长孙子聿,受人所托来保护岳姑娘。”长孙子聿先是对江锦睿解释,接着转向了岳灵心,“岳姑娘,你我曾有一面之缘,可还记得在下?” “你是京都三大世家长孙家的公子,沐漓的师弟。”岳灵心点点头。“前两天师兄写了一封飞鸽传书到师门,说你不日将抵达西番边境,应该是住在驿馆里,或许会有危险,请我来相助。所以我早早来查探,果不其然,遇到今夜之事。”长孙子聿环顾四周,血泊一片,一场 恶战,不由得暗暗心惊,“幸好师兄有安排,不然真有可能出事。” “多谢长孙公子鼎力相助。”岳灵心微微颔首。 “诶,别谢我,要谢就谢我师兄,这么八百里加急地请我出山,等他来了西番,定要让他请我吃顿好的。”长孙子聿笑嘻嘻地说。岳灵心却是一愣,“什么意思?你说……苏沐漓要来西番?” 第250章 暴风雨前的筹备 长孙子聿见岳灵心如此惊讶,不禁露出不解的神情,反问道:“对啊。他寄信的日子,大概也是十多天前了。你难道不知道?” “他、他来干什么?”岳灵心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虽说她心里早就猜到长孙子聿的出现,是受苏沐漓所托,但她也仅仅能想到这一步罢了。不管她那日用什么话伤过苏沐漓,可他终究是放不下她,会替她安排周全,保护她,但是他身子这么弱,若要长途 跋涉远赴西番,必定又是一番折磨。岳灵心没想到他真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难道你们不是约好的吗?”长孙子聿挠了挠头,有点闹不明白了,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倒是真的,“说起来,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你到我西番,为何会住在官府驿站?本以为,你是岳家大小姐这一层关系, 不过今日这么多士兵在这里埋伏,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说着,长孙子聿看向了江锦睿,似乎这才意识到,真正和岳灵心一起来西番的,不是苏沐漓,而是她对面这个男人。 “这位是……” “放肆!见到我家王爷还不行礼?”郭荣大声呵斥道。 江锦睿扬起手,示意郭荣不要多嘴。 “王爷?你是哪个王爷?”长孙子聿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仍然打量着江锦睿。 “这是当今皇上的侄子,西番当朝摄政王,绥王爷。”小翠扬着下巴倨傲地答道。 “哦?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绥王爷,失敬失敬。”长孙子聿拱手作揖,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不过,岳姑娘你怎么会和绥王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已经跟皇室撇清关系了。” 他话里有话,岳灵心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被废后出宫,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与江玹逸的纠葛。想起这件事,岳灵心也有些头疼。 不过眼下她没有心思去厘清和江玹逸之间的种种,更应该专注于眼下和江锦睿共谋大事。 那晚在客栈的房间里,岳灵心见的那个人,让她坚定了和江锦睿合作的决心。如今已经踏入西番的领土,她也没有退路了。“我也想,可是总有人不给我机会。”岳灵心看了一眼江锦睿。顿了顿,似乎是顾虑到长孙子聿的救命之恩,有些事情不宜瞒着他,免得真有一日苏沐漓来到西番,会更加尴尬,于是她又补充道:“我这次来 西番,是为了与绥王完婚。” “完婚?”长孙子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神情,表明他之前是当真对此一无所知。“你、你不是和我师兄……怎么……”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你也知道这些事情纠结在一起有多复杂,所以我需要你拦住你师兄。”岳灵心打断了长孙子聿的惊讶。 “拦住我师兄?为何?”长孙子聿不解地问。 “难道要他看着我跟别人成婚?”岳灵心用眼角余光瞥着江锦睿。“再说,今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若是让苏沐漓也搅和进来,我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全。”“担心我师兄?哈哈哈哈!”长孙子聿大笑起来,“这些年我见过的高手也不少,但能与我师兄当年的境界相比的,却也不多。师傅从前总说,我师兄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加之他天性聪慧,领悟能力极强 ,所以小小年纪就能参悟七绝剑的精髓,若不是一封家书急诏他回去继承家业,只怕他现在已是天下少有敌手的武林高手。” “可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我不想他受伤!”岳灵心激动地说。 长孙子聿打量着岳灵心,觉得她这些话的确是发自肺腑,不禁莞尔一笑,“在你的未婚夫跟前这样担心别的男人,就不怕他吃醋?” “绥王爷可不像是会吃醋的人啊,不是吗?”岳灵心笑着向江锦睿反问。本以为江锦睿也会同样笑笑,像往常一样不以为意地带过,谁知他忽然将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圈进怀里,乜斜着眼神盯着她,“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本王罢了。本王若是为喜欢的女人吃醋,那可是一 场很大的灾难。” “那能被你看上,对那个女人而言,也真是一场很大的灾难。”岳灵心冷言嘲讽,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肩头掰开。 江锦睿这才真的笑了起来,堂堂的王爷看上去有点像无赖,若非他那张脸帅气得过头,真让人想要狠狠地踹上两脚。 岳灵心有时候就怀疑,自己一定是个外貌协会会员,不然当年是怎么忍受江玹逸那张臭脸,除了帅以外!又或者,现在眼前的要不是这样一张让人不忍心下手的脸,她早就用拳头招呼上去了。 岳灵心走向长孙子聿,接着之前的话说道:“这里是从大闵进入西番的唯一关口,苏沐漓为了赶时间,必然会从这里经过,所以,请你无比留在这里,把他拦下来,不要让他靠近都城半步。” “你若这么关心他,何不自己留下来,亲口对他说?我想,你的劝告,应该比我的有效得多。”长孙子聿似乎不想接这个“苦差事”。“我若是能有更多的选择,你就不会在这里看见我了。如今我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但我不想拖累他。我也知道,就凭你一两句话要让他离开西番,不太容易,但至少把他留在这边城之境,不要让他以身 涉险。我想,你们师兄弟当年定是感情甚笃,否则你也不会仅凭他一封飞鸽传书就赶来助我,所以我恳求你,为了他好,一定要拦住他。”岳灵心抓住长孙子聿的胳膊,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长孙子聿禁不住她的恳求,点了点头,“好吧。看来这西番,要有一番不太平的日子了。”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时辰不早了,抓紧时间都再休息休息,天一大亮就重新启程出发。我们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江锦睿说完,也离开了房间,带着他的人统统撤了出去,只留下岳灵心和碧水两人。 碧水走过来,轻声说道:“小姐,休息吧。奴婢在旁边伺候着。”“不用了,你也回去休息。明天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我们都必须有充沛的精力来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岳灵心握住碧水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到现在还后悔,当初真不该把你也呆在身 边,你不该陪我一起涉险。这次的行动,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是奴婢恳求跟你一起上路的啊!虽然我不知道小姐你为何一定要嫁到这西番来,但既然你说有危险,那奴婢一定要跟在你身边照顾你才行,怎么能让小姐你一个人以身犯险呢? ”碧水连忙说道。 岳灵心拍拍碧水的手背,叹口气,让碧水回去休息了。她自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一夜,直到白光全从窗户照了进来,又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在西番境内,大道平坦许多,自然更便于车马队赶路。而江锦睿每到一个需要落脚的地方,都有大批当地人马守护,一路上足见其势力之庞大,甚至蔓延到离帝都如此远的地方,更别提其他旁枝末节。 岳灵心想,若自己是西番的王,定也会忌惮江锦睿,势必处置而后快,所以也难怪这一路上的追杀。不过,赵涣针对的究竟只是江锦睿,还是包括她这个未来的王妃,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照如今的局面,赵涣再想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在边疆的时候,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混乱的局势上,边防马匪和敌国滋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如今已深入内腹,再有杀手刺客出现,刺杀 的还是当朝摄政王,必会引起民心不稳,国政动荡。 转眼几天,他们已经到了帝都城门下。摄政王府就在宫门外一条街之隔的繁华大街上,规模之大,仿佛从大门两边延伸开的门墙,就足足占了半条街那么长,围住一座豪华的宅邸,气势磅礴,只怕是皇帝的宫苑也会被这摄政王府比得黯然失色 。“今夜就在王府休整。婚事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三日之后便是行礼的吉日,届时,我们会从王府出发,入宫拜见皇上和皇后,然后宴请群臣。”江锦睿对一切做了安排,然后又俯身在岳灵心耳边,压低了声 音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与否,就看那一刻了。” 岳灵心盖头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由碧水扶着径直走进了王府里。 但她知道,一场艰难的“战争”即将打响,没有硝烟,就像当年她帮江玹逸夺取王位时一样。 与此同时,西番皇宫内是一片死寂。 皇帝赵涣与几名心腹大臣聚集在书房内,商议江锦睿即将带领王妃回朝之事。 大臣们神情凝重,连连摇头,“摄政王此举,无异于与闵国联姻,若是这场婚事顺利完成,只怕这闵朝过不了多久,就要完全蚕食我西番了。皇上,务必要阻止此举啊!” “男婚女嫁,你情我愿,这王妃已经到了家门前,难道朕还能把她赶出去不成?那岂不是自己给了闵朝开战的借口?”赵涣沉声说道。那大臣低下头,叹了口气。另一名大臣便接道:“或许事情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那岳家的确家大业大,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岳家已然没落,即便摄政王迎娶岳家大小姐,也未必就能得到 闵国的支持。” “但那大闵皇帝的国书今日已经送到宫里,这场婚事,他要亲自证婚!”赵涣说着,手也握成了拳头。座下大臣皆面面相觑,吐出一口冷气。 第251章 王家女儿 岳灵心在摄政王府最大的客房住着。想来她从前也是将军小姐,从离宫以后,回到将军府住下,处所虽然不及往日恢宏繁华,但有旧日影子,也不至于太差,可如今跟这摄政王府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 巫。 表面上看来,这座府邸风平浪静,但到了夜晚,不眠之时,岳灵心几乎能听见那些悉悉率率的响动声,在黑夜中、在背地里,一直响动着,持续到天明,然后消失无踪。不过呆了两天,岳灵心就觉得闷得慌,想带着碧水出去逛逛。说实话,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西番国境,这里充满着与大闵不同的异域风情,岳灵心是天生好奇之人,加上闲得无聊,当然想去街市上玩玩 。 但走到大门口,却被江锦睿的守卫拦了下来。 “王妃娘娘,王爷有令,您旅途跋涉,理应在府上好生休养,在大婚之前,都不宜出门奔走,以免伤了贵体,耽误婚期。”侍卫如是说。 “江锦睿的意思是,要软禁我咯?”岳灵心冷笑着反问。 “小的不敢。王爷是担心娘娘身体劳累,才让属下们极力劝阻,希望王妃娘娘以大局为重,不要逞一时之快。”侍卫答道。 岳灵心看了这人一眼,“你倒是伶牙俐齿。将你留在这里看门,真是大材小用了。我回头就该去禀报王爷,赏你个用舌头吃饭的官位,比如两军交战时的使臣,想来你定不会辜负我和王爷的期望。” “娘娘过奖了。”侍卫低下头。 岳灵心一肚子闷气,但这里都是江锦睿的人,哪里肯听她的话,想来她是没办法出去了,只能悻悻地回到院子里。 “真是气死人了!”碧水替岳灵心抱怨道。 “寄人篱下,只能暂且忍忍了。”岳灵心叹了口气,带着碧水进屋。 但没多久,江锦睿就便登门来了。 岳灵心余怒未消,听碧水对王爷行礼了,知道江锦睿来了,便把脸转过去,在桌边倒水喝。 “听说你今天想要出去。”江锦睿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么快就有人告状了?看来这摄政王府的狗,果然调教得极好。我住在这里,自然也能感觉到安心了。”岳灵心讽刺地说。 江锦睿笑了笑,“这西番城里不比你们大闵。这里处处都是王城的耳目,是大王亲信之人,你若是出去闲逛,会不安全。” “原来摄政王府的王妃出门要承受这么大的风险,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看来我们这位摄政王在都城内的势力也不过如此嘛。”岳灵心说着,放下了茶杯,转身看着江锦睿。“你不必对本王用激将法。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这天下没有地方比本王的王府更安全的了。”江锦睿看到岳灵心冷冰冰的脸,显然是不太高兴,他便笑了笑,“不过,本王也知道呆在王府 很闷,所以作为补偿,本王允许你见两个朋友。” “朋友?”岳灵心不解地皱起眉头。她想,江锦睿应当不至于这么好心,专门去找她的朋友来见她,也许是什么人登门来了。不过,谁会知道她在这里?苏沐漓?长孙子聿?还是江玹逸的人? 岳灵心实在是想不到,直到江锦睿把人请进来了,她仍是吓了一大跳。 “二庄主,源姑娘?你们怎么……” “是沐漓告诉我们,你在这儿的。”段焱轩答道。 岳灵心点点头,可还是不明白,段焱轩不远千里跑到这西番境内的王府来找她,总不会也是受苏沐漓所托来帮她的吧?那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值得段焱轩这么远跑一趟? “那,你们来是为了……” “上次我们谈过的事情,岳姑娘可还记得?”段焱轩试着问。岳灵心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梅花镖的事情。那会儿,这杀人的梅花镖和段焱轩心中所想之人联系在了一起,段焱轩无法接受,拂袖而去,两人还闹得颇有些不愉快。虽然岳灵心是没放在心上,但她怕段 焱轩想太多,没想到他为了这件事,又再次找上门来了。 岳灵心点点头,“当然记得。其实后来我想了想,这梅花镖上虽然有特殊印记,但也未必就是同一个人使用,所以……” “这梅花镖上的印记,是属于一个家族。”段焱轩盯着岳灵心说道。“家族?”岳灵心对他这话,倒是有点兴趣。她一直想要知道那个数次想要她性命的神秘女子的身份,如果按照段焱轩的说法,这梅花镖上的印记属于一个家族,那么顺藤摸瓜,要查清楚这神秘女子的身份 ,就算是有线索了。 “天下暗器名门,自然要属唐家堡。所以我这次回去,特意通过唐家堡调查了这枚梅花镖,没想到还真有收获。”段焱轩解释道。原来他上次与岳灵心不欢而散之后,回到京都越想越觉得不安。他虽然相信自己中意的那个女人不会丧心病狂到作出屠村之举,但也明白岳灵心不会无的放矢,诬陷好人,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曲折。于是 他书信给自己的三弟段焱翎,让他来京都走一趟,亲上唐家堡拜访了堡主唐天南,旁敲侧击问起梅花镖的事情,居然从唐天南口中得知了这梅花镖的来历。 说到这里,段焱轩问道:“岳姑娘可知道先皇时期的王丞相?” “这个自然知道。此人能文能武,很受先帝器重,只可惜他膝下无子,没有人能继承衣钵,其死后更是被几家宗亲瓜分家产,王家自此衰败。”岳灵心点头说。 “王家衰败是不假,但真正的原因,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被瓜分吧?”断言西安反问,这句话确实说到了岳灵心的心坎里。其实岳灵心自己很明白个中缘由,只不过有些话不适合从她嘴里说出来。焱轩继而说道:“王丞相虽然没有儿子继承家业,但他有一双女儿,生得都娇俏可人。大女儿年幼时便与皇家结下娃娃亲,长大后成为了当时太子江玹道的正妃,二女儿虽不为人所知,但听说为人豪爽,不 甘心囿于闺阁,便出门拜师学艺,游走大好河山。王家真正的衰败,在于王权的失落,太子之位易主,而一心支持江玹道登基的王家自然受到牵连,从此一蹶不振。” “你的意思是,这梅花镖与王家有关?”岳灵心想段焱轩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讲这么一段故事。果然段焱轩点点头,“王丞相没有儿子,对他而言是一大憾事,因此在两个女儿身上也花费了不少功夫。他认为,女儿家也必须学会基本的防身之术,于是请了武术师傅在家中教两个女儿使用暗器。那武术 师傅正是出自唐门,教的这门暗器手艺,便是使用梅花镖。” “等等!王家的女儿,前太子妃……”岳灵心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张面孔。 那一年,尚是青葱岁月,她跟在江玹逸屁股后面每天乐此不疲,却有一个人,也在偷偷地跟着她。 那个人,便是当朝的太子,江玹道。江玹道是皇帝的嫡长子,比江玹逸大上几岁,为人忠厚仁慈,在朝中颇有口碑,皇帝也甚是宠爱他,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觉得他仁慈太过,就连对江玹逸这样人人避而远之的卑贱之人,他也从 不冷眼相加或者恶言相向,甚至相反时常劝走那些围攻江玹逸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认识了那个天天跟在江玹逸屁股后面溜达的岳灵心。 江玹逸对岳灵心不屑一顾,江玹道却暗暗将她放在了心里。 父亲赏赐的好东西,他总是第一个想到岳灵心。有一次,番邦进贡了一只通人性的鹦鹉,先皇赐给了江玹道,江玹道为了博得岳灵心欢心,转手相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若非他那么仁慈,或者说是太珍惜岳灵心,才没有向先皇开口,钦赐与岳家的婚事,因为他怕岳灵心不愿意嫁给他。直到后来先皇赐婚于王家,他才鼓起勇气询问岳灵心,还说,她若是愿意,他可以推掉 父皇的赐婚。毕竟当时岳家与王家,也可算是旗鼓相当,先皇赐婚于王家也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考虑,若是选择了岳家,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结果显然是被岳灵心拒绝了。 但他对岳灵心的情意,岳灵心不是感受不到,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将就,与一个爱自己但自己并不钟情的人成婚,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她的骨子里就像有一匹野马,永远在奔腾。 她选择了和她一样骨子里就有野性的江玹逸,也就注定了要与江玹道为敌。后来,江玹逸身边的谋臣一步一步设计陷害,使这太子失去先皇的信任。为了求生,江玹道不得不密谋提前登基。然而这个消息,却因为他对岳灵心旧情难忘,让她趁机看到了密报,逼宫的太子军队在宫 城中遭遇埋伏和围剿,大败。而江玹道,自此万劫不复,身死于宫门之下,他的太子妃也被关进冷宫之中。 太子妃姓王,岳灵心曾在冷宫见过,疯疯癫癫的,但自从岳灵心怀疑那太子妃身边的丫鬟裳梦萱藏在宫中是别有目的之后,这主仆二人便一起失踪了。 而如今,段焱轩说,那梅花镖的主人,是王家的两个女儿。难道几次三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便是那太子妃? 第252章 联系 碧水听到此处,也叫嚷起来:“我记得那个太子妃,姓王,名若琳!” “哦?”岳灵心有点意外,碧水虽然在宫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并不是到处八卦宫闱密事的人,怎么会对于废太子的妃子之名讳记得这么清楚。 “王若琳?”段焱轩闻言,眉梢陡然一扬,有一种惊讶但又在自己猜测之中的释然。“嗯!”碧水肯定地点头,“小姐你忘了吗?之前你怀疑那个叫裳梦萱的丫头有鬼,特意让奴婢去内侍花名册调查了此人,奴婢就顺手翻了翻那太子妃。当时只道是她当年也曾是身份高贵之人,如今却落得个 困于冷宫、疯疯癫癫的下场,一时好奇,便翻出来查看了,才得知了她的姓名。哦,对了,她还有个妹妹,叫……” “王若兰。”岳灵心把话头接了过去。碧水有点诧异,岳灵心是怎么知道她要说的话,可一瞧岳灵心,却见岳灵心双眼直直地盯着段焱轩。 “嗯,就是这个名字。”碧水还是应了一句,不过看样子,其他人好像早就知道了,而她是最后才反应过来的。 在这之前,段焱轩就提及过他心爱的女子,叫若兰。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岳灵心看着段焱轩继续问道。“若兰虽然名为‘夜罗煞’,但她绝非滥杀无辜之人。她杀的都是为祸一方的贪官污吏,而非手无寸铁的百姓,所以在渔村进行杀戮的,不可能是她。”段焱轩笃定地说,哪怕这样去描述一个自己心爱女子的家 人有所欠妥,但为了让岳灵心相信王若兰的清白,他在所不惜。“如此说来,凶手应该就是她姐姐,废太子妃了。”岳灵心也觉得这个说法比较讲得通。因为她有愧于太子,即便那时候太子的确是要行谋逆之事,她有责任检举揭发,但她采取了不太公平的形式,告知了 父亲和江玹逸,让他们在先皇面前挣得了立功的机会,而江玹道再没有得到宽恕的机会,被斩首于宫门前。 废太子妃遭受一夜剧变,自然是有理由憎恨岳家,憎恨岳灵心。 “不过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住在冷宫之中,又有何能力做那么多事?何况她之前的行事,绝不像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她背后,应当还有别的势力。”岳灵心猜测说。 “会不会与那枚玉扳指有关?”焱轩问。 “玉扳指?”岳灵心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是啊。”焱轩点点头,“若兰曾给过我手术刀的图纸,而有人在一个青楼女子的腹部给你留下一枚玉扳指,你之前不是说怀疑给若兰图纸的人,和给你留下玉扳指的是同一个人。如今既然知道若兰还有个姐姐,那废太子妃和你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也认识?我想,你和那个人都拥有同样的医术,而那种医术是我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那么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人在故意接近你,接 近你周围的人,利用你的敌人来对付你,或者做别的什么?” 那一晚在偌大的房间里,与那男人缠斗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岳灵心眼前。 如果说,那时候被神秘力量传送到这个空间的人,就并非自己一个人,是不是大有可能?那么,那个把玉扳指放在书暖肚子里,让自己看见的人,是否就是…… 岳灵心忽然有些心慌。难道即便转换了时空和身份,甚至是肉体容貌,她仍然摆脱不了那个人? 不,绝对不可以!她绝不能再让那个人摆布她的人生!绝对不行! “多谢二庄主提醒。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岳灵心点头。 段焱轩看着岳灵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是想让我,如果有朝一日见到王若琳,或者是她背后那个人,替你打探一下若兰的下落?”岳灵心试着问。“嗯!”段焱轩露出略带恳求的眼神,仿佛这是他最大的希望。“这些年来,我已经用尽一切手段去追查她的下落,却都杳无音信,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可是她的姐姐似乎与你有仇,王若琳他 们会紧追你不放,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也就有机会从他们那里得到若兰的下落,所以我……”“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机会的话,我不会忘记的。”岳灵心看到平时少言寡语的段焱轩,提起王若兰时那种激动的神情,就知道若是不答应他,他定会很失望,他们之间虽然交情不深,但既然他是苏沐漓的好 友,又千里迢迢赶来告知了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答应他这样小小的要求又有何妨?顿了顿,岳灵心的目光转移到站在段焱轩身后的源聆汐身上。她注意到源聆汐的表情,可不像是因段焱轩终于找到一点跟王若兰有关的线索而高兴,但又不纯粹是嫉妒——嫉妒一个过去了四年却依然令自 己深爱的男人心心念念的女人。说实话,源聆汐的表情很复杂,有很多岳灵心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不过,”岳灵心看着源聆汐,重又开口对段焱轩说道,“有句话,也许我这个外人不应当开口,但旁观者清,作为朋友,我想我还是该提醒你一下。有时候,对往事太过执着,伤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身 边的人,也许拥有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发现,但别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幡然悔悟,应该珍惜身边人。” 段焱轩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岳灵心所指。他用眼角余光瞥着身后的人,连自己都没察觉地皱起眉头。 “为所爱的人执着,牺牲一起也值得。”段焱轩沉声说道。 岳灵心知道这种执着的可怕,只要当事人自己看不开,谁也开解不了。何况她跟段焱轩的交情,还没有好到可以接受逆耳忠言的地步,只好作罢,不再议论此事。 后天就是大婚之日,到时候都城会有动荡,岳灵心让焱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上,然后尽快离开,免得被拖累。 夜里,岳灵心带着碧水在院子里散步,却见源聆汐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院子,不知刚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慌张。 “源姑娘!”岳灵心大声叫道。 源聆汐猛地回过头,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但看清楚是岳灵心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岳、岳姑娘。”源聆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可岳灵心看得出来,她在强装镇定。 “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岳灵心问道。 “那个,我、我只是闷得慌,随便出去逛了逛。”源聆汐掩饰着眼中的慌乱。 岳灵心看她这副表情,越发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如果真的只是随便逛逛的话,源聆汐对她有什么可掩饰的。 “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一个人出去没事吗?”岳灵心试着问。 “嗯,没关系的。反正也找不到人陪我一起,你也知道,那个人一向都不搭理我的。”源聆汐撅了撅嘴,听起来像是在抱怨焱轩。 岳灵心配合地笑了一下,假装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不过岳灵心在心里猜测,源聆汐可能是出门去见了什么人,或者是做了什么事,而且是不能让别人,甚至是焱轩知道的。 岳灵心想起来,上次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少了一枚梅花镖。“男人啊,总是贪心的,越是得不到的,对他们来说,却越是珍贵。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不懂得珍惜。说起来,你看上去也是个大家小姐,怎么会每天跟在焱轩身后到处跑呢?你的家人呢?”岳灵心进 一步试探起来。 “我……”源聆汐低下头,绞着十指,“我娘亲去世得早,爹爹整天都要忙着他的家业,哪有时间管我?”说着,她嘴角露出苦笑,看起来这些话不像是假的。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纠结的时候,反倒容易打开话匣子,源聆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于是我一个人,常常在外面晃荡。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对很多父亲来说,该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吧?我以为这样就能 吸引父亲的注意,让他意识到他还有一个女儿……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男人总是关心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事。” “那二庄主跟你爹爹比起来,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还整天这么跟着他?”岳灵心故作轻松地调笑起来。“是啊,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人。”源聆汐露出真正的笑容,“那时候我刚刚从家里跑出来没多久,身上的盘缠被人偷光了,连一口饭都吃不上,饿得肚子咕咕叫,没办法,就只好在包子 铺抢了两个包子就跑,气得包子铺的主人带了一群人来追我,整整追了我两条街都不肯放过!幸好遇到了焱轩哥哥……” “他帮你教训那些人了?”岳灵心想,又是英雄救美的戏码。每个女子都在这样的戏码中沦陷,却不一定都有好的结果。 “他把我藏起来,躲开那些人了。”源聆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她的表情又变得和之前一样,恍惚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究竟是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她? 第253章 争吵 翌日天大亮的时候,岳灵心带碧水去了焱轩住的偏院。 他正对着一张纸在研究什么。 “二庄主。”岳灵心不想惊吓到他,于是站在门口先敲了门,等他回过头来时,她才进去。 不过焱轩并没有避开她,或者刻意把手上的纸张收起来。这时岳灵心注意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叠同样的纸,上面或是画着图画,或是写满了字。 “这些是……”岳灵心见焱轩并未掩饰,干脆就开口询问,好过自己在心里胡乱猜测。“是锻造图纸。”焱轩放下了手中的那一页,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请她在一边坐下。然后他拿起其中一张,递到岳灵心跟前,“你看这个。这些都是我段家铸造秘籍里面的,除了嫡亲子弟,从不给外人看。 ” “那你怎么……” 会拿给我看?岳灵心剩下的话还没问出口,目光却定格在焱轩递过来的图纸上。这图纸上画的是一枚扳指,分为两部分——玉石打造的戒指部分和上面镶嵌的红色宝石。 这和岳灵心记忆当中的那枚玉扳指一模一样。虽然那时只是匆匆一瞥,却不能更加令岳灵心刻骨铭心的了,因为当她触碰那枚玉扳指的时候,她分明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古老的力量正顺着指尖缓缓涌入。 不过这次在她手中的这枚残缺的玉扳指,却丝毫没有那种感觉。 岳灵心对碧水示意,让碧水去把那枚玉扳指取过来。 “这图纸,也是你让你弟弟从品剑山庄……”岳灵心有些怀疑地瞅着段焱轩。焱轩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不禁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会偷自己家的东西,而且,还是让自己的弟弟下手?”焱轩越说越觉得好笑,平日里几乎不会弯起嘴角的一个人,今日不知怎么了,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难道这句话真的这么可笑吗? “他那么清高的人,怎么会偷东西?”门口传来了源聆汐的声音。她探了个脑袋进来,对焱轩眨巴着眼睛嬉笑。 焱轩把脸别到一边,皱起眉头,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不过源聆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反正也看惯了焱轩的冷脸,就算焱轩不理她,她也会屁颠颠地跑进来。焱轩依然不打算理会她,只是看着岳灵心,解释道:“段家的铸造秘籍,我都看过,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仔细回想起来,也不算陌生,所以我昨晚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整理了这一部分出来,跟玉扳指有关的 ,兴许能帮上什么忙。”“可我们现在并不确定,玉扳指和那个姓梅的,还有王氏姐妹之间,是否真的有联系。”岳灵心觉得思绪有点混乱。虽然她跟焱轩谈论一番之后,推导出这样一个有联系的结论,但很多地方都是有些牵强的 ,根本没有丝毫证据,而焱轩却贸然把家族秘籍给她看,看来为了寻找王若兰的踪迹,他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知道。我也明白,这玉扳指可能什么意义都没有,但是,我不知道还能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才能得到一丁点跟若兰有关的消息。我不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若她有心躲着你,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电子通讯,一旦离得足够远,就能抹掉一个人所有的痕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岳灵心反问。 “可……”焱轩似乎仍然不甘心。 “比起用毫无干系的东西去赌一把,我倒是有更好的办法,让王若琳出来见我——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的话。”岳灵心说道。 “你有办法?”焱轩陡然睁大了眼睛。 “嗯。”岳灵心点点头,“不过,至少要等到这里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回到大闵,我自有办法引她出来,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会帮你打听若兰的下落。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我可能……” 岳灵心本想说,她未必还能回得去。这一趟有多凶险,若说在江锦睿告诉她真相之前,她还只是一知半解,但现在她是了然于胸,她还愿意来,是因为她同时也了解了自己的责任。 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她可能已经死了?”源聆汐忽然插话进来。平时笑嘻嘻的她,今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至少是岳灵心没有见到过的。至于她以前有没有用这么凝重的神情跟段焱轩说过类似的话 ,岳灵心猜应该是没有,若她从前也这么说过并且见识过段焱轩的反应之后,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就实在是太蠢了。 焱轩先是狠狠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吼道:“这不可能!” “可她当年伤得很重!”源聆汐异样地坚持。 “她逃走了!以她的身手,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杀了她!她还活着!”焱轩变得暴跳如雷,用响雷般的声音冲源聆汐怒吼。 聆汐似乎也被吓到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双手在胸前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泛白,能看到那些细弱的青筋因为攥紧拳头而突出。 她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他曾经让她拥有的安全感,现在却只是让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岳灵心见势不对,赶忙起身劝和,“那个,事情还没有定论,就为此争论,反而伤了大家的和气,也不会有一个结果的。若兰现在究竟怎么样,还得……”“她被品剑山庄请来的几大高手重伤,你真的以为就凭你那一点帮助,她就能够侥幸逃脱吗?这么多年你守着这个信念,自欺欺人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源聆汐从震惊之中回过了神来,便大声与焱轩 嘶吼,好像她也豁出去了。 岳灵心想,聆汐今天的歇斯底里,会不会跟昨晚她出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有关,所以她回来的时候才会那么慌张? 不过,岳灵心也不敢下定论,只是觉得恐怕会有一些联系。 “你给我闭嘴!”焱轩一把捏住源聆汐的下巴,如同一头天性毕露的野兽,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发狂。 源聆汐脸色苍白,眼里噙着泪水,“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样折磨你自己,真的值得吗?” 焱轩箍紧了手掌,让源聆汐感觉到下颌传来的剧痛,她痛苦地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挣脱,但又拗不过焱轩的力气。 岳灵心起身想要帮忙,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似乎没有她插手的余地,她一时有些为难。“值不值得是我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为了所爱之人,等多久都值得,不爱的人,再怎么等也没有机会。”焱轩放开源聆汐,冰冷的眼神让人有窒息的错觉,好像整个房间里瞬间冰天雪地,没有一 丝生气。 源聆汐含泪看着焱轩,有些不知所措,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倔强得倒也令人有些心疼。不过焱轩正在气头上,压根儿就没有理会她,转身径直走了。 岳灵心在旁叹了口气,上前对源聆汐说道:“他是情急之下才出口伤人,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 “没有太多时间了……”源聆汐喃喃地说。 岳灵心愣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时间了? 为什么最近老有人喜欢说这句话呢! “王妃娘娘,您在这儿啊。王爷找您老半天了!”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连声招呼道,说是江锦睿让岳灵心过去试嫁衣。 岳灵心还觉得有些奇怪,原本她从边关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穿过了嫁衣,只要将那套衣服清洗好,明日换上不就得了,怎么还非得要再试穿一下?她过去之后才发现,江锦睿竟然让裁缝新做了一套衣裳。 岳灵心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钱多了?” “还行啊。”江锦睿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是疯了?”岳灵心又问。 “本王哪里像是疯了?”江锦睿皱起眉头反问。 “那你又不是钱多到没地方花了,还浪费这冤枉钱,不是疯了是什么?”岳灵心把那盛着新衣的托盘推到一边,撇了撇嘴。 江锦睿噎了一下,似是被岳灵心这番话呛着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本王想让自己的王妃做这世上最美的新娘,这也算错?”“我说王爷你脑子真没病吧?就我俩那婚典,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你说你花这点冤枉钱干什么?”岳灵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竟看得江锦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尤其是旁边的丫环奴才们,看见主子这 一番好意不被领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本王的颜面问题,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是为了你。”江锦睿干咳了两声,终于憋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借口。 “可是……” “叫你穿你就穿,哪来这么多废话?难不成,这还没成亲,你就想着要管本王了?你若是……”这次轮到江锦睿的话没说话,就被岳灵心推出门外了。 第254章 冲破 马车摇摇晃晃地从街市驶过,停在了客栈门前。 长孙子聿早就候在这里,抬头见七元扶着苏沐漓从马车上下来了,赶忙上去帮扶一把,却觉出苏沐漓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师兄,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先去见师傅。”苏沐漓二话不说,便往客栈里面走。长孙子聿闻言,便一声不吭地跟上,扶着苏沐漓往二楼去。 接到苏沐漓的书信之后,长孙子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苏沐漓曾是七绝宗师最赞赏和宠爱的大弟子,如今他亲笔书信一封,宗师自然给他这个面子,赶来相见。 七绝宗师已是双鬓斑白的年纪,但身子依然硬朗,因是七绝剑法以练气为基础,所以这一身仙风道骨,岳灵心之前注意到这个派系也是觉得他们的宗师有种道家高人的气魄。 不过这次岳灵心是无缘得见真人的了。 苏沐漓一进房间,便恭恭敬敬地躬身半跪,拱手往前道:“不孝弟子苏沐漓,拜见恩师。”“你这孩子,快起来!”宗师亲自起身把苏沐漓扶起来,满面慈祥地将苏沐漓打量了一遍,眉头便拧了起来,“看你如今的身子骨,果然如子聿所言,当初我还不敢相信,如今……你身体抱恙,就不要跟为师 行这样的大礼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沐漓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敢忘怀,更不敢怠慢师尊。”苏沐漓恭敬说道。 宗师欣慰地笑了笑,但又无奈地摇摇头,与苏沐漓互相搀扶着在旁边坐下来。 “你这孩子,虽然平日待人温和,但骨子里却是比谁都要孤傲倔强。这次你肯亲自修书给老夫,让为师务必过来一趟,必定是有要事需要为师帮忙吧?”“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尊。这次斗胆劳烦师尊亲自跑一趟,一来是事情紧迫,不敢再兜圈子耽搁日程,二来也是徒儿如今拖着这副病躯,实在是难以日以继夜地赶路,亲自上门拜访,还望师尊见谅。”苏沐漓 在宗师面前,全没有对外人时那般温和中却带着疏离的态度,对这亦师亦父之人,他心里只有尊敬。 “我们师徒二人,何须如此?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宗师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孙子聿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师兄,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师弟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的事情就不要你做了。”苏沐漓笑了笑,“这次请师傅过来,主要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师傅答应。” 于是,苏沐漓将当年受家书回大闵接任家主之位,却被亲弟弟暗算坠崖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宗师。 那次坠崖,所幸掉进了水里,但身体仍受到极大冲击,重伤数月。神医谷主用尽毕生所学,才救回他一名,但因他伤及筋骨,不宜再动武,便封住他身上的穴道名门,阻止他运气。往日所学,几近全废。 “但近日有要事,徒儿决不可袖手旁观,若以这病弱之身,只怕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所以斗胆请求师傅,运气替徒儿打通筋脉,重拾旧日武学。”苏沐漓诚恳说道。 宗师依然拧着眉心,扶着白须缓缓说道:“照你所说,封住你七筋八脉当是为了护你心神无损,若强行冲破,只怕伤身更甚。” “这些徒儿自然知道。”苏沐漓点点头。 “即便如此,你也一定要这么做?”宗师眼中闪过异光。 “嗯。”苏沐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徒儿有一个,一定要去守护的人。还望师傅成全!” 宗师缓缓舒展眉头,兀自笑了一下,“看来此人在你心中,当是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可还记得当年拜师入门时,为师就曾问过你,为何要习武?” “记得。徒儿说,是为了强身健体,日后才能担当苏家的重任。”苏沐漓依旧点头。 “现在呢?你还觉得,是为了苏家吗?”宗师追问道。苏沐漓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淡淡答道:“是为了我所珍视的一切。小时候,苏家就是我的一切,我的所想、所思,都是以父亲的愿望为中心,所以于我来说,保护好苏家,便是毕生所愿。但现在我明白,苏 家是父亲的愿望,不是我的,而我所愿,唯她一切安好,我愿以性命为代价,为她扫平所有的障碍。” “那你又怎知,对她来说,一条没有障碍的路,是否真的比有人携手共进更重要呢?”宗师反问。 苏沐漓垂下目光,手指轻轻地蜷了起来,轻声道:“我自然知道她更看重什么,但只怕我守护不了她,若是错过这一次,我这条命未必会失去得更有价值,所以……”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若是岳姑娘在这里,听到你说这些话,不知道会多难过!”长孙子聿鼓着腮帮子说。 “你与她不过见了两面,就以为很了解她了?”苏沐漓好笑地反问。 “我是不如你了解她,但是那日她跟我说,等你来了这里之后,一定要拦住你,不让你去都城。她定是猜到你会做出些傻事来,才会这样嘱咐我,如今看来,我真得拦着你了!”长孙子聿义正词严地说。 “这么说来,她这次真的会有危险。那我更应该在她身边才对。”苏沐漓全然不顾长孙子聿的担心,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去都城的决心。 “师兄!”“罢了。”宗师轻叹口气,“各人有所图,自安天命,他自己做的决定,不由他人左右,今日即便我们拦住他,对他来说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他看着苏沐漓,似乎让 他最最后一次确认。 “多谢师傅成全!”苏沐漓点头。 长孙子聿见无法劝阻,只好听从安排下去准备。宗师利用七绝剑法之基础——运气,来疏通苏沐漓的七筋八脉,对常人来说,这非但不是坏事,甚至有助于习武修行,然而苏沐漓体质较弱,体内骤然气流澎湃,会使得他的身体机制负荷过重,就同大补 伤身的道理一类似。尽管如此,苏沐漓一再要求,宗师也不忍拂了爱徒的意,只好尽力一试。 长孙子聿和七元都退到门口守住,从此刻起一整夜的时间,绝不能有任何打扰,否则打扰宗师运功,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伤及脏腑筋脉。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气流攒动的声音。苏沐漓与宗师盘腿对坐,紧闭双目。宗师平举双臂,聚气于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苏沐漓体内。很快,苏沐漓苍白的脸上就不断地深处冷汗。他骤然拧起眉头,好像原本的两道气流在身体里炸开,分裂成 成百上千道细小的气流,在身体里乱窜,互相碰撞,百无禁忌。苏沐漓试着从丹田提起一股气来吸收这些混乱的气流,但并无效果,反而更加虚脱无力。宗师似乎发现了异常情况,想要收力,却只怕两败俱伤,只能硬着头皮加力,试图将那些乱窜的气息都聚拢来。他试了好几次,却发现苏沐漓气息虚浮,内中不足,无论外界如何施力也不能填补,反倒是 被那些控制不住的气流反噬,宗师输入苏沐漓身体里的那股气流猛地反扑回来,将宗师震了出去! 苏沐漓喷出一口鲜血,几乎栽倒。 外面长孙子聿和七元听见异常动静,立马撞门而入,看见苏沐漓和宗师都倒在床上,床边一大摊鲜血,染红了床沿,还有苏沐漓的衣襟。 “少爷!” “师傅!” 两人赶紧上来查看情况。幸而宗师只是被气劲冲撞,没有受伤,不过方才运功过于疲惫,此刻呼吸沉重。苏沐漓却险些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长孙子聿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地睁大眼,他相信以师尊的功力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种情况,但方才房间里外都无异常,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他体内有东西在阻止他运气提神,外力强行灌输,适得其反,如今虽然筋脉已通,但恐怕伤了元气,需要精心调养才是。”宗师喘着粗气说。 “到底是什么东西?”长孙子聿说着,拉过苏沐漓的胳膊诊脉,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脉象虚浮,弱时甚至探查不到脉搏,的确令人担心。 “这……怎么像是软筋散之类的药物作祟?”长孙子聿喃喃说道。 “我家少爷是百毒不侵之躯,怎么会中什么软筋散?”七元反问道。“这软筋散是药物成分,并不算是毒,何况若真是软筋散之症,恐怕是十分熟悉他身体状况的人精心调制,对症下药,所以这软筋散只是令他昏昏欲睡,并不会伤及身体,只是方才强行运功打通筋脉,与软 筋散的药效冲撞,才使得情况恶化。”宗师缓声解释道。 七元摸着后脑勺,喃喃道:“没道理啊。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们离开边关也是偷偷走的,应该……啊?”忽然他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 “没错,就是她。”苏沐漓的神智清醒了些,听到宗师说的话,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难怪前些日子我竟在床上昏睡不起,现在想来,定是她在香炉或者我服的药里面加了软筋散的缘故。” “可是,耽谷主她为何要害你?”七元不解地惊呼。 苏沐漓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她不是要害我。”他清楚耽棠是想阻止什么,他曾恳求于她,可她拒绝了,现在,终究还是他赢了。 “好了,别说这么多了,先休息要紧。”长孙子聿沉声说道。 苏沐漓点了点头。后天就是最后之期,在这之前,他当然要把身体养好,至少足以支撑他赶过去。 他合上眼,仿佛又见到那张面庞。灵心,一定要等着我,及时到你身边。 第255章 当朝对峙 摄政王府披上了满眼的红。一大早就人声鼎沸,吵得整条街都跟着热闹起来。 岳灵心坐在梳妆台前,已经换上了凤冠霞帔,因为江锦睿特意送过来的,所以她也没委屈自己,换上了那套更加贵重的新衣。这会儿正咬着蔻丹,听见门口传来了丫鬟们的声音。 “参见王爷。” 王爷?岳灵心诧异地抬头望去,果然瞧见江锦睿举步走了进来,都快要到里间了,却被喜婆拦住。 “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哎唷,这大婚前,新郎官和新娘子可是不能见面的啊!不吉利,不吉利!” “胡说八道!本王见自己的王妃,谁敢说不吉利?”江锦睿乜斜着旁边,那喜婆虽然觉得不妥,但也不敢忤逆了大人,只能看着江锦睿大步走了进去。 岳灵心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映着自己的脸,然后出现了男人的身影。她心里叹口气,这家伙还真是没有禁忌,竟然连喜婆也拦不住他。 “大婚之前,王爷就这么闯进来,难道是你们西番的规矩不成?”岳灵心没有回头。 “规矩是人定的。在本王府上,本王就是规矩。”江锦睿微微扬起下巴,毫不掩饰自信,甚至是带着一些傲慢的姿态。 这种纨绔子弟唯我独尊的宣告方式,岳灵心是见多了,根本懒得同他多讲,白了一眼道:“废话那么多,你进来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看看你不行吗?这个时候,你应该不是很好过吧。”江锦睿挑眉问道。 岳灵心一脸不信的表情,同样挑眉看着他,仿佛等着他自己交代。 江锦睿有点无奈地扶额,“岳灵心,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一般女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有点不安才对,我看你反倒像是很期待的样子。你就不怕,你的小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当然怕啊。谁不怕死啊?不过,我自然也高兴,因为只要平安度过了今天,我就能彻底摆脱你和这一堆破事,回家过我自己的日子了。”岳灵心耸了耸肩说。 “破事?”江锦睿有些失笑。顿了顿,他的声音忽然变轻了一些,“其实,你若是愿意的话,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你也可以留……”“好了,王爷,吉时快到了,你赶紧出去吧!这要是宫里来人了,发现新郎新娘还在一间屋子里,也不好交代。出去吧出去吧!”不等江锦睿说完,岳灵心就起身把他赶了出去,然后自己穿戴好凤冠霞帔, 等着喜婆和丫鬟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就放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好大一阵,热闹非凡,和鼎沸人声混杂在一起,好像真的是一场单纯的喜事。然而到了外面,听到的都是各种朝中大臣的祝贺声和议论声。岳灵心淡然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可能事情没有临到头的时候,真的不觉得有危机感,但是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的爆竹声,她发现自己正走在 一条不归路上。 反正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圣旨到!”太监的宣声不出意外地响起来。 江锦睿上来拉住岳灵心的胳膊,带她跪下来接旨。太监宣旨让江锦睿和新晋王妃入宫面圣,这也是在江锦睿意料之中的事情。西番的王氏宗亲成婚,按规矩就应该朝见皇上,但也是新婚之夜后的事情,不过江锦睿位高权重,他的婚事可以说对整个西番政 局都有不小的影响。 岳灵心的家世背景一时之间成为了政治家们关注的焦点。 这次赵涣召请江锦睿和岳灵心立马进宫,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闵的皇帝江玹逸亲自来了西番,正在宫中等候。岳灵心也是听到江锦睿和那太监寒暄,才知道江玹逸竟然亲自来到西番!岳灵心心头狠狠一震,他堂堂一国之君,即便要出使,也必须经过朝臣几番商议,可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说明江玹逸必是瞒 着众人,直接来了,实在是草率得很,万一他在这边有任何闪失,那可是整个大闵都会动荡啊! 岳灵心暗觉不安,但又不能表态,只能憋着。江锦睿似乎感觉到岳灵心情绪有变,赶紧上去把她扶上了撵轿。临了还在她耳边嘱咐一句,“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岳灵心想起那晚上见的人,自己立过的誓,心中暗暗地叹口气,暂且把无关的情绪都按捺在心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帮江锦睿把事情办完,她也能解脱了。 一入宫门,朝贺的声音便扑面而来。 “摄政王到,王妃到——” 空旷的大殿里面回荡着内侍的喧声。岳灵心撩起盖头,抬头看向上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西番王赵涣。此人约莫六十来岁,却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不知是否年轻时用脑过度,想着如何谋权篡位,未老先衰,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精神矍 铄,闪着阴鸷的光芒。他的鼻子如同鹰钩,让人看了便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一不注意就会被他算计一般。 “臣携内子拜见大王,见过大闵皇上。”江锦睿带着岳灵心上前请安。 岳灵心抬起头来看一眼江玹逸,他也在看着她。 “臣侄远去大闵祭祖,本是哀痛之事,没想到却抱得美人归,实在是福兮祸兮。说实话,朕是真替臣侄感到高兴。”赵涣寒暄起来。 江锦睿不卑不亢,对答如流,虽说赵涣的话绵里藏针,江锦睿都兵来将挡,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名大臣走了出来,面色不善。 岳灵心心中暗觉硝烟渐渐弥漫开来,看来,要开战了。 “爱卿请讲。”赵涣那日早已跟他的心腹大臣议好今日的对策,现在这一幕不过是他们的开始。那大臣拱手说道:“摄政王虽是大闵高祖皇帝之子,但如今毕竟是在我西番任职,一言一行都该为我西番臣民之表率,更应该凡是先以我西番利益为重,如今却迎娶一个大闵将军之女,何况那人还曾经率兵 攻占我西番都城,与我西番为敌,臣以为,摄政王此举,实在不妥!” “臣也有此虑!”另有几位大臣站出来附和。 赵涣没有说话,似乎等着江锦睿辩解。江玹逸却先开口了,“诸位大臣似乎对大闵与西番之间的关系有误解啊。朕这次前来,便是因为我大闵已故将军岳锦添之女远嫁西番,朕以为实在是两国之幸事,从此我大闵和西番两国,结百年邦交之好,共御外敌,守万里江山,难道不好吗?”顿了顿,见满朝文武不说话,江玹逸又接着说道:“再者,当年我大闵明明是举兵替西番化解内乱之围,后来更是力主当今皇上登基,这难道还不够表明我大闵的诚 意?”“大闵多少年来干涉我西番内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看把这摄政王妃送到我大闵来,不是为了邦交,而是为了里应外合吧!”先前那位大臣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脸早已看穿内幕的表情,倒有一种自以 为是的愚蠢之感。江锦睿轻笑了一声,“王妃对西番一腔热诚,不惜千里迢迢,远嫁于此,路大人却以这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令人心寒呢。”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王座之上,“大王难道也是这样想的吗?若不是, 这路大人谣言中伤臣侄和王妃,并当着大闵皇帝的面口出狂言,企图分化两国关系,大王还要继续袖手旁观吗?” “路大人所言,虽然有些偏激,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赵涣用眼角余光瞥着江玹逸的表情。 江玹逸淡定自若,身边随从不多,但立于他国朝堂之上,受千夫所指,仍是面不改色。却没人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姜凡,眼中已闪过寒光。 “大王的意思,就是以为臣侄当真串通了大闵,有谋逆之心?”江锦睿进一步反问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当然知道,臣侄对西番一片忠心,只是你身份特殊,如今这王妃也令朝堂内外沸议纷纷,你也知道,为君者总不能视忠臣谏言和百姓议论于不顾,所以,朕也是没有办法,见臣侄与王妃真心相爱,朕不忍拆散,只好想个折衷的法子,若是臣侄愿意放下摄政王之位,不再打理朝中重要事务,朕想,各位大臣应当也能放心了。你是王爷,也是朕的侄子,你要迎娶心爱之人,无可厚非,到 时候,谁若是再乱嚼舌根,朕必定不会轻饶。”赵涣脸上挂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将江锦睿逼进早已设下的圈套。“若臣侄说,不能答应这个条件呢?”江锦睿反问,“臣侄这摄政王之位,可是大王当年亲自下圣旨册封。这么多年来,臣侄一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大王为了一门亲事,就要卸臣的 职,就不怕令天下士子和有识之士寒心?” 江锦睿话音刚落,便有一大半朝臣异口同声,“请大王收回成命!” 赵涣眼眸中顿时闪过杀机,虽然只是一瞬,但看得出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江锦睿在朝堂上的势力,早已超过他这一国之君! 第256章 交锋 大殿中尴尬紧绷的气氛,好像一桶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炸药,稍不注意,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赵涣也该知道,明面上和江锦睿撕破脸,自己未必会得便宜,不过放眼细细看去,大致能了解朝中哪些人是站在江锦睿这一方势力背后的了。赵涣哈哈笑了起来,“朕不过开个小小的玩笑,试探一下臣侄对 王妃的真心,你们还当真了?路大人,摄政王对我西番忠心无二,你可万不要再说些不守本分的话了。”说着,递了个眼色。 路大人领了赵涣的眼色,愤愤地瞪一眼江锦睿,低头说道:“皇上说得是。老臣只顾一心为我西番社稷着想,不得不谨小慎微,若对摄政王有何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路大人若当真是一心为了朝廷,本王该为西番、为大王感到高兴,怕只怕是,路大人对本王,是公报私仇,刻意刁难,那岂不是将朝政大事当成儿戏?这样的人,有何脸面立足于朝堂!”江锦睿反咬一口 ,字字掷地有声。路大人蓦地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质问道:“摄政王这是什么以意思?老臣对大王、对朝廷自然是忠心耿耿,方才说的也是各位大人的心声,希望摄政王给我们一个解释罢了,何来公报私仇一 说?” “路大人这是在装傻呀!”江锦睿轻蔑地嗤笑了一声,“难道你今日让本王难堪,还想给本王扣上卖国通敌的高帽子,不是因为本王扣押了你儿子,你想报仇吗?” “笑话,我儿好好地在守城门,关你……”路大人本还不屑于江锦睿的理由,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惊恐起来,“你、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本王查明,你儿子借职守城门之便,竟与藩王私相授受,私自放军队入城。众所周知,若无君王旨意,藩王及其军队不得大批进入都城,路大人之子却在背地里勾结藩王,其心可诛,怕是,有谋逆之嫌。 ”江锦睿说罢,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胡说八道!这、这简直是诽谤,大王、大王明鉴啊,大王!”路大人扭头就向赵涣跪了下来。 赵涣微微皱眉,对江锦睿说道:“摄政王,这恐怕是个误会吧?路爱卿一家对朕忠心耿耿,不至于……”“路俊杰私自放藩王亲兵入城,被臣侄人赃并获,乃是铁证。当初先祖定下藩王极其亲兵不得随意入城的规矩,不就是怕藩王拥兵自重,危机朝堂,如今路俊杰明知故犯,难道不该怀疑他的用心吗?除非, 他的做法,是有大王允许的,否则……”江锦睿试探地看着赵涣。 两人眼神交锋,很多东西其实他们彼此明白,很多大臣也明白,只是没有人捅破。 江锦睿把这件事提了出来,就是准备捅破了。 见赵涣不说话,江锦睿的眸色深了几分,“难道,真是大王下的密诏?” “好了,摄政王!路爱卿的忠心,朕心里明白,你就不要再得理不饶人了。”赵涣被逼得有点不耐烦了。 江锦睿要的就是他沉不住气,更进一步问道:“这么大的事情,臣侄如何能不过问?今日若大王和路大人不能拿出一个交代,恐怕臣侄不能轻易放过违反法令之人!”路大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江锦睿做事赶尽杀绝,这是众所周知,一旦犯在他手上,若真被定罪,就算是天王老子说情都没用,对路俊杰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路大人赶忙向赵涣磕头恳求,“大王,请大王开 恩啊,大王!”赵涣发狠地瞪着江锦睿,心里百般怨恨,是啊,他早该想到,江锦睿的耳目遍布都城,就算是禁军之中,恐怕也不少,路俊杰的一举一动,只怕早已被他看在眼里,先前的试探,江锦睿不过装聋作哑,故 意引他们上钩,让他们放心大胆地行动,看来,是自己失算了。 他考虑良久,想到若是不承认是自己下的令,恐怕路俊杰必死无疑,到时候他不但损失一人,只怕还会与路俊杰的父亲产生君臣嫌隙,只好说道:“路俊杰行事,确是奉了朕的密诏。” “哦?”江锦睿听到满朝哗然,大家已经热烈地讨论起此事来。赵涣为了安稳人心,不得不为自己暗中调兵做辩解,“摄政王对朝内之事了如指掌,怎么反而却对我边关状况毫不关心呢?你可知,大闵调兵遣将,在我边关布下重防,如今既然大闵皇帝入我都城,朕自然 不得不防。” “西番王的意思是,你调动兵马回都城,是想对朕下手咯?”江玹逸幽幽地问道。 赵涣皮笑肉不笑地说:“朕也是防患于未然,若皇上你在边关的布防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自然能安然回到大闵,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江玹逸面不改色地反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赵涣眼神一冷,说时迟那时快,守在宝座左右的两名侍卫突然拔出刀冲向江玹逸。 姜凡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注意到周围的所有异动,猛地抽出剑,毫不客气地将那两名侍卫挡在江玹逸三尺之外。 岳灵心从来不怀疑姜凡的速度有多快。她从小跟姜凡交手,那家伙的功夫比她好,也比她更无情。 于是手起刀落,那两名侍卫立马血溅五步,倒在地上。 朝堂上顿时一片吸气声。路大人扯开嗓子大喊:“保护大王!” 话音刚落,两行队列整齐的禁军便一拥而入,将整个大殿内的人包围住。 “西番王这是要与我大闵撕破脸吗?”江玹逸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仿佛是觉得赵涣太过不自量力。不过这可是在西番的国土上,更是赵涣自己的大殿中,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受江玹逸的威胁,兀自扬起下巴说道:“皇上先斩杀了朕的殿前侍卫,是你先撕破脸,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了。”说着便示意禁军上 前捉拿江玹逸和姜凡。 “慢着!”江锦睿厉喝一声,制止禁军的行动。 “摄政王!”赵涣也不惧此刻与江锦睿对峙,高声喊道,“你到现在还要帮着敌国说话吗?”“大闵皇帝也是臣的亲侄子,他这次前来是为了参加臣侄的大婚,方才大家也都看见了,是殿前侍卫先动手,差点破坏两国的邦交,而大王却要因此和大闵撕破脸,若是传出去,岂不让那个人笑掉大牙?” 江锦睿有理有据地质问。 赵涣却吼了一声,“放肆!摄政王,你是我西番的朝臣,却处处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朕看,真正有谋逆之心的人,恐怕是你吧?” “大王说这样的话,是不信任臣侄了?”江锦睿抬头说,脸上带着一抹狠色。 “你若要朕相信你,不妨先将你扣押的藩王和路大人的儿子放出来。”赵涣不满地说。“大王既已承认,他们都是奉诏行事,臣侄自然会放他们出来。不过眼下大王要与闵朝撕破脸,臣侄怕都城动荡,人心不稳,立马放他们出来的话,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所以,还是等大闵皇帝安全返回国境,局势稳定下来,臣侄再释放他们也不迟。”江锦睿可不是言听计从的人,尤其这个时候,岳灵心正看着他,他们之间有过约定——从那晚上之后,他们的约定有了一条新规则,他会进最大力 量保护她。 如今江玹逸站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她。所以他与江锦睿有一样的目的,不是敌人,何况,江锦睿也不想与大闵翻脸为敌。这也是为了西番着想。 “大王,摄政王言之有理啊。大闵与我西番交好,绝对不是敌人,还望大王不要率性而为,让我西番陷入战乱之中,民不聊生啊!” “还请大王三思!” 朝臣们再次众口一词,而这一次竟然又多了几人。因为从长远考虑,现在确实不宜与大闵为敌。 但赵涣却认为这些朝臣不过是站在江锦睿那一边来反对自己,沉着脸说道:“若是朕坚持要这么做呢?” “大王是要坚持放出藩王和路俊杰,还是要与大闵撕破脸?”江锦睿追问。 “朕以为,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赵涣答道。“看来,大王是不打算听从我们的劝谏了。为了我西番的江山社稷,臣侄只有代为做主了。”江锦睿说罢,转向身边的岳灵心,“王妃,去请大闵皇帝和他的侍卫先行离开宫殿。我们西番的家务事,该由我们 自己解决了。” “没有朕的命令,谁敢离开这大殿?”赵涣大吼一声,令朝臣们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唯有江锦睿不为所动,淡淡说道:“请大闵皇上离开。” 岳灵心见此局面,赶忙走到江玹逸跟前去,对他示意,轻声说道:“走啊。” “你在哪儿,朕就在哪儿。”江玹逸低声说道。 “你疯了!”岳灵心有点咬牙切齿,恨江玹逸的固执,但她却又很清楚他的固执,不会轻易被任何人说动。“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赶紧离开这里!” “事实上你需要。你需要朕的军队,在边疆做你的后盾,正如你此刻需要那个人,在这里支持你一样。”江玹逸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塞进岳灵心的手里。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 第257章 对质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江玹逸手里? 岳灵心低下头,看着江玹逸刚刚塞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块玉石,正面刻着精致的莲花。岳灵心记得在宫中时,自己曾找了这块玉佩好久,却都没有一点头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弄丢了。 这是娘亲的遗物,上面的莲花,就是娘亲的象征。 “怎么会在你这儿?”岳灵心小声问道。 江玹逸看着她满是疑惑的小脸,心头忽然有点隐隐作痛。若是可以,他想看见的是她的笑脸,而不是如今这样不断地感到困惑,因为她每时每刻都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那是冬天。祝玲珑刚刚进宫,成为了景云宫的女主人。他就在那里,下令杖责李嬷嬷,而岳灵心为了保护李嬷嬷,甘愿趴在李嬷嬷身上,替这个老仆人受刑。而他竟然就这么把她丢出景云宫外,让她驼着 另一个人在雪地中穿行,累得晕倒在地上。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脸色苍白,已经失去意识。 “皇上,让老奴送皇后娘娘回宫吧。”秦海在身后不忍地说道。 他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三年前,她天天缠着他,让他烦得要死。三年后,她处处与他作对,让他恨得要死。他曾觉得自己恨不得她死,但此刻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尖上蔓延。 “皇上,再这么下去,娘娘会死的,请您让老奴……”秦海恳求的话音未落,就见江玹逸弯下腰去,把岳灵心抱了起来,往清秋院的方向走去。秦海不再说话,静静地跟在后面。 江玹逸只走到了清秋院大门口,把岳灵心放在了这里。“皇上,您不进去?”秦海不明白,江玹逸为何要把岳灵心抱回来,却又不送进去。但想了想,他好像又明白了,某些人不想承认自己在关心着一个女人,就像那人不想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自以为痛恨 着的女人。所以江玹逸只能止步于此。江玹逸把岳灵心放下之后便要离开。但有东西从岳灵心怀里掉了出来。江玹逸正弯着腰,一眼便瞧见了掉落在雪地里那块翠绿的玉佩,上面有精细的雕花。他还记得她说过,只是她母亲的遗物。鬼使神差 的,他把玉佩捡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现在,他才把玉佩放还到岳灵心手中。 岳灵心仍然仰着头,看着江玹逸,似乎等他的回答。不过江玹逸终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有何不好? “你比以前粗心多了。以后自己注意点,下次再丢东西,未必会有这么好运。”他把话敷衍了过去。 岳灵心撅了撅嘴,无奈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你不要卷进这件事情里来,赶紧离开吧。”“朕是大闵的皇帝,你是朕的臣民,在这朝堂上,你受朕庇佑,朕岂会丢下自己的子民,像个懦夫一样逃离?君王之所以成为君王,是因为他们该懂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对自己的国家才是最好的。如果 西番王当真以为在这里杀了朕,可以让西番从此变得强大,大可现在就动手。当然,前提是若有人能越过朕身边的侍卫。”江玹逸微微眯着眼,放出黑暗中的猫咪才有的眼神光,尖利而阴鸷。 江玹逸算计别人的时候,可是一个十足的阴谋家。赵涣听了这番话,仿佛才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朝臣们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他还是慢慢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别忘了,你至今尚无子嗣,若是你死在了这里,闵朝没有皇子继位,必将内乱,到时候, 即便是我小小的西番,想要攻克混乱的大闵,恐怕不是什么难事,我相信北疆的戎族,也会很乐意帮忙。”“那你大可试试。”江玹逸说着,用眼神示意秦海拿出一支烟花。“你以为朕会把大军留在边境之后,就听天由命?午时过后,如果他们没有看见朕的信号,大军即刻挥师入境,你小小的西番,能阻挡朕的大 军几时?” “至少在他们保你全身而退之前,你已经成为朕刀下亡魂。又或者,有你在我们手上,大闵又再多军队,又能奈我们几何?”赵涣的音调陡然上扬,“殿前侍卫,将此人拿下!” “那就看禁军是听谁的了。”江锦睿忽然出声。 拿着武器的禁军们忽然将矛头指向了赵涣。 底下的大臣们立时慌了,有人喊道:“摄政王,你这是想干什么?” 赵涣见自己的禁军竟然都成了江锦睿的人,咬牙问道:“江锦睿,你莫非想造反不成?” “造反?如今是大王要置万民生死于不顾,非要一手挑起战争,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西番先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毁在你手中。”江锦睿毫不退缩。“朕的决定,容不得你质疑。你是西番高祖皇帝之子,根本就不是我西番皇族的人,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朕和朕的江山指手画脚!”赵涣的声音显出了他的苍老,那双阴鸷的眼眸里发出的银光也比之前的 威慑力少了许多。朝堂之大,他却像是孤立无援。不过,他却向心腹递了个眼色。一名不受注意的小太监,悄悄地隐没到幔子后面。 “我没有资格,那一个弑君者,就有资格了吗?”江锦睿嘴角挂着微笑,直勾勾地看着赵涣。 赵涣仿佛被人戳中了脊梁骨,脸色煞白,同样直勾勾地盯着江锦睿,“你说什么?”“大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次被我拦下的藩王,似乎正好知道一些,不该别人知道的事情。既然大王要求我放了他,那不如就把他放出来,站在这大殿之上,让他告诉我们,我们前面这位大王, 除了要毁了西番之外,还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江锦睿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便有人从殿外进来,而禁军则自动让开了路。 这一幕让所有朝臣哑口无言,也让赵涣哑口无言,因为他们无法料到,这宫城里究竟还有多少江锦睿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江锦睿的势力在这城邦里不断地扩散壮大,明里暗里,不想则已,仔细想来当真令人心惊。很多朝臣心里清楚,其实江锦睿早就有了当皇帝的实力,却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动手。不知是否 有人想过,或许他只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需要一个把赵涣拉下马的理由。 这个理由,就在那藩王身上。 中年汉子被捆绑着押上了大殿。他身上还穿着昂贵的衣衫,也没有太狼狈,看样子江锦睿并没有折磨他。 “皇上!皇上!”藩王一看见赵涣,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跪地哀求起来,似乎指望赵涣能救他一命。 赵涣脸上显然多了些担忧的神色。他背着手,提高声调质问道:“江锦睿,你如此捆绑藩王,可是大罪!”“大王说漏了。是无缘无故扣押藩王,才是大罪,然而这个人在我手中,是因为他罪有应得。”江锦睿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氏的藩王之位,是当年大王登基时亲封的。然而在此之前 ,此人并无太多建树,至少不至于得到藩王之位。那么他究竟替大王做过什么,能得到如此高的荣誉?不如让他自己说说。”“我、我……”刘氏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江锦睿,又看看赵涣。赵涣眼中凛冽的光色,让刘氏不禁咽了口唾沫,“我身为藩王,岂能被你威胁和侮辱?我对大王忠心耿耿,对西番忠心耿耿,你休想 诬陷我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莫须有吗?可你当年曾是先帝身边的护卫,先王离奇暴毙之后,你也随之销声匿迹,突然有一天,就立了军功,被当今大王立为了藩王。所以本王找到当年为先王做尸检的御医,得知了一个当年未曾公布 的真相。”江锦睿招了招手,又有两名侍卫领了个人进来。 这次被带进来的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没有捆绑住,但被两个彪悍的侍卫夹在中间,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在殿下啪地一下跪下来,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往前看。 赵涣的表情有些吃惊,许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 “老头,你告诉大家当年你替先王诊断的死因是什么。”江锦睿说道。 “是、是旧疾复发,身体不堪重负,肝脏功能衰竭,导致、导致早逝……”御医埋着头说。 “可事实并非如此,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这样说的,对不对?” “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拿了钱出宫,本想安度晚年,谁知那人却让人追杀老奴,若不是老奴命大侥幸逃脱一劫,只怕现在已经、已经……” “那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你现在就在朝堂上原原本本地讲一遍。”江锦睿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老御医点点头,深吸口气讲道:“先王,是被人毒害的!” 第258章 心腹之言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一开始还安静着,突然之间便爆发出风言风语,淹没了整个朝堂。 “那,是谁下的毒,又是谁,下的令。”江锦睿刻意把一个句子拆分成了两部分,放慢了速度,却加强了语气。老御医咽了一口唾沫,稍稍抬起头来瞅了一眼上方的赵涣。江锦睿看出老御医有些怯场,不禁提醒道:“如今朝堂重臣皆在场,没有人可以只手遮天,你可以放下所有的顾虑,把你先前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否则,那个人可以追杀你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吗?该怎么选择,你自己该是清楚的。”老御医倒吸一口冷气,反正睁眼一条死路,闭眼也是一条死路,说出来兴许还能得到些许庇佑,只好哆哆嗦嗦地开口讲道:“老奴是先王的御用太医,没人比老奴更清楚先王的身体状况,那会儿照顾先王饮食起居的小宫女,正是刘氏的表妹,如今的藩王夫人。先王突然发病晕倒那会儿,也只有那宫女一人在旁边照顾,她塞给老奴一笔钱,还威胁老奴说,若是老奴把真相公之于众,就会有人把毒害先王的罪 名扣在老奴头上,让老奴吃不了兜着走。老奴、老奴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隐瞒先王中毒的实情,先王离世之后,便偷偷出宫,想要远离是非,没想到……老奴有罪!老奴罪该万死啊!”“既然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又怎敢立于朝堂之上?先王待你不薄,你却串通他人毒害先王,朕看你的确是罪该万死!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赵涣沉不住气了,大声呼唤侍卫上前来捉拿人犯,但侍卫 都被禁军挡在了门外,根本无人进得来,更不敢与摄政王的势力抗衡。 江锦睿不急不缓地说道:“大王还是听他把话说完。他一个小小的御医,怎敢动此念头?究竟是什么人,密谋毒害先王,并威胁殿前御医误诊,瞒天过海。” 老御医吓得忙说:“老奴也是迫于对方位高权重,若是不乖乖听话,只怕全家上下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请摄政王明鉴,饶过老奴一命!” “你要本王饶过你,也要有一个饶你的理由。你犯下的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今日你若是将真凶供出来,本王还能念你将功补过,饶你死罪,但你若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本王无情。”江锦睿继续循循善诱。 其实这个答案,不止是江锦睿一个人,大部分明眼人都很清楚了。 但无论如何,这层窗户纸都不能是别的任何人来捅破,只能是这个自称知道真相的老御医。 “老奴遵命。老奴当时也想说出真相,但奈何,此人已被推举为新网,老奴若是不顺着他的意,岂不、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无奈,老奴只好逃命啊!” 虽然众人早已心知肚明,但老御医这番话仍然像是晴空霹雳一样在大殿中炸响。官员们指着那老御医议论纷纷,不时瞥一眼上方的赵涣,看他作何反应。 江锦睿今日的来意,众人也算是摸清楚了,这哪里是来成亲,分明是要逼宫问罪! “你的意思是,毒害先王的人,就是后来当上西番之王的人?”江锦睿问得更直接了。 “是。毒害先王的,正是当今的大王!”御医狠心咬牙说道。 江锦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反而不说话了,只是静观赵涣和朝臣们的反应。等到大家都议论得差不多的时候,赵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慢吞吞地说道:“锦睿啊,这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自导自演,唱独角戏,却竟敢在大殿上以下犯上,指控君王,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 大罪?朕现在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大王难道还没看清楚这大殿中的形势?这禁军,哪一个是你能调动的?在你拿我的狗命之前,不如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命能不能保得住。”江锦睿不以为然,眼中露出轻蔑之色。“你以为你阻止朕的大军于城门之外,又控制了大殿上的禁军,朕就对你无可奈何了吗?你别忘了,守城赤卫队也是朕的人掌管,只需要朕一道旨令,他们便能入宫,包围这座大殿。到时候,看是你的禁卫 军人数多,还是朕的赤卫队人数更多。”赵涣说着,大殿外果然响起了悉悉率率的脚步声,俨然是有人指令包围了大殿。 都城赤卫队负责整个皇城的巡防,而禁军不过是皇城内的护卫,人数自然不敌。 “凭你一个谋逆之人,也敢调动皇城赤卫队替你卖命?”江锦睿不屑地说道。“朕是西番的大王,而你不过是个摄政王,赤卫队宣誓效忠于王者,是你收买不了的。江锦睿,你的如意算盘没这么容易打!你想逼朕退位,给朕安上毒害先王的罪名,以为这样你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上位 了吗?你是大闵高祖皇帝的孽种,凭什么当西番的王?”赵涣故意把“孽种”二字咬得很重,似乎要向所有人强调江锦睿的身世。“我娘亲为何逃亡大闵,为何要向高祖皇帝求援,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当年你与嫡子夺位,犯上作乱,若非我娘亲牺牲小我,以联姻之举向大闵求援,救我西番百姓与内乱之苦,不知你还会如何祸害我西番多久!只可惜先王仁慈,顾及手足之情,未能取你性命,岂料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再次兴风作浪,毒害先王,夺取王位,实在是罪无可恕!”江锦睿厉声痛斥赵涣的种种恶行,已经丝毫没有对王的尊重 之意。赵涣的心腹之臣连忙出来说道:“摄政王,你这是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这个所谓的御医来路不明,难知其是否被人收买,而藩王也并未亲口认罪,这一切分明都是你捏造诬陷于大王。江锦睿,罪无可恕的应 当是你!赤卫队,还不进来将这逆贼拿下!” 外面的赤卫队护卫于是也涌了进来,与禁军对峙,原本宽敞的大殿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 这时岳灵心想上去说什么,但一旁江玹逸立马抓住了她的手,向她摇摇头,示意时机还未到,不想她去冒险。 “可本王还有一个人证,她曾亲眼见过你赵涣和刘氏私下密谋,毒害先王。你们可以不相信本王和御医说的话,但是她的话,朝中的元老们就该掂量掂量了。”江锦睿说着,让郭荣亲自下去带人上来。 只是江锦睿手里最大的底牌之一,所以更为小心慎重,在此之前,见过她的人并不多。除了江锦睿自己和他的心腹,就只有岳灵心——那晚在边疆客栈,岳灵心便去见了她。 等了一会儿,郭荣搀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进了大殿。 朝中重臣多是元老,见到了此妇人皆是满面惊讶,交头接耳道:“卓夫人,她竟然还活着?” “是啊,她不是死了吗?” “不是死了,看来只是失踪了,现在又回来了。”有人小声说道。 江锦睿将卓奶奶迎到跟前,拱手拜了拜,“劳烦您老了。” 卓奶奶点点头,“二十多年了,我终于回来了,相信在场的各位,还有没忘记老身的吧?”说罢,其凌厉的目光遍扫四周,竟有一股子旁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卓夫人乃是先王倚重之心腹,更是梅长公主和先王之女嫡公主的奶娘,被封为一品夫人,我等自然认得。”一名老臣恭恭敬敬地说道。岳灵心想起那一晚卓奶奶对自己说的,虽然她早已知道了卓奶奶的身份,但是对于卓奶奶在西番朝廷受敬重的程度,如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看来,卓奶奶当年在西番先王跟前的确是备受信任和重用, 所以卓奶奶才肯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替先王背负重任在外,只等着如今这个时机吧。“当年二皇子赵涣叛乱,曾迫害尚是太子的先王家眷,夫人也是因此而丧命,只留下幼小的嫡公主。虽然事情平息后,先王没有要赵涣偿命,但此乃先王心中之痛。先王登基后,本以为赵涣会有心悔改,但没想到,此人仍在密谋夺位。先王出事之前,我偶然撞见赵涣与那刘氏谈话,赵涣竟然买通刘氏,让他的表妹在先王的熏香里下毒。我知道此事之后,立刻求见先王,但被人挡在门外,我便知道赵涣的爪牙已经控制了寝宫。我虽担心先王安危,但是想到赵涣等人更有可能向先王的骨肉下毒手,于是立马赶去嫡公主宫中将她带走,准备送出宫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嫡公主安置妥当,再回宫设法营救先王。但没想到,我前脚刚刚出宫,后脚就传出了先王、先王暴毙而亡的消息……我潜回宫中打探,发现宫内已被赵涣的人马控制住,我绝无机会拆穿他的阴谋,为了嫡公主,我只好忍气吞声,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 ,连夜带着嫡公主出走他乡,进入了大闵境内,从此隐姓埋名,等待时机。终于,一个月前,绥王锦睿找到了老身,只是,嫡公主红颜薄命,早已香消玉殒,老身……不能带她再回到故乡了。” 卓奶奶说着,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脸盘滑落了下来,有伤悲,也有怨恨。她恨,恨仇人的狼子野心,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是今日,她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她抬起手来,愤愤地指着殿上的赵涣,“就是此人一手策划了毒害先王、篡权多位的阴谋!你们这些曾宣誓效忠先王之人,如今却被这弑君之人愚弄,为他卖命,可对得起先王对你们的信任?你们若还有一 点忠诚和良知,就该立马将此人扣押起来,杀之以谢先王和天下!”此话一出,殿中气氛顿时紧绷如弓弦,随时可能爆发。 第259章 逼宫 江锦睿带来的证人,加上卓奶奶作证,即便没有真凭实据,赵涣毒害先王的罪名在众人心中几乎可以敲定。不过赵涣仍然是当今的王,真要与他作对,中间派系还是顾虑重重。毕竟在权力的宝座上,永远都是成王败寇才是真正的道理,即便赵涣真是弑君者,如果江锦睿不能一击即中,彻底打垮赵涣,今日朝堂 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被一笔抹去,所以的血也都会白流。朝臣们不傻,自然还要官网。 只有与江锦睿早就约定好的几名心腹大臣出来,要求处置弑君之人,另立新君。 而忠于赵涣的路大人等人则声称江锦睿是诬陷。那姓路的站出来说道:“卓夫人,我们敬重你是先王倚重之人,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毫无证据地胡说八道,诬陷当今的君王!” “我说的话,句句是真。我为何要诬陷他?难不成,我也想坐上这大王的宝座?”卓奶奶厉声反问。 路大人被噎得一时无话,好半晌才咂咂嘴挤出来一句:“你说你当年发现了真相,带着嫡公主外逃,可如今嫡公主已死,死无对证,当然是随你怎么说了。但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呢?”“嫡公主虽红颜薄命早逝,但她留下的信物和亲笔遗书仍在,上面历数赵涣的累累罪行,这样的人,你们还觉得他有资格做我西番的王吗?”卓奶奶说着,取出了泛黄的纸张,上面有嫡公主的字迹与血指印 ,控诉了赵涣当年谋害她父亲,并追杀她与卓奶奶之行径。 顿了顿,卓奶奶接着说道:“何况,嫡公主还留下了后代。此乃我西番正主,你们还不速速迎拜?” “嫡公主之后?”朝上众人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笑话!若嫡公主有后,为何没有早日回国,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再说,人呢?这里可没有……”路大人好笑地摊开手,似乎觉得卓奶奶是在吓唬人,但是说着说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朝堂上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除了…… “老奴,拜见嫡公主,恭迎嫡公主回朝!”卓奶奶提高了声调,底气十足,信与不信之人都有些被她的气势震住。 卓奶奶朝向岳灵心的方向跪了下来,行君臣大礼。 大家伙一时愣了。 明明是摄政王迎娶的王妃,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先王的孙女,当朝的嫡公主呢?“若不是用这种方法,本王岂能安全地将嫡公主带回国内?当年赵涣为了斩草除根,派了多少人追杀莲公主,若不是莲公主命大,又有忠仆护主,才得以侥幸逃脱,保全性命,岂能有今日让赵涣伏诛?如果 让赵涣知道,莲公主还有后嗣,赵涣必当处置而后快,是而本王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迎嫡公主回宫了。”江锦睿解释着,将手放在胸前,朝岳灵心行礼。“莲公主早就已经死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后嗣!”赵涣暴怒地吼了起来,“你们预谋夺取王位,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你们以为朕会这么容易上当吗?来人,把这些逆贼都给朕抓起来! 抓起来!”大殿之上顿时剑拔弩张,赤卫队奉王命行事,既然赵涣还是大王,赤卫队自然听他的吩咐,上前来捉拿岳灵心和江锦睿等人,与禁军兵戈相向。原本讨论政治的尚文之地,一时之间喊杀声四起,朝臣们慌 忙地聚拢在一个小角落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以为朕就只有这么点能耐吗?江锦睿,今日朕就让你看看,你的狂妄自大会给自己招来多大的祸端!”赵涣一声令下,殿后早有准备的侍卫便扑了出来。“走!”江玹逸看出局势有变,也不管江锦睿有何打算,他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护得岳灵心周全,于是当机立断抓起岳灵心的胳膊就往大门冲过去,顺带从前面赤卫军手里抢过来一把剑,一路打杀前行, 姜凡则在断后。 看着前面那个奋力拼杀的身影,姜凡的手顿了一下,不知不觉,剑尖竟已对准那个背影。顿了顿,他看到江玹逸一直紧握着岳灵心的手,有片刻的愣神。 旁边一名赤卫军高喊着冲了过来,等姜凡回过神来时,刀已经近在江玹逸背后,几乎就要砍到江玹逸身上。姜凡立马将其一剑挑开,反手把那人刺死,护着江玹逸和岳灵心往门外去。 郭荣也一步跨到江锦睿身后,说道:“王爷,我们的接应人马都在一重宫门之外,不能进来,咱们要先撤出去!” 江锦睿点点头,“保护卓夫人离开!” “是!”郭荣过去搀住卓奶奶,在禁军的掩护下往后撤。朝堂之上,一时赵涣的人马居多,但禁军毕竟是皇宫内的守卫,各个都有以一敌十的身手,所以尽管面对劣势依然能护得江锦睿等人退到了宫殿外。外面虽然地势更加空旷,但也更利于赵涣的人马层层叠 叠地涌上来,将他们包围。“给朕放箭!”赵涣在包围圈外大声喊道。他一挥手,四面宫墙上立马冒出十数名弓箭手,看来赵涣为了今日也做了不少准备。他召请江锦睿带王妃进宫,怕也不单纯,而是要趁此机会,将江锦睿一举铲除 。 如今他将周围布置的暗哨尽数放出,就是为了要将江锦睿彻底置于死地。 箭雨霎时之间凌空而下! “保护王爷!”郭荣大声喊道。 江锦睿却一把将郭荣推向岳灵心的方向,厉声说道:“保护王妃!” “王爷……” “她是嫡公主!”江锦睿加重了语气。 郭荣咬了咬牙,带着一干侍卫冲向岳灵心身边。江玹逸仍是紧紧抓着岳灵心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挥舞着剑,挡开凌乱的箭雨。但一拨又一拨的弓箭手轮番上阵,应接不暇,江玹逸不禁有些吃力起来,不免漏掉一两支箭从自己身旁飞过去。他赶忙往前 走一步,将岳灵心护在身后。 “你当心啊!”岳灵心看得惊险万分,但她手边没有武器,不敢轻举妄动,周围那么多人都为了保护她而前仆后继,禁军也因为乱箭而损失不少。 “能杀我江玹逸的人,还没生出娘胎呢。”江玹逸不以为然地弯了下嘴角,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双眼紧紧盯着周围。 岳灵心怔了一下,想起当年他们一同出征被围困之时,他硬要亲自带头突围。她不肯放开他,他便笑笑说,“放心。能杀我江玹逸的人,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那时候策马同游,刀尖儿饮血却依然谈笑风生,只因有一人相伴,生死无惧。但现在…… 不及岳灵心多想,四面宫墙上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抬头一看,那些暗藏的弓箭手竟然都被人从后面割了喉,从墙头上扔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另一种颜色盔甲的弓箭兵。 “是我们的人!”郭荣兴奋地叫了起来。禁军因此士气大增,纷纷举起武器与赤卫军搏斗起来。宫门方向传来喊杀声,柱子在门外撞得怦怦作响。很快,宫门就被攻破,大队人马涌进了城门内,将相比之下为数不多的赤卫军围住。加上禁军掉头 相向,赤卫军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赵涣的心腹一见形势不对,立马上前对赵涣说道:“大王,情况有变,赶紧撤吧!” “撤?这里是朕的宫城,朕的大殿,朕若是走了,岂不是把王位宝座拱手让人?”赵涣依然不为所动,不管路大人怎么劝说,他硬是将其推开,一把拔出身边护卫的宝剑,颇有要鱼死网破的姿态。 “大王不可啊!”路大人见赵涣要亲自上阵,跪下来抱住赵涣的大腿。 “今日这局面,朕若不杀他们,来日他们会放过朕吗?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刻,有什么好犹豫的?走开!”赵涣一把举起宝剑,“将士们,给朕把这群反贼拿下!”赵涣毕竟还是大王,不明真相的士兵们仍有为他卖命的,加上一些利益权衡下忠心追随的大臣,倒也纠集了一帮团队与江锦睿的人马拼杀。赵涣虽说老态龙钟,但挥舞刀剑时仍见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之人 。“将士们,大王在此,你们当真还要替这乱臣贼子卖命吗?你们看清楚了,他江锦睿身边站着的,可是大闵的皇帝!江锦睿通敌叛国,谋逆逼宫,你们还要为虎作伥,任由这等宵小之辈祸乱宫闱,毁了我西 番吗?你们都是西番的子民,曾宣誓护我西番国土,如今,你们的忠诚呢?你们也要跟着他江锦睿造反,当我西番的千古罪人吗?”赵涣在人群之中大声喊道,字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士兵本就是听命于将领,如今却能一睹王者尊容,加上赵涣这一席话将江锦睿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有些士兵不禁有些动摇——他们,是在造反吗? 士兵中开始有了议论声。大家交头接耳,令军心不稳。 赵涣见状,接着说道:“现在拿着你们的武器,掉头转向逆贼,朕只当你们先前是受贼人蒙蔽,既往不咎!”军中的议论声更甚,以至于颇有喧哗的味道了。带兵攻入宫门的将领本是江锦睿的心腹,见手下士兵私相议论,立马拔出剑来,说道:“休要听他胡说八道!此人谋朝篡位,不配做我西番的大王,摄政王乃 是替天行道,为了我西番的江山社稷着想。你们不要上他的当!”即便如此,仍是没能止住军中沸议。局面一时有些混乱不堪,人人自危,自我怀疑,分不清了敌我。 第260章 反攻 “王爷……”郭荣和将领看向江锦睿。 这局面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只能看江锦睿是否有解决办法。 “这么多年来,他煽动人心的本事倒还是这么厉害。”江锦睿冷笑了一下,往前走出两步,想着若是他不说点什么,还不真让赵涣动摇了军心? 谁知还不等他开口,忽然听得后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信口雌黄,贼喊捉贼。”岳灵心越过江玹逸,走到人群最前面来。 这种局面下,一个女人出面来声讨,一身红妆如血般铺张开来,在乌泱泱一片的男人们中间,尤其引人注目。是而岳灵心这一开口,底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着岳灵心。“众将士们,你们一腔热血,一心报国,都是我西番的好儿郎。我知道,你们现在定是很疑惑,权位之争,各执一词,究竟站在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精忠报国。也许你们并不认识我;也许有人认为我是江锦睿的王妃,会帮他说话;也许也有人认为我是大闵人,是大闵第一将军岳锦添的女儿,我会向着大闵。但如今我更希望你们把我当成我自己,我的外公是你们的先王,我的母亲是莲公主,当年他赵涣谋夺皇位,残害皇嗣,先王宅心仁厚,登基之后既往不咎,饶他性命,希望他能悔改。但是他恩将仇报,毒害先王,逼得我母亲流落他乡,隐姓埋名,忍辱度日,至死不得归乡。试问天下哪位有识之士,能心甘 情愿效忠于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我恳求你们,为了西番的将来,为了先王和莲公主,以我嫡孙之名,讨伐奸佞,还我正道!” 岳灵心慷慨激昂的字字句句在空旷的宫城内回响,整个宫城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呜呜地吹,王城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好像是先王和莲夫人在天有灵,也听见了岳灵心的话,要为她摇旗呐喊。 “王爷,这……”郭荣也被岳灵心的气势震住了,见四下的士兵们都不再议论,于是小声地问江锦睿接下来该怎么办。江锦睿只给了他一个眼色,郭荣便领会了,举起手来附和着岳灵心大喊道:“讨伐奸佞,还我正道!”禁军也跟着他高喊起来,一遍一遍,仿佛要喊到人的心坎里去,让那些尚且心存疑虑的人也相信,他们 才是正道。于是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包括先前有疑惑的士兵们,也都扯开了嗓子跟着大喊,甚至就连赤卫军里也有人明白了过来,加入到讨伐的队伍中。大部分的矛头都转向了赵涣和他的心腹,如此,赵涣 一下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 “给本王拿下这逆贼!”江锦睿这时出声指向赵涣,于是士兵们一拥而上,向赵涣冲了过去。 路大人一面喊着余部“保护大王”,一边拽着赵涣说道:“大王,大势已去,保命要紧啊!” “命?江山都没了,还要命来做什么?”赵涣恶狠狠地甩开劝阻的人,对准岳灵心的方向,“拿下那个妖女,叛军自然溃散!来人啊,给朕冲啊!” 混乱之中,一行人咆哮着冲向了岳灵心。 江玹逸连忙将岳灵心拽到身后,想要护着她。岳灵心却抓起一把剑,冲到前面高喊:“将士们,与我一同捉拿逆贼!” 众人正值士气高涨,岳灵心几乎一呼百应,很快就带着一众将士冲向了赵涣的一干残兵败勇。没想到的是,赵涣看上去年事已高,可厮杀起来毫不含糊,也许是有身边将士护着的缘故,竟很快与岳灵心这边短兵相接。岳灵心却也不像一般的闺阁小姐,是绣花枕头,她是沙场征战历练起来的女将军 ,比这还恶劣得多的场面她都见过不少,何况现在他们占尽优势,赵涣等人不过强弩之末,早晚是自取灭亡。 “杀了这妖女!”赵涣已将岳灵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岳灵心正要往前冲,突然有人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岳灵心本以为只有江玹逸才敢这么大胆,谁知她一回过头,看见的却是苏沐漓!岳灵心怔住了,大概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对不对,这难道只是梦?是因为自己太紧张,所以在大婚之前做了一个梦,而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岳灵心奋力地摇摇头,如果是一个梦就该醒来了,但是 眼前的苏沐漓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又冒出一个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岳姑娘,演说还挺精彩的嘛!” “你?你们!”岳灵心这便反应过来了。不是自己在做梦,而是苏沐漓和长孙子聿真的到这里来了。她连忙停下脚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七绝门在朝廷里也有些关系的,想混进来并不难。”长孙子聿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 岳灵心白了他一眼,“我是说,我不是让你拦着他吗?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让他进宫了呢?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危险?” “我师兄这脾气,他想做的事情,谁拦得住他?何况,我现在也打不过他呀。”长孙子聿瞥着苏沐漓,笑嘻嘻地说,眼底却闪过一抹担忧。 “可是……” “你别说他了,是我坚持要来的。明知你身陷险境,我岂能袖手旁观?我说过会守护你,你就不要想太多了。”苏沐漓说着就将岳灵心揽到身后。 岳灵心第一次看见苏沐漓手中执剑,如传说中走出的仙人,一身白衣,手中长剑寒芒熠熠,一改往日温和淡然的态度,誓要夺人性命。他是为了护她,才变成如今这样子。“你的功夫……”岳灵心还是不明白,为何苏沐漓会突然找回功夫。之前已经知道他是七绝宗师门下弟子,他的师尊是西番第一剑法高手,而他又是七绝宗师最宠爱的大弟子,武艺高强,不过他已经失去功夫 多年,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就连先前她离开边疆时,他也还是病怏怏的,怎么现在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眼前的局面容不得她多问。赵涣已经带人冲了过来,苏沐漓一马当先迎上去,挥剑斩杀最前面的两人,长孙子聿紧随师兄其后,带领禁军兵马将赵涣的人马杀得节节败退。很快,赵涣就只剩下孤军一人,手中的刀已然被鲜血染红, 他苍老的面容和一身黄袍同样血迹斑斑,可一双怒目仍然直视岳灵心。 此刻赵涣已是筋疲力尽,几乎跌倒在地,只能把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撑身体平衡,却是很难再有力气向岳灵心挥剑。 “老贼,受死吧!”郭荣大喊一声,举刀朝赵涣砍过去。“慢着!”江锦睿拦住郭荣,上前说道,“这老贼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要处死他须得有理有据,否则何以服众。今日逼宫,若是杀了他,无异于谋朝篡位,还是先将他收押起来,公开 判决处斩,如此,才能告慰先王、我娘亲和莲公主他们的在天之灵。” “王爷说得有理。”底下朝臣点头同意。 于是江锦睿让人过来将赵涣扣押下去。突然,赵涣抬起头来,趁着众人都放松了警惕,竟从长靴一侧摸出一把匕首,朝岳灵心刺了过去。 原来他气息不振不过是伪装,只是想浑水摸鱼,等待一个时机。他是大势已去,但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岳灵心身边重重保护,不等赵涣靠近,苏沐漓和江玹逸同时冲上去挡在了前面。两把剑同时插进赵涣的胸口,赵涣只闷哼一声,便圆睁双眼,无法动弹了。 江锦睿也是一惊,又松了口气。谁知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赵涣身上时,乌泱泱一片的人群之中忽的飞出两枚飞镖。等有人察觉时,那飞镖已近在岳灵心背后咫尺之处。只听得卓奶奶大喊一声:“公主小心!”话音未落,卓奶奶已经 张开双臂抱住岳灵心,那飞镖径直扎进了卓奶奶的后背。 卓奶奶闷哼一声,双眼瞪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保护王妃娘娘!”郭荣见状,将刚刚收起来的剑又拔了出来,高喊一声,众将士应声拔出武器,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看清楚那两枚飞镖是从哪里发出来,那人隐没在浩浩荡荡的军队中,如今早已不见了 人影。 等岳灵心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卓奶奶已经倒了下来。岳灵心一把抱住卓奶奶,倒吸一口气,“卓奶奶?卓奶奶你怎么了!不要,不要这样……不会的!”她把手从卓奶奶的身后收回来,手心里沾满了黑血。 这飞镖上有剧毒! “叫大夫!叫大夫啊!”岳灵心拼命地叫喊起来,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不、不必了,公主殿下……”卓奶奶颤抖着拉住岳灵心的胳膊,摇了摇头,鲜血正从她的嘴角溢出来,“老奴自己的身体状况,老奴自己清楚。卓奶奶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如今能早一些去陪大王和公主殿下,还有李嬷嬷跟老奴做伴,是老奴的荣幸。公主殿下,就放手让老奴去吧,至少老奴这条命,到最后还能保护公主殿下,总比虚度过去要好。”说着,两行浊泪从卓奶奶眼角滑落。她颤抖着,不再说话了 ,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不要,不要,卓奶奶,不要!”岳灵心拼命地叫喊,但是卓奶奶已经不再答应她,嘴角却还带着笑容。寒流前的最后一天,阴冷得可怕。 第261章 天道轮回 开春后,夜晚也变得温暖了许多,不过岳灵心已经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夜,身上已经开始发凉。 她在石阶上坐着一动不动,双手紧握在一起。丫鬟从后面走过来,她也没有动弹。丫鬟担心地说道:“娘娘,夜深了,进去休息吧。” “我不是你们的娘娘。”岳灵心冷冷地答道,并非针对那丫鬟,只是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没办法强颜欢笑,何况也不是自己亲近的人,也不会考虑太多去顾及那丫鬟的感受。 碧水现在,是在帮忙料理卓奶奶的后事吧。 岳灵心心头又是疼了一下。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开,一个个因她而受苦,她却一直都不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如果她能早一点解决那个人的问题,或许卓奶奶她就不会…… “那,公主殿下?”丫鬟有点尴尬地掰着十指,试探着该怎么叫岳灵心才好。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岳灵心隐忍着叹息,尽量让语气平静一些。她不想牵连着无辜的人被她的坏情绪感染,而她也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缓解心情。 丫鬟咬了咬嘴唇,一时不知该退下还是继续守在这里。苏沐漓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从丫鬟手里把披肩拿了过来。夜里还有些凉意,丫鬟本想给岳灵心添件衣裳,但岳灵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暗的情绪,那丫鬟跟岳灵心接触也不多,只觉得主人闹情绪的时候若 是往上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搞不好就会掉脑袋,所以就不敢上去了。 苏沐漓让丫鬟先下去,走上前把披肩搭在了岳灵心身上。 “我不是让你……”岳灵心有点不耐烦了,抬起头来却看见是苏沐漓,话便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她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苏沐漓在她身边坐下来,许久也不说一句话。最后倒是岳灵心憋不住了,扭过头来问他:“怎么不说话?找我有什么事吗?”岳灵心大抵是想,苏沐漓可能会问这一次她嫁给江锦睿的事情,其实事情说穿之后倒也有些荒唐,按辈分算的话,江锦睿和岳灵心的母亲是表姐弟,不过因为西番先王和梅公主虽是一母所生,但年纪差距 有些大,所以后来先王之女赵莲儿与梅公主不像是两个备份的人,倒像是姐妹,而江锦睿和岳灵心看上去相差也就不大。一想到有个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表舅,岳灵心还颇觉得有点尴尬。 可是苏沐漓笑了笑,说是:“我知道你不想说话,所以只想陪你坐一会儿,如果你想说话的话,身边也有人可以说。” 岳灵心怔怔地看着苏沐漓,眼圈一下子变红了。 “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爹爹,李嬷嬷,卓奶奶……”“别胡说。你爹是为了岳家,李嬷嬷那是个意外,至于卓奶奶,是因为在背后使手段的人太令人防不胜防,要怪只能怪那些暗箭伤人的宵小,卓奶奶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是想让你坚强地活下去,这 些你都明白的。”苏沐漓轻声安慰,看到岳灵心红着眼睛,他心里自然也不好过。平日里她都坚强得很,不肯轻易在人前落泪,但是卓奶奶的事情,的确是让她痛了。 对岳灵心来说,卓奶奶是维系着她与西番、与她已故去的母亲,以及李嬷嬷之间的最后联系。“你说的道理我当然都懂,只是又怎么轻易放得下?如风被李御所擒的时候,为了救他,我答应江锦睿的条件,嫁给他做王妃,可是后来又发生那么多事情,如风被伤,还有你……我留给你的纸条,你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过,我怕你不理解我的苦衷,怕你因为我要嫁给别人而难受,我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但江锦睿给如风喂了药丸,如果我不履行诺言的话,如风还是会死。后来,江锦睿就带我去客栈,见了 卓奶奶。” 岳灵心喃喃地说着,回忆起那晚她看见卓奶奶时的惊讶,尤其是卓奶奶忽然在她跟前跪了下来,颤抖着喊了一声“公主殿下”,岳灵心整个人都呆住了。 然后卓奶奶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岳灵心。原来当初莲公主与岳锦添的相识,并非偶然。卓家和李家一向交好,卓奶奶和李嬷嬷是互相认识的,卓奶奶将莲公主带回大闵之后,就偷偷去见了在将军府为婢的李嬷嬷。那时候莲公主尚且年幼,过了几 年之后,便有赵涣手下一名心腹大臣派出的暗探追查了过来。卓奶奶担心莲公主的安危,便跟李嬷嬷合谋,牵线搭桥,让莲公主成为了岳府主母,而岳家守卫森严,暗探的追查便没有那么容易了。本以为这样平平安安地就过去了,尤其是莲公主红颜早逝,但没想到后来还是被人发现了莲公主的后嗣的存在,继而追杀了岳灵心。这才有了真正的岳灵心坠崖而亡的事故,而宁昼才能从另一个世界来到 这个空间后,成为现在的岳灵心。 当然,关于自己穿越的这一段,她没有告诉苏沐漓。在他心中,只认她是岳灵心就好,关于她的“前世”,并非那么重要,一定要提及。岳锦添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知了自己夫人的真实身份,为了保护唯一的女儿,他将来追查之人连根拔起,向赵涣汇报的信鸽也被尽数追回斩杀。从此,关于莲夫人和岳灵心的这条线索就断了,岳灵心也才 能安全地活到现在,直到江锦睿来找她,卓奶奶也恳求她回国,以嫡公主的身份正名,除掉谋害她外公、害她母亲流落在外多年的幕后真凶。“如果不是卓奶奶一个人苦守着这个秘密,撑到今日,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报仇。你知道吗?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对娘亲的印象也不深,但是我身上毕竟流着他们的血,何况,害得我和家人 这样的,都是赵涣这个狗贼,所以我必须借助江锦睿的力量铲除他,在边关的时候被人监视,我不敢跟你说这些,所以我……” “我都懂。”苏沐漓看她越说越自责,赶忙握住她的手安慰,“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所以连日赶来帮你,幸好你没有什么事。” “我的命是多少人换来的,我知道该保重自己,等过了今晚我就会好起来的。只是,卓奶奶不能白死,那双一直在背后盯着我的眼睛,也该现形了。”岳灵心低头看着手心里握着的那枚梅花镖。 这是从李嬷嬷身体里拔出来的梅花镖,上面的毒已经处理过,大夫说,这上面淬的剧毒,是致命量的三倍,下毒之人必是怨毒至极。 若是再不处理这件事,恐怕自己的小命早晚得栽到那人手里。 “你打算怎么做?”苏沐漓知道岳灵心这是要想法子反扑了。不过如今仍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要对付那些人也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先引她出来。虽说现在还不太清楚她背后的势力,但是至少这个人,若真如二庄主所言,是王家大小姐,前太子妃的话,我倒有把握可以让她主动现身。此人对江玹道用情极深,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如 此恨我,所以,恐怕我又要对不起江玹道一次了。”岳灵心说着叹了口气。 “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我虽然可以护着你,但保不准会有什么疏漏之处,每日看着你以身犯险,我真的很怕……”苏沐漓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捏得岳灵心有点疼。“我也希望一切可以结束,但也许上天让我重新活一次,就是为了给我这些磨难吧。有句话叫做,‘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大概是我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所以注定不得清净。”岳灵心似是又想起了现代的事情,低下头就能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那一世为了生存下去,她选择了不该走的路,上天就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一世她该当个好人,却因为爱情同样让自己身上血债累累,现在想好好生活了,可上 天开始惩罚她了,不让她好过。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人生大抵就是如此。 “别胡说。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相信眼前,你是值得我用一辈子守护的人,我也会用性命去护你,所以我不许你悲观,知道吗?”苏沐漓皱起眉头。岳灵心撅嘴看着他,“老是说我悲观,应该我说你才对。你总说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掌控,未必能活到什么时候,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些话会让我多难过?就算是为了我,难道就不能让你有一点点信心,相信 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不管你有什么病,中过什么毒,有多难治好,但是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 岳灵心越说越觉得心痛,本来只是为卓奶奶伤心,现在更是泫然欲泣。她仰头看着苏沐漓,双眸里满是泪花。苏沐漓好像心头被扎了一下,鬼使神差般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就好像那一次在漫天飞雪之中,抱紧了她的体温,便能让这一段孤独的人生,变得温暖起来。他从不曾想过可以追寻,可以拥有,但是这一刻 ,她是如此真实。他,不舍得放手。回廊端口,江玹逸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红了他的眼睛。 第262章 真君子,非好君王 赵涣已死,西番不可一日无君,以江锦睿的资历,被推举为王已是料定的事情。岳灵心料理了卓奶奶的后事之后,便准备回大闵了。 但回去之前,她和江锦睿终究是拜过堂的正式夫妻,所以还得先做一件事。 江锦睿储位确定之后,便住进了皇宫里。登基之前皇宫里尤其忙碌,江锦睿的房间每天都有无数人进进出出。 岳灵心过来的时候,江锦睿正在试龙袍,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江锦睿抬头看见是她,便把下人都遣走了。 “难得你竟然能来我这里一趟。”江锦睿表面上很平静,可语气里仍是掩不住些许惊奇。从卓奶奶殓葬到今天,整整七天,岳灵心都在自己的宫里住着。她名义上是江锦睿的王妃,又是嫡公主,为了安抚民众和朝臣的情绪,所以她还是乖乖跟着进了宫。不过这七天她都闭门不出,今日倒是主 动登门了,必是有事。 “我来自然是讨要我应得的东西。”岳灵心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江锦睿,她本以为事情结束之后,江锦睿该很快主动来找她谈这件事情,但没想到七天都没有一点动静,只好自己亲自上门了。 “你应得的?你是嫡公主,又是未来的王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满足。”江锦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岳灵心白他一眼,“你这玩笑开得真没劲啊,大表舅。”说着她坐下来,倒了一杯水喝。 “皇室讲究的是血统,你我联姻,能让西番民心安定,朝臣归心……”江锦睿正要讲一番大道理的样子,却听得岳灵心“噗”的一声,把嘴里包着的水都吐了出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难受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吗?就是那三年在大闵当皇后的时候,要再让我重来一次,你不如赐我三尺白翎,让我现在就去死好了。再说,我还没心大到跟自己的舅舅结婚吧,亏你想得出来 。”岳灵心也不知道江锦睿是怎么发疯了,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只怕他是当真,所以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一个好皇上。但我不一样,你与我的关系,跟旁人不同,你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绝不会让你像在大闵时一样,受半点委屈。”江锦睿的语气认真得让岳灵心有些害怕。她放下水杯,紧张兮兮地站起来,紧皱着眉头,“大表舅,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帮你夺王位,完事之后你给我解药,让我救我弟弟,然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帮你,纯粹是为 了家人,如风,和我外公,我娘亲,还有卓奶奶,并不是因为我想当你的皇后,我也不在乎这嫡公主之位。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也该去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了,我希望你信守承诺,放我离开。”江锦睿抿着唇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岳灵心。他这种表情让岳灵心有些不安,若是他不肯松口怎么办?他马上就会成为一国之君,如果他不放自己走的话,自己该怎么离开?江玹逸、姜凡和苏沐 漓他们都在西番境内,万一惹恼了江锦睿,连他们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对峙了一会儿,江锦睿忽然说:“你又不是我的囚犯。你要走,我还能用兵架着你不让你走不成?” “那,我弟弟的解药……”岳灵心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本王早已派人将解药送去,算日程,应该已经到了。”江锦睿仍然紧绷着脸答道。岳灵心心头不是没有怀疑,但这时候提出来怀疑的话,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再说,她已经履行了承诺,江锦睿也没有理由再为难她。她愿意相信他一次,于是点了点头:“绥王殿下是真君子,灵心佩服。这 西番交到你手上,我想,外公在天之灵,也应该感到安心了。”“呵,本王有时候倒是宁做小人。”江锦睿颇有深意地盯着岳灵心的眼睛说道。岳灵心一僵,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不过江锦睿又笑了笑,别过脸去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为君者,要想治理好一 个国家,光靠君子的自觉是不够的。有时候,也要行小人之道,以保国泰民安” 岳灵心微微蹙眉,她觉得江锦睿这番话好像不止是在化解尴尬,仿佛还有别的什么深意。 身为君王,高处不胜寒,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这一点岳灵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跟她也曾那么亲近过一个君王。 这时,她想到了江玹逸。 自那日西番宫内兵变之后,江玹逸就该启程返回大闵,不过他不放心岳灵心,所以借着朝贺西番新王登基的缘由,又多逗留了几日,前两天才刚刚离开。不过这次他算是微服出巡,只有几名心腹重臣知道。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自己也清楚,只能拖延几天时间罢了,他先前这么明目张胆地给赵涣送去过拜帖,加之后来又亲身出现在皇宫里,只怕那时 大闵朝内早已知晓他远赴西番之事,且不说那些大臣们又会对此事喋喋不休地叨扰他好长一段时间,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用在此处做文章,恐怕江玹逸就危险了。“皇上……”岳灵心不禁喃喃出声。她对江玹逸再多恨意,可往日情分不假何况这段时间以来,江玹逸对她处处维护,也算是还清了往日的亏欠,这一次也是因为她才会以身犯险,若他真是出什么意外,她这 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 想着,岳灵心转身就要走,却闻得江锦睿在背后轻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本王相信,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岳灵心脚步顿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她心急火燎地回到居住的宫中,让碧水收拾东西,并且写了一封飞鸽传书给苏沐漓——他前日刚刚离开,说是要在回大闵之前,再回师门拜见一下师尊。上次匆匆忙忙地与师尊见了一面,也没来得及叙旧 和道别,苏沐漓一直觉得心中有愧,好不容易等岳灵心这边尘埃落定了,他定是要回去走一趟的。 岳灵心因为嫡公主的身份,需要留下来稳固一段时间朝纲,加之卓奶奶的丧事需要她操持,一时难以分身,但她与苏沐漓约好,等她办完事情就立马去找他。 苏沐漓说,他父亲早逝,家中宗亲也是各自心怀鬼胎,在他心里,师傅就如同父亲一般,所以,他想带岳灵心回去见见这世上他最敬重的那个人。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岳灵心写信告知苏沐漓,江玹逸可能身处险境,她要赶过去相助,否则不能安心,希望苏沐漓能够理解。江玹逸的人马已经离开了都城两日,岳灵心要追上他们的脚程,必须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她想这毕竟是西番,她这嫡公主的身份尚且能起一些作用,如果江锦睿真要为难江玹逸,也只能她出面来周旋更 为妥当。 西番去大闵的官道上,早已有一队人马奉命等候。此人便是那日带兵冲入宫中,替江锦睿解围的将军吴越。 江玹逸的先头部队在此处被截住,只能返回禀报。江玹逸身边带了一小队护卫,由姜凡领头,得知前方的情况,姜凡不由得担心起啦。虽说姜凡手下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这是在西番境内,对面如果心怀不轨,可能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马补充,这样 的消耗战他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不过江玹逸却面色自若,淡然答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听听他们想要什么。” “皇上,这江锦睿心机颇深,又野心勃勃,只怕他派人前来是心怀鬼胎,属下担心皇上去见他会有危险。”姜凡担忧道。 江玹逸微微一笑,眼中寒流涌动。 “他们自然是心怀鬼胎,但危险倒未必。朕反而怕他们不来,那对我们才是真的危险。” “皇上的意思是……”姜凡不解地看着江玹逸。 江玹逸也不解释,径直御马往前走去。 姜凡知道很快便知分晓,于是赶忙带人跟上去。 不出多远,果然看见西番大将吴越带着上百人马将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这次逼宫问罪事件中,吴越可算是江锦睿最强有力的后盾,如今局面稳定了,他当在都城受重赏。所以江玹逸劈头便说:“吴将军此次平乱有功,当在宫中受赏,怎的却在这偏远小道上驻兵,如此大材小用 ?”“王爷得知闵皇事务缠身,连夜赶回大闵,怕未能来得及尽地主之谊,特派吴某前来护送,还望王爷的一片好意,能让闵皇念想着血肉亲情,不以贼王在宫中的无礼举动而迁怒于我西番,继续与我西番修好 。”吴越拱手说道。 他一个武将,自然说不出这样文绉绉的话,想来是连今日要说的字句,都是由江锦睿或其谋臣斟酌好了,吴越直接转达便是。 “皇叔一片好意,朕却之不恭,只是,劳烦吴将军了。”江玹逸勒着缰绳,高高在上地看着吴越。 这吴越倒也恭敬规矩,甚是出乎姜凡的意料之外,不由心中暗探,皇上果真是料事如神。“闵皇太客气了。你与王爷本是同室宗亲,如今又各自为王,我家王爷一心希望两国交好,免得伤了骨肉和气,这次趁着闵皇亲往西番,本是想要与闵皇共同商讨百年大计,奈何闵皇疾行匆忙,加之王爷尚未登基,迫于无奈,只好命属下带了这份合约千里奔赴来见闵皇,若是闵皇肯点头答应,签了这合约,待王爷登基之后盖上印玺,两国自然百年交好,属下回去交得了差,这一路上也会更加竭尽全力护佑 闵皇安好,以利两国。”吴越仍是恭敬道,但一只狡猾的狐狸,方才还藏着掖着,如今才是慢慢地显露出尾巴来了。这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警告江玹逸,今日这合约,若是签了便两相安好,若是不签,他吴越可不就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反正,如果让江玹逸回到大闵,想要对付西番这样的小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此刻活捉或者直接杀了江玹逸,结果也不会比等他回去开战更糟糕。江锦睿就是要把这生与死的选择,交到江玹逸自己手里。 第263章 唯有你是朕的意外 姜凡品出了吴越话里的意思,不由扬起眉梢,将剑王前面一横,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你竟敢威胁皇上!”吴越闻言冷冷笑道:“姜统领此言差矣。吴某也是奉命行事,何况这是有利于两国之事,谈何威胁?再者,恕我直言,这是在我西番的领土上,我是西番的将领,这兵士也都是西番的兵士,对闵皇尊重那是 我们的礼节,但并不是义务。两国合则以礼相待,若是不合——”说着,吴越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吴某人微言轻,但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替我王铲除隐患!” 西番士兵们见状,也整齐划一地拔出刀剑,比对着江玹逸一行人。 姜凡身为御前侍卫统领,自然不能容忍他人这般用刀剑指着自家主子,于是也拔出了剑来,同样,他手下的侍卫们跟着拔剑,与对面形成对峙之姿态。 “那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应不答应!”姜凡厉声说道。 吴越扬起眉梢,颇有要与姜凡一试高低的姿态。 江玹逸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竟是泰然自若,嘴角甚或还挂着一丝笑意。 “吴将军一心为国,令人敬佩。与西番结盟,可佑我大闵西境安好,何乐而不为?” 江玹逸对秦公公示意,让秦海上前去把盟约取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便让人研墨,大笔一挥签下了。姜凡和秦海等人都不免吃惊,但深知江玹逸性子,他不想解释的不会多说一个字,但他做事有自己的考虑,绝不会贸然行事。今日这局面也是不得已,而且看江玹逸淡定的样子,仿佛早有预料,也没想过 要躲开,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或许是福不是祸。 吴越只怕也没料到江玹逸会如此痛快,拿着签好的合约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没有诈,于是乐呵呵地收好了东西,招手让士兵放行。 江玹逸履行了诺言,吴越则不但要放行,还要一路护送到大闵西境。那里有江玹逸安排的心腹领兵驻扎守候,吴越必要将江玹逸安全送到大营。 行了一段路,天便渐渐黑了,因是进了小路,四周荒芜,别说驿馆,就连个小茶馆都没有,于是只能在空旷处安营扎寨过一晚。 火把熊熊地燃烧起来,帐篷营里偶有兵士巡逻。先前吴越带来的少说百人,但如今在营中可见的并不多。姜凡侦查一番后回去禀报江玹逸,说那吴越可能遣回了部分人马,拿合约回去报信了。 江玹逸也不说吴越是言而无信,多几个人是几个人,太多反而也影响行程。不过,他却格外提醒姜凡,夜里小心把守。 “皇上是不放心那些西番人?”姜凡问道。 江玹逸沉声说道:“朕真正不放心的,是自己人。”“自……”姜凡一愣,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等他反应过来,便立马拱手跪下,朗声说道:“皇上,此次随行的都是属下的心腹,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他们所有人都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望皇上 信任!” 江玹逸目光幽然地看着姜凡,启唇问道:“姜凡,你跟了朕多久了?” “七年多。”姜凡利落地答道。 “是啊,七年多。”江玹逸微微一叹,“从当年灵心救下你,求朕收留你,已经七年了,朕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而你也从来没让朕失望,朕若是要怀疑你,何须等到现在?朕说的危险,不在这营中。” 姜凡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江玹逸不是一个随便表露感情的人,他肯解释这么多,说明他对姜凡的确重视。虽说姜凡明白了江玹逸并非在怀疑自己和自己手下人,却依旧心惊。 “难道,皇上是担心,朝内已有人收到风声,想趁着皇上远在这西番,欲行不轨?” 江玹逸没有作答,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姜凡立马领会了江玹逸的意思,点头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然后便退了出去。 夜深了,静谧的大营里传来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的声音,还有帐篷里偶尔的鼾声。 姜凡守在军帐前,寸步不离,忽然耳廓微微松动,远处密林之中传来了响动声。他眼神示意身旁护卫前去查看。那侍卫出去不久,便飞奔回来禀报:“统领,前方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尚且不明身份。” “让人拦下便是。”姜凡心想只有一人,倒是用不着他出马,便继续守在营帐前。这时他瞧见吴越大步走进了对面林子里。 夜黑风高的,他不休息也不在营中好好巡逻,这是要去哪里? 姜凡心下怀疑,便跟了上去。 吴越走进林中有一段路,忽然停下来打了个哨声,四面的树后或者树杈上,纷纷跳下来七八人。 “参见将军!” 姜凡见状,连忙远远地躲了起来。 “嗯。”吴越点点头,让几人起身,小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尚未发现异常。”其中一名手下答道。 吴越沉吟片刻,点头道:“好。那你们继续守着,切记,不可有半点懈怠。你们守的,可是大闵的皇帝。” “将军,属下还是不明白。这大闵的皇帝关我们屁事儿,我们还得替他站岗,若真有人要行刺他,把他杀了,搞得大闵内乱,不是件好事儿吗?” “你懂个屁!”吴越一脚踹了上去,疼得那人龇牙咧嘴。“王爷既然这么吩咐了,自有他的打算,我们下面的人照办就是,哪来这么多牢骚?若是对主子的吩咐不能言听计从,要你何用!” “是、是,属下知错,请将军恕罪!”那士兵连忙跪地求饶,吴越这才放过,命令他们严加照看,不得有误。 姜凡先还担心吴越等人心怀不轨,这会儿确实放心了些,不过仍然紧皱眉头,看来就连江锦睿都已料到这一路上不会太风平浪静。姜凡想到江玹逸所说,心中有些不安,便要返身往回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前方“嗖”、“嗖”的两声。 姜凡定睛一看,竟是两支箭矢射向了营帐的方向,且这箭矢尖头冒火,犹如两团火球砸在了帐篷上,很快燃起了一片火来。 “着火了!” “有刺客!” 接连有人喊了起来,守卫们纷纷跑动了起来。姜凡也加快脚步,冲向江玹逸的营帐。此时江玹逸已经起身从帐篷里出来,皱眉问道:“果然来了。” “皇上,外面危险!”姜凡急声说道。 “里面也不见得安全。安排一小队人去救火,其余人在空地集合,严阵以待,不要慌乱。”江玹逸沉着地吩咐道。 “是!”姜凡奉命去安排人手,自己却是寸步不离江玹逸身边。 江玹逸已经配上了宝剑。 “报——”先前带人去拦截那骑马之人的护卫回来了,“皇上,大统领,来的人是岳家大小姐!” “灵心?” “小姐?” 江玹逸和姜凡异口同声,然后便看见岳灵心带着碧水一路跑了过来。 方才被守卫拦截,岳灵心正在解释,可突然看见营中起火,一片混乱,便赶忙跟着守卫过来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江玹逸方才还淡定自若的,现在却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江锦睿也太不像话了!即便你要走,也该差人将你送到边境才是,居然让你一个人上路!” “别管什么江锦睿了,是我自己跑来的。”岳灵心环顾四周,火光连天,看来的确是有危险。“这里太危险了,你赶紧离开。姜凡——”江玹逸把岳灵心往姜凡身边一推,本是要吩咐姜凡立马带岳灵心离开。但岳灵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并且看见一片混乱的状况,怎么会就这么走掉?她摇头道:“我不 会走的。多一个人多点力量,我留下来保护你!” “笑话!朕还需要你一个弱女子保护?这一切朕早有主张,你不必以身犯险。今夜的事情都在朕的预料之中,只有你是朕的意外,所以朕只想你好好的,你赶紧离开这里!”江玹逸扬了扬眉毛。 “你早知道这些人是有计划而来,必定不好对付,让我留下来帮你。”岳灵心坚持道。 “不行。你的安危最重要!”江玹逸笃定地一口回绝。 岳灵心被他的顽固气得咬牙,瞪着他说:“别争了。你若是连我一个女子都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 江玹逸怔了一下,旋即无奈地叹口气,抓住岳灵心的胳膊退到一边,“那你就乖乖呆在朕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话音刚落,便传来了喊杀声。 方才那一阵乱箭之后,大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黑衣人趁着营中混乱冲了进来,疯狂砍杀,直逼江玹逸的方向。 “保护皇上!”姜凡大喊一声,侍卫们纷纷冲上去与黑衣人厮杀。 火海之中,刀光一片。黑衣人来势汹汹,且都是高手,人数众多,看来这场刺杀筹谋已久,不过刚好碰到江玹逸微服出巡这个契机,便倾巢出动了。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上阵,竟也真有杀到江玹逸跟前的。这些人如同死士,完全 不顾自己的性命,前仆后继,誓要取了江玹逸性命。 岳灵心手上的剑也很快染上了鲜血,不过她守在江玹逸身边,确也没有离开。她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保护江玹逸。他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大闵的运势,也是她的心结,她绝不能让他有事。躲闪间,密林里吴越的人马也杀了出来,合围了行刺的黑衣人。整个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不过江玹逸一方倒也占了优势,很快,地上就躺了一大片黑衣人的尸体。不过剩余的人仍是负隅顽抗,不断地试图 冲击江玹逸。尽管江玹逸身边不少侍卫,但这些黑衣人见缝插针,又个个武艺高强,一时之间,有两三人近了江玹逸的身。混战之中,江玹逸连忙上前抱住岳灵心,那刺客一刀划过江玹逸的胳膊,银袍上顿时被鲜血浸染了一片。 第264章 那些年 岳灵心见状,连忙从江玹逸胳膊下穿插一剑,刺中后面那黑衣人的心口。姜凡也退回来将另外两人斩杀于剑下,这会儿算是把周围的黑衣人清除得差不多了。 杀伐声渐渐停歇下来。黑衣人尸横遍野,虽然姜凡的手下和吴越的人马也有些损失,但并不大。这些黑衣人个个都是死士,即便劣势明显,却也没有逃跑。姜凡都不由得暗暗心惊,今日若是没有吴越的人马相助,恐怕自己要护 得皇上周全,绝非易事。 吴越开始整顿人马收拾残局。 “皇上受伤了,先扶他进帐。”岳灵心担忧地对姜凡说道。 “朕没事,只是一点擦伤……”江玹逸不以为意,可是话音未落,却觉得脑子里一片眩晕,险些栽倒。 岳灵心发觉有异,方才那黑衣人的一刀,确实只是和江玹逸擦身而过,应当伤得不重,不至于会晕倒。她连忙撩起江玹逸的袖口,发现伤口上渗出的竟是黑血! “那刀口上有毒!”姜凡惊叫起来。“传太医进来!” 侍卫闻言,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岳灵心私下一块布条,绕着靠伤口上方的胳膊紧紧地扎了起来。原本只是很小一道刀伤,但此刻周围已经渐渐有些发黑,而江玹逸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些。看来毒性尚未深入,趁早处理不会有大问题,想到等太医从混乱的局面中赶过来恐怕还有一段时间,岳灵心想起那些刺客亡命冲过来的状况,仍是心有余悸。他们一心想要江玹逸的命,刀上淬的毒恐怕也 非等闲,稍微耽搁一些,就可能要了江玹逸的命! 岳灵心越想越觉得不安,等不及太医了! 她抓起江玹逸的胳膊,用嘴包住伤口,用力地将毒血往外吸,然后再吐到一边。 江玹逸却是下意识缩手,惊问道:“你干什么!” “再毒的毒药,没有进入血液循环之前都不算什么,只要把毒血吸出来就好了。这伤口不深,毒素一时不会扩散,现在把毒血吸出来就无大碍。”岳灵心解释说。 “这样你也可能中毒,不行……”江玹逸想要阻止,但是毒性让他有些眩晕,压根儿站不起来。 “你是为了护着我才受伤,我总不能看你出事而袖手旁观。”岳灵心不顾江玹逸反对,继续替他将伤口里的毒吸出来。 那伤口周围的淤黑,眼见的确是褪了不少。 “当时那种情况,对方来势汹汹,若不是你替朕挡开这么多人,朕也许伤得更重。所以,朕也并非因你而受伤,你不必挂在心上。”江玹逸轻声说道。 “都这个样子了还这么多话,你还真是改不了固执。”岳灵心嗔了一句。 这会儿太医终于赶到了,连忙摆开药箱替江玹逸诊断和祛毒。 “怎么样?”岳灵心擦着嘴角的血沫子问道。“的确是中毒,且是剧毒,一旦进入血管扩散到肺腑,如今这种条件下恐怕很难回天。不过幸好处理及时,赶在毒性扩散之前把毒液都吸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余下的,只要把余毒清除,按时服药调 理便无大碍。”太医拱手说道,言谈中颇为松了口气。岳灵心也长长地松了口气,把江玹逸送上床休息,自己也能安心地出去了。谁知江玹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岳灵心回过头,看见他睁着眼睛,表情不是很精神,方才那剧毒虽然没有扩散伤他性命,但是仍然 让他身体不适,有些眩晕疲惫,太医嘱咐了要尽量休息。 “在朕身边待一会儿。”江玹逸嗓音有些涩,声音低沉,透着倦意,却也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岳灵心,难得的,他的眼神如此纯粹,高处不胜寒的帝王,日日带着防人之心对人,如今却也像孩子一般软弱。 岳灵心看他这样子,有些心软,但是想了想,还是狠下心说:“太医说了你要静养,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江玹逸扔抓着她手不放,眼神里多了些恳求的色彩。 岳灵心看他是个病人,实在不忍心再拂了他的请求,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 江玹逸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旋即,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皱着眉头把姜凡叫过来。 “传消息出去,皇上中毒,生死未明,急召宫中御医到边关问诊。朝中政务由左右丞相商议解决。” 姜凡沉吟片刻,旋即明白了江玹逸的意思。 派来杀手的人,若知道已经得手,必定会趁机掀起风浪,到时候不用再设计,背后的人自会一一浮现。姜凡便领命下去。“好了,你现在好好休息,就别管其他的事情了。你这风声传出去,朝廷里该乱一段时间了。不过左右丞相也算是有能力的人,希望能尽快把局面稳定下来,只是你现在没有子嗣,恐怕要稳定朝局不容易。 ”岳灵心叹了口气,替他盖好被子。 江玹逸的面色温和了些,问道:“你怎么知道朕会有危险?”“我本是担心,江锦睿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的,但他若是放聪明点,也不会伤你。如今西番改立新君,百废待兴,最需要的就是修生养息,贸然与大闵开战,只会耗干他们最后一点精力,为他人做嫁衣,江 锦睿不会那么蠢。我只是担心,你不肯受人威胁,不愿低头。”岳灵心知道他的固执,但还好,他能分清轻重。 “你是关心朕?”江玹逸微微挑了下眉梢,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笑意。“你为我身陷险境,我自然会关心你,因为我不想欠你的情,无关其他。”岳灵心心头突的一下,表面上却强装镇定地解释。她不想让江玹逸误会,或者想得太多,以为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在她心里 ,他们早就没有这个机会。 江玹逸眼底好像突然落了一片阴霾,将那澄澈的光亮掩去了八分,“你从来都不欠朕,是朕欠你太多,只是看你,给不给朕弥补的机会。” “要怎么弥补,能还我八年的光阴?要怎么弥补,能让我爹爹活过来?要怎么弥补,能让我忘记那些年,我深爱的人,却在我眼前爱着别人?要怎么弥补……” “够了!别说了!”江玹逸埋下头,紧绷着下巴不再多说一言。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岳灵心想离开也不是,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只能绕开话题问道:“今天来行刺的人,你心里有谱吗?我知道朝廷里一直不太平,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说到底你登基时间也不长,加上现在后宫 无主,你也没有后嗣,确实很难安定朝局和民心,待你回宫之后,还是尽快立后为好,否则……” “既然你与朕再无别的相干,那朕的江山,也不劳你如此挂心。”江玹逸冷冷地说道。 岳灵心一愣,气氛又一次尴尬地凝固住了。 江玹逸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如今对岳灵心,他是当真狠不下心不理会她的感受,只能叹口气,放缓了语气说:“虽然朕手中没有掌握所有的名单,不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 “既然你自己有打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能够平定这次危机。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岳家在朝中的各个宗亲,我会尽量打招呼,让他们助你……” 岳灵心还没说完,江玹逸忽然喃喃地:“这江山,是你与我一同打下来的,如今却只剩我一人独赏,究竟有什么意义?” 再怎么想要封闭的心扉,在听到江玹逸说这番话时,仍是无法自持地涌出无数尘封的记忆。 那些年她拽着他袖子走过的路。 那些年她与他策马同游过的草原。 那些年她与他都流过血的疆场。 那些年,他虚情假意说过的喜欢和欢喜,都被她一眼看穿,却依然如数家珍。 只是因为,那些年,她为爱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却不知,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爱情,他又如何能看到尘埃里的她? “如果老天爷可以给每个人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江玹逸的眼眶泛红了,有点点银光在他眼眸里闪烁。 岳灵心鼻头一酸,心尖儿好像被针扎了一般,忍不住疼痛。她哽咽着,生硬地说:“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我宁愿从来没有爱过你。” 江玹逸还抓着她的手,那么紧,紧到好像永远也不舍得松开。 岳灵心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由他握着,只是她不会再回握着他,她的掌心也不再有那样热烈的温度。她最美好的芳华,便是从这双手里流失。 一弯明月,照着沟渠。 春夜清冷,除了烧得正旺的火焰,一切都无声无息。 树丛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着。 “办妥了吗?”面具下的人问道。 身后之人沉吟片刻,“一切按计划进行。” “这么说,江玹逸当真已经朝不保夕?”面具人追问了一句。 “没有伤及要害,毒素被控制了些,没有达到预期那么好的效果,不过问题不大,我能解决。” “好。”面具人转过身来,拍了拍那人清瘦的肩膀,声调里仿佛隐含着诡异的笑意,“我相信你能做到,想想你与江家的大仇,很快就能得报了,你父母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若他们在天有灵,看到我行尸走肉地活着,只会痛心。”他冷冰冰地说道,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眸里平静地流淌着寒意,眼前又一次晃过,那日在西番的宫城里,江玹逸的背影就在他面前,就像从前无数 次一样,那么近,那么毫不设防。在混乱之中,比往常更容易得手。但是,他同样又一次失手。 第265章 是时候告别 大闵南境边防营在那日江玹逸被送回时,就加强了戒备。宫中来的十几名御医日日聚在一起研讨救治之法,轮番试药,但屡屡传出的消息皆是无甚效果。 幸好这消息得以封锁,除了朝中重臣以外并无其他人知道,对外宣称也是皇帝亲征巡防边境。只是这边防营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更凝重。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再怎么精密的谎言,也早晚会露出破绽,皇帝巡防又能去多久?一直让丞相代理国政,早晚会引起民心不安,何况如果江玹逸真有什么意外 的话…… 岳灵心看着风雨欲来前压抑的宁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这样的腥风血雨,她再不想卷入。想来如今江玹逸已经安全到了边防营,她也嘱托了如风全力协助,保护江玹逸的安全,别的她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就此离开,折回西番,去七绝门见苏沐漓。 如风过来时,岳灵心已经命碧水在收拾东西。 “姐,你这是要走?”如风赶忙上前来问道。“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差不多安排妥当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岳灵心倒也没想瞒着如风,尤其是她走之后,这里的一切还需要如风帮衬着,如今他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军中有许多可以帮上江玹 逸的地方,岳灵心想多嘱托两句。 “可是皇上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担心吗?”如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他的潜台词里面是否带着,“你对皇上还有没有余情未了”的意味。“那么多大夫围着他转,哪有我担心的份儿?再说,你也知道他又不是真的……”岳灵心压低了声音,眼角余光瞅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监视,“我相信他自己能解决剩下的问题。和岳家交好的各个宗亲和 朝中大臣我已经去过信,让他们鼎力协助丞相操办国事,等皇上回朝。你记住,这件事的内幕,你心里清楚就好,凡是听皇上的吩咐,不要冲动,也不要多嘴。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有一点松懈,知道吗?” 如风点点头,“这些我自是知道。只不过,皇上真的是……我怎么看太医们都焦头烂额的,好像真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一样。” “做戏当然要做足,能让你这粗神经都能看出破绽来,那还怎么骗其他人?”岳灵心撇了撇嘴说。 如风挠了挠后脑勺,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他也说不过岳灵心。 “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日吧,等把其他琐碎的事情一并安排妥当了。” “那也得去跟皇上说一声吧?”如风试着问。 岳灵心瞥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你最近干嘛这么为江玹逸着想?我记得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我出发去西番那几天,你俩背着我说了啥?”“他是皇上,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你不好,你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他却到处留情,娶了那么多女人,我当然为大姐你抱不平!但是那段时间,我看他为了你的事情忙前忙 后,还决定亲自去西番走一趟,就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着,或许这皇上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反倒是……”“告别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的,你一个习武之人的脑袋里,就不要装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了,没事多看看兵书,少胡思乱想,真要那么闲,给我找个弟媳妇也行啊。”岳灵心唠唠叨叨地岔开了话题,将尴尬掩 饰过去。 江玹逸对她的好,她心里知道,只是不能承认,更不能接受。 不过既然连如风都说,她要走至少应该跟江玹逸说一声,那这件事也是值得考虑一下的吧。 岳灵心琢磨着这件事,一直到下午,正好瞧见下人送汤水到江玹逸的房间去,她便把那人叫住,把汤水端过来,说亲自送过去。不知为什么,想到待会儿真跟江玹逸当面说自己要离开得事情,她还真有点难以启齿。若江玹逸追问去哪儿,她是否应该如实相告?她既不觉得自己和苏沐漓之间有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但想到江玹逸会 失落烦闷的表情,她就觉得心里别扭。毕竟那个人曾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爱过的人,要在他面前大谈特谈自己现在的幸福,会让两个人都显得难堪。 就这么纠结着,竟已到了门口。 “小姐?”姜凡在门前值守,看见岳灵心便迎了上来。 “里面怎么样?”岳灵心看了眼门内。 “太医们刚出来,说是今天又试了一种新的药方。这是……”姜凡注意到岳灵心手里端着的东西。 “下人说是甜汤,端过来让他喝点,去去嘴里的苦味。”岳灵心说着叹了口气,“这隔三差五地换药方,没病也得吃出病来。” 姜凡抿着唇,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又突然开口道:“要我端进去吗?” 岳灵心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 她推门进去,房间里还有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呛得人鼻子难受,幸好多呆一会儿倒是习惯了些。 “皇上,你睡了没?”岳灵心隔着屏风叫了一声。 江玹逸没有回答,但传来两声咳嗽。 “皇上?”岳灵心又试着叫了声,然后便听见江玹逸说“进来”。她松了口气,端着甜汤走进里间,瞧见江玹逸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她拉了根凳子过去坐下来,把甜汤放在旁边。 “你怎么过来了?”江玹逸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上有干裂的血丝。 岳灵心想,就算是为了骗骗不知情的人,也不必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吧?她把甜汤端起来,送到他跟前,“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这两天就要离开了。” 江玹逸的眼神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垂下眼眸,还从她手里把甜汤接了过来,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他拿着勺子的手微微地颤抖,好几次差点把汤水洒出来。 岳灵心皱起眉头,正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把自己饿得像真生病了的样子,好几顿没吃饭了,看上去就有气无力的,人好像也瘦了一大圈,他却先插了话,闷闷地问道:“去找他吗?” 低低的四个字,问得风轻云淡,像秋天被风刮落的枯叶一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仍在岳灵心心头溅起一丝尘埃。他果然还是问到这里来了,而且比岳灵心想象的,问得更直接一些。她也没法避开这个问题了,点了点头,“嗯。你知道,我也仰慕了七绝剑宗很久,正好这次有机会,去见见七绝剑的宗师,也算是圆了一 个夙愿。”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苏沐漓父母早逝,师傅对他来说,应该与父亲无异。”江玹逸埋头喝了一口汤,便被呛得咳嗽起来,所以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没把话说完,还是没法说下去。 是啊,苏沐漓把师傅当成父亲一样,让岳灵心去见他师傅,便是去见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人。或许,他是想向世人承认什么,就像当初在唐家堡,他握着她的手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一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现在明白,最平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一个人一生能遇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一心一意相守到老的人,便该知足和珍惜。你是皇帝,注定有三宫六院,稳定后宫也是稳定朝纲,这一点你我都明白,而我要的是一心一意,所以现在想想,我当初的想法的确是很傻,一边把你推向帝王之位,又一边要求独宠,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果,或许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日后你也不要再觉得亏欠我 什么,从西番回来之后,你我便已两清了。”岳灵心把在脑子里组织了千万遍的这番话,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她不敢抬头看江玹逸的表情。明明以前全心全意地爱过,也从骨子里恨过,后来觉得释然了,两不相欠、相忘江湖也罢,可是为何现在竟突然觉得亏欠他许多。她现在是真的相信,他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 ,但是有时候,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你出去吧。走的时候,不用再专门跟朕说一遍了,朕不必知道这些。”江玹逸别过脸,侧脸的线条紧绷如冰霜,似乎不想再多看岳灵心一眼。 岳灵心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道:“那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出房间,春天的天空竟也是白茫茫的,带着一点浅色的灰,让人心里莫名地沉闷。 迎面,春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房间里渐渐能听到屋外房檐下滴滴答答的声音,有风在拍打着窗户,很轻微的晃动窗棂的声响,像是喃喃低语。 漏进来的风吹动着床帘。 江玹逸还端着碗一动不动地坐着,把脸朝向床内。一丝鲜血染红他的唇色,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看来尤其刺眼。冷却了的淡黄色的甜汤,已经被血色晕开来。 第266章 真假难辨 岳灵心收拾好东西,天色也不早了,她便让碧水提前去约好明天的马车,一早就出发。 从这里去西番,也是一趟遥远的路程,早点上路,早做打算为好。 谁知刚入夜,院子里就闹腾起来了。 宫女太监们上上下下,忙里忙外的,好像是江玹逸住的地方出了什么大事。 “小姐、小姐,不好了!”碧水神色慌张地大叫着跑回来,到了岳灵心跟前还气喘吁吁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岳灵心心头噗通一跳,暗觉不对。 “皇上、皇上吐血了!”碧水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憋出几个字来。 “什么?这不可能!”岳灵心睁大眼睛惊呼一声,旋即又强行镇定下来,“是演戏吗?宫中是不是又来人了?难道,是在做戏给什么人看?”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她仍是觉得不放心,便决定还是亲自过去看看。 快步走到江玹逸那边,迎头便瞧见一名丫鬟端着水盆匆匆忙忙地出来,盆里盛的水已经被染成了血的颜色! 若真是吐血吐到这种程度,不是做戏的话,就是性命攸关! “小凡!”岳灵心一眼瞧见在门口守着的姜凡,快步走上去,拉着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你知道情况的,还紧张什么?”姜凡说着,瞥了一眼屋内,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岳灵心知道姜凡是在暗示,江玹逸没有中毒,自然不可能真的吐血吐得这么严重。但是看到眼前这样的场面,岳灵心仍是觉得触目惊心,生怕万一这是真的,那岂不是……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房间里传来,渐行渐近。 岳灵心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瞧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祝玲珑迎面走来,涂脂抹粉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还含着泪珠。祝玲珑扭脸看见了岳灵心,顿时一怔,张口便说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话音刚落,祝玲珑已经冲到岳灵心跟前,狠狠地一巴掌甩在岳灵心脸上。岳灵心顿时懵了,有种甩一巴掌回去的冲动。只是那祝玲珑已经开始指着她骂道:“都是因为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来 边境,为什么要去西番,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若不是你,皇上怎么会出宫,怎么会遇刺,怎么会……” 祝玲珑哽咽着,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看来,江玹逸是连她也骗了。 岳灵心心里想着,竟然还不去手了。倒不是她同情祝玲珑真以为自己的丈夫要死了,而是祝玲珑说的这些,句句都重击在她的心坎上。江玹逸是为了她才会冒险去西番,也是因为护着她才受伤,且不说她是否需要他的保护,但那种情况下,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担心她受伤。若是从前,江玹逸肯为她做这些,他们又何尝会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啊,真是讽刺。”岳灵心望着祝玲珑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表情冷得好像结了一层霜。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祝玲珑的模样,她突然想起往日种种,一幕一幕都像画册一样在她眼前揭开。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最可恨的是连李嬷嬷也被折磨过,如今这祝玲珑竟然还有脸欺到她头上,真当她离了这皇后的位置,就怕了? 祝玲珑没想到岳灵心还笑得出来,而且是冷笑,一时愣住不说话了。“从前他为你,处处与我作对,唯一舍不得的是江山,所以他宁愿选择跟我在一起,而不是你。可如今,他为了护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你却只能在这里冲我撒气。风水轮流,岂不可笑?”岳灵心淡淡 地说道。“你!”祝玲珑又扬起了巴掌。但这次不等她打下去,甚至岳灵心都没有出手,她便被人抓住了手腕。祝玲珑气愤地回头一看,竟是姜凡抓住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放开本宫!姜凡你想干什么 ?皇上倒下了,你就敢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属下不敢。”姜凡冷冷地答道。说实话,区区一个祝玲珑,他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些话却不能挂在嘴上,所以他对祝玲珑的态度仍是恭敬的。“属下也是奉皇上的命令行事。一来皇上如今卧病在床,需 要静养,屋外保持安静为好,切忌大声喧哗吵嚷,更令皇上烦心;二来皇上命属下全力保护岳小姐,用皇上的命换来的命,不是谁都可以糟蹋的。”“姜凡!你竟敢……”祝玲珑被姜凡这番话呛得不轻,正与发火,突然听得房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似是铜盆打翻在地,一群人手忙脚乱。祝玲珑顾不得再跟姜凡和岳灵心较劲,转身冲进了屋子里。岳灵心 也想跟进去,但是姜凡上来拦住他。 “小姐,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岳灵心第六感觉得,姜凡今晚的表现有点奇怪,好像他是因为什么不能说的原因有意在拦她。难道,是跟江玹逸有关? “里面乱得很,加上又有祝贵妃在,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不去。”姜凡解释道。可这点理由根本不可能挡住岳灵心,尤其是姜凡表现得这么奇怪,她心中更是好奇,便将他拨开,道:“闹得这么凶,不进去看看我怎能安心?不管怎么说,此事因我而起,不管真假,我都该进去看一眼, 反正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就当道别吧。” 说罢不等姜凡再次阻拦,她便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岳灵心难受地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些都是用来演戏的血,又是从哪里能弄这么多人血来? “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太医你倒是说话啊!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了!”祝玲珑趴在床边大声吼道。 岳灵心看着床边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快步走到床前,只见江玹逸面目苍白地躺在床上,满脸冷汗,双眸微阖,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丫鬟们用来擦拭他嘴角血迹的手绢也已经被染得通红。 “皇上?”岳灵心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江玹逸眉心微蹙,仿佛是听见了岳灵心在叫他一般,疲惫地睁开眼,眼底隐隐的青黑色不知是没睡好还是中毒的表现。如果这也是在演戏,未免演得太真了一点,真得岳灵心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理智。 江玹逸,真的是假中毒吗? “你怎么来了?” 正当岳灵心愣神时,江玹逸的声音响起来,低哑的声线丝毫没了平日的凛凛威风。 “皇上你醒了?”祝玲珑一下子扑上去,好像她从过来到现在,才看见江玹逸睁眼似的,否则她不会这么惊讶。 只是,江玹逸看的不是她,而是岳灵心。 “朕不是说过,你若要走,不必来告别。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江玹逸语气冰冷,倒是让刚才还有点不满的祝玲珑惊讶了一下,继而眉头上扬,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江玹逸对岳灵心的态度,分明就像以前一样,冰冷疏远,又带着点嫌恶,好像巴不得岳灵心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似的。虽然祝玲珑不知道江玹逸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或许是因为这次 出行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江玹逸看清了岳灵心的本质,对这女人死心了,总而言之这对祝玲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方才在外面,岳灵心还趾高气扬地对她,如今,真是打脸打得太响了。 “你的身体……”岳灵心刚想问出口,可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么多耳朵竖起来听着,她也不敢直接问。 江玹逸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冷淡地答道:“朕没事,你知道的。不劳你挂心了,若没别的事,你走吧。” 岳灵心看他别过了脸,忽然有点不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疑,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赶我走?你的身……” “朕的身体不关你的事!还不走?”江玹逸陡然提高了声调,却是震得他自己不住地咳嗽起来。 祝玲珑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岳灵心吼道:“你听不懂皇上的话吗?他让你走,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两名侍卫应声上前来驱赶岳灵心。岳灵心不肯挪步,他们便要动粗,还是秦海上前来拦着,一边劝说,一边把岳灵心往外面拽,小声说道:“小姐你就听皇上的话吧,别让他再忧心了。他这是为你好,不想 让你担心,你、你就不要再问了。”岳灵心觉得秦公公分明是话里有话,他忧心忡忡的神情,哪里像是在演戏?秦公公是看着江玹逸长大的,他自己没有亲人,更没有孩子,在他心里没人比江玹逸更重要,看着秦公公眼睛都红了,岳灵心越 发觉得事情跟她想象中和计划中的不一样。她一把抓住秦海的胳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皇上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这是皇上计划的一部分,小姐不用担心。”秦海低着头答道,声线却跟平时不一样,似乎带着一丝压抑和颤抖。“你给我说实话!”岳灵心几乎是用吼地诘问道,一把抓住秦海的胳膊。秦海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禁得住岳灵心的折腾,疼得“哎唷”一声,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岳灵心愣了一下,她就算用力,也不至于这 么用力吧。可是秦公公流泪,并非因为胳膊痛,而是颤抖着说:“皇上他,不想你担心,可是除了小姐你,还有谁能让皇上振作起来啊……” 说完,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岳灵心跟前。 岳灵心一愣,虽然秦公公的话没有挑明,但聪明如她,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这跟她的预期完全背道而驰,却和之前最糟糕的猜测不谋而合,难道江玹逸朕的…… 背后的阴影中,姜凡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复杂。她,还是知道了吧。 第267章 真的中毒了! 秦公公的话让岳灵心感到有些眩晕,或许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双腿一软,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 “这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们想连我都骗,对不对?太医明明说过,只要清除余毒就好了,不会有大碍,他自己也说没事的,怎么会……不可能的!” 岳灵心喃喃说道,像是魔怔了一般,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奴才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皇上他……太医说他很可能撑不下去,奴才真怕若是皇上他真的……”秦公公一边说一边擦着泪。“若是小姐你在他身边,有你劝劝他,兴许……奴才知道自己这样的请求太苛求 小姐你,你是该离开,自己好好生活了,但是现在皇上身处险境,身边又没个可以依靠的人,求小姐你看在这江山也有你自己的一份心血、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留下来吧。” 岳灵心咬着下唇,一时无言以对。她留下来又能改变什么?术业有专攻,她虽是医生,却根本帮不了他,无法为他解毒。但是,明知他性命垂危,她又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离开,去过什么自己的生活?就算他们之间毫无关系,作为臣子, 作为岳家的后代,她怎么能对皇室兴亡毫不挂心呢? 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冷血到不闻不问,就自己离开? “我先进去看看他吧。”憋了半晌,岳灵心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管怎么决定,她总要看他一眼。她转身往房间去,却见以祝玲珑为首的一干人等,包括太医们在内,都被姜凡从房间里被赶了出来。 “小凡!”岳灵心疾步走上去,也顾不得再叫他大统领,着急起来的时候,她还是会脱口叫他小时候的称呼,“这是干什么?皇上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能把太医都赶出来呢?” 姜凡皱起眉头,轻声道:“是皇上的意思。” 祝玲珑听到了岳灵心的问话,许是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堂堂贵妃又被皇帝亲自下令驱赶出门,更是恼火,便大声说道:“皇上心情烦乱,不希望外人打扰,都给本宫离开!” 岳灵心瞥了祝玲珑一眼,心知她这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她没有理会祝玲珑,仍是对姜凡说:“我要进去见他。” “小姐……”姜凡仍皱着眉,挡在门口没有让路。 他平日也算是听岳灵心的话,虽然不是百依百顺,但只要不是特别为难的事情,他是不会让岳灵心说第二遍的,可是今日,眼见岳灵心着急了,他还是不肯让开。“皇上有令,谁也不想见。来人啊,把大门给我守好了!姜大统领,你是皇上的贴身护卫,皇上说的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最好给本宫把好这道门,别让什么猫猫狗狗都往里闯,否则惊扰了皇上休息,本宫饶不了你!”祝玲珑见对岳灵心威胁不管用,只能转而对姜凡施压。可知姜凡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他不让开,是他和岳灵心之间的事情,祝玲珑倒是不下这道命令,他方能坚守,可祝玲珑把岳灵心说做 猫猫狗狗,姜凡却不能忍。 “属下只听命于皇上。天色已晚,贵妃娘娘千金贵体,还是先回去歇息着吧。”姜凡冷冷淡淡地说。祝玲珑瞪了姜凡一眼,许是因为岳灵心在这儿,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冷哼了一声,“本宫还轮不到你来命令吧?本宫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如今皇上身体抱恙,本宫要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去!”说 完还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岳灵心,像是在说,有我在这儿,你休想进去。大概她还在津津乐道于方才江玹逸赶走岳灵心的事情,认为即便自己挡在这里,也是顺了江玹逸的意思。 岳灵心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跟祝玲珑斗气,眼前还有个不知道发什么病的倔脾气,于是她径直上前将姜凡往旁边一推,冲进了房间里去。 “小姐!”等姜凡想拦时,岳灵心已经闪身进了屋。姜凡只好追过去,那祝玲珑便也跟着跑了进来。 岳灵心进到了里间,举目看去便看见江玹逸趴在床边吐出一口血来。 “皇上!”岳灵心冲上去搀扶住他。“朕不是让你们都滚出……”江玹逸似乎太过激动,一时没有听出岳灵心的声音,或许是压根儿没想到她还会回来。不过等他抬起头来,看到岳灵心的脸,显然是先怔了一下,接着几乎用尽全力挣扎着将她推 开,“你回来干什么?朕让你走!你走啊!”他想推她,可身上竟然使不上力气,反而还要她搀扶着才能勉强撑起身子。 岳灵心的眼睛蓦地红了。往日江玹逸在人前要强得厉害,哪里肯让人看到他这般脆弱无助,是而才把下人和太医都赶了出去吧! “我不走!我留在这儿陪你。”岳灵心仿佛是刹那间作出的决定,方才还犹豫不决的心,看到江玹逸这个样子后,就定了下来。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离开,扔下他一个人承受这些。如果他是真的中毒,并且命在旦夕,那么眼前的局面就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要面临的那些事情,即便除开了毒药,也是随时可能置人于死地,何况 如今他还抱病在身,连起床都困难,谈何平乱?只怕有人已在暗中观察,蠢蠢欲动了。她必须留下来帮他! “岳灵心,谁让你擅闯皇上寝宫的!来人啊,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祝玲珑怒气冲冲地说道。 姜凡却反过身来,将人都拦下。守护的侍卫本都是他的亲信,自然更听从他的吩咐,便不敢再往前逾越半步。 “姜凡,你想要造反是不是?没听皇上说,不想被人打扰吗?本宫让你把那个人赶出去!”祝玲珑怒吼起来,浑身上下简直气得发颤。 姜凡却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冷冰冰地答道:“既然是皇上的事情,就该让皇上自己决断。太医说皇上需要静养,娘娘你这般吵闹,皇上如何静养?你们赶紧把贵妃娘娘送回房间,让她好生歇息着。”“姜凡,你!”祝玲珑瞪着姜凡,大概觉得他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便想要让江玹逸做主。谁知她抬头看,江玹逸压根儿就没有往门口瞧一眼,就好像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在一般。祝玲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 屈辱感油然而生。 没有皇上的宠爱,现在连个小小的侍卫,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祝玲珑咬了咬牙,留下来只会徒受屈辱,她只能忍气吞声地拂袖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撂一句狠话,“姜大统领,你最好祈祷自己安守本分,不要落到本宫手上,否则,本宫绝不会轻饶你!” 姜凡麻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待祝玲珑走后,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眼底的暗流倏忽涌动着,带人退了出去。 “陪我?”江玹逸苦笑了一下,“你我恩断情绝,你何须如此?没有你,这出戏我照样演得好好的,无需你挂心。”“你到现在还在强撑!”岳灵心也急了,陡然扬高声调,“这里没有外人,你若真的没有中毒,又何必假装,假装给谁看?你还要继续骗我吗?不是说毒性没有扩散,不是说并无大碍吗?不想让我觉得亏欠你 ,所以骗我吗?那现在让我知道真相算什么?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发作,或者你就给我好起来,否则……”岳灵心的语气低下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是朕的劫数,与你何干?”江玹逸擦掉嘴角的血迹,紧皱起了眉头。“朕中毒,与上次的刺客无关,你不要多想。”“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太医说,你胳膊上的伤口在恶化,定是余毒未清,毒性扩散,才会如此严重,以至于呕血不停,若是再这样下去,毒气攻心,你就没救了!”岳灵心想起这些话便是胆战心惊,真不知 江玹逸怎么还淡定自若的,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吗?“我身上的毒的确是从胳膊上的伤口侵入体内,但并不代表,就是余毒未清。太医不明真相,只能如此推断,但我自己的身体,我比太医了解得清楚。有没有中毒、什么时候中毒,我了然得很。我只是怎么 都想不明白,下毒的人究竟为何要害我。”江玹逸喃喃地说道。“你知道下毒的是谁?那毒若不是刺客留下的,又会是……”岳灵心疑惑着,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的意思是,毒是后来有人替你包扎伤口或者换药的时候下进去的,伪装成余毒未清的模样 ,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给你换药的,都是你身边的亲信,秦公公,还有……小凡?!”岳灵心说这话时,脑海中也如同有一发惊雷炸响,大抵明白了方才江玹逸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多无奈。无论是这两人当中的哪一个,都是江玹逸绝对信任的人,别说她了,连江玹逸自己都想不出任何他们想 要他死的理由。只是,无论是他们哪一个,都说明当下的情况,已不是江玹逸的性命安危那么简单。 第268章 留下 “你当真……怀疑他们中的一个?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因素,你没有考虑到的,也许凶手是别的人?他们都是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心腹,怎么可能……”岳灵心说不下去了,脑子里全是纷乱繁杂的思绪。 若是没有一定的推断依据,江玹逸尤其是会胡说八道的人?何况,只怕他也更不愿意承认,凶手是那两人中的一个,甚至有可能,是两人串谋。 “我也希望,是我想错了。”江玹逸苦笑了下,便咳嗽起来。 岳灵心拍了拍他的背。 江玹逸顺过气来,仍是说道:“即便如此,你也真的不必留下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犯不着再牵连更多的人。”“如果真是你身边的人下手,你应该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若想要你的性命,根本不必等到今天,早就有机会下手。可为什么偏偏到了现在才动手?这件事背后,定是有整个策划,绝不 是他们中一人所能办到,恐怕过不久,这驿馆行宫就要出大事了。”岳灵心语重心长地说道。“正是如此,你才要赶紧离开。他们想要我的性命,想要这江山,只需冲着我来便是,你现在离开,就不必卷入是非之中。”顿了顿,江玹逸似乎觉得这番话难以说服岳灵心,便又补充一句,“我也不必分心 保护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保护得了谁?现在该是我来保护你的时候。你为我而出宫,也是为我来到这里,让那些人有机可趁,如今你这个样子,若是连我都走了,你身边还有谁可以信任?”岳灵心叹了口气 ,想想一代帝王,骄傲如江玹逸这样的人,到头来却连身边的人都想着要他的性命。 其实岳灵心想要留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想知道,下毒的人究竟是秦公公,还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她该怎么面对? “你安全离开了,我便无后顾之忧。”江玹逸淡然说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知有多重的分量,让岳灵心心头沉甸甸地。 “那我倒要看看,若真的是他做的,又要对我如何!”岳灵心的手握成了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当成亲人一样信任的人,会背叛她。 “灵心,你不要这么固执……”江玹逸许是说太多话,又不住地咳嗽起来。“固执的是你。我倒是宁愿你像以前一样对我,你越是不在意我的生死,我们越能并肩而立,一同征战杀敌。如今,就是需要我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岳家。一直追杀我的人,恐与前废太子江玹道有关,如今你接连遇袭,只怕也与他们逃不了干系。当年你登基之后,太子党四散奔逃,隐匿民间,虽说你表面上赶尽杀绝,可暗中仍是不忍痛下杀手,否则你也不会留那太子妃一条性命。说是为了安稳民心,可我知道,你仍是顾念着兄弟之情。但是在太子党眼里,不管你做再多,终究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未曾死心,恐怕如今卷土重来,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稍有 不慎,你就万劫不复。这天下,也要陷入混乱之中。”岳灵心缓缓说道,眼中的光亮不断闪烁,忽明忽暗。她在谋划着什么。“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虽说太子党余孽的嫌疑最大,也不排除还有其他幕后势力。但不管是什么人,能够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在朕身边安插眼线,步步设防,必定是城府极深,野心勃勃。如今他已发起行动,所有卷进来的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我不希望你是其中的一个。与其贪恋这一刻有你陪着,不如看你好好地活下去。”江玹逸看着岳灵心的眼睛,先前的冷漠已化成柔肠百结。他在她面前,装得再 像,也长久不了,从心底里源源不断涌出的温柔。 他只是想保护她而已。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地希望过她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她身边。“若要眼睁睁看你受难,看你死,不若成全你,让你去该去的人身边。我护不了你,便让别人来守护你。你既把心给他,必是相信他能给你一世周全。我也没什么好争的了。”江玹逸仍是波澜不惊地说着, 眼眶却红了起来,银色的光在眼眶里打转。岳灵心觉得他的一字一句,都是针扎在自己心口上。原来啊,他们之间的错过,从来都不是短短几个月或者是三年,就能释怀的事情。那时她心口的一潭死水,稍微有风,仍然会起涟漪。他说这些话,还 是会让她痛。“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岳灵心别开了目光,“你是一国之君,你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将会令整个大闵动荡不安,受苦的是百姓。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寻仇之人,真是太子党,一旦你皇位不 保,他们又怎能放过我,放过我岳家。所以我留下来,也不是为了你一人。” 说完她又振作起来,正视着江玹逸的目光,“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你若当真为我好,就给我撑下去,不要让我孤军奋战。” 江玹逸看着她坚决的神情,说不出话来了。“这段时间我让如风加强戒备就是,先静观其变,把你的身子养好最重要。”岳灵心说着,拿起绢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让他躺好休息。看到江玹逸总算合上眼,岳灵心才感到放松一点,可是她刚想要 起身,却发现江玹逸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江玹逸喃喃说道。他虽然闭着眼,但口齿清晰,显然意识还是清楚的。 岳灵心有点无奈,只好说:“我得去交代一点事情,碧水那边,还有守卫那边都是。去去就来。” 江玹逸仍是没有放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 岳灵心走到房间门口,看见秦公公和姜凡都在,祝玲珑许是自尊受挫,呆不下去了,便已经离开。只不过如今岳灵心看见这两个人,已经感觉不到从前那般安全,反而警惕了起来。 “小姐,皇上怎么样了?”秦海急忙问道。“睡着了。”岳灵心避开关键问题,因为现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对秦公公坦诚相待。说实话,秦公公是服侍过先皇的人,又是打小看着江玹逸长大,当年江玹逸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秦公公因为可怜他 ,也时常在宫中帮衬他一下,后来江玹逸登基,便把秦公公收成了自己的身边人,岳灵心实在想不出,秦公公有什么理由会背叛江玹逸。 倒是姜凡……虽说这些年来,姜凡在江玹逸身边,也算是得力干将,做了不少江玹逸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也成为了姜凡的心腹,可是对于姜凡的来历,一直不清不楚。当初姜凡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稍微熟悉一点之后,才说自己的逃难的难民。当年先皇在位时,北境一直不太平,姜凡自称是北方逃难过来的,追查其家世也比较困难,这样的人本是不能留在皇子身边的,但岳灵心觉得他可怜,央求江玹逸收留他 ,姜凡这才能留下来。 如今想想,或许姜凡的来历,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时辰不早了,这里交给我们吧。”姜凡皱着眉头说道,那意思似乎是要让岳灵心尽早离开。 就这一点,也让岳灵心格外怀疑。如果秦公公是下毒之人,应当是希望越少的人在江玹逸身边越好才对,又何必请求自己留下来照顾江玹逸?如果他的目标不止是江玹逸一个人,那就另说了。若是王若琳的同伙,只怕恨自己不比恨江玹逸 少。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种假设,毒害江玹逸的人是否跟前太子党有关还是个未知数,反观姜凡,一直希望岳灵心离开,就好像他不想看见岳灵心介入这些事情一样。 难道说,他知道今后将要发生什么?只是他自己的预测,还是说…… “从今天开始,皇上跟前的一切事务由我亲自料理。秦公公,你去把如风叫过来,我有事情要交代他。”岳灵心吩咐道。 秦海愣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岳灵心说要留下来照顾江玹逸,还是因着她突然说要让如风过来。 “这个时辰了,让小少爷过来吗?”秦海看了看天。 “嗯。”岳灵心点头肯定。 秦海便也不再多问,点点头,转身去找君如风。 “你真的决定了?”姜凡忽然问道。 岳灵心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姜凡继而说道:“真的不走了?” “嗯。”岳灵心点头。 姜凡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色彩,沉默了片刻,他微微叹口气,“你应该有安定的生活。回到皇上身边的话……”“我并不是回到他身边,只是他现在需要我,所以我必须留下,无论是为了往日的情分,还是为了这江山和天下苍生,作为岳家的后人,我必须站在她身边。我和我的将士们用血泪换来的江山,绝对不容许 任何人动摇它。”岳灵心说着,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姜凡,仿佛是说,你若是要动江玹逸,便是与我作对。姜凡沉默地看着岳灵心,几乎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这么久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第269章 亦真亦假 直到秦公公把如风叫到房门跟前了,才打破岳灵心和姜凡之间沉默的对峙。 岳灵心觉得心口有点闷闷的痛。她和姜凡这么多年的交情,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姜凡心目中是什么位置,只是她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知己的定位对她来说已是极限。 所以当姜凡跟她说,她应该离开,而不是留在江玹逸身边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得到,他是想保护她——保护她,因为他知道江玹逸身边,将有祸及一切的灾难发生。“姐,这么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君如风不明就里,瞥了一眼房间里面,明晃晃的烛光颤抖着。方才这里面闹得那么凶,刚才过来时又见太医们边走边议论,摇头叹气,看样子皇 上的病情不容乐观。 君如风担心皇上撑不下去了,所以岳灵心才急着叫他过来。“从今日开始,皇上住处的防卫安保由你和姜统领一起负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上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休养,以防宵小之辈趁虚而入。明白了吗?”岳灵心着重对君如风说道。因为她如今,已经没有足 够的信心去信任姜凡。 姜凡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许是已经感觉到岳灵心对他的疏远和怀疑。 可是他的手下却不满地抱怨起来,“我们大统领才是皇上的贴身护卫,皇上住处的安保由我们禁军侍卫负责,从来没有过让他们介入的先例!” “这不就是先例了?这是皇上的意思,你们既然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不是应该以皇上之命是从吗?只要是为皇上好,谁来看守,又有什么区别?”岳灵心反问道。那侍卫便没话说了,但显然有些人是有不甘,毕竟禁军在皇帝身边的护卫是独一无二的,也算是一种殊荣,如今却被告知有人要介入他们的工作,便有种岳灵心看不上他们的感觉,心头憋屈,却又看姜凡 都不反驳,只好自己咽下去。君如风虽然也有顾虑,但岳灵心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不敢忤逆姐姐的意思,便拱手领命,下去安排布置人手。他在军中多年,有一众以吴清、张源为首的值得信赖的心腹,而且他们都是岳家军出身,岳 灵心也比较放心。 临走时,岳灵心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小纸条放在了如风的手心里。如风愣了一下,但见岳灵心神色如常,只是眼眸里泛着异样深邃的光芒,便知岳灵心是要他在无人时再查看。 等办完这些,岳灵心返回房间里,见江玹逸似是已经睡着了。她本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既然答应过他会在这里守着,就应该信守承诺。他现在脆弱的样子,总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岳灵心叹了口气,俯身替他拉好被子。谁知江玹逸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岳灵心失去平衡,摔在他胸口上,抬起头来便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眸。虽然依旧虚弱,可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让 岳灵心心头“噗通”一下。 原来这家伙没有睡着!江玹逸就这么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岳灵心,看着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他便止不住地发笑。以前从没发现过,她脸红的样子比一般女儿家还要娇憨可爱,大抵是看多了她叱咤风云和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突然变了画风还觉得有些新奇。 其实从前她跟在他身后时,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那会儿他哪有心思欣赏,巴不得赶快甩掉她才是。就算真看到了,也反而觉得心烦。 “还笑?快放开我!”岳灵心又羞又恼地呵斥道。 “不放。”江玹逸哑着声音说,语气还带着笑意。好像这对他来说,只是个玩笑,但是岳灵心却不高兴了。她好心留下来帮他,可不是让他有机会调戏自己! “江玹逸,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岳灵心加重了语气,想让江玹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他还是不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 “江玹逸!”岳灵心直呼其名,说明是真的生气了,她觉得这家伙应该能感觉得到。本以为他会作罢,没想到竟然得寸进尺。岳灵心挣扎着想把他推开,以江玹逸现在的力气,恐怕拗不过她。 可是他身子这么弱,岳灵心又不敢真下狠手。正当纠结时,听他在耳边喃喃说道:“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喂……” “一会儿就好。求你了。”江玹逸轻声说道。 岳灵心觉得自己像被一个软弱的孩子拉扯住了,心头不忍将他推开。像他这样一边生着病,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身边的人,一定很辛苦吧?该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他的声音里都满是倦意。岳灵心实在不想再跟他有什么肢体接触的牵扯,却无奈心软,纠结了一会儿便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下来。她小心地抬起头来看他,才见他似是睡着了。她只好先就这么将就着,等他睡熟了再起身。谁 知道她也是累了,趴着趴着,就蜷缩在他身边睡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岳灵心迷迷糊糊地打量四周,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怎么眼前这么清楚的一张俊脸,还冲着她笑! 岳灵心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眨巴着眼睛盯着那张脸,不是江玹逸是谁?不过,江玹逸可没有她这么大的力气一屁股坐起来,他只是翻了下身,平躺着看向她,笑吟吟地问道:“醒了?”岳灵心脑子里有点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倒也不冷,只是岳灵心有个习惯,晚上睡觉一定要用被子盖住身子,才能睡得安稳。这种隐秘的习惯,自然也很少会 有人知道。岳灵心没心思去猜这是不是江玹逸给她盖的,更不想猜他是怕她着凉,还是知道她的小习惯,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下了床,正好撞到秦公公进来。 “皇上,该服药了。”秦公公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把药递到跟前。 岳灵心把药接过来,说:“让我来吧。你先下去准备点甜汤,我怕他喝完药不舒服。” “好、好!”秦公公看见岳灵心在这儿,看上去像是比江玹逸还高兴似的,喜滋滋地就出去了。 岳灵心拿出银针插进药碗里试探了一下,见银针没有变黑,才敢拿给江玹逸喝。 江玹逸喝药时,岳灵心坐在床边说道:“其实,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试探试探他们二人。” 江玹逸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表示静待下文。“你我都猜测,行凶之人与太子党余孽有关,而那废太子妃王氏也似乎一直纠缠于我。如果这两者之间有联系,我们不妨来钓一次鱼。我当年与那王氏也有一些接触,虽然不多,但知其对废太子用情极深,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就是在为江玹道报仇。对于这样用情过重的人,只要稍微刺激她一下,便能让其失去理智,一旦此人露出马脚,她背后的一连串线索便也可以跟着摸排。同时,还能试探你身边 之人,究竟是谁,做了内奸。” “你的意思是,利用废太子……”江玹逸喃喃道。 不一会儿,秦海回来了。 江玹逸支着身子坐起来,说道:“你现在研墨,朕要下一封诏书。” “是有什么紧急的政事吗?”秦公公也问。他担心江玹逸现在身体不济,还要担心政事,便接着说:“左右丞相昨个儿送来的奏折里面,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一定要皇上处理吗?您这身子……” “只是下一道口谕而已,又不会怎么样。”江玹逸皱起眉头。 秦公公见状,只好赶紧过去准备。“传朕口谕,朕夜有所梦,天有异光与帝星争辉,致使帝星暗淡不见天日,星相师夜观天象,帝星伴有血色,乃大凶之兆,实有叛乱者图谋不轨。朕于边境巡查遇刺,所幸无大碍,但追查之下竟是先帝废太 子江玹道之叛贼余孽意欲加害于国君,罪无可恕!为警醒世人,天威不可冒犯,朕决意开馆取废太子之遗体,暴于街市三日,以示惩戒。钦此。” 江玹逸念完,面色入场,秦公公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皇上,你、你这是……这恐怕不妥啊。当年废太子是承蒙先皇恩德,保留全尸,体面下葬,以维护皇室颜面,如今突然将他开棺取尸,只怕朝中大臣们也不会答应啊。”秦公公急忙说道,似乎不敢相信江玹 逸竟然会下这道旨意。 这么多年来,江玹逸从不提与废太子有关的事情,虽说是储位相争非死即伤,但对于废太子,江玹逸始终是心虚有愧,一直以来对废太子党余孽也并未赶尽杀绝,但如今,这道旨意一出,可是够狠! “你一个内侍,要妄议国事吗?”江玹逸不耐烦地反问道。 秦公公连忙低下头,跪拜道:“奴才不敢!” “那就去下旨吧。”江玹逸说着,咳嗽了两声。 秦海看了看岳灵心,心想着就算是皇上病糊涂了,至少岳灵心应该清醒着的吧?为什么连岳灵心都不反对此事? “秦公公放心,皇上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意图。到时候那挂着的白骨并非是真正的废太子尸骸,真正的尸骸会放在西院,显眼的是用来设陷阱的。”岳灵心走到秦公公身边小声说道。 “设陷……这是为何啊?”秦海还是不明白。 “这你就不要多问了,照皇上的吩咐去办就是。记住,此事不得走漏任何风声,知道了吗?”岳灵心示意。 秦海想了想,反正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也只能照办,便点点头,拿着圣旨出去了。 岳灵心转过头和江玹逸对视一眼,开口叫道:“姜统领,你进来。” 姜凡闻声走了进来,听候命令。 江玹逸说道:“你即刻带人去布置东院,朕要将废太子的尸首放于此处。” “皇上这是要……”姜凡不解。 “无需多问,照办就是。”江玹逸也不多做解释,说完便躺下了。姜凡迟疑了一下,领命退去。 第270章 入局 对废太子江玹道开馆取尸暴于街市一事,不仅是在朝中引起剧烈反响,张榜之后,在民间也是一片哗然。 世人有看笑话看热闹的,有赞同也有不赞同的。江玹道是先帝时的太子,也是谋逆之人,宫闱里的事情,百姓们不明真相,也就靠一些小道消息说三道四,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重要的是,江玹逸登基这三年,国民富强,大闵蒸蒸日上,这个皇帝自然 也受到爱戴,所以偏向江玹逸的百姓自然也多些。玄色身影遮住面目,隐匿在人群之中,也看到了张贴的告示。她转身挤出去,快步穿过街道,走进小巷里,七弯八拐进了深处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去,便有丫鬟上前接应,真是那裳梦萱。而刚进来的女子 ,是她的主子,那个在后公里疯癫失常的废太子妃,王若琳。 王若琳摘下斗篷,露出冷清的一张脸,满面怒容。 “狗皇帝太过分了!”她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娘娘,怎么了?”裳梦萱问道。 “狗皇帝他!”王若琳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气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断开了话匣子。梦萱听得着急,便又问一遍,“怎么了这是?那狗皇帝不是已经中毒快要死了吗?”“死?他这种人,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他竟然、竟然下旨将我夫君开馆取尸,爆于南境城墙之上三日,这般丧心病狂,真恨我当初在宫中时,没有一刀杀了他!”王若琳咬牙切齿地 说道。 “开馆取尸?他怎么敢!”裳梦萱闻言惊叫起来。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王若琳似是气不过,抓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走。裳梦萱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张开双臂拦住她。 “娘娘你别冲动!那江玹逸中毒,周围必是护卫重重,你这样去,不是送死吗?”“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殿下在他们手下受辱吗?当年他就是那么倒在我面前,我却救不了他,甚至连、连我们的孩子……”王若琳说着,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脑海中天翻地覆的都是那日的情形——太子府被查封,作为太子妃的她首当其冲,被捕下狱。她在狱中干呕不止,一开始还以为只是生病了,没想到却被查出怀了太子的后嗣。先皇得知此事,顾念父子之情,本想对这孩子网开一面,谁知就在 那天夜里,来了一队人,买通了狱卒钻进牢房里,将一碗冰冷的汤药强行灌进她嘴里。然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剧痛,从小腹扩散开来,她感觉五脏六腑的每一寸都在抽搐痉挛,好像身体里的一切都要被掏空一般,鲜血如柱地从双腿间溢出来。她捂着肚子,拼命地捶打狱门,请求狱卒们放她出去,救救她的孩子。她知道,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条小生命正缓缓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她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是鲜血啊,红了她的下半身,红了她的双手,也红了大块的地板,整个牢 房里充满了腐朽、潮湿和腥气……“我连我们的孩子都保不住!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报仇!江玹逸,杀我夫君,夺我江山,害我幼子,令我家破人亡,生无可恋,如今还要将我入土为安的丈夫从坟墓里挖出来侮辱,我就是拼了这条 性命不要,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娘娘,奴婢知道你心头有恨,奴婢又何尝不想帮你,不想为太子爷报仇?可这件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向护法征询一下意……”“你现在到底是谁的人?什么都要征询护法的意见,什么都要听他的!不能杀江玹逸,不能杀岳灵心,我的仇人一次次在我面前张扬,我却要一直忍耐着,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不行,我忍不下去了,我这 就去南境,做个了断!”王若琳一把推开裳梦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裳梦萱试着追两步,可王若琳似是下了决心,跑得太快,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她的轻功是数一数二的,裳梦萱知道自己追不上,着急地跺了跺脚,掉头往回,赶忙写了一封书信,飞鸽传书…… 春天清晨的露水化开,飘散成一片白雾。 南境春来得早,也暖得早。 推开窗,外面已经是一片融融春色,偶尔还能听见啁啾的鸟鸣,岳灵心都不禁深吸一口气。闻多了浓浓的药味,难得呼吸到新鲜空气,心情似乎也因此变得好了不少。 这几日江玹逸总是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多。不知是不是受岳灵心的好心情影响,今天他竟然也精神奕奕地坐起来,说是要欣赏春天的光景。 “你这身子,可不能下地随便乱抛,不过听说南境的桃花已经开了,我让碧水去摘几支桃花回来插上,就算是让你欣赏春景了。”岳灵心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 “朕感觉好多了,就不能出去走走吗?就一会儿……”江玹逸一脸哀求地看着岳灵心,就像个祈求有一点玩耍时间的小孩子一样。岳灵心却不为所动,瞪他一眼,语气严厉地说:“不行!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养病期间,由我来做决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现在可是中毒,太医正在想法设法地替你排毒,出去乱走的话,稍 不注意就会导致毒液到处流动,失去控制……” “好好好,都听你的!”江玹逸没办法,听她继续说下去简直头疼,心里还暗暗抱怨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唠叨。不过,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 堂堂的一国之君,敢这么对他说话,管着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岳灵心了。若是旁人,只怕脑袋早就掉了不知道多少回。在她面前,他却是再也强势不起来,只能乖乖地像个孩子般听话。 “今天你好好养精蓄锐,明天之后,恐怕就有的忙了。”岳灵心的口气忽然变得深沉了些。 江玹逸看着她,心领神会地反问道:“快到了?” “嗯。先行官今日已经到了,说是今天下午,尸首就能运到城内。”岳灵心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按照我们之前说的布置吧。”江玹逸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他的心情反而不是高兴,因为这俩人中无论是谁暴露出来,都只会让江玹逸觉得心痛。 岳灵心也是。尤其是想到,那个人更大可能是姜凡…… 夜色清冷了下来。 君如风带了几名心腹,偷偷溜出去接应了运送尸首的队伍,将东西安置了起来。岳灵心让秦公公代她留在寝宫照顾一下江玹逸,这样错开秦公公和姜凡出现在院子的时间。 这会儿,岳灵心招呼了姜凡去东院。一口棺材放在这里,里面是一具白骨。 “明天布置好外城,就把尸体挂出去。”岳灵心对姜凡嘱咐道。 “咱们……真的要这样吗?”姜凡盯着棺材问道。 岳灵心转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毕竟是骨肉兄弟,何况这次行刺和中毒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就是太子党余孽所为,却将故去多年的人拉出坟墓爆尸,实在不像是皇上能做出来的事情。”姜凡这么问,让岳灵心有点怀疑他是在试探。是啊,姜凡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手足之情在,他不相信江玹逸能干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来也很正常。但重点是,那个人会相信。在那人心中,必是将江玹逸恨透了,那么把江玹逸想象成怎么狠毒的人也都 不意外。“的确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人试图取我性命,而且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前废太子妃王若琳。当年的事情,王氏必定一直对我和皇上怀恨在心,而且那时候逃走的太子党余孽这么 多年来一直没有消停过,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想让皇上消失,必然是太子党余孽。”岳灵心解释说。 “可即便用这种方法,又能如何?报复?”姜凡不解。“作为君王,自然是要警示世人,你跟了皇上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有些人注定是要用来作牺牲的,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了这江山稳固,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岳灵心轻声说道, 悄然注意着姜凡的神情。 “所以说,有些人就是活该去死,活该给那些王侯将相当垫脚石是吗?”姜凡忽然这么反问道。 岳灵心怔了一下。旋即姜凡似乎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过于激动了,便补充道:“这么多年来,我为皇上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见到的太多,本以为也该麻木了,可是有时候做梦,竟也会回到那样的夜里,看着自己的手上 沾满鲜血……” “小凡……”岳灵心皱起眉头,心尖儿有点酸酸的。当初是她让姜凡留在江玹逸身边,如果姜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都会让她自责。 “我知道该怎么做。”姜凡点了点头,收拾起激动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然。顿了顿,他又看着岳灵心,问道:“不过你这么为他劳心劳力,真的值得吗?他曾经那样对你,他……” “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岳家,为了这江山。”岳灵心认真地看着姜凡说道。她想,如果姜凡真的懂她,如果他真的就是他们在追查的凶手,那么他此刻就应该明白她的用心。她想给他敲一次警钟,也是最后一次。回头是岸,否则,他们便是对立。 第271章 将计就计 姜凡看着岳灵心,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似乎想要确认岳灵心的决心。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我懂。你要做的事,都有你的理由。”姜凡终于点了点头。 岳灵心却追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做的一切,是否也有你自己的理由?” 姜凡不知是愣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平淡如水地说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奉命而为。” 奉命?奉谁的命呢? 岳灵心拼命忍住到了嘴边的这句话,点点头,“那就好好准备吧。我该回去了,又到用药的时候了。”说罢她也不等姜凡有所反应,便走了出去。她真怕自己再多面对这张脸片刻,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她不想与他勾心斗角,从来都不想,更别说设计他,若是可以的话,她宁愿当面亲口质问, 让他承认或者否认,这样或许更痛快。但是为了大局,她不得不忍住。 姜凡看着她的背影,似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就这么在风口站了许久。 皓月当空时,一袭黑影绕过守卫,溜到了巡防营内墙里,贴着墙根儿往江玹逸的住处去。前面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过来。黑影正想办法躲避,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到假山后面的隐匿处。黑影先还挣扎了两下,但见那一队侍卫正从不远处走过,若是过于挣扎很容易被发现 踪迹,只好暂时稳住,待那侍卫过去之后,后面那双手倒也松开了她。 黑影正欲发怒,却听见身后人压低声音呵斥:“你还真敢来这里?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影抬头一看,似是认识的人,她便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顺带将脸上的面罩也扯了下来,“我的事,你管不着!” “你以为谁愿意管你?你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但若是因为你的冲动,干扰我复仇,我就必须拦着你。”那人冷冷淡淡地说道。 “就凭你,也想拦住我?”王若琳不屑地反问。“凭我,自然能拦住你。不过,我没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若不是你们那位护法书信给我,求我帮忙,我也懒得管你。你既是为江玹道的尸骨而来,那边的院子,就不必去了吧!”那人有意压着嗓子 说道,声音低沉得像幽灵一般,仿佛并不真实存在。 他说的“那边的院子”,指的便是江玹逸住的地方。 “夫君的尸骨我要,狗皇帝的性命,我也要!”王若琳咬牙切齿地说,双眼发红地看向江玹逸的方向。 “那,你就一个都别想要了。”他的脸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光线里,伸出手拦住江若琳。江若琳扭过头,看见他眼底浮动着幽光,杀气腾腾。 “你想跟我动手?”王若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若跟你动手,势必会惊动巡防营里的侍卫,到时候,别说江玹逸的性命还是江玹道的尸骨,就连你自己,恐怕也会搭在这里。是要跟我动手,还是乖乖听话,或许还能带走一具尸骸,你自己看着办。” 他波澜不惊地说道。王若琳瞪他一眼,虽然心有不甘,可想到他提出的条件,对她来说该是有利而无害,权衡利弊,还是选择后者,暂且让一步为好。毕竟对她来说,杀江玹逸已经忍了这么久,无妨再多等几日,反倒是尸骨 的事情更着急。若是今日不能解决此事,明天就要眼睁睁看着夫君的遗骸被挂在城墙上受辱! “你能有什么办法?”王若琳试着问道。 “我知道尸骨在哪儿,也可以帮你,但是你得听我的。”他说着,看向王若琳的眼睛,两人似乎终于达成了共识。 …… 夜色更浓了些,一丝火光从院子一角窜了起来。 “着火啦!”有人大喊一声,顿时引起一片喧哗和混乱。 巡逻的士兵和守卫的士兵一齐涌了过来,开始准备提水桶救火。如风急匆匆地赶过来,问明了情况,得知可能是大风吹倒了火把,引燃了仓库,便赶紧组织人救火,然后去向岳灵心禀告。 江玹逸房里还亮着灯火。 岳灵心刚从外面回来不久,秦公公还在这里照顾江玹逸。没看到岳灵心回来,江玹逸自然不会睡。 “办妥了吗?”江玹逸一见岳灵心回来,急忙问道。 “嗯,已经在西院安置妥当,等明天就可以直接下旨了。”岳灵心点头说。 “是前废太子的尸骨?”秦公公忍不住问一句。“嗯。刚到了,我让如风过去安排好了,等明日把尸骨挂出去,就看对方会不会上钩了。”岳灵心对秦公公和江玹逸解释道,尤其是注意着秦公公的表情有没有什么变化。顿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好了,时 辰也不早了,今日就早些休息。” 江玹逸点头,便准备躺下睡了。 谁知这时如风忽然跑过来,急急忙忙地说:“姐,不好了,外面杂物间着火了!” “着火了?”岳灵心诧异地看着如风。 “嗯!就在隔壁院子,现在风向朝着这边,我怕会影响到皇上。”如风说道。 “多派点人手过去灭火。皇上现在这身子,不适合到处走动,势必不能让火势蔓延过来,知道吗?”岳灵心叮嘱道。 “是!”如风立马领命而去。“秦公公,你也过去看着点,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立马回来汇报,好尽早让皇上转移。”岳灵心用这借口,将秦公公也支走了。如果秦海真的是对立的人一伙儿,那现在他应该迫不及待要去通知同伙了才 对。 这火烧起来的时间,可真是微妙。 接下来,就要看如风那边了。 岳灵心在江玹逸的床边坐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心情沉重地一直等着。到底是东院,还是西院…… 过一会儿,吴清快步走了过来,在床边拱手拜道:“皇上,小姐,上钩了!” “在哪儿!”岳灵心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问道。 “西院!”吴清立马答道。 西院…… 岳灵心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秦公公放心,皇上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意图。到时候那挂着的白骨并非是真正的废太子尸骸,真正的尸骸会放在西院,显眼的是用来设陷阱的……” 是秦海!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原本姜凡摆脱了嫌疑,岳灵心应当是很高兴,但此刻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她转过头,看着江玹逸,他与秦公公也算是感情深厚,虽然江玹逸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但秦公公跟了他 这么多年,江玹逸对他可以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甚至知道江玹逸所有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秘密,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任是任何人挑拨江玹逸都绝不会相信。 岳灵心看着江玹逸,等他亲自下令,应该怎么做。 “抓到人了吗?”江玹逸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问道。 “已经被围住了。”吴清说道。 江玹逸沉吟片刻,掀开被子起身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皇上……”岳灵心皱起眉头,似是想要劝阻,一来她担心江玹逸的身子,二来也是怕他看到秦海以后,会更加难受。 “朕一定要去。”江玹逸语气坚决,已是下定了决心。 岳灵心看多说无益,只好给他找了件厚点的衣裳披上,与他一道往西院去。君如风的人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围了起来,明亮的火把将西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黑影被堵在大厅里的棺材旁边,棺材盖已经被掀开了,里面装着的并非什么尸骨,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人手 里洒出一把面粉,迷了黑影的眼睛,黑影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视线都被面粉迷住,瞬间四面冲出十几名士兵来,将她团团围住,与此同时,外面院子里也想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有人在喊:“将贼人给我拿下!”黑影知道上当了,试图杀出重围,可对面人数实在太多,她顶多只能冲到院子里,就立马被更多的人包围了。而且,四面的院墙上还有弓箭手狙击,她本是轻功极好,试图跳上房梁,却被人一箭射了下来 。 如今她负伤跌倒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只怕已是逃脱无门。 “皇上驾到——”听到这声音,黑衣人陡然抬起头来,目光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过两名侍卫立马上前将她按住,以免她对皇上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她不甘地昂着头,怒视着江玹逸的方向,而且,岳 灵心也跟来了,黑衣人眼中的怒火更甚,只是恨不能立马飞身到两人身前,将他们统统杀掉。 江玹逸在人群中站定,将那黑衣人打量了一眼,道:“给朕把她的面纱摘下来。” 吴清大步上前,将她的面纱扯下。 果然,是王若琳。 这张脸,岳灵心还有点印象。当时在宫里的时候,虽说这王若琳总是蓬头垢面,一副疯癫的模样,但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岳灵心不免多看她两眼,也就记住了面貌。很快,秦公公就跑了过来。 第272章 活捉 江玹逸心中本就郁结着,更是有些不信,秦公公真的会是他身边的奸细,不过这西院围捕之事尚未传开,秦海就跑了过来,不免更加让人怀疑。 岳灵心看出江玹逸的心思,知道江玹逸心里为难,便替他问道:“秦公公,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那边看着灭火吗?” “老奴听说有刺客,担心皇上安危,所以赶忙过来看看。再说,仓库的火也基本上扑灭了,没有大碍。”秦海躬身解释道。 听说?听谁说的?岳灵心心里想着,正要问出来,一名禁军飞快地跑上来,禀告仓库的火情。 “皇上,大火已经被扑灭,君先锋和统领大人正在组织善后,让属下先过来向皇上禀告一声。”“大统领,一直在仓库那边灭火?”江玹逸忍不住问道。许是君王天生多疑,此刻虽然种种迹象和证据都表明,秦公公才是他们要找的真凶,但江玹逸仍是不放心。也许他和岳灵心一样,之前更怀疑的是来 路不明的姜凡。这样想或许对姜凡不公平,可对江玹逸来说,又如何能够轻易相信,秦公公竟是想要他性命的人? “是啊。”侍卫点点头,肯定地说。 江玹逸也不知道心里该是高兴还是难受。高兴的是,姜凡并非真凶,而难受的,竟也是这个原因。 姜凡不是,意味着那就只剩下秦海了。 江玹逸陷入沉默之中,眼角余光瞥着旁边的秦海。而秦海此刻更关心的,似乎是院子里被包围的黑衣人。 “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胆大妄为,夜闯边防营偷盗?”秦海冲着黑衣人大声质问。 “我是什么人?呵——”王若琳冷笑地看着江玹逸和岳灵心,“我是谁,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我乃是先太子玹道的正室,先帝钦赐的太子妃。我来取我相公的尸骨,这也叫偷盗吗?”“先太子江玹道,是被先帝亲自下旨废除,你这个太子妃之名,也早就不存在了。”岳灵心把王若琳的一句话堵了回去。若是从前,她对这个女人可能还怀有一丝愧疚和同情,但是现在想起王若琳做的那些 事情,欠下的一笔笔血债,岳灵心就只剩下愤怒和憎恨。 “江玹道乃是逆贼。先帝没有让他暴尸荒野,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今你们这些余孽还不安分,便只能害得他连尸骨都不得安宁。”江玹逸面色冰冷地补充道。 “他是被你们陷害的!”王若琳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于是将心里堵了这么多年的话用力地喊了出来。 沉沉的黑夜中,她的话如此飘然无力,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岳灵心手紧了一下,抓着裙摆。王若琳的话不算是戳中她的痛处,但也让岳灵心有点心酸。江玹道走上那条路,不能不说跟她有莫大的关联,若不是要助江玹逸夺皇位,岳家也不会步步设计,让江玹道慢 慢落入圈套,失去先帝的信任,最后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直到最后一刻,江玹道都不肯相信,他是栽在岳灵心的手里。 那幅画面一直停留在岳灵心心中。 那是江玹道身中无数刀剑砍伤,仍然强撑着站在那里,浑身是血,朝向岳灵心的方向,一动不动,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或许他想说,他曾对岳灵心许下的承诺,从未改变过。 “若有一日我登上了皇位,不再需要借助什么王家的势力,我定要让你做我的皇后,母仪天下,与我一同赏这万里江山!” 岳灵心想到此处,有些哽咽,但仍然镇定自若地说道:“没有人陷害他。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呵!岳灵心,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当年他待你,何尝不是真情真意,我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可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心里面的那个人是你!只是他的真心在你眼里,却不如用来换一顶后冠。如今他入土为安,你却还不肯放过他,竟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他若是九泉下有知,就该明白当初自己究竟是爱上了一个多么狠心的女人,这个女人,甚至连他最后的一点血脉都不肯留下……”王若 琳叫喊着,眼中银光闪闪的。她是多替江玹道不值,又是多么恨岳灵心得到了他的爱却肆意糟践! 这种恨意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王若琳包围着,她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人在做,天在看啊,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虽然没能亲手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替我夫君报仇,但你们也没能好过,上天终究是给了我为孩子报仇的机会!岳灵心,你还记得一条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流 走的感觉吗?痛吗?没人帮你,没人救你,那么无助,就连自己的丈夫也不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让你痛了吗?让你刻骨铭心一辈子吗?”岳灵心抓着衣摆的手已经青筋凸起,虽然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但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毕竟王若琳说的那种感觉,在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抹去过!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的切身感受 ,她的血液里仿佛还有那些药汁在流淌,在像火一样燃烧。 岳灵心咬住下唇,恨意涌上心头。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江玹逸转过头来看着岳灵心。岳灵心板着脸,冷冰冰地说:“没什么意思。”她不想提那件事情,更不想跟江玹逸解释。当时她跟他说过,她不想要那个孩子,虽然有不想提伤心事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跟江玹逸置气,气他逼得岳 家走投无路,如今被王若琳当面旧事重提,岳灵心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更别提江玹逸还追问此事。江玹逸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似乎硬要她现在把话说清楚。可是看见岳灵心强忍着泪水的表情,江玹逸好像一把被人掏空了心,整个人神思恍惚了片刻,意识到当初岳灵心对这件事的说法,根本就不是 真相。 岳灵心强忍着,可碧水听不下去了,挽起袖子就朝王若琳冲了过去。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杀了你!” 碧水揪住了王若琳的衣领,一副要揍她的样子。王若琳被迫仰着头,脸上却带着笑容,不停地大笑。 “哈哈!你们便是杀了我,又能如何?那个孩子再也不能活过来了,再也不能……” 碧水扬起一巴掌打过去,止住了王若琳要说的话。王若琳便仍是笑,笑得渗人。 “这女人怕是已经失心疯了。”秦海摇了摇头。 “那就直接杀了她吧!”吴清恶狠狠地说,将王若琳的衣领提了起来。 “慢着!”岳灵心出言制止,“我还有好些问题要问她。” 江玹逸盯着岳灵心,不知她想说什么。 如果是秦海的事情,现在当面对质,似乎有些不妥。 岳灵心走到王若琳跟前,王若琳别脸别到一边,固执地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的。你想要知道的,永远都是个谜!” 岳灵心冷静地看着她,王若琳的疯狂,她这一刻似乎更能感同身受。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同时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的确很难再保持常人的理智。 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她的时候。 “你可以不回答,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是我想要知道,我也是替一个朋友问的。别的事情,自会有人审问你,我犯不着在这里多此一举,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说。”岳灵心看着王若琳说道。 似乎是岳灵心说的话有点奇怪,王若琳皱起眉头看着她。 “我想问,你可知道你妹妹王若兰,现在何处?” 王若琳闻言整个人一怔,恐怕是她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会有人问起她妹妹,或者说,会是岳灵心来问这个问题。于是她忍不住问道:“若兰打小离家学艺,与权位之争毫无干系,你为何要问她?”“王若兰曾是名震江南的侠盗,后来被品剑山庄集结一些江湖势力所伤,从此再无音讯。可这世上,仍是有人惦记着她,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你恨我,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但你若真是一个当姐姐的, 就站在你妹妹的角度想想,若是有一个人想要对她好,也是幸事,你知道她的下落的话,不妨告诉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找……若兰?”王若琳喃喃地,忽然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问起她的下落,若兰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她比我这个当姐姐的幸运,至少还有人,在记挂着她。” “泉下……”岳灵心愣住了。 王若琳的眼眶红了起来,抬头看着岳灵心。她虽然恨岳灵心,但说起自己的血亲,她仍是不免悲痛和怜爱。“当年她被那群自以为是的江湖正派人士所伤,虽然侥幸逃脱,但已身负重伤,无力回天。等她来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口气……她闭眼之前,留给我一样东西,若真如你所说,这世上还有一个牵挂 她的人,那她留下的东西,恐怕也是想给那个人的。” “东西在哪儿?”岳灵心急忙问道。 “就在我身上。”王若琳说着,伸手去摸怀里,但是旁边的侍卫立马将她扣住了。王若琳抬起头来看着岳灵心,似乎要等岳灵心发话,究竟是要她拿还是不要。 岳灵心犹豫起来,只怕王若琳这举动有诈。 “奴婢来搜!”碧水说着,弯腰下去查看。岳灵心正与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王若琳猛地挣脱出一条胳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碧水的咽喉! 第273章 死无对证 “都别过来!”王若琳厉喝一声,在碧水的脖子上稍一用力,便疼得碧水叫唤。 岳灵心立马喝止住四周蠢蠢欲动的士兵们。 “王氏,你已是插翅难逃,何必再挣扎?”江玹逸沉声说道。 “死之前还能拉个垫背的,倒也不亏。”王若琳笑道。 岳灵心握着拳头喊道:“你别伤她!” “我可以不伤她,但你得放我走。一命换一命,怎样?”王若琳用商量的口气试探地跟岳灵心说道。 “你作恶多端,我岂能放你离开?你与我之间的恩怨也就罢了,可是那渔村几十条人命,不也是丧于你手?你这样的人,若是让你活着离开,不知又要害死多少人!”岳灵心义正词严地说道。“哈哈!”王若琳仰天一笑,“作恶多端?是,我是作恶多端,可是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没错,渔村的人是我带人杀的,可是他们为何会遭此横祸?我与他们无冤无仇,若不是你硬要插手管闲事,他们 何至于身首异处?” “你和你背后的人要做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我自然要阻止你们。就算我与秦洛、与唐雪柔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岳灵心皱着眉头说道。 “呵!话不投机半句多!岳灵心,你若真不在乎这丫头的生死,就尽管来取我的性命吧!”王若琳也懒得跟岳灵心多说,押着碧水就往院子门口去。 岳灵心虽然嘴上不甘放走王若琳,但碧水在她手上,岳灵心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让人下手。 眼看王若琳已经走到了院子口,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岳灵心他们,慢慢地往后退。 此人轻功极好,岳灵心是见识过的,一旦让她脱离了包围圈,便有极大可能被她逃脱…… 突然,王若琳停下脚步,双目圆睁,口中微微发出一声嘤咛般的闷哼,不再动弹。碧水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蓦地一紧,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疼痛感在脖子上只一刹那,让她提不上气来,可是很快她就感到一阵轻松,因为王若琳的手几乎完全松开了她的脖子。碧水连忙试图推开王若琳。 这一推不要紧,王若琳整个人都朝后面栽倒了下去。 这时众人才看见,王若琳背后还站着一人。 姜凡! 染血的剑被姜凡握在手中。停顿了片刻,他走上前向江玹逸拱手跪拜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后面君如风也跟着,先是嘱咐了手下检查王若琳的气息,又走上前来跟着跪拜请安。 看来是仓库那边的火势已经完全扑灭了,君如风便赶来了这边。此刻这里的消息只怕已经传遍了整个边防营,所以姜凡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朕没事。”江玹逸微微皱起眉头,“只是,你为何杀了她?”“属下方才听君先锋的手下禀告,说是有刺客进了院子,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属下与君先锋匆忙赶来,便看见刚才那一幕,属下情急之下只能动手,以免伤及无辜。若有不妥之处,请皇上责罚。”姜凡拱 手说道。 江玹逸喉头滚动了片刻,许是夜里风寒太重,他不禁咳了两声。事情已经发生了,问罪于姜凡又有什么意义?何况在普遍的眼光看来,姜凡的做法并没有问题,他救了碧水,岳灵心也该高兴了。 “罢了。此人罪有应得,君如风,你带人留下搜查一下尸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其余人,随朕摆架回寝宫。”江玹逸转过身去,秦海本想上前搀扶,但江玹逸已经走了过去。 岳灵心察觉到江玹逸的小动作,未免露出马脚,或说是究竟顾念着秦公公从前多有照顾之情,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堪——至少能拖一刻是一刻,于是她赶紧上前去扶着江玹逸。 江玹逸一路无声地往寝宫去。 到了门口时,便瞧见祝玲珑等在这里。 “皇上!”祝玲珑一见江玹逸就飞奔了过来,“臣妾听说边西院溜进了刺客,皇上可有受伤?” “朕又不在西院,如何会受伤?来的刺客,另有目的。”江玹逸说着,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秦海。 秦海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他思的是江玹逸说的“另有目的”,还是因为他本身牵涉其中。这一路到现在,江玹逸一直忍着没有把事情捅破。虽说王若琳已死,没有了人证,秦海心里,恐怕觉得自己已经是高枕无忧了。江玹逸或许想给他机会,若是他能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若是到此刻他偶哪 怕一丁点的悔改之心,或许…… “另有目的?他们想干什么?”祝玲珑一头雾水地问道。 江玹逸有点不耐烦,虽然不想跟祝玲珑罗嗦太多,可是又想借机旁敲侧击秦海,便说道:“她是先皇废太子江玹道的遗孀,来找那具尸骸的。” “闯入边防营来找废太子的尸骸?她真是胆大包天了!”祝玲珑惊呼道。 江玹逸抿唇不语。 祝玲珑仿佛想到关键的一点,眼睛一亮,又接着说道:“可是,这边防营守卫重重,凭她一个人竟能悄无声息地溜进西院,如此接近皇上处所之地,这本事也太大了吧?” 这句话总算是说到了江玹逸的心坎上。 他冷笑了一下,“是啊,本事真是太大了。她最大的本事,恐怕是能在朕身边找到内应了吧!” 祝玲珑一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身边人也是,被江玹逸一句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岳灵心见状补充道:“她王若琳有何通天的本事,能够绕过重重守卫进来?看样子,她对我边防营内的布防颇有了解,若非有内应,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祝玲珑虽对岳灵心不爽,可岳灵心的一席话仍是点透了她,让她恍然大悟。 “这么说,咱们这里,有奸细?” 岳灵心不说话看着江玹逸。 江玹逸沉着脸,其实心头的情绪已经变化万般。 “一个朕从未怀疑过,他会是奸细的人,却是朕身边最大的叛徒,朕自认英明一世,却连身边人都没认清,说来可笑!”江玹逸说着,真露出一丝苦笑。 他的话表明,他已然掌握了真相,谁是那个奸细。他现在是在给那奸细机会,自己站出来。 “身……边人?”祝玲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是愕然,又有些惶恐。 天子身边,人人自危,这本是常理。 不过,岳灵心看到祝玲珑这般表情,心里倒是有些想法。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要站出来承认的意思,江玹逸也失望了。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证据拿出来,那个人岂会明知死罪还主动站出来?人性皆是如此,深宫之中,陪伴再久又能有 几分情分? “来人。”江玹逸终于启齿了,面目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出,“给朕将秦海拿下!” “秦……”祝玲珑愣了,周边人更是如此。秦海虽然只是个宦官,但作为皇上的贴身内侍,那是和皇帝贴心窝子的人,这秦海在宫中,即便是后宫有位分的嫔妃也要看他几分脸色行事,更有人说,他是这世上最懂得皇上心思的人,可如今江玹逸竟 亲口说,要将秦海抓起来! “皇上,您这是何意啊!”秦海噗通一声跪下来,仰面望着江玹逸,却只见他紧绷的侧脸,毫无表情。 “你们听不懂朕的话吗?还不动手!”江玹逸加重了语气,厉声斥责。 侍卫们这才回过神来,上来两人将秦海扣住。 “皇上,老奴冤枉啊!皇上,老奴究竟做了什么事,您要如此对待老奴啊,皇上!”秦海连声叫屈,想要一个解释。“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那王若琳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知道,尸骨就放在西院?这些,难道你要说你都不知道吗?”江玹逸连珠炮似的说出来,似乎怕稍微停顿一下,他就会不忍心继续 揭穿这一切。“皇上是怀疑老奴?”秦海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玹逸,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如有波涛汹涌般情绪起伏,“老奴跟了皇上多少年,自打您还是个孩子,老奴就是看着您长大的,皇上登基之后,皇恩浩 荡,留老奴在身边伺候,是老奴的福分,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反叛啊!皇上您一句话,老奴可以为您赴汤蹈火,不要这条老命,但老奴绝不是奸细,也担不起这骂名,请皇上明察!” 秦海说罢,重重地磕头下去,能听见那一声响亮的碰撞声。 “皇上,属下也不相信,秦公公会是奸细。”姜凡是话不多的人,可是见此情景,仍是忍不住开口帮腔。 “你以为朕愿意相信吗?”江玹逸不想多说。他虽背对着众人,可岳灵心仍能看到,他眼眶泛起的红潮。“不必多言,将他押下去,好生监看。朕倒要看看那,他的同伙还能有什么招数!” 江玹逸生硬地说罢,举步王屋子里走去。 “皇上……”祝玲珑跟上想说什么,可江玹逸并不想听。他略微停下脚步,疲惫地说道:“朕乏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祝玲珑咬了咬嘴唇,只能眼睁睁看着岳灵心跟了江玹逸进屋,气得拂袖而走,那发狠的表情,如同她心底的写照:江玹逸啊江玹逸,你既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 第274章 是时候谋划了 祝玲珑气呼呼地回到住处,越想越不是滋味,随手就把手边的茶壶茶杯全给撂到了地上。 “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呀?何必跟自己置气呢!”玉瑶连忙上前劝道。祝玲珑恶狠狠地咒骂道:“她岳灵心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皇上身边出双入对,她也配?也不看看她现在的身份!凭什么?凭什么皇上眼里就只有她?如今我才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我才是他的贵妃! ” 祝玲珑一边说,一边把手边能摔的东西统统都砸在了地上。 玉瑶劝不住,只能干着急。这时,屏障后面走出来一身披斗篷的女子,正是祝玲珑的随身丫鬟多喜。自那次在宫中密谋唐雪柔和蒋世年一事败露之后,多喜便不敢再露面,尤其不能让江玹逸看到。后来回来找到祝玲珑,虽然说动了 祝玲珑相信她的忠心,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跟在祝玲珑身边,这次来南境,她也是偷偷摸摸地跟随。 “娘娘现在可是看清楚了,皇上的真心,早就不在你这儿了。”多喜拉下斗篷来,走到祝玲珑身边说道。 祝玲珑瞪了她一眼,咬着牙没有说话。因为多喜说的的确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奴婢早就提醒过娘娘,先前您对那姓岳的稍微好一点,皇上对您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你也亲自试探过了,更是凭借于此,在宫中压过那柳妃一头,皇上出宫也是把后宫交给您来打理。但是现在情况可不同了。您想想,皇上抱病在身,太医尚且没有痊愈之法,而皇上也没有后嗣,一旦皇上有个什么偏差,没能撑住,娘娘您可是连贵妃这个王牌都没有了。那柳妃却是出身名门望族,又有当将军的老爹撑腰,朝中多少大臣想要攀附,到时候大权旁落,就凭娘娘您和柳妃的关系,您觉得她能让您好过吗?”多喜循循善诱地对祝玲珑解析当前的形势。虽然祝玲珑也还对多喜抱有疑虑,可不得不说,多喜说的这些也 正是她心里的担忧。 她不远千里赶来南境,甚至宁愿将管理后宫的大权暂且交给那柳妃,不就是想探探这边的虚实,毕竟近在皇上身边,才能先得月,还想让皇上记起自己的好。谁曾想,皇上身边却只容得下一个岳灵心!如今,她祝玲珑在宫中没有位置,在皇上身边更是没有位置,好不尴尬,也让她忧心如焚。她偷偷问过太医,皇上的病情不容乐观,万一真如多喜所说,皇上没能撑过去,那她又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柳 妃揽过大权,再掉转头来对付自己吗?“你说的这些,本宫心里自然清楚,可是清楚了又有什么办法?身份地位是天定的,本宫若是能自己选择出身,你以为本宫愿意像现在这样吗?若是连皇上的宠爱都没有了,本宫还剩下什么?呵——”祝玲 珑冷笑着,在椅子上颓坐下来。 “您还有奴婢,还有唐家堡啊。娘娘您看,这是谁来了,”多喜说着,让出半步,跟着屏障后面便走出来了一名男子。 祝玲珑抬头一看,竟然是他! “唐少堡主?”显然她很意外看到唐无忧竟出现在这里。 “参见贵妃娘娘。”唐无忧上前作了个揖。 “你怎么会在这里?”祝玲珑蹙眉问道。 “我唐家堡与娘娘同气连枝,小的此次前来,自然是为娘娘排忧解难,谋成大事。”唐无忧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事?”祝玲珑一知半解地看着唐无忧,心中虽然有猜想,但未必敢肯定。唐家堡的势力自不必说,想要打探到江玹逸的病情恐怕并不难,唐无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这里,加之多喜先前说的一席话,祝 玲珑也不是糊涂人,当然明白了几分。“娘娘,咱们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藏着掖着的了。皇上的情况,想必娘娘比草民更清楚,现在的形势,对娘娘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啊!若是没有一点势力相助,娘娘该如何跟柳家争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大 权旁落,那柳妃爬到你的头上去,对你指手画脚?”唐无忧问道。 “就凭她?”祝玲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冷静了一下,她也知道仅凭自己的实力,定是无法与柳如云争,于是又问道:“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唐无忧要的就是这个反应,立马赔着笑说:“我唐家堡在商界里,虽然算不得翘楚,与那苏家不可比,但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威名,却是数一数二的,手底下也算是有不小的势力。只要我们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唐家堡便能号令群雄勤王保驾,任由娘娘您差遣。”“正当的理由?”祝玲珑不甚明白,“本宫只是一个贵妃,皇上又没有后嗣,本宫要想掌握大权,难道从皇上的兄弟之中,挑一个人出来支持不成?只是先皇的子嗣也不多,且大都难成气候,只怕有点难啊, 唯一的一个王爷,好像还跟那柳家更为交好,只怕早已成为别人手里的牌了。”说着,祝玲珑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此事她早已思虑良久,却苦于没有解决的办法。“皇上虽然中毒,但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归天,娘娘可能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皇上一日还在,娘娘您就是贵妃,若皇上再下一道旨,封你为后,让你代为执掌朝政,那这天下,不就 是娘娘你说了算的了?”唐无忧躬身说道。 祝玲珑并没有听得太明白,唐无忧也似有意隐藏着关键信息,只说了个大概,可能是看祝玲珑并未下定决心,所以有所保留。 不过这句话,却是在祝玲珑嘴里琢磨良久。 “挟天子,以令诸侯。” …… 房间里暖气浮动着,江玹逸身子弱,受不得风寒,所以这个季节了,仍是点着炭火。 岳灵心看着江玹逸躺上床了,便在一边坐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想什么?”江玹逸看见岳灵心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 “在想……祝玲珑。”岳灵心喃喃地说。 江玹逸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似是等岳灵心届时下去。“王若琳方才说的话,虽然多有偏激之语,但倒也提醒了我,当初那些人就一心想要撮合唐雪柔跟蒋世年,双方背后代表的势力,又分别是唐家堡和祝玲珑,撮合他们二人,无疑就等于撮合这两种势力。如 今已知这些人对你和这皇位心怀不轨,那么祝玲珑是不是也……”岳灵心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玹逸,剩下的话,已是不言而喻。 “你的意思是,玲珑她很可能也……”江玹逸欲言又止。岳灵心想到,这刚走了一个秦公公,再跟他说祝玲珑的事情,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些,于是婉转说道:“你不想听、不愿相信也就罢了,我只是随便猜猜。以祝玲珑的出身,想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生存, 本来就不容易,她想要找个靠山无可厚非,或许那些人只是想要借成全唐雪柔和蒋世年的好事来讨好于她,不过事情最终也被破坏了,兴许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你怕朕难过?”江玹逸似是看出了岳灵心的心事,竟然毫不尴尬地点了出来。 这反倒让岳灵心怔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江玹逸笑了下,忽然又变得严肃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岳灵心,问:“如果朕说,朕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她,你信吗?” 祝玲珑微有些诧异,更无言以对。 他说他,从来没有爱过祝玲珑? 当初他将自己拒之千里,是为了谁?当初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装着的又是谁?当初他因为一点小事就惩罚自己和自己身边人,又是因为谁? 如今他却说,他并未真正爱过祝玲珑?! 岳灵心不知道,这是对祝玲珑的讽刺,还是对自己的。“幼时在宫中,什么地位身份都没有,所有人都对朕敬而远之,更有甚者根本不把朕当成一个皇子,只有她愿意接近朕和母妃,母妃也喜欢她,所以朕才慢慢和她接近,觉得跟她呆在一起很舒心,才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她。她在朕最无助的时候来到朕身边,所以朕觉得得势之后合该给她一个名分,你越是不愿意朕对她好,朕就越觉得对不起她,越想补偿她,才会处处跟你作对,看错了自己的心,到现在才后 悔莫及……” 岳灵心站了起来,转过脸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还是专注眼前的事情,把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 “灵心……”江玹逸一把抓住岳灵心的手,多的话却说不出来了。他似乎,哽咽了。 “我去问问如风,大夫的事情怎么样了。”岳灵心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 房间里只剩下江玹逸,他也睡不着,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会儿,耳边传来了脚步声。“灵心?”江玹逸有点疑惑,她不是刚刚才离开,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店,除了她应该没人会来。不过他叫了一声之后,并没有人回答。他便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抬头一看,来人已到面前,与此同时,一柄短短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第275章 究竟谁在说谎 岳灵心走出寝宫的时候,姜凡正在外面当值。她想想,这会儿如风应该还在处理王若琳和秦海的事情,所以她上去对姜凡叮嘱了几句。这几日江玹逸的状况虽然稍微好些,但还是需要人时时刻刻照看着, 担不起任何意外。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职责。”姜凡点头回答,脸上还是同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不过比起对别人那么生硬来说,看着岳灵心时,他的眼色要柔和许多。 岳灵心便离开此处,去找君如风。 夜色萧索,透着一丝寒凉。 边防营里有专门的牢房,秦公公就被关在这里。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狱卒们还是好好地待着,不过私底下也窃窃私语。 秦公公被指指点点着,却也不为所动,兀自在牢中端坐,闭目养神。后来如风来审他,他也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上若真想知道真相,便亲自来问问老奴,看老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秦公公,你这么顽固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明知道皇上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亲自来这种地方?你若真想让皇上顾念一丝往日的情分,就该从实招来,或许皇上还能对你网开一面……”如风好言相劝, 秦海却板着脸不为所动。 “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奴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不会承认的!君先锋死了这条心吧!” “秦公公,你……”君如风对秦海这样冥顽不灵的老顽固真是无可奈何。这时正有军士来禀告君如风,岳灵心过来了,如风便返身出去。 “姐!”如风远远看见了岳灵心在门口的位置,便赶紧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进展。那王氏身上可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岳灵心问道。 如风闻言,立时让人拿上来一些东西,递给岳灵心。 “这些都是从王氏身上搜出来的。” 岳灵心打开小布包仔细检查起来,这里面果然有王若琳常用的梅花镖,和自己之前拿到的相比,是一模一样的。另外还有一块令牌和一支玉簪。 岳灵心先注意到的是玉簪子。用白玉雕刻的簪子看上去便是价值不菲,花纹精细,工艺繁复,这样的做工即便是放在皇宫里,也是上上品的。虽然王若琳也曾是富家千金,更贵为太子妃,拥有这样玉簪不足为奇,但是这簪子上雕的兰 花栩栩如生,倒让岳灵心第一眼就想到另一个名字。 若兰。或许,王若琳死前说的话,并不一定都是假的。她当时说,怀里有若兰曾留下的东西,让岳灵心亲自过去拿。虽说那只是一个鬼把戏,可不见得这东西就真的没有。会不会,这簪子便是若兰留下的?这工 艺,说是出自品剑山庄之手,恐怕也妥当。 “这东西我先留下。”岳灵心把簪子捡了出来放好,然后又拿起那块令牌。“这块令牌,我怀疑是王氏与她背后那些人联系用的,这说明,王氏与那群人的确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他们在密谋大逆之事。幸好如今皇上身边的奸细已经抓出来了,王氏也伏诛了,他们就算有什么计划 ,恐怕也要缓上一缓了。”如风似有松了口气的意思。 岳灵心却依然表情沉重,手里捏着那块令牌。 “那日我让你办的其他两件事,怎么样了?”如风自然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岳灵心专门叫自己过去,嘴上没有明说,却是偷偷塞给自己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件事情。第一件就是今晚的安排,其实东院和西院的尸骨都不是真的,一切只是设了个局, 请君入瓮,分辨究竟是谁走漏风声,那个人便是奸细。 第二件,是让如风悄悄派心腹去神医谷请医。 “先头回来的人说,谷主耽棠并不在谷中,而老谷主又四处云游不在谷中,如今只能待童子快马去禀告耽谷主,请她速速来此。” 岳灵心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更是紧拧在一起,“希望她这次能以大局为重。” “还有那件事——”如风压低了声音,“诏令已经发出去了。只是,皇上真的会同意这么做吗?” “如今的情况,我觉得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你照办就是。如果能度过这一劫,或者真是我想多了,他要怪罪的话,尽管怪罪我便是了。”岳灵心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 停顿了片刻,岳灵心扭头看向里面牢房。漆黑潮湿的地方,定是待得相当难受。想来秦公公也是服侍过两代君王的人,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如今蓦地变了处境,恐怕秦公公一时也受不了。 想到往日秦公公待自己还算不薄,现在也不知道是否是有目的的,可岳灵心不想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测一个曾经善待过自己的人,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进去看看。 秦公公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地上,听到响动也没有睁眼。 “秦公公。”岳灵心叫了一声,秦公公才睁眼看她,发现是岳灵心,他死水无澜的面容上好像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小姐?”秦公公愣了下,怔怔地看着岳灵心,“是……皇上让你来的?” 岳灵心抿了抿唇,虽是不想让秦公公失望,但也不想说谎骗他。“皇上已经休息了。”秦公公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苦笑道:“皇上真的觉得,老奴是在他身边的奸细吗?所以,他竟连亲自来问问都不肯?这么多年的相随,哪怕是皇上下一道命令让老奴去死,老奴也不会皱一下 眉头,可背着这奸细之名要老奴的性命,老奴抵死也不会承认的!”“秦公公……”岳灵心莫名地觉得有点心酸。明明眼前这个人是奸细,是想要江玹逸性命的人,但他说这些却让人无法反驳。岳灵心咬了咬牙说道:“可那尸骨在西院的事情,只有你知道。或许我们做得并不 那么光彩,可是当时,皇上身边亲近的人只有你和姜凡,除了你们二人,没有别人还有机会在皇上包扎伤口的药里面下毒……” 岳灵心正说到激动的时候,秦公公忽然满脸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皇上包扎伤口的药里面,被人下了毒?” 岳灵心一愣——人在吃惊的时候作出的反应,往往是最容易看出破绽的,但是方才秦公公的反应看上去竟是天衣无缝,就好像他真的是刚刚才从她嘴里得知这件事情一样。 可是,这件事不就是他做的吗?他为何会如此惊讶?还是说,只是装的?“你知道皇上在南境遇刺的时候没有真正中毒,于是通知了你幕后的那些人,他们便想出这种法子,让你利用在皇上身边的便利,在皇上包扎用的药里面下毒,害皇上真的中毒,性命岌岌可危,正因如此,我和皇上才会想出这种办法来测试你和姜凡。我们告诉姜凡的是,尸骨会放在东院,而你知道的,则是在西院。今夜刺客直接去了西院找尸骨,分明就是你透露的消息!”岳灵心定了定神,将这些话一连串 说出来,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说,她的分析应该是没有错的,但是为何,她心里竟是如此地不安? 秦公公和姜凡之间,该不会是弄错了人吧?岳灵心心头突地一跳,明明方才还对姜凡觉得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怀疑他是对他们之间这么多年友情的不尊重。她心里的复杂,恐怕很少有人会懂,毕竟姜凡也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了,真要在秦公公和姜凡 之间选择一个的话,岳灵心私心里自然更愿意相信姜凡是无辜的。可是……也许所谓的关心则乱,就是这个意思,越是想要相信姜凡,越是害怕,到头来信错了人。 “你是说,你和皇上怀疑的,不止是老奴一个人,还有姜……姜凡?”秦公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睁大眼睛看着岳灵心。 “没错。”岳灵心点了点头。 秦公公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现在皇上的住处,是谁在看守?” 岳灵心皱起眉头,有点奇怪秦公公为何突然这么问。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后面看守的君如风,想起自己刚刚离开院子的时候,还特意嘱托了姜凡好好照看江玹逸,于是脱口说道:“是小凡啊……” 这时候,她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皇上有危险!”秦公公一下子叫了起来,慌忙朝牢门口跑去。 岳灵心赶忙上前拉住他,呵斥道:“你想干什么?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你……” “方才西院出事,就是姜凡告诉我,让我赶紧过去照看皇上的!”秦公公跺脚说道。 岳灵心蓦地怔住了。 姜凡……他不是一直都在仓库那边灭火,怎么会知道西院的事情?又怎么会,偏偏要让秦公公过去看看?难道他…… “不,这不可能!你是为了脱罪,才胡说八道的是不是!你知道我们怀疑过小凡,所以故弄玄虚,想转移注意力!”岳灵心大声说道。“我已经身陷囹圄,就算转移了你们的注意力,我还能从这牢房里插翅飞出去不成?小姐,老奴求你,赶紧带人回去看看皇上吧,老奴给你跪下了!”秦公公说着,竟真的噗通一声在岳灵心面前跪了下来! 第276章 真的,是他 秦公公这一跪,让岳灵心彻底蒙了。看他着急的样子,好像他所说都是真的。 岳灵心不禁想,若真的是她和江玹逸搞错了人,现在留下姜凡照看江玹逸,岂不是……虽然对秦海的话半信半疑,但岳灵心也顾不得再在这里耽误时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现在的迟疑也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她立马返身钻出牢门,一边喊着如风跟上来,一边飞快地往江玹逸的住处 跑去。 院子里是灯火通明! 岳灵心心头不禁“咯噔”一下。平常这个时候,江玹逸应该休息了,寝宫里的光线会黯淡下来,但是今日,竟然连外面院子也被火把的光照得透亮!近了些再仔细看,竟然是两支队伍在院子里对峙。 一方是以姜凡为首的禁军护卫队,站在院子内侧,似乎是要阻挡另一方入内。只不过,姜凡身边竟然站着祝玲珑。 另一方,也就是与姜凡他们对峙的,则是柳秉城的人。 自南境这边与南钺的战事平定之后,江玹逸命柳秉城带兵北上,支援蒙族对戎族之战。如此一来,便能对戎族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让戎族在腹背受敌的状态中被彻底碾压。 可柳秉城身为三军主将,竟然跑回了南境! 这绝不会是受了江玹逸的召请吧?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岳灵心见两边的态势已是剑拔弩张,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在此处大打出手一般,便走上前呵斥一声。 众人便都注意到岳灵心过来,竟也给她让出一条小道来。毕竟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皇上身边照顾,也是得了皇上首肯的,兵士们自然不会贸然拦住她。“本宫听说柳大将军带了一支兵马,连夜赶到边防营来,想来皇上近日并未发出诏书,令柳大将军前来,便过来看看,他柳秉城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身为三军统帅,竟敢知法犯法,擅自违抗军令! ”祝玲珑本不必回答岳灵心的话,放在平时她定然也是不会这么仔细地解释,可如今她说这话,全然是针对着柳秉承来说的,并非真的是在跟岳灵心对话。“老臣听说皇上突发疾病,卧病在床,心中担忧不已,只能放下前线战事,速速赶回来。老臣承的是君恩,拿的是朝廷的俸禄,皇上的龙体对老臣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何况,老臣还听说,近来前废太子余 党又死灰复燃,兴起作乱,恐怕对皇上不利,所以立马亲自赶了过来,为皇上护驾!”柳秉承理直气壮地说道。 “皇上在这里有禁军和边防军保护,用不着你柳大将军派军队来!柳秉城,你可知就凭你现在的举动,本宫就能以治军不力、甚至是意欲反叛的罪名逮捕你?”祝玲珑厉声说道。柳秉城冷笑了一声,“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气势。老臣一心为了皇上和朝廷,从来不敢有半点私心,只是皇上的处境危险,老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日后皇上当真要怪罪老臣,老臣自然认罚,不过现在,以 贵妃娘娘的身份,只怕还不足以干政,更没有资格让人扣押老臣这朝廷命官吧!” “你!”祝玲珑气结,直接向禁军下令,让他们把柳秉城给抓起来。 柳秉城却反呛一句,“这禁军何时轮到后宫妇人来指手画脚了?”说着,瞥向一旁的姜凡。 自然,禁军中几乎都是姜凡的心腹之臣,别说贵妃娘娘下令,就算是皇上亲口说句话,若和姜凡的指令不一样,这些禁军们恐怕都得犹豫一会儿做个抉择。 所以祝玲珑这句话的实质,还是在于看姜凡怎么示意。 岳灵心也看向了姜凡。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他还与祝玲珑水火不容,祝玲珑被他气得拂袖而去,这会儿他与祝玲珑站在一起本就不合常理了,若是还帮着祝玲珑说话……“柳大将军突然来到边防营,的确不合规矩,你身为朝廷命官,我也不能真让人扣押你,但也绝不会让你带人进去。皇上现在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里的一切已经全权交给贵妃娘娘打理,旁人一概不许入 内叨扰。”姜凡说道。 “交给祝贵妃?”柳秉城怀疑地看了一眼祝玲珑和姜凡二人。“这不可能!区区一个女人,尚且不是皇后,如何能掌管这里的大小事务?你让我进去见皇上,我要当面向皇上问清楚!” “皇上说了不见外人,柳大人听不懂吗?你说不可能,是怀疑我假传圣旨了?那,皇上的手令在此,你可要验一验?”姜凡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枚令牌来,亮给众人看。 岳灵心一眼便认出,的确是江玹逸贴身带的令箭,见令牌如见君! 这下,就算柳秉城还能死撑,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却站不住了,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多半是承认这件事是真的。若说江玹逸让姜凡持着手令出来,斥退柳秉城等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以岳灵心对江玹逸的了解,这种情况下,他更应该亲自出面才对,一来是让柳秉城有所收敛,二来也是向众人证明他才是掌握大 权者,告诫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不过,会不会是他没办法亲自出来——那这,就要分两种情况了。 一种,是他病情加重,不能强打精神下床解决争端。第二种,也是岳灵心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那就是他可能被人挟持或者是已经…… 岳灵心心下一颤,兀自强忍着没有立马冲上去质问姜凡。“好,你们说皇上现在不宜见人,那我就命大军在外面驻扎等候,皇上总有好转起来,召见臣子的时候。如果一直没有动静的话,我就不得不怀疑姜大统领的口令有假了,到时必定再次登门验证,到了那会 儿,你这区区几十禁军,就休想拦住本将军的路了!”柳秉城气呼呼地说着,一招手,命令众人撤退。其实柳秉城今日就这样妥协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人手不足。想必是得知了边境的情况之后,立马带了一支先头部队赶过来,日夜兼程,肯定不能带太多累赘,一支骑兵的人数未必会更甚于禁军 ,如果柳秉城一旦强闯,无疑就是自己给了姜凡抓捕他的理由,到时候局面只会对柳秉城更加不利。 所以,柳秉城选择了等待几日——他,是在等后援啊! 岳灵心看着柳秉城带走的人,心里如是想着,越发担忧起来。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正在一个个成真。柳秉城带兵前来,恐怕真是来者不善! 看到人都撤走后,岳灵心虽说暗暗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有另外的担忧。她上前对姜凡说道:“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吧?” 姜凡看着岳灵心,没有说话。岳灵心不知道他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于是直接往里面走。谁知祝玲珑立马上前挡住了她,昂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说:“你没听见刚才姜统领说的话吗?皇上有令,谁也不见,谁也不许进去。从今天开始,这里 的一切事务,由本宫代为打理。你这前皇后,就不要再费心了,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岳灵心盯着祝玲珑看了一会儿,这张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脸,她实在不想多看,便转向了姜凡。她现在就想问问姜凡的态度,便能知道姜凡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这真是皇上的意思?连我也不见了?” 姜凡看着岳灵心,对她的质问仍是沉默着。 “你回答我啊!”岳灵心提高了声调,没想到却自己红了眼眶。她知道,姜凡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夜这么深了,还不送小姐回房吗?”姜凡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把目光转向碧水。 碧水愣愣地看着姜凡,再抬头看岳灵心时,发现岳灵心眼中已经是泪花闪闪。 姜凡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喃喃地说道:“夜深露重,回去休息吧。” 说罢便也不再理会岳灵心,大踏步离开了。祝玲珑见状,自然更加得意,眉飞色舞地对岳灵心说:“怎么样,现在听清楚了吧?这里没有你的位置,区区一个庶民,也想接近皇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以为自己还是皇后,能在本宫面前耀武 扬威吗?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了!” “我若一定要见到皇上呢?”岳灵心压根儿没有看祝玲珑,一直盯着的是姜凡的背影。 她现在心里越发清楚了,秦公公说的,是真的。 姜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以为你说的话,在这里还算得了数吗?好,你不走,本宫就让人把你赶走!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祝玲珑厉声说道。两名侍卫上前来,想要架住岳灵心,却被岳灵心三下五除二打倒在地。其他人见状,便一窝蜂涌上来,想要制服岳灵心。岳灵心满心想着江玹逸的现状,还有姜凡的背叛,一腔怒火熊熊燃烧,朝人群冲了过去。 第277章 线索渐明 姜凡回过头来,看见岳灵心往人群里冲,先是一愣,接着便返身折回去。 “都给我住手!”姜凡将手下侍卫都从岳灵心身边拉开,上前一把抓住岳灵心。岳灵心看到姜凡终于到跟前了,更是愤怒地一掌朝他拍过去。姜凡竟然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下了岳灵心一掌。 岳灵心没想到姜凡会不还手,也不防御,所以下手也重。一掌拍过去,姜凡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嘴角却明显地渗出了血迹来。岳灵心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也不动了。 “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姜凡波澜不惊地说道,嘴唇上染着的鲜血红得像黑夜里开出最刺眼的花。 岳灵心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坚定了神色,“我要见皇上。你让开!” “我若不让呢?”姜凡反问。停顿了片刻,他又接道:“你要杀了我吗?” 岳灵心一把将姜凡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指向他的咽喉。 姜凡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直视着她。只是这一次,他眼中波澜不惊的情绪里,却是酝酿着惊涛骇浪。 “你当真……要拦着我?”岳灵心一字一顿地问道,仿佛就是在问——你当真,背叛了皇上,背叛了我?“我说过,你不要再卷进这些事情里面来。就这样离开不好吗?去找苏沐漓,过你一直想要过的生活,他会对你好,会照顾你,怎样都好,总之,不要在搀和到这件事里面来了,好不好?”姜凡几乎是用恳 求的语气对岳灵心说道。 “这么说,你真的是奸细?”岳灵心红着眼反问道。姜凡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的沉默终究不能持续下去,他知道岳灵心的脾气,没有一个答案的话,她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心的。他只好说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做任何事情,都有我自己的准则。” “你的准则是什么?卖主求荣?还是什么别的理由,足以让你背叛这么多年的朋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岳灵心加重了语气追问。 周围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包括祝玲珑,对祝玲珑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好戏。“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姜凡忽然冷笑一声,“卑鄙?无耻?卖主求荣?你更喜欢当年遇到我的时候,我的样子吗?那一年我还是个十岁的幼童,我父亲是一个小小的县官,母亲在家相夫教子,我们一家人过着平反却幸福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官兵来抄了我的家,说我父亲递上去的奏折触怒了天子,先帝一纸诏令便杀光了我全家!可怜我父亲到死都还不甘心,他只是想要将北疆难民的灾情如实禀告,让先帝重视戎族对我边疆的骚扰,为什么就被朝中诸多大臣诋毁诬陷,就连皇上也根本不听劝谏,还痛下杀手?!这就是我大闵的朝廷,我大闵的皇上,三年多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对 自己说,等我强大起来,我就能为爹娘报仇,能手刃仇人!” 岳灵心慢慢听下来,心中已是五味杂陈。原来,姜凡一直不能为外人道的身世,竟然是这样。他与皇室的仇,从先帝时结下,那么当年他接近江玹逸,原本就是欲行不轨!这么多年来,他都只是假装顺从地潜伏在江玹逸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日 !“可是皇上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一直把你当成兄弟一样看待。他的手足里面,从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得到他的信任和重视。难道这对你来说,就真的一钱不值吗?上一辈的恩怨,为何一定要让下一辈来 承担?你明知道他是个好皇帝,你现在做的事情,就算为你爹娘报了仇又怎么样?他们会希望看到你遗臭万年,成为千古罪人吗?”岳灵心含着泪斥问道。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有些事情,在我决定去做的那一刻就想通了,我决不会后悔。”姜凡面色冷硬地答道。 “你!”岳灵心气得将剑尖往前送了几分,将姜凡脖子上划破了皮肉,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几丝血色来。 姜凡似乎看出了岳灵心根本下不了手,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结果,与其这样对峙下去,不如自己先结束这局面。他快步走上前,弯腰一把将岳灵心扛了起来,便大步朝院门外走去。 “姜凡,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放我下来!”岳灵心又生气又窘迫地拍着他的背,他却不为所动,仍然健步如飞地向岳灵心住处走去。 平日里和姜凡交手,岳灵心总是会败下阵来,眼下姜凡这么扛着她,岳灵心更是施展不出力气来,竟只能像个寻常小女子一样气恼得嚷嚷却又无可奈何。 姜凡好容易将岳灵心扛回了房间里,才将她放下来,然后不顾岳灵心的气急败坏,转身就要走。或许现在,他自己也无法面对岳灵心的脸。 “你给我站住!”岳灵心上前两步,叫住姜凡。 姜凡虽是停下了,但没有回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你要复仇,要怎么样,我都管不着,我只想问你一句,皇上他……你到底对他怎么样了?”岳灵心有些艰难地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栗,恐惧其实早已在她心头蔓 延着,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她只能装得强硬,而如今当着姜凡,她是真的不想装了。 如果江玹逸已经…… 岳灵心连想都不敢想这结果,可是,她不能不问! “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生死吗?”姜凡沉默之后反问道,语气显得有些寂寥。“我当然在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那么放得下。就算我与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关系,可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我能做到不闻不问吗?难道就可以当成一个陌生人去对待?何况他是皇上,关系着我大闵 的国运,我身为岳家的儿女,我必须在乎!”岳灵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可你也是西番的公主!”姜凡的语气陡然上扬,转过身来看着岳灵心,“你难道就一点不恨?高祖皇帝背信弃义,利用你姑姥姥梅公主,假借援助之名,在西番巧取豪夺,这么多年,搞得西番内政四分五裂 ,苦不堪言,你作为西番的嫡公主,对大闵就没有一点点怨恨?”“政治不就是如此?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总有一些弱小的国家要在统一的大业上做出牺牲,这也是无可奈何,我自小生长在大闵,这西番公主的身份突然冒出来,就要我去接受它带来的恩恩怨怨,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何况,因着这种身份,我已经帮江锦睿夺回帝位,还要我如何?恨?我难道要恨我的父亲,当年亲自带兵进了西番?难道要恨曾与我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入侵过我的家乡?如果恨就能让西番变得更好,让两国的人民都不再受苦,我可以恨,但事实上,这只会让这天下更加分崩离析,百姓更加痛苦,像你这样的孩子更多而已!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悲剧!”岳灵心用力吼道,眼泪一直在眼 眶里打转,她只能强忍着。 “我没有你那么高尚,想不到什么国家大义,也顾及不了江山和百姓,我只想守护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而已。”姜凡平静地答道。 “那就当江玹逸也是我的一个信念吧。不管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岳灵心有点为难地想开口向姜凡求情,她也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在姜凡面前替江玹逸求情。 说来真是讽刺。她亲手把姜凡推到了江玹逸身边,让他成为江玹逸最信任的手下,可是最终,这个人却毁了所有…… 看着眼里的姜凡,岳灵心忽然觉得眼前的面孔好陌生。 “他们不会杀他的。至少现在不会。”姜凡大概是猜出了岳灵心要说什么,也知道让她开口有多难,索性自己接话下去。 岳灵心眼底闪过一抹光。 “他们要的效果,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有保江玹逸不死,但又无法亲自处理朝政,他们才能借机掌控大局。”姜凡沉声说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岳灵心愣住了,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顿了顿,她回过神来说:“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皇上卧病在床,贵妃代为执政,一月两月,顶多一年也就罢了,再往后要怎么办?大臣 们迟早会提出另立新君,而皇上尚无子嗣……” “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姜凡打断了岳灵心的话,好像是逃避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岳灵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心中的不安好像波涛一样激荡起来,双腿虚软无力,差点跌倒在地。 碧水连忙上前扶住她,看到岳灵心脸色煞白的模样,碧水心有预感,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小姐,你在担心什么?”“皇上卧病不能执政,若朝臣要另立新君,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立皇上之后,可皇上至今尚无子嗣,这次又外出数月,后宫贵妃无一有孕,祝玲珑也不例外,所以扶幼帝登基做傀儡这一条,恐怕行不通。 另一条路,就是从皇上的兄弟和叔伯中遴选,先帝的手足和皇上的手足都不多,且多是懦弱怕事或者有缺陷之辈,难以成事。唯有两人,可能被推选出来,而他们其中一人,是前废太子江玹道的交好。” 说到这里,一条线索在岳灵心脑海中明朗了起来。这样一来,便能把那王若琳和太子党余孽串进来了……果真,是他们。突然,岳灵心抬起头来,问了碧水一句话。 第278章 各怀鬼胎 “你可曾听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岳灵心向碧水问道。 碧水一听就拧起了眉头,好像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索记忆,一边想一边在嘴里念叨这句话,好想这样有助于她早日想起一样。可是半天了,她还是摇摇头说:“没有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这句话原该出自《左传》,讲的是三国分裂时期,枭雄曹操挟持汉献帝刘协为傀儡,发号施令、诏令群雄之事,在这个时代,难道也有一段类似的历史、一部《左传》一般的书?否则,姜凡如何会说出这 句话来?”岳灵心喃喃地说道。碧水其实听得不大明白。什么《左传》,什么曹操和汉献帝,简直是一头雾水,不过看到岳灵心的神情如此凝重,她也大大咧咧地说:“这天下群雄割据,哪来的谁挟持谁,谁又是谁的傀儡?至少,我们大 闵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这些年来我看过的古籍也不少,也没听说过这句话,就是说,姜凡这句话并非是他自己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听某个人说的……”岳灵心心头那丝预感更加强烈了。 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 可能和她一样来自21世纪的现代社会,知道《左传》,知道那个世界的历史典故的人,至今为止,唯有那个姓梅的! 这么说来,那个姓梅的人和他手中的势力,就是支持太子党余孽的人! 岳灵心终于能够确定把这些人串起来。姓梅的、王若琳、姜凡、祝玲珑、江玹道的拥护党,还有…… 昭王江玹胤! “那,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啊?”碧水眨巴着眼睛看着岳灵心,她觉得岳灵心应该是心中有数。 “就是留给我玉扳指的那个人。”岳灵心答道,脑海中又将那张面孔勾勒了一遍。不管过多少年,不管是在那个时空还是这里,岳灵心最不愿想起但又最无法忘记的,便是那个人的脸。 碧水看岳灵心一提起那个人就讳莫如深,便不敢再往深了问。 “幸好之前我做了安排,希望如风那边进展顺利。”岳灵心说到这里,话里头还带有一丝希望,不过仍然愁眉紧锁,因为前路依然很是迷茫,尤其是现在江玹逸还在祝玲珑等人的掌控之中,生死难卜……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真的要离开这里吗?”碧水问道。“现在边防营的局势已经被祝玲珑控制,柳秉城也在想办法渗入,我们留在这里也会被动,一举一动都可能在别人的监视中,可如果离开的话,更会招人怀疑,不如就呆在这里,让他们自以为所有的一切都 在掌控之中,反倒容易放松警惕。”岳灵心分析道。 “嗯!”碧水点点头,反正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今夜自然是无法再安稳入眠的了。 …… 对于驻扎在城郊的柳秉城来说,今夜也是一个无眠之夜。他带着从院子里被赶出来的士兵们气呼呼地回到营中,虽说这局面早在意料之内,但他仍是懊恼。 “父亲!”柳如云和柳如烟一齐从帐篷里钻出来,朝柳秉城喊道。柳如烟更是一溜烟跑上来,挽住柳秉城的胳膊,亲昵地用面颊在柳秉城身上蹭着,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你这丫头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柳秉城皱起眉头,又是责怪又是宠溺地对柳如烟说道。 “人家好不容易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回家,可是爹爹和姐姐都不在,把人家一个人留在京都,真是讨厌!”柳如烟跺脚说。 “就是啊,这孩子,是跟着我的马车偷偷过来的,若是让娘亲知道,不知会有多担心!”柳如云也很担忧地看着柳如烟。“人家都快闷死了,终于回家了,要是还天天呆在家里,那得多难受啊。你们都出来了,我也要来!”柳如烟缠着柳秉城撒娇,可是柳秉城现在办的可不是普通的事儿,“让你留在京都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 么就这么任性呢?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我立马让人送你回去!”柳秉城语气坚决,立马叫来了士兵,眼见真要下令将柳如烟送回京都。 柳如烟便气恼地叫嚷起来,“凭什么就要让我走?姐姐做得的事情,我就做不得了?爹爹你往日还说女儿机灵,过些事情就能独当一面了,可……” “还没到那个时候!你现在就是个小孩子,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瞎掺和了!”柳秉城依旧很坚决,不同意让柳如烟留下来。可柳如烟偏偏又是个倔脾气,父亲越是反对,她就越是一肚子火气,不愿离开。柳如云见气氛如此尴尬,不禁说道:“好了好了,父女之间哪有这么板着脸说话的?本宫来定,就一人退一步好了,烟儿你可以留下,但必须时刻都在本宫身边,不许乱跑,你若是能做到,本宫就做主让你 留在这里。” “好啊,姐姐说什么我都答应!”柳如烟兴奋地点点头。 虽说如此,柳如云还是扭头征询了一下柳秉城的意见,“父亲以为如何?” 柳秉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娘娘下令,老臣遵旨便是。”顿了顿,他稍微压低了声音说:“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娘里面请。” 柳如云知道柳秉城要商量大事了,便点点头,随他进了帐篷。 紧接着柳如云便问道:“女儿方才到营中时,听说父亲趁夜带人去了边防营内,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呢?是不是事情不顺利?” “说起这事就可气!”柳秉城狠狠地甩了下袖子,“没想到竟然让祝玲珑那个妇人抢了先!” “祝玲珑?这是何意?当时她出宫赶来南境时,本宫就与父亲说过此事,但父亲不是说,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妇人,不足为惧吗?”柳如云问道。“原本该是这样。她祝玲珑出身卑微,在宫中又没什么势力,根本不足以成为我们的绊脚石,她离宫正好给你腾出位置,让你能在后宫掌握主动权。我本以为这是好事,可没想到竟是低估了那祝玲珑的能耐 ,这个女人,居然能拉拢禁军侍卫统领姜凡站到她那边,实在是大大出乎为父的意料之外啊!”柳秉城感叹说。“姜凡?”柳如云也听得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反问道,“这怎么可能?他们在宫中无甚交集,加之那祝玲珑和岳灵心关系不好,而姜凡又与那岳灵心有几分交情,祝玲珑和姜凡之间可以说是隔着 一块刀刃,怎么可能走到一起?”“老臣也是对此感到十分纳闷。按理说,无论如何这姜凡也和祝玲珑走不到一块儿,但今日他确确实实帮着祝玲珑将老夫的人阻拦在门外,并且连岳灵心都被他一并拦下,着实是蹊跷。难不成,皇上真的下 诏,将周边的一切事务交给祝玲珑打理,所以姜凡才奉命行事?”柳秉城绞尽脑汁想要得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却依旧让他自己感到怀疑,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姜凡真的站到了祝玲珑那边,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祝玲珑手中虽然没有军队,但她跟那唐家堡交往甚密,这些江湖势力,平日里看上去不成气候,可背地里却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而姜凡又 是皇上贴身的人,这一内一外相勾结,其实力也不能小觑!”柳如云担忧地说。 柳秉城点了点头,同意柳如云的说法。 柳如烟哼了医生说:“那又怎么样?爹爹可是三军统领,手中握着上万的军队,还能怕了那些个江湖草莽不成?”“我手中是有军队,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军在北境受战事牵绊,难以大批调动,如此拖延下去,只怕是让那祝玲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如今我暂且退居此处,等待一批心腹人马先行 来援,但如果祝玲珑背后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势力,恐怕我带来的人会远远不够。到时候,再想抽调大军过来,也未必赶得及助我们成事啊。”柳秉城更加忧虑了。 “如此说来,若我们能提前停了与戎族作战,便有足够的时间安排更多的兵马过来?”柳如云问道。 “的确如此。但这对戎族一战,乃是皇上亲口下的命令,没有诏书的话,恐怕很难停下。我虽然身为三军主帅,但军中仍有很多人并非我的心腹,要让他们乖乖听话,未必可行。”柳秉城摇头。 柳如云微微一笑,“我们违抗皇命主动停战,会引起天下诟病,自然不行。但,若是让戎族主动求和呢?” “求和?这戎族是个野蛮的民族,多少年来与我大闵积怨深重,如今刚刚开战,就让他们求和,这不太现实。”柳秉城摇头说。“这世上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利益。如今蒙族腹背受敌,眼见这几日我们将有一场胜仗,正好可以压压他们的气势,再暗中与他们谈条件,给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见好就收,岂不是两全其美?”柳如云 说道。 “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骚扰的是大闵边防,想要的是大闵的边城,我们能给他们什么更好的……” “父亲别忘了,一旦大权到了我们手中,那便是我们说了算。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给的呢?”柳如云笑着反问道。 柳秉城瞬间顿悟了,连声说道:“好!好!娘娘这主意,老臣觉得甚好,这就去安排!”说罢便召来了心腹,安排一通。泛白的天边,一丝红霞如血色般晕开…… 第279章 我救他,但有条件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连张扬了半夜的那些虫子们的叫声也偃旗息鼓了,怕是它们也陷入了梦中。岳灵心本就没有睡着,此刻更是清楚地听到一丝细微的响动从窗户那边传来。“嗖”的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木材上。岳灵心陡然翻身坐起,朝四处张望,并未发现异常,但抬头却见一只飞镖插 进了对面的柱子里——飞镖的尖端上,还扎了一张字条。 有人暗中给自己传信? 岳灵心这么想着,赶紧下床去把那字条取下来——卯时三刻,城中裁缝铺见。 是如风的字迹!岳灵心先是有点奇怪,明明都在边防营里,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传话?但是她转念想到,只怕现在这院子周围,已经多了不少眼睛,如果他来过之后,自己再跟他出门,只怕引起怀疑。看来,如风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避开这些耳目。 过不了一会儿,碧水就照常来伺候岳灵心起床梳洗了。早起是岳灵心的习惯,这一点碧水知道,姜凡也知道,所以他一大早就过来,站在了岳灵心的房门前。 岳灵心打开大门看见姜凡,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接着便浮现出不悦。 虽然了解了姜凡的苦衷,但岳灵心还是无法面对和接受他。 “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这个地方不适合你待下去,我来送你离开。”姜凡平静地答道,好像自动忽略了岳灵心的不满。 岳灵心微微抬起下巴,傲然地答道:“我不是也说过了,我是不会离开的……”“由不得你!”姜凡陡然提高了声调,打断岳灵心的话,但是这也只有一瞬,他说完之后,立马又恢复了冷静。“你不要再管这里的闲事了。我已经得到消息,苏沐漓正从西番赶回来,我会送你去跟他汇合, 你与他一起离开,再不要回来。” “沐漓?”岳灵心听到这儿倒是一愣,说不出是吃惊还是别的什么。之前在西番时,她为了去追江玹逸而失约,这次又因为江玹逸中毒生病再次失约,她已经顾不得太多,但没想到苏沐漓竟然赶了回来。 若是他来了,岂不是也要被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之中,身陷险境? 岳灵心想到这一层,刚才还毫不动摇的决心,蒙上了一层寒意。姜凡确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告诉岳灵心这件事的吧。就是为了,逼她离开,哪怕是为了苏沐漓着想。以苏沐漓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容岳灵心一人留下来,孤身犯险,他定会陪着她,但这样,也会连累他 ,让他的处境危险起来。 见岳灵心已经犹豫,姜凡趁机说道:“你该知道,苏沐漓是为你而来,也该知道,如今这南境边防是何等混乱,若是让他也陷进来,你定是会不安的吧?”岳灵心咬了咬嘴唇,瞪了他一眼说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你既然已经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又何须害怕面对我?是不是有一天我碍着你的路了,你就会对我下手?当真如此,那到时候你 就尽管下手好了,我决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如何看我,我都会自己承受,但我不想你再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伤。”姜凡虽然平静,但又有点无奈地说道。 “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任你怎么说,我的决心都不会改变,至于苏沐漓,你少打他的主意。”岳灵心冷冰冰地回绝了姜凡。“碧水,我们走,我现在就去街上多做几套衣服,我们就在这里好好住下!” 说罢,岳灵心带着碧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姜凡望着岳灵心的背影,无奈地皱起眉头,淡然的面庞上浮起了一层落寞的神色……岳灵心当着姜凡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边防营,其实心虚得不行。因为姜凡对她太了解,任意一个表情都有可能露出马脚,不过走出一段之后,岳灵心感觉四周盯着她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倒也不是没有,不 过比想象中要好多了。 她便带着碧水匆忙地往纸条上约定的地方去。 裁缝铺就在喧闹的大街上。或许有句话说得对,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想来祝玲珑的人也不会轻易猜到,她会光明正大地在这种地方与人碰面,让他们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老板,这身衣服看上去不错,取下来我试试。”岳灵心进店之后环顾一周,抬手指了指一身浅红色的衣裳。说着话,她眼角余光瞥到两个男人也走进了铺子里。 大男人也来挑选衣料? 岳灵心嘴角撩起一抹冷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这祝玲珑大概没想到,让男人来跟踪女人,总是有许多不方便的时候。 她拉着那红衣一角,将老板叫过来。 老板赔着笑上前来说道:“不好意思啊,姑娘,这身衣服不卖的。” “为什么不卖?”岳灵心问道。 “这是老夫给自家闺女留的,所以不卖,还请姑娘见谅,不如另外挑一身吧。您看,这件鹅黄色的怎么样?衬得您肤色也白皙!”老板指了旁边的一件。 “这黄色太亮眼了,还有这袖口的花纹绣得不如这红色的,老板,不如我多给你十两银子,你就把这件红色的卖给我好了。”岳灵心说道。 老板转了转眼珠,嘴里咂摸着,“十两银子,这……姑娘是一定要这件红色的吗?” “是啊,红色比黄色更能衬得面容如花呢。”岳灵心答道。老板为难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好吧!既然姑娘这么喜欢,那老夫也只有忍痛割爱了。”说着把那红衣从架子上扒拉了下来,递给岳灵心,“姑娘请到后面去试衣,会有丫头伺候着。”然后抬起 头来,对岳灵心递了个眼色。 岳灵心点点头,走进了老板指的帘子后面。 换衣的地方,那些跟踪的探子们,自然就不敢跟进来了。 岳灵心钻进帘子之后,后面是一条小甬道,两边各有几间小屋子,都是试衣用的。岳灵心按照纸条上写的,走到左边第三个,轻轻敲了门,三下、两下,然后里面便有人开门,把岳灵心拉了进去。 “姐!”君如风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一面确认身份,一面赶紧关上门。“边防营风声紧,我不敢上门来找你,也不敢把人带去见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约出来了。”说着,君如风示意岳灵心往回看。 岳灵心回头一看,耽棠! 原来,君如风把她约出来,是因为耽棠到了南境。 “耽谷主!太好了,你总算来了!”岳灵心压低了声音,但无法抑制住兴奋的心情,这会儿看见耽棠,简直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心里想着,江玹逸兴许有救了! “家父亲自写信让我过来一趟,不敢不从。听说是为了皇上的事情?”耽棠不冷不热地说道。 岳灵心点点头。 “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会让人强行闯入谷中,惊动老谷主。虽说神医谷久居避世之所,但如今天下存亡,匹夫有责,相信神医谷也不想看见天下苍生受苦,生灵涂炭。” “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什么国家,更不是为了皇上。”耽棠看向岳灵心,眼中多了几分深意。岳灵心愣了下,觉得耽棠似乎有话没说完,便有些不解地问:“皇上身中奇毒,这世间恐怕唯有下毒的人和神医谷有法子化解,所以我才希望耽谷主出面帮忙,但你这么说,难道是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毒发身 亡,令大闵天下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神医谷不问世事,天下兴亡与我何干?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关心的是什么吗?”耽棠反问。 岳灵心一下子便明白了耽棠所指。 “你也知道,沐漓快回来了?”果然啊,她今天刚刚从姜凡口中得到的消息,对耽棠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其实当时如风告诉岳灵心,耽棠不在谷中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耽棠怕是与苏沐漓在一起,或者就在苏沐漓附近,既然如此,那 么苏沐漓的一举一动,她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当时在边防营,我千方百计拦住他,不想让他以身涉险,没想到他竟还是跟着你去了西番,并且还……”耽棠说到这里有点着急,神色黯然,但陡然又止住了话头。顿了顿,她才又说道:“如今他赶回来, 必然也是为了你,但这一次,我决不能让你再将他拽入这漩涡之中。” “那你想如何?”岳灵心反问。 “我拦不住他,但你可以。不过以他的脾气,你若是好言好语跟他说,他是不会听劝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底死心。”耽棠说道。 “彻底……死心?”岳灵心心头微微一颤,仿佛看到耽棠这张冷傲的面孔下,正逐渐扭曲的心。“岳灵心,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的确有让男人为你动容的资本,不止是苏沐漓,当今的皇上也不例外。我不了解你跟皇上究竟有什么复杂的过去,当初又是为何要废后,但我看得出来,你现 在若是想要恢复后位,皇上是一定会答应的。”耽棠瞳孔中的冷色又深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岳灵心心底蔓延着不安,其实,她猜到了耽棠的意思,但是不敢戳破,一颗心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若想要救皇上,就放弃苏沐漓,好好地跟皇上在一起。我可以冒着性命危险去替你们办事,这是唯一的条件。你,让皇上恢复你的后位,我便救他。”耽棠直白地把话说了出来,同时双眸 一瞬不瞬地盯着岳灵心看了良久。她也知道,要从岳灵心口中听到答复,不是片刻的事情。 第280章 潜行 岳灵心已经呆愣在那里。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好久都没回味过来。她知道耽棠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耽棠对苏沐漓的心思,可她决计没有想过,耽棠会用这种方法,来逼她离开苏沐漓。 半晌之后,岳灵心终于颤抖着开口说道:“我与皇上、与苏沐漓的未来如何,都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该由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不觉得这个条件,太卑鄙了吗?” 耽棠紧绷着脸,神情冷漠地看着岳灵心,“卑鄙又如何?总比眼睁睁看着他被你拖入浑水中,万劫不复要好。若是能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再卑鄙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 “耽谷主,我向来敬佩你们神医谷,才一直对你忍让,我也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沐漓,可你用天下大事,来逼我抉择感情的事情,简直是荒唐!你们神医谷,就是这般行事?”岳灵心反问道。 “我如何行事,与神医谷无关。这不是你与神医谷的事,只是你与我的事。”耽棠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这次来,只是为了听岳灵心的一个答案。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岳灵心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说道。 耽棠冷冷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皇上的事情,就不要再找我们神医谷了。”说罢便要抽身离去。 “耽谷主!”君如风眼见事情就要破灭,赶紧上去阻拦。 但是耽棠的决心吗,岂会因为他君如风而改变?耽棠只是瞥他一眼,如风便没了话,由着她伸手去开门要走。 “慢着!” 岳灵心低低地喊了一声,有点无力,但仍是坚决。她抬起头来,看着停下来的耽棠,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回话的那一刻,耽棠的表情不是完全的轻松,反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岳灵心眼中强忍的泪水。 岳灵心的不甘心,说明她心中对苏沐漓的在乎。 而苏沐漓对岳灵心的心意,耽棠更是清楚。一想到这一点,再看看眼前的结果,耽棠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姐!”君如风抓着岳灵心,对她摇头,“你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当条件呢?不行!如果她神医谷不肯出手帮忙,我们再找别的人就是,我绝不能看着……”“来不及了!”岳灵心咬牙说道,忍下心头的痛楚。若非如此,她怎肯向耽棠低头,答应这样的条件?“再多耽误几日,别说皇上的病情可能经不起拖沓,危及性命,一旦给了祝玲珑和柳秉城足够的时间,让 他们任意一方有充裕的条件彻底掌控局面,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即便皇上的毒能解,也终成龙入浅池,会被他们困死在局里。到时候,我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可你也不能用一辈子的事情来做牺牲啊!你明明不想回宫,不想当皇后,还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继续葬送在那座活死人墓里吗?”如风激动地险些吼出来。 “我自己的事情,自有分寸。爹爹在天之灵,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他失望。苏沐漓……”岳灵心嘴唇颤抖着,低下头,让眼泪不经脸颊便滚落下去,就好像从来没有滑落过一样。“我只能这么选。” 耽棠看着岳灵心,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安排好行动之后,让人来传信便是。这裁缝铺的老板曾受过我神医谷的恩惠,是可信之人,我会留在这里等音信。”岳灵心点点头,虽然如风还想劝说,但岳灵心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此事容不得她改变。一边是儿女私情,一边是江玹逸的性命和国家大事,就算给她十次机会,她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 择。 岳灵心收拾好神情,拿上衣服走出去,付了钱离开裁缝铺。跟踪她的人便也立马跟上,其中一人还专门趁机到后头去看了一眼,但此处早已没有别人踪影。 …… 夜色,如水一般洒下来,庭院中的火光通明。 姜凡正带禁卫在殿前巡查,突然君如风带着人过来了,因为走得急,身上的铠甲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干什么的!”禁军立马上前拦路。 “都给我让开!”君如风岿然不动地厉声呵斥,“我有紧急军情要向皇上汇报!” 姜凡往前一站,挡住君如风的路。 “皇上已经休息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你聋了吗?我说了,我有紧急军情要向皇上禀报,立马让开!”君如风怒目注视着姜凡。小时候他跟在岳灵心屁股后面,跟姜凡也有接触,但姜凡不大说话,表情也冷冷的,所以君如风跟他来往不多,只 是觉得他身为皇上的侍卫,现在却做了祝玲珑的走狗,心中很是不爽。 “有什么情报只管交给我,我会转交给皇上的。无关人等,就可以退下了。”姜凡冷冰冰地说。 “笑话!你一个禁军统领,也敢管军营中的事情?心也未免太大了吧?在本将眼里,你不过就是一条走狗而已,让开!”君如风有意将话说得很重,他一个武将,这样说话倒也不会让人怀疑。 只是那些禁军也是姜凡的忠部,听不得君如风这样侮辱姜凡,立马瞪圆了眼睛拔出武器,“你说什么?” “我说他就是一条狗,怎么样?尔等拦着本将回报军情,若是延误了军机,谁有这个能耐担当得起?”君如风厉声呵斥。“敢在禁军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禁军气得嚷嚷,周围其他禁军便有意围拢了上来,瞧那意思,是要一起对付君如风了。君如风的手下也不是吃醋的,见禁军有了举动,便也纷纷拔出武器 ,与禁军对峙。 如今禁军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君如风这边了。 于是,早就隐藏在暗处的岳灵心,带着耽棠飞身上了房顶,悄无声息地揭开一侧的砖瓦,先向里面扔了两团迷烟,然后捂着口鼻跳进了寝殿里。 守夜的两名丫鬟已经被迷晕过去了。 岳灵心上前捡起了迷烟的残余收好,带耽棠走到床边。 江玹逸不知是从睡梦中被惊醒还是压根儿就没睡着,突然警惕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岳灵心之后,还有些吃惊。 “灵心……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想要坐起来,但或许身体太过虚弱,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只能颓然地继续躺着。 这次见他,面色比上一次岳灵心离开时要还要苍白了,眼底也是一片青色,恐怕不止是病痛的折磨,即便是这被软禁的局面,也足够他忧虑得睡不着觉了。 “没工夫解释那么多。外面已经被祝玲珑和姜凡控制了,我好不容易带耽谷主进来,让她看看你的身子,替你解毒。”岳灵心一边说着,一边将江玹逸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 耽棠便上前替他把脉,一直紧皱着眉头,脸上不时闪过深思的神色。 岳灵心瞧了一眼大门口,姜凡的人暂时还被如风牵制着,还能撑一会儿。她坐在床边,微微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查到最后,那个叛徒竟然真的是他。” 他,说的是姜凡。 江玹逸心中明白,神情也更加黯淡。 “人世因果,无非如此。冤冤相报,先人犯下的过错,总有人要来还报。” “可他是跟别人不一样啊,你我都曾如此地信任过他,我……是我引狼入室,将他交到你身边,才铸成今日的大错。”岳灵心说到这里红了眼圈,并非是因为愧疚,而是想到姜凡而心痛。 “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又有谁能控制人心?你不必多想。只是如今这局面太乱,你不要再冒险做这些事情,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江玹逸反倒担忧起岳灵心来。 “那要我看着你陷入死局吗?不行!”岳灵心坚决地说。 “灵心……”江玹逸还想坚持。 但岳灵心立马说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有对策。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个正当的由头。否则,祝玲珑以她贵妃的身份号令朝堂,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你想如何?”江玹逸问。“他们如今控制住你,又不杀你,便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份,控制朝堂。你尚无子嗣,后宫又无正主,那祝玲珑拿着盖了你玺印的圣旨,以贵妃之位摄政,打点一切,唯一能制住她的,就是东宫正主之位。” 岳灵心说道。“朕的玉玺都是随身带着,圣旨是他们写的,玺印也是他们盖上的,如今朕也无法出面拆穿,更别提再树东宫。何况,朕到哪里去找一个皇后来……”江玹逸说着,忽然愣住了,因为岳灵心看着他,目光里透 露着决然。“圣旨我已经备好了,你只要同意便好。玉玺就在那边,我可以盖上,但是,决定权在你手上——恢复我的皇后之位,我便能以东宫正主的身份,插手这里的事务,打乱他们的部署,争取机会。”岳灵心说 道。 江玹逸怔怔地看着岳灵心,别的似乎都没听进去,耳旁只回响着一句话而已。复她后位…… 第281章 两方势力蠢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半晌,江玹逸才张口喃喃地问道,脑子里似乎还没转过来。“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我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想要解开这个困局,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由头。这个由头,只有你能给我。”岳灵心平静 地答道。 耽棠抬起眼眸看了岳灵心一眼。岳灵心答应自己的条件时,脸上的表情,她还记得很清楚,但如今岳灵心却没有露出一点痕迹,看来,她是真的下了决心。 江玹逸的眼圈有点发红。 “其实,你不必这样。你现在离开,不要卷进这些事情来,还来得及,朕也不会怪你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吗?我现在真宁愿,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你是皇上,肩负天下,若是你有任何差池,这大闵的江山该如何动荡不安?你只知道不想连累我,就没有想过,若是这次你无法脱困,我日后也不会好过的。无论是祝玲珑还是柳家当权,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我?我现在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即便是回西番,如今国政百废待兴,江锦睿如何敢收留我,与大闵为敌?所以,我 必须留下来帮你。”岳灵心耐着性子给江玹逸解释一通,想要说服他。 江玹逸轻轻叹了口气,胸口有些憋闷,说不出话来。这时耽棠拿出一支银针来,在江玹逸的指头上扎了一下,然后用手绢吸掉指尖儿冒出的血珠子,对岳灵心说:“我差不多可以确定他们用的毒,这些血样我再带回去确认一下,如果真能确认的话,研制解药 并不难。”“真的!”岳灵心眼中闪过亮光,一把抓过江玹逸的手,“你听见了吗?只要你振作起来,撑过这几日,我们就能翻盘,我保证!”说着,她把拟好的圣旨拿出来,在江玹逸跟前晃了晃。“现在,我只需要这道 圣旨,你不要再顾虑那么多了。” 江玹逸闭上眼点了点头。 岳灵心便起身去书桌那边拿玺印盖上,然后原样放回。 这会儿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看样子如风撑不下去了。 岳灵心回来对耽棠说道:“该走了!” 江玹逸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睁开眼来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地说道:“万事小心。” “嗯。”岳灵心点头,然后拿着一只小药瓶放在那俩昏迷的丫鬟鼻子跟前,让她们闻到气味,这样她们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处理好之后,岳灵心便带着耽棠飞身跳上房梁,从原先的洞口爬出去,又将其遮盖好,然后才飞速离开。君如风眼角余光瞄到房上两人离开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他抬起手摇了摇,“好了,大家都不要再多言。既然姜统领硬是要挡路,那这褶子给你也罢。不过你最好给我记住了,他日若能面 见皇上,我定是要参你一本!”说罢,他将奏折扔给姜凡,便掉头带人离开了。 姜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又看了看君如风的背影,疑心地皱起眉头,转身走进寝殿中。 昏黄的光线里,一切如常。他走近了床边,看见江玹逸也还在,似乎是睡过去了,手还放在外面。他低头凝视着江玹逸许久,如深海般波涛暗涌的眼眸里藏着太多的情绪。 他弯腰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了江玹逸的手,然后转身出去了。 江玹逸重又睁开眼来,鼻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唏嘘。 人虽是这世间最复杂的动物,可人与人的交情却往往是最纯粹的。姜凡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天命不可违,为了复仇而接近,却因为接近而难以再狠心复仇…… 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吧。 都说春天孩儿面,一日变三变。前几天还阴沉着的天,接下来却是晴空万里。真正的春日的味道肆意蔓延,下过一场春雨之后,更是日头高照,越发暖起来了。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在边防营还没来得及停稳,马上的先令官就跳了下来,捧着一道军情朝里面奔去。 “捷报!捷报!”先令官喊着,引来不少人观望。 祝玲珑正在厅里喝茶,听到有捷报传来,立马放下茶盏走出去。 先令官跑到跟前,奉上军情,“娘娘,宫中接到的前线捷报,和戎族对战大捷,戎族主帅已经头像,准备与我朝议和!” “议和?看来这戎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嘛。”祝玲珑笑着,给了先令官些赏钱,将他打发了。 玉瑶高兴地附和道:“是啊,这样娘娘您掌权之后,也不用操心边关的事情了,说不准戎族向我们求和,咱们还能赚一笔。”祝玲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皇上从前总是说,戎族是我大闵的心腹大患,可本宫看来,这区区戎族根本不足为患。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驻扎在城郊的那群人。去,把这消息告诉姜凡,顺便再让多 喜问问唐无忧那边,他们的人马集结得如何了。” “是。”玉瑶躬身退了下去。 …… 先令官的捷报很快传遍了边防营,到处一派喜庆的气氛。 碧水听到,也高高兴兴地回去告诉岳灵心了。正好如风也在这边,来给岳灵心送解药。 耽棠刚刚研制出来的,便让如风给送了过来。 “对了,耽谷主还说,对方的人似乎并不急于想要皇上的性命,下的毒是一种慢性毒物,毒性不强,只是让人四肢麻痹,浑身倦懒,但一时半会儿不会致命。”岳灵心闻言点点头,“这在我意料之中,和姜凡说的也能吻合。他们不过是想控制江玹逸,利用他的名号来发号施令,这样便能坐稳正统之名,任何反对他们的都会是反叛,这样一来,江玹逸活着比死了价 值更大。” “绝对不能让祝玲珑得逞!”如风忿忿地说。 “以祝玲珑的资质,想不出这种办法,我真正担心的是她背后那个人。若真如我所想,此人内心阴暗,野心极大,若是他想控制这朝局,只怕又要出多事之秋了。”岳灵心担心地皱起眉头。 “放心吧姐,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解药,只要把皇上救出来,就能收拾这些逆贼。”如风握着拳头说道。 “等咱们最后一件事办妥之后便好,现在先忍忍。”岳灵心刚说完这话,碧水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跟岳灵心说了捷报之事。 碧水眉飞色舞地说完,却发现岳灵心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戎族退兵,并且求和了?”岳灵心喃喃地说道。 “对呀!”碧水肯定地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岳灵心像是在反问,但并没有真的问碧水。因为碧水根本就不明白岳灵心何出此言。 “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碧水眨巴着眼睛傻傻地问道。如风摇了摇头说:“不对。我们与戎族交战多年,也算是老对头了,这个部落虽然是个游牧民族,但极其顽固,野性十足,他们是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的,何况这才一仗之败,就立马求和,实在是不像他们 的作风。”“没错。”岳灵心点点头,“戎族与我积怨已深,皇上也是下了决心要彻底铲除这个隐患,以戎族王的心性,应该与我们死战到底,或者,至少也要再搏命拼杀一段时间,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投降。这其中,一 定有什么蹊跷。”“戎族这样的游牧民族,因为不会农耕,所以发展很受限制,尤其是草原作物生长不景气又没有多少存粮的年头,他们全靠侵犯别国掠夺资源为生,如今刚刚开春,草原上万物生长,他们若是求和,必然需要向我朝进贡,只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加难过。除非,是有什么更大的利益驱使,让他们愿意停战。”如风与戎族打交道也有些日头了,说实话,没人比岳家军更了解他们,这次若非有蒙族在另一侧帮忙,柳 秉城带兵要想大败戎族,绝对没有这么容易。 “难道……”岳灵心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睁大眼睛,露出有些惊慌的神色。 “姐,你想到什么?”如风忙问。 “柳秉城。”岳灵心答道。“你是说,柳秉城从中作梗?可是,这里面有什么关系吗?柳秉城是我大闵的主将,他若是能让戎族投降,岂不真是好事?”如风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岳灵心的意思,“啊,难道是说,戎族并非甘愿投降,而 是与柳秉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我是这样怀疑的,因为实在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戎族退兵,表面上看起来对我大闵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仔细想想,其中破绽颇多。如今我大闵皇上卧病在床,朝中没有主心骨,正是他们反击的好时候,这会儿他们却选择让步,分明就有问题,所以我退一步想,一旦戎族退兵,柳秉城在前线的兵力将会得到解放,如此一来,他便能争取时间调动兵马来南境,支援他夺权!”岳灵心越想越觉得心惊,但一 切听来都是合情合理,这也更让她担心,被自己猜中了。 “柳秉城如今为三军主帅,到时候他们以勤王为由头,调兵来此,当真会是不小的威胁。”如风领会了岳灵心的意思,顺着往下面想,更是心惊胆战。祝玲珑和柳秉城,无论谁掌控了局面,可都对江玹逸不利啊! 第282章 箭在弦上 浓重的白雾中,火把的光星星点点穿过了夜色。 一支穿着便服的军队在夜色中悄然行进。 树丛里隐藏的人待了一会儿,看着军队从眼前过去了,便立马转身一路疾行,写了一张便条,送出了飞鸽传书。 很快,边防营就接到了信。 如风拿着便条,飞快地跑到岳灵心的住处,把纸条给她看,一面说道:“果不其然!柳秉城正在逐渐调动兵马到南境,等他大军集结完毕,这局势可就完全变了。” “看来,我们只能比他行动得更快。”岳灵心眉头紧皱,看着如风,“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风自信满满地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好。你今夜便发信号,告知他们,提前行动。我们没有时间了。”岳灵心神色凝重地说。“这一仗,我们只能胜,不能败。败,则永无翻身之日。” “放心吧,姐,我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将生死置之度外。”如风坚定地说道。 “好。去吧。”岳灵心点头,让如风开始准备行动。 今夜,一切都在今夜了。 很快等到夜幕四合,天慢慢地灰了下来。天边还有一丝残阳,血丝一样地蔓延开来。 岳灵心正在房里来回踱步,等着如风的回话。只要如风那边一有风声,她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突然碧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来、来了……来……” “如风回来了?”岳灵心赶忙迎上前去。 只见碧水大口喘着气,用手指着门口,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岳灵心疑惑地抬起头,瞧见果然有人进来了,但不是如风,而是苏沐漓! 她便一下子愣住了。 这会儿碧水才缓过气儿来,说道:“是、是苏家主……” 话音未落,就听到七元高兴地喊起来:“岳姑娘,碧水!” 岳灵心怔怔地,看着苏沐漓。这一段时日未见,他好似又消瘦许多,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血色,但还是她熟悉的容颜和笑意,带着一点担忧的神色。 “灵心!”苏沐漓飞快地跑上前来,一把将岳灵心揽进怀里。 岳灵心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眶慢慢湿润起来,就好像离开家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人的怀抱里一样,这么多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来一些。 只有他一人,能让她安心如斯。 好半晌,岳灵心才想起来推开他,说道:“这种时候,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形势有多危险?” “所以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面临危险?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护你周全。不管你现在想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人孤身涉险。”苏沐漓坚定地说道。“我不需要你陪着我,也不值得你这么做。我要做的事情,是为了国家大义,也是为了我岳家三代忠良的名声,这一切有我去完成就够了,犯不着搭上你。你现在离开,就当没有来过!”岳灵心说着就把苏 沐漓往外推。苏沐漓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你!说好了办妥西番宫里的事情,就来七绝门与我相会,后来听说你赶回大闵,有要紧事处理,我便也没有多想。可是近来听说南境边防诸多变动,皇上卧病闭门不见人,一切事务交由祝贵妃打理,这本就奇怪,后来我又听门人师弟们说,有不少武林人士正在向南境移动,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实在不放心你,才赶回来。果然, 这边防营里里外外严防死守,分明一副战时状态,我猜你一定也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了,才不得脱身。” “大批武林人士向南境移动?”岳灵心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动。 “是啊。我让人暗中注意,竟发现唐无忧的踪影在这附近出没,唐无忧和祝玲珑,加上那些江湖势力,事情绝非寻常。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苏沐漓追问道。 岳灵心从沉吟中回过神来,神色更加凝重了,连忙摇头说:“你别管这么多。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你听我的,尽快离开这里。” “我不走!”苏沐漓坚定地答道。 “你不能留在这里!”岳灵心不得不跟他争执起来,想要阻止苏沐漓留下来,可是苏沐漓又这么固执,两人竟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外面响起了如风的声音,脚步声也随之由远及近。 “姐!” 转眼就瞧见如风跑到了跟前,先是环顾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都准备好了!”顿了一下,如风看见了苏沐漓,睁大了眼睛,“苏家主也来了?” “我正打算让他离开。”岳灵心皱眉说道。 “灵心……”苏沐漓正想要说话,却见张源疾步从外面走进来。 “少统领、先锋,柳秉城和柳妃正带一支军队往边防营来了!” 岳灵心心尖一颤,脱口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说明他的大军已经快到了,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就会被动了。”如风紧接着说道。 岳灵心点点头,“那,我们走吧!”说着她转过头去,用眼神对碧水示意。碧水会意了岳灵心的意思,转身去房间里把拿到圣旨拿了出来。 苏沐漓见岳灵心要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岳灵心还想说什么,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张源如此匆忙来报,说明已经迫在眉睫,如风赶紧说道:“姐,先走吧!” 岳灵心见苏沐漓如此坚定,现在跟他解释只会陷入纠结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服他。岳灵心顾不了这么多了,只好先撇下这件事,向江玹逸的住处走去。 这会儿祝玲珑和姜凡正在院子里,听见外面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让开,我们要见皇上!” 姜凡一听竟然是柳妃和柳秉城的声音,是而和祝玲珑对视一眼,便大步走了出去。 “都在吵嚷什么?”祝玲珑走出门厉声呵斥,抬头瞧见柳秉城和柳妃并排站在院门口,后面还跟着黑压压一群士兵。 “贵妃娘娘,老臣说过,若是这几日皇上还是闭门不出,把这么多事务交给一个后宫妇人打理,老臣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要亲眼见到皇上,当面求证。”柳秉城不紧不慢地说道。 “笑话!你这么说,是怀疑本宫在撒谎?信不信本宫治你一个犯上作乱之罪!”祝玲珑声色俱厉地说道。“贵妃娘娘好大的气势。”柳如云出面笑道,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屑。“柳大将军乃是皇上最为倚仗的大臣,而且这次前来,并非是将军一人的意思,而是朝中好几位重臣,挂念皇上,写下联名信请柳将军前来 探望皇上,确认皇上的病情。父亲也是肩负重任,为了稳定朝局和民心,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希望贵妃娘娘以大局为重。”“太医说过了,皇上的病情需要绝对的静养,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难道你们听不明白?还是说,故意想要让皇上情绪波动,还带了这么多人马来,真是要造反吗?”祝玲珑故意把话题往更加严重的方面带, 想要吓退柳秉城等人。 可柳秉城和柳如云本就是有备而来,又岂能被祝玲珑三言两语打发走?“我们也是关心皇上,何况从一开始,皇上的病情就是你们张口在说,根本就没有得到证实,外界也有诸多猜疑,正是为了平息这些谣言,老臣才特意前来,并且请了柳妃娘娘一同来做个见证,只要能面见 皇上,得到皇上的亲口承认,老臣和柳妃娘娘必定回去平息谣言,稳定政局,让皇上和贵妃娘娘高枕无忧。否则,这些事情传出去,恐怕对贵妃娘娘的影响也不好。”柳秉城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姜凡打量着柳秉城,心里已然了解,柳秉城这是想要为自己带兵前来逼宫证明。柳秉城这般好声好气地请求祝玲珑,并且说的话都有理有据,日后传出去,他便能得到一个好名声,若祝玲珑一直不肯相让 ,指挥更加让人怀疑其中有鬼,到时候场面只会对祝玲珑不利。 这柳秉城的确是个老狐狸,看样子,他今日是势在必得,要么让他得逞,要么就只有,真刀真枪地硬拼了。 姜凡转过头,不动声色地向身边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点点头,转身往别处去了。“本宫的事情,不劳柳将军如此挂心。朝堂上的大臣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就理当奉命行事。如今戎族的战事刚刚结束,诸多事情需要他们打理,他们不好好料理朝政,却来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岂 不是本末倒置?还请柳将军回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好好地打理朝局,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关心。”祝玲珑冷冰冰地板着脸,一副绝不退步的样子。 柳秉城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贵妃娘娘若是如此不识大体,那就不要怪老臣无礼了!”说罢,柳秉城一招手,身后的士兵们便纷纷往前一步,亮出了兵器。 第283章 局势逆转 “柳秉城,你想干什么?”祝玲珑怕是没料到柳秉城当真会在殿前动手,一时惊吓,一面往后退了两步,躲在禁军之后,一面脸色煞白地向柳秉城呵斥道。 姜凡也出声道:“柳大将军,在皇上的寝殿前动手,可视同犯上作乱,你当真要,以身试法?”柳秉城闻言哈哈一笑,满是不屑,“这皇上销声匿迹这么长一段时间,事事都是你们张口在说,我等重臣想要见皇上一面都困难,如今整个朝局就像是个笑话,等我见到皇上,还指不定是谁在犯上作乱呢! ” “柳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凡平静地反问道。“我什么意思,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从我来到南境之后,你们百般阻挠我面见圣上,这寝殿简直就成了你们的私有宫殿,只允许你姜凡和她祝贵妃出入,听说就连君如风来汇报军情,都被你们挡在门外。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对国事绝不会如此敷衍马虎,我看,根本就是你们从中捣鬼,挟持天子,祸乱朝纲,犯上作乱!”柳秉城提高了声调,面色铁青,再不似平日一般好言好语,看来,是觉得到时候撕 破脸了。 这些狠话一放,祝玲珑顿时心虚地白了脸,有点慌乱地看向姜凡。 姜凡却仍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样,便是祝玲珑见了,也仿佛觉得他真的与此事无干,而是一心一意守护着殿中之人。“皇上的心思,谁敢说自己真的了解得透彻了?我与皇上少年时相识,如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了解皇上的心思,敢问柳大将军,又与皇上接触过几分,敢这般自信满满地拍胸脯保证?” 姜凡波澜不惊地反问道。 柳秉城噎了一下。 谁知一个小丫头片子却说了起来:“你与皇上相识再久,也终究只是个下人,能懂什么?恐怕真正能懂皇上的,还是如我姐姐这般的枕边人吧!” 说话这人,正是柳如烟。 今日的事情,柳秉城本不让她跟来,但这丫头性子倔强,父亲越是不让她来,她越是想方设法地跟来,竟偷偷混在军队里,等柳秉城和柳如烟发现时,已经进了边防营,没法赶她走了。 “柳妃与祝贵妃同为后宫嫔妃,而祝贵妃陪伴皇上更久,照姑娘你这么说的话,岂不也该是祝贵妃更了解皇上?”姜凡再次反问道。 “贵妃算什么?她若真是那么得皇上的欢心,为何后位空缺这么久了,皇上却丝毫没有要立她为后的打算呢?”柳如烟看好戏一般地反问。 祝玲珑仿佛被人戳了一下脊梁骨,脸上挂不住了,便气急败坏地指着柳如烟嚷嚷起来:“臭丫头,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宫掌嘴!”“慢着!”柳秉城止住来人,沉着脸说,“小女年幼不懂事,说话冲撞了贵妃娘娘,还望贵妃娘娘恕罪。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小女又何尝不是说了一句实话?皇上既然把大权交与祝贵妃,那怎么不直接下旨 ,先册封为后,如此也好服众啊!” “立后乃是一项繁杂的事务,需经过内务司审核报备以及举行封后大典,如今远在南境,皇上身体抱恙,哪有这么多心思去立后?”姜凡答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皇上若真有心让祝贵妃打理事务,就该给她一个名分,以稳定政局和人心。否则,恐怕是有人心怀不轨,假传旨意,让人难以信服啊!”柳秉城顺势说道。 “柳秉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祝玲珑冷眼说道。 “我是不是乱说,还是等我见到皇上问清楚吧!”柳秉城说着,便要让人上前动手。 禁军们也作势上前挡住柳秉城等人的去路。 姜凡却抬起手来,止住手下们的举动,用眼角余光瞥着对面墙角,方才他派出去的那名侍卫已经回来了,向他点头示意。 “柳将军既然执意如此,我们若再阻拦,倒真显得心中有鬼了。”姜凡说着,转向了祝玲珑,“娘娘,不如就让柳将军进屋看看,让皇上来跟他说明情况,如何?” “姜统领……”祝玲珑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明白姜凡的决定是什么意思。 柳秉城气势汹汹带了这么多人来,若是让他进去,听皇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们岂不是满盘皆输?祝玲珑心头七上八下的,却见姜凡表情笃定,似乎已经胸有成竹应对险境,她也只能点头。 反正,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姜凡应该不至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吧? “好吧。不过,本宫可要提醒柳将军一句,你硬是要见皇上,待会儿若皇上降罪下来,你就好好受着吧!”祝玲珑冷哼一声,拂袖往旁边站了些,让开了大门的路。 柳秉城没想到姜凡突然转变,竟主动让路出来,一时反倒有些摸不准情况,不敢上前。但他毕竟是武将,心中虽有迟疑,但决计不会踌躇不前,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带人往大殿中走去。谁知姜凡将他拦下来,说道:“柳将军,皇上需要静养,如今允许你进去,也是希望你能为朝臣做个表率,回去好稳定政局和民心,至于这些士兵,若让他们一起进去,只怕叨扰皇上,令圣心不悦,所以, 还是让他们在殿外等候为好。” “他们都是军中良将,为朝廷、为皇上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如今挂念皇上,想要进去探望,合情合理,姜统领为何要阻挠?”柳秉城铁青着脸反问。 “柳将军是三军主帅,若是连帐下军官都管不住,何以服众?今日,柳将军要么一人入内面圣,要么就一个人都别进去。”姜凡不容争辩地说道。 “姓姜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柳秉城怒目而视,却对姜凡没有丝毫效果。 “柳大将军,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你若真想在这殿前闹事,那就先过我姜凡这一关。” “你!”柳秉城已然动怒,但被柳如云拉住了。“爹爹切勿自乱阵脚。别忘了,这次前来,咱们是占理的,但如今姜凡已经退步,若我们硬要带兵入内,只怕引人诟病。我看,还是各让一步,先进去看看他们捣什么鬼,拿准了他们谋害皇上的证据再说。 ”柳如云在柳秉城耳边小声说道。 柳秉城想了想,觉得柳如云说得也有道理,便没有轻举妄动。柳如云上前对姜凡说道:“姜大统领,你看这样如何?爹爹这次主要是受几位重臣之托,前来看望皇上,但后宫之事,还是让本宫来处理更为妥当。所以,不如让本宫和爹爹一起入内,应该也不至于就打扰 到皇上休息了吧?” 姜凡看了看柳秉城,又看看柳如云,一个弱女子倒也不能翻起什么风浪,于是他点了点头,命人让开路。 “将军!” “姐!” 柳如烟和其他几位将领都不太放心,想要劝说,如果姜凡不让路,大不了就打进去。但柳秉城不想让自己亏了理,所以不同意。 就这样,柳秉城与柳如云两人进了大殿。 姜凡让侍卫挡住其他人,也转身跟进了殿内。 大殿之中还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熏得人有些难受。像柳如云这般娇滴滴的大小姐,自然是捂住鼻子,皱起了眉头。 “皇上就在里面。”姜凡看向里间,向柳秉城他们示意。 柳秉城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去,眼下的情况,虽说外面有许多士兵待命,但他也不得不对姜凡提高防备,手也摸到了腰间的佩剑,谨防有任何异动的时候,有足够的时机出手反击。 “老臣柳秉城,拜见皇上。”柳秉城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拱手拜了拜,却又用眼角余光瞥着床的方向。 那边并没有动静,但隐约可以看见被子隆起来,似是有人躺着的样子。 柳如云见那边没有动静,于是又叫了一声,“皇上?”并且朝床边走去。 “娘娘!”柳秉城想要叫住柳如云,但柳如云已经俯身去掀开被子。床上躺的人头发散乱,几乎遮住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看上去虚弱得很。柳如云一把将被子掀开,突然床上的人抬起手朝柳如云面上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柳如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捂着眼睛大叫一声 ,踉跄地往后退。 “娘娘!”柳秉城心头一沉,立马上前拉住柳如云,顺势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然此时姜凡已经上前一步,朝柳秉城刺上一剑。 “有埋伏!”柳秉城已经发觉有陷阱,便大喊一声,好让外面的士兵冲进来解救。 姜凡的人见此情景,也一拥而上,与柳秉城的士兵打斗起来。整个院子顿时乱得跟一锅粥一样,柳秉城带来的也不止院子里这些人,后墙又爬上来一排弓箭手朝院子里的禁军射箭。谁知墙头上突然爬出数百条青蛇,缠住弓箭手,张口就咬!墙头上顿时一片惨叫声,弓箭手纷纷从墙头坠落下来,禁军势头高涨,将柳秉城的残部围了起来。 第284章 求援陷僵持 柳秉城在房里仍与姜凡对峙,外面乒乒乓乓的动静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方占上。柳秉城虽然黑着脸心神不宁,但还是对自己的部署抱有信心,一直等着自己的士兵攻进来。 姜凡毫不客气地一剑刺了过去,柳秉城扶着柳如云连忙后退。姜凡竟不肯放过,紧追直上,柳秉城只能先松开柳如云挥剑迎上姜凡。好歹他也是武夫出身,面对这大内第一高手,绝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地。只是,行兵打仗之人的身法套路,主要靠的是力气,重冲撞和劈砍,而姜凡这般的侍卫走的是武林中的招式路数,身法灵活,套路多变,尤其姜凡这般暗诡之人,柳秉城仓皇与他对手,显得有些落于下风 。 而那柳如云不知被人洒了什么东西,一直捂着脸哇哇大叫。 屋外柳如烟听见姐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心中更是焦急拼命喊人往上冲,一定要把父亲和姐姐救出来。 院子里禁军、士兵和毒蛇混杂在一起,哀嚎和杀伐声不断,闻之令人胆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如烟见半晌没有进展,非但不能冲进去救出父亲和姐姐,反而院子里的人也逐渐陷入了困境之中。可是在来之前,父亲明明做了详尽的部署,安排的人马也远远不止这些,就算被 包围了,应该也有人进来营救才对,为何到现在了还没动静? “二小姐,这些蛇好像认人似的,专门攻击咱们的人,属下看来,应该是那姓姜的等人故意安排的!咱们不少弟兄都中招了!”一名士兵对柳如烟说道。 “不过是些只会在地上爬的畜生罢了,有什么可怕的!”柳如烟愤愤地说道,挥剑将面前的一条蛇劈成了两段。只见那血肉模糊的身子仍在地上扭动着,令人几欲作呕。 另有人从外面冲进来禀报道:“二小姐,不好了,咱们安排在外面接应的人马不知为何都瘫软在地,好像是中了什么毒!” 柳如烟更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中毒?怎么可能!” “二小姐,对方必是有备无患,我们怕是掉进了陷阱里,您还是先撤离此处吧!”士兵说道。 “我爹和姐姐还在里面,我怎么能走!”柳如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看样子还要拼死一搏。 “二小姐,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您若是现在不走,恐怕连您也陷在这里啊!”士兵再次劝说道。“不行!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救我爹和姐姐!”柳如烟本就倔强,平日里连柳秉城都说不动她,此刻她又怎会听一个小小士兵的话,拿着剑一阵砍杀,但每次试图闯进屋子里都被挡回来,禁军的人似乎越来 越多,而他们的人却越来越少。柳如烟急得大喊起来:“爹!姐姐!你们怎么样?” 柳秉城正与姜凡缠斗,听见柳如烟的呼喊声,便用力抵住姜凡的进攻,回头朝门口喊道:“你快走!有埋伏!” “我不走!”柳如烟听到父亲的声音如此勉强,不禁更加心急如焚,哪里还肯走,可她留在这里也是无能为力。 那士兵便劝道:“二小姐,走吧!您出去还能搬救兵回来,我们会在这里拼死保护将军和娘娘的。您快走吧!”“我……”柳如烟看了看胶着的战况,形势确实明显对自己不利,若是再没有援兵的话,恐怕父亲和姐姐真要折在这儿了。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咬咬牙,把心一横,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去城外搬救兵 。 她知道,父亲今日除了带人马进城以外,还在城外做了部署,以免有任何意外的时候,还不至于完全孤立无援。 对!去城郊带人杀回来!“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都是军人,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我爹爹平日养着你们,如今就是你们效忠的时候了!”柳如烟说完这些,才不甘不愿地离去。一小队士兵拼命护着她往外跑,总算是杀出了一 条血路。 整个庭院,已经被鲜血和叫嚣淹没。 柳如烟回头看了一眼,眼眶中溢满了泪花,赶忙马不停蹄地朝城郊奔去。 春风正吹得无比和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腥风血雨的影响,也未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等候。 柳如烟率小队残部火急火燎地赶往城郊驻扎地,却见这里满地狼藉,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不过看上去情况尚好,只有少许官兵在包扎伤口。 “怎么回事?这里也被袭击了?”柳如烟翻身下马,上前向一个将领摸样的人问道。 “方才有一群不知哪来的江湖草莽杀手偷袭军营,还在营中施放毒蛇毒虫和毒雾,幸好有援兵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将领说道。 “又是毒蛇!看来,跟边防营埋伏的人是同一伙,也是姜凡他们的人。”柳如烟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握紧了拳头。“对了,方才你说,是得了援兵相助,才化险为夷,难道我爹在别处,还安排了人马?” “并非柳将军的人马,是君先锋带来的人。”将领答道。柳如烟一愣,疑惑地脱口问道:“君先锋?”她一时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个君先锋。毕竟柳如烟并非军中之人,又离开京都已久,对军中和朝堂的事务都不熟悉,乍然听到这个称谓,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于是她又问道:“哪个君先锋?” “就是岳家的少爷,君如风君先锋啊!”将领满是钦佩的口气,向柳如烟解释。“君如风……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废的前皇后的弟弟,从前也算是个国舅爷了!”柳如烟皱起了眉头。虽说听到是君如风带兵前来解救,可一想到和岳家相关,她便不满起来。她与柳如云是亲姐妹, 关系要好,姐姐入宫前,她也见过那岳灵心几次,因着身份的问题,她对岳灵心自然没什么好感,如今更是不屑。 将领挠了挠头,依旧是赞赏的语气说道:“君先锋的确是我军中勇将。从前听说岳家军勇猛无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好了好了,什么岳家军,不是早就被皇上解散了吗?别多说废话了,既然咱们损失不大,你们就给我好好打起精神,随我进城,将我爹和姐姐救出来!”柳如烟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救?城中发生什么事了?”将领着急问道。 “别问这么多了,来不及解释,总之跟我走就是了!再晚,我爹和姐姐可能就没命了!”柳如烟急得跳脚,哪里还有心思跟一个小将领多废话。 “那……容属下去向君先锋请示一下。”将领犹豫说道。 “请示?”柳如烟乜斜地瞪着那将领,好像他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的话,“你们是我爹的部下,凡是受我的爹的指令,凭什么要听一个小小的先锋的?你们都给我起来,准备出发!”“二小姐,这恐怕不妥。您虽然是将军小姐,可毕竟不是军中之人,没有帅印的话,末将不能让军队受您差遣。但柳将军和柳妃娘娘若真有危险,向君先锋请示一下,只要他应允,末将便立马带人入城营救 !”将领说道。 “放屁!我柳家的事情,何时轮到岳家来插手?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先锋,还能比本小姐我身份尊贵不成?我传的话,便是我爹的指令,你们若是不听,就是违抗军令,按律当斩!”柳如烟勃然大怒地吼道。“二小姐,调兵遣将乃国之大事,怎么能说是柳家一家的事情呢?军令不同儿戏,别说您只是将军小姐,即便您是公主,没有帅印,也决不可随意调动军队。我们三军受主帅指挥,但拿的是国家的俸禄,领 受的是皇恩,怎么能随意受人差遣?二小姐还是在此等候,末将去去就来!”将领拱手说道,依然不肯让步。 “你!”柳如烟气得拔出了剑,架在将领的脖子上,“你给我站住!我说让你出兵,你听不懂吗?” “二小姐,末将也是按照军令行事,您不要为难末将。”将领坚定地说道。 “我看你就是找死!”柳如烟说着,竟真举剑向那将领劈过去。 幸得有人厉喝一声:“干什么呢!” 这才止住了柳如烟的举动。 她转过脸,看见一名身穿银色铠甲的青年男子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威风凛凛的侍卫,心里想到,这应该就是君如风了。 果然,那将领见了来人,立马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君先锋。” “发生什么事了?来者何人,竟敢在军营中吵闹!”君如风板着脸喝问道。 “本小姐是柳家二小姐,你们三军统帅的女儿!”柳如烟扬了扬下巴说道。 “不管你是什么人,滋扰军营都是重罪。看你年幼无知,这次本将就不计较,你且速速离去,不然只好按营中规定处置!”君如风严厉地说。 “你说什么?你敢处置本小姐?你是瞎了你的狗眼,还是耳朵聋了?你听不懂本小姐是什么人吗?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要了你的脑袋?”柳如烟大声吵闹道。 君如风冷笑道:“你大可试试。”“你!”柳如烟气得七窍生烟,便把剑转向了君如风。没想到她这一举动,却引起众怒,君如风身边的侍卫,包括方才那位被她用剑指过的将领,都同时拔出了刀指向她。 第285章 不帮 “休得无礼!”陪同柳如烟杀出重围的士兵上前呵斥道。 但是那几人护着君如风,不肯相让。 “一个女人不懂事也就罢了,我看你却是军人打扮,难道也不明白军中的规矩?”君如风向那士兵反问道。士兵噎了一下,但见这军营似乎已被君如风控制,原本这次柳秉城带兵前来,就是打着“勤王”的名义,所以并非全都是柳秉城的死忠不对,柳氏最心腹的人马,已经跟着他去了边防营,陷在其中,如今来 搬救兵也必须以这个理由出头。 于是那士兵收敛了一点,对君如风露出恭敬的神态,说道:“君先锋,事情紧急,二小姐才会多有得罪,我们实在是担心柳将军和柳妃娘娘的安危啊!”“柳将军与柳妃娘娘不是去边防营面见圣上了吗,怎么会有危险?”君如风假装不明白地问道,其实心里早跟明镜似的,但是他还需要从柳如烟等人口中,套出边防营里更详细的情况,以便核实他自己的情 报。 “那姜凡和祝玲珑设计将柳将军和柳妃娘娘骗进殿中扣押,又在院子里放了毒蛇,与禁军一起围攻我们,我们损失惨重,拼死杀出重围才得以回来求援啊!”士兵痛心疾首地答道。 “那皇上怎么样?”君如风正色问道。士兵把语气放得很沉重地说:“姜凡只让柳将军和柳妃娘娘入内,其余人都在殿外等候,至于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末将并不知道,只听见柳将军的呼救声,说是有埋伏。不过,柳将军既然是为皇上而去, 那姜凡又百般阻挠,其中定然有鬼,只怕皇上他……” “休要胡乱猜测!”君如风扬了扬眉,不悦地打断那士兵的话。沉吟了片刻,他说道:“若你说的是实情,那祝贵妃和姜凡的举动的确可疑,待本将先派人前去打探虚实,再做决定。” “你说什么?我们不是都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了,你还等什么?你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柳如烟暴跳如雷地叫嚷起来。 君如风却依然淡定自若地负手而立,说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那可是皇上的行宫,岂能随便带人说闯就闯?若是没有合理的名目,单凭你们一面之词,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在撒谎?”柳如烟生气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并未进入大殿看个清楚,又怎么知道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说不准,只是一场误会。这种事情,你们柳家的人又不是没干过!” “你少血口喷人!”柳如烟气呼呼地说。“我血口喷人?”君如风冷冷地看着柳如烟,不仅丝毫没有动容和怜悯,反而浮动着一丝幽怨,“当初你爹和边城守将在皇上面前举报我义父反叛,投降南钺,害得我岳家遭连坐之罪,险些灭门,最后若非我 义父……以死证明清白,恐怕我岳家几百条人命,就成了你爹口下的冤魂!如今,从你们柳家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本将自然要好好斟酌一番才行。” “姓君的,你欺人太甚!”柳如烟扬起剑就朝君如风劈了过去。君如风闪身轻巧地躲开,让柳如烟扑了个空。其他人想上前帮忙挡开柳如烟,君如风止住他们,大概是不想显得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他也不还手,只是躲开柳如烟的攻击。柳如烟不甘心地回身刺 向君如风,又被君如风侧身闪过,倒是她自己险些扑倒在地上,摔个趔趄,好不狼狈。 柳如烟也是好面子的人,毕竟在家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千金大小姐,如今眼见君如风有意戏弄她,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发了狠竟朝君如风的要害刺了去。 她这点三脚猫功夫,君如风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抬手便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折,她手中的剑便掉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君如风,仿佛有一丁点机会她就会反击,杀了君如风一般。 这僵持的局面令围观的士兵们有些不知所措。 “如风!” “烟儿!” 岳灵心和苏沐漓的声音先后响起。他二人带着一支兵马,从营外快步走来,似乎是刚刚打探了消息,快马骑行了一段距离,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柳如烟回头一看见苏沐漓,立马双眼放光,好像方才受的委屈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只剩满眼的欣喜,直奔上前扑进苏沐漓怀里,一个劲儿地在他胸口蹭着脸,“表哥!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也是跟我爹他 们一道过来的吗?” 岳灵心看了他一眼,令苏沐漓的表情变得尴尬不已。他连忙将柳如烟拉开,说道:“先别问我这么多,倒是你,不是去远房表亲家了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人家前段时间就回京了,听说爹和姐姐要到南境来,所以就一起过来了。”柳如烟乖乖地答道。 苏沐漓摇了摇头,“南境凶险异常,他们是绝对不会带你过来的,你定是偷偷跟来的对不对?” 柳如烟面色大囧,撅着嘴不说话。 苏沐漓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这丫头,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现在这地方实在是太过危险,你赶紧回家去。” “那怎么可以!”柳如烟睁大了眼睛,“我爹和姐姐还被困在边防营里呢!” 苏沐漓闻言,转过头和岳灵心对视了一眼。 如风也大步走上前来,“姐,苏家主。”柳如烟恨得牙痒痒地瞪着君如风,回过头对苏沐漓说:“表哥,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呢?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坏?这个君如风公报私仇,说从前我爹诬陷了他义父,现在让他出兵救我爹,他怎么都不肯!这 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爹送命吗?” 如风对柳如烟的指责不置可否,甚或还带着一丝讥诮的表情。 岳灵心听完柳如烟所说,心中已猜到边防营中的状况,说道:“看来祝玲珑和姜凡他们的确早有准备,幸好今日我们离开得快,不然现在恐怕也困在里面了。” “嗯。”如风点点头。“不过咱们的情报还没回来,所以具体的行动还得再等等才行。”“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应该用不了多久,祝玲珑等人就能控制住边防营的局面,他们以为铲除了最大的对手,松懈下来的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了。”岳灵心喃喃说道,坚定了眼神,对如风说道,“你下去安 排吧。一旦有消息,立马告诉我。” “是!”如风答应着,转身便走。 那柳如烟跺着脚“喂”了两声,可如风根本就不搭理她,她只能指着如风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嚷嚷:“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喂,你给我站住!” “好了,烟儿,你别再胡闹了。”苏沐漓劝说道。 “表哥!”柳如烟没想到连苏沐漓都不帮自己说话,不禁更加着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爹和姐姐真的有危险,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送命吗?他们也是你的表亲,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姨父和娘娘若不是心怀鬼胎,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死,但是也决不能因为他们而坏了大局。别说这会儿就算我说话也不顶用,就算他们真能听我的出兵,我也不会这么要求。”“表哥,你!”柳如烟没料到苏沐漓会说这么绝情的话,一时噎住了。半晌之后,她才终于发狠地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次回来听到不少你和这个女人的流言,我都没有当回事,我坚信你不是那种 贪图美色的人,可是你现在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管不顾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烟儿,你不明白,这件事关系到国家命脉,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苏沐漓试图给柳如烟解释,但柳如烟满脸失望,哪里还听得进苏沐漓的话。她一把捂住耳朵,不停地摇头。 “我不听我不听你!你根本就是被这个妖女迷惑了!这个狐狸精,以前勾引皇上,跟我姐姐作对,现在被人赶出宫了,又来勾引你,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苏沐漓的巴掌落在她脸上,她发白的面颊顿时鼓起几道红印。 柳如烟捂着脸,抬头瞪着苏沐漓,眼里蓄满了银白的泪水。苏沐漓眼里有些许歉意,但并没有真的道歉,语气生硬地对柳如烟说道:“你爹和你姐姐是咎由自取,他们引兵入关驻扎边防,本就不安好心,如今不过是被另一股心怀鬼胎的力量阻碍,他们两虎相争,无论伤了哪边的元气,都是活该,更是我所愿见。其次,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如此诋毁别人的清誉?何况女子动人之处并不在色,你若是懂得这个道理,便会明白你方才说的话有多愚蠢 。我本不必对你解释这些,但毕竟苏柳两家是世交亲家,我不想让外人觉得,我苏家见死不救。” 柳如烟红着眼睛,咬着下唇说:“苏沐漓,你会后悔这么对我,这么对柳家的!” “那你就等着那一天好了。”苏沐漓面色冷淡的饿答道。 “我们走!”柳如烟叫上残余几人,愤然地离开军营。 岳灵心抬起头,看见苏沐漓微微叹了口气,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涟漪。她,真的不会让他后悔吗……岳灵心握紧了手中的那道圣旨。 第286章 幕后现身 “报——” 快马穿过树林,奔向军营。马上的士兵飞快跳下来,冲进营中,向君如风拱手禀报:“先锋,殿中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如何?”君如风正在研究边防营的地形图,闻声抬起头来问道。 “柳秉城带去的人已经被全数捉拿,如今祝贵妃和姜统领控制了寝殿和周边的局势。”士兵答道。 “好。”如风将地形图合上,派一人前去通知岳灵心,又召来几名心腹,交代好事宜,便带着人马前往边防营。 江玹逸的寝殿中仍在酣斗,但柳秉城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姜凡不过再出两招,便打得柳秉城毫无还击之力,挑掉了柳秉城手中的剑,剑尖抵住他的喉咙,让他不敢再动弹。 外面进来一名禁军,拱手向姜凡禀告:“大统领,逆贼已全部伏诛。” 姜凡点了点头,示意旁人退下。 柳秉城嘴角淌着血,却依然傲慢地看着姜凡。 “柳秉城,你已经插翅难逃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姜凡不紧不慢地说,双眸乜斜地盯着柳秉城。 “呵。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败在你这样一个当奴才的手里,我不甘心!”柳秉城流露出满脸的不屑。 “这世上若是每一件不甘心的事情都能弥补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姜凡倒也不生气,面色依然平静,示意左右去把柳妃带过来。 柳妃脸上的粉末已经被抹去大半,她仍有些睁不开眼,表情显得狰狞,挣扎着被扭送到姜凡面前。 “放开本宫!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逆贼,放开本宫!本宫要把你们通通杀光!”柳妃尖利地咆哮着,想要挣脱。 姜凡并不搭理她,而是转身到里间去,似乎是对谁说话。 “已经都解决了。人在外面。” 柳秉城煞是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前面,只见一名身穿斗篷、面具遮脸的人从里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女人和一个遮住了半边脸的年轻男人——这男人露出的那半张脸,看上去很是眼熟。 柳秉城皱起眉头,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苏家家主,苏沐漓! 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秉城心头一紧,更是疑惑。他自然不知,此人并非他所认识的苏沐漓,而是苏家流离已久的二少爷,苏明轩。 面具人将柳秉城打量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就是从前岳家军中的猛将,如今威风堂堂的三军主帅,柳秉城柳大将军?第一次见面,怎的这般狼狈啊!”“你是何人?为何竟在这寝宫里?你们把皇上怎么样了?”柳秉城满腹疑惑。虽然方才与姜凡动手时已经知道,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个陷阱,引他入内,但此人他却从未见过,如今却突然和姜凡搅在一起,着 实奇怪。 柳秉城也猜到,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野心,弑君夺位,并与他堂堂的大将军作对?姜凡背后,必定是有人支持。看方才姜凡对这面具人的态度,恐怕此人便是真正的幕后。 “柳将军到这个关头了还如此关心你们的皇帝,不知该说你忠心可嘉,还是野心不死啊!”面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既已落到阁下手中,命不久矣,好歹让我死个明白。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参与到这朝局纷争中来?”柳秉城对面具人的问题避而不谈,却反过来询问对方。 面具人闷声闷气地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今日在这里,是为了权势,权势又主导着金钱,所以,你我在这里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就凭你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人,也敢贪图大闵的江山?”柳秉城讥讽地笑道,好像丝毫不介意自己正处于劣势地位,仍然可以斜眼看人。“我贪图的,不止是大闵的江山,更是这天下,还有你们根本就不了解的世界。”面具人张开双手,好像是表示自己怀抱中拥进天下,让人不禁想象他面具下的那张脸有多么张狂,并且沉醉在他自己的世界 里。 因为听的人,大抵都觉得他疯了。 面具人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转过头问姜凡,“那小皇帝呢?” “他们来之前,我已经命人将他转移出去了。”姜凡面无表情地答道。 “转移?”面具人的语气有些不悦,“我并没有让你……”“你最好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只是跟你做交易,不是你的下属,不必完全遵守你的命令,我有权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我帮助你,只是为了复仇,如今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江玹逸的命,归我了。”姜凡 看着面具人说道。 “你分明是想留着那小皇帝的命威胁本尊吧?”面具人冷笑道。 “是又如何?”姜凡反问。 “大胆!”后面的女子上前一步,直接将未出鞘的剑抵在了姜凡的脖子上,“竟敢对尊者口出狂言!” “你最好一剑杀了我。这样,明天皇上就能回到京都,坐在宝座之上,讨伐你们这群所谓的太子党余孽。”姜凡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女子一把拔出了剑,“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梦萱,住手!”面具人呵斥一声,制止住女子的举动。 裳梦萱气呼呼地瞪着姜凡,咬牙切齿地说:“他设计害死了太子妃娘娘!” “她不顾大局,一意孤行,更是三番四次违背本尊的意思,一心想置岳灵心于死地,即便她不是落在禁军手里,本尊也不会再任由她胡作非为,坏我大计!”面具人不悦地说道。 “岳灵心与我和娘娘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便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裳梦萱气愤地说道。 “你们若是敢动她分毫,我必让你们付出百倍的代价!”姜凡也不甘示弱地回击道。“那就试试看好了!”裳梦萱举剑朝姜凡刺过去,却被面具人挡了下来。裳梦萱不甘地看着面具人,气愤地叫道:“尊者,别拦着我!此人的心终究不是向着咱们的,留着只会成为隐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他 !” “胡闹!”面具人抓过裳梦萱手里的剑,不由分说地扔在地上,“本尊原以为你比那王氏更沉得住气,没想到也是这样,成不了气候的东西!” “尊者你答应过我们,一旦万事皆备,就……” “闭嘴!”面具人厉声呵斥,只见裳梦萱努了努嘴,还想说什么,但是两道寒光定格在她身上,她便不再说话了,心有不甘地别过头去,似是对姜凡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柳秉城见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面具人转而问道。如今柳秉城身为阶下囚,随时可能小命不保,真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们,刚刚取得一点成就,就沾沾自喜,毫无危机感,还窝里斗,狗咬狗,有这样一帮手下,你还想统一天下?哈哈哈,就是想收服这大闵一国,只怕也是痴人说梦!”柳秉城讥笑地说。“收服人心有很多种方法,我最不屑的,是所谓正派人士那一套,论德行和交情,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难掌握的东西,靠感性的东西支撑起来的,也坚固不到哪里去。我更喜欢的,是利益和强权的掌控。比 如我与姜大统领的交换,不就比什么都牢靠?再比如,我与柳大将军你……”面具人故意留了余音,没有把话说完。 柳秉城听得一愣,满脸不解地看着面具人,“我与你素无瓜葛,如今也是因为权势象征,无奈落入你手中,你凭什么认为就能收服本将?” “方才我不是说了,只要有利益和强权,自然人心归附。如今,你我相争,我是赢家,你落在我手中,我便能决定你的生死,你若想活命,自然就要与我合作,不是吗?”面具人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不杀我?”柳秉城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似乎他认定了对方必不会给自己留下生路,因为他在这城外还有驻军,如今他已经知道,皇上不在寝殿之中,一旦他脱身,便能光明正大号令三军入城肃清逆贼, 对方主要是不傻,就不会留他活口。 “你活着,比死了更有用。”面具人冷冷地答复,转过去看了苏明轩一眼。苏明轩会意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旋即从怀里摸出一枚药碗来,走到柳秉城面前,掰开柳秉城的嘴就把药丸塞进去。柳秉城还想反抗,但被人禁锢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将那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 “你们干什么?你们给我爹吃了什么东西!”柳如云惊叫起来。 “柳妃娘娘别激动,你也有份。”苏明轩说着,捏住柳如云的下巴,也将一粒药丸迫她吃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想做什么?”柳如云大声问道。 “这是我们合作的前提,两位不必惊慌。”面具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柳秉城和柳如云放开。 这局面,他们自然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你想如何?”柳秉城心想,既然面具人有意合作,并且不再束缚他们,倒不如听听对方究竟有什么想法,再决定下一步。若有幸能脱身,那是最好。“本尊知道,你在城外有驻军,方才本尊派了一小队江湖人马过去试探虚实,看起来的确是一支让人忌惮的队伍,若是本尊不好好处理,恐怕这城内的局势,会有所改变。所以,这个时候只有你出面,证明 皇上安然无恙地在殿内养病,才能化解本尊的顾虑。”面具人说道。 “就这样?”柳秉城追问。 面具人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只是安稳民心的第一步。接下来,太医会传出皇上重病难愈的消息,并传旨让位于昭王江玹胤。”江玹胤?柳秉城皱起了眉头。 第287章 鹬蚌相争,唯我得利 柳秉城立马接道:“昭王?他乃是前废太子江玹道的同母兄弟,自当年江玹道叛乱后,昭王受连坐之法,一直不得重用,他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支持,朝臣们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相信,皇上会传位于他。” “所以本尊才需要你和柳妃,以皇妃和三军统帅的名义,支持昭王登基。有了柳家撑腰,朝中若还有反对者,你该知道怎么处理。”面具人答道。 柳秉城心头暗暗骂了一声,这狗娘养的,还真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不过,他还是试着问了一句,“我若是不答应呢?” 面具人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他也不急于回答,而是招了招手,让苏明轩再次上前来。顿了顿,他说道:“让柳将军仔细想想,他这句话应该怎么说。” 柳秉城不明就里地看看面具人,又看看苏明轩,只见苏明轩抽出一把又短又细的竹笛来,笛子模样古怪,与寻常所见不同。苏明轩将笛子照常放到唇边吹奏起来,发出一种如虫鸣一般的有节奏的声响。 突然,柳秉城捂着头“啊”的惨叫了一声。“爹,你怎么了?”柳如云不知所措地上前扶着柳秉城,却被柳秉城一把推开,他好像发了狂似的在殿中扭动,随着苏明轩吹奏的笛音越来越快,他惨叫得也越发剧烈,堂堂的一代名将,险些躺在地上打滚 ,好不狼狈。 苏明轩似乎兴致高涨,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 “住手!你们住手啊!我都听你们的还不行吗?”柳如云带着哭腔喊道。 面具人这才摆了摆手,让苏明轩停下来。 柳秉城又扭动了两下,才好像缓过劲儿来了,整张脸已经从最先涨得通红,变成现在的惨白,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很好,看来你们已经达成了合作的意愿,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面具人说道,示意姜凡把柳秉城和柳如云带出去。 院子里被制服的柳秉城残部,见到柳秉城和柳如云出来了,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这不过进去了一会儿,都在干什么呢?惊扰到皇上休息,你们担待得起吗?”柳秉城严厉地呵斥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摸着后脑勺解释道:“将军,方才我们听见您说里面有埋伏,并且传来了打斗声,属下们以为您遇到什么麻烦,所以……” “我好好地看望皇上,能遇到什么麻烦?”柳秉城皱起眉头,向那士兵递眼色。今日跟来的都是柳秉城的心腹下属,多少还是能揣摩柳秉城的意思,所以便不敢再提这茬,连忙认罪。 “好了,爹,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练练兵好了,本宫看,一切都是误会一场,还望姜统领也不要放在心上。”柳如云强忍下愤怒,低头对姜凡说道。 “既然是误会,那就各自散去吧。”姜凡示意手下释放了柳秉城的士兵,并且准备让人护送柳秉城回城郊军营。 这时,外面响起了喧嚣声。 不一会儿就看见本该在守门的禁军往回退进了院子里,与此同时,前面一大批人往前逼近。 姜凡定睛一看,带人前来的,正是岳灵心。 “你怎么来了!”姜凡上前挡住岳灵心,不再让她往前走。 “我来见皇上。”岳灵心直视着姜凡答道,这次见他,她已经平静了许多,或许是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这是最后一仗,就绝对不能夹带太多私人感情,否则,终究会扰乱自己,影响大局。“呵,今日倒是稀奇,一个一个排着队来见皇上。怎么,皇上命本宫执掌事务,就这么让你们不安,不服气?”祝玲珑站在大殿门前,一副威严的模样。说来她是堂堂的贵妃,在人前,如今她的身份是尊贵 无二的,自然有这个资本俯视众人。 “我们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而已,祝贵妃不要想太多。”岳灵心答道。 “本宫何须多想,只要本宫不允,你们连门槛都休想踏进去。”祝玲珑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哦?就凭你一个贵妃,也敢拦我的路?”岳灵心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祝玲珑蓦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就凭?”祝玲珑好像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对啊,凭你一个贵妃,也想拦住皇后的路吗?”岳灵心反问道,抬起手来,碧水旋即将圣旨放在了岳灵心手心里。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站在身边的苏沐漓震了一下。岳灵心心口一紧,握着圣旨的手有点 颤抖,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 这个时候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岳灵心硬下心肠,走到前面去,将圣旨打开。“皇上已经拟旨盖印,复我后位,从宣旨这一刻起,本宫即为正宫之主,按照我大闵律例,皇上卧病在床,若无正式的圣旨,皇后有权代为打点政务。如今朝中有左右丞相整治朝纲,不必担心,不过这边防 营和南境的局面,该由皇后主理,贵妃从即刻起,就回自己的住处,不要再过问这边的事情了。”岳灵心笃定地阐述了一遍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确认每一个字都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院子里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望着岳灵心。 好半晌之后,祝玲珑才一把夺过岳灵心手中的圣旨,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口中不停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根本就不可能下旨,这圣旨是伪造的!”“你看清楚了,上面的玺印是皇上亲自盖上的,谁敢作假?不过,你若当真怀疑的话,不妨进去,请皇上当面作证,这圣旨是否当真。”岳灵心别有深意地说道。不知道究竟是看准了祝玲珑不可能带她进去 ,还是故意用这种激将的方法试图想要进去。 “你!”祝玲珑果然不敢真的应下来,只能看着岳灵心干瞪眼。 “怎么,本宫重新为后,就这么让你不安,不服气?”岳灵心反问道。 不过,这件事可不只是祝玲珑一个人感到不甘和奇怪,也还关系到柳如云的利益。原本现在有一个祝玲珑已经够她受的了,再来一个皇后骑在她头上,岂不是更无翻身之日了? 所以她准备出来说两句,却被柳秉城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对柳秉城来说,他好不容易布置的一切,被姜凡和祝玲珑这一算计,算是付之流水了,如今他被人控制,心中自然不甘,岳灵心此时出现,反倒是让他感到有了转机,说不定两虎相争,他倒能扳回一局。 于是,他示意柳如云静观其变,不要搀和。 祝玲珑被岳灵心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咬咬牙看向姜凡。 姜凡却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岳灵心,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挽回局面,岳灵心甚至不惜重回皇后之位,看样子,她已经下定决心,对此事管到底。 “如果没人有异议,那么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由我接手,听我调令。”岳灵心说着往前走去。本以为第一个拦住她的会是姜凡或者祝玲珑,没想到却是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岳灵心一愣,心里已然察觉到,是苏沐漓。他手心的温度,她好像已经很熟悉了,那总是让她感到心安的温度,此刻却如同一把尖锐的冰锥扎进她心里。她迟迟没有回头,只是手在颤抖着。 “你说的,都是真的?”苏沐漓显然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时冷静得好像没有情绪或者总是温和得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水一般的他,这会儿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根本不用问,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不由他控制的感情还是在他心底肆意蔓延开来,或许是委屈,或许是愤怒,也或许是绝望,说不清道不明,有一刹那他不禁在想,她怎 么能这么残忍地对他?即便是为了挽回败局,难道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她可知,再次复位,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还是说,她已经打算好,回到江玹逸身边……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无论如何,这一局我们不能输。”岳灵心轻声说道。 “所以就只能牺牲你自己?”苏沐漓哽咽着问。 “为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谈何牺牲?于我于岳家来说,这都不算是坏事。何况,若是以我一人之身,可保江山无虞,万民安好,何乐而不为?”岳灵心佯装平静地说道。 “天下苍生干你何事?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他们可有人为你做过什么?”苏沐漓反问道。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什么,但是,保住江玹逸就等于保住了我岳家。天下苍生不干我事,那么为了岳家,我依然必须这样做。”岳灵心的语气更坚决了一些,似乎是想让苏沐漓知难而退。 “你心里有天下,有皇上,有岳家,却独独没有……我吗?”苏沐漓仿佛是失了力气,一字一字地颓然地问道,泛红的眼眶里流露出无尽的悲哀神色。 不是!当然不是!岳灵心几乎脱口而出,只是心尖儿上那一阵刺痛让她竭力保住了清醒。她已然走到这一步,那么多人在看着她,在依仗着她,接下来她要走的每一步,都关系着许许多多的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 就让所有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你,恨我吧。”岳灵心强忍着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拉开苏沐漓抓着她胳膊的手,转身向前走去,不再回头。那瞬间,仿佛时间变得很慢很慢,风声都像是在呜咽。在春日最美好的光景里,她推开他的手,一幕一幕像幻灯片一样过去,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像用刀子铭刻在她心里,让她往后很多年里,每当想起这一刻的时光,都对自己说道:如若当初她可以什么都不管,放下一切跟他走,往后的故事里,他们会不会长相厮守…… 第288章 包围 岳灵心再往前走,祝玲珑见姜凡没有动静,便一步跨上前来拦住。 江玹逸根本不在殿内,若是让岳灵心发现的话,那他们就彻底完了! “拦本宫的路,你可想好了?”岳灵心斜睨着祝玲珑说道。祝玲珑自然有些心虚,但是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若是让岳灵心进去,揭开真相,那她就死无葬身之地,岳灵心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她干脆一咬牙,心一横,提高声调说道:“皇上有口谕,让我代为打理 事务,即便你是皇后,也不能进去!来人啊,给我守住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入!” “忤逆皇后,犯上作乱,等同造反,祝玲珑,你最好现在就让开。莫不是这殿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岳灵心问道。 “不管有什么,都与你无关!”祝玲珑已经不在乎撕破了脸,反正退一步是死,进一步兴许还有机会,如今这院子,至少还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如若岳灵心当真要硬闯,只怕屋里的人也不会答应。 “你百般阻挠本宫见皇上,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我怀疑你与人勾结,意欲谋害皇上,眼下你若是不让路,就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岳灵心话音刚落,君如风便带着一队人马上前来,将祝玲珑围住了。 祝玲珑环顾左右,咬了咬嘴唇,下决心拼死一搏,反正当初被唐无忧和多喜说服拉下水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那就试试看,到底谁对谁不客气。来人,将这些擅闯行宫的叛贼拿下!”祝玲珑也强硬起来,挥手招来底下看守,与君如风的人马对峙。岳灵心看祝玲珑铁了心要阻挡她,心中担心江玹逸遭到不测,自然不会退让,立马让如风带人冲进寝殿去,便与殿前守卫打了起来。如风带来的精锐很快便占了上风,祝玲珑不禁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叫道 :“姜凡,柳秉城,你们还等什么?” 柳秉城迟疑了一下,望了望姜凡。他没想到的是,姜凡本该和祝玲珑一伙,但现在却迟迟不动,究竟是何意。那他若是贸然出手,会不会…… 祝玲珑仿佛看穿了柳秉城的心思,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是今日让岳灵心称后称霸,你们以为你们谁能好得了?都想想你们曾经怎么对她,怎么对岳家,她日后还能放过你们吗?” “祝玲珑,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快把她拿下!”岳灵心见祝玲珑顽固不化,看样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这院子里又要流一次血了。待岳灵心一声令下,捉拿祝玲珑,柳秉城也按捺不住了。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己与岳家的过节,上次南钺事件中,诬陷岳锦添为叛国贼,虽然后来他极力撇清干系,江玹逸也没有往深了追究,但是岳家人心里怎会不记恨于他?何况岳灵心这般聪明的人,必是一眼就看出了当时的诡计,还不知道怎么恨他柳秉城,恨他柳家,祝玲珑说得对,此时他们若不联手对付岳灵心,一旦岳家重新得势,对他来说恐怕将 是灭顶之灾。 “皇上寝殿前,休要胡作非为,还不速速退下?”柳秉城也招手让他的残部聚集过来。如今他手头的,竟也只有这么一点人。尽管如此,两方人马还是交起手来。 小小的院子,又陷入混战之中。 混乱之中,岳灵心带着一小队人马冲向了寝殿,单凭祝玲珑这一点人马,根本拦不住她。突然,姜凡鬼魅一般闪到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总算还是,出手了。 “让开!”岳灵心低声呵斥,如今的局面,是她最不想看到的。虽然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会有这一刻,但当真要与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真刀真枪地动手,她还是有些不忍。 若是他能知难而退,一切到此为止就好。她可以让他走,让他全身而退,所有后果她愿意承受,但…… “我不能让你进去。动手吧。”姜凡话音刚落,已然一剑朝岳灵心刺去。只是,他的剑并未出鞘。 即便如此,被这一剑刺中,仍会是一记重击。岳灵心一个侧身躲闪,而姜凡已经剑走偏锋平砍过来,逼向她脖颈。岳灵心后仰躲开,顺势用脚尖用力点地,用反作用力推动自己后退躲闪姜凡的一连串急攻。之前交手多次,岳灵心对姜凡的招式套路也 算是再熟悉不过了,反之,姜凡对她也不例外。 两个互相熟悉的人对手,最简单却也最难。 岳灵心知道自己平日里并非姜凡的对手,现在只能勉力对敌。她并不想一开始就对姜凡群起而攻之,哪怕他们多过一招,让他有多一丝机会悔悟也好啊! 其他有人想上来帮忙,也被如风拦住了。如风知道岳灵心的想法,这会儿还是应该给岳灵心和姜凡一点空间。四面风沙骤起,将岳灵心和姜凡笼罩其中。只见岳灵心先点地腾空而起,姜凡紧追其后,两人跃至半空大打出手。姜凡出手势头正猛,似乎拼尽全力想要击退岳灵心,招招狠厉,却都避开要害,只是追击膝盖、手肘等地方,试图让岳灵心无还手的余地。岳灵心也被他打急了,平日这会儿她就会收手退后,赌气跟他说不玩了,但是现在她却越发生果断决绝地扑向姜凡,反倒是姜凡被她逼得不断后退,落在 地上。 “你闹够了,收手吧!”岳灵心抬剑比住姜凡的咽喉,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你不能进去。”姜凡摇摇头,仍是不肯相让。岳灵心气得用了点劲儿,剑尖划破姜凡脖子上的皮肤,鲜血渗出来的一刹那,岳灵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咬了咬下唇,问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你要复仇,也得活下去才行啊,不妨告诉你,这行宫已 经被我的人马包围了,你若是执迷不悟,就是死路一条,你走吧!”“于我来说,胜败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危。我早知道拗不过你,只是还一直抱着一丝侥幸,今日你既然还是来了,我便当着你的面,替你完成这件事。”姜凡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么几句话,岳灵 心微微一愣——他,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姜凡打了个响哨,四面围墙后忽然飞出十来名劲装高手,冲向了大殿。突然大门被人用内力爆开,飞出三个人来。 岳灵心定睛一看,其中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裳梦萱,另一个是苏明轩! 都是她的老对头啊! 光是看到这两个人,岳灵心就是心头一沉,再打量三人中剩下的那一个,戴着面具,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莫名地让她感觉到一丝熟悉,脑海中陡然想到了那个人。书暖曾说过,那个指使她挑拨岳家和唐家的人,就是个戴面具的男人。如今同样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而且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几乎足以让她肯定自己的猜想 。 这对岳灵心来说,可是不小的冲击。 不等岳灵心吃惊完,方才姜凡召来的高手已经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将那三人团团围住。 “这三人试图弑君犯上,谋逆祸国,立马拿下!”姜凡一声令下,他手下的禁军也都转向了那三个人。 面具人冷笑了一声,“姜凡啊姜凡,原来你还留着这一手。”“我方才说过,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以为这世上最兼顾的关系,是强权和利益的相互利用,但你不知道,你最看不起的东西,才是这世上最牢靠的关系。你们三番四次加害小姐,你以为,我会再容忍 你们吗?”姜凡平静地说道。 “所以你才假装顺从,就是为了今日,将我们引到此处来,再一网打尽?”面具人似乎并不意外,反而与姜凡侃侃而谈。 “如今里外都是我们的人,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姜凡反问。 “能骗我来此处,也算是你费了不少心思了,不过想要抓住我,光靠心思可不够,还要有真本事。”面具人一副并不畏惧眼前局面的态度,让人不禁觉得他像是早有准备。 此时,苏明轩拿出了方才那把笛子,吹奏起另一首曲子来。不过片刻,方才那些毒虫毒蛇竟又从四周的蛇虫蚁穴里来爬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岳灵心方才已经被眼前的变局惊得没法思考,这会儿才好歹缓过神来,才知原来姜凡是故意将这群人引进包围之中。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是这个意思——他要替她除掉隐患! “大家小心!”岳灵心看见苏明轩的伎俩,立马叫了起来。侍卫们遍地砍杀蛇虫,苏明轩和裳梦萱两人趁势护着面具人准备逃走。 姜凡立马飞身过去拦截。 裳梦萱见状,拔出剑回身刺向姜凡。姜凡迎风回浪退避躲过,反手挑伤裳梦萱的胳膊,裳梦萱吃痛地哼了一声,没能拿住剑,姜凡又乘胜追击,一剑刺向裳梦萱胸口。突然一条巨蟒仰起头颅,挡在姜凡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朝姜凡咬了过去。 第289章 掌控局面 姜凡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急忙往旁边闪躲,幸好那巨蟒的尖牙只是咬破了他的袖子,但裳梦萱却趁机从他剑下逃走。姜凡再想去追时,却被巨蟒缠住了。 这蟒蛇约莫有成年男子的一条胳膊粗,四五米长,简直是姜凡见过最为凶险的猛兽,他丝毫不敢怠慢。 岳灵心见状,想过来帮他。姜凡却让她赶紧去追那三个人,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岳灵心回头一看,那三人果然已经往外跑去。她立马号令一声,“拦住他们!”便有十数士兵冲上来,挡住他们的路。 裳梦萱胳膊受了伤,勉强还能拿住剑,苏明轩虽然只有一把虫笛,但玩得炉火纯青,随便吹奏两声,便能引来不少蛇虫为他护航。 岳灵心对那面具人满腹疑惑,自然不肯轻易放他走。见此情况,她立马追上去。裳梦萱和苏明轩护在面具人前头,与岳灵心交手,如风则带人上前来包抄。 “你们跑不掉的,此处已被我岳家军包围了!”岳灵心厉声说道。 “哼,口出狂言!岳灵心,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裳梦萱说着,一剑刺向岳灵心。不必岳灵心出手,底下士兵自然就挡住了她。岳灵心看向那面具人,仿佛觉得那面具下的两道幽深的目光,也正看着她。 没来由的,她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 “梅先生,我该这样叫你吗?”岳灵心看着那人,试探着说道。从书暖说的话里,她猜测此人便是那个琴师。 “又见面了,岳大小姐。噢,现在应该叫你皇后娘娘。”面具人不慌不忙地答道。 他既然没有否认岳灵心的称呼,说明十有八九被岳灵心猜中了。“梅先生如此苦心经营了这一切,到头来却落在我手里,想必心中定有不甘吧?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竟能让前废太子党,以及他的王妃和婢女都归顺于你,就连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唐家堡也甘愿做你的走狗,不知梅先生可否不吝赐教?”岳灵心耐着性子问道,因着心中的怀疑始终没有消退,她想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她想象中的那一个。她既有些期待尽快揭开谜底 ,却又更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要收服人心,就要先知道他的弱点。”面具人说道。 岳灵心心头突的一下,“你这番话,跟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说的很像。” “哦?那这个人,一定是个智者了。”面具人闷声闷气地笑起来,只让人恶心得起一层鸡皮疙瘩。 岳灵心直视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是个恶魔,一个专门摧毁别人的心智和人生的,十恶不赦的魔鬼。”“一个人的心智和人生如若能被别人操控,说明人心本恶,那人所做的不过是解放人的天性,何来极恶之说?我倒觉得,你若是把眼光和心胸放得宽广一点,会发现一个新的世界。”面具人张开双手,循循 善诱地说道。 岳灵心觉得,他有点像邪教组织给人洗脑的头目,和那个人颠倒黑白的行事风格真是一模一样。岳灵心觉得自己得到的信息越多,心头的猜测就越趋于肯定。 于是她接着问道:“新的世界?什么是新的世界?” 这时,外面传来了打斗声,空中也有嗖嗖的声响,竟是有人放了一堆烟雾弹进来。 岳灵心等人立马捂住口鼻,注意戒备,然后便瞧见门口进来一行人。 是唐无忧和他的一些下属爪牙。 岳灵心仔细一看,立马愣住了。 唐无忧他们手里绑着的,竟是丁伯和小五等岳府的下人!他们现在,应该在京都看家才对,怎么会…… 等岳灵心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唐无忧已经带人走到了面具人他们身边,抄着手对岳灵心说道:“岳灵心,别来无恙。” “你想怎么样?”岳灵心狠狠地盯着他。 “我想的很简单。你我虽有新仇旧怨,但今日我并不想讨这笔债,不过想用这几个人,做笔交易罢了。只要你放我们走,我便放了他们。”唐无忧指了指自己和面具人等人,又指了指丁伯和小五他们。 这会儿姜凡挡下了那条巨蟒,到岳灵心身边说道:“不能放他们走!”“可我不能不管丁伯他们。”岳灵心皱起眉头。她实在是早该想到,唐家堡就在京都,要对付她的话,唐无忧他们必然会打她家人的主意,只是这段时间她全心全意都在处理眼前的事情,竟一时大意未能考 虑周全,没想到唐无忧真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看来,面具人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会跟她打交道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哪怕是有所牺牲也是值得的。留下他们,将是无穷的祸患!”姜凡坚持说。 “可我怎么能不管自己人的死活,就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岳灵心摇头说。 “这不止是为了你一个人,你想想,他们可是逆贼!”姜凡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岳灵心,但是看着自己熟悉亲近的人落在对方手里,岳灵心还是狠不下心。 “我不能见死不救……”岳灵心咬了咬牙,扬起手让人放行。 “小姐!”姜凡还想劝说,但无奈岳灵心已经放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具人在唐无忧等人的护送下往门口去。 院子外面也早已被岳家军团团围住。若不是唐无忧的交换条件,他们恐怕很难脱身。唐无忧早已准备了快马在外面等候,先让面具人他们上了马,然后他命唐家堡人抵挡住士兵,策马狂奔而去。面具人临上马前,还特意转向岳灵心说了一句,“我家主人说你很聪明,新的世界就需要你这样 的聪明人,他很期待,你们再次联手合作。”岳灵心愣了好久,才领会到面具人这句话里的两重含义——其一,就算他真是那个姓梅的,但绝非真正的幕后之人,在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其二,“再次”这个词,或许证实了她的猜测。真正的幕后主导 者,就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姐。”如风走上前来问道,“他说‘再次联手合作’,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扰乱视听,让我们胡乱猜他们的行动。”岳灵心摇了摇头,把所有的怀疑都按捺在心头。这些事情,暂时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如风也不行。她更没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她穿 越的这件事情,原以为可以就这么难得糊涂地过一辈子,忘掉宁昼的这重身份,以岳灵心的身体和灵魂活下去,但如果那个人真的已经盯上了自己,只怕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岳灵心的话,如风自然是不会怀疑。 “娘娘,先锋。”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方才君如风已让人进寝殿去确保皇上的安危,这会儿士兵才来禀报。不过那士兵说,在寝殿里压根儿就没有看见皇上的踪影。岳灵心和君如风对视一眼,即刻返身回殿里了。果然,江玹逸并不在床上,岳灵心又让人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江玹逸的踪影。她想到那晚见江玹逸时他病怏怏的样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 ,她得尽快找到他,给他解药才行啊! “对了,祝玲珑和姜凡!”君如风一下子想起来,这段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接近江玹逸,如今江玹逸消失了,必然是跟那两人有关。 不过刚才几方人马的混战之中,岳灵心他们也没注意那么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姜凡已经不见了,柳秉城带着柳如云在残部的护送下逃离,只有祝玲珑想跑时被岳家军扣了下来。 士兵很快便将祝玲珑押了上来。“放开本宫!你们知道本宫是什么人吗?你们敢动本宫,是不是活腻了都!”祝玲珑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还是被押上前来。士兵让她向岳灵心下跪,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从,岳灵心摆了摆手,示意士兵 先退下。 祝玲珑被五花大绑着,狠狠地瞪着岳灵心。 “我可是贵妃,你不能这样对我!放开我!”“你与人图谋,欲行不轨,谋害皇上,乃是大逆之罪,无论你是谁,都是死路一条!”岳灵心厉声说道,祝玲珑听得脸色煞白,但依然嘴硬不肯承认。岳灵心拍了拍手,命人将方才从祝玲珑房间里抓住的丫 鬟带了上来。此人,正是多喜。 祝玲珑一见多喜被抓了,瞬间面色大变,吓出一身冷汗。 “你不说没关系,总有人愿意说。”岳灵心冷冷地看了一眼祝玲珑,便转向了多喜。 多喜战战兢兢地在岳灵心跟前跪了下来。 “好久不见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就是祝贵妃身边的丫鬟,叫多喜,对吧?” “奴、奴婢多喜,拜见皇后娘娘。”多喜赶紧参拜。 “上次宫中内侍庭发生的事情,就是你一手主导,被拆穿之后,你便失踪了,这也对吧?”岳灵心紧接着问道。 多喜脸色一白,赶忙说道:“不关奴婢的事啊,不关奴婢的事!”“还在狡辩!”岳灵心陡然提高了声调,吓得多喜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 第290章 品剑山庄遇袭 多喜一边磕头一边叫冤:“奴婢也是受人指使,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娘娘饶命啊!皇后娘娘饶命啊!” “哦?指使你的人,可是你的主子,祝贵妃?”岳灵心问道。 “这……”多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祝玲珑。 “不关我的事!那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祝玲珑怕多喜为了戴罪立功,就给自己乱扣帽子,于是也忙不迭地澄清了起来。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指使你的丫鬟去干那种事?用你弟弟和唐家大小姐的婚事来拉拢你与唐家堡的关系,可是一步好棋。”岳灵心说道。 “那都是那些人安排的,我根本就不知情!”祝玲珑脸上的表情很急迫,在岳灵心看来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这也并不是岳灵心关心的重点。 “你的意思是,是那些人有意拉拢你?这么说,你承认你们是一伙的了?”岳灵心顺势说道。 “我!”祝玲珑咬了咬牙,想来已经落到了岳灵心手里,再与她东拉西扯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把事情都说清楚。“我也只是为了自保。在这深宫中生存,谁能不为自己做打算?” “所以你为了权势,就敢起了谋害皇上的心?”岳灵心质问道。 “我、我没有,我没有害皇上!”祝玲珑脸色苍白地摇头。 “你没有谋害皇上,那皇上到哪里去了?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在皇上身边照顾,分明就是你从中搞鬼。你说,皇上在哪里!”岳灵心继续厉声逼问。 “皇、皇上,我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皇上在哪里。”顿了顿,祝玲珑好像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对了,姜凡!是姜凡带走了皇上,都是他干的!” “你倒是会撇清关系。如今姜凡已经失踪了,你自然可以把什么都推到他头上。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脱罪吗?”岳灵心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听信祝玲珑的话,其实就算她信了,也不会这么快表露出来。岳灵心其实早有想到,姜凡做事独来独往,他心头的打算,连她都猜不透。方才他突然阵前倒戈,的确令她吃惊,但仔细想想,这也正是她所认识的姜凡,不管做什么,都在他自己心里谋划。虽说他是有 意引出面具人他们,可他挟持了江玹逸是真,只要一时没找到江玹逸,姜凡就仍有这嫌疑。岳灵心想要找到江玹逸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证明,姜凡并没有背叛——虽然如今还只是她的希望而已。“我……”祝玲珑从来没有在岳灵心面前如此狼狈过,可这一顶谋逆弑君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任何一个人都会吃不消,祝玲珑本就不是有大智慧的女人,更禁不住吓,这便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了。她指着多喜说:“都是这丫头在中间牵线搭桥,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只是告诉我,只要听他们说的去做,我就能保住贵妃之位,以后还能当皇后,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相信他们, 我……” “亏得皇上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对他。”岳灵心声色俱厉地说道。祝玲珑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对发红的眼睛,蓄着银色的泪光。她微微颤抖着,说道:“皇上待我不薄?是,他是给了我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却独独没有给我爱,他心里装着的是谁,你不知道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鬟,想要在深宫里生存,除了皇上的宠爱,我还能依靠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哪怕是一点点可以巩固地位的东西,我都必须要攥在手里。你堂堂的岳家大小 姐,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当然不必像我一样绞尽脑汁去争取,因为我所想要的一切,你早就拥有过了,就凭这个,你如今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来指责我。你若是我,只怕你还不如我!” 祝玲珑声音嘶哑,却是字字肺腑,听得出她心里究竟是有多憋屈。同为女人,也在深宫中生活过,岳灵心知道那种明争暗斗,得势时所有人都想巴结,失势后连最底层的丫鬟太监都敢给自己脸色看,岳灵心也经历过那样的黑暗时期,知道那对人来说是多大的摧残,但即 便是自强,也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一定要走上这条路啊!“你别忘了,现在的你,就是曾经的我。只是,我们从来都不一样,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岳灵心不想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顿了顿便又问道,“不管怎么说,至少皇上给了你一个安定的生活,你却帮着 外人谋害他的性命,不还是太残忍了吗?” “我若是知道他的下落,早就搬出来当保命符了。你真担心他的安危的话,就该好好去盘问姜凡,还有那几个神秘人,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祝玲珑气呼呼地说道。 岳灵心沉吟了片刻,觉得祝玲珑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她现在要到哪里去找姜凡?又或者,江玹逸不在姜凡手上,而是那个蒙面神秘人? “方才你说,一直都是多喜在跟那边的人接头?”岳灵心不禁问道。 祝玲珑看向了多喜。 多喜见矛头又引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摆手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的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来人,把她给我……”岳灵心还没说完,多喜连声叫了起来。 “不是不是,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岳灵心打量着她,佯装不在意地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我、我无意中听他们提起过一件事情,说是他们的主子对一枚什么玉扳指很感兴趣,然后提到了品剑山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会去品剑山庄。你不想抓住他们吗?”多喜满怀希望地看着岳灵心 ,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希望自己说的消息能够引起岳灵心的兴趣,好放她一条生路。 “品剑山庄?”岳灵心想起段焱轩对自己说的话,关于那枚玉扳指。那个姓梅的也曾给自己留下残缺不全的玉扳指,似乎是可以串起来。 难道,他是冲着品剑山庄的锻造秘籍去的? 那就糟糕了!“如风,你带人去找姜凡,务必把他找出来,皇上定是在他手里。再派一队人跟我快马去一趟江南品剑山庄,我怕那边会出事。”岳灵心说罢,命人将祝玲珑和多喜暂且收监,至于要怎么处理她们,岳灵心 觉得还是让江玹逸来做决定更好。 只是希望,他还能活到那一天。 …… 这一路快马加鞭,从南境到江南用不了几日。岳灵心来不及休整,趁夜便带人赶到了品剑山庄。 平日里恢弘大气的山庄大门,此刻却是连个活人都没有。大门半开着,两个守卫脖子上带着血痕,已经断气了。 “看来已经有人来过了。应该是想潜入未成功,便动起手来了,快进去支援!”岳灵心吩咐手下冲进品剑山庄中,一路看见的都是品剑山庄弟子们的尸体,间或是几个黑衣人躺在地上。岳灵心蹲下去检查了一下死去的品剑山庄弟子身上的伤口,发现是被暗器所伤,她想了一下,可能是唐家堡所谓。看来唐家堡已经完全为那人所用,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样呢的手段,可以给唐家堡 主洗脑得这么成功,作为江湖中人,最重人脉和信誉,而品剑山庄在江湖上颇有地位,若非有天大的利益,唐天南怎么敢对品剑山庄下手? “他们定是往铸造炉那边去了。快走!”岳灵心带着人过去,生怕赶不及救人。不过品剑山庄也不是吃素的,段焱钰的功夫也不弱,应当不至于抵挡不住。 等到铸造炉的附近的时候,岳灵心终于看到了活口。 一名品剑弟子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坐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岳灵心赶上去将人扶起来。“别怕,我们是来帮忙的。” “帮、帮帮庄主……”弟子艰难地说道,指向铸造炉的方向。 “到底发生什么事?”岳灵心想着问清楚一点,待会儿也好知道该怎么帮忙。“你们怎么会伤亡如此惨重?” “有人在、在我们的水里下毒,我们都中了……软筋散。庄、庄主……护着秘籍,有、有危险……”那人支撑着说完,便晕了过去。 下毒?果然是唐家堡的风格。岳灵心赶紧往铸造炉跑去,段焱钰便在那边,有几名弟子还在护着他,但看上去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他们应该也都中了毒,只是功力深厚些,才能支撑到现在。旁边段焱翎也在,这倒不奇怪,最令岳灵心 惊奇的是,焱轩竟然也在! 他不是已经离开品剑山庄,并且发誓不再跟他们有关联吗? “岳姑娘,你怎么来了?”焱轩看见岳灵心带来了人,不禁感到惊奇不已。 “我来帮你们!”岳灵心一招手,身后的士兵立马朝黑衣人冲了过去。十几名黑衣人本将段家三兄弟团团围住,如今突然杀出“程咬金”来,他们只能掉头打斗起来。 第291章 露出端倪 岳灵心避开打斗,走到段焱钰身边,他怀里护着的便是那本铸造秘籍。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中了毒,行动不便,我怕他们还会有增援,先带你们离开为好。”她上前说道。 “可是,聆汐……我得先去找她……”焱轩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看样子也中了毒,却仍是心有挂念。 岳灵心环规一圈,果然没有看见源聆汐。那丫头平日里对焱轩可是缠得紧,不会在焱轩遇到危险的时候独自逃命。她或许是走散了,也可能是被抓了,这的确令人担心。 “那我们也得先离开这里再说啊!”岳灵心说着,上前扶着焱轩,带他们往门口走去。 那几名品剑弟子跟上断后。 谁知他们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群人迎面而来,将大门堵住。 “往哪里走?”来人大声喊道——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领了不少黑衣人上前来。这些人都是劲装打扮,个个身怀绝技的模样,看样子都是高手。为了攻入这品剑山庄,对方可是一点都没怠慢。 看来,他们对这铸造谱是志在必得,定是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对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来说极为重要。 岳灵心也懒得多说,直接拔剑相向。既然来者不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中年男人也不甘示弱,主动迎上前与岳灵心交手。 段氏三兄弟此刻更是勉励支撑,虽然还未倒下,却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更要紧的是,段焱钰拼死也要护住他手里的秘籍,顾不得其他。就在岳灵心与那中年男子打斗期间,更多的黑衣人增援了上来。岳灵心此次出行紧急,快马加鞭,不敢带大队人马,所以只招了一些精锐和心腹,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对手也不弱,何况他们显然在人 数上占优势,很快岳灵心他们陷入了被合围的局面。 “焱轩哥哥!”突然一声叫喊,从人群外传来。 段焱轩一惊,连忙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果不其然,看见了源聆汐! “聆汐……”段焱轩试图朝她走去,但除了面前杀手阻挠重重,他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下去,举步维艰。倒是源聆汐,竟然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来,疾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住。 “焱轩哥哥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源聆汐自说自话地红了眼睛。 “傻丫头,我没事。只是你干嘛回来?你若是跑出去了,就不该回来啊。”段焱轩强撑着说道。 源聆汐摇了摇头,忍着泪花,没有说话。 “你们已经插翅难逃了,还是乖乖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中年男子向段焱钰伸出手,似乎已经断定东西就在焱钰手里。 段焱钰自是不肯,护着怀中秘籍后退了两步。 铸造窑内的炉子里还烧着很旺的火,将燥热烘托到极致,所有人心里也是浮着一层火气。 “怎么,非要逼我动手不成?”中年男人微眯眼眸,射出两道阴鸷的光。他招了招手,便有武卫拿着刀朝段焱钰走去。 岳灵心想上去阻挡,没想到源聆汐一个箭步冲在了前头,挡在他们所有人前面,拼命地摇头。 “你干什么?快让开!”中年男子不悦地皱起眉头,但看上去并不像是对待敌人的态度,反倒有点像是在训斥自家不听话的孩子。 这种感觉,在岳灵心心底一闪而过。 “你不能伤害他们!”源聆汐半步不让地挡着。 “聆汐,你回来!”焱轩怕她受伤似的,也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上前去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护着。 “焱轩哥哥……”源聆汐抬起头来看着段焱轩,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即便以他现在的状况,想要保护自己都难。 “别怕,不会有事的。待会儿若真动起手来,你只管跑就是,不要回头,也不要管任何人,一定要跑出去,知道吗?”焱轩低声对她说道。 “焱轩哥哥,我……”源聆汐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焱轩打断了。 “你好好听着!这是我们段家的事情,是品剑山庄的劫难,与你无关,你不必为了我,把自己的性命搭在这里。” 源聆汐连忙摇头说:“不,不是的,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别说胡话!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吗?你犯不着为了我这样的人,丢掉自己的性命。”焱轩坚毅地看着前面,而不是看着源聆汐。源聆汐眼里的泪光更闪了,却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流出来,憋了半天,她才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就算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我也要陪着你,总会在你心里留下一点属于我的位置,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 “源聆汐,你!”焱轩皱起眉头,咳嗽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他知道再怎么劝,聆汐也是不会听他的。看着周围逼近的杀手,焱翎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兄弟三人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这么正式地相聚,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也好,我们好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就算是死在一起,只要兄弟能够重聚, 又有何妨?” 段焱钰和段焱轩闻言,互相看了一眼。 这么多年来,他们互相难以谅解,令兄弟失睦,焱翎一直夹在中间企图说和,却从未成功。“我若早知如此,白天的时候还是应当把你赶走。”焱钰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说。对这个兄弟,他虽然一直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可心底终究还是在乎血浓于水,不会一点波澜都没有。他许是想到,如果他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坚决地把焱轩赶走,焱轩如今也不会同他一起涉险了。 “你虽与我断绝关系,但我究竟还是段家的子孙,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品剑山庄受难。只是我们兄弟三人,若一起折在这儿,品剑山庄就彻底完了。”焱轩说着,看向焱钰。 他们两人交会了一下眼神,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岳姑娘,可否拜托你一件事。”焱轩转向了岳灵心说道。 “你说,若能做到,定当尽力。”岳灵心点头道。 焱轩便朝焱钰点了点头,焱钰会意地将怀里的那本秘籍拿了出来,递给岳灵心。 “这是……”“这秘籍乃是我品剑山庄先祖所传,凝结着几代人的心血,决不可落到旁人,尤其是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只是,如今我们全都中毒,功力难以施展,想要保护秘籍实在太难了,你要带着我们这么多人突 出重围,更是不易,再耗下去,只怕我们都会折在这里,所以拜托你,带着秘籍和焱翎,还有聆汐,逃出去,我们替你们断后!”焱轩郑重其事地对岳灵心说道。 “什么?这怎么可以!”岳灵心一听,焱轩竟要她丢下他们,怎么肯同意。 但是焱轩和焱钰都很坚决。焱钰更是说道:“这本是我们品剑山庄的事情,岳姑娘仗义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更不愿看你因此受到连累。带上我们只会拖累你。如今我们三兄弟都陷在这里,总要出去一人,日后才好整顿山庄,重 头再来,三弟尚且年少,且忠厚耿直,由他接任庄主,我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向先祖有个交代。还望岳姑娘帮我们一把!” “不行!”焱翎闻言惊叫起来,“我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我们兄弟三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品剑山庄怎么办?我们段家,不能绝后!”焱钰瞪着三弟说道。 “我……”焱翎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说道,“那大哥或者二哥你走,我留下来!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如何能担起品剑山庄这个重任?还是哥哥们离开为好,我来断后!” “你闭嘴!我和你二哥商量决定的事情,你只管听着就是。”焱钰仍是一副大哥的架子,不容置疑。 “大哥!”焱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他们这个做法,要他丢下自己的骨肉兄弟自己逃命,等同要了他的命。 “好了,都别说了!”源聆汐似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来说道,“他们要的不过是这本秘籍,只要给他们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有人牺牲呢?” 段焱轩皱起眉头说:“这秘籍乃是我品剑山庄祖传之宝,上面记载着品剑山庄的铸造秘术,更有不可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绝对不能落到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手中。”“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传说,牺牲掉这么多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吗?”源聆汐不理解地问道,似乎是因为太过着急,毕竟对她来说,焱轩的性命最重要,听到焱轩想要牺牲自己,保全秘籍和他弟弟,虽说从 道理上来讲她可以理解,但从情感上却绝对不能接受,因此才努力争辩。 但是她这句话,却让焱轩听出了什么端倪。 他打小就看过这本书,知道上面的内容,可旁人是很难知道上面记载着什么,所以听到源聆汐这句话,他不禁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记载着一个传说?”源聆汐脸色蓦地一白。 第292章 内奸 “我、我只是听说……”源聆汐目光闪烁,别开焱轩的直视。 “听谁说?谁会知道我们段家的秘密?”焱轩继续追问,目光越发严厉。 “焱轩哥哥,你别这样,我……”聆汐低下头,更加不敢看着焱轩,显然是心里有鬼的样子。 焱轩似乎猜到什么,但不敢肯定,也不敢承认。 对面中年男子双手叉腰,乜斜地看着源聆汐,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汐儿,都到这个时候了,不如就坦白说了吧。” 听中年男子这么一说,其他人几乎都能确定,源聆汐跟这群贼人认识! “你到底……是什么人?”焱轩强忍着颤抖的音调问道。 “我……我……”源聆汐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焱轩干脆把话说得更直接,这样聆汐就没有办法再回避。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源聆汐咬着下唇露出难受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他们只是想要秘籍而已。只要你们把秘籍交出来,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我保证!” “你保证?”焱轩露出一丝冷笑。 源聆汐的面容便僵住了。 周围的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唯有焱钰,看了看源聆汐,轻声说道:“品剑山庄的饮用水都是自家人从井水里打起来的,有专人看管,外人不可能接近。” 说起来,他似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可能怀疑到了源聆汐头上,只是考虑到焱轩的感受,才一直没有说出来,如今,是瞒不过去了。 焱轩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源聆汐,“是你在水里下的毒?”顿了顿,他似乎有所悟,“难怪这段时间你一直撺掇我回山庄来与大哥和好,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呵,亏我还……” “我真的是想让你们和好,只是……”源聆汐急忙想要解释,焱轩却厉声打断了她。“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我早该想到,从你在我身边出没开始,就不怀好意。你无法接近品剑山庄,便从我下手,苦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本秘籍!你就这么想要这东西,甚至不惜毒害我的家人,我 的门人?” 焱轩脸上愤怒的表情,令源聆汐有些害怕。她脸色苍白地不敢开口说话,即便是从前他冷冰冰不爱搭理她的样子,也比他此刻的反应要好。 “不是,我不是……”源聆汐委屈地咬着嘴唇,想要解释,但喉咙里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来。 对面中年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抄着手说:“汐儿,你再不把秘籍拿过来,我可就要自己动手抢了,到时候,你别怪爹伤着了谁。” 岳灵心等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 原来那个人,是源聆汐的父亲! “不行!”源聆汐一听父亲这么说,立马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挡在焱轩他们前面,“爹你答应过我,只要拿到秘籍就好了,你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的,你答应过我的!”“我是答应过你,只要能顺利拿到秘籍,我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但如果他们负隅顽抗,始终不肯交出东西来,那我就只好动手抢了。一旦真的动起手来,会不会伤到谁,那可就说不准了。”中年男子说着 招了招手,身边的打手们便蓄势待发,只要中年男子一声令下,他们必定会立马扑上来毫不留情地砍杀。 “你们就是为了这本秘籍,对吗?你们就这么想要这东西?”焱轩扬起手里那本秘籍问道。 “焱轩哥哥……”源聆汐似乎意识到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焱轩的倔强性子,从这几年他对待品剑山庄和他大哥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 他甚至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那,你们就过来拿吧。”焱轩说完,转身一扬手将秘籍扔进了火炉里! 看到焱轩这举动,连岳灵心都差点惊呼出来。 中年男子更是直接让人扑了过去,要将那秘籍从火炉里捡出来。但是原本就为了铸造烧得很旺的巨大火炉,几乎是一瞬间就将那一叠纸吞噬了。人伸手过去,也怕被火舌舔舐,便赶紧退了回来。 “你究竟在干什么!”中年男子回过身来,气急败坏地指着焱轩,看样子是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 “爹爹,不要!”源聆汐惊叫着上去拉住父亲,生怕他对焱轩下手。 焱轩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对方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不就是为了秘籍最后记载的那个传说而来吗?你们想要那玉扳指的制造说明,可如今秘籍已经毁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记得那上面的内容,你们若真在乎那东西,不妨考虑一下与我做笔交易。” 中年男子扬起手,示意众人不要动手,先让他与焱轩说清楚。 “你是说,你愿意把秘籍上丢失的内容,告诉我?”中年男子问道。“但你要放他们走。”焱轩立马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知道如今的情况,若是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的了,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他一人,来换其他人安好。“我跟你们走。书上的内容很多,如果你们真的想要 按照秘术复制当年的那枚玉扳指,就必须容许我详详细细地把书上的内容默出来,而且,你们想要的东西,没有绝好的匠人是做不出来的,而我,自认是这世上最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不但要帮我们默出书上的内容,还要帮我们实现?”中年男子问道。 “既然已经落到你们手中,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焱轩反问道,“但若是今日,这里任何一人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都绝对不会把正确内容告诉你们。” 中年男子闻言,陷入了思考中。 “焱轩,你不能这么做。这书上的内容,绝不能让外人得到,你……”焱钰试图阻止焱轩,但他太过虚弱,连说话都很困难,说两句就不得不停下来吸气。 “我是铸造术的传人,这书上的内容可以或者不可以让谁知道,由我做主。”焱轩不容分说地答道。岳灵心也并不赞同焱轩的做法,可是目前为止,她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原本是想来要帮忙,但她的确低估了对方的决心和实力,还以为经过上南境的对决,对方伤了一定的元气,不至于派大批 人马过来,更不会这样强攻进堂堂的品剑山庄,顶多是派两个小偷来浑水摸鱼,她只要提醒庄主小心便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焱轩的选择也是万般无奈之举。他想用自己一人之身,保全所有人。 中年男子仍然有所顾虑,“我怎么知道,我放走了他们,你就一定会把书上的内容给我?又如何确定,你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的?” “可是秘籍已经毁了,你即便不相信我,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焱轩镇定地答道。中年男人沉思了起来。源聆汐便在一旁恳求道:“爹,现在只有这个法子了,我知道焱轩哥哥一定记得那些东西的,他一定会写出来的。到时候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向主人交差了,也可以放他走了,不 是最好的结果吗?”“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如果真能老老实实地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自然最好不过,但是正如所说,这世上唯一知道书上内容的只有他了,他要是毁约,我能那他怎么办?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 问题,只要,把他也带走就好了。”中年男人说着,目光转向了焱翎。他招了招手,便有爪牙上前揪住了焱翎。 “你们干什么!”焱钰想保护弟弟,却使不上力气。 岳灵心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她上前帮忙,但没想到焱翎自己说道:“我跟你们走。” “三弟!”这次是焱钰和焱轩异口同声了。 “让我和二哥一起吧,反正如今这状况,也没有我们多余的选择余地了。不管我们同意不同意,他们也不会放我走的,再僵持下去,只会连累更多人。”焱翎说道。 中年男人满意地笑起来,便让人带上焱轩和焱翎两人离开,将他的人也都从品剑山庄撤走了。岳灵心赶紧让人帮忙收拾残局,并且去请大夫过来,解开品剑山庄弟子们中的软筋散。幸好源聆汐本质不坏,下在井水里的毒真的只是令人提不上力气、无法施展功夫的迷药,第二天之后就都恢复过来了 。 只不过焱轩和焱翎被带走了,这一点着实让人担心。 岳灵心本想从品剑山庄下手,查找一些跟那个神秘人有关的线索,没想到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这条路,又断了。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如风那边,能够追到姜凡,查到皇上的下落。如今,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岳灵心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天空。 眼下江玹逸生死不明,她作为皇后,必须立马赶回京都主持大局,只是她心中却还惦记着另一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呢?沐漓…… 第293章 正宫的气势 南境的骚乱并不是一件小事,柳秉城作为三军统帅,因为谋逆罪逃跑,自然在朝中更是将事情捅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江玹逸失踪的事情,只怕如今已有传闻。 岳灵心回京就是为了摆平这些传闻,稳定朝纲。如今她不出面的话,只靠左右丞相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也许就连他们两人,也心存疑虑。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放在哪个国家都成立,何况现在江玹逸已经失踪了数月。上朝这日,整个朝堂沸议纷纷。岳灵心戴上了久违的后冠,走上大殿。周围的议论并没有停下来,甚或有人还对她指指点点。岳灵心目不斜视地走到宝座上方,向下扫视一眼,议论声这才渐渐低下来。众 人各怀心思地望着岳灵心。“本宫听说,近来朝中和民间有诸多传闻,一则怀疑本宫复位的真实性,二则怀疑柳秉城与柳妃谋逆外逃的真实性,三则怀疑皇上的病情是否属实,以及最近有传闻说,皇上失踪已久,今日本宫上朝,便是 为了说明这三件事。”岳灵心把这三条摆出来,便让整个朝堂寂静了下来,这会儿竟是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皇上久未露面,朝中人心浮动,是老臣管束无力,还望皇后娘娘能够安定人心。”左丞相出来拱手说道,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言下之意,便是让岳灵心把这几个问题都解释清楚。 岳灵心既是有备而来,就不怕他们提问。她将江玹逸盖过玺印的圣旨拿出来,让左右丞相和所有朝臣们传阅,证实恢复后位确有其事。 “至于柳秉城和柳妃这两人,单单只说他们谋逆,还算是轻的。本宫已经查实了人证物证,他们还犯有通敌之罪。”岳灵心说罢,向侍卫招手示意,很快,侍卫便押送着两个人走上来。 这两人,正是柳秉城和柳妃如云。 众人见着之后,皆是大吃一惊。先前外传的是,柳秉城和柳妃两人因为谋逆不成,在残部的护送下逃跑,没想到最后却被岳灵心押了回来。 “这是……” 看到朝臣们震惊的表情,岳灵心却是很淡定。“这俩人从边防营逃走,想要假道南钺,前往北境,投奔戎族,没想到南钺王李御与西番现任的皇帝江锦睿是忘年之交,而江锦睿不但是我闵朝的王爷,也是本宫的表舅,南钺王便把这两人扣了下来,送回我大闵,就当作是对前段时间挑起战事的一份赔礼,有心与我大闵交好。如今本宫把这两人带上朝堂,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给大家一个交代,你们若有任何疑虑,尽管当面提出质疑。”岳灵心当着众人大声 说道。 柳秉城当着朝臣的面,自然不敢松口承认什么,反倒是开始叫屈。“岳灵心,你这个牝鸡司晨的贱妇,分明是你偷了皇上的玺印,假传圣旨,祸乱朝纲,甚至和姜凡串谋谋害皇上,皇上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一心想要揭穿你们的阴谋,救出皇上,却被你贼喊捉 贼,反咬一口,诬陷为逆贼。现在朝堂之上,你竟然还敢血口喷人,你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悔改!” “岳灵心,你谋害皇上,陷害忠良,怎么还有脸站在朝堂之上?”柳如云跟着叫嚣起来。 柳秉城本就是朝中重臣,加之他谋逆之事证据不算特别充分,众多朝臣一直都是议论纷纷,如今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控诉岳灵心,便如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掀起了巨浪。“凭我西番长公主的身份,我若是想谋害皇上,皇上也不可能从西番境内安全离开,我何至于等他回到南境边防营再动手?柳秉城,你私自调动大军,以勤王之名远赴南境,看上去这借口倒是天衣无缝,当时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空口无凭,我就是说出来,他们也未必会相信我,但偏偏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最隐晦的秘密,也是有办法可以知晓的。”岳灵心说罢,旋即命人呈上来一卷牛皮 纸,将上面的内容一一传阅。“这上面盖着柳大将军的印章,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吧?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只要戎族同意临时退兵,许诺‘吾大权在握,掌控局势时,便割以两国长年相争之城于戎,聊表心意,愿两国修好,结以邦交。 ’在场的各位,都是朝廷中的精英,这条款下的言外之意,相信你们都能看得出来吧?究竟是谁想谋害皇上?”岳灵心掷地有声地问道。这下子,刚才那些质疑她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这、这不可能!”柳秉城脸上挂着阴谋被揭穿之后的不可置信,还有无比震惊的神情。忽然他好像转过弯来,睁大眼睛说:“如果这东西是真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在你手里?” “是啊是啊。”旁边大臣也有怀疑,因而跟着附和。 岳灵心理直气壮地答道:“这世上的关系有千种万种,唯有一种是最不牢靠的,那便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顿了顿,她接着说:“前段时间,皇上亲自下旨,挥师北上,我大军与蒙族一同讨伐北戎,战事刚起不久,戎族便仓皇投降,而那时机,正是柳大将军需要人马调往南境的时候。以本宫与戎族多年作战的经验了解来看,这绝对不是北戎王的作风,于是本宫立马派人前往北境打探,果然发现其中有猫腻。本宫猜测,你定是与北戎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既然如此,本宫也只能用更有诱惑力的交易条件, 来跟北戎王做交换了。” “交换?”柳秉城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本宫曾为岳家军少统领,带领将士们与北戎作战多年,落在本宫手中的北戎将领数不胜数,尤其是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北戎王曾多次提出想与我们交换这个人质,都被我父亲拒绝了。这次为了换这张协 议,本宫只好把那位皇子殿下,还给北戎王了。”岳灵心说着,竟弯起嘴角坏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看到柳秉城脸上震惊和惊恐的表情,她真是解气。柳秉城对父亲做过的事情,岳灵心可一笔一笔地记着呢,从不敢忘怀,现在,她就是要一笔一笔地还回去!她要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撕掉柳秉城脸上伪装的面具!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无限度宽宏大量的 人,有些错误,是不值得被原谅的,有些人,也是不值得被原谅的。 左丞相听了岳灵心的话,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娘娘说的,难道是几年前被俘的戎族皇子,差点被立为储君的那位?”“他可是北戎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被俘虏了这么多年,想要再次回去争宠,是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北戎王肯用那么重要的东西来交换这个儿子,说明这份父子情对他来说,仍然重要,而你嘛,起兵失败, 已经是一枚弃子。用一枚弃子换一个儿子的性命,对北戎王来说,可是很划算的交易。”岳灵心的表情又冷了下来,但眼神中仍然带着笑,嘲讽的笑。 这一仗,她知道自己赢得多漂亮,若是爹爹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能感到欣慰了吧。 关于柳秉城和柳妃通敌叛国的一问,到这里基本上解释清楚了。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岳灵心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江玹逸的下落。“本宫知道,近来发生一连串的事情,闹得朝堂上下人心浮动,全因皇上不在才会如此。但如今皇上仍然卧病在床,太医有嘱咐,必须静养,因此不能立马长途跋涉赶回京都,便由本宫暂时代为打理朝政。如果大家还有什么疑虑,或者对本宫的能力不放心,最好现在提出来,因为今日,一旦本宫走出这道门槛,若是再听到身后有什么奇怪的议论,本宫绝不会再姑息!”岳灵心借着方才两个问题建立起来的气 势,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将这件事暂且压了下去。 目前为止,只能先拖着,等如风那边的消息了。 为了应对朝堂上的事情,岳灵心这段时间内几乎是忙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天,早早地便靠在卧榻上,撑着额头昏昏欲睡了。 碧水见岳灵心这么劳累,也谴退了丫鬟侍女们,劝岳灵心早点上床休息。 岳灵心叹口气说:“我也想休息,明明身体很累,可是脑子里还在不停地转,想着究竟什么时候能找回皇上,能化解困局,能真正地挽回这一切,能……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 “小……娘娘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碧水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该问出口,但咬了咬牙,还是觉得有些话该说开,如果连她都不跟岳灵心说,恐怕岳灵心就没人可说了,“是不是还惦记着苏家主呢?” 提起这个名字,岳灵心蓦地红了眼圈。 “只怕我已经伤透了他的心。我如今的身份,该怎么面对他?为了挽回大局,我做了一切我自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唯有一件是不该做,却难以避免的,便是伤了他的心。” “苏家主对娘娘的心意,并非一般男子可比,兴许他……” “万事都要等到找回皇上,才能做决断。”岳灵心叹了口气。话音刚落,大殿内的烛光忽然莫名地灭了。 第294章 棋子 岳灵心一下子站了起来,四下张望。 门窗早就关上了,不可能是风把蜡烛吹灭的。碧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紧张地摒住了呼吸,正要大声叫喊来人,便有一道黑影闪至她身后,直接把她敲晕过去了。 “什么人?”岳灵心定睛一看,黑暗之中那人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她睁大眼睛,顿时愣住了,好半晌才从嘴里用不太自信的声调挤出几个字,“姜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要见你。”姜凡答道。 “见我?谁?”岳灵心怀疑地皱起眉头。 “你跟我来便知道了。”姜凡说着,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回过头来,发现岳灵心仍站在原地没动,黑暗之中她的双眸幽幽地闪着光,打量着他,似乎正在思考,是不是该叫人进来捉住他。 “你怕了?”姜凡语气平静地问道,顿了顿,“怕我了?” “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无条件地信任,毕竟你……”岳灵心想起在南境时,姜凡做的事情,就算后来知道他是有意设局将那个神秘面具人引出来,却也不能掩盖他对江玹逸下毒的事实。 “毕竟我背叛了皇上,所以不管我还做了什么来弥补,都无关紧要了,是不是?”姜凡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岳灵心垂下眼眸,或许是这样的对视让她有点尴尬,也有些无法承受,“七年啊,我们一起长大,不管江玹逸是怎么对别人,至少他对你,甚至比对他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信任,你怎么能对他下得去手?” “如果那个人不是江玹逸,你会不会偏向我多一点?会不会更理解,我报仇的心?”姜凡反问道。 岳灵心愣了愣,好像明白了姜凡脑子里的想法。他定是以为,自己责怪他,是因为他背叛的那个人是江玹逸,却未意识到,她真正心寒的是,他对朋友的背叛让她感同身受。 “江玹逸于我来说,与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是皇上,他的生死关系着整个大闵的国运。”岳灵心平静地答道。 姜凡盯着她的眼睛,不禁问道:“你对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留恋,毕竟你以前……”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岳灵心显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把脸别到一边。 姜凡沉默了片刻,看向屋外飘动的火把光,这里可是皇宫大内,他多待一时片刻都有可能出事,便说道:“不管我对别人做什么,至少我没有伤害过你。等你见到那个人,便都明白了。” 岳灵心沉吟片刻,想想姜凡特意来宫中,若是想要害她,不至于跟她罗嗦这么多,再说,她也不信,姜凡会跟别人串通专门来害她。于是答道:“你带路吧。” 姜凡点点头,带着岳灵心从后门绕了出去,一路往后宫偏院去。岳灵心越走越感觉到吃惊,因为姜凡带的方向,是冷宫的方向。岳灵心对这条路还有些印象,当初她怀疑裳梦萱时,就追查到了这个院子来,但现在知道,那时模糊看见的女子,并不是裳梦萱,而是王若 琳。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见谁?”岳灵心在门口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上次被栽赃的事情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那是她最大的噩梦的开始。 “这里曾是王氏和她的丫鬟在宫中的据点。我从前跟她们联系,都是通过此处。”姜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了跟这个地方有关的东西。“猜到了。之前唐雪柔被带进宫那件事,你应该也知情的吧?王若琳被我撞到,差点抓住她,是你故意放她走的。否则那日那么多禁军,她是根本跑不掉的。只是那时候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怀疑你,所以才会 忽略掉这一点。”岳灵心答道。 “她们在宫中隐藏多年,若不是贸然对你出手,你也是很难发现她们的。也正是因为她们把你算计了进来,所以最后我才要铲除王若琳。”姜凡解释说。 “那次在这外面,打晕我的人,应当也是你吧。”岳灵心接着问道。 姜凡也毫不忌讳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但又不能明白告诉你,只能暗中阻止你。” “现在这里早已人去楼空,你带我来,究竟要见谁?”岳灵心回到正题上。“他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你跟我来便是。”姜凡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岳灵心略一迟疑,也跟着他进去了。穿过院子,进入厅堂,可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堂中。因为没有点灯,或许是怕太过招摇被人发现, 岳灵心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但是这个轮廓,却让她心头噗通跳了一下。 不,不会是…… “你来了。”那人淡淡地开口,清冷的声调分明是岳灵心熟悉的音色。 “你怎么会……”岳灵心睁大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姜凡把火折子点亮了,微弱的光线只照亮面前,让岳灵心足以看到眼前人的脸,她才敢确信,但仍是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是啊,他怎么会…… 江玹逸怎么会在这里?! 察觉到岳灵心的疑惑,姜凡站在了江玹逸的身后,似乎是在无言地说明什么。 “你们俩……”岳灵心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一切?”姜凡想起那晚,江玹逸在从西番回南境的路上遇到袭击,而后江玹逸便决定将计就计,散布传言,引蛇出洞。而神秘人那边,似乎并不太相信这件事,于是向姜凡提出,趁机假戏真做,让他亲自给江玹逸 下毒。 可是,看到岳灵心因为江玹逸的病情而每日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他停手了,并且把这一切告诉了江玹逸。没想到,江玹逸不但没有处罚他,反而让他配合,于是有了后来的计划。 “那,我偷偷溜进寝殿去看你的时候,你……”岳灵心想问,那时候他们的计划是否已经开始了。 江玹逸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岳灵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可是好半晌才挤出几句话来。 “那这么说,连耽棠她也是你们算计好了的?否则,那日我带她去寝殿,她便能看出来,你根本就没有中毒,可她却还给我配好了解药。”江玹逸解释道:“药草方面的问题不是你的强项,你必然会找神医谷帮忙,所以我让姜凡在你之前去找了耽棠,让她配合演出。只有你真的相信了,别人才会真的相信,也只有你,才有能力在那么短的时间 内,召集岳家军旧部。如今三军之中,还有柳秉城的余孽尚未清除,这些人不能全信,所以我现在,的确需要一支心腹的军队力量……”“所以说,只能把我当成棋子了,是吗?”岳灵心的眼睛有些发红,想起耽棠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话,甚至还提出那样的要求,而她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答应耽棠。江玹逸明明知道内情,仍然答 应恢复她的后位,这一连串,不仅仅是她在算计着柳秉城、算计着祝玲珑,江玹逸也在算计着她!“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能这么快告诉你真相,以免节外生枝。你应该知道,我们做的事情都是孤注一掷,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满盘皆输,所以我必须步步为营。”江玹逸上前一步,抓住岳灵心的 胳膊,似乎急着想要向她解释自己的用心,但岳灵心却挣脱着往后退去,看着江玹逸的眼神让他有些望而却步。 “既然你觉得我不该知道真相,为何又要在这个时候见我?”岳灵心反问道。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岳家军。”江玹逸答道,可是这句话却说得如此心虚。他分明是想要向岳灵心解释,但说出这句话来,更像是在利用她。这会让岳灵心怎么想? 果然,岳灵心嘴角漫出苦涩的冷笑,既讽刺她自己,也讽刺江玹逸。“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自以为是地做了这么多事情,不过都是在你们的算计之中?我就像是个笑话,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缺了自己这一份就会让局面陷入万劫不复,可原来我才是别人的 棋子。江玹逸,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真蠢,才会依然被你耍得团团转。”“不是这样的!”江玹逸一把紧紧地抓着岳灵心的手,“我费尽心机守护着这一切,是因为这江山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当我看到你那么努力地想要维护这个皇位,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从前的一切,只要我 们重新联手,一切都可以重来的。”“重来?”岳灵心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回来,“没错,我是在乎这江山,在乎这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但那是因为,我是岳家的女儿,我是岳灵心!我不会让害我爹爹的人成为这江山的主人,也不会任由祝玲珑那样的货色扰乱朝钢,我只想看到这天下能够安定下来,我便能再无顾忌地过我自己的日子。我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但那种情,早已不是当初的儿女私情。江玹逸,你到底要几时才会明白,你这样不是在 挽回,是在逼我,连这最后的情分也要割舍掉。” 岳灵心说罢,转身离去。 “灵心!”江玹逸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只是她冰凉的手掌,让他的心一下子揪紧到极致,好像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样,眼睁睁看着她的手从自己的掌心滑落出去。他,竟然握不住她的手。 岳灵心脚步有些蹒跚地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院子里洒满的清冷月光,轻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到底,她还是拗不过一丝执念。 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没有理由,前功尽弃。只是想起这一切如梦一般,更想起这个骗局中受伤最深的,不是她自己,而是…… 第295章 约定 桌上的奏折被分成了两部分,这都是左右丞相批阅过,呈上来给岳灵心过目的。她虽是皇后,但毕竟是后宫妇人,要紧的政务不能由她一人说了算,须与朝中重臣商议,于是丞相看过的奏折,也需要岳灵 心再确认一遍。 为了看这些奏折,岳灵心又熬到了深夜。 碧水进殿来看见岳灵心还在盯着奏折愁眉紧锁,不禁瘪嘴说道:“娘娘,您还在看奏折呢?”一边说着,一边将别的下人们都遣退出去,走近岳灵心身边。 “这些东西都需要整理。”岳灵心头也不抬地答道。 “可是皇上他明明就在宫里,为什么不自己……”碧水见岳灵心抬头瞪了她一眼,便不敢说下去了。“他现在还不能露面。如今这局面,他在暗处是最好观察朝中各个大臣的动向。而且神秘人那边尚且还不知道姜凡与他的合作,所以还是谨慎点为好,你也不要多嘴。”岳灵心知道碧水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所以多嘱咐了两句,碧水连忙点头。 “对了,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岳灵心突然话题一转,格外紧张地看着碧水。 碧水点点头,“奴婢去苏府打听过了,苏家主压根儿就没有回去过。现在苏府上下好像情况也不乐观。”“苏沐漓离家这么久,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威信正在一点点流逝,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怎么会还不回去呢?会不会,是在南境遇到什么事了……”岳灵心担忧地皱起眉头,想起那日在南境边防营苏沐漓消失之 后就再无音信。他不想见到自己,她可以理解,但是连苏府都没有回,岳灵心就不禁有些担心了。 碧水赶紧安慰说:“娘娘你别往坏处想,兴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给绊住了,毕竟咱们也才从南境回来不久,还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以苏家主的身子,当然要慢一些。”“正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我才担心。那日耽棠来见我时,分明是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但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沐漓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但对他来说很危险的。”岳灵心越说越觉得心惊,又想 到那天在边防营里,还见到了苏明轩,那个人对苏沐漓,可是不怀好意的。 “那……要不派人再去南境那边打探打探?”碧水试着问。 岳灵心只能点点头,这会儿她也没办法离开皇宫,只有遣人去了,“派点人去西番境内七绝门问问,也许,他是去师门了也不一定。” “好,娘娘你就放心吧。”碧水乖巧地点头,尽力让岳灵心安心,最近为了朝中的事情,岳灵心已经够伤神的了,碧水知道自己别的忙帮不上,只能尽力解决后顾之忧了。 …… 屋外滴答的水声,在房檐下断断续续地作响。 刚下过一场春雨,树叶新绿,翠得好像快要滴下来。 不远处的工房里面传出叮叮咚咚的敲打声,飘到这边院子里来。从撑开的窗户看进去,能瞧见窗下的书桌后面坐着人,正在伏案涂写。 房间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少女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焱轩哥哥?”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讨好地喊了一声。 段焱轩手中的毛笔停顿了片刻,没有抬头,又接着开始写写画画。 源聆汐厚着脸皮溜进去,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些做得很精致的糕点。她将托盘放到段焱轩眼前的桌上,说道:“焱轩哥哥,写了一上午了,定是累了吧?先吃点东西再做吧。” “你送的东西,我还敢吃吗?”焱轩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冰冷到几乎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 源聆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紧接着流露出愧疚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故意让我难受?” “你难不难受,与我何干?”焱轩反问道。源聆汐抿了抿嘴唇,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该骗你,但是一开始我真的不是抱着目的接近你的。只是、只是……从前听若兰姐姐提起过你,对你好奇,所以才偷偷去观察你,接近你 。” “若兰?”焱轩脸上终于有了点反应,好像死水中被投入了一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一下子站起来,问道:“你之前就认识若兰?”源聆汐今日过来跟焱轩提起这些,似乎就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深吸了一口气,便往下说道:“我爹是前废太子江玹道的部下,和若兰姐姐的父亲是同僚,所以我们两家的孩子打小就认识。只是若兰姐姐生性豪爽,不喜欢被拘束于闺阁,便拜了江湖师傅,四处游走,行侠仗义。我一直很羡慕她那样的性子和她过的生活,每次她回来,我都会缠着她跟我讲那些在外面世界的见闻。后来江太子倒台,我爹爹和王伯伯都各自带着家人逃离,四处躲藏,我跟若兰姐姐也有很多年未曾相见。直到有一天,爹爹带我来了这里,王伯伯也在,过了一段时间,若兰姐姐就出现了。她来见主人。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若兰姐姐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后来她跟我提起一个人,脸上却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把那人夸得有千般万般好,还说,为了这个人,她想要停止漂泊的生活,可是在这之前,她还要先办完好多事 情。她不想再跟什么叛党、朝政有干系,也不想再当飞天大盗,只想安安稳稳地,和那个人一起生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若兰姐姐,竟然愿意停下自己的脚步,于我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 焱轩对源聆汐的话不甚理解。为什么对她来说,若兰的决定等同于晴天霹雳。源聆汐好像看出了焱轩的心思,解释道:“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崇拜过一个人?就好像,她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一样,你一心一意地想要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但是突然有一天,那个人告诉你,她不再往前走了,你羡慕的那种生活,她也不想再过了。而这一切改变,全都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让什么都变了。所以,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让若兰姐姐变成这样 。我就偷偷地找上你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偷偷地观察你,一开始本是想找机会教训你,可是慢慢地,好像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若兰姐姐愿意为你改变。” 源聆汐说着,想起从前趴在品剑山庄的房顶上,看到焱轩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他手中捧着书,一身淡蓝色的长衫在淡淡的光晕映衬下,淡泊得不似凡人,他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如玉,让人特别舒服。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若兰姐姐动心了啊……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也在噗通噗通地跳呢? “那你可知道,若兰她……”焱轩从未想过,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竟然和他心心念念的若兰还有这么一层联系,可这几年来,她竟然像没事儿人一样在他身边,绝口不提若兰的名字! “我知道,你若早知我与若兰姐姐认识,必定会问我她的下落。我不想骗你,可又不想违背与若兰姐姐的约定……”源聆汐低下了头,为难地绞着十指。 “是她不让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的?是不是?你见过她,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焱轩激动地一把抓住聆汐的胳膊,竟捏得她有些生疼。 “焱轩哥哥!”聆汐吃痛地叫出声来,赶紧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她到底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她是不是就在这个地方?你让她出来见我,当年的事情我可以解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焱轩急忙说道,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我不能,我不能告诉你。”聆汐连忙摇头,转过身去,“你专心把秘籍上的内容写出来,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说罢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丝毫不给焱轩说下去的机会。源聆汐一溜烟跑远了,停下来深吸了两口气,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脑海中想起了那晚,她爬到品剑山庄的围墙上,偷偷地往焱轩的院子里看,却见好多高手围着王若兰一人。王若兰身受重伤,拼死逃脱 ,她追上去时,王若兰倒在幽静的小道上,奄奄一息。 “若兰姐!”聆汐赶忙把她扶起来,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这是、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炎、焱轩……焱轩……为什么……”王若兰睁着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出来,淌进源聆汐的手掌心里。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把那时的情景告诉给焱轩。王若兰到闭眼的那一刻,还在问,为什么焱轩要背叛他。 为什么……这时,旁边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打断源聆汐的冥思。 第296章 逃跑 源聆汐听见了父亲和圣使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往墙后躲,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会儿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已经完成了大半,我已经勒令他尽快弄好,有焱翎在我们手里,他不敢乱来。” “嗯。”圣使答道,从面具下逸出来的声音闷闷地,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即便是源聆汐也这么觉得,有点阴鸷,夜里听了还让人起鸡皮疙瘩。 圣使又接着说道:“该把玉扳指从岳灵心那里拿回来了。这段时间,应该养得差不多了。” “我们的人手也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匠都是精挑细选的,加上品剑山庄二庄主这天下无双的手艺,必定能很快修复主上需要的东西。” “善后的事情,你也都清楚吧?”圣使的声音更低更闷了一些。 “事成之后,一个不留,绝不会让主上的秘密泄露出去半点。” 父亲的话,好像一根针蓦地扎进了聆汐的耳朵里。她禁不住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那八个字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事成之后,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包括段焱轩!呆住的源聆汐好像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立马返身往焱轩的处所跑去。大门口依旧有看守,源聆汐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被人看出端倪。因着她才刚离开不久,又突然回来,守卫们便 奇怪地把她拦了下来。 “聆汐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我刚好像把东西丢在这儿了,我想进去找找。”源聆汐故作镇定地答道。 俩侍卫互看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聆汐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源总管特意打过招呼,不让你靠近这里,我们方才让你进去送东西,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若是再让你进去,被源总管发现了,我们这小命可就危险了。”“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可怕?我就是进去找找东西,一会儿就出来,保证不会让我爹发现的。”源聆汐开始拉着侍卫的衣角撒娇。她本就是娇小玲珑的小丫头,更像个孩子似的磨人,让那俩侍卫都不太忍心拒 绝。 “那……那就只进去一会儿,不管找没找到,都得赶紧出来。”侍卫终于被磨得让步了,竖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只有一小会儿时间。 “嗯!”源聆汐高兴地点点头,一溜烟儿跑进了院子里,这才松了口气,一颗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但也不敢完全懈怠,飞奔向焱轩的房间。 还是和刚才一样,焱轩正在伏案写字,大概是源聆汐的父亲不停地催促,让焱轩加快进度。 “焱轩哥哥!”源聆汐压低了声音,很紧急地拉起他的手,“快跟我走!” “你干什么?”焱轩不明白源聆汐为何忽然这样做,但带着防备心理地甩开她的手,不解地看着她。“是我错了,一切都错了……你别问这么多了,快跟我离开这里吧!”聆汐想到父亲说的字字句句,仍是心惊肉跳。她记得父亲明明答应过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他们只是想要那个图纸,只是为了完成主上 的吩咐,为什么背地里,父亲却和圣使这样说?聆汐知道父亲不会对圣使说谎,所以,父亲定是动了杀机! 焱轩仍是甩开了她的手,说道:“你发什么疯?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你吗?如今三弟还在你们手上,你却要我走,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我真的没有,我是在救你!我爹、我爹他们……”源聆汐抿了抿嘴唇,有点说不下去,心里很不想承认父亲对自己出尔反尔这件事,何况焱轩落到今日这阶下囚的地步,的确是她的过错,若是他真因 此遭遇不测,那她也不会想独活下去的! 源聆汐想到这里,咬了咬牙说道:“焱轩哥哥,我求你了,你先跟我从这里出去,我去帮你救焱翎出来。你相信我好吗?” “信你?我还应该再相信你吗?”焱轩怀疑地看着源聆汐。“我……”源聆汐咂咂嘴,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我知道以前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对,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害了三庄主,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帮爹爹做点事情,这样他就不会阻挠我跟你在 一起了,我以为、我以为他真的会放过你们,可是没想到……” “他们现在做的事情,虽然我还没完全了解,但极为重要,参与之人必定会被灭口,以防消息走漏。”焱轩其实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源聆汐太傻,竟相信父亲的说辞。 到这会儿了,源聆汐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我惹的祸,我负责到底。你先跟我离开这里,我想办法救你弟弟出来。”源聆汐说着,拉着焱轩就往外走。 “外面有守卫,你就这么带我出去?”焱轩反问。“我先出去应付他们。”源聆汐说着,让焱轩留在原地,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瓷瓶走了出去。那瓶子里装的是迷药,源聆汐将迷药倒在手掌心里,叫了那两个侍卫一声,等他们毫无防备地一回头,她便将手 里的迷药朝他们脸上撒了过去。守卫们捂着脸,还没哼哼出来,便倒了下去。源聆汐赶紧招招手,让焱轩跟出来。 两人顺着围墙根儿,躲过两拨守卫往地牢的方向去。 焱翎就被困在地牢里。 源聆汐是自己人,守卫们对她没有防备心,不过是临时起意,她也没有好好准备,只能靠手里这包迷药。她让焱轩等在外面,找个草丛躲藏起来,准备接应他们,然后自己进了地牢。 地牢里有七八个守卫,两个看守门口,五个巡逻,还有一些零散的也在巡逻。 “聆汐姑娘,你怎么来了?”守卫们都对她很熟悉了。源聆汐随意地聊了两句,便说是父亲让她过来查看地牢里的人。 守卫们似乎有些疑虑,互相看了看,说:“聆汐姑娘,这可是大总管和圣使都吩咐了要好生看押的,没有他们的命令不敢随便放人进去,你看这……”“我都说了是我爹让我来的。你们知道这人有多重要吗?要是他有任何一点差错,就会影响到主上的大计,你们担待得起吗?”源聆汐提高了声调,假装底气很足的样子,这样倒是能唬到那几个守卫,只好 先放她进去。 不过守卫还是不太放心,便支使其中一人去总管那边问问。 这边源聆汐已经进了地牢,焱翎似乎服了某种软筋散,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三庄主?三庄主醒醒……”聆汐摇了摇焱翎的胳膊,好一会儿了,焱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是源聆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 “父亲让我来看看你,省得出什么问题。”源聆汐似是感觉到了背后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便故意高声说道,脸上却是挤眉弄眼地朝焱翎传递表情。 焱翎更是不解地看着她。分明把他们害成这样,抓他们进来的就是她,为何突然她又过来看他,还拿了一只小瓶子给他。 “这里面是软筋散的解药,你先服下。”源聆汐压低了声音说道。 焱翎似乎不是很相信她。源聆汐可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将药丸塞进了焱翎嘴里,并且小声说道:“我若是想害你,用得着这样吗?你听清楚,待会儿我应付这些人,你就拼命往外跑,你二哥在外面接应你。”说着,她将一张图纸塞 进焱翎手里。“这是岛上的地图,你们按照这上面红色的路线跑。那是一条小路,一般人都不知道。出了树林等我,我想办法给你们弄条船。” 岛上?焱翎心头一跳。他和焱轩之前是被打晕了弄过来的,也不知道究竟走过了什么路,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牢里了,他也没见过焱轩的面。现在源聆汐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被弄到了一座岛 上。 “准备好了吗?我先去了。”源聆汐低声说道,站了起来,转身朝外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对守卫说道:“我看他好像有点不舒服,你们看是不是应该让大夫过来看看?” “不舒服?”守卫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聆汐,便走向了焱翎。 焱翎还是无力地靠在那里。不过等守卫躬下身子去查看他的身体状况时,焱翎突然勾过守卫的脖子,用力一折,那守卫还没发出声音就咽气了。 后面那守卫见势不对,想要冲上来帮忙,源聆汐赶忙一掌将那守卫敲晕了过去。 “快出来!”源聆汐叫了一声,然后先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巡逻的侍卫对源聆汐没有防备,她便趁势撒上一把迷药,将面前几人迷晕了,带着焱翎往外跑。 “这个岛人迹罕至,从来没人找到过,也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所以地牢的守卫并不严密。咱们快一点,能在别人发现之前跑掉!”源聆汐一边走一边向焱翎嘱咐道。 谁知她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了脚步声。父亲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第297章 难出生天 “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头一声质问,令源聆汐顿时惊得愣住了。她抬起头来,看见父亲带着十几名武士就站在面前。 “爹、爹你怎么……”源聆汐惊恐地咽了口唾沫,但这会儿已经没有退路了。地牢里面是封死的,而前面又被这么多人挡着,要想跑出去,只怕没有太大的希望。 可是,怎么办,焱轩还在外面等着!他方才应该也看到了父亲带人过来,若是他聪明,就该先离开,但以源聆汐对焱轩的了解,恐怕他不会丢下他弟弟就这么一个人走。 “聆汐,你好大的胆子!”源父厉声呵斥,让人立马将焱翎捉拿起来。 “父亲,住手!”源聆汐张开双臂挡在焱轩前面。这样一来,手下人也不敢动她,只能回头看源父的反应,听他安排。 “你想干什么?”源父皱起眉头看着女儿。“爹,你答应过我,你不会伤害品剑山庄的人。可是那晚你带人冲进去,杀了多少人?你说成就大业,总得有牺牲,你也说过,你会给焱轩哥哥他们一条生路的,可是我明明听到你对圣使说,等他们完成需要做的事情之后,就杀他们灭口。你为什么骗我?”源聆汐鼓起勇气质问道,心中又是憋闷,又是委屈,更多的是心疼。她为父亲竟然欺骗自己这个事实而心疼,也为自己的愚蠢害了焱轩和焱翎两兄弟而心 疼。看到现在焱轩对自己敌对的目光,她就觉得心好像被掰开成一片一片似的。源父定是没想到那些话竟然被聆汐听到了,一时有些噎住,怔愣半晌竟无言以对。聆汐并不是傻子,此刻想要编造借口只怕是骗不过她,他只能承认,“没错,我是答应过你,但情况随时都在变化,很多事 情都是不由我们做主的。主上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点差池,你可明白?”“爹!他们是无辜的啊!你何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当年的正义,还有你加入这个大家庭的初衷,你都忘了吗?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难道对你来说,主上的命令已经变得比你的原则还要重要?”源聆 汐说着,眼里溢满了白花花的泪水。“原则?这世上坚守原则的人,最后的下场有几个能好的?不知变通的人,最终会沦为别人上行的垫脚石!当年我决定效忠主上的时候,的确是为了替太子殿下复仇,揭开那狗贼江玹逸的真面目!这么多年 过去了,这一点依旧没变,但是要做到这些,只有主上可以。只要主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掌控了这江山,便能替太子殿下正名,让那江玹逸死无葬身之地!”源父义正词严地答道。 “爹!你就没想过,主上或许只是在利用我们,他……” “够了!你这逆女,还不赶紧过来!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但你日后不准再接近段氏兄弟!”源父严厉地说道。 “不行,我不让!你不能带走他。”源聆汐挡在焱翎前面,试图阻止父亲。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这丫头拉到一边去!”源父生气地说道,手下人便涌上去,将源聆汐架到一边。 源聆汐一边挣扎,一边对焱翎吼道:“快跑啊!” 焱翎眼见前面这么多人挡着,定是不容易跑掉,不过他总不能束手就擒,便抄起刚才从守卫那里夺来的刀朝前面冲了过去,与源父及其手下人打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源聆汐趁着大部分人都冲着焱翎去了,推开身边的两个人朝焱翎跑过去,处处替他挡着。打手们投鼠忌器,不敢伤了聆汐,只能闪躲退后,一边打着一边退到了地牢门口。 “汐儿,你闹够了没有!”源父终于忍不住大吼了起来。 源聆汐已经铁了心要救焱翎,哪管父亲呵斥,坚定地答道:“今日我一定要放他走。爹,你若是要抓他的话,不妨从女儿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源父气结,指着源聆汐满面愤怒地说道,“好,你这逆女,竟然帮着外人与你父亲作对!来啊,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这小子给我抓住,绝不能放他走!” 言下之意,似是不管源聆汐死活,也要达成目的! 源聆汐心中一寒,也抓起武器与守卫们拼杀起来。 这时,焱轩也冲了过来。 “二哥!” “焱轩哥哥,你怎么来了?”源聆汐知道焱轩定是没有走,但看到他出现,仍是不免担忧。 “至少这次,你没有骗我。”焱轩只说了这么一句,混战之中他们便顾不得再搭话。 源聆汐护着他们二人且打且退,奈何父亲带来的人很多,他们渐渐被围了起来,再无出路。 “都给我拿下!”源父一声令下,打手们一拥而上,将焱轩和焱翎二人扣下来。 “爹!”源聆汐绝望地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焱轩和焱翎又要被抓回去,而父亲很决绝,显然是不肯给他们一条出路。 “放了我弟弟!”焱轩虽被制住,仍是抬起头来对源父说道。 “你若是乖乖表现,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你弟弟。他对这件事并无所知,要他的性命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源父答道。 “我不相信你,你现在就放了他!”焱轩说道。 “我也不相信你。我若是现在放了他,你还会乖乖听话?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你要么乖乖听话,还能给你弟弟一条生路,要么你们俩兄弟,就一起把小命搭在这儿!”源父说道。 “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如何制造那玉扳指。你若是想杀我,尽管来便是!”焱轩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这是源父的弱点,也是焱轩唯一可以争取生机的地方。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源父举起刀,朝向焱轩。 焱轩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爹!”源聆汐却怕父亲真的气急下手,赶忙上去挡在前面。 恰在这时,源父身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去恭敬地作揖,“圣使大人。” “源总管,跑掉的人直接抓回去就好了,何须在这里喊打喊杀,绕了主上的清净,咱们谁也担待不起。”面具人走了过来,仍旧闷闷地说道。 “圣使大人,都怪我管教无方,对这唯一的女儿太过纵容,她才会不知深浅犯下大错,险些误了主上的大事,还望圣使大人念她年幼无知,饶过她这次。”源父拱手说道。 “小女孩情窦初开,为了所爱的人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犯点小错也是难免的。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圣使低着头,面具下的目光正朝向焱轩的方向。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似乎都已经了解清楚了。 “可是……”源父看上去有所顾虑。 圣使也不多说,径直走上前去,俯身对焱轩说道:“二庄主,咱们一早就讲好的条件,你现在逃跑,主上可是会生气的。” “讨好你们的主上,那是你们应该考虑的事,不是我的。”焱轩淡定地答道。 “那,他呢?”圣使扭头看向了焱翎。 “你们放了我弟弟,我会照你们的要求做。”焱轩答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把对方当傻子呢?你若当真要这么逼我们,那我也只能……”圣使说着,抓起了焱翎的手,用力一掰,便听见焱翎的小手指“咔嚓”一声,似是折断了。 焱翎吃痛地闷哼一声,虽然没有叫出声来,但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住手!别动我三弟!”焱轩大叫一声,想上来拦住,但他自己也被人制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使抓起了焱翎的第二根手指。 “听话,或者是不听话,取决于你。”圣使眼皮也不抬地说道。 “二哥,你不用管我……”焱翎强忍着痛楚说道。 焱轩咬了咬牙,看着圣使说道:“你们到底想要怎样?你们要我的性命也就罢了,何必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我们要的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写那些东西了,主上吩咐说,直接由你负责,把那枚玉扳指复原。”圣使说道。 “复原?”焱轩有点吃惊。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想要复刻那枚玉扳指,而那些材料却是十分难得的,因此不一定能成功,但照那面具人的意思,他们手里有那玉扳指的原版! “再等两日吧。东西很快就会取回来了。”圣使说罢,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先把焱轩和焱翎压下去看押起来,就连源聆汐也被软禁,大概是怕她再动什么歪脑筋。 源聆汐被关在房间里,想起圣使说的那些话,只怕他们要对岳灵心下手,如今她又无法救出焱轩和焱翎,若是能传递消息给岳灵心,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这时,一只觅食的鸽子扑楞着飞到了窗台上。 “对了,鸽子!”源聆汐忽然想起来,王若琳从前在冷宫里的时候,养了一群信鸽来传递消息,这些信鸽都是双向的,飞的路线便是岛上到冷宫特定处,若是将信笺放在信鸽身上,传到宫中,兴许有希望让宫里的人看见。 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好啊……于是她亲手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信鸽身上,把鸽子放了出去。 信鸽从窗户外飞过。 窗户中,一双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 “她要来了。”那声音,如沉入寒潭之中,让人堕进万劫不复,带着半分邪肆,和半分许久不见的期待。 第298章 撑不下去了 “娘娘!娘娘!”碧水从外面一路疾行过来,慌慌张张地。 岳灵心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了?让你去送个东西,怎么这副模样?出什么岔子了?” 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一来是出于安全考虑,隔墙有耳,现在宫里的人,除了秦公公和碧水,岳灵心谁也不敢太相信;二来她不想太张扬,或者说,并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记得,这皇后的身份。 “不是。”碧水连忙摇头,“您做的名单,奴婢已经拿给皇上了,他说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方才奴婢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嗯!皇上和姜统领呆的地方,不是只有咱们知道吗?可是,刚才奴婢竟然看到有鸽子飞进来!”碧水压低了声音说。 “鸽子?是信鸽?”岳灵心问道。看见碧水点头,她也有些疑惑,喃喃道:“是他们用来跟别人联系的吗?” 岳灵心想,江玹逸可能是在计划着什么,要周全的话,难免要跟外界联系。不过现在是关键时期,一步错则满盘皆输,江玹逸应该更小心才是,飞鸽传书可是很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的。 谁知碧水又摇起了头,“我看皇上和姜统领,看到那信鸽的时候,好像也很惊讶的样子。” 这么说,那信鸽与江玹逸他们并无关系。岳灵心心里想道,自然更觉得奇怪了。 忽然,她想起那个地方的关键点。 在江玹逸和姜凡躲进此处以前,那里曾是王若琳和裳梦萱的据点,岳灵心也曾看见过王若琳在饲养白鸽,难道说,那白鸽是…… “不可能啊。这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他们不会傻到再往这里送信的。”岳灵心沉吟了片刻,越想越不对劲,决定还是亲自过去问问,弄清楚。 她带上碧水,绕小路去冷宫。 江玹逸和姜凡正在研究那张纸条,看见岳灵心来了,似有意掩饰什么。岳灵心上前问了两句,见姜凡在手里藏着东西,想来便是那纸条,便硬是掰开他的手将那纸条取出来。 这纸条上赫然写着,“岳灵心亲启”五个字。 岳灵心皱起眉头,眼中又惊又疑,显然她事先绝对没有想到,那信鸽送来的纸条,竟然是给她的! “娘娘,这是什么?”碧水看到上面的字也吓了一跳。 岳灵心已经看完了字条上的内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落款上。 “源聆汐写的字条,她求我去救焱轩和焱翎,说是她父亲要杀焱轩,好像是跟那玉扳指有关。”岳灵心皱起眉头说道。 “源聆汐……她不是跟那些人一伙的吗?”碧水讶异地说。 姜凡立马接道:“所以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应该派人去她说的那个地方先查探一番。我看这上面写的地点,平日里闻所未闻,更是人迹罕至,若真如信上所说,倒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万一这信上写的是真的,我也不能见死 不救啊,即便有陷阱,咱们也该想想办法才是。”岳灵心说道。“就是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不敢让你知道这件事。如今朝中大局未稳,还需要谨慎为重……”江玹逸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其实心中担心的是岳灵心的安危。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了朋友她必是不介意 以身试险,哪怕真的是有陷阱,她也会去闯。谁知岳灵心立马答道:“这朝中的事情不是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名单我都已经给你了,你只要按照名单上的核实便好,柳秉城和昭王江玹胤的人很快就能拔除,这朝中你想要清除的障碍都不再是障碍,事到 如今,你还在等什么?现在该是你现身恢复朝政秩序的时候了。” “灵心……” “这种局面我真的撑不下去的。总而言之,你尽快出面收拾烂摊子,另外我自己会派人去调查这封信的。”岳灵心将纸条捏在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那纸条上提到了玉扳指。岳灵心回到寝殿里,便把玉扳指取了出来。自从去了一趟西番,又听了段焱轩来找自己说的一番话,岳灵心越发觉得这枚玉扳指不简单,当初把自己带来这个时空的那枚古老的戒指,是否就是这一枚?如 果真是的话,那,那个人找这枚玉扳指,难道是为了回到从前的时空?岳灵心不禁有这样的想法。 “娘娘!”碧水忽然惊呼起来,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岳灵心手里的玉扳指。“快看!”“怎么了?”岳灵心顺着碧水指的方向,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这枚玉扳指,发觉了不对劲。这枚玉扳指本就是残缺的,上次焱轩也说过了,中间本该有一枚宝石,说明这扳指已经有些年头了,玉石看上去泛着 旧色,一看就是旧物件,可今日岳灵心拿在手里,却见这玉扳指透剔透亮,好像焕发新生了一样。 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有一些细细的血丝,在玉石里面蔓延。 岳灵心手一哆嗦,几乎把玉扳指扔出去。 这戒指……难道在吸她的血来滋养? 从前也听说过有“玉养人,人养玉”这种古语,但岳灵心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是真的,而且表现得这么明显。 “娘娘,奴婢曾经听说过,这带血丝的玉石,都是进过古墓,陪葬过亡者的,定是对墓主人十分重要的东西,若是被挖出来,也是很晦气的。”碧水皱起眉头说道。“死人不死人,晦气不晦气的,我倒不在意,这种迷信的事情,我并不太相信,只是有些我自己经历过的事,却不能不放在心上。如果这枚玉扳指,真是我从前见过的那一枚,那么它很可能蕴含着一股很神 秘的力量。”岳灵心叹了一口气,将那玉扳指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如果那人真的在找这枚玉扳指,那么手里握着这东西,便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不过片刻,外面有人叫了起来。 “娘娘,外面好多大人说要见您!”一名下人慌慌张张地进来汇报,看样子,似乎情况有些不对劲。 岳灵心见状,立马朝大门外走去。果不其然,这里已经排了一排大臣,大概有七八人,并列朝向岳灵心。这几个人,岳灵心已经格外眼熟了,都是平日里在朝上跟她争锋相对的几人,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岳灵心也了然于心。不过她还是笑 脸迎上去,说了几句,才话锋一转,道:“几位大人为了朝政劳心劳力,本宫深感欣慰,只不过这深宫后院,若非要紧事务,你们这样前来,怕也有些不妥吧。” “当然是有紧急的事情,才会不经通报便来叨扰皇后娘娘。臣们一直有一事,梗在心中,希望皇后娘娘今日能作出解答。”其中一人说道。 “哦?何事?但说无妨。”岳灵心淡定地答道。那人便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先前一直说,皇上在南境边防养病,不宜舟车劳顿,所以迟迟未归,如今半月有余,却仍是没有半点与皇上相关的消息,臣实在担心皇上的境况,只好让人前往南境调查,希望 能见到皇上一面,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他故意顿了顿,拖长了声调,“皇上根本就不在边防营内!” “这怎么可能?”岳灵心面不改色地答道,单从她的表情来看,是绝对看不出破绽,恐怕他们是猜不到,她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江玹逸,所以才如此理直气壮地登门来讨要说法。 “我们的人将边防营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皇上的踪迹。皇后娘娘却声称皇上一直都在边防营,究竟是为何啊?”那人的语调也变了,有些试探和威胁的意思。 “没错。皇上压根儿就不在边防营,皇后娘娘一直以此当借口,难道是在掩饰什么?”另一名大臣也附和地说道。其他几人虽然没有都开口,但也点头,一副抱作一团向岳灵心要说法的架势。 岳灵心一一扫过他们,说道:“这边防营乃是兵家重地,你们随随便便派去一个人,就能将边防营调查得仔仔细细,底朝天,是不是也太夸张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娘娘,再怎么严防死守,也堵不住人的嘴。今日我们来找你,就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你若坚持说,皇上就在边防营内,不如我们就立马召集朝中重臣,共同派人去边防营探 个究竟,如何?”那大臣胸有成竹地看着岳灵心,看来他的确已经将边防营彻底打探过了。其实岳灵心也不意外,她知道这个骗局早晚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边防营并不是铁桶,也不是她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朝中大臣的裙带关系一重接着一重,总有一天能探查到这些,所以岳灵心也一直在拖着 ,近来她已有感觉,边防营有动静,只是无力阻止,是而方才她才会对江玹逸说,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第299章 赌注 岳灵心面对几位大臣咄咄相逼,心中虽然烦躁且有些犹豫,但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心里有鬼。 “朝中这么多政务要处理,你们却为了这点空穴来风的事情,就要把重臣们都聚集起来,岂不是扰乱超纲?本宫如何能答应!”“皇后娘娘,后宫干政,乃牝鸡司晨之举,实在是因皇上龙体不适,万般无奈之下才让娘娘代为处理朝政,但若是皇后娘娘继续对皇上的下落含糊其辞,那臣等就不禁要怀疑娘娘的用心了。”大臣并没有被 岳灵心的气势吓退,反而更加步步紧逼。 岳灵心目光一凛,瞪着那人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本宫把皇上藏起来了不成?”“娘娘究竟做没做什么,只要见到皇上不是都清楚了?只是皇后娘娘如此笃定皇上就在边防营,却是个谎言,这真是让臣等心中不安,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今日最好还是把一切都说清楚,否则,别 怪臣等把事情做绝了。当然,我们也希望皇上安然无恙,这……”“够了!”岳灵心厉声打断那人说的话,面色已经变得极其严肃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后宫之中对本宫大放厥词!本宫今日若是不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别人还以为这六宫之主是谁都能欺到 头上的!”“皇后娘娘,现在没搞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皇上下落不明,你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长久不了的。如今若是我们见不着皇上,只怕不是我们要担上这以下犯上的罪名,而得怀疑皇后娘娘你,究竟对皇上 做了什么!”另外的大臣们也沆瀣一气,对岳灵心说道,像是巴不得立马将岳灵心治罪,夺掉她手中的大权才好。 “那你们觉得本宫能对皇上做什么?”岳灵心也提高了声调,不输气势地反问回去。 “这个嘛,就要问皇后娘娘您,一直隐瞒皇上的真实下落,究竟是什么目的了。”那大臣似乎觉得岳灵心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要他们再进一步,岳灵心必定会溃不成军。 岳灵心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尽力拖延,便说道:“好啊。既然几位大人这么肯定,那就召集群臣上朝对质吧。” 那几位大臣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岳灵心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但见岳灵心往外走去,他们也互相交换了眼色跟上。反正已经撕破了脸,逼到这个份上,他们也想看看岳灵心跌下宝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虽然不是上朝时间,但大臣们竟也迅速地赶来大殿,许是这些人早已传出风声,今日会把皇上的下落弄个明白。 在大殿上,那几名大臣把他们派出去的探子召上殿来,与岳灵心对质,证明皇上确实不在边防营。为了证明他们的情报正确,竟然还让押上来一个人。 此人是边防营的一名庶务长,负责安排营中的饮食起居,但他表示营中从来没有特别安排过饮食和用药,不像是有大人物居住的样子。这人身上带着伤,看样子是受过了拷打。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娘娘你——你在说谎!”方才那大臣指着岳灵心无比激愤地说道,好像他有满腔的愤怒和绝对的证据,指控岳灵心谋害皇帝,而要让岳灵心伏诛。 “还请娘娘给臣等一个解释!”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早有串通还是被这一袭指控说动了,于是也嚷嚷着质问岳灵心。 一时之间,群臣情绪激昂,一定要岳灵心给一个说法。 “大胆!你们敢这样跟娘娘说话……”碧水本想帮岳灵心将那豺狼虎豹般的大臣们堵回去,可其中有人煽风点火,连岳灵心都压不住场面,何况她一个小小的丫鬟,三言两语就被堵了回来。 岳灵心心下犹疑起来,明明知道江玹逸就在后宫之中,可他说时机不到,尚且不能露面,如此一来,岳灵心便只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好,既然你们说皇上不在边防营,那就照之前所说,由大家公选出一个人,去边防营看个清楚。”岳灵心想到怕是只能这样拖延时间了。谁知殿中的人还不肯放过,一再咄咄相逼的那人又说道:“这去南境边防营路途遥远,谁知你会不会在途中做什么手脚?我看,这段时间内,只能先委屈皇后娘娘足不出户地呆在自己的寝殿里,不得干预朝 政,也不能过问外面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要软禁本宫?”岳灵心微微扬起眉梢,透出一股凛冽的气势,殿下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人更是摇头说,“这不好吧……”“皇后娘娘如今是朝中掌控大权之人,只要你说一句话,这探查之事不还是困难重重?所以臣还是坚持,让皇后娘娘暂时交出大权,闭门不出,方能避险。若是事情核实,是臣等的情报有误,甘愿脱下这顶 乌纱给皇后娘娘赔罪!” “哦?此话当真?”岳灵心陡然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眸看着说话那人。 “大丈夫一言九鼎,如若真是臣等情报有误,委屈了皇后娘娘,自然是无颜再面对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大臣说着,脱下了自己头顶上的官帽,以示决心。 岳灵心嘴角翘起来些,但并不易被察觉。 这就是江玹逸在等的机会。 岳灵心岂会放过,立马试探地说道:“高大人这么说,是你代表了今日来后宫的一众大臣,还是只是你自己的意思呢?” 那高大人环顾左右,似乎是在示意其他人表态。于是那群一开始就与他沆瀣一气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说和高大人是一个意思。岳灵心目光扫过这些人,心里便有数了,这些面孔她早就烂熟于心。于是她上前一步,将发髻上的后冠和步摇摘了下来,放在桌案上,对着众人一字一顿地宣布:“今日既然有这么多人怀疑本宫,本宫便也 学诸位大人,脱帽立誓,如若本宫有半分对不起皇上之举,随你们处置。”说罢,她便转身从甬道离开了大殿。留下一干愕然的大臣,竟也有些摸不准情况,岳灵心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只有方才那一群与岳灵心对呛的大臣,还满心以为,岳灵心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退路。他们立马派人前往边防营,以免节外生枝。 回到寝殿以后,碧水不明真相,因而还气得跺脚,不停嚷嚷着:“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娘娘你也是,怎么能任由他们这么胡闹呢?你明知道……” 岳灵心盯了她一眼,碧水也知道下面的话不能说了,只能硬生生地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这几日就安心在后宫呆着,应该用不了几天,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岳灵心安慰起碧水来,相比之下,她反倒不像是事件的中心,而是一个等着看戏的旁观者。 碧水只好安安心心地等着,这几日心里却都不得安宁,反观岳灵心,倒是过得恬淡闲适的,好像放下了朝政重担令她舒服许多。这日碧水也是从外面回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被一个丫鬟叫住。碧水一眼认出来,这个丫鬟便是她派出去打探苏沐漓消息的。碧水知道,现在岳灵心别的都不担心太多,最担心的就是苏沐漓现在到底 怎样了。 碧水立马问道:“打听得如何?” “有点眉目,听说是从西番回苏府了!昨夜才进城的。这不,奴婢就赶紧回来禀告了。”那丫鬟答道。“从西番回来的?”碧水暗暗想到,先前岳灵心的确说过派人去七绝门打探一下,看来是刚好错过了,不过看这丫鬟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顿了顿,那丫鬟果然接着说道:“不过看情况好像不妙。昨晚 上回府之后,整个院子就被人严防死守了起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竟然无人透露,但是里面手忙脚乱,好像是有人受伤或者重病的样子,连神医谷的老谷主都过去了,似乎情况很不好。” “受伤?重病?”碧水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多想,嘱咐了那丫鬟几句继续去苏府外面盯着,便转身急匆匆地跑进寝殿里去。这几日岳灵心闲来无事就温习“功课”,在古代接触西医的机会屈指可数,尤其是这段时间被各种事情缠身,忙得不可开交。像她这种动手术干精细活的,三天不练手生,并不是夸大其词。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没事就会去医院的太平间摸摸尸体,还吓坏过来巡视的保安,和工作的小护士。而她总是一脸镇定,或许是早已看惯了血腥和死亡,或是觉得,死人并不比活人可怕,死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 而活人,却总有千种想法去害人。这厢岳灵心正看着书,不知不觉地想了这么多,想起那个人,便想起从前的生活。那时候为了生存,便让自己活在地狱之中,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直努力地想要融入。她不想变成从前的自己,她 想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然而,那个人,竟也真的来了么? 岳灵心耳畔响起那日在边防营里,面具人对自己说的话。 “他很期待,你们再次联手合作……”岳灵心手一紧,将书捏得皱巴巴地,一股子久违的戾气在她心里翻腾。 第300章 病情严重 这时碧水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岳灵心的冥思。 “娘娘!娘娘!出事了!” 岳灵心一听便更是头疼,她好好地呆在这寝宫里,又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又怎么了?”岳灵心揉着太阳穴,看向风风火火往跟前跑的碧水。 “苏、苏家主,查到苏家主的下落了!他已经回苏府了!” “什么?”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听到苏沐漓的消息,她本该高兴才是,但碧水方才进来时,嘴里却喊的是“出事了”,看样子,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莫不是苏沐漓出了什么事? 岳灵心立马三两步绕过桌案,拉住碧水的胳膊,让她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方才奴婢得到线报,说苏家主昨日回府,但是随后就封锁了后院,听说连神医谷的老谷主都亲自过去了,像是、像是有人受了重伤,或者是生了重病,总之,情况好像很糟糕……”碧水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岳 灵心的表情,生怕岳灵心承受不住打击似的。 岳灵心的手一下子滑落下去,好像失了魂魄一样,千头万绪涌上来。 受伤?生病? 是苏沐漓吗?若不是他,耽老谷主怎么会亲自出谷来?这是不是说明,情况真的很严重,否则只需要耽棠过来不就好了? 岳灵心越想越担心,“不行,我得出宫去看看!”“娘娘,你不能出宫啊!且不说你现在身为皇后,出宫一趟可是天大的事情,再者那日你在殿上立誓,这几日决不离开寝宫半步,你若偷偷溜出去,被有心人抓住做口实,那可就出大事了!咱们还是等确切 消息传回来了再看情况吧?”碧水劝阻道。 可岳灵心哪还听得进去这话,立马答道:“只要咱们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啊!” “娘娘……” 碧水还想劝说,可岳灵心心意已定,如果不去见苏沐漓一面,她是绝对不会安心的。碧水见状,只好不再浪费唇舌,按照岳灵心的吩咐去安排出宫的事情。 清秋院这边本就比较僻静,到了晚上更是鲜少有人来往,岳灵心便趁着这会儿乔装打扮成丫鬟混出去,所幸没有引人注意,一路飞奔,很快便到了苏府大门。平日里苏府门前气势恢宏,却也没有像今夜这般灯火辉煌,光是大门前就增加了数倍的守卫,但看上去却又不像是平日的看守。这些人与苏府的一般家丁穿着不同,而且一个个气势汹汹,手中拿着出鞘的 兵器,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戾气。而且这些人看上去,分成好几拨。 看来,还不止一方人马在这里。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碧水在离得稍远的地方吹了声口哨,等了一会儿,先前在宫里报信的那个丫鬟从隐密处钻了出来,疾步走到她们身边,拱手一拜:“皇后娘娘,碧水姑姑。” “里面情况怎么样?”岳灵心问道。 “里里外外都是人,封锁得这么严实,应该很难探听到里面的情况。”碧水皱起眉头说。 “这么多拨人在这里守着,人多口杂,反而好打听。”岳灵心说道。 那丫鬟点点头,“娘娘说得是。下午的时候奴婢在这周围四处打听,听见他们不少人在说,这苏府家主重病卧床不起,虽是请来了神医谷老谷主,但如今仍是生死未卜。” “那这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来头?”岳灵心问道。 丫鬟朝那边看了一眼,目光中透出深意,“这些人都是苏家各家宗亲带来的人马,听说是苏家主病重,这些人都一涌而来,要求重选苏家掌事者。” “宗亲……”岳灵心微一沉吟,觉得恐怕事有蹊跷,“沐漓是苏家嫡长子,宗亲之中没人比他更适合这家主之位,如果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他们应当不至于这么贸然前来,要沐漓交出家主之位。” 那丫鬟立马接道:“听说是苏家离家多年的二儿子回来了,要接任兄长的家主之位。” “苏明轩?!”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想到这个名字,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那咱们该怎么办?”碧水也知道那个苏明轩的厉害,他背后还有一些势力支持,如今只怕还跟苏家宗亲有了勾连,如果苏沐漓真的性命垂危,苏明轩很有可能成为苏家家主,到时候即便苏沐漓挺过来了, 木已成舟,苏明轩又有这些宗亲的支持,苏沐漓很难翻盘。“无论如何,要阻止他们重选家主。”岳灵心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任何名目介入苏家的家事,除非……以皇族的身份!想了想,岳灵心皱眉说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沐漓到底能不能挺过来,或者,需要多 少时间。” “那……要奴婢潜进去打探一下吗?”那丫鬟问道。 “不用了,我亲自去吧。”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往苏府后院走去。通往苏沐漓住的院子有一条小径,她前几次来的时候,苏沐漓提起过,这次她便从小径过去,避开了前门挤挤攘攘的一群人。这边比较僻静。岳灵心从后院院墙翻进去,只见院子里来来往往不少人。幸好岳灵心一眼看见了七元——看到他就知道苏沐漓的下落了!岳灵心赶忙上前将七元拉进角落里,七元一看见岳灵心,眼睛瞪得 跟铜铃一样大。 “岳小姐,你怎么……” “嘘——”岳灵心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跟七元打听里面的情况。 七元一下子变得有点紧张,朝屋子里看了一眼,似是担心着屋子里的状况。 “沐漓在里面吗?耽老谷主过来,是因为他?”岳灵心见七元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便直接把心里的疑问摊开来,让七元没办法回避。 “少爷、少爷他……”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罗嗦了!外面的形势千钧一发的,你真想让那个苏明轩当上苏家的家主啊?”碧水实在看不下去了,跺了跺脚逼七元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七元听到这里,也觉得是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便紧紧地皱着眉头答道:“那日在南境边防营,少爷离开以后,体内的隐毒便发作了,幸好长孙少爷赶到,我们才以前把少爷送回了客栈,请剑宗帮忙止住毒 气在体内乱窜。但是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虽然暂时能控制住毒液扩散,却没办法控制病情。少爷晕倒了好几天,把耽谷主请到西番诊治,情况也不见多少好转,还是昏迷的时间多,很少清醒过来……”“那为何突然又回来了呢?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岳灵心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日处理完边防营的事情,她注意到苏沐漓消失了,但以为他只是跟自己生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 对他,便没有去寻他,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多变故!她若是早知道,他正在西番受这样的折磨,她怎么能抛开他,自己跑回大闵来! 岳灵心本就对苏沐漓抱愧,此刻更是满腹悔恨。如果她能陪在他身边,即便不能妙手回春,至少也是一种安慰。她真不知道,这段日子,苏沐漓是怎么熬过来的。“家中传来消息,说二少爷回府了,并且暗中有人透露消息过来,以苏胜大老爷为首的几家宗亲正赶往苏府,看样子是有大事要发生。那苏胜大老爷一直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处处与我家少爷对着干,少爷担心,这人和苏明轩碰头在一起,恐怕会串通一气做出什么对苏府不利的事情,所以坚持要赶回来,谁知这身子撑不住,还没进城就……”七元哭丧着脸,看他的表情情况的确很不乐观。这段日子他一直在 苏沐漓身边,定是对苏沐漓的身体状况有直观的了解,连他都这么担心,说明这一次是真的很凶险了。 “现在他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老谷主怎么说?”岳灵心急忙问。 “还没确定。不过,从刚才开始,少爷就突然吐起血来……”七元已经带着哭腔,低头看着手里端着的水盆。盆子里的水已经被黑血染透了。 岳灵心好像被一千根针扎进心头,整颗心都抽搐起来,身子却一动不能动。 碧水看见岳灵心的双手颤抖了起来,赶忙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小姐,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别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岳灵心点点头,快步朝屋子里走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沐漓!”岳灵心奔向床边,见一白发白须的老头子坐在床边,正拿着细细的银针扎进苏沐漓头部的穴位里。这会儿苏沐漓已经半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角还沾着血迹。 这白发老头便是神医谷老谷主。 “爷爷,到底怎么样?”问话的是站在旁边的耽棠。耽老谷主皱起眉头,说道:“他强行打开穴道,毒气外涌,渗入血脉,如今毒血四处乱窜,我只能用针灸将毒素都逼到一处,但,这毒素在他体内太久,如今已经封不住了,最多也撑不了几日,而且,会受 到极大的痛苦,倒不如……”“那也要,撑下去……”苏沐漓忽然开口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睁开了眼睛,想来也听清楚了刚才老谷主说的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的表情却像无波无澜的古井一般平静。他紧紧地盯着老谷主,颤抖着说 :“求你了,哪怕是几日,几日就好,苏府……不能落在明轩手里……” 他话音刚落,岳灵心的声音就响起来。“沐漓!” 第301章 必须撑过今夜 苏沐漓听到岳灵心的声音,虽未转头看她,心下却已了然,整个人便愣住了。 岳灵心三步并作两步朝床边走去,刚要近时,耽棠却一步跨上来,张开双臂拦住岳灵心,红着眼睛瞪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让开!”岳灵心一心想着苏沐漓的病情,不想跟耽棠纠缠,便要将她推开。可耽棠寸步不让,目光决然地看着岳灵心。 “皇后娘娘不好好地在深宫里呆着,跑到这苏府来,是什么意思?”耽棠冷嘲热讽地说道,好像要用这种方法来逼退岳灵心。 “既然知道我是皇后,你还敢挡我的路?”岳灵心冷声反问道,目光更是凛然。“你都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了,还想怎么样?”耽棠对岳灵心理直气壮的模样更是生气,“皇后娘娘”本是她说来讽刺岳灵心,没想到岳灵心照单全收,耽棠油然而生出一种被蔑视的不痛快感,更对岳灵心怒目 相视。 “我有没有害他,他想不想见我,都是他的决定,不该由你插嘴。”岳灵心毫不客气地把耽棠堵回去。 “岳灵心,你真以为自己是谁啊,你……”耽棠气不过,想跟岳灵心对嘴,但老谷主却皱起眉头呵斥了她。“沐漓的情况很不好。”老谷主抬起头来看了看耽棠,又看了看岳灵心,似是责怪她们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吵吵闹闹。说罢,他还有意多看了耽棠一眼,“原本沐漓就不该强行打开穴道,偏偏他体内还带有软 骨散,这穴道一开,软骨散的毒也随之浸入体内,便是雪上加霜。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让人意外了。”“爷爷!”耽棠咬了咬嘴唇,急忙问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给他下软骨散是我的不对,但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说着她红着眼睛看了一眼岳灵心,“我跟他说过无数遍,他自己 心里也很清楚,一旦冲破穴道,他的身体难以支撑,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可他为了去保护别人,仍是不顾自己的性命,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 “好了,现在不是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那有什么脸指责别人?”老谷主对耽棠斥责一番,耽棠也无话可说,对爷爷说的话,她不敢顶撞,只能低下头咬唇不说话。“老谷主,沐漓他到底……”岳灵心下意识地想问,还有没有救,可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怔愣了片刻。从前她当医生的时候,也有不少病患家属这样问过她,而让家属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多半是情况非常糟 糕的时候,结果也往往不好,所以她不敢问出口。 耽老谷主皱起眉头,干巴巴的脸上显露出忧虑的神情。说起来他也是与苏沐漓颇有渊源,这么多年来,让神医谷上下尽心尽力地医治苏沐漓,如今这种情况,也不是他想看见的,是而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一定会有办法的!”岳灵心自己笃定地说道,大步走向床边。 苏沐漓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这会儿岳灵心走近了,他更是把脸别向床内侧,似乎不愿看见她。 “沐漓……”岳灵心几乎是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苏沐漓却直接打断了,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岳灵心愣了一下,脚步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方才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却因为他的三个字而有些崩溃。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半晌才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什么可生气的。”苏沐漓淡淡地答道。岳灵心知道他嘴里是这样说,心里却未必是这样想,便接着说道:“如果是因为后位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当时情况很紧急,在边防营里的几方势力各个如狼似虎,我若是没有一 个压得住他们的身份,便无法镇压他们的叛乱,所以只能……”“我都明白。”苏沐漓依旧是很冷淡的口气,截下岳灵心的话。“你有你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也有你自己的一套道义理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应该去做的,我从未觉得你有错,只是,那些不属于我,你也是 。” 岳灵心听到最后三个字,心尖儿便是一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沐漓没有说话。“我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你定是会生气,但只要这段时间过去,一切平息下来,我就会离开皇宫的。”岳灵心仍然试图跟苏沐漓解释,让她理解自己的用心,尽管她心内已经料到,以苏沐漓的性子,若是想 要理解她,也不至于会说出这些话来。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解释,也不想理解她。 果不其然,苏沐漓冷淡地答道:“与我何干?”“苏家主,我家小姐这段时间真的很担心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伤她的心呢?”碧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为岳灵心打抱不平。这些日子以来她看见岳灵心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惦记着苏沐漓,没想到却 得到这样的答复,且平日里,若说苏沐漓对岳灵心有一丁点不好,碧水都是不信的,今日眼见这一切,着实令碧水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变这么大?“两个再无交集的人,何须再顾及这么多,说穿了更好。今后你贵为皇后,再无需我护你左右,自有人能许你一世安好,你我又何必再多生牵扯?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望你珍重。”苏沐 漓垂着眼眸,至始至终没有看岳灵心一眼,不明情况的外人便会揣测,究竟是因为那个人无关紧要,还是太过揉入心底,而要从心中抽离时,便是剜心之痛,不敢面对。 “苏沐漓!”岳灵心忍不住爆发出来,看到他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还不如用到直接在她心窝子里插一刀来得痛快。她哄着眼圈,压抑着情绪冲他说道:“你看着我!你把那些话看着我再说一遍!” “不要逼我,你走吧!”苏沐漓仍是把头朝向内侧,显然不愿多说。他自己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不敢看她,终究是怕自己狠不下心来对她。 岳灵心也清楚,她知道他如今脑海里全部的想法,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因为怪她才不愿见她,他只是,在跟他自己较劲。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岳灵心坚决地答道。 “你留下来又能怎样?”苏沐漓的语气陡然上扬,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脖颈上一片湿漉漉的冷汗,沿着根根凸起的青筋弥漫开来。 他似乎很痛苦,但一直在强忍着,说话的声音低哑得和平日判若两人。“现在苏府内乱,我已自顾不暇,护不了你,而你留下来也帮不了我,又何必自找麻烦?今日你出这道门,我们便再无相欠,你是心怀家国之人,如今的位置,对你来说也是再适合不过。你不必挂念我,我 早就说过,我不是能活得长久的人,更不想拖累你白白为我担心和难受一番。”苏沐漓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平静,调子微微地颤抖,哪怕不舍,也要割舍。 他知道自己究竟是瞒不过岳灵心,他满心满脑都是她,要说那些话需要狠下多大的决心,然而只需要她一个小小的哽咽,他的防线便尽数崩溃。“难道我现在离开,就不会担心你了吗?难道我不看着你此刻的模样,我心里就不难受了吗?难道你就那么愿意,亲手把我往外推,连最后陪在你身边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岳灵心说完最后这句,眼泪哗地 一下淌了出来。她想到老谷主愁眉苦脸的表情和无奈的叹息,连这世上堪称妙手回春第一神医的人都束手无策的话,那苏沐漓他……还能活多久?“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既然我没有多少时间,不如让你记住我从前的模样。”苏沐漓有意遮挡着脸,方才岳灵心只觉得他是不愿面对自己,但现在听他话里有话,好像并不单单只是怕与她眼神对视 ,怕她会动摇他的心,还怕她会看见什么似的。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你!”岳灵心顾不得这么多,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苏沐漓的病情。她回过头,眼巴巴地望着耽老谷主。 “强行压制毒性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做只会让他的身体更加糟糕,恐怕连明天的日头都过不去,这孩子与老夫也算是相交多年,老夫实在不建议做这种选择。”耽老谷主摇摇头。 岳灵心睫毛上凝着泪痕,呆呆地站在那里。 若要压制毒性,只会让情况更糟糕!那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能帮到他? “今夜……只要把今夜过去便好。我只要一晚上的时间,来安排苏家的事务,老谷主……”苏沐漓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但试了两次,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岳灵心和耽棠同时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扶他,但还是耽棠抢了先,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倾斜的角度,刚好挡住了苏沐漓的脸。 “不行!方才老谷主说了,若是现在强行压制毒素,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现在至少还能再多撑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里我们一定能想到别的办法,一定可以救你的!”岳灵心反对地说道。 这一次耽棠难得地和岳灵心意见一致。况且她一直医治苏沐漓,对苏沐漓的身体状况是最了解不过的,此刻更改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苏沐漓才是最好的。“没时间了!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今晚我不能扛住,即便让我多活几日又能如何?我不能让苏府的基业毁在我手里!”苏沐漓语气激动起来,说话间不住地咳嗽,与此同时,屋外院子里也传来了由远及近的 吵嚷声。以苏明轩和苏胜为首的一行人,正往这边过来,要和苏沐漓对峙了! 第302章 决绝 苏府上下对苏沐漓忠诚之人不少,便是他们一路阻挡着苏明轩等人。只是当下的形势已不由苏沐漓控制,早晚这些人都得过来,以苏沐漓现在的状态,怎么能和他们对抗?岳灵心也知道这情况千钧一发。方才进来之前,她想的还是如何替苏沐漓化解这场危机,阻止那群人侵占苏府,从苏沐漓手中夺走家主之位,但看到苏沐漓现在的模样,对她来说,便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 更重要! “就算现在暂且将苏府拱手让给他们又怎么样?来日方长,只要我们能治好你的病,这苏府早晚可以拿回来!”岳灵心劝说道。 “来日方长?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可我没有那么长的时日,再去夺回失去的东西,我可以不要这家主之位,却也决不能让它落在歹人手里。”苏沐漓语气坚决,似不容反驳,就算是岳灵心的劝告他也不听。 “不行,这件事我也不答应!”耽棠作为大夫,可以决定是否要医治,为了苏沐漓的性命着想,她绝对不会行医。 但是除了她以外,这里还有老谷主在。 苏沐漓或许是知道耽棠会反对,所以他根本就不求耽棠,而是求老谷主。 “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说实在的,我也不愿见你选择这条路——这是一条回不了头的死路啊!”这次连老谷主也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可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选择。”苏沐漓摇了摇头。“这关乎你的性命,不是别的事情!你说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岳灵心坚决地反对,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硬地跟苏沐漓说话。可是越说越觉得心慌得厉害,她怕,怕外表越是柔顺的人内心却 越倔强,平日里苏沐漓总是对其他事情冷冷淡淡不甚关心的样子,可这样的人往往对某一件事会格外较真儿。岳灵心怕,他较真儿的就是这件事。“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不想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却无颜面对我苏家的列祖列宗。”苏沐漓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看得岳灵心更是揪心,刚想要接话,却听得苏沐漓继续说道,“你身为岳家的子孙 ,事事当以岳家为重,又何曾只是为你自己而活着?你有你的不得已,你说你为这皇后,是为了岳家、为了天下苍生,如今我选择的路,也是如此。” “可是……” 岳灵心还没说出口,她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眼睁睁看他去选择一条死路啊! “砰砰砰!” 外面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有人吵嚷着开门,又有人阻挡,两方人马便争执了起来。 阻挡的人是七元带头,站在房门前不让来人冲进房间。而对面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都带着武器,一副“不让路就要你命”的架势。 碧水出来看了一眼,便赶忙回来禀告:“外面恐怕撑不了多久,那个苏明轩就要带人进来了!” 苏沐漓紧紧地皱起眉头,挣扎着起来,苍白的脸都涨红了,向老谷主哀求道:“已经没有时间了,老谷主,求你了!命是我自己的,若是让我如此苟活下去,我宁愿一死!” 老谷主盯着苏沐漓许久,终究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便替你行针。”“爷爷!”耽棠立马站了起来,想要阻止爷爷的决定,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没法说下去。苏沐漓的性子她也是了解的,既是他决定的事情,不管她再怎么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如今就连岳灵心劝他 他也不听,可见他已是抱了逼死也要捍卫苏家的决心…… 尽管如此,耽棠还是把目光移向岳灵心。说来可笑,事到如今她竟然也只能指望岳灵心能说点什么,来让苏沐漓回心转意。 “你当真要这么做?当真就再不管别的人、别的事,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吗?就算明知道自己会死,还是要……”岳灵心一下子哽咽了,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眼圈红红地看着苏沐漓。“苟延残喘地活,比死还不如。”苏沐漓垂着眼眸,睫毛的光影在他脸上覆盖着灰色,那张苍白的面颊更显得绝望,没有一丝生机,或许因为,不是别人不给他活路,而是最后,他自己选择了死路。他许是 早已想过有这么一天,若放在从前,他可能更加决绝,现在却有了太多羁绊,即便要做同样的选择,也会令自己心痛,更令身边的人心痛。 岳灵心咬了咬下唇,颤抖着问:“如果……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你就没想过,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苏沐漓手指微微一颤,好像古井里被投入一块巨石,他抬起眼眸,直直地看着前面,却不是看着岳灵心,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会保护我,会陪着我,这些承诺,日后谁来兑现?”岳灵心继续问道,眼泪哗啦一下全涌了出来。往日从不在人前掉泪的,也不会轻易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会儿却什么都 顾不上了。 苏沐漓的手抓着被套握成了拳头,低垂的眉眼被罩着一层阴影,不见银色的光在不停地闪烁着。“你身边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你更贵为皇后,哪里差我一个人?或许没有我,你反而不用牵绊太多,可以好好地在宫里生活,若说这世上最能护你安好的人,谁能比当今皇上更合适?”苏沐漓声音低沉, 一丝苦笑在字里行间浮动,如若窗外树枝上很轻地颤抖着的春风,将夜拨乱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宁静。 他有太多的情绪,知道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表露,想要隐藏,可又没办法完全做到对岳灵心狠心。 “你当真这么觉得?当真以为,我可以留在宫中,留在江玹逸身边?”岳灵心脸上止住了泪,表情如若凝结了一层霜痕,目光紧紧地盯着苏沐漓,好像是要看到他心底里去,看看他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可苏沐漓根本就不抬头与她对视,她又如何能看到他的心?她明明知道,他说的不可能是他的心里话,但还是会觉得难受,会心痛。她只想听他把真话说出来,哪怕那之后将要面对的,会是生死之别……“对。这就是我所想的,全部都是。你应该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这样可以了吗?”苏沐漓咬了咬牙,狠心把这些话说出来,尽管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只是他觉得,这样对她更好,只 要她好便好。岳灵心鼻子一酸,刚刚干掉的眼泪立马又涌了出来,大声说道:“我不信!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再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系话,你为什么都不敢看我一眼?”说着,岳灵心冲上前抓住苏沐漓的胳膊,将他的 身子转过来朝向自己。 他身上很冷,近乎没有温度,指尖触碰到他时,一股渗人的寒意便传入体内,让岳灵心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苏沐漓没有防备,更没有力气反抗,他的身子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一般脆弱,岳灵心轻轻一拽,他拼尽了力气都没办法逆转,猛地面向她。 岳灵心更是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情形,瞬间睁大眼睛愣住了。那瞬间,她恍惚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苏沐漓,而是…… 那张她本以为再熟悉不过的脸,如今却全然不是脑海中的模样。苏沐漓的左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红色的血痕,好像是皮肤底下的血管都膨胀凸出来了一般,扭曲纠缠着,纵横交错,让他的脸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如今有些已经蔓延到右边来,似乎正逐渐蚕食他整个面颊, 要让他变成比苏明轩还要可怕的怪物! 岳灵心不自知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如若石化了一般僵硬在床边。 苏沐漓就好像活在阴影中的人,突然被拽进了阳光下,恐惧地用尽力气把脸别了过去。他一直刻意躲避着岳灵心的面向,试图把这张见不得人的脸藏起来,可是没想到她还是看到了。他的身子颤抖起来,半晌之后,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你都看到了。这就是我毒发的模样。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犯病的时候,从来不见人,你该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你看,连你都不敢看我……所以, 你走吧,你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 苏沐漓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心底却是如此悲凉,好像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原本就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心,一下子跌入无底的绝望。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别人的颜色,唯一能刺痛他的,只有她的目光。岳灵心心头如若被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确是没有想到,原来苏沐漓毒发的时候会是这个状态。难怪那时候在江南,他会如此匆忙地离开,难怪他总是不让更多人在他犯病时呆在房间里帮忙,从来都只有 耽棠,只有她能看见他这时候的样子。岳灵心不禁在想,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该是有多痛苦,而她却从来不在他身边!“沐漓……”岳灵心再也抑制不住,扑在他身上一把抱住了他,呜咽地哭出声来。 第303章 尊重他的决定 岳灵心满心想着,从边防营回来这段时间,她不在苏沐漓身边,他都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与煎熬,可她还以为,他只是在跟她赌气。“你走啊……走啊!”苏沐漓拼命想要推开岳灵心,像是要把自己藏在角落里,被黑暗包围起来,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他现在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憎恨的模样,又怎敢奢求别人能接受?何况是让岳灵心看见,更 让他无地自容,只觉自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可他越想挣开,岳灵心就抱他越紧,好像恨不得把这段日子亏欠的都弥补起来。 是,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太多,而如今,竟连偿还的时间都没有,他就要……“我不走!就是因为这个吗?就因为这个你就不愿见我?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这个样子,我能安心地走吗?难道你这个样子,我们之间就会有什么改变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失去你。”岳灵心从哽咽变成细微的啜泣起来,她就像一个孩子抱着怀里的洋娃娃,可是有好多人要抢走她的娃娃,她不想放手,她舍不得放手,她怕这一去就是 永别。她用力地想要抓牢,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最温暖的依靠。 苏沐漓凉悠悠的身子被岳灵心紧贴着,好像一团火在灼烧他的皮肤。他不禁轻微地颤抖起来,她的,连同他的心,都在砰砰砰地狂跳不止。 这屋子里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只耳朵,那么多人盯着,却没有一人出声。 沉默了半晌,苏沐漓用力地抓起岳灵心的手腕,将她的胳膊从身上挪开。他别过脸,仍是不看她,似乎这样他才能狠心拿出话语里那份坚决。“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怕死,也不怕前面有多少险阻,但我怕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怕我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在担心我是否能撑过明天而煎熬着,怕我死了之后在你脑海中留下的还是我 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如此,我宁愿你只记得,那个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的男人!”苏沐漓说着也红了眼眶,与他苍白的脸反差更大,乍看上去,确如鬼魅一般可怖。 “我跟本就不在乎你看上去是什么样啊……” “可我在乎!”苏沐漓第一次用吼着的对岳灵心说话,足以把她剩下的话全都堵回去。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比她还要倔强。 不过片刻的对峙,外面的吵嚷声更大了,甚至有兵器相接的声音传来。有人慌忙进来禀告:“家主,他们要闯进来了!” 苏沐漓闻言,看向老谷主,眼神坚定又带着一丝哀求的色彩:“老谷主,没有时间犹豫了,求你帮帮我!” “唉!”老谷主叹了口气,“即便我现在出手医治,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控制住你体内的毒性,只怕来不及赶在他们闯进来之前。到时候若是被冲撞打断,你体内的毒性爆发,你就会立刻没命的!” “那也得争取!”苏沐漓毫不犹豫地答道。 老谷主又看了苏沐漓良久,好像要从他眼里读出他到底有多坚决,最后,老谷主还是妥协了,让人将他的药箱拿上来。 耽棠一看便急了,想要阻止,可老谷主却不容置疑地说道:“作为医者,我们只能给病人建议,而不是代替他做决定。真正的医者,该懂得自己的本分,不要逾越了。” 耽棠一下愣了。她听得出来,爷爷话里有所指。对于这个病人,她太感情用事,而忘了神医谷的组训。苏沐漓自己作出的决定,她理当尊重,哪怕她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逾越了本分。可是她更清楚,这样是眼睁睁看着苏沐漓去赴死啊!她也比谁都清楚,爷爷要用的是什么方法,一旦用了那种方法,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苏沐漓了,这么多年来,她尝试过所有的药方去医治他,可是到 头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她……真的不甘心!“爷爷不可以啊!”耽棠带着哭腔喊道,上前抓住了老谷主的手。老谷主本是坚决地拿着银针要下手,似乎要进行针灸,可他抬起头来看见孙女眼里满是泪水,便又于心不忍了。其实,他又何尝想要看到现 在这一幕啊? 耽棠紧接着说道:“你若是下针,便只能将他身体里的毒素都逼到一处,暂时撑过这一会儿,身体便会再也撑不住,到时候就会毒气攻心,便真的没救了!爷爷,求你了……” 老谷主轻声叹息,“医者仁心,若非万不得已,老夫又何尝会用这一招?但事到如今,要帮到他,只能这么做了。我们还是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吧。” 苏沐漓躺在床上,先是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接着便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为这件事争执,他心意已决。 “放手吧。”老谷主把手抽出来,捻起了银针。 耽棠见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好垂下手,掉头跑了出去。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亲眼见到这场面。 “其余人也都去外面守着吧。我行针期间,切勿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老谷主背对着众人,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外面的喧嚷声越来越大,让每个人都很不安心。岳灵心回头看了苏沐漓一眼,那个笼罩在辉煌的蜡烛的光影里的人儿,让她心里好像千刀万剐一样痛。但是此刻,她必须把眼泪都咽回肚子里,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并在生死线上挣扎,她也该打起精神 来替他处理眼前的事情。至于之后要怎样,便留着日后再说吧。 想着,岳灵心拉开门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煞气!岳灵心定睛一看,最前面的人便是一张熟面孔——说熟其实也没见过几面,但那张半遮半掩的脸上显露出来的五官线条,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若不仔细辨认,很难分出他与苏沐漓的差别。而如今苏沐漓的 模样,又似乎是与他没有什么差别。 这人,便是苏明轩。 “岳灵心?”苏明轩愣了一下,显然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了她。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神思,凝眸将岳灵心上下打量一遍,他阴鸷的眼神便立马显出与苏沐漓的不同。 片刻,他扯了扯嘴角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竟能看见皇后娘娘。” “既然知道本宫是皇后,那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岳灵心一反平日大大咧咧的样子,毕竟也是做过正牌皇后的人,如今在几个草民面前,自然随手便能端出架子来。“这深更半夜的,皇后娘娘不是应该在宫里,怎么会出现在我小小的苏府呢?”苏明轩并没有要请安行礼的意思,反而是更加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岳灵心。他大概知道,岳灵心在朝廷当众发誓不出清秋院半步 的事情。 岳灵心自然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此刻她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后,至少在这个院子里,无人敢质疑她的权威。 “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宫的行程还需要向你报告不成?”岳灵心不以为意地反问道,说着更是目光一凛,“反倒是你,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当时在边防营,你可是和叛军一伙的。”“娘娘的行程,草民不敢过问,至于这叛军一说,只怕有些误会。当时草民也是被迫与那些贼人为伍,后来好不容易跑出来,却听闻自己的兄弟重病在床,心中焦急,便赶忙回来看望,谁知半路遇到了舅姥爷,才得知原来兄长已经病入膏肓,久不理家中事务,我这个做弟弟的,只好要求代为行使这家主的权力了。怎么,难道皇后娘娘现在连我们苏府的家事也要管了?”苏明轩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嘴脸,让 岳灵心起一身鸡皮疙瘩。 想到苏沐漓还在里面受尽苦楚,岳灵心更是一肚子怒火都转移到苏明轩身上。“苏家多年来与朝廷利益相关,苏家家主一直以来对朝政大事多有帮助,这苏沐漓更是与皇上有几分交情,如今苏家主卧病在床,皇上又不在京都,本宫自然是要代表朝廷过来看望才是。只是没想到,看到 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岳灵心说着,目光一一逡巡过去,扫视过那些凶神恶煞朝着武器就要冲上来的打手们,目光中透出“这是想要造反还是什么”的意味。 哪怕苏明轩不把岳灵心放在眼里,但这些底下的打手们,哪里见过皇后这样的大人物一时之间还是被月灵犀的气势唬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退却。“我苏家立业多年,所有事务都由我苏家自己解决,这家主之位的更替,是我苏家的家事,皇后娘娘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还是赶紧让开,让我们好与家主尽快解决此事。”开口的人,便是那个苏胜。 第304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苏胜这个老头子,岳灵心曾听七元牢骚地提起过,说这人一向对苏沐漓不满,原本苏沐漓父亲去世之后,这苏胜看苏沐漓年幼,想要左右苏沐漓,让苏沐漓做傀儡家主,好方便他蚕食吞并苏家的家产,没 想到苏沐漓太争气,不但根本不受他的约束,反而在家主之位上做得极为出彩,令其他宗亲都叹服,便坐稳了这家主之位,他苏胜也没有机会实施诡计了,只能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 如今终于让他抓住一个机会,也不知他私下里跟苏明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两人沆瀣一气,来逼迫苏沐漓让位。 眼下老谷主正在为苏沐漓诊治,绝对受不得任何打扰,否则即刻就会暴毙身亡,岳灵心出来拦路,自然是拼尽全力也不让他们进去的。“的确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宫虽身为皇后,本也不该过问苏家的家事,但本宫今日来却是代表皇上,有要事与苏家主相商,没想到却见这副景象。无论是不是苏府的家事,这一群人舞刀弄枪、聚众斗殴 ,只怕也是朝廷的事了吧?”岳灵心嘴角弯起笑容,目光落在苏胜身后那群打手身上。 这些人个个五大三粗,拿着武器,凶神恶煞的模样俨然是要来打架的,没想到,全成了岳灵心的把柄。打手们更是傻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怕是也没料到,这事会惊动朝廷。平日里这些大家贵族豢养家丁打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和秘密了,小打小闹的事情,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让他们自行解决,这闹得皇后都出面了,还是头一回。“大家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苏胜也感觉到了下人们的动摇,提高声调正名,“我苏家的事情,百年来都没有让外人介入干预过。今天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与家主磋商,既然他身体抱恙,无法再打理苏家, 就理当把这家主的位置让出来,让有能力又合正统的人来继承——”苏胜说着,指了一下旁边的苏明轩。 他说的那个“有能力又合正统的人”,便是苏明轩了。 岳灵心觉得有点好笑,这种话,连他自己可能都不信吧? “可本宫听说,苏家二少多年前离家出走,这突然回来,只怕对苏家的生意和其他状况并不很了解,如何能接手苏家?” “这就无需皇后娘娘关心了。”苏胜说这话,嘴唇上花白的山羊胡须不停地抖动着。 “如果本宫一定要管呢?”岳灵心也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苏胜把眼睛一瞪,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不要怪老夫无礼了。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当今圣上,今日都阻止不了老夫进这道门!” 不知是不是方才苏明轩在苏胜耳边说了什么,让苏胜有了底气,敢如此跟岳灵心叫板,好像自己面对的全然不是当今的皇后。 其实岳灵心早已注意到,方才苏明轩打量她时,便朝身边人递眼色,那人悄然退去,还以为旁人不知,岳灵心心中却是明透了的。那人,定是去某几位大臣家中禀告她溜出皇宫的事情了。 “听见舅姥爷说话了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去,开门!”苏明轩也不再跟岳灵心纠葛唇舌之争,招了招手,命手下一拥而上。 “谁敢轻举妄动,便是以下犯上!”岳灵心往门前一站,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若非苏明轩强硬地亲自上前招领,还真把其他人给唬住了。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时,忽听得一串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不远处火光透亮,映红了半个宅子。 苏明轩等人回头看去,竟是官府的人马进来了。他便后退一步,与岳灵心拉开了距离——来的是敌是友,他还不甚清楚。 “城防统帅朱大人到!”来人中喊了一嗓子。领头的那人穿一身盔甲,有军官的风范,按着腰间的佩剑大步走上前来,鹰眼一般如炬的目光扫过院子里众人,“本官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天子脚下,皇城之外,怎敢有人如此胆大妄为,藐视 王法?” “原来是城防统帅朱明朱大人,老夫往日与令尊也颇有几分交情,今日见了贤侄,身上果然是有一番令尊的风范呢!”苏胜听出朱明话里有对自己这方不利的意思,赶紧上前赔着笑套近乎。谁知朱明毫不领情地瞥他一眼,冷声说道:“家父围观多年,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对人对事都抱以宽容的态度,是而广结四方友人,不过本官与父亲的为官之道不同,身为城防统领,本官肩上担负着整个皇 城的安全,不宜结交过多人事,以免影响判断,所以对父亲的交往并不是很清楚,这位老先生若是与家父交好,还请下次到寒舍与家父一叙。今夜,还是先让本官安心办案吧。”苏胜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脸上露出悻悻的表情,瘪嘴说:“这里哪有什么聚众闹事?这些都是我的家丁,无非就是有些人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惊动了城防营,苏家的家事而已,害朱大人白走一 趟了。” “是不是白走一趟,是本官说了算,你不必替本官下论断。”朱明不但没有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苏胜一点脸面,反而更加冷言冷语相对。岳灵心心下松了口气,目光扫了一眼朱明带来的人中最末,便是方才在外面与她和碧水相会的那个丫鬟。进来苏府之前,岳灵心便嘱咐那丫鬟,若是她半个时辰之内没有向外面传信,丫鬟就立马拿着她的 手信去城防营找统领朱明。这朱明曾做过宫中禁军副统领,也算是姜凡的下属了,后来因为家里有些背景,被调去做了京都城防营统领,这也是江玹逸看中了他的人品,其中不乏姜凡的推荐。能被姜凡看重的人,岳灵心自然信得过 ,即便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也会秉公办理。 今夜院子里的场景,看上去的确像是聚众斗殴,这一点对朱明来说,阻止斗殴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可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朱大人究竟是要管什么呢?”苏胜摊开手,环顾左右,现在他的手下也没有动手,朱明并没抓到他们打起来的直接证据,所以的确有些难办。 “这……”朱明迟疑了片刻,抬头看向了大门前。“朱大人,这群人不请自来,在院子里大打出手,将苏府的家丁打伤,本宫有理由怀疑他们聚众斗殴,图谋不轨,你还是把这些人带出去,好好盘查一番吧”岳灵心往前站了一步,提高声调说道,好让朱明 注意到自己。 朱明盯着岳灵心打量了一会儿。他毕竟是在宫里待过的人,接着黯淡的光,自然是很快认出了岳灵心。 他露出惊诧的表情,赶忙上前朝岳灵心拱手跪拜:“末将参见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在此,末将失礼,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岳灵心摆了摆手,“朱大人为了京都的安宁,劳心劳神,这么晚了还带人火速赶来,本宫深感欣慰。这局面,可否交给朱大人处置了?”“皇后娘娘放心。末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这群人当真在皇城里犯事,末将必定不会放过他们。”朱明数道,招了招手,把手下人招上来。“苏老既然与家父颇有些渊源,晚辈也想以礼相待,那就请苏 老自己走吧,不然晚辈动手的话,恐怕伤了和气。” “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苏胜露出不满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亲热地叫着“贤侄”,显然,朱明并不会站在他这边,所以他也不用那么客气了。 “既然有人举报此处聚众斗殴,本官赶来查看,也确实发现你们带着武器,还有人受伤,本官自然要彻查到底。你们都跟本官回官府去一趟吧!”朱明威风十足地答道。 “朱大人,你……”苏胜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朱明的手下已经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夹着他,大有如果他不自己走,就会将他架起来带走的阵势。 “苏老,走吧。”朱明冷笑了一下,便让人将苏胜和他的一干手下带走。 正值此时,院子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喊了一声:“慢着!”朱明一愣,抬头细看,来人穿着一品官服,比他的官阶高上了好几级,便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他心中倒也疑惑,怎么苏府里发生的事情,不但惊动了皇后,还惊动了朝中一品官员,而且还不止 一个。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链条在牵动着? 不过,他一个臣下,也没理由问东问西的,只好规规矩矩地上去,把苏府里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为何会在这里禀告一遍。 那大臣其实对他所说并不感兴趣。从一开始,他眼睛就盯着了岳灵心,而岳灵心也看着他,心中一凛。 竟然来得这么快。只要再晚一点,让朱明把苏胜等人带走,他们再来,也没法子了,可是如今,恐怕形势又要凶险起来了。 这几人,便是当日到后宫来,联袂要求岳灵心讲出江玹逸下落,并当众说怀疑岳灵心对江玹逸图谋不轨,要求她暂时退居后宫不得外出的那几人。 岳灵心并不意外他们会来。这些人私底下与苏明轩,以及苏明轩背后之人的勾连,岳灵心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一点没有,但是他们来得这么快,却让岳灵心很头疼。那苏胜原先就不好对付了,如今有人撑腰了,而自己又受到钳制,形势就要逆转了…… 第305章 渡劫 岳灵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知道一旦这些人出现,她的处境会很不利,而这直接关系到她可能无法再帮苏沐漓挡住这些人。 她从未在面对这些人时如此紧张过,想着尽全力能多撑一秒钟是一秒钟。 而那个高大人自然也是直接就向她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你。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后宫自己的寝宫里,而不是远在宫墙之外的苏府吧!” 岳灵心故作镇定地答道:“苏家主与本宫和皇上都有交情,听说他卧病在床,本宫只能不顾之前的约定,先行赶来一步,没想到,高大人竟然也这么快。”高大人忽略了岳灵心的质问,直入话题道:“皇后娘娘大概是忘了,你可是当着整个朝廷的大臣们作出的承诺,在关于皇上的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你绝对不能踏出清秋院半步。如今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你 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一码归一码。本宫作出的承诺,便是违背了,让本宫一人承担责任便是,但这和今夜在苏府里发生的事情不相干,高大人似乎也没有理由干预朱统领的职责吧?”岳灵心知道自己肯定是躲避不过了,现在 唯一能想的,就是帮苏沐漓拖延时间。高大人旋即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苏明轩,两人目光相接,意会着什么。高氏很快开口说道:“朱统领是负责维护皇城安全,如今城中局势动荡不安,急需人手安顿,朱统领却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调 动大批兵马,实在是有些不妥吧?” “可是大人……”朱明想要辩解,却又被高大人打断。“朱统领,你堂堂一个城防营统领,难道已经无聊到来管别人家的家事打发时间吗?你可知道,这苏老多年来对朝政经济也有颇多贡献,你竟然要把他绑去官府,传出去岂不让那些同为朝廷服务的商贾义士 们寒心?” “末将不敢!末将尽忠职守,从不敢有丝……” “好了。你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也够久的了,你若不想看见日后本官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说你滥用职权,就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吧。其余的事情,本官自会弄清楚,好好地解决。”“大人……”朱明仍想坚持,奈何官高一级压死人,姓高的态度如此坚决,他这个下级官员也不好强行带走苏胜等人,加上手下副将也小声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姓高的介入了,他们就不要再多事了 ,朱明只好带人离开苏府。高大人见朱明走了,这院子里剩下的,自然是苏胜的人占优势,至于岳灵心这个皇后,也不过是“光杆将军”,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姓高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今晚于他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啊,不但在这 里帮衬上了,还当场捉住了偷偷跑出来的岳灵心,这下岳灵心的日子可不好过咯,看她还敢像平日这么嚣张! 姓高的心里想着,面皮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盯着岳灵心说道:“皇后娘娘,您是自己走回宫呢,还是让微臣帮你一把?” “本宫何时说过现在就要回宫?这苏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岳灵心当是厌恶被人威胁,只是形势对她不利,她心里无比清楚,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还在咬牙硬撑罢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紧绷了起来,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她记得老谷主提了一句,他的治疗会让人痛苦万分,如今苏沐漓该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才是,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岳灵心不禁有些担心,却又只能相信老谷主的医术。她哪里知道,此刻苏沐漓嘴里咬着毛巾,白色的毛巾上已是斑斑血痕。他上身赤裸,趴在床上,背后扎着十几根纤细的银针,这些银针贴近皮肤的部分都已经开始发黑,有一条条的黑气像蛇一样在他皮肤 底下肆意游走。这银针扎下去,那些黑气就像活物受惊了似的,疯狂地扭动,仔细看来却是朝着一个方向。 这银针正把苏沐漓体内的毒逼向同一个地方。 苏沐漓双手抓着床单,手背上的青筋像小山一样根根突起,仿佛随时都快能爆裂一般。他身上几乎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冷汗顺着淌下来,濡湿了被单。 “你若是疼得难忍,还是叫出来会比较痛快一点。”老谷主下针之前,似乎有些不忍,便提醒了一句。 苏沐漓狠狠地咬着口中的毛巾,任凭整个后背的皮肤都像是要从身上剥离开来了一样,痛得撕心裂肺,他也仍是摇摇头,不肯发出丁点声响。 外面那么多人等着看他倒下,他怎么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老谷主看苏沐漓如此倔强,不由叹了口气,继续下针。 屋外夜风瑟瑟,吹着岳灵心的头发拂过了脸颊。 “皇后娘娘,你可要想清楚,今夜的事情若是闹到朝堂上,你是吃不了兜着走。你当真要继续僵持下去?”姓高的威胁地说道,招了下手,后面便有好几人上前来,蓄势待发。 “大胆!你面前站的可是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敢威胁皇后娘娘,出言不逊,该掌嘴!”碧水护着岳灵心说道。 “皇后娘娘要掌嘴,那就到朝堂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吧!”姓高的怕是等不耐烦了,立马让人上前,将岳灵心“请”回宫。 这时,后面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动,紧接着传来了苏沐漓的声音。 “外面何事如此吵嚷不堪?” 说话间,苏沐漓已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面色苍白,但双目炯炯有神,眉眼间带着一丝蔑视扫过院子里的人。 “他怎么……”苏胜满脸诧异地看向苏明轩,仿佛是在质问他,不是说苏沐漓病入膏肓没救了,这会儿怎么却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苏明轩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用怀疑的目光将苏沐漓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似乎要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苏沐漓,而不是旁人来替代的。不过这世上能跟苏沐漓长得这般相像的,恐怕也只有他苏明轩了。“没想到这神医谷的老头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能让他熬过这一关。”苏明轩嘴角露出冷笑,虽然不甘,但似乎又觉得有趣。“正好,他要就这么死了,我倒也觉得无趣。就算他撑过了这一次,也撑不过下 次。”“可咱们人都来了,现在该怎么收场?”苏胜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苏沐漓在苏家的声望和地位非同一般,今日他是得知苏沐漓命不久矣才赶过来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苏沐漓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可让他怎么办?“咱们已经把路都清干净了,今日既然带人来了,难道你甘心到这会儿了放弃?他苏沐漓再厉害,如今也是孤身一人,这院子里大部分都是咱们的人,你想想,若是今日让他脱身了,日后咱们还有机会吗? 以他的性子,会让你好过?”苏明轩添油加醋地蛊惑着苏胜,苏胜听着这些,眉头越皱越紧。 苏胜之所以和苏明轩合谋,并非是两人交心信任,而是建立在纯粹的利益基础上。苏胜自然是要好好考虑,苏明轩的话是不是对他有利,再决定下一步。“可这外面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是家主,做得太过分的话……”苏胜虽然觉得苏明轩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能轻易下决定,毕竟他若是点头,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很可能他现在在 苏家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会毁于一旦。 “舅姥爷深夜造访,还带着这么多人,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啊?”苏沐漓面无表情地盯着苏胜,眼中透着寒意。 “听说家主身患重病,我作为宗族的一份子,自然……” “舅姥爷这个阵势,可不像是来探病。”苏沐漓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冷冰冰地打断了苏胜的话。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苏沐漓早就听腻了,既然今夜都在这里了,索性一次性解决了更好。 苏胜见苏沐漓态度如此,摆明了是不想跟他好好说,加之方才苏明轩的一番话让苏胜考虑到利害关系,眼下怕是只有跟苏沐漓翻脸了。“没错,我本就不是来探病,而是来要你交出家主之位的。今日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吧。这段时日以来,你不理家事,放任自由,完全没把苏家挂在心上,加之你身子骨一向不好,老夫认为,你没有资格再做 苏家的家主,理应把位置让给有能之士居之。”苏胜既然撕破了脸,干脆就把话挑明了说。 “难得你这么多年的心思,今日终于都说了出来。你想要这家主之位,若是真有你所谓的‘有能之士’,不妨自己来拿。”苏沐漓说着,将贴身的佩剑抽了出来。而此时,七元已受苏沐漓眼神示意,偷偷地从墙根儿下溜了出去。 第306章 兄弟 庭院里的势力对比相当明显,苏沐漓心知肚明。 苏胜和苏明轩是有备而来,带的人马不少,后来姓高的过来,也有一些侍从跟随,人虽然不多,但如果撕破脸站在苏胜他们那边,也是一股不小的实力。 苏沐漓用眼神示意七元溜出去,便是去搬救兵了。 苏沐漓身为苏家主七八年之久,若是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如何能坐稳这个位置?这不过这一次他是在西番犯病,紧急送回来,所以准备不够周全,方才事发之时才会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还手的能力!“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撕破脸了?本来老夫还想与你好说好散,看在你这么多年来为苏家也尽了不少力的份上,不想把事情做绝,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苏胜说着,招手让底下 人往前几步,对苏沐漓作出包围对峙的姿态。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岳灵心厉声呵斥,皇后的气势立时让院子里那群人怔住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聋了吗?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别人的!都给我上!”苏胜严厉地喝道,他的手下们这边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都冲着苏沐漓去了。 苏沐漓也不是谁都可以捏的软柿子,虽说身体刚刚调试过来,却已经有了拔剑的力气。他抽出剑握在手中,一跃而前,将冲在最前面的一排人击倒在地。 苏明轩从腰间抽出了虫笛,放在唇边吹响,很快便有一条巨蟒从阴暗处钻出来,吼叫着冲向苏沐漓。 “小心!”岳灵心惊呼一声提醒道,旋即上前帮忙。 “拦住皇后!”姓高的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竟直接下令让手下们与岳灵心打斗。他带来的贴身侍从都是只听他命令的,便虎狼般冲了上来。 一时之间,好几拨人马搅和在一起,整个院子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不过幸好苏胜他们也没占便宜,两边竟是僵持不下。 拖着时间,便等到了七元搬来救兵。这苏家上下的宗亲有十几家,并非所有人都希望苏沐漓下台,毕竟大家都有利益勾连,苏府的生意越好、家业越大,宗亲们的利益也就越丰厚,而苏沐漓成为家主这些年,他为苏府作出的贡献有目共睹, 所以有相当多的人仍是心甘情愿捧着苏沐漓。瓜分苏府给他们带来的那点利益,不如细水长流的滋润更可观。 于是很快就赶来了一批人,阻止苏胜的行为。 若是苏沐漓当真抱病,命不久矣,这些宗亲或许还会犹豫观望一阵,不过一见到苏沐漓生龙活虎的,自然立马就坚定了立场,一致讨伐苏胜。 苏明轩见势不对,苏胜这个“靠山”怕是靠不住了,便利用巨蟒准备抽身逃离。 苏沐漓早已注意到苏明轩的举动,眼下那些小喽罗都有人解决了,他便朝苏明轩追了过去。苏明轩且打且退,退到了院子口,身边还跟着那条巨蟒。苏沐漓拦住苏明轩的去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夜黑中对视。偶尔有风将苏明轩遮住半张脸的头发吹起来,才会辨出他与苏沐漓的不同,因着他那张脸上有类似疤痕一样的东西,交错纵横,如同被火烧 过一般。 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苏沐漓也是这副模样,不过还没到苏明轩那么严重的地步。苏明轩的那半张脸就如同一块腐肉,看着便令人作呕。 “我们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吧?这么多年了,不累吗?”苏沐漓轻声问道,但字字句句都清晰到骨子里。 苏明轩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盯着苏沐漓看。巨蟒在他身边扭动着粗壮的身子,吐出的蛇信子几乎有成人的三指宽。“只要想到你还活着,我怎么敢让自己感觉到累呢?你一日过得逍遥快活,我就一日不安心,也一日不能倒下,因为,你一定会倒在我前面。”苏明轩嘴角露出冷笑,将手指放在嘴里吹出一声哨,那巨蟒边 好像听懂了什么,刺溜一下朝苏沐漓扑过去。“你我本是骨肉兄弟,却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却始终没明白,你为何就这么恨我?”苏沐漓皱着眉,脸色白得好像瓷片一样。黑夜里的月光透过近处的树梢斜照在他的侧脸上,淡淡的光晕让他的表情忽明忽 暗,看起来不是特别真切。 苏明轩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戾气。 “你不是那么聪明吗?这么聪明的人,你是真猜不到,还是在装傻呢?从一开始,在所有人面前,都在装傻!” 苏明轩的尾音陡然一扬,眼中的戾气更重,染上了深重的恨意,这种恨已积聚多年,像是恨不得要亲手将苏沐漓千刀万剐了方能解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从小到大,我何尝亏待过你?你是我的亲弟弟,无论日后谁坐上这家主之位,我们都是要互相扶持的。父亲教我们为商之道,教我们人与人之间的算计,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会是我们兄弟之间发生的……”苏沐漓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说出这些,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苏明轩是怎样的人,他也足够清楚,兄弟之间的情谊早该消磨殆尽,可是提起这些竟然心口还是抽搐了一下。他 哽咽地停下来,看着苏明轩。他怕再说下去,便会在这个恶魔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他明知道对面那个人是不会与他讲什么兄弟情谊的,偏偏自己还是割舍不下这份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让苏明轩能够迷途知返,幡然悔悟,他或许也是能够原谅他的吧?原谅这个弟弟,从前的一切加害。“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宝,是嫡长子,是要继承他衣钵的乖儿子。所有人都夸你,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商奇才,是上天赐给苏家的宝贝,每个人都拍你的马屁,把你当 成独一无二的宝。是啊,你优秀,优秀得好像整个苏家只有你一个儿子,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你!那我呢,我算什么?”苏明轩越说越激动,拍着自己的胸脯,好像要向人证明他的存在。 苏沐漓怔愣地看着苏明轩。幼年时,苏明轩也曾跟在苏沐漓屁股后面,叫着“哥哥”,那会儿苏明轩的脸上还有阴晴圆缺,高兴时会露出笑容,摔倒时会痛哭流涕,父亲便会责怪他不够稳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明轩不再紧跟在苏沐漓后面,而是远远地站着,满面阴沉地盯着苏沐漓,嫉妒是他心底的种子,渐渐地发芽生长,越来越茁壮,将他的心紧紧地捆绑起来。他不再是哥哥的跟屁虫,而是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精心 策划在关键时候咬目标一口。“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对我说,我肩上担着壮大苏家的责任,父亲对我寄予厚望,不管我走到哪里,总感觉每个人都在紧紧地盯着我,哪怕我做得有一丁点不好,都会被指 指点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害怕别人的目光,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害怕父亲失望。你可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羡慕你?” 苏沐漓的手紧握成拳头,似乎从前那些事情——那些让苏明轩嫉妒到发狂,到不顾兄弟情谊的事情,对苏沐漓来说,却是噩梦一场。 “羡慕我?”苏明轩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大抵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苏沐漓羡慕的。 “是啊。若是人可以选择出身,或者选择出生的顺序,我宁愿你来做这苏家的长子,而我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承担……”“够了!”苏明轩突然大吼一声,打断苏沐漓的话。他双眼发红,怒气冲冲地双手握拳,对着苏沐漓,“你是在讽刺我吗?你得到了一切,却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稀罕?苏沐漓,当初我没能一刀杀了你,真是我 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过还好我的毒留在你身体里,虽然不知道你这次是怎么撑过去,但你绝对不会一直这么幸运,用不了多久,你必回毒气攻心而死,到那时候,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真是,无可救药。”苏沐漓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苏明轩猛地咬牙冲向苏沐漓,连带他身边那条巨蟒也冲了过去。原本苏明轩的拳脚功夫远远不及苏沐漓,但他身边那条巨蟒攻击力却极高,苏沐漓几次想冲破巨蟒的阻挠都失败了,根本就靠近不了苏明轩 。而苏明轩只需躲在巨蟒背后,吹响虫笛,向那巨蟒发号施令。 “苏沐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苏明轩见自己占了上风,更是耀武扬威起来,一副誓要夺苏沐漓性命的样子。 这会儿院子里基本已经平定下来。岳灵心四处寻找苏沐漓,才发现他在院子口那边,便赶忙过来,帮苏沐漓抵挡那巨蟒的攻击。突然,夜空中两道白影闪过,落在了巨蟒与苏沐漓之间。其中一人伸手朝巨蟒撒了一把白粉,那巨蟒猛地一甩尾,朝后面缩了回去! 第307章 连孩子都不放过 苏沐漓和岳灵心都对这“天降神兵”感到一阵讶异,定睛一看,落在跟前的人有些眼熟。 “嫣儿?”听着苏沐漓脱口呢喃的名字,岳灵心便想起当日在江南,走在苏沐漓身边的那红衣女子。怎么会是她?而且,与她同来的另一人,竟然是之前见过的,“京都第一楼”拈花阁的老板娘,那个风情万种的荼糜 夫人! 这两人怎么走在一起,还突然出现在苏府?方才荼糜夫人洒出的又是什么东西,竟让那巨蟒挨了当头一棒般退缩了回去? “沐漓!”嫣儿回过身来,疾步走向苏沐漓身边,眼中闪动着担忧的神色,“你没事吧?我来晚了!”“你怎么会来?还有,那人……”苏沐漓迷惑地看着嫣儿,又看了一眼那荼糜夫人。虽说他也不是乐意去青楼瞎晃悠的人,但是作为世家子弟,有时候疲于应酬,有些地方也不得不涉足,是而那拈花阁他也是 去过几次的,和荼糜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加之上次从江南回来,嫣儿还有托付的包裹,让交给荼糜夫人,所以苏沐漓对这荼糜夫人有些印象,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苏沐漓知道嫣儿曾是拈花阁的头牌,与荼糜夫人有来往并不奇怪,但她们今夜这种时刻一起出现在苏府,却令苏沐漓大惑不解。而且看起来,她们像是有备而来! “荼蘼夫人是来帮忙的。”嫣儿说着,皱起了眉头,扭头看向那苏明轩。 “哪来不知好歹的女人,竟敢伤我巨蟒?”苏明轩愤愤地吼道,看那样子,就好像被人动了极为心爱的东西,于他来讲,人命竟不及畜生来得珍贵! “呵,老娘今日就是特意来收拾你的!”荼糜夫人一改平日在拈花阁里待客时娇媚巧笑的讨好姿态,横眉冷对,仿佛苏明轩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苏明轩自然也感觉到了荼糜夫人的恨意,眯缝着双眼上下打量,似乎在努力回忆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不过也不知道是他当真与荼糜夫人没有过直接的冲突,还是他坏事做得太多,压根儿就想 不起来其中随便的一件,所以面露疑惑之色。 “收拾我?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苏明轩不甘受人威胁,露出狠厉之色,将那虫笛置于唇边,双手执笛上下翻飞,奏出一曲诡异的动静。随着笛声,院子里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处草丛里,还有长满藤蔓的墙壁上,缓缓地爬出上百条青蛇。或许是天气暖和了起来的缘故,也或许是苏明轩有意为之,这一次出现的青蛇比之前遇到的好几次 都要多得多。大概苏明轩也知道现在情况对他不利,仇人一个接一个出现,都想要他的命,若是不出狠招,只怕小命也得搭在这儿。 院子里有人惊叫起来,蛇吐信时嘶嘶的声音,原本是极小的响动,这会儿却声如震天,令人毛骨悚然。“大家别慌!”荼糜夫人镇定地说道,与嫣儿对视点头,两人旋即分头行动,各自拿出一只小包,从里面取出白色的药粉洒向墙壁和地面。药粉所及之处,那些青蛇竟像被火把驱赶一样飞速地四散奔逃,完 全不受苏明轩控制。 苏明轩睁大眼睛,不停地吹着笛子,试图让青蛇的行为回到他的指挥上来,可那些畜生们就跟疯了一样四处乱窜逃命。 仔细看去,那白色粉末落在蛇皮上,竟像是火星溅落下去,烫得蛇皮都裂开了,伴着“嗞嗞”的响声,蛇肉发出阵阵焦臭味儿。 难怪这些蛇反应如此激烈,原来真是在逃命!“你们……这是什么东西?”苏明轩放下虫笛,有些惊慌地盯着荼糜夫人看,好像这会儿才了解到对手有多厉害。这些蛇都是他精心饲养,与一般的青蛇习性不同,它们甚至在冬眠时期,也会听从指令苏醒过 来。没想到这些东西的威力竟然这么大,居然会让青蛇完全不听指令,乱了阵脚。 “当然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东西!”荼糜夫人笑了一下,言语中颇有些得意,看样子她的确是有备而来,并非危言耸听。 苏明轩没有了这个法宝,便慌张起来,神色也不似之前那么从容淡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作对?” 荼糜夫人表情变冷了下来,唯一的一点笑容也消失殆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然不认得我,但我可记得你,你手里沾染着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的鲜血,是你用几条贱命也洗不清的仇恨!” “亲人?我何曾认识你什么亲人?”苏明轩可能是知道打不过,不能硬扛着,便故作与荼糜夫人探寻前因后果,来拖延时间。荼糜夫人今日就是冲着苏明轩的小命来,准备充足,也不怕苏明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便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问了,便也让你死个明白。苏明轩,你可记得当年来过苏府的一个小女孩?她才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小孩。我荼蘼虽是个风尘女子,但也不想这唯一的妹妹跟我一样沦落风尘,我只是希望她有个好的出身和前途,所以从不敢对外表露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雇人冒充父母养着她,找先生教书,供她学礼仪、学琴棋书画。她很争气,也很懂事,她总说,等她长大以后,就换她来养我,这样我就不用再做青楼女子,再也不用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卑微,我就盼着,盼着她快点长大,快点变成一个自立自 强的好姑娘,直到有一天……有一天她出门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说的,难道是那个孩子?”苏沐漓陡然想起什么一般,脱口说道。 荼糜夫人回过头来,眼中已是闪烁着银色的泪光,“你记得她?”“我只记得,那年苏府庆典,曾有许多艺人进府来献艺。曾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技惊四座,但那宴会结束之后的深夜,她的父母却找上门来,说那孩子来过苏府之后,就再没回去过。我们搜遍了整个苏府,却没有发现那孩子的半点踪影,过了好几天之后,有人在郊外的湖里发现了那孩子的尸首,已经死去好几日了……”苏沐漓说起来还有点神伤。他本就是个软心肠的人,而那孩子又是来过苏府以后出的事 情,那会儿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后来被苏府的宗亲强行压了下去,却在苏沐漓心中哽了好久。 “那这案子到最后……”岳灵心听着也觉得揪心。如果这孩子真的就是荼糜夫人所说的妹妹,那么对亲人来讲,的确是一件很痛心的事情,尤其是,若最后连一个公道都没有讨到的话,该是多么难受!“到最后因为没有查到凶手,不了了之。他们说,兴许是妹妹年纪小贪玩,自己一个人跑到林子里迷了路,不小心溺水而亡,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妹妹的尸体上带着淤痕,分明是死前被人钳制拼命抗争, 而且她七窍带着黑血,根本就不是溺水而亡,而是中毒!”荼糜夫人说到这里,双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可见她的怨恨有多浓。 “即便如此,你怎么能肯定就是苏明轩所为?”岳灵心看荼糜夫人情绪如此激动,也不敢太刺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妹妹养父母从她的尸体上偷偷刮下一点血渍,带给了我,我找人看过,妹妹的血里面有致命的蛇毒!后来我就每日来盯着苏府,终于让我发现了苏明轩的秘密——他房间里养着一群毒蛇!他在活人身上做试验,而我妹妹就是其中一个牺牲品。”荼蘼夫人摸着胸口,哪怕这样也无法抑制住她的心痛,每每想到当时所见,活人被推进满是毒蛇的坑里,被活生生地啃咬着皮肉反复折磨,直到惨死,她就会想到这 一切或许都曾发生在过她年幼的妹妹身上。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因为想去传闻中的闵朝第一首富府中见见世面,却惨遭毒手,落得这般下场,即便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也会觉得残忍吧! 苏沐漓更是感到胸口一紧,紧紧地盯着苏明轩。若是一个正常人,听到这些必然会有表情变化,或是难过,或是心虚,可苏明轩却幽幽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那个孩子啊。”苏明轩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夜里抖动着的树叶的暗影落在他的右半边脸上,让他整张脸都陷入了黑暗中,很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惨白的月光唯一照亮的,便是他嘴角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苏沐漓毛骨悚然。他曾觉得,无论苏明轩做过些什么,毕竟都是他的兄弟,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在他面前,苏明轩都还是个孩子,可如今听了这些,他才知道,苏明轩残忍的地步远远超过他 想象的程度。 而且他方才说话的口气那么轻松,好像还带这些回味,意犹未尽。这让苏沐漓肯定了荼糜夫人所说,都是真的。 第308章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苏沐漓陡然握紧了手掌,朝苏明轩咆哮道。 苏明轩仍是弯着嘴角阴冷地笑着:“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没坏到这种程度吗?哈哈,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的好哥哥。” 他将“好哥哥”三个字咬得极重,满口嘲讽的语气。 说着便又将目光移向了嫣儿。“要说我做的坏事,可不止那么一两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丫头,以前是服侍过你的吧?你身边的人啊,怎么总是那么贴心,那么可人,我现在都还记得好像老天爷都更偏爱你,所以我必须一个一个 地毁掉啊,让你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苏明轩说得一脸享受的样子,他心里应当清楚这种表现让人多恶心,却故意为之。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苏沐漓攥着拳头问道。说起嫣儿的事情,苏沐漓才感觉到更切身的痛,毕竟她是自己带进苏家,无论她当年在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都是有责任的。 这么多年来,每每看见嫣儿,即便她对当年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但看到她偶尔流露出痛苦之色的眉眼,苏沐漓便自责万分。 “沐漓你别问了……”嫣儿已经红了双眼,似是想起当年的事情,无尽的心酸和恨意涌来。 “怎么,她还没有告诉你?没有告诉你,那天我们有多快活……她那少女的身子如此柔软……”苏明轩发出低低的笑声,那隐匿在阴暗中的面孔,像毒蛇一样狰狞。 “你给我闭嘴!”嫣儿尖声惊叫起来,红着双眼朝苏明轩飞扑了过去。她就像一只舍了命要与毒蛇斗到底的小鸟,用尽全身力气发起攻击。这么多年来,每夜合上眼睛她都会想起当年的画面,想起他如何擒住自己,当着面对自己下药,让她变成任他支配的行尸走肉,被他随心所欲地糟蹋凌辱,而她竟然不受控制地曲意承欢,眼前看到的,全 是苏沐漓的脸,全是……那个她从来都只敢仰望不敢靠近的男人。她感到无比的羞耻,也再没办法面对苏沐漓,她只能从苏府落荒而逃,想要投湖自尽,却被荼糜夫人所救。这些年,荼糜夫人为了复仇,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苏府的监视,于是注意到了嫣儿。她救下嫣儿,告诉嫣儿,与其一死,不如等一个报仇的机会。她精心设计,将嫣儿捧成拈花阁的头牌,就为了吸引那个人 的注意。 那个,家传驯蛇秘诀的商人。他训蛇,也知道如何克蛇。 嫣儿在这个家里苦心孤诣地研究,如何才能对付苏明轩,终于等到了今日。 今日,她就要看着苏明轩跪地求饶,而她,绝不会手软!她扑过去的同时,苏明轩身旁的巨蟒也扭动着身姿冲了过来,挡在主人前面。这条蛇似乎真能与苏明轩心意相通,方才那药粉迎面洒在蛇头上,已让它头部的皮肉绽开,双眼浑浊地蔓延着血丝,却还能感 觉到主人有危险,并毫不犹豫地挺身相护。嫣儿也没料到这巨蟒居然如此忠诚和顽强,被逼得后退两步,幸得荼糜夫人上前来助阵,两人一同稳定了心神,再上前对付那巨蟒。巨蟒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已是勉励支撑,强弩之末,苏明轩知道不能再 逗留下去,巨蟒已经保护不了他了,虽还是望着巨蟒犹豫了片刻,最后仍决定趁机先夺路而逃。 苏沐漓对这骨肉至亲抱的最后一点幻想也彻底破灭了,对眼前人只剩下一腔怒火,见苏明轩要跑,他立马一跃而上拦住去路。 “大哥,你这是要……杀我?”苏明轩压低了声音,两道阴冷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苏沐漓,像是在赌一把,苏沐漓会不会因为这声“大哥”而心软放过他。 苏沐漓冷冰冰地答道:“我不是你大哥,你也不是我苏家的子弟。我们苏家,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呵,败类?”苏明轩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冷笑一番,而后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苏沐漓说,“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全都是因为你!”“事到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在怨天尤人。我告诉你,你今天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你天性敏感,心术不正,走上歧途,我试过帮你,也试过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回头,不懂珍惜,如今,也怪不得我 了。今日,我也要给苏家和所有被你伤害过的人一个交代!”苏沐漓说着,手中剑随风起,七绝剑的要诀便在于以气运剑,气流鼓动着风,四周顿生得一片落叶飞花,渐迷人眼。苏明轩不知是没料到苏沐漓会完全不顾情面对他动手,还是没想到原本应该卧病在床的苏沐漓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的力量,他该是心里有数,若跟苏沐漓动起手来,他压根儿不是苏沐漓的对手。风将他的 头发吹得往后拢,露出那半张狰狞可怖的面孔,看上去半人半鬼,说不出的恐怖。他也不甘就此等死,抓着虫笛拼命地吹奏起来,方才那些四散逃命的青蛇又渐渐地聚拢来,朝苏沐漓扑去。 荼糜夫人和嫣儿正与那巨蟒缠斗,难以分身。只见得数十条青蛇如鱼跃龙门般跳起,吐着又细又长的蛇信子扑向苏沐漓近前。苏沐漓身边飞沙走石,竖着举起的剑身上绕着一圈银白色光芒,说时迟那时快,他迎向飞扑而来的青蛇群,横剑扫过,空中 立时鲜血喷溅,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苏沐漓旋即直奔苏明轩而去。苏明轩见状,连连后退几步,企图闪躲,可苏沐漓招招连击,似真要取他性命,苏明轩不由得心跳加速,狼狈地边躲边退,竟踉跄地崴了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慌乱地抬起头,苏沐漓的剑已指在他咽 喉关键处。 苏明轩一愣,咽了口唾沫。 “要杀我,那你就动手吧。”苏明轩知道无路可退,只好强撑着露出一丝冷笑,望着苏沐漓。 那剑只是指着他,没有下手。岳灵心看着苏沐漓,只见他双眼紧盯着苏明轩,深海般宁静的眼眸中却似深藏着千万种情绪。事到如今,他本已不至于犹豫,但是一看到这张面孔,他仍是心痛不能自持。因着苏明轩的脸和苏沐漓九分相 似,便是在提醒着苏沐漓,他们之间流着相同的血脉,却为何走到骨肉相残这一步?是不是,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是他把自己的亲弟弟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岳灵心看出苏沐漓的犹豫,也知道真要让他下手,的确是件很残忍的事,可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的孽缘,总归要自己亲手解决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沐漓,等等!”随着一声叫喊,耽棠突然跑了出来,止住苏沐漓的举动,又往前站了一步,对苏明轩说道:“你这狗贼,死有余辜,当年你给苏沐漓下毒,害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几次性命垂危,真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能 解气!” “呵呵,苏家的子弟原来需要女人来强出头,苏沐漓我倒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身边倒真有这么多女人护着你,我这输得怕是也不冤。哈哈哈哈!”苏明轩讽刺地大笑起来。 岳灵心冷哼一声道:“你若真是输给我们这几个女人,还怎么有脸笑得出来?只可惜,你这辈子是毁在你自己手里。” “你闭嘴!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教训我?成王败寇,今日我落在你们手上,随你们要杀要剐,不要废话!”苏明轩这会儿竟也硬气起来,瞪着眼睛强硬地说道,一副破罐子破摔不怕死的样子。 这会儿荼糜夫人和嫣儿已将那巨蟒打得再无还手之力,便也朝苏明轩走了过来。也正是如此,苏明轩知道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他与这两个女人的深仇大恨,即便苏沐漓不杀他,她们也不可能放过他。 “死到临头还嘴硬?”嫣儿咬牙切齿地举起剑,“好,我这就成全你!” “住手!”耽棠再次止住旁人动手。 众人均是不解地看着她。方才她自己也说,苏明轩罪大恶极,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为何却又一再阻止大家动手? “苏明轩固然可恶该死,但就这么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不如把他交给我,我有更好的方法对付他。”耽棠看出大家的疑惑,于是解释道。“你要怎么对付他?”嫣儿将信将疑地看着耽棠问道。她心里对苏明轩的恨意可是杀他一万次都不够解气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仇的机会,她怎能因别人三言两语就放过?所以她必须知道,耽棠此时留他 一命,是想做什么。“他自己种下的因,就该自己来承受结出的果。若是一刀解决了他,反而让他解脱了。不过他多年与毒蛇为伍,身体早就变异,他又将自己体内的毒素制成药引,做出毒药,加害于沐漓,这么多年来,我一 直在寻找解毒的方法,但碍于沐漓身体虚弱难以用他来试药,因此很多偏激的药方我都不敢尝试,如今有了这苏明轩,不是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吗?”耽棠说着,眼眸里透出幽深的光。 无论苏明轩是否作恶多端,但是用他来做试药的试验品,乍听起来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可怕。 尤其是岳灵心,她对人体试验这一点,简直是像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脊梁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站在她身旁的苏沐漓似有所感,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发现岳灵心整张脸竟是惨白…… 第309章 两败俱伤 “不行!这样做太不人道了!”岳灵心脱口反驳道。耽棠皱眉看向岳灵心。她本来就看岳灵心不顺眼,这件事情上,本觉得至少岳灵心应该是支持的,因为这样做对苏沐漓有利,岳灵心若真是为苏沐漓着想,必定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万万没想到岳灵心竟 然会反对,心里当然就更不乐意了。 “人道?这是什么意思?”耽棠没好气地问。岳灵心反对倒也罢了,竟然还说些让人听不懂的理由! “苏明轩固然可恶,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你们想要报仇,可以杀了他,但是用他来试药,这种事情是对生命的不尊重,是违背人性和道义的!”岳灵心义正词严地解释说。“跟这种人讲什么人性和道义?他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只是让他试药而已,我还觉得不够呢!”嫣儿跟耽棠倒是意见一致。她心里认为,要是多留那杂碎几日,能给苏沐漓争取一个机会的话, 她倒也能再忍一忍这复仇的冲动。谁知荼糜夫人也出了反对之声,“我也不同意!这家伙诡计多端,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与一些神秘人来往,摸不准他的真实情况,多留他一天就多一份风险。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他,不能再节外生枝。我要 替我妹妹报仇!” “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你妹妹也不能活过来了呀。相反,留他一命,说不定还能救另外一个人,就算是替你九泉之下的妹妹积德了!”耽棠对荼糜夫人劝说道。 “胡说八道!只有这个人死了,才是对我妹妹最好的告慰!今天我必须亲手杀了他!”荼糜夫人怒气冲冲地朝苏明轩一剑劈过去。 嫣儿赶忙上前抱住荼糜夫人的腰,将她拦下来。 “荼糜夫人你冷静一点!你即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不如给耽谷主几天时间,到时候定能让你报仇。”说着嫣儿回头看向耽棠,似乎示意她赶紧给一个承诺来安抚荼糜夫人。 耽棠便点头说:“我只要三天时间就好。过了三天,不管成功与否,我保证他多活不了片刻!”荼糜夫人被嫣儿死死地抱着,也多了些思考的时间,逐渐冷静下来。耽棠既承诺了三天,她若是再坚持下去,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便咬咬牙说道:“好,我就给嫣儿一个面子,三日之后,再取他狗命! ”说罢狠狠地甩了下袖子,把手收回来。 耽棠松了口气,让人递了一捆绳子过来,上前去捆绑苏明轩。 谁知苏沐漓忽然上前一步,拉住耽棠的胳膊,说道:“你这么做,是不是也该问下我同意不同意?” “你……” “我不同意。”苏沐漓根本就没给耽棠说话的机会,径直表明了态度。 耽棠怔了一下,以为苏沐漓是顾念着兄弟情谊,不忍心做出这种事情来,于是大声说道:“他都这样对你了,根本就不把你当兄弟,你还对他有什么于心不忍的?” “不是因为他。”苏沐漓微微皱起眉头。“那还能因……”耽棠话说到一半,陡然止住了话头,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就在片刻之前,岳灵心才说了,她不同意这种做法,现在苏沐漓这么说,难道是因为……“是因为她?因为她说不愿意,所以 你也不同意?这可是与你自己的性命相关,你还要照顾她的心意,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人命来看啊?”“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只是觉得,灵心说得有道理。他虽然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我们若是留他性命折磨他,那与他的兽行又有何区别?我们憎恶他这样的人,却又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人,是何道理?”苏沐漓侃侃说道,表明他并非只是人云亦云,而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可是……”耽棠还想说什么,苏沐漓却摇了摇头。 “方才也是我太过冲动。他苏明轩手中沾满鲜血,十恶不赦,却不该由我们来插手责罚,还是将他绑起来交给官府处理吧。” “苏沐漓!”耽棠实在不甘心苏沐漓做这样的决定,还想要据理力争一下,但苏沐漓别过了头,似是心意已定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就在他二人为这个问题相持不下时,荼糜夫人干脆出其不意地出剑刺向苏明轩,与其看着他多活两日或者被送监狱,不如让她亲手解决了这个祸患! 谁知就在她近身之时,苏明轩怀里突然蹦出一条极细的青蛇,直接一口咬在了荼糜夫人的脖子上! “荼糜夫人!”嫣儿最先看到,惊叫着便朝荼糜夫人跑过去。 正值混乱之时,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嫣儿突然跑出去,却给了苏明轩可趁之机。他拼尽力气一跃而起,冲到嫣儿身边,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 等苏沐漓他们反应过来,苏明轩已经挟持住嫣儿与他们对峙。 “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苏明轩手中的虫笛一端是削尖的,可以用来做武器。此刻他用尖端抵着嫣儿的脖子,很快就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住手!”苏沐漓吼道。“你们乖乖让出一条路来,我自然会让她安然无恙。”苏明轩微微眯着眼眸,透出两道狐狸般狡黠的精光。他似乎正为自己即将死里逃生而沾沾自喜,他也是本以为此遭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真是山重水复疑 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嫣儿吃痛地皱起眉头,摇头说:“你们别管我,不能放他走……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苏明轩用虫笛尖端刺进肉里,疼得她发出一声闷哼。“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你们若是放我走,今天这笔债日后再慢慢清算,若是不放我走,既然我死定了,那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到黄泉路上去跟我做伴!”苏明轩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对他来说,最有趣 的似乎并非有一条活路可走,而是看见苏沐漓他们为了是否应该放他走而纠结万分。“你!”苏沐漓握紧拳头,却不能真的出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不顾及嫣儿的性命。他本就对嫣儿感到愧疚,如今更不能再让她在苏明轩手里受到伤害。犹豫了片刻,他只好说道:“你放开她,我让你走。 ” “沐漓……”岳灵心和耽棠闻言,一齐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毕竟嫣儿的性命也是一条命,他们总不能狠下心见死不救。但苏明轩的确是个极大的祸患,今日让他从这里走了出去,来日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心血才能再抓到他,抑或,又有多少人要被他毒害。 “都让开。”苏沐漓不多言语,侧身让开了路。 岳灵心见状,也只好让开。“不可以……不能让他走……”嫣儿脸上泛起绝望的表情,一面在心里自责自己的冲动,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地步,一面想着该如何挽回。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机会,能置苏明轩于死地,是绝不能眼睁睁看 着他就这么逃跑的,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疏忽。不能!绝对不能! 嫣儿咬了咬牙,眼泪涌了上来,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 苏明轩正架着她慢慢地往后退,准备撤出甬道,到外面天宽地广地,他想要跑掉也就容易多了。只要有嫣儿在他手上,苏沐漓就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嫣儿一把抓住了他拿着虫笛的那只手,苏明轩猝不及防,被嫣儿拽着胳膊,手中的虫笛狠狠地扎进了嫣儿的脖子里。 喷溅出的鲜血蓦地溅了苏明轩一脸! “不要!”苏沐漓看出了嫣儿的企图,想制止她,却还是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嫣儿的半边脖子和脸颊都被她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而那一刻,她脸上似乎还带着笑容。 她终于不会拖累他了…… 苏明轩没料到嫣儿竟然会自残,若是她死了,他也绝无生机!于是他将嫣儿往前面一推,苏沐漓正箭步冲过来,接住了嫣儿,苏明轩便趁此想要翻墙而逃。 岳灵心眼见苏明轩已攀上了墙头,说时迟那时快,她扬手便将手里的宝剑向苏明轩扔了过去。只听得“嗖”的一声,利剑极速划破夜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溜”一声,扎进了苏明轩的后背。 苏明轩闷哼一声,正在攀爬的身子僵直了片刻,便抽搐着从墙头上掉落了下来。 他蜷缩成球状,不停地抽搐,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他涨红的面孔,原本就极为可怖的那些伤疤此刻更像是随时会爆裂开一样,更显得恶心不已。 从他背后流出来的血很快染红了地上一大片。只不过这血竟是发黑的。 耽棠正在照顾被蛇咬伤的荼糜夫人,抬头见此情景,不由得愣了一下。 岳灵心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耽棠说:“看来你想做的事情,他早就在自己身上做过了。” 耽棠没说什么,直把脸别了过去,倒像是在掩藏着什么心思。 岳灵心微微皱起眉头,她觉得方才耽棠极力想要抱住苏明轩这件事,恐怕没有耽棠说的那么简单。想着,她摇了摇头,反正这会儿苏明轩已经死了,想再多也没用,便掉头回去看苏沐漓。 他还守着嫣儿。方才那一刺,她像是下了狠心要取自己的性命,鲜血止也止不住。岳灵心蹲下去看时,才发现嫣儿刺穿了她自己的颈动脉,已是失血过多,奄奄一息。 “少、少爷……我还能,再叫你一声少爷吗?终于,都结束了……” “嫣儿,你挺住,我让人去请大夫,你撑住!”苏沐漓抓着嫣儿的胳膊,生怕她这就挺不过去了。可嫣儿摇了摇头,沾满鲜血的脸上勉力露出一丝笑容,“不、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让我去吧。我真的,好累啊……让我好好地,休息一下……”说着,她便缓缓地闭上眼睛,好像再没有多 一点的力气多说一个字。 “嫣儿,不可以睡!嫣儿,你醒醒啊,嫣儿!”苏沐漓眼眶泛红,一直叫着嫣儿的名字,直到岳灵心蹲下来拉住他的手。 “她走了。”岳灵心轻声说道,怕苏沐漓会难过,却也不得不说。苏沐漓垂下头,手还紧紧地抓着嫣儿的胳膊,她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走。他知道,她是真的走了,都是因为他……但或许,她也真正地解脱了吧?再没有这尘世间的烦扰,他还记得,她年少时的笑容,那么阳光明媚,不染纤尘,如今她该去一个没有邪恶的地方,重新绽开笑容了…… 第310章 该做决断了 院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荼糜夫人被咬、嫣儿的死,让苏沐漓还没功夫打理其他的,紧接便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你们把这里围起来。这一队守住门口,其他人跟我来!”有人吆喝道。 那脚步声很快朝院子这边逼近,两个穿着官服的官老爷走在最前面,威风凛凛地,把苏府的家丁都赶到一边。 “梁大人,福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院子里高大人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一看见自己的两个同僚来了,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叫喊起来。 苏沐漓手下的那些人并不认识这位高大人,所以方才将他当成苏胜和苏明轩等人的同党一起围攻,此刻姓高的是满身狼狈,苦不堪言。他这一叫喊,那两人才把他认出来,连忙过去把他身边的人都赶走。 “刁民啊,都是刁民啊!”高大人一身尘土,发髻也耷拉了下来,满面心酸地拍着大腿叫嚷,“本官要把你们通通都抓起来!” 苏沐漓跟过来拱手说道:“高大人,底下人没有眼力见,误把高大人当成了贼人,这才多有冒犯,还请高大人给苏某一个面子,不要计较,苏某自会给高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他对七元低语了几句,让七元下去准备东西。姓高的满肚子窝火,哪凭苏沐漓三言两语就能打发,鼻孔朝天地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商人,自以为有点钱,就能使鬼推磨,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胡作非为,喊打喊杀,简直是不把本官和朝廷放在眼里,本官 若是就这么饶过你们,岂不是让天下百姓看笑话?来人啊……” 他话还没说完,七元已经抱着一只木箱走了上来。这箱子足有成年男子胸口那么长,宽和高分别也是一只手掌和两只手掌的长短,七元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苏沐漓波澜不惊地当着姓高的面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的金条。 姓高的一下子噎住了,难不成……方才他说的那些狠话,苏沐漓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指着箱子里的黄金对姓高的说道:“苏府的确是有冒犯高大人的地方,苏某作为家主,理当向高大人赔个不是,不知道这些可否弥补高大人今晚的 损失?” “这……”姓高的咽了口唾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在想着,苏沐漓这么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一箱子黄金出来,说明这商不与官斗的确有道理,只要自己强硬一点,受不定还能得到更多。苏沐漓仿佛一眼看穿了姓高的心思。这样贪婪的人,苏沐漓算是见多了,也见怪不怪,“当然,高大人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要闹到官府,苏某也就只好去请右丞相出面了。反正今夜的事情,本就是我 苏府的家事,高大人擅自带人强闯民宅,也于理不合吧。我苏府与右丞相和朝中一些高大人的同僚,还算有不浅的交情,又与高大人同朝为官,想来说话倒比苏某管用些。”姓高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今天是为了岳灵心的事情而来,若是白白牵扯到苏家去,反倒让自己难堪。这苏府在京都的势力,他也是清楚的,身周的几位大人也都小声劝他,拿了钱就算了,省得赔了夫人 又折兵,得不偿失。于是姓高的挤出一个笑容,道:“苏家主这是说哪里的话?既然是误会一场,好好解决了,大家还是朋友嘛!”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招手让手下人收了那箱金子。苏沐漓对姓高的这样的嘴脸仍是保持着微笑,却也不屑与他多说,转而对新来的那位梁大人和福大人问道:“府中内乱刚刚结束,一点家务事,闹得如此兴师动众,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事先不知两位大人会 过来,苏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苏家主客气了。我们也是有要紧公务在身,未经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倒是苏家主不要怪罪才好。”梁大人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道。为官之人,多少懂得这些道理,苏沐漓虽然只是一介平民,但他与朝堂中 许多高管乃至皇帝的关系,都是非同一般的,若是能不正面冲突,还是好好说话为妙。 “梁大人太客气了。只是苏某不知,二位大人驾临我苏府,所为何事。”苏沐漓其实心中有数,隐隐有些担心,这种情况下,他要如何才能保住岳灵心周全。 果不其然,那两人转向了岳灵心,不怀好意地说道:“臣等听说皇后娘娘贸然离宫,只身在外,深感担忧,所以赶过来确保安全。看到皇后娘娘安然无事,臣等也算松了口气。” “两位大人只是来确保本宫的安全吗?”岳灵心懒得跟他们绕来绕去打哑谜,既然人都已经来了,苏沐漓这边也基本上安全了,岳灵心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那两人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岳灵心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清楚臣等的来意,那也无需在此地多说,有什么都留着待会儿上朝再说吧。” 梁大人使了下眼色,左右两名侍卫便上前去,似是要架住岳灵心。 “谁敢过来?”岳灵心厉喝一声,吓得那两名侍卫赶紧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自家大人。那姓梁的正准备跟岳灵心理论一下,却听岳灵心说了句,“本宫自己会走。本宫现在,还不至于是你们的犯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想着既然她自己愿意走,也没必要多生事端,于是把人撤了回来,只在岳灵心身边跟着,以防她耍花招逃脱。苏沐漓见状,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今夜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岳灵心会来这里,还接连惹出这么多事端,如今她被这豺狼虎豹般的人围攻,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涉险?跟这些人一 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岳灵心摇了摇头,轻声道:“放心,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到了朝堂上,我自会应对。”“可是……”苏沐漓皱着眉头,说实话,他最担心的不是在大殿上当着这么多人,岳灵心要如何应付,他担心的是,这高、梁、福三人都是对她心怀不轨之人,只怕跟着他们出去,还不等到大殿上,她就出事 了。 但这一趟岳灵心却不得不跟他们走。 “放心吧,没事的。”岳灵心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如果他们真想在路上动手,倒是先露出了马脚。 苏沐漓知道劝不住岳灵心,微微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宫去。” “不行!”岳灵心语气坚决地反对苏沐漓的提议,明知他身体状况很糟糕,这回去宫中的路上说不定还会有危险,她怎么能让他同行! 苏沐漓却更加坚定,“你若要跟他们走,我就跟你一起去。” “苏沐漓!”岳灵心一着急,便喊着他的全名,又对他无可奈何。看着他的脸,一想到他的身体状况,岳灵心就心疼得不行,偏偏还要跟他因为这些事情争执。“我还撑得住。”苏沐漓知道岳灵心担心的是什么,淡淡地启唇说道,若是平日,他大概还会给她一个笑容,但这会儿他心里憋得慌,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喃喃道:“若是能 多陪在你身边片刻,我便是死也少些遗憾。” “你胡说什么!”岳灵心生气地瞪大眼睛,将他那些话都堵回去,只是心怦怦跳着,不安在她心里迅速膨胀。是啊,她可能就快要失去他了,很快很快……为什么却还有这么多事情牵绊着她?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好好地相守,度过这段时间?哪怕,哪怕他真的会离她而去,也该给他们一点时间,留下一点美好的回 忆啊。仔细想一想,他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好像除了凶险就是落魄,日后当她回忆到他的时候,该有多后悔,没有抓住从前的时光,再对他好一点。 岳灵心想着,鼻头一酸,眼圈便红了起来。“好,我不说,但你也不能拦着我。”苏沐漓见岳灵心又难受了,赶紧哄她,不过这也阻挡不了他要随她一道的决心。他扭头对七元吩咐了几句,将家里的事情暂且交给心腹去打理,便当真随岳灵心他们一 道出门。 岳灵心拗不过他,只好由他跟着。其实这会儿无论他在哪里,她都少不了担心,她只是有些害怕,万一在朝堂上起了争端,苏沐漓为了护着她再出什么事情。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祈祷起来,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等着一个结局, 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也是时候让一切回归原位。天边有星子高悬,一半明一半暗,而最后,究竟是明亮照亮黑暗,还是黑暗吞噬了明亮,也该做个决断了。不管是朝廷里的事情,还是……关于那个人。无论岳灵心如何想要逃避,事到如今,也必须要去面 对这个事实了。这个黎明,应该就是江玹逸所说的时机了吧! 第311章 下狱? 天光些微明亮,黎明的风吹进宫门便没了踪影。 原本还未到早朝时辰,大殿中却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大家交头接耳,在议论着昨晚的事情。他们都接到了传话,关于岳灵心私自出宫一事,是而整个大殿上闹得沸沸扬扬。 “皇后娘娘驾到!”守门人拉长了声音的宣告,让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门口。 岳灵心穿着一身贬义,也没来得及回寝宫换身衣服,便被赶着往大殿来了。 那高、梁、福三人现在可是急不可耐要当堂细数岳灵心的罪状,彻底夺走她手中的大权,以及这免死金牌般的皇后身份。这次他们抓了个现行,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再让事情节外生枝。 到了大殿门口,那梁大人将苏沐漓拦了下来。 “苏家主,这议事大殿乃是皇上和文武百官商议国师的庄重之地,你一介布衣,就不必参与了吧!” 苏沐漓皱起眉头,虽然心下明白自己要进这议事大殿的确不合适,但又放心不下岳灵心。 岳灵心也怕苏沐漓会因为她而冲动行事,赶紧说道:“沐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反正已经回宫了,他们不敢做什么手脚。”“皇后娘娘真是风趣,您可是一国之母,臣等让您回来也是为了查清皇上失踪的真相,并非刻意刁难,哪能做什么手脚陷害于您呢?好了,众臣都已经在殿中等候,皇后娘娘请吧——”姓高的指了指进殿的 大门,嘴角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似乎胸有成竹,今天这一局他们赢定了。 岳灵心斜睨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讽刺,那高大人自觉没面子,便收住了笑容,紧绷起脸,满面严肃地走进大殿里。 平日里岳灵心走进大殿,群臣该向她行礼,只是今日气氛有些不同,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岳灵心和走在她左右的那三人,这可不比平时上朝,倒像是岳灵心被他们押送进来一般。 右丞相便忍不住开口,率先打破了大殿内诡异的寂静。 “梁大人、福大人,二位连夜差人前来府中相告,说有要事需立即着急众臣上朝商议,这要事究竟是什么呢?”“右相莫急,下官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姓梁的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给自己的同伴使眼色。说话间,他已走到最前面,瞅了一眼岳灵心,接着说道:“前几日,皇后娘娘曾在这大殿上当中立誓,在我们查 清皇上的行踪之前,她必须老老实实呆在清秋院内,不得随意外出半步。此话没有半句虚言,大家都能作证吧?” “皇后娘娘的确曾亲自脱冠立誓,在这时期内不踏出清秋院半步……”右相迟疑地说道。不等他话音落下,姓梁的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可是昨夜,皇后娘娘却擅自外出,前往苏府,长达整夜,下官得知情况之后立马赶过去,可这里一片混乱,皇后娘娘身边更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这期间究竟 发生了什么,只怕只有皇后娘娘自己知道了。” “啊,这……”百官们坐实了这消息之后,仍然倍感吃惊,交头接耳起来。 “皇后娘娘,下官没有冤枉你吧?”高大人似乎为了显得自己有理有据,而岳灵心无可辩驳,还刻意转过头去看着岳灵心问道。“本宫的确是出过宫,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至于本宫去苏府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却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苏家与朝廷是什么关系,本宫相信在殿中的各位都心里有数。昨夜本宫听闻苏府生乱,皇上不在 宫中,本宫作为六宫之主,不得不前往苏府了解情况,苏家主就在外面,你们大可让他进来问明情况。”岳灵心处变不惊地替自己解释道。那姓高的知道苏沐漓和岳灵心是同气连枝的人,自然立马阻拦说:“苏家主的确是为家事所扰,皇后娘娘打着关心苏府的名号外出,可这苏府这么大,情况这么乱,谁知道你途中见过别的什么人,做过别的 什么事?即便是苏家主来了,又能为你证明什么?” “可你也没有证据,说本宫就一定做了什么啊。”岳灵心反诘道。“你究竟有么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另当别论,现在我们单单来说,你违背自己的承诺,私自出宫一事,该怎么算呢?”高大人得意洋洋地挑了下眉毛,盯着岳灵心,一脸要让岳灵心给一个合理的交代 的表情。 “你想如何算?本宫现在手无大权,不过一介深宫妇人罢了,你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恐怕也是妄想。”岳灵心淡定地说道。 “皇后娘娘私自出宫,已然违背誓言,那么从此刻开始,你已不得以皇后之尊自称,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罪妇罢了!”姓高的冷笑声说道。 “高大人若一心想让本宫下狱,随你便是。反正等皇上回来,自会还本宫公道,只怕到时候,后悔的是高大人。”岳灵心蔑视地斜睨他一眼,丝毫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这让一心想要岳灵心出丑的高氏非常不痛快。他扯着一边唇角,露出阴鸷的笑容,“你这话,放在昨日之前吓唬人,我倒也有些顾虑,不过可惜了,昨夜你前往苏府之时,我已得到消息,前段时间派去边防 打探皇上行踪的使者来报,在边防营里,根本就没有皇上的踪影。所以,你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在说谎!” 姓高的此话一出,才真正引起了朝堂中的哗然。 那福大人和梁大人为了证实,便赶忙让人将那使者带上来。此人乃是朝中文武百官精挑细选共同推选出的一个人,他的证词应当不假。 这下子,整个朝上看岳灵心的眼光都带上了怀疑的色彩。 “娘娘……”碧水不禁担忧起来,上前靠近了岳灵心。“岳灵心,你谎报消息,隐瞒皇上踪迹,以此来独揽大权,实在是居心叵测,各位同僚们,我实在是为皇上的处境担心呢!此刻你们若是在不下定决心,将这妖妇治罪,只怕皇上……皇上凶多吉少呀!”高大 人开始演出苦情戏,以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的口吻,痛诉岳灵心的罪状,煽动着朝中官员的情绪。 果不其然,不少大臣们开始点头附和。“左相、右相,如今朝中就你二人位高权重,皇上不在之时,合该由你二人对朝中大事做出一个决断。这岳灵心该如何处置,还请二位说句话吧。”高大人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更合情理,便将决定权推 给了左右丞相。 “这……”左右丞相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事实已经如此明显,难道你们还不愿意给这妖妇定罪?”梁大人和福大人也表示出不满,带动着朝中众臣的情绪,给左右丞相施压。这样一来就算他俩不是他们的人,也要顾虑大家的情绪,而选择惩戒岳 灵心。 右相与岳锦添也曾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看在这一层面上,他也不忍就此将岳灵心下狱。 “这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岳家又是三代忠良,若是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就贸然将皇后娘娘下狱,只怕会引起民间舆论,人心惶惶,反而不利于朝纲。” 左相也点头同意右相的说法。“丞相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岳灵心心怀鬼胎,隐瞒皇上下落,图谋不轨,分明就是有反叛之心,如今她弟弟君如风正在外带兵,手握兵权,如果我们不及时收押岳灵心,等她和她弟弟串通一气,里应外合, 祸乱江山,到时候二位丞相可担得起这责任?”高大人语气夸张地说道。 “是啊,丞相,不能再犹豫了!”其他的大臣们也纷纷向左右丞相谏言,只有极少数人愿意相信岳家对大闵忠心耿耿,绝不会反叛,但这声音也很快被激动的群臣压了下去。“既然诸位同僚都认同高某的看法,而两位丞相又碍于和岳家的交情不肯动手,下官为了我大闵百年的江山社稷,只好越俎代庖,得罪了!”姓高的面色严厉地看向岳灵心,向后一招手,他带来的人便上前 来,“给我把这妖妇拿下!若有反抗,就地处死!” “什么?高大人,万万不可!” “姓高的,你想干什么?这可是皇后娘娘!” 左右丞相想要阻止,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即便他们两人贵为丞相,也无法将对方的人马阻拦下来。 眼看岳灵心已被包围起来,姓高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好像只要此刻拿下了岳灵心,便万事大吉。 岳灵心不难想象到,他们只怕已经安排好了后续,若是落入他们手里,必是会被想方设法置于死地。 是不是该说出事实了?可是,江玹逸那边是否都安排好了?若是尚未周全,而自己就提前供出了他们的所在地,导致前功尽弃,又该怎么办? 岳灵心蓦地抓紧了裙摆,眼看着四周的侍卫已经涌上来将她扣住,她几乎本能性地想要还手,但一想到则若是打起来,自己就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大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厉斥——“都给朕住手!” 第312章 总算,结束了 朝中之人登时一愣,纷纷扭头向门口看去。 普天之下,敢以“朕”自称,且音色如此熟悉,只有那一人无二。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见江玹逸与姜凡一前一后大步走进议事殿中。江玹逸该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一身便衣,却依然盖不住他天生非凡的帝王之气。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姓高的几人也完全没料到这一幕,愣在了原地。“高悬、梁铮、福良正,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江玹逸走到大殿中央站定,深沉的目光自带三分怒气七分威慑,吓得那三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江玹逸走到岳灵心身旁,抓起她的手,仍是看着姓高的三人,“ 竟连朕的皇后也敢动!”“皇、皇上,臣、臣只是……”那三人吓得双腿直打哆嗦,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眼前的状况他们实在始料未及,毕竟江玹逸失去消息多日,一直影踪全无,这会儿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又是如此紧要关头,他 们不由得吓傻了。 “只是?只是朕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就目无尊上,为非作歹,扰乱朝钢,当这江山是你们三人的了是不是?”江玹逸一连串的罪名扣下来,这三人当场便吓得六神无主,噗通噗通地接连跪下来。 “皇上,臣冤枉啊!臣只是想查清楚皇上的下落,一心一意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臣之忠心日月可鉴,请皇上明察啊!”姓高的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解释,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真诚。 江玹逸只是斜睨着他们,表情冰冷而愤怒。 “这段时间朕一直在后宫,将你们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清楚楚,若说你们真的有一丁点忠心,恐怕也不是对朕的。” “皇上,皇上冤枉啊。臣等是因为在边防营未能打探到皇上的下落,误以为皇后娘娘设计阴谋,谋害皇上,万不得已才想要先扣押下皇后娘娘,再做查探,以还皇后娘娘清白呀。”姓高的继续辩解道。 谁知他话音刚落,江玹逸便将几张奏折扔在了他脸上。“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心?”江玹逸背着手,扫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折子,“朕在边防营期间,你们数次联袂上奏,声称国不可一日无君,推举昭王江玹胤取代朕称帝。如今却在朕面前,大表忠心,那你的这 点所谓忠心,可真是够廉价。” “臣、臣……”姓高的被拆穿后,无话可说,只剩头上不断地冒着冷汗。“想来那些人定是许诺了你们,此事一定能成,也许诺了一旦江玹胤登基之后,会给你们高官厚禄,只是祝玲珑没能成事,你们原本的计划也成了泡影,便只能直接与江玹胤结伙,在宫中处处为难皇后,企图谋夺大权。朕早已命暗卫将你们的底细和私下的往来查得一清二楚,先前朕之所以让皇后坚称朕一直呆在边防营,就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露出狐狸尾巴,如今,时候收网了。”江玹逸面色更加冰冷, 扭头朝姜凡示意。 姜凡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上面便是上次岳灵心交给江玹逸的名单。 “禁军何在?”江玹逸唤了一声,便有数十名禁军从大殿外冲进来,竟大殿内的众臣团团围了起来。江玹逸拿着名单走到皇位前,扬手说道:“名单上的人都是当日在大殿上承诺,若他们对皇后的指控都是子虚乌有,甘愿摘下这顶乌纱帽。你们也都是为朕和这江山建功立业过的人,朕不想让你们太难堪,若是你们现在兑现承诺,自己摘下这头上的帽子,离开大殿,朕也不再追究你们过去做过些什么了。”江玹逸虽然已经了解这些人的全部底细,但他并不想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毕竟这次事件牵扯的官员众 多,若是全部不问轻重依律处罚,必定会使得朝政动荡,民心不稳,所以,有时候也要学会适当放手。 这是他的为君之道。那次在大殿上言之凿凿愿意辞官谢罪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尴尬之色,这会儿已是骑虎难下,他们做过什么事情,各自心里也有数。江玹逸不追究他们的罪责,只让他们辞官归隐,他们就该 谢天谢地了,于是接连脱下官帽,自愿辞官。 姓福的和姓梁的见大势已去,都低头垂下了双手认罪。他二人与那高大人可说是主使,自然免不了被定罪,杀一儆百。 江玹逸当堂下旨将他们三人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江玹逸站在皇位前,虽然一身便衣,仍掩不住贵胄天成。 “左右丞相,你俩三日之内拟一份候补名单递交给朕。这次连续经过几次动乱,也是上天对我大闵的考验,清除掉这些朝中的败类也好,从今日起,还望众爱卿与朕上下一心,重振朝纲!”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一同下跪行礼,声高震天。 岳灵心也在这些人中间,终于是松了口气。 …… 退朝之后,岳灵心前脚回到后宫,江玹逸后脚就跟过来。 “方才在大殿上,他们没让人伤着你吧?” 岳灵心扭头看他一眼,道:“那倒不至于。他们再怎么想动手脚,在大殿上也要忌惮着那么多双眼睛。”“多亏你忍辱负重,这次才能将这档人一举铲除,如此一来,江玹胤和他背后的太子党,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彻底铲除,基本上是没有威胁了。这个大功,朕给岳家记下了。”江玹逸的声调放柔和了不少, 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灵心,一方面拿捏着架子,一方面却又好像讨好般的露出笑容,满心希望岳灵心领他的这份情。“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岳灵心不以为意地答道。“如今前朝的事情已经解决,你重新回到皇位上,身边的危机也基本上清除了,应该不需要我了。这后位,你合该找个最适合的人来担当。 ” “谁比你更适合?”江玹逸听出岳灵心言下之意,心头一紧,义正词严地脱口反问。“你后宫那么多妃子,你愿意选谁那是你的自由,但总有人比我合适。我岳家早已不复从前,以我如今的地位,不足以承担后位之重,何况,我根本就不想留在宫中,希望你看在这次我也是在帮你的份上, 不要强人所难。”岳灵心听出江玹逸是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于是直接表明了态度。 她,不想留在宫中。 这几个字对江玹逸和她来说,都有足够重的分量。 “这皇宫就这么让你反感?可是你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能携手一同坐拥着江山。如今这江山朕有了,也将后位拱手送到你跟前,只要你点头,我们……”“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岳灵心陡然打断江玹逸的话,有些无可奈何,但斩钉截铁,好像是要江玹逸彻底死心。“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你也不是过去的你了。当我还做着我的皇后梦的时候,你心里的皇后 又可曾是我?所以,妄谈过去如何,我们还不如认清现实。现在我巴不得立马离开皇宫,从此跟这座宫城和宫城里的人再无关联!” 江玹逸的脸色慢慢变得像石灰一样惨白。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岳灵心,好像企图从她眼里看出一丁点说谎的破绽,而她也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真诚。“若是朕,不想放手呢……”江玹逸终于喃喃地吐出这几个字来,这一直憋在他心里,因为自尊而无法说出口,却又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的几个字。其实今日进殿时,他就注意到,站在殿外的那个人。他知 道当他一点一点把她曾经的偏爱都挥霍一空之后,他终于开始害怕真的会失去她,只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点。 “难道把我困在这里,让我恨你一辈子,就是你所希望的吗?”岳灵心反问道。“那你也该对朕说一句实话,如何?你想离开皇宫,究竟是因为这里留给你太多不好的回忆,还是因为,宫外的那个人才是你想见的,才是你想要依靠的?”江玹逸强忍着心头的痛楚,还是想要问个究竟。即便他知道,她的答案可能只会让他更伤心而已。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他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品尝到这样难受的滋味,想想从前他对她的态度,原来,那时候她心里便是这样的感觉啊……可是她还每 天对着他露出笑容,百般努力、费尽心机地去讨好他,那时候她心里,又该是有怎样的痛楚? 江玹逸,今日这一切,不就是你自找的吗? 他露出苦笑,看她张了张口,他却说道:“算了,你别说!朕不想听!”说罢他转过了身去。 岳灵心微微叹口气,今日的局面,她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有过七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只是,那颗心真的太累了。 “娘娘!娘娘!” 这时,碧水忽然大声叫嚷着,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句——“娘娘,不好了!” 第313章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怎么了?”岳灵心几乎是颤了起来,心头无意识地一沉,扭头看向碧水。 碧水跑到跟前,大口喘着气,“苏家主、苏家主他……”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注意到了站在旁边面色不善的江玹逸,陡然止住了话头。 当着江玹逸的面说关于苏沐漓的事情,碧水还有点胆怯,尤其是江玹逸还这么黑着脸的状况下。碧水这么把话说半截,可把岳灵心急死了,她一把抓住碧水的胳膊,迫使碧水只能看着她而不去注意其他,连声问道:“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去送他回苏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了?” “苏家主他……”碧水瘪着嘴,带着哭腔说,“我们刚出宫门,他就突然吐了好大一口血,整个人几乎都晕厥了过去。七元去叫人把他抬回府,奴婢就、就赶紧回来禀报娘娘了。” “什么?”岳灵心如遭当头棒喝,双手失去力气垂落在身侧,整个人怔愣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江玹逸竟也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府于他来说,是有力的财力支撑,从前他与苏沐漓也算是来往甚密,但是自从岳灵心夹在他们中间之后,他跟苏沐漓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那个人,竟能为了 岳灵心,连他这个皇帝都可以顶撞,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江玹逸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能不想到,苏沐漓能为岳灵心做到这个地步,任何一个女子都没理由不动心的吧? 所以他才会……输给一个平民,输给苏沐漓那样一个病怏怏的人吗? “娘娘?”碧水有点六神无主,小心翼翼地叫了岳灵心一声。 岳灵心好像被人招回了魂来,一下子清醒了,离弦的箭一般就冲出了门外。 江玹逸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苏沐漓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但看岳灵心这么着急,想来是他病情紧急,而且,足以见他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皇上?”姜凡试着叫了江玹逸一声,似是想问问江玹逸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宣太医,咱们也去苏府走一趟吧。”江玹逸做这个决定,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除去岳灵心这层关系,江玹逸和苏沐漓交情也不坏,作为君王,他也需要苏府的财力支持,如今大闵的国 力正处于上升阶段,掌握经济命脉也是极为关键的。 所以,无论出于哪个方面,他都该去苏府看看情况。 …… 春日正明媚得如画一般,岳灵心心底却是阴云一片,急匆匆地赶到了苏府。昨夜折腾了一整晚,岳灵心现在满心倦意,但一想到苏沐漓的状况,她就不寒而栗,不敢有片刻耽误。 黎明时分刚刚安静下来的苏府,又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昨夜解了苏家之围的宗亲们此时都堵在苏沐漓房间门口,急得团团转。他们昨晚之所以挺身而出,当然不单单只是因为平时苏沐漓待他们不薄,最重要的是苏沐漓在家主的位置上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利益 ,所以他们才一致反对苏胜等人,可若是不到一天苏沐漓就倒下了,那他们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这会儿除了真正担心苏沐漓的人,就属他们最着急了,守在门口不停地询问情况。 岳灵心过来看到这一幕,便知道里面情况有多严重。她赶紧挤进人群进屋去,只见床边也挤挤攘攘地占满了人,老谷主坐在一旁替苏沐漓诊着脉。岳灵心进去时,老谷主正叹了口气,摇着头。 “到底怎么样!”七元急得直跺脚,让老谷主赶紧实话实说。 “老夫没想到这毒性的攻击性会这么高,昨日刚刚将其封住,今日竟然就破功了,这次更是来势凶猛,只怕……”老谷主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七元急了,“只怕什么?老谷主你倒是说呀!” 老谷主不是不想说,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令所有人都难受,但不说终归也是不行的,只能叹口气,“只怕是撑不过这一两天。”“什么?”七元听得双腿发虚,几乎站立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老谷主亲口说出这个噩耗,还是令七元耳目眩晕,毕竟老谷主可以说是苏沐漓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丝希望,如 果连他都说没救了,那苏沐漓恐怕就真的……“不会的!”岳灵心脱口喊道,疾步走到床边抓起苏沐漓的手。她垂眸看着苏沐漓昏迷中的面容,失血让他的脸色更显苍白,明明片刻之前还睁眼对她露出笑容的人,此刻怎么就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好像 这辈子都不会再动弹了一样呢? 岳灵心鼻头一酸,哽咽着呢喃道:“他不会死的……沐漓,你醒醒,你听听我说话,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不会死的,你不会丢下我就这么一个人离开的……” 她的话好像真能被苏沐漓听见一般,话音刚落,便听得苏沐漓颤抖地咳嗽了两声,竟真渐渐醒转过来。他一睁眼便瞧见了眼前的岳灵心,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你来了……”苏沐漓努力撑出一个笑容。 他不睁眼不说话不勉强地笑或许还好,这一开口,岳灵心的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苏沐漓一下着了慌般,伸手去擦岳灵心脸上的泪痕。 岳灵心连忙摇头,擦着自己的脸,“不是……” 嘴上说不是,可又怎么掩饰得了她的心情?她现在的样子,任谁也看得出来,她有多担心苏沐漓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你又何必挂在心上,让自己难过?若是我活着多一个时辰,便只是让你多担心一个时辰,我倒宁愿自己现在就……” “啊,不许说!”岳灵心连忙捂住他的嘴,连连摇头。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种话她现在可是最害怕听到。 苏沐漓反倒释怀地笑起来。“八年前我本就该死,可上天让我遇到你,又给了我八年的时间,让我能和你相识、相知,我就该满心感激了。你在我生命里留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到最后,若我留给你的只有伤痛,我真的宁愿你 从来不认识我。”说着他的表情又变得伤感起来,眉目间丝丝幽怨。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悔,不是不甘心,只是他的命运早已不受他自己控制。若是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唯一想做的,大概就是天长地久地拥抱眼前这个 女人,别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不是,不是的。”岳灵心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掉泪。她知道在他面前这么哭泣,只会让他心痛,让他自责,可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一想到他们之间,可能将要诀别,她的心就好像被放在刀尖儿上,随着 每一次心跳的膨胀,那刀尖儿便刺入心脏三分,很尖锐的疼,拔出时又是钝痛,然后再刺入……周而复始,永无治愈之时。 苏沐漓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安慰她,只能抿着唇默不作声地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她心痛,他更痛,恨不得自己死掉了,让她早点忘记才好。岳灵心更加绷不住情绪了,把头埋在苏沐漓胸口失声抽泣起来。她咬着嘴唇努力想要制止自己哭出声,但越想止住,心里就越难过,忍不住浑身发抖,用力地抓着苏沐漓的衣袖,像个胆小的孩子一样,她 怕自己松开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一定会有法子的,我们一定会想到什么法子救你的。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 “灵心……”“苏沐漓你听清楚,我不许你就这么放弃,你要活下去。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给我好起来,我等你好起来娶我过门啊,你这个坏蛋,你怎么可 以丢下我!”碧水跟在岳灵心身边也有很长一段时日了,包括之前她还只是清秋院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的时候,前前后后大概也是四年多的时间了,却从未见过岳灵心这么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她从前倒是见过岳灵心伤心欲绝,老将军和李嬷嬷走的时候,岳灵心也痛苦过,却不会像这样小孩子般地哭嚷,喊着不要他死,不要丢下她。碧水一直觉得,岳灵心是她见过最坚强的女子,无论什么样的困境,她都可以咬牙挺 过去,唯有这一次,好像她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碧水禁不住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小声地呜咽:“小姐……呜,小姐你别难过了……苏家主……呜呜……” 旁边七元也抹着眼泪,好不悲伤。苏沐漓看岳灵心一个人哭已经很头疼了,这会儿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呜咽声,更让他手忙脚乱。他皱起眉头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这不还没死,你们就赶着给我哭丧了是不是?你们不帮我劝着灵心也 就罢了,还给我添堵呢?你们几个都别哭了,要哭也给我留着,过几日我真死了再哭。” “少爷,你、你这瞎说什么呢?”七元把眼睛一瞪,泪眼朦胧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苏沐漓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想让你们打起精神来。在你们担心我的身体之前,先解决眼前最大的问题。七元,去书案那边把我的檀木盒拿过来。” 七元擦擦眼泪便去了。他知道那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所以表情有些黯淡。苏沐漓一直都知道自己会面临这么一天,只是他身上还担负着苏家的责任,所以早早地就做好了安排,将他死后苏府的一切打理写在了信纸上,封存在檀木盒中锁起来。到了这会儿,便拿出来做最后的交 代。 信纸已经有些泛黄,看得出来写了有些年头了。苏沐漓拿着这叠纸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也从未觉得自己会怕死,如果不是遇到你,或许我现在会更坦然,也没有什么遗憾,但若是如此,连我从前活着的全 部的日子,也都变得没有一点意义,好像只是为了等着今天一样。因为你,才让我觉得自己真正地活过一次。所以能不能,让我知道,你遇到我也是开心的事情,而不是只让你伤心难过了……”他对岳灵心喃喃地说着话,眼里慢慢地蓄满了黯淡的银色光芒,好像一颗颗坠落的星子,在无边的黑暗中划过,变成了无生气的陨石。 第314章 他和他人,谁更重要 岳灵心抬起头来,看着苏沐漓的眼睛。她可以领悟一个人在死亡面前能平静到这个地步,她在沙场上生死浴血的时候,和她的那些兄弟们又何尝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每一次他们对死亡的平静接受,是 她最大的欣慰,也是最大的心痛。 如今这个人竟还是苏沐漓!无论她怎么看惯生死,也无法平复此刻的心情。只是她更能体会到他的无可奈何。若是有得选择,他怎会撒手这一切不管不顾?若是有得选择,他怎会不想活下去?若是有得选择,他怎么会舍得放她的手 ? 人生那么多无可奈何,偏偏生与死是最残忍的一个。他说那么多,无非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接近可能想让岳灵心看开一些,其实他心里又何尝好过得了! “我不难过,我不哭,我不难过……”岳灵心拼命擦着眼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一些,只是仍然微微抽泣着,双眼更是红肿。 苏沐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先扶我起来吧。”随后他又让七元将外面等候的苏家宗亲都叫进来,按照纸上的内容细作安排。 说了一会儿话,苏沐漓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好了,今天也忙够了,这么多事情要安排,不急于这一时,你还是先休息休息。”老谷主见状劝说道。 苏沐漓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更不想在这么多宗亲面前喷他们一身血,便点点头,让他们先行散去。 这会儿耽棠过来了。方才都一心着急苏沐漓的病情,并未注意到这点细节,但这会儿耽棠突然进来,岳灵心抬头见她,却是一愣。以耽棠的性子,苏沐漓的情况这么危险了,她没理由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过来看一眼,除非她 有什么更加紧急的事情——那个宁愿丢下谷中事务、打破谷中不问外事的规矩,也要天天跟在苏沐漓屁股后面大江南北地跑的耽棠,还能把什么事情看得比苏沐漓的性命的性命更重要? 而耽棠进来只是对老谷主说了一些与神医谷有关的事情。 “如今谷中病患如积,爷爷和我都不在谷中,实在乱作一团。这次爷爷破例出谷,被外界知晓,也多有风言风语,我觉得,爷爷还是先回谷照看为好。这里,就交给我吧。” 老谷主凝神看着耽棠,似有一些疑虑。他自己养大的孙女,他自己当然最了解,这种时候了,她不是应该巴不得有人留下来帮忙想办法怎么救苏沐漓,怎么却反而要让他回谷? 难道是…… “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你自己可以吗?”老谷主藏起心中的疑虑问道。“反正也不会再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吗?既然爷爷你也没有办法,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徒增希望。他是我的病人,如果到了最后关头,我宁愿是我看着他走,而不是别人。”耽棠满脸冷漠,好像已经绝望 。 这连岳灵心都看出端倪。她觉得耽棠的言行有些反常,再看老谷主盯着耽棠打量的眼神,更觉得其中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老谷主似乎猜到些什么,但没有点破。 只不过他们爷孙俩的事情,岳灵心即便看出了些什么,也不能直说,更不能问。她只好也跟老谷主一样装聋作哑,好像没发现耽棠的异常一般。 “幼时我便告诉过你,身为医者,悬壶济世,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有可救之人,也有不可救之人,人的命是早有注定,不要太过苛求。”老谷主目光深邃地看着耽棠,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我明白。”耽棠垂下眼眸,依然很冷静地答道。 老谷主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微有叹气的口吻,“那我就先回谷中处理事务,这里,就交给你了。”耽棠点点头,跟在老谷主后面,直至送他出门。待她转身往回走时,一扭头却看见岳灵心就在身后,她也不知道是岳灵心走路悄无声息,还是她自己心事太重没有注意,她竟不知岳灵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 “你干什么?”耽棠看出岳灵心是有意跟在她后面,不禁面带警惕地望着岳灵心质问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岳灵心紧盯着耽棠,一脸早已将她看穿的表情。虽然岳灵心不知道耽棠在打什么主意,可她觉得耽棠一定在计划着什么,尤其是在她问了这句话之 后,耽棠脸上流露的神情和动作反应,说明她心里有事儿,被岳灵心说穿之后,显得有些惶惶不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耽棠撂下这句话,便埋头想要越过岳灵心,不管她是出于不想跟岳灵心纠缠的心态,还是想要逃避什么,仍是显得古怪。 岳灵心仍旧不肯放弃,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直往前走想要赶紧离开的耽棠,突然停住了脚步,但她背对着岳灵心并未回头。 只是这样一个反应,足以给岳灵心肯定的答案。 这让岳灵心陡然激动起来,连忙上前走到耽棠正前方,正视着她说道:“你若是有办法救她,又何须藏着掖着?只要你说出来,不管千难万难,也多一个人努力,多一份希望!”“希望?你为了救他,可以放弃你那些所谓的道义坚守,可以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把他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吗?你连让一个人渣为他试药都看不过去,我觉得我没有信任你的必要,更不需要你的帮助。”耽 棠似乎还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用很生气的口气对岳灵心喊道。 岳灵心愣了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确是有法子对不对?但你却支开了你爷爷,又不愿告诉别人,说明这法子有很大的弊端,综合你刚才所说,只怕这救人的法子,会伤及他人。”“你若是这么担心他人,就不该来问我,你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一步,也该提前考虑清楚,在你心里究竟是那些‘他人’重要,还是苏沐漓的性命更重要。你若是连这个答案都没有,就跑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 得自己太愚蠢了吗?”耽棠横眉瞪着岳灵心,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岳灵心皱起眉头反问:“那我就该装聋作哑吗?我和你一样担心沐漓的病情,若是当真有法子可以救他,无论如何也要先听一听,我总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想到苏沐漓受折磨 的样子,岳灵心便哽咽住了。对于这一点,耽棠感同身受,不禁也红了眼眶。她把脸别到一边,咬了咬唇说:“他的病情恶化得这么快,都是我的责任。爷爷说得对,既然是自己的责任,就该自己想法子去弥补,而不是只会指责别人。 ”“老谷主方才与你说的那番话似有深意,你想的法子,他是不是也想到了?他若是知道有方法能救沐漓,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说明这方法……”岳灵心不敢往深了想,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的 方法,让一个医者宁愿放弃治疗自己的病患,也不愿意提及一字。 “你别再问了!”耽棠听出岳灵心试探的口气,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我自己捅的篓子,我自己想办法弥补,这件事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都到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了,你还要这样吗?”岳灵心有点无奈,以为耽棠是对她们两人之间的宿怨仍不能放下,才会这么强硬和冷淡地拒绝她的帮助。 “你若真想帮忙,就好好陪在他身边,让他撑过最难熬的一段,直到我回来。”耽棠说罢,转身便往外走,根本不给岳灵心多说的机会。实际上,岳灵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默然地看着她。 耽棠转过身,便感觉脑子里一阵眩晕,她眼前一黑几乎往前跌倒。 岳灵心下意识地去扶她,触碰到她的胳膊时,不经意发现耽棠的脉搏跳得极快,而且皮肤冰凉,简直像没有体温一样。岳灵心陡然睁大眼睛,问道:“你病了?” “不关你的事。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情!”耽棠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但目光依然冷硬坚定,甩开岳灵心的手便大步往外走了。 岳灵心有点担心,但想到耽棠自己也是大夫,既然她觉得还能撑得住,相信应该没事吧……反正就算她想关心,耽棠也不会领她的情。 就在耽棠刚离开没多久,岳灵心仍在院子里准备往回走,远远地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疾步朝这边院子走来了。 “如风?!” 岳灵心心下生疑,喊了一声。 行色匆匆的君如风抬起头来,望向岳灵心,便赶忙跑了过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岳灵心迎面问道。君如风紧皱着眉头,他这一趟,就是专门来找岳灵心的。他一边解释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来,“上次你不是让我去查那信鸽上记载的地址吗?我亲自带人过去暗查了一番,那地方,果然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湖心岛,据我多日观察,一段时间内会有固定的运输船向道上送物资,而且数量不小,看来,这岛上的确是有古怪!” 第315章 方法 岳灵心心头“咯噔”地一跳。 这么说,信鸽上说的可能是真的?那个地方,也可能真的是“那个人”的老窝? 不过,也不排除这信鸽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只从物资来看,未必能证明岛上真的有住人,也有可能,对方在给我们唱空城计,目的就是引诱我们深入,再从外围包抄,让我们陷入被动的困境之中。那地方人迹罕至,消息闭塞,对面也比我们熟悉地 形,到时候我们要求援,也就难了。”岳灵心分析说。 君如风点点头。“这些问题我自然也想过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在那边多呆了几日,想要详细探查情况。不过那孤岛处于湖心,我们很难不被发现地深入,只能远远观望,倒也看见过几次巡逻的护卫,一组大概有七八个人,每日轮流换班三到四次的样子,就这阵势看来,即便这岛屿不是他们的老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据点。至于信鸽上说,那二庄主和三庄主被囚于此,究竟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不过说起来,这几 日我倒的确看见那岛上有铸造的黑烟飘起来,日日如此,而且那运送到岛上的物资中,多是铁矿、铜矿和一些器具,你不是说,那些人抓走段二庄主,就是为了替他们打造什么东西吗?” 岳灵心闻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 自从她怀疑那枚玉扳指与神秘人有莫大的联系之后,就将那玉扳指用绳子串起来挂在了胸口,每日贴身带着。 那个人若真想要重铸这枚玉扳指,的确需要段家后人这样的铸造高手,和大量的人力物力。那座岛,无论是否龙潭虎穴,都有必要去探个究竟!“你派人继续盯着,将那神秘岛的相关信息打探得越详细越好。我们现在不能贸然行动,如果那信纸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逼二庄主铸东西也需要一些时日,暂时不会对他们下手,我们还有准备的机会, 况且……”岳灵心最担心的还是苏沐漓的病情,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不可能离开的。 如风看出岳灵心的眼神所指,不禁也担心地轻轻皱眉,“那边就交给我吧,你先照顾好眼前的事情。”顿了顿,他有点小心地问,“苏大哥他……没事吧?”岳灵心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多希望他是真的没事,然而这或许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想起老谷主凝重的神情和耽棠义无反顾的口气,岳灵心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地解决。“我现在只觉得好乱,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总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会有办法,可是这一次,我竟然就是这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折 磨,看着死亡逼近,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岳灵心越说越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预想到最坏的结果,便是剜心刺骨一般。 “会好起来的,姐。”如风搂着岳灵心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平日里他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岳灵心,这会儿却必须像个男人一样坚强起来,照顾岳灵心的情绪。 “没事,我还撑得住。在他倒下之前,我绝对不会先倒下的。”岳灵心咬紧牙关,故作坚强地说道,这句话不像是说给如风听,倒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如风看着她这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了,你先去吧,好好盯着那座岛。”岳灵心拍了拍如风的肩膀,她也知道如风在担心自己,并不想被人看得这么脆弱,于是赶紧把如风支走。回头她便让苏府的下人领自己去耽棠住的地方。 因为耽棠多年来一直照顾苏沐漓,有时候在苏府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所以她在苏府有自己的院子。平常她过来,都是住在这边,老远就能闻到院子里晾晒的草药味,还有专门煎熬药汁的灶台。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医书,不知道是平常就不善打理,还是这几日才被翻得乱糟糟的没有复位,反正整个房间都乱作一团,很多书被翻开扔在一边,甚至是揉皱。岳灵心想,这耽棠好歹也是一谷之主,凭着这点身份涵养,应当不至于连房间都不收拾,这些东西恐怕都是耽棠这两日想方设法救苏沐漓而弄乱的。前几日耽棠明明还束手无策,这两日却又好像突然坚定 了决心,岳灵心猜,耽棠就是在这堆书里面找到了方法,所以她一定要过来看看,兴许能在耽棠愿意揭开谜底之前,找出些蛛丝马迹。 因为不知道耽棠究竟想要做什么,岳灵心心里是始终不安的,以她的性子,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于是她在这一堆乱糟糟的医书里面翻找起来。岳灵心这个打小学西医的人,从前虽也知道中医博大精深,敬佩有加,但毕竟没有真正地接触过,她离中医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从前和耽棠一起经营医馆的时候,不过那会儿她俩的关系水深火热,耽棠身边的人也看不惯她,岳灵心就自觉离得远远的,不去招惹她们,所以究竟还是没有太多深入的了解。这会儿坐下来翻阅着医书,才深感中医博大精深,像她这样的外行人要翻找想了解的东西,还真不容易 。 岳灵心在这房里泡了一下午,想来那本书应当是耽棠这两日翻过的,一定在比较顺手的位置,她将书桌上下的书都翻找了一遍,终于有一个篇章映入眼帘,让她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了。 那标题赫然写着三个字:换心术。 在这一页上,有耽棠落下的标注,红色的丹墨,重重一笔,显示出做笔记的人的重视和内心的不平静。在医疗水平如此落后年代,看到近乎外科手术一般的医疗方法,岳灵心自然是震惊万分。不过历史上不是没有类似的记载,像华佗就曾提出过开颅手术,也因此被曹操怒杀,那么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看见 这样的记载,在岳灵心的意料之外,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即便如此,岳灵心还是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她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当耽棠看见这篇章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难道…… 岳灵心仔细阅读起来,字字句句,都叫她心惊。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岳灵心赶忙放下书跑出去,疾步走向苏沐漓的房间。 “娘娘你回来了!”碧水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岳灵心担心是苏沐漓的病情反复,耽棠也没回来,会出什么事,但没想到碧水告诉她的是,江玹逸来了。 “他来干什么?”岳灵心皱起眉头,脱口问道。 “带来了宫中的御医,说是来慰问,不过这房间里的气氛也太古怪了,奴婢实在是……”碧水挠了挠后脑勺,眼巴巴地瞅着岳灵心。岳灵心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走进去,最先看到的是姜凡,然后才看到坐在一边的江玹逸。太医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汇报病情。看江玹逸黑着脸的样子,恐怕太医也是实话实说了,苏沐漓的状 况不容乐观。 “朕养着你们这群庸医有什么用,竟然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江玹逸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看上去像是真的动怒了。“皇上,老臣从医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这中毒的程度,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一命呜呼了,他能撑到现在,就已经让人震惊了,如今百毒俱发,虽然被人强行封锁在一处,可过不了多久就会毒气 攻心,到时候是……是必死无疑啊!”老太医弓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说。 “胡说八道!”江玹逸陡然站起来,吓得太医双腿哆嗦,差点站不稳。 姜凡见势不对,故意插话打断,“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江玹逸抬起头,正对上岳灵心湖水一般的眸子,他便紧闭双唇不说话了。岳灵心斜着眼眸瞅了一眼吓得冷汗直冒的太医,有点无奈地说:“我倒是不知道,原来皇上如此关切沐漓的病情,不过这耽老谷主都 束手无策的事情,你又何须为难太医?” “耽老谷主?可是神医谷的耽老谷主?”那太医看来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号,见岳灵心点点头,他不禁叹口气,“连耽老谷主都没办法,那看来……” “一个江湖游医的话,就把你们吓得六神无主了?当初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考进太医院的!”江玹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太医们低下头,又是畏惧又是无奈,“老臣实在是……”“我们区区江湖游医,入不了皇上的法眼。”一道清丽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紧接着便见耽棠面色苍白地走进来,脸上依然带着是不屑的神情。对于皇权,耽棠可从来没有怕过,她走到江玹逸面前站定, 仰头看着江玹逸,“既然如此,皇上大可派你信得过的人过来诊断。” “神医谷的确威名赫赫,然而在朕眼里,你们却一事无成。”江玹逸冷淡地说道。 “这么说,你还能找出别人能治苏沐漓的病?”耽棠反问。 江玹逸听出她话里有话,眉梢一扬,问道:“你能救他?” 耽棠凝住目光,眼眸里多了一些深沉的颜色。“有一半的把握。” 第316章 联手 岳灵心闻言,心头也跟着突地一跳,凝神盯着耽棠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耽棠也有所察觉,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接,多了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耽棠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岳灵心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灵心,好像是在试探岳灵心的态度。 “耽谷主,你说有一半的把握,意思是我家少爷有救了吗?”七元很激动地冲了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带诡异的气氛,抓着耽棠问道。 耽棠皱起眉头,不是很有底气地说:“方法是有,但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个成功的例子,所以我说,只有一半的几率,因为我从来没有试过,只能说,那古籍上的记载,从理论上来讲是说得通的。” “所以你准备在苏沐漓身上,来用一种你从来没有见过的医术,治他的病?”江玹逸有些嘲讽地问道。 “那也比坐以待毙,眼看着他等死要好吧?”耽棠不客气地反问。接着她看了岳灵心一眼,又冷笑了下,“或者说,皇上是巴不得看他死才好!”“光靠嘴上厉害,是救不了人的。”江玹逸不屑于跟耽棠争论这个问题,他心里也明白耽棠是在嘲讽他与苏沐漓、岳灵心的三角关系,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头疼,更不想谈起,何况如果在他和苏沐漓之 间,岳灵心真要做一个选择,他更希望是出于她的真心,而不是因为,苏沐漓已经不存在。 耽棠眼看还想还嘴,不知道是本来就胆大包天,还是心情不快想找人发泄,竟一点尊卑之礼都没有。 江玹逸虽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耽棠这么当众不给他面子,却让他这天子的颜面尽失,自然忍不住动怒。岳灵心对江玹逸太过了解,一眼便看出他脸上闪现了愠色,生怕他跟耽棠闹出什么不愉快来,让情况更糟糕,便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吧,现在什么比救人更重要?你们一人一句的,就能让 病人好起来了吗?”江玹逸和耽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不说话了,显然是都憋着一股气,但又觉得在这里吵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反倒让人看笑话了。眼下耽棠是所有人的希望,江玹逸也不可能真的治她 什么罪。七元也着急了,连忙对耽棠说道:“是啊,耽谷主,你就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少爷,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你就快说说吧,真是急死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床上,苏沐漓这会儿已 经昏睡过去了,房间里这么吵闹他也没有醒,七元真担心这是情况恶化的先兆,可能苏沐漓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耽棠的注意力转移到七元身上,便顾不得跟江玹逸斗气了,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却被岳灵心拦住。 “耽谷主,我们先谈一谈吧。”耽棠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岳灵心,她觉得岳灵心可能猜到点什么,既然要谈,倒也无妨,她的确想看看,这一次岳灵心又要说些什么。若岳灵心当真知道了她的计划,是否又会反对她而不顾苏沐漓的 性命! 打定了主意,耽棠便跟着岳灵心走了出去。两人在空地上站定,面对面地,四周无人,好像这只是关于她们两个人的事情。 岳灵心先开口了。 “你说的方法,是……换心术?” “你进过我房间了?”耽棠没有直接回答岳灵心的问题,而是挑了挑眉梢反问道,语气中有些不屑,也有几分质疑。 不过也让岳灵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法……” 岳灵心试图跟耽棠说点什么,却直接被耽棠堵回去。“你不用跟我提什么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有尊严的,他们或许该死,但不代表他们的身体就能任由别人摆布。还有你说的什么,什么人道主义,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对我来说,苏沐漓的性命比那些人更重要,何况我选择的人,必定是罪大恶极该死的人,所以你若是试图反对我,就做好准备跟我抗衡,因为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弃,或许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但我不能。我是大夫,我必须用尽我能想 到的一切办法去救他!” 岳灵心看着莫名歇斯底里的耽棠,竟微微有些心酸,仿佛这一刻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到耽棠的一颗心,全部都在苏沐漓身上,那副看似淡定的面孔下掩饰着的波涛暗涌是如何地澎湃。岳灵心也知道,耽棠对苏沐漓的关心确实不比自己少,而且她似乎更能抛开一切全心全意地只为苏沐漓一人着想。反观自己,兴许是受前世的影响太重,想要洗清自己这双手上沾满的鲜血,不管做什么都 畏首畏尾,如今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她也不想再拘泥于这些了。“我也是大夫,而且,就你想做的这件事来说,或许我比你更专业。我想问你的,对这换心术你了解多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出去这一下午,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岳灵心平静地问完这几个问题, 竟让耽棠一下子愣住了。 耽棠本来以为像换心术这样一般人听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岳灵心无论是出于哪一方面,都会竭力反对,但是没想到岳灵心这番话的意思,却是要帮忙。 耽棠有点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你怕我伤害无辜?”“我相信神医谷的人总有自己的底线,但这换心术对你们来说,也绝对不是拿手的事情,所以与其担心那些莫可名状的事情,不如担心实际一点的,你对这方法到底有多少把握?说五成,只怕是为了安抚人 心吧!”岳灵心目光如炬,似乎对自己的推测很有把握,她也的确有这个自信,毕竟在这个领域里面,她自认为比耽棠更专业。果不其然,耽棠更深地皱起了眉头,有点防备地看着岳灵心,“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你也看过那本书上的内容了,眼下苏沐漓的症状,正好适用。我先用银针封住他的奇经八脉,用药让他陷入假死状态,然 后将他体内的毒素都逼到心脏部位,再用换心术摘除坏损的心脏,植入好的心脏,虽然我从前没有接触过这种医术,但和一般的伤口缝合,应该也相差不大吧?” 耽棠试探的口气,显示出她的心虚,果真她并没有什么把握。 “摘取心脏和一般的伤口缝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别以为可以用你现在了解的那点东西来做这场手术,你会害死他的!”岳灵心语气严厉地说道,似乎要让耽棠意识到这个手术的严重性。 耽棠却觉得岳灵心是有意夸大其词,瞪着她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 “如果换成我来做,成功的几率会高得多!”岳灵心没耐心等耽棠继续纠结下去,径直把话题切了过去。 耽棠一愣,“你?!” “你别忘了,开膛剖腹这种事情,我比你熟练得多。”岳灵心说了之后,耽棠才想起来岳灵心真正拿手的,或许是太久没有当大夫,别人都要忘记了岳灵心还有这一重身份。 耽棠迟疑了一下,大概她从来没想过岳灵心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和岳灵心对立的一面,现在突然要跟她联手救人,她反倒不习惯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那,你又有多少把握?” 岳灵心有点沉默。说实话,换心手术在现代她不是没做过,但即便是在那样一个医学发达的年代,心脏手术也是有相当高风险的,先不说这里没有手术过程中维持生命的仪器,造成了手术的难度,便是首先一项血型配对就 是个难题,再加上术后排斥反应,更令人想想就心惊,不过现在即便有所忌惮,也只能孤注一掷,耽棠也说了,这是唯一的方法,乍一听有些荒唐,仔细想来,或许的确能有一些作用。 虽然风险高,虽然有些没底气,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神医!什么样的手术她怕过? “八成!”岳灵心坚定了眼神,直直地看着耽棠,“你我联手,帮我处理好其他的东西,手术我来做。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但这一次,希望你能放下成见,让我们中西合璧一次。” “中……西?”耽棠呢喃,她虽然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但岳灵心这番话她却是清楚的,点了点头,“若是能救他,谁动手都无所谓。只是,你真的不介意……”耽棠想问,岳灵心是不是真的不介意用别人的心脏来救苏沐漓。这句话还没说完,岳灵心便猜到了下文,她打量着耽棠说道:“你出去了一圈儿,应该是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了吧?如果我没猜错,是在死囚牢 房里?” 耽棠点了点头,心底倒也有点佩服岳灵心的洞察力和推断能力。 “带几滴血回来吧,我要先确认血型能不能配对。”岳灵心微微叹了口气,心蓦然揪紧了起来。 耽棠从岳灵心口中听到许多新鲜词,不是很明白,但既然有约定了,她便只能按照岳灵心所说的去做,又折回去了狱中。 岳灵心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心好像也悬在这半空中落不下来。 如果其中真有合适的人选,她也顾不得什么底线,她愿意不顾一切去救苏沐漓,但她最怕的是,无一中选,到时候又该怎么办?难道为了救苏沐漓,要去伤害无辜的人?岳灵心想到这里,心又揪了起来,只能不停地祈祷耽棠带回来的血样能附和标准,否则…… 第317章 不能承受的结果 黄昏的日照将天边染得像血一样乱人心绪。 耽棠按照岳灵心所说,用几只不同的瓶子装着血样回来,把东西都交给了岳灵心处置。 在古代验血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岳灵心只能先用最原始的方法,也就是电视里经常用来“滴血认亲”的,虽然认亲是假的,因为血滴相融合是出于这二者血型相同。 只要耽棠带回来的血样里面,有能和苏沐漓的血相融合的,那么移植之后排异反应出现的几率就会更小一些。 即便是如此打算,可这终究不是经过精密的科学仪器测出来的,只能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岳灵心依然是胆战心惊的。 所有人都很紧张地盯着盛水的碗,看着岳灵心在每一个碗里滴上苏沐漓的血,然后再将那几个瓶子里盛着的血样滴进去。 第一个,不融。 第二个,还是不融。 第三个,第四个…… 到最后一个,岳灵心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她担心的事情真的要发生了吗?如果最后一个也不能成功,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耽棠会怎么办?苏沐漓又能怎么办? 混乱的思绪让岳灵心的手颤抖起来,迟迟没有把瓶塞打开,滴血进去。 “别犹豫了,早晚也是要面对的。”耽棠说着,一把将瓶子从岳灵心手中夺过来,拧开瓶塞就往水碗里面倒了一滴。 “诶?!” 岳灵心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滴血叮咚一声落在了碗里,慢慢地、慢慢地浸入水中。屋子里一片死寂,静得好像能听见分子与分子之间相互摩擦作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靠近…… 然而两滴血之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一般,到无限接近的时候,却始终被一条缝分开! 岳灵心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跟着一起停止了下来,不会再跳动。“不、不会的……”耽棠木讷地盯着那只碗,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像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突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那碗水捧在手里不停地摇晃,似是这样就能让两滴血混淆在一起,就能看到它 们融合,就能救苏沐漓一样。她一边晃着碗,一边发了疯似的自言自语,“一定可以融合的,一定可以融合的!不可能,不会这样的!为什么这样啊?!”“耽谷主!”岳灵心看耽棠有些情绪失控,想上去拉住她,让她冷静一点,却被耽棠用手肘撞开,摔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着耽棠,只见耽棠绝望地将那只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还不够解气似的,又一把 将桌子上其他的几只碗也推了下去,陶瓷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迸溅的污水流了满地。 岳灵心沉默地看着耽棠。她此刻的心情不比耽棠好,却没有法子可以发泄。她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贝齿紧扣着下唇,直到嘴唇上裂出血红的伤口,眼泪啪地一下,无声无息地就落了下来。她有多恨,有多怨,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对她身边的人?她以为命运的安排,让她这一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去弥补从前的人生中留下的一切缺憾,没想到却是要她承受一次又一次失去的痛苦。是不是这样,她就能更加刻骨地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么残忍?凭着自己的好恶、自己的利益去决定别人在病床上的生死,去轻易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殊不知他们也被别人所珍视,而那些被留下的人该有 多么心痛、多么难受! “小姐——” “岳小姐,耽谷主——” 外面响起了碧水和七元他们的呼喊声,似乎在院子里找寻她们。这两人方才说要出来单独谈谈,便是好几个时辰不见踪影,眼见天都渐渐黑了,其他人不免着急起来。 外面的叫喊声终于破门而入。七元和碧水进来看见屋子里一片狼藉,而耽棠和岳灵心,一个垂着双手失魂落魄地背对大门站着,一个跌坐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幅场景,真像是两人狠狠打了一架,尤其是地上满是摔碎的陶瓷,还有一地的污水,好不狼藉。 “小姐?”碧水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见岳灵心嘴角还淌着血,吓得惊叫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地……你不是跟耽谷主在商量救苏家主的法子吗?怎么就成这样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岳灵心终于回过半分神来,木讷地抬头看了碧水一眼,摇头说:“没什么……”说着便撑着身子站起来,谁知还没站直,就双腿发软险些又摔倒,幸好碧水眼疾手快,赶忙把她扶住了。 “那救少爷的法子呢?到底是什么?”七元见岳灵心和耽棠都这么沉默着,不免着急起来。这更是戳中岳灵心和耽棠的痛处。岳灵心又想起那一滴滴血在水中,却始终无法融合到一起的样子,作为医生却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病情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一根尖锐的针扎在岳灵心的心口上。想来耽 棠也是如此。 “这件事,我们再慢慢商量,急不来……”岳灵心强打精神,也想要说服自己内心的不安。 “可是少爷他的身子等不了了啊!”七元急得直跺脚,明明刚才耽棠还说有法子了,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好歹也是个办法啊,怎么会跟岳灵心出来一趟之后,就变成慢慢商量了呢? “七元,这件事我比你还急,但是……”岳灵心耐着性子想跟七元解释,可七元根本听不进去这么多,直接打断了岳灵心的话。“你们不是说有办法的吗?不是可以救少爷的吗?老谷主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少爷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多久,你们若真有法子救他就赶紧说出来吧,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也一定可以克服的!岳 小姐,耽谷主,我求你们了,求你们救救我家少爷吧!”七元说着竟然哭出了声,“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岳灵心和耽棠前面,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副很绝望的样子。方才进屋的时候,七元也看到了这房间里狼狈的状况,心头隐隐猜到些,以岳灵心和耽棠的状态来看,事情绝对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七元也不傻,肯定是这中间出了什么 纰漏,他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唯一想的,就是救活苏沐漓而已,什么法子他都不介意。 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换心手术对岳灵心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术前准备反而是更大的问题。 现在苏沐漓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可这些事情,七元一个不懂医的人又怎么会明白?他眼里只有苏沐漓的病情,只有眼看着苏沐漓的身子越来越脆弱的担心,而耽棠先又说了她有法子,在绝望中给了七元巨大的希望,这会儿他便听不进其 他的,一心只想知道那是什么法子。 “不是我们不想救,只是……”岳灵心垂下眼眸,眼泪啪嗒一下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七元护着主子,碧水也是护着主子的,她见岳灵心提起这件事竟是掉泪了,不由也着急起来,红着眼睛对七元吼道:“你够了!我家小姐比你还着急呢!她难道不担心苏家主吗?何况她是大夫,她比你更清 楚苏家主的身体状况,若是真有法子,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苏家主受苦不管?”“可是耽谷主先前明明说有办法的!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说出试一下,为什么要说再商量商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少爷现在的情况还不够危急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连今天晚上都撑不过去啊!” 七元说着,像孩子一样“哇”地一声痛哭出来。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救人啊,又不是什么风寒,那么容易治好的话,也不会连老谷主都束手无策了,当然要考虑完全之后才能做决定。” “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够了!”耽棠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大喊一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七元和碧水都怔怔地看着耽棠。耽棠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么吵下去有什么意义?话是我说出去的,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 由我来解决。你们不去好好看着苏沐漓,到这里来捣什么乱?” “耽谷主……”七元想据理力争,但又无话可说,就耽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能好脾气解释什么的。 耽棠也不想多说什么,气呼呼地转身冲了出去。就这么走出去老远,她才在院子一角停下来,抬起胳膊来,摊开了手掌。她手心里攥着一只小瓶子,这是之前岳灵心拿来的,里面装着苏沐漓的血。 方才的画面又在耽棠脑海里过了一遍。为什么那么多选择,偏偏一个都不行?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开这样残忍的玩笑?为什么……她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却这么难?想着,她拔开瓶塞,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洞洞的瓶口,恍然有种想法涌上心头…… 第318章 不要死! 房间里烛光亮了起来,昏黄而浑浊,将岳灵心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上,拉长得有些变形。 晚风吹得屋外的树叶沙沙地响,更显得房间里寂静得有些可怕。岳灵心靠在床边,大半夜了也不敢合眼。从她回来之后,苏沐漓的状况就不太好,一直浑浑噩噩地昏睡不醒。岳灵心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几乎是滚烫的,需要不停地换湿毛巾敷额头,这都到后半夜了, 体温依然没有怎么下降。岳灵心担心这么烧下去,没等他体内毒性发作,就先烧出脑膜炎这一系列并发症。 七元和碧水也在旁边不歇地伺候着。过一会儿七元跑进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还是找不到耽谷主。她会不会是回神医谷去了?” “不会吧……”碧水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说着又瞅了一眼岳灵心,似是想看岳灵心的反应。 现在的局面,没有耽棠的帮助,会变得更艰难的。“别想这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准则,我们没办法强求别人,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岳灵心头也不抬地说道,心里面却比谁都慌张。一来她怕耽棠离开之后,自己控制不住苏沐漓的 状况,毕竟耽棠对苏沐漓的病情更了解,二来她也担心耽棠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从而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时候最不能表现出慌张的就是岳灵心,若是她乱了,恐怕这里就全乱套了。 “可是……”碧水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不过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突然苏沐漓咳嗽一声,整个身体都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 岳灵心心头一紧,回头试探着喊了他一声,“沐漓?”苏沐漓并没有睁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涨得通红。忽然,苏沐漓“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溅了岳灵心半脸。岳灵心愣了一下,浓烈的血腥味好像给了她一记重击,她心头陡地一紧,拿 起绢子拼命地擦苏沐漓唇边的血迹,但这根本阻止不了他继续咳血出来。 七元和碧水都着了慌,连忙问岳灵心该怎么办。 “去打点热水过来。”岳灵心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在颤抖着。她一边用手绢擦着苏沐漓吐出来的血,手绢甚至很快就被血浸透了,一边用手反复地拍着苏沐漓的胸口。 恐惧在她心里疯狂地发酵起来。她很怕,怕这是大限将至的先兆,怕自己对这一切束手无策,怕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沐漓吐尽最后一口血…… “沐漓?沐漓你撑住啊!苏沐漓!”岳灵心丢开手绢,不停地拍着苏沐漓的脸颊。 苏沐漓微微张开眼睛,并不是很清醒,却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仿若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随时可能冲破血管致全身爆裂。此刻毒性正在他体内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冲破药物的阻碍。 “小姐,大、大夫来了!”碧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她从外面药铺找来一个老大夫,这一路颠簸小跑,老大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房间就扶着桌边儿大喘气,那样子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就会背过气去。 岳灵心哪顾得上让老大夫好好休息,赶紧上前将老大夫拽到病床前,让他想想办法。 老大夫坐到床前替苏沐漓诊了一会儿脉,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这脉象起伏剧烈,面色青白,口吐黑血,看来是中了剧毒啊,只不过这种毒,老夫从医这么多年,却没见过啊……” 老大夫絮絮叨叨说的话,岳灵心都不想听,她抓住大夫的胳膊,急切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想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毒,也不要你治好他,我只求你让他能够熬过现在。大夫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中的毒很是奇怪,老夫实在看不明白,以他体内的毒性,发作起来只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他现在还没断气,已经是令人匪夷所思了。”老大夫头上冒着细细的冷汗,似乎觉得作为一个大夫说出这番话 来,有些掉份儿,但却也不敢硬着头皮不懂装懂。这里可是苏府,他哪敢乱说话?这病症他的确没见过,连试一试也不敢,万一有什么差错,这苏府上下可不会放过他!“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办法对不对?你可是全京都最好的大夫,你怎么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可能!你不可能没有办法的,你救救他啊!”岳灵心紧紧地揪住老大夫的袖子,那老大夫年老体弱的,哪里禁得 起这么折腾,紧皱着眉头连连叹气摇头。 “老夫真是无能为力,劝你们还是尽快……唉,尽快准备后事吧!”老大夫说完,竟也不要出诊费,像是怕岳灵心缠上他不放惹祸上身似的,背上药箱就匆匆忙忙地夺门而出。 “诶,大夫?大夫!”碧水追出去,可那老大夫就像是突然返青了似的,脚步飞快,碧水竟然追也追不上他,气得跺脚作罢,又想到里面乱成一锅粥的状况,就赶紧返身回去见岳灵心。 这刚一进门,就听见苏沐漓在床边作呕的声音——吐出来的都是淋漓鲜血!他这会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撑着半个身子趴在床边,岳灵心在一边搀着他,血都吐在了她身上。岳灵心看到苏沐漓这么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恨自己学的是现代西医,离开了那些先进的仪器,对古代药理学的了解竟是少之又少。这会儿离了耽棠,她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么抓着他的手恳求他 ,求他撑下去。 “苏沐漓,你不能死,你听见没有,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沐漓,你看看我,不要死……” 岳灵心的眼泪“哗”地一下,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涌,到最后嘴里喃喃的话也变成了呜咽。可她还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只好咬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手上皮破了,鲜血直流。 突然她手上一紧。 那么凉的手指,好像雪夜中被风干的树枝一样,不带任何温度地,绝望地,抓住了她的手。 曾经有过多少次,那些垂死挣扎的病人都像这样抓过她的手,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那是他们无声的希翼,是他们想活下去的哀求! 但他不是。 苏沐漓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不要为他如此难过,也像是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感知她的存在。 “沐漓?” 岳灵心发现苏沐漓有了知觉,赶忙抬起头来看着他,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想要看清楚他微微开阖的眼眸究竟有没有苏醒过来的光晕。 苏沐漓又咳了两声,慢慢睁开眼睛——这一次大家都看得确切了,碧水和七元也围在床边紧张万分地看着,果然苏沐漓是苏醒了,也暂时没有咳血。苏沐漓微微转了下面向,看向岳灵心。 他的嘴张了张,喉咙艰涩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看口型,似乎在叫岳灵心。 “我在,我在呢。”岳灵心连忙握紧了他的手,用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手那么冰冷,好像已在这世间最阴冷的地方走过一遭。岳灵心感觉到阵阵寒流沿着筋脉流淌,灌进心里。苏沐漓微微抬了下嘴角,挤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却依旧温柔得好像一片宁静的湖泊。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动了动手指,揩去岳灵心脸上的泪痕。这会儿他皱起了眉头,脸上多了些担忧和心疼的神 情。 岳灵心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看到她为他难过,何况刚才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撑到极限,快要崩溃,如果苏沐漓真的在她面前就这么撒手了,她不知道自己将要承受的是什么样的痛苦。 看到岳灵心强忍着眼泪的样子,苏沐漓胸口更是憋闷得慌,喉间一阵哽咽,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傻丫头,别哭……” 他倒是不说还好,这刚一开口,岳灵心的眼泪啪嗒一下,便又忍不住掉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是只想着安慰她? 她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伤心?她觉得自己快要伪装不下去了,那些在人前故作的坚强,那些欠了他太多的过往,她以为总还有时间可以弥补的,却没想到,转折来得这么快这么陡,她竟无力挽回! “我不哭。你好起来,我就不哭,好不好?求你好起来,好不好?沐漓……”岳灵心抽泣着,把头埋在了苏沐漓的臂弯里,很快便将他的袖子打湿了一大片。 苏沐漓环过手臂,搂住她的肩膀,虽然无力,却很坚决。只是这份想要保护她的决心,却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苏沐漓垂下眼眸,眼里早已闪烁着的银光,化作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怕死,可他并不是怕死,他只是怕会离开她身边,再也不能守着她、护着她,让她安好无忧。“我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你好起来!苏沐漓,你听见没有!你还没有听过我对你的心,还没有认真地对待过一次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想跟你说好多话,你还欠我一个苏家夫人的名分,你怎么可以死?你不许死啊!”岳灵心说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像个孩子一样,她所有的自尊和坚强,都在这道生离死别的边缘线上崩溃了。她已经失去过太多,从母亲、父亲,到李嬷嬷,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这一次, 轮到苏沐漓了吗?突然,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319章 不幸之人 “苏沐漓!” 随着急切的叫喊声传来,耽棠气喘吁吁地急冲进屋。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的确是离开过苏府一段时间,这才刚刚回来,便得知了苏沐漓病情恶化到难以控制的地步,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耽棠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只见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她都吓得一下愣住了。 “耽谷主,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看少爷……你快救救少爷啊!”七元抽泣着,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对耽棠哀求起来。“好了,都安静一点,一个个的跟哭丧似的干什么?我这不是回来帮忙了吗?”耽棠也不知道是有底气了,还是在强装镇定,明明眼神很紧张地盯着苏沐漓,半寸都不挪开,口中说的话却还是平日一般生硬 冷傲。 岳灵心咬了咬嘴唇,止住抽噎,抬起头来看着耽棠。 正好耽棠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的眼神中便有许多交杂的东西。 岳灵心似乎知道了什么,露出疑问的神情——耽棠此刻的淡定,难道是因为,她找到了合适的心脏?“你出来,我们谈谈吧。”耽棠神情凝重地对岳灵心说道,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其实不用说得太明朗,岳灵心也知道这会儿耽棠要跟自己商量的是什么。岳灵心让碧水和七元看好苏沐漓,便揪着一颗心跟 耽棠出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小雨。 深夜的春雨被风吹得倾斜,飘在皮肤上,便是无孔不入的寒。房檐下略显昏暗的灯笼的光,将这细雨照得密密地,无处躲藏。雨是如此,人亦如此。 岳灵心脸上蒙了一层细雨,或许多多少少可以掩饰些她刚才失态的痛哭。 “你这是出去过了?”岳灵心看着耽棠问道,大概不知道该怎么直入主题,于是换了个方向切入。她真想问的是,耽棠出去这一趟,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耽棠却没有正面回答岳灵心的问题,而是拿出之前带走的那只小瓶子,对岳灵心问道:“你说过,只要拿心脏出来的人的血,跟这瓶子里装的苏沐漓的血能够吻合,换心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很多,对吗?”“如果血型不吻合,即便换了心脏,也会出现排异反应,到时候苏沐漓不是被毒死,而是功能衰竭,一样会死。不过即便血型吻合,也只能说可以进行手术,但其他方面我们却没办法把握,所以也有可能… …”岳灵心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安,所以唠唠叨叨地说起来这种治疗方法的弊端,大概她心底是害怕耽棠为了救苏沐漓而不择手段。 她猜,耽棠可能真的找到了合适的心脏,才会问这么一句话。 “所以也有可能救活他的,只要有一点希望就可以,你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好。”耽棠并没有耐心再听这些,对她来说,这时候有办法救苏沐漓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想要岳灵心的答案! 岳灵心见耽棠这般,加之她私心里又何尝不想是真的有办法救苏沐漓,姑且想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往更简单的方面想,如果真的是刚好有合适的心脏,岂不是更好?管他是蟊贼还是死囚的呢! 于是她点头答道:“是。” “那你准备开始吧。”耽棠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不想解释太多。 这样一来,反而又引起了岳灵心的不安。她觉得耽棠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若是不问清楚,这台手术她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可你还没告诉我,对上血型的是谁,还有,对方真的愿意把心捐出来吗?或者说,是他的家人亲属愿意?”岳灵心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跟耽棠沟通医学上的事情,毕竟她受西医耳濡目染,可跟 耽棠说话又不能用二十一世纪的专业术语,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捐献心脏可是需要一系列文件签字确认才行。 但在这个时代,强权代表一切,而耽棠是医学权威,她想要一个人的心脏,有很多种方法。岳灵心最怕的是,耽棠走上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留下一辈子的梦魇。那个时候,她是名满世界的第一名医,多少富豪一掷千金求她治病,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器官,可她手里经过了无数的病 历,她比别人更容易找到适配的捐献者,然后通过她瞒天过海的医术,不动声色地对病人放弃治疗,甚至是加重病情,以此来夺得他们的器官!没错,那个在她年幼时给她一条生路,却也把她带上一条不归路的人,是黑市交易里的买卖人体器官组织头目。他披着医学和科研的外衣,做着各种肮脏的黑市和走私生意,他的手里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 ——准确地说,是通过他培养的那些“杀手”们的手,其中就包括岳灵心自己。 那会儿,她还叫宁昼,却是活在永不宁静的夜晚里的白天。 她是手术台上的杀手,将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满怀求生欲望的她的病人,亲手送入死神的怀抱,只为了满足她背后的老板和罪恶的金钱交易下的一己私欲! 她曾这样周而复始地在罪恶与血腥中活着,麻木得像一句行尸走肉,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直到他风轻云淡地上扬起嘴角,指着隔离病房中那个幼小的身子说,“我要她的心。” 岳灵心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让她麻木的灵魂渐渐苏醒过来,感觉到疼,感觉到窒息,感觉到,她再也不能这么活下去了。于是她的命运开始了转变,从而来到了这里。 她那么珍惜在这个时代的光阴,便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摆脱那些罪恶,在阳光下轰轰烈烈地活一次。“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耽棠神经突地一跳,有点没好气地反问,也不知道她是心虚,还是岳灵心这试探的询问让同为医者的耽棠有些反感——毕竟这句话里,多多少少有些怀疑她医德的成份。这句反问 显得耽棠有些反应过激,睁大了双眼瞪着岳灵心,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我在辛辛苦苦地想办法帮到苏沐漓,你怎么却老是跟我唱反调? “我的意思是,我要先确定捐献者的相关信息,对方的年龄、身体状况,是否有病症等等,都要仔细检查才能确定是否达到捐献的条件,否则这会害死两个人!”岳灵心语气坚决地答道。 “我也是大夫,我不会害人,更不会害苏沐漓,所以你就直接准备你所谓的什么手术吧。”耽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那我也要弄清楚要做手术的人的情况,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给人开刀吧?”岳灵心还是坚持。 耽棠却指着屋子里面吼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罗哩罗嗦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你就不想快点治好苏沐漓?你觉得他那个样子,还撑得到你慢慢地把所有事情都整理得一清二楚吗?”“可这是作为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如果我连自己手下病人的情况都不够清楚,又怎么能做到最好?我要从那个人的身体里面取出一颗心来,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也不为过吧?”岳灵心也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将耽棠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堵回去。 同为医者,总有那么几分心思是一样的。 耽棠听罢这几句话,倒是冷静了些,似是当真想到了那个躺在床上将要被摘除心脏的人。古人信奉一句话,“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何况是心脏,有时候对一个人来说,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后身体还不能保持完整。这种移植手术在现代,也并不是完全被人接受,尤其是有些思想保守的人,不愿看见亲人的身体遭到破坏,摆在古代,这种思想就更加严重了。岳灵心曾听过一个说法,古人有迷信思想,相信人死后灵魂能够转世,而尸身的残缺会导致他们难以转世,成为游走人间的孤魂 野鬼。 耽棠憋闷地叹了口气,继而好像作出了决定一般,坚定地看着岳灵心,“你真想知道那人是谁?好,跟我来吧。” 说罢她就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方才她来时,便已将那人也抬过来让人安置好,院子里还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 岳灵心稍作迟疑,举步跟了上去。 房间里有些昏暗,只有耽棠的贴身丫鬟在这里守着。昏黄的光勾勒出躺在床上的身影,是个女人! 耽棠走上前,将床帐撩开,侧身示意岳灵心自己上前来看。岳灵心探头进去,看见那面目苍白、形容枯槁的女人,竟然是——荼糜夫人! “这?!”岳灵心诧异地睁大眼。“还记得她吧?拈花阁的老板娘。那晚和嫣儿一起出现在苏府的,跟苏明轩打斗的时候,被苏明轩的巨蟒咬伤了。这些天我试过救她,但是她伤到了颈部动脉部分,加上蛇毒侵蚀入脑,已经失去意识了,而 且,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耽棠说道。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虽然荼糜夫人不是什么特别熟悉的人,但有过几面之缘,还一起对抗过苏明轩,怎么样也不能当作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对荼糜夫人的遭遇,岳灵心本就有些同情,现在她落得 这个下场,便更令岳灵心有些心酸不已。要对这样一个本就很不幸的女人下手,岳灵心不免于心不忍起来。 第320章 手术 烛光在眼眸底下晃动,将那可怜女人的苍白面孔照得好像能透明的纸张一样,轻轻一戳就会破碎。 岳灵心不禁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试探体温和心跳。她翻开荼蘼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眼睛翻白没有一点生气。 这是常见的脑死亡状态。即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这种状况下也只能靠呼吸机和营养液苟延残喘。耽棠把她列为捐献者,其实是正常医生都会作出的选择。 只是因为这是自己认识的人,所以心里仍是有些膈应。“情况你都知道了。你自己也是大夫,这种症状你很清楚,与其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用来救人。”耽棠露出一丝柔肠,许是她心底深处也有不忍,只是看惯了生死的大夫,比常人更冷静,也更善于 隐藏心思。岳灵心在床边坐下来,抓住荼糜夫人的手,过了许久——好像这段时间就是为了等待,也许荼糜夫人会突然动弹一下,也会突然睁开眼睛醒过来,这样她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但与此同时,就会失去救苏 沐漓的机会。 所以岳灵心的内心复杂得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时间不多了。”耽棠等不了了,忍不住提醒一句。 每过一秒,都像是煎熬。对岳灵心,对耽棠,对苏沐漓,都是如此。或许对荼糜夫人来说也是如此。 “准备手术吧。”岳灵心叹息似的说了一声,站起身来,又弯腰仔细地把荼糜夫人的手放回胸口上。就算是死,也要让她有尊严一点地死去。 说完岳灵心就走了出去。相比这边来说,苏沐漓那边要准备的东西更多。 夜里的宁静伴着习习凉风,树枝婆娑作响。苏府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灌木,春天里刚复苏的叶片,随着风颤抖,在青苔斑驳的墙上留下古怪的影子,像鬼魅一样。 血腥味从房间里溢了出来,流满整个院子。花花草草似乎都耷拉下了脑袋,静默不言。 荼糜夫人躺在一边,彻底失去了生气,鲜血从她的腹部缓缓涌出。旁边有人处理血迹,让鲜血不至于蔓延泛滥。一条剖开的口子里鲜活的心脏扑扑跳动着,等着最后被摘除。 岳灵心摇了摇头,将那萦绕在耳边的心跳声甩到一边,走到苏沐漓床边。 麻沸散的作用让他昏睡了过去,面色是和荼糜夫人一样的苍白。 岳灵心知道这场手术的难度,原本用精密仪器才能保证的准确度,这会儿也只能靠经验了。 耽棠在一边紧张地盯着她。岳灵心深吸一口气,摊开手,让碧水把手术刀递到她手里。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令岳灵心也更加紧张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握着手术刀手心里全是汗水的紧张,她生怕自己稍微一 丁点失误就会导致无可挽回的损失。 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果断一点,越是犹豫越容易出错,这是她从小就学到的经验。 此刻她只能讲所有芜杂的思绪都跑到一边,全神贯注在眼前这具身体上。她不能去想象这具身体的主人对她有多么重要,关心则乱,怕会出错。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次司空见惯的解剖。手术刀切开皮肤,露出泛红的肌理线条,但鲜血并未往外涌。只见得岳灵心稳重地用扩张器打开切口,探索心脏部位的血管和神经。没有可以内视的仪器,那些细细密密的血管和神经全靠摸索和经验来判 定,而其中任何一根的错误切割,都有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很快,岳灵心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找准位置之后,便要开始切割心脏了。 替换的心脏要在很短时间内移植,否则会失去活力。所以岳灵心必须尽快下手将苏沐漓的心脏摘除出来,再换上荼糜夫人的心。 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画面,岳灵心蓦地心口抽了一下,手上也跟着颤了下。幸好还没有下刀,她便赶忙停下了动作。 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连串的画面,幻灯片一样地闪过。一副一副曾经的画面,都是这般鲜血淋漓,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在流满罪恶的手术台上,鲜血肆意淌着,“滴答”、“滴答”……“干什么呢?”耽棠盯着岳灵心,见岳灵心忽然不动弹了,时间却像流淌的鲜血一样,滴答即逝,这样拖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在岳灵心身边小声说道,小心翼翼地不敢提高声调,生怕惊扰岳灵心影 响到手术。 岳灵心陡然一下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看清楚眼前躺的就是苏沐漓,不是别人。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也不是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室,她的双手没有沾满无辜的人的鲜血。她现在要做的,是救人!岳灵心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掌,眼角余光瞥着苏沐漓的脸,仿若想起先前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的样子。她知道苏沐漓不怕死,但谁又愿意死?他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和抱负,还有……应该陪着她的时 光。她不允许他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这么潦草地结束! “苏沐漓,你给我好好地坚持下去,知道吗?” 岳灵心看着苏沐漓的脸,心里默念了一遍,好像才终于得到足够的勇气,将刀尖探入他体内,沿着心脏边缘的血管小心地切开,一点一点,直到将整颗心脏从胸腔里剥离出来。 噗通。噗通。 心脏仍在跳动着,只是上面的毛细血管泛着乌青,甚至发黑。 在手术之前,耽棠用针灸将他体内的毒全都逼到胸腔内,再封住他的奇经八脉,暂保性命。走完这一步,剩下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否则苏沐漓便是死路一条,而荼糜夫人也白白牺牲了。 碧水不停地擦着岳灵心额头的汗水,七元则接过坏掉的心,放到一边的盆子里。 岳灵心将完好的心脏从荼糜夫人的胸腔里取出来,塞进苏沐漓胸口,然后便是艰难的缝合。 天边慢慢地渲染了鱼肚白,一丝霞光在流动的阴云间忽明忽暗。 “吱呀——”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浓重的血腥味快速地涌动到院子里,下人们四散忙碌开来。 苏沐漓被抬出来,转移到隔壁清理过的房间里。 房间里只剩下岳灵心和耽棠两人,还有一片血污的狼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直到碧水回来,用铜盆盛了清水放在架子上。 “小姐,洗洗吧。”碧水小心地说。岳灵心这才动弹了一下,上前将双手浸泡在清水里。很快,一盆水就变得猩红。岳灵心呆呆地望着水盆里的自己,波动的水纹将被血水染红的面颊拉扯得有些变形,她觉得水里的自己不像是自己。可那个 人,又是谁? 岳灵心心窝子里陡地一寒。 是宁昼!这个女人是宁昼,不是她自己! 岳灵心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把水盆打翻。 碧水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岳灵心搀住,习得脸色惨白地问:“怎么了,小姐?怎么了?” 岳灵心难以平静地连连吸气,双眼定定地望着那只水盆。 不,宁昼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这具身体叫岳灵心,是大闵将军的女儿,不是什么二十一世纪的神医,也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双手上还是沾满了鲜血,洗也洗不掉…… “小姐?”碧水见岳灵心面带恐惧地发着呆,不禁又叫了她一声。 岳灵心慢慢地缓过情绪来,看了一眼碧水,摇头说:“没事。”顿了顿,她问道,“荼糜夫人的遗体……”“都安排好了,苏府会为她风光厚葬的。小姐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这样说来,荼糜夫人也算是苏公子的救命恩人了,苏府自然感激。”碧水将七元那里听来的话都转告给了岳灵心,好让岳灵心宽心。跟了岳灵心这么久,碧水多多少少也能揣摩到岳灵心的小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岳灵心定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荼糜夫人孑然一身,没有人能为她的性命做主,岳灵心和耽棠便做了这个主,以至于岳灵心心 头有这么一个梗。碧水想,岳灵心现在这个模样,应该就是心里那个梗在作祟吧! 这些话不知道对岳灵心是不是有些抚慰的作用,反正她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不过除了这件事情,岳灵心更放不下的还是苏沐漓的身体。毕竟逝者已矣,生者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已经用一个人的性命换了另一个人来存活,那照顾好生者也是对死者的最大尊重。“手术的确很成功,但并不是说我们就高枕无忧了。手术是靠技术活,但术后恢复却要看天意,这是最不可控,一旦失控后果也是最可怕的,无论是感染还是排异反应,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所以这些天一 定要看好苏沐漓,任何一点小小的异常,都不能忽视。”岳灵心表情凝重,令其他二人心头也发怵。 耽棠也知道岳灵心说的事情有多严重。 “这些天除了我们俩以外,别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免得感染。你没问题吧?”耽棠看着岳灵心问道。 岳灵心点点头。 俩人对视一眼,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未来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只能听天由命……接下来这几日,岳灵心和耽棠就像以前从没有过成见一样,极有默契地轮流照看苏沐漓。春天本就是细菌滋生极易感染的时节,所以岳灵心才如此担心,不过也不知道是这中西合璧两大神医联手,还是苏 沐漓运气够好,几天下来并未出现感染的症状,伤口也在渐渐愈合,苏沐漓的身体状况有了起色! 不过越是有起色,越是紧要关头,一点都不能松懈。 到了夜里午时二三刻时,岳灵心还守在苏沐漓床边不敢合眼,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生怕他有意识之后她却不在他身边。 后半夜岳灵心微微有了些睡意。突然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 第321章 即便是陷阱,也不能置之不理 岳灵心一下子就清醒了,摘下发髻上的簪子,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这大概是出于杀手的警觉,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闯入。 桌上的烛光被刚才门开时那一瞬间的风吹灭了。岳灵心感觉脸上被吹了一股冷风,莫名的寒意渗到心底里。 这时她看见背光的月色中有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与此同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放在了她的额前。 岳灵心陡然一惊,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枪口喷出黑烟。她似乎能看见那枪口射出的子弹,直接穿过她的额头,瞬间鲜血和脑浆迸溅一地! “啊!” 岳灵心倒吸口冷气,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子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口,有点不确定刚才的响声是做梦还是现实。 房门已经打开了,风呼呼地吹着。 可能是刚才那场梦的缘故,岳灵心只觉汗毛倒竖,将挂在床边的宝剑拿过来握在手中。 那个黑影又出现在了视线中! 这次岳灵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拔剑冲上去,而对方竟然也没有还手,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便被岳灵心手中的剑尖对准了咽喉。 借着屋外的点点亮光,岳灵心看清楚了面前这人的脸,不由得有些吃惊。 她皱着眉头,抿着唇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却是千言万语,好多疑问。 为什么舒暖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拈花阁的人,难道是为了荼糜夫人来的? 岳灵心大抵还是对荼糜夫人抱愧,所以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这,但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 舒暖显得有些匆忙和慌张,好像是偷偷跑进来,而且带着一丝恐惧,像是有什么事情或者人在阻止她出现在这里。“岳大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来这里没有恶意,请你听我把话说完。”舒暖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令岳灵心有些不安,或者说,无论换了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提高警惕,所以她先开了口表明态度,这样才 能争取时间解释来意。 岳灵心点了点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给了舒暖说下去的机会。舒暖深吸了一口气,缓解紧张的心情,然后开口,“我来这里也是受人之托,若是让大管事或者圣使知道我来这里,我就死定了,所以长话短说。聆汐是我的朋友,她现在被禁足在房间里,没办法亲自跟你 们联系,但她很担心那两位品剑山庄少爷们的处境。段焱轩正在为主人铸造一件很神秘的东西,一旦铸造完成,主人就会杀了他和他的兄弟,他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跟那个姓梅的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我能确信,那姓梅的也是你们的一员,说明你骗过我。现在你来告诉我这些,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又一个谎言?”岳灵心反问道。“那时候骗你是无可奈何,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你如果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话我已经带到了。两天后将有一批补给送到岛上,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聆汐放出来。聆汐说她给过你们地图,你们若要行动的话,就趁这个机会混进去,否则,岛上守卫森严,你们很难从水路突破的。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走了,你若是不信我,就当今晚没有见过我。”舒暖说完这些,果然就匆匆地返身离开了,丝 毫不给岳灵心追问更多的机会。 两天…… 岳灵心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两个字,愣愣地望着屋外漆黑的院子,心里不由想到,如果飞鸽传书和那舒暖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她只有两天的时间来考虑筹备。而今如风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时刻监视着,要他们的协助并不难。只是,岳灵心还有点犹豫,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切本就是个骗局,那个人或许正张开一张网,等着她自投罗网——不仅是她,还有她 身边的人。 思前想后,岳灵心觉得不能贸然行动,但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写信给如风询问情况。这样信件来去一日,她还有点时间可以考虑以及安排。 白日里岳灵心叫耽棠过来照看着苏沐漓,然后便进宫了。若真要从那座岛上救人,单单靠她自己肯定不行,如风也提到了,那座岛上守卫森严,如果要硬闯,没有人马便是去送死。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想不动手就把人带出来,未必行得通,即便如此打算, 也要做好两手准备。 空气有些潮湿,明明是出着太阳,却又有蒙蒙的细雨飘着。抬头看时,日光隔着一层雨帘,朦朦胧胧的。 院子里那棵乌心石树下撑着一把油纸伞,姜凡静静地站着。他的伞微微往前倾,挡在那一袭明黄的上方。 江玹逸喃喃地说着话,姜凡静静地听着。 “天气暖起来了,这树叶却不似往年长得茂密,大概也知道,种下它的人已不似从前了。” “乌心石,不是无心吗?没有心,又怎么会有感应?”姜凡无波无澜地应和道,似是在劝慰江玹逸。“把心藏起来不易让人看见的人,才是最容易动心和伤心的人吧?”江玹逸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姜凡,还是说他自己,因为他说完便回过头来看着姜凡,问道,“你知道宫里的人都怎么谈论你吗?身为朕的 御前大统领,身份不差,地位不差,样貌嘛,也不差,只是从来不对人笑,也不跟人多说一个字,就好像是朕的影子一样。影子也是没有心的吧?可你也有一个,放在心里想要护着、守着的人吧。” 姜凡的眼神好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子的湖面,微微起了涟漪,但他只是镇定地垂下眼眸,将这抹情绪掩去。“像影子一样活着的人,不敢把谁放在心里,因为影子,只有黑暗,当真在乎一个人的话,又如何敢将她放在永恒的黑暗之中!”姜凡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很平静,仔细去辨认却似乎带着无奈,更像是在 掩饰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江玹逸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姜凡。姜凡低着头,或许便是为了躲开江玹逸探寻的目光。亦或者,江玹逸心中早有自己的答案,只是这一层窗户纸,谁也没有去捅破罢了。 “皇上!”秦公公老远地跑过来了,顶着雨幕,脚步匆忙,脸上却满是喜色。 往日里秦公公这么来报信,准是什么朝政大事要着紧处理,江玹逸知道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也要终止了。谁知秦公公却是笑嘻嘻地禀告说:“皇上,娘娘回宫了,正往寝殿这边来呢!” 江玹逸愣了下,似乎还未回味过来秦公公说的是什么。 苏沐漓才做了手术,尚未清醒过来,也可能还没脱离危险期,随时有生命威胁,以岳灵心的性子,只怕不愿离开半步。所以听到岳灵心竟然回宫来了,江玹逸着实是好半天才绕过弯儿来。 她真的回宫来了? 江玹逸反应过来之后,是有些惊喜,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走,想去迎她。但过了这片刻的情绪之后,他便想得多了,脚步也慢下来。 这个节骨眼上,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岳灵心不会抛下苏沐漓回宫来。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比苏沐漓还重要?或者说,是赶着非要现在回来找他才行? 江玹逸很快便有了答案,这时也见到了岳灵心迎面走来。她仍穿着便衣,行色匆匆,看样子是刚刚回宫,根本没有换装打扮,便直奔寝宫而来。 “皇上!”岳灵心简单地行了个礼。 江玹逸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是看见她这一刻,组织好的语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冷着脸,故作轻描淡写地嗔了一句:“皇后还知道回宫?朕还以为,苏府才是你的家呢。” “我的家在将军府。”岳灵心对江玹逸的讽刺不以为意,淡然地规避了江玹逸的责问。 她想告诉江玹逸,她的家虽然不是苏府,但也不是皇宫。 江玹逸的表情也变得更冷了些,岳灵心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当面顶撞他了,若是以前……想到以前,江玹逸心里又多了些五味杂陈,哪里还对她发得起脾气,便顺势给她和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来,问道:“那你专程入宫来见朕,所为何事?”“皇上应该还记得那日在边防营逃走的几个人吧?与苏家二少苏明轩和前废太子江玹道的婢女裳梦萱为伍的,那几人。”岳灵心试着问。“我已经掌握到他们的窝点,如风在那边守了好几天,我向他确认过, 两天后会有一批补给送过去,走水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你是在求朕帮你?”江玹逸不温不火地问道,好像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能否对付那群人,而是岳灵心的态度。“我没有求你,虽然我的确想对付那帮人,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和目的,不过那些人,打着前废太子的名义扰乱朝钢,甚至妄图加害于你——”岳灵心说着,视线不自觉地向姜凡倾斜了几分。对啊,这其中可 还有姜凡的份!顿了顿,她将注意力转回江玹逸身上,接着说道:“现在正是把这窝耗子一锅端掉的好机会,你不会想放过的。” “你觉得你真有这么了解朕吗?”江玹逸顾左右而言他地反问,似乎他跟岳灵心在这件事上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说错吧?江玹道的事情,在你我心里都始终是一根刺,是时候该彻底有个了结了。”岳灵心故作轻松,却难以掩饰语气里的沉重。 这一点,直击江玹逸心底深处。 岳灵心了解这一点,因为她也一样。虽然在争夺储位的路上,江玹道成为了牺牲品,但是让那个人打着江玹道的旗号来招摇撞骗,坏事做尽,她不能容忍! “那,你有什么打算?” 沉默了片刻,江玹逸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岳灵心的计划。也许,真是时候该了结了。 第322章 行动 闵朝西南地区是丛林茂密的山地,山与水的交错,地形崎岖难行,因此有很多隐秘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 岳灵心手中的地图上,标识的那座孤岛就在这其中。 说是岛,其实只是江流中由人工堆砌成的落脚地,没有真正的岛屿那么大,却足以容纳下一个巨大的庄园。岛屿边缘离岸不远,但因为水深且水流湍急,人和货物都必须借助船只才能来往。河谷两岸的高山和树林里,有岛上人设置的岗哨,这就是如风判定说,很难不动声色地接近小岛的最重要原因。另外在靠近小岛的港口,也有人不间断巡逻,这是第二重阻碍。而那岛上,不知还有多少机 关和人马,要是硬闯进去,就要有大量的准备。 “将军。”后面的侍卫张源疾步走上前来,在君如风身后站定。 前两日一封诏令,将君如风封为将军,也算是子承父业,即便离岳锦添当年的成就还远,但他毕竟还年轻。岳家军中多年的从军和带兵经验,使得他在同辈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他手里正摊开着地图,仔细研究着这附近的地形。 听到身后的声音,如风合上地图回过头来,听张源向他禀报。 “援军已经在二里地外,随时准备待命。” 君如风抬起头来望着山顶的方向。在制高点上有人放哨,这是如风之前就打探到的,所以援军过来的路上绕了远路,而且只能停在二里地外,避免被放哨的人发现。 “姐姐应该也快到了。你传令下去,让吴清带人继续盯好附近的水路,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黑了,按照惯例,天黑以后船才会过来,一旦发现船只踪影,立马来报。”如风吩咐道。 “是!”张源领命退下去。 很快,天黑了下来,树林里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有微亮的天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丛林之中。峡谷里水流哗啦啦地响,将这片山脉衬得更加寂静。 岳灵心沿着山脚往上走,和如风在山腰潜伏地碰面,然后按照既定的小道往上攀登,接近山顶岗哨所在的位置。 这个地段已经能看见火把的光在闪动,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被光亮扫到脸。所以岳灵心他们只能更加小心,绕到第一重岗哨背后,这一行五人,被岳灵心他们悄无声息地干掉。 他们拖走这几具尸体,换上他们统一的服装,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再继续往上走,这样一来更容易骗过前方的守卫。 岳灵心和如风身边带的都是精干的高手,一部分是追随如风的岳家军将领,另一部分是姜凡手底下的大内高手。 解决掉岗哨上的守卫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很快,岳灵心他们便登上了山顶,向下眺望,江水潺潺流动,在月光底下波光粼粼。同样,也能俯瞰到那座江心的岛屿。 郁郁葱葱的树木将小道遮挡得几乎严严实实,看不分明究竟。何况隔着这段距离,也只能看到几个晃荡的人影,应该是巡逻之类的。“把这个点占下来,我们的援军就能靠近这边。他们每到一个时间点就会燃放信号,频率我已经记下来了,会让人照着做,给我们争取时间先上岛。”如风解释给岳灵心听。他转过头,看到岳灵心紧皱着眉 头,似乎并没有因为占领了高点而放松心情。 他不禁问道:“怎么了?我们已经拿下这个岗哨,剩下的事情应该会比预想的容易一些,你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就是觉得太容易了。”岳灵心也毫不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凝眸眺望着那座小岛。“这个岗哨的重要性,连我们都很清楚,何况是那座岛上的人。所以,这里是最难拿下的点才对,偏偏这么容易就被我们解 决了,不觉得奇怪吗?”如风仔细琢磨着岳灵心的话,“这么说来,好像真有一点。如果是两军交战的话,对方故作兵力空虚,露出破绽,倒真像是在谋划一个诱敌深入的圈套。难道,对方在给我们设套?这岗哨,是引诱我们上岛 ,而故意留下的破绽?” 这么一说,如风自己也觉得心惊肉跳。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这岛上必定有陷阱,对方已经准备好,以逸待劳地等着他们自己扑进去。 “就算是这样,也得去。既然他们请君入瓮,那我们进去的路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岳灵心沉住气说。“但那样进去之后,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如果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计划就不可能像我们预想的那么顺利,救人、援军……这一切,都可能被临时情况改变,到时候我们就措手不及,甚至可能把自己搭在岛 上。”如风的口气像是在劝说岳灵心,让她放弃上岛的想法。“这都只是猜测而已,若是因为猜测,就放弃一直以来的准备,不是太亏了吗?再说,那个人千方百计引诱我过来,恐怕不是为了一刀杀了我,所以比起躲避,我更想去面对那个人,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岳灵心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这里面真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跟那个人了结了这横跨两个时空的恩怨。 “姐……” 如风还是担心,可又拗不过岳灵心的性子。她把如风他们安排在这里接应,便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下山去船只过来的方向。 一艘并不很大的船沿着江道缓缓往下游行驶,靠近江心的人工岛。 船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地闪着光,在黑夜的航道中尤其明显。 甲板上有人闲散地站岗,突听得夜空中“嗖”的一声,从岸边某处射来一支尖利的羽箭,势不可挡地刺穿了岗哨。那放哨的人还没说出话来,便直挺挺倒下了。 船上的人发现了不对劲! 紧接着,又是嗖嗖的几声,利箭如雨点袭来。 “有埋伏!”船上有人大喊一声,便有十来人操着刀从舱里跑出来,却被箭雨打得七零八落。很快就又有人从船舱里补上来,整条船都开始喧嚷吵闹,火把比之前更亮了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船长也就是领头人,带着护卫从船舱里冲出来,迎头便被几支射到跟前的羽箭吓退了几步。这领头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脸颊上斜着一道刀疤从左脸颊颧骨部位,横跨过鼻梁。他低头看了一眼射到甲板上 的箭,把自己腰间的大刀拔了出来,大喊道:“不要慌!给老子站住了!都是大风大浪里来去的人,还没人敢劫老子的船!对面什么来路?” “老大,只有从两边射来的箭,没、没有看见人。”一名船工连忙上来禀告。 “奶奶的,没有人?”船老大撩起袖子,聚精会神地向火光中打量。黑漆漆的江面上果真是没有人影,甲板上除了无数的羽箭之外,也没有人入侵。 “看来是埋伏在岸边,向咱们放冷箭哩!”底下人立马接道。 船老大皱着眉头往前走了几步,手扶在船舷上,手指在边缘磕得作响,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若有所思。 “在两岸埋伏好这么多弓箭手,却不靠近船,这没道理啊。难道……是在试探我们的人手虚实?” 这船老大也算聪明的人,说完这话,他好像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夜色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如同鸟鸣般尖锐的声音。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船老大面前方还只有阵阵涛声的江面上,忽然蹦出一道黑影,紧接着又是一道、又是一道……陡然之间,大船周围多出十来个从水底钻出来的黑影,手里都抓着刀,在火光的映照下反着 寒光。 这一批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甲板,与船上的人打斗起来。与此同时,又一批黑衣人跃出水面,跳上了甲板。 “老大,对面人马太多,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局面对我们有些不利啊,不如弃船先离开吧?”一名船员边打边对船老大说道。 “弃船?老子行船这么多年,还没有弃船这么一说。给老子打!”船老大把面前的人往人堆里推过去。混乱的打斗和杀戮在船上越演越烈。这船上也是走南闯北多年,大风大浪里过来的,战斗力并不低,只是这些黑衣人进攻太猛,加上先前有羽箭助攻,船上的人折损不少,渐渐地就显出颓势来,被打得七 零八落。 船老大见大势已去,不得已只能跳下水弃船而逃。 黑衣人朝水中射了一通乱箭之后,见水中冒出了血水,一具尸首浮了上来。领头人便招了招手,将大家聚拢来,让他们换上船上纤夫水手们的衣服,伪装成船员,加足马力向小岛驶去。 船舱里,两个身影静静地立着。 这两人,一人是岳灵心,一人则是碧水。 外面涛声依旧,哗哗作响。 “娘娘!”很快,有人进来禀报,“马上靠岸了。” “好,我知道了。”岳灵心点点头,起身走出了船舱。果然,站在甲板上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前面小岛的码头,目测有十至十五个人在码头等候,并不断向船只的方向招手。 终于要到了。 岳灵心一直就不平静的心,更是陡然一下提了起来,怦怦直跳。今夜,终于能和那个人碰面了吧? 第323章 里应外合 大船并未靠岸。距码头几米远开外,对面的人就开始打手势嚷嚷,让他们停下来。 原来即便是熟悉的船,也要先经过证明。尤其今天掌舵的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人,多年来都是这支队伍带的人过来运送货品,今日换了新面孔,对方自然多了几分警惕。侍卫进舱内向岳灵心汇报了情况。岳灵心点点头,这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看了碧水一眼,碧水便心领神会地去带了个人过来。这是个男人,中等身材,肤色黑黝黝的,看上去便是十分精悍,常走水路 的样子。 他是这条船上原本的舵手,追随船老大行船多年,平时送货的事情也多有帮衬,所以码头接待的人都认识他,人称老三儿。 岳灵心花重金,威逼利诱买下了这个人,让他成为了他们在船上的内应。从刚才袭击货船到现在,这个人是他们进入小岛的关键。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岳灵心对老三儿示意。 老三儿讨好地点点头,便走去了甲板上。 碧水有点不放心地问岳灵心,“小姐,这个人看上去贼头鼠脑的,能相信吗?”“这种人当然不能相信。能被一点钱买通,背叛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像这样的下三滥,谈信任都是侮辱。只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他,他背叛了船长,又得到我们的许诺,以后这条航线属于他,再背叛我们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现在也只有他能把我们带上岛了。”岳灵心看上去信心十足,其实心底也有自己的担忧。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在行事,所以即便 计划再周密,也未必就没有漏洞,那么风险就依旧存在……老三儿照岳灵心的吩咐走上甲板,用约定俗的暗号跟对面码头的人打招呼。对面的人认出了老三儿,于是招了招手,让货船靠近。不过他们只允许了老三儿一人上岸来,盘查的人将老三儿上下打量一遍, 确定是本人,然后问道:“刘老大呢?他今天怎么没来?平时送货,他不都是亲自过来的吗?”“我们老大这两天受了大风寒,上不得船,船上风大,又颠簸,大夫说了,不利于养病,这不,只能让我代劳了!不过你放心,东西都跟之前约定的一样,都是老熟客了,看见我老三儿还不放心吗?”老三 儿一边拍着胸脯笑呵呵地说道,一边熟练地往那人手里塞了几个“茶钱”。 两人你来我往把这层关系疏通了,老三儿就招招手,让船上的人开始往岛上运东西。 岳灵心就混在这些送东西的人群里,一边在岛上守卫的严密看护下往仓库里运送东西,一边打探这附近的建筑地形以及人手。 “快点快点,别东张西望的!”看守在旁边催促,那老三儿就上来赔着笑搭话,就这么东拉西扯一会儿,看守们放松了注意力,老三儿便赶紧向岳灵心他们使个眼色。 岳灵心刚混在人群中,将一批货送进仓库里,出来看见老三儿向她递眼色,她看了看周围,守卫们的注意力的确有些松散,是个机会,于是绕到墙根后面,转了个圈,翻过短墙,进了另一个院子。她已经将地图仔细研究过,从仓库出去,要经过两个院子,一个花园,才能到铸造的地方。源聆汐会尽力把段家两兄弟带出来,让他们上船离开。原本只要这样就好,但对于这个岛,岳灵心更想一探究竟 ,而不是就这么离开。 路上有不少巡逻打手,穿着统一的服装,看上去便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岳灵心也是杀手出身,这种环境下想不动声色地前往目的地,并非难事。很快,她就看见西南角的橙色火光,那边就是铸造所在地方。 这是一座很大的窑子,里面此起彼伏的叮咚声昼夜不停地响着。 “二庄主和焱翎应该就在里面了。”岳灵心心里想着,这会儿就该等源聆汐过来,想办法把他们两人带出来。 可是,焱轩和焱翎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段焱轩作为当今世上最好的锻造大师,留在铸造窑子里打造对方想要的东西,而焱翎是用来威胁焱轩的筹码,被关在另一个院子的房间里。从那日之后,源聆汐也被大总管父亲禁足起来。不过毕竟是亲女儿,大总管在这里的地位也是相当高,源聆汐既然是他的女儿,旁人也不敢对她太过苛刻,平日里一日三餐不敢松懈,门口也只有两个守卫 随便看守着而已。大总管下的命令,到焱轩完成铸造之后,才能把她放出来。 源聆汐的一日三餐都是舒暖亲自送过来。 谁知晚上吃过饭之后,源聆汐忽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得大叫起来。书暖在一旁吓得喊人,门口的两名守卫闻声赶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起源聆汐,往床边走去。 突然,书暖从后面将那两名侍卫打晕了过去。 源聆汐一下子直起腰来,刚才腹痛的样子根本就是装出来的,这会儿又生龙活虎的了。书暖推了推她,“赶紧走吧,这里我来应付!”说着就把源聆汐推出了房间。源聆汐想着这是冒着多大风险的机会,一定要趁着父亲还没有发现,赶紧去铸造窑子那边把焱轩带出来。刚才书暖告诉她,船已经靠岸了,不管岳灵心他们是否有派人过来接应,他们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赶过去之后再随机应变。 源聆汐带上一筐吃食来到铸造炉这边。 “源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下面的人看见源聆汐过来,都是满脸堆笑。 “关了好几天禁闭,当然要出来透透风了。毕竟还是亲爹,这里都是我的家人嘛,我也总不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吧!来来来,大家辛苦了,吃点东西吧。”说着,源聆汐把吃食都分发了出去。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起来吃东西了。源聆汐趁着这会儿,在铸造炉附近转悠起来,很快,她就看见了独坐在铸造台前的段焱轩。在他身边,还有两个侍卫动也不动地守着。源聆汐试着上前去劝他们俩吃点东西,这两人却说是奉命,必须寸步 不离。源聆汐也没办法,她站在这里,那两人也有点怀疑。“爹爹让我来看一下进度情况。我跟他比较熟,交流起来方便一些,你们这样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会影响他铸造的手艺和进度的。”源聆汐瘪着嘴不满地说道。她本是想说得严重些,吓退这两个人,但他们 竟一点也不给源聆汐面子,愣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儿守着,不过也没之前那么防备着源聆汐,一点不让她靠近。 源聆汐便走到焱轩身后,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在做手艺,不禁眼眶有些泛红。 焱轩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动摇。在他手里摆弄着一块宝石,他用刻刀仔细地雕刻着。 旁边火炉里噼噼啪啪地窜着火苗。这会儿莫名地有些安静,安静得火舌的声音如此明显,安静得源聆汐的心跳声也如此明显。 焱轩停下了手,直起身子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秒钟。 源聆汐知道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只是这种情况下,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或者,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焱轩又低下头,继续雕刻着那枚宝石。 宝石的形状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和明确,越发精致迷人,熠熠地闪着光。 源聆汐也是第一次看见,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打开话题,于是问道:“这就是主上,让你做的东西?” 焱轩没有作答,依然专注于雕刻。 源聆汐有点尴尬,双手在身前摆弄着,不知该怎么化解这种局面。 谁知焱轩忽然开口说话了,“才放出来,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聆汐愣了一下,仍有些尴尬,但更多是惊喜,她撅着嘴说:“我哪有……” “你不该来这里。”焱轩径直答道,语调不冷不热。 源聆汐低下了头,绞着十指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她不知道焱轩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他是不想见她,还是觉得她的身份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啊”的两声。 那两名侍卫这才像有正常人的反应,其中一人立马冲出去查看情况。没想到他所看见的,竟然是聚在一起吃东西的那些人都倒在了地上。他俯身检查了一下鼻息,都还活着,只是中了迷药。 怎么会…… 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站起来往回走,迎面却被人一棒子打晕了。 源聆汐扔下棍子,朝段焱轩招了招手——房间里留下的那人,也被她偷袭打晕了。“时间不多,跟我来!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巡逻换班,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这一切,在此之前我们得赶到码头那边去!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我若是要害你,根本不用做得这么麻烦,所以你就信我 一次,跟我走好不好?” 大概是对自己做的一切感到心虚,源聆汐怕焱轩不肯信她,不愿跟她走,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焱轩平静地看着她,淡然地答了一句,“我知道。” 聆汐反倒愣了下。焱轩拿起铸造台上的那枚宝石,大步走了出去。 第324章 绝不独行 月光洒在江面上有些惨白得渗人。 铸造炉那边的火光依然照亮着黑夜。岳灵心躲在这边黑暗的巷道中,盯着对面的情况。她已经看到源聆汐进去了,看来前半段计划实施顺利,只要等到他们出来就好了。岳灵心不敢放松,甚至可以说是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不知道是因为此刻的风险,还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快要见到那个人了。所以,当她感觉到后面有一股气流在接近的时候,几乎是立马作出是 敌人的预判,拔出备在腰间的匕首朝后面刺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好像对她的攻击套路极为熟悉,出手精准无比,顺势握住她的腰,从背后将她拖进了怀里箍住。 “这么多年了,这一招还是没有进步啊。”后面传来的声音轻松淡然,带着一丝打趣的嘲讽。 这音色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岳灵心都不可能听不出来。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堂堂的一国之君江玹逸,平时出门不是前呼后拥,也是一大帮侍卫跟随保卫的,此刻却独身一人站在她身后。 “皇上你?!”岳灵心竭力控制着声调,没让自己的声音和她的惊讶一样大。 “难得你这么安分地呆在朕怀里,若是这一刻能多停留片刻……” 尾音还在空中飘着,岳灵心就像弹簧一样从他怀里弹出来,离开好几尺远,抬头瞪着他。 “他们出来了。”岳灵心扭头看向铸造窑子的方向,只见焱轩和聆汐一前一后快步走出来,正朝这边来。 ——这是铸造炉往江边码头的必经之路。 江玹逸跟着岳灵心走过去,接应源聆汐和焱轩二人。 “你不该跟来。”岳灵心停下脚步,说了一句,才回过头看江玹逸,表明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你身为一国之君,该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重要。这岛上到处都是危机,若是你有任何闪失……” “若是朕有任何闪失,能在你心里多留给我一点位置吗?”江玹逸的脸上掠过黑影,也掠过光亮,这让他认真的表情忽明忽暗,好像是蜷缩在阴影中,企图追求一丝光明的人。岳灵心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就好像有人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脏上。她狠狠地盯着江玹逸,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还是聆汐和焱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才咬牙说道:“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 却只能靠制造愧疚来博得别人的心吗?你的自尊心,你的傲慢,你的自信呢?你还是我认识的江玹逸吗?” “你认识的那个江玹逸,因为他过度的自尊心,他自以为是的傲慢,他的盲目自信,错过了他最应该抓住的那个人,所以现在他不想再做从前的那个江玹逸,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隐忍的口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藏得滴水不漏,以至于他的徘徊、慌张和恳求,都尽数收在他人眼底。 岳灵心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动摇地否定他,可是这席话从她的脑海中穿过,她张了张嘴,竟不知道作何回答。 “岳姑娘!” 源聆汐往这边走来,喊了一声,打破了岳灵心和江玹逸之间的僵持。岳灵心暗暗松了口气,转过头去挤出一个笑容来。原本今晚的计划就是铤而走险,除了救出段家两兄弟之外,岳灵心更是私心想要解决她与那人之间的纠葛,但是万万没想到江玹逸竟然搀和进来。在这件事情上,她本不想连累别人,更何况是江玹逸,他为她做得越多,她心里就越是难受,为何人总是要在错误的时间相遇,而错过之后,再徒劳地挽回?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江玹逸愿为她放下这万里 江山,放下尊贵无比的身份,一身便衣陪在身边,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的真心?但是,一个人的心,又如何能拆成两半,给两个人? “你果然来了!”源聆汐看到岳灵心,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收到了你的飞鸽传书。”岳灵心对这件事些耿耿于怀,所以一见面就向源聆汐求证。 “我也是看见院子里有鸽子飞来,才临时起意,其实我也怕你们看不到信,这几日我被软禁在房中,简直是度日如年。还好上天眷顾,你们可算是来了!”聆汐的话表明那飞鸽传书的确是她放出来的。 这让岳灵心稍微放心了些。 “不过,”顿了顿,聆汐有点疑惑地问,“这岛上守卫森严,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岳灵心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是你让书暖来告诉我们,今夜有船只进港,让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混进来……”她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心里慢慢地升起很不祥的预感。 难道说,书暖……“我让她来告诉你们?明明是你们让她来找我,告诉我今天晚上你们会上岛来救人。她是我父亲的手下,我本来也不怎么相信她,可她说她和君先锋是旧相识,你也救过她的性命,她愿意帮我这一次,我也 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反正横竖都是死,可是见到你们真的来了,我想她没有骗我。”源聆汐解释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显然,她再怎么傻也能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书暖的话,在两边都不一样。 那是不是说,她压根儿就是在……给她们设圈套?“糟了!书暖定是受我爹爹的唆使,骗你们上岛来。我从前听父亲和圣使谈话时,提起过一次,说是主人吩咐要留你活口,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参与。可是这件事是什么,似乎就连爹爹也不是很清楚,可看得出来,对主上十分重要,这次骗你们上岛,定然有所图谋!他们是在利用我,利用焱轩哥哥!”书暖反应过来,脸上写着“完蛋”二字,整个人面色苍白。这次不但可能救不出焱轩,还可能把岳 灵心他们也拖下水,全都成了她的错!“你们这所谓的主上,究竟是什么人?”岳灵心想,既然这会儿差不多跟聆汐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稍微跟她打听一下,她兴许多多少少能透露一些信息。不过,聆汐却摇了摇头,不是她不肯说,而是她也 压根儿没见过那主上的模样!“小时候,因为玹道太子的事情,我跟父亲四处流亡,后来因为主上的招揽,说是会帮我们复仇,父亲才答应跟随,可是这么多年来,我都没见过那位主上现身,大概也就只有圣使一个人,见过主上的真面目了,不管主上有什么吩咐,都是通过圣使传达的,底下人还猜测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主上,一切都是圣使在自导自演罢了。不过谁又能知道呢?反正我是没见过,也不敢下什么结论,不过这岛上大大小 小的地方,我也算是走遍了,除了一处禁地之外,真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有可疑。如果主上真的存在,应该就在那个地方了吧!”源聆汐大概是太过感慨,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些。 岳灵心听得心头突地一跳。 禁地? 那个人在禁地? “那是什么地方?”岳灵心不禁脱口问道。“那个禁地!”“禁地?这个……我不能说。”聆汐为难地摇摇头,“我虽然想让你们上岛来救焱轩哥哥,但这岛上毕竟是我的家,我也不希望你们双方起什么冲突。岳姑娘,你就带着焱轩哥哥先离开这里吧,什么都别问了 !如果书暖真的是父亲的人,那你们会有危险的,快走吧!” “不行。焱翎还在你们的人手里,没有见到他,我不会离开的。”焱轩看着聆汐,语气坚决地说道。 “我本是和书暖约好,我来这边救你,她想办法把焱翎带出来,但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跟我父亲一伙的,恐怕……”聆汐低下头,担心地绞着十指。 “那我就亲自过去。焱翎被关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亚轩问道。 “我……”聆汐私心里并不想焱轩再在岛上纠缠下去,但她也清楚焱轩的性子,没有找到他弟弟,他是不可能一个人离开的。顿了顿,她轻声说道:“他应该被关在地牢。” 岳灵心也根据地图对这岛上的地形做了仔细的研究,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张没有画完的草图,只标记了几个重要的地方,但地牢也在,所以她一下就指出了方向。 焱轩立马就要往那边去。 聆汐赶紧将他拦下来,“书暖定是知道我们会去找焱翎,恐怕已经带人埋伏好,你们过去会有危险的。还是让我去吧!无论如何,就算是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会把三庄主救出来的!” 她仰着头,坚定地看着焱轩。对她来首,她愿意做一切能做的,去挽回自己对品剑山庄、对段家兄弟犯下的错误。 “你一个人,如何能把人救出来?”焱轩反问道。 “如果这一切是我爹爹设计,大不了,以命相搏好了,看爹爹是要那所谓的主上,还是他这个女儿!”聆汐咬了咬牙,似乎做了重要的决定。 “你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我自己的家人,我自己会去救,你既然说,这是你的家,你不愿和岛上的人有任何冲突,那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参与了。”焱轩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聆汐的相助。 聆汐愣了愣,仿佛觉得焱轩是在责怪她,责怪她还与害他的人为伍。可她又怎知,焱轩所想。如果她再这么帮着他们,不惜对自己人下药、动粗,那日后,这些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她?既然这是她的家,那么一个被自己的家所容不下的人,会有多悲惨,他,比谁都清楚。 第325章 计划的一部分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江玹逸忽然说道。 从刚才跟岳灵心的谈话尚未结束就被打断,草草了结,他便沉默着,好像怀了许多的心事。他不知道没有答案对他来说,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眼前要应对的事情,更为重要。 “上岛的时候,朕已经让姜凡带大内侍卫去了地牢那边,有情况他们会回来汇报的,再等一会儿。”江玹逸接着说道。 岳灵心看了看江玹逸,心情虽说是复杂,但这会儿最好还是听他的。在布局统筹方面,江玹逸有他的本事,他能坐在帝王之位上,仅仅是有他们岳家的帮助可不够,最重要的是,他本身便是可塑之才。 岳灵心虽说是担心江玹逸,但相信他既然敢上这个岛,必然是做了一番安排,这会儿他开了口,便依他的说法做最好。 不过,还没等来姜凡的消息,却听得西面码头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着火了——快救火啊!” “怎么回事?”源聆汐发现是码头那边烧起来了,不由一阵心急。一来这真火来得突然和奇怪,二来这毕竟是她住的地方,她很担心岛上的安危。 “过去看看!”焱轩转身往西面去,聆汐也跟着他走。 但是岳灵心叫住了他们。 “不用了。” 她也盯着西边码头的方向,一眨不眨,目光中充满了坚定。 “是船烧起来了。”“什么?”源聆汐惊叫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不过她还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毕竟岳灵心现在就站在这里,和他们一样远离码头,她怎么可能仅凭这么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是船烧起来了呢 ? 不过她若是提前知道了答案,可能就不会想问这个问题了。 岳灵心扭过头来看着源聆汐的眼睛,镇静自若地答道:“是我让人点火的。” 这话音刚落,除了江玹逸以外,其他人都愣了。 源聆汐更是不能理解岳灵心的意思,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你说什么?那艘船,不是你们用来离开这座岛的吗?你到底想干什么?”焱轩最初震惊之后,便反应过来,“这岛上的人,对朝廷来说,都是所谓的叛党。难怪这次连皇上都亲自来了,恐怕是为了这岛上的玹道太子旧部吧。那艘船上都是你们的人,你们需要一个借口,把他们留 下来,所以烧掉船,拖延时间。” 焱轩一边说,一边用求证的目光看着岳灵心。 岳灵心不置可否,但眼神里的答案却是很明确的。源聆汐被焱轩的话提醒了。她之前一心只想着把焱轩救出去,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岳灵心,可她几乎忘了,岳灵心是当今皇后,巩固江玹逸的帝王之位也是岳灵心的本分,而如今他们手中又有了自己亲 手画的地图,若是派兵前来,岂不是…… “不可以!”聆汐慌忙抓住岳灵心的手,生怕她这就要对自己人动手似的,“岳姑娘,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对付这座岛的是不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和朋友,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们的!”“国家大事,非我们个人的情感所能左右。我很抱歉在这一点上利用了你,没有你,我们可能不会如此了解岛上的地形,但是引我们上岛的另有其人,所以今晚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其实与你无关。你若 是愿意,就跟焱轩一起离开这里为好,岛上的一切,便都与你无关。”“无关?我的爹爹,我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的伙伴,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姨娘,我所熟悉的所有人和事,都在这个岛上,现在你们要来破坏这一切,却要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离开,你觉得这可能吗? 如果是你,你能放下这一切离开吗?”源聆汐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差点没顾及到他们现在正是秘密逃跑的时候,再嚷嚷很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目前的情况,源聆汐也没办法保持理智。在她脑海里,就只有一个词——引狼入室!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给了地图,是她拜托他们一定要来,却忘了,他们的存在压根儿就是宿敌!“如果是我,当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身边的人正在谋划着涂炭生灵、动摇国本的事情,我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们。”岳灵心不得不语气强硬起来。“这些年来,为了你们所谓的复仇,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在你们手中?那些为国为民的官员,就因为拥护了当今圣上,就被你们视为逆贼叛徒,满门屠杀!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残杀无辜,甚至是灭村,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你所保护的这些人, 若是让他们逃脱朝廷法则的制裁,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受牵连?” 源聆汐被岳灵心诘问得无话可说,木讷地站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从前她也以为,父亲忠于前太子,而前太子被废被杀都是因为江玹逸夺位的陷害,所以他们要报复,都是天经地义,但最近看到他们所做的事情,源聆汐越发感觉到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他们开 始滥杀无辜,开始扫清一切挡在他们前面的障碍,就连品剑山庄和段家兄弟也成了目标和牺牲品。这也是源聆汐会打定主意请求岳灵心来帮忙的最重要原因。 可是这毕竟关系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关系着她所在乎的一切,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被毁灭? 她或许还是明理,却仍旧是自私的,她做不到大义灭亲那么清高干脆,所以心里才万分纠结,一方面是觉得岳灵心说得在理,可另一方面她又想维护自己的家园。“他们、他们只是一时糊涂,心里憋了太久的仇恨,才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好开解他们,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源聆汐牵强地找着借口,只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认命。这两 方,她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你若真能说服他们,渔村被屠,攻入品剑山庄,还有二庄主他们现在的危险处境,就不会发生和存在了。他们正在犯的错,必须用强硬的手段制止,否则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牵连。”岳灵心神情复杂地 跟源聆汐解释着,虽然知道没有太大的作用,也无论源聆汐是否能把她这些话听进去,接下来的事情,她都必须去做。 跟源聆汐说这么多,其实也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我……”源聆汐有点无措,扭头看着段焱轩,似乎想让焱轩给她一点支持。 但对焱轩来说,品剑山庄被人捣乱,大哥焱钰受伤,三弟焱翎被抓,他自己也被人威胁,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源聆汐想要保护的那些人所为,要他为他们说话,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不用争了,先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吧。”江玹逸忽然话锋一转,面向也转到了另一边。 姜凡带了两名便衣侍卫大步走了过来。 “地牢那边情况如何?”江玹逸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不出皇上所料,段三庄主的确是被看押在此处,而且周围确有埋伏,看来是算好了我们会‘自投罗网’。”姜凡答道。 “有把握救人吗?”江玹逸对自己的判断本就信心十足,所以听了姜凡的话,根本犯不着惊讶,紧接着询问下去。 这个话题差不多能让其他几人暂时放下刚才的争执,专心致志到另一件事情上去。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把焱翎安全地解救出来! “有。”姜凡坚定地点点头,仍然是惜字如金,只做简单回答,但这个字就足够了。 岳灵心和江玹逸对视一眼,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趁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江玹逸点点头,焱轩更是求之不得,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焱翎的安危。如果真如岳灵心和江玹逸的猜测,岛上的人早有准备,那么焱翎此刻的处境不容乐观。 “聆汐姑娘,”岳灵心转向她,“你对这里最熟悉不过,眼下你最好先带二庄主去码头,我早安排碧水在那边接应你们,待我们救出焱翎之后,便让他过来与你们汇合。” 有了刚才那番对话,源聆汐对岳灵心他们自然是心存了几分警惕,她怕岳灵心这是在故意支开她,要做对岛上不利的事情了,是而颇有些犹豫。岳灵心看出源聆汐的心思,但又不好直接点破,她并不想再跟源聆汐继续争论刚才那个问题,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反而耽误许多时间。于是她说道:“二庄主久困于此地,身心劳顿,而我们要去地牢 救人,势必会面临一场恶战,让你带二庄主先离开,实在是权宜之计。” 源聆汐有些被岳灵心说服了,无论如何,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焱轩的安危。焱轩瞥了源聆汐一眼,见她脸上满是犹豫的神情,他大概懂得她心中的纠结,不由得在心头微微叹一口气。他抬头对岳灵心说:“既然要救我弟弟,岂有让你们去出生入死,我自己却退缩保全的道理?我跟 你们一起去。”“二庄主,这太危险了……”岳灵心试图劝说,可焱轩分明心意已决,这又是关乎他自己的事情,岳灵心无法插嘴太多,她能做的就是帮忙而已。看到焱轩坚决的样子,岳灵心只好同意带上他,自然,源聆汐 也会跟他们一起过去。岳灵心无奈地叹口气,看来,他们还是得卷进来了。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那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向她接近,真正的危险,也正在接近…… 第326章 地牢埋伏 西面码头闹腾的声音逐渐离得远了。 岳灵心他们一行人,正与码头背道而驰往小岛深处走去,向着地牢的方向。四周的老树发着新芽,嫩叶郁郁葱葱,抱成了团,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洒下月光,行走的路便是一段光明一段阴暗。 他们是暗中行动,不能打灯,还要躲开巡逻守卫,不过还好姜凡带路,竟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来到了地牢附近。 岳灵心从墙后探过去,对面大约十二四名守卫,把守着三个不同的出入口。 姜凡打探到的消息是,焱翎就被关在中间那一个牢房里。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必须同时对付这里所有的守卫。 “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皇上和娘娘下令便可动手。”姜凡低声说道。岳灵心闻言,抬起头来看着江玹逸,两人似乎只是用眼神交流,而岳灵心眼角余光瞥着源聆汐,一来是心情有点复杂为难,二来也算是多长一个心眼,她怕源聆汐在双方的纠结中,被亲情占了上风,做出 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对于这个女子,岳灵心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信任她。 岳灵心对姜凡点了点头,姜凡得令往后退了两步,隐入黑暗之中,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形同鬼魅。 紧接着不过片刻,面前的十几人忽然无声倒地——全都是从背后一刀割喉,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疑和偏差。源聆汐心头“咯噔”一下,差点喊出声来,却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是双眼瞪得大大地。她心里明白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可阻止的,要想救出焱翎,必然会有肢体冲突,可她之前还抱有一点幻想,幻象 自己能用更和平一点的方式解决,比如像救出焱轩那样,利用她自己的身份来迷惑守卫——但这一点,她知道不太现实,所以眼前的景象并不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却在感情上难以承受。 地牢守卫倒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大内侍卫。他们迅速有序地集中起来,在姜凡的带领下向中间那座牢房走去。 整个过程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突然,空气中传来冰冷的“嗖”的一声,如同硬生生将一块布帛撕成两半时发出的那样冗长而刺耳的声音。 一支羽箭! 直奔领头的姜凡而去! 岳灵心倒吸一口冷气,半只脚已经从墙后跨了出去,身子却被江玹逸伸手拦住了。她抬起头看看江玹逸,江玹逸半黑半明的双眸闪动着沉着的光芒,向她摇了摇头。 这一眨眼的功夫,姜凡已经躲开了那支飞刺来的羽箭,抬头往上看,三面房顶上伏着黑压压一排弓箭手。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箭雨,把姜凡他们一行人冲散,然后埋伏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毫不客气地与姜凡他们交起手来。火把晃荡的光,杂乱的脚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令场面显得十分混乱。 这一场混战还不知何时能收场。 源聆汐按捺不住,竟直接冲了出去,一溜烟飞跑向地牢大门。 她虽然是大总管的女儿,但这么混乱的场面,极有可能误伤,因而焱轩立马追着她跑了过去。何况这地牢里面还有看守,源聆汐一个人也未必应付得过来。 岳灵心本是想阻止他们——这外面都已经机关重重,想来地牢中也不少埋伏,可是根本没来得及,那两人已经冲到了地牢门口。岳灵心担心他们的安危,只能跟过去,江玹逸旋即带着剩下的人去护着。 “你们在这里等着,”源聆汐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焱轩他们说道,“我进去把三庄主带出来。” “你一个人?”岳灵心诧异地问。显然,她觉得源聆汐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止是她,其他人当然也都这么想。这里里外外的埋伏机关,单凭源聆汐一人,怎么闯得过去?“既然父亲一心想把你们骗过来,此刻他必定在里面设伏,你们若是进去会有危险,若是打起来,谁伤了谁也不一定,我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让我一个人进去,我会尽力说服我爹,一定把三庄主带出来!”源聆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岳灵心,此刻她心里七上八下,是因为对两边的实力没有太大的把握,无论谁强谁弱,都会有一方受伤,那么都会令她深感罪恶,所以这件事,只有让她自己去解决,才是 最好。 “当初你爹带人闯进品剑山庄,带走二庄主和三庄主的场面你也看见了,若是他真能这么轻易放人的话,你又何苦让我们上岛来帮忙救人?”岳灵心反问道。“那会儿情况紧急,我实在是很担心焱轩哥哥的安危,但是现在面对的是我在乎的人,我不想任何一个受伤。如果我能劝说我爹,放了三庄主,也算是还清了我对品剑山庄的亏欠。你们若仍然要对付这岛上 的人,那我们也只能……做敌人了。”源聆汐究竟还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哪怕知道自己所维护的并非正义一方,可即便如此,她也要站在亲人的身边。 她现在唯一的羁绊,便是焱轩和焱翎了。她知道这是她亏欠了焱轩的,如若不能还清这笔账,她以后都无法再面对焱轩了——可谁又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以后呢?岳灵心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源聆汐恳求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只好点头答应,当务之急是救出焱翎,如果能以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和其他人的账,今晚还有的是时间去算清楚 。 岳灵心侧身让过,源聆汐便一头钻进了地牢大门。 进门便是一串长长的向下的阶梯,底下亮着烛光,空间很逼仄,空气很浑浊,散发着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息。 岳灵心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仍是憋闷,便硬着头皮憋着气走到底,然后就瞧见了两名守卫。她被俩守卫拦了下来。 “不知道我是谁吗?瞎了你的狗眼,敢拦本小姐的路!”源聆汐板着脸没好气地说,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牵扯。 可那俩守卫却说,大总管有吩咐,不许她靠近这里半步。 源聆汐知道这都是父亲的意思,父亲早有准备防止她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来。她咬了咬牙,干脆就站在原处朝里面大喊起来:“书暖,你给我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昏暗的甬道里面,书暖站在一人身后。她显然是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源聆汐的咒骂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身前的人。 这人正是源聆汐的父亲,源大总管。 “大人你的一番苦心,聆汐小姐只怕是不能明白。”书暖低声说道。 源总管微微眯起眼眸,目光斜过去,瞅着旁边的囚牢,里面的人正是焱翎。源总管又扭过头去看着书暖,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发出指令。书暖会意地走了出去,虽说心头有点不舒服,却也不能违背源总管的指令。虽说源聆汐这会儿是胳膊肘往外拐,可毕竟是人家是父女,这做父亲的也不能真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现在聆汐这么堵在门口 吵闹,终归不是办法,他又不好亲自出面,书暖只能代为行事了。 源聆汐果然看见书暖走了出来,心中明白书暖先前所做的一切当真是受父亲的指使,感到痛心不已,气愤地质问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一点感情,好歹也不至于如此昧着良心欺骗吧?”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有什么不满,跟你爹去说,或者,跟圣使商量。”书暖波澜不惊,似乎一点都没有为自己设局蒙骗的事情感到心虚或者是愧疚。 这更让源聆汐气得牙痒痒,“我爹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蒙骗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我定要阻止你们!”“就凭你?你知道你现在在跟谁作对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在家里哭哭闹闹,就能让家人心软宠着你的大小姐?咱们现在干的事情,是主上的意思,你敢违背主上的意愿,就算是你爹也保不了你。”书暖轻 蔑地看着源聆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她对源聆汐的反感。书暖的态度令源聆汐气急败坏,于是也不客气地讽刺道:“那也是我跟我爹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你别以为当年我爹把你从路边捡回来,真是可怜你,想把你当一家人,他不过就是想养 一条忠心办事的狗而已。现在看来,他还真是有眼光。”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书暖的脊梁骨,她陡然将手一扬,一枚暗器便飞速朝书暖射了过去。源聆汐连忙往旁边躲闪,也是完全没料到书暖竟敢对她动手,躲闪不及,被那暗器擦着脸颊而过。源聆汐抬起头来,脸色煞白,气呼呼地瞪着书暖,一个飞身上前,与书暖大打出手! 第327章 放你们一条生路 “够了!” 一声怒吼随即从甬道一头传来,打断了这边打斗正酣的两人。旋即,源世龙大步走出来,站定在两人眼前,趁着的脸上满是怒气。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跟自己人动手?简直是胡闹!”源世龙劈头盖脸将两人一起骂了一顿,源聆汐和书暖各自低着头,鼓着腮帮子满脸不服气,可又不敢跟源世龙顶嘴。 骂归骂,却又毕竟是父女,源世龙心知肚明源聆汐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所以骂了一通之后便又说道:“好了,你赶紧给我回屋去呆着,今晚不许出门。” “我不走!”源聆汐也是倔脾气不肯屈服,明眼看出父亲已经生气了,只因她是女儿才一直忍耐,若是平日她也不敢再顶撞,或者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掉脑袋了,可今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你!”源世龙气急败坏地扬起了手掌,可是源聆汐竟然不避不让,反而仰着脸瞪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还有对父亲的失望。 许是这眼神刺痛了一个父亲的心,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你打啊,这么多年来,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今天你却因为一个外人的命令要打我,为了一个外人的心愿,你可以不顾自己女儿的心意和死活了是吗?”源聆汐说着,眼泪哗地涌了 出来,划过脸庞,令她苍白的脸颊更加显得憔悴。“放肆!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爹说话了?这些年我就是太宠你了,才把你惯得这么无法无天,不该你插手的事情你也偏要多管闲事,你怎么就不能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源世龙无奈地拍 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好像是被气得有些气息不顺。源聆汐皱起眉头,语气软了下来,“那爹爹可又明白女儿的苦心?女儿眼看着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良知,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与初衷越来越背道而驰,女儿是怕你日后回首后悔终身,更怕你沦为历史 的罪人,背上千古骂名啊!” “胡说八道。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休要胡言!”源世龙呵斥道。“我是不懂!我真的不懂,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我那个从前善良、正义的父亲,变成现在这副滥杀无辜、无情无义的模样!你不是我爹,我爹不是你这个样子的!”源聆汐痛心疾首地叫喊,似乎将这 憋了许久的话统统都在今日借机发泄了出来。 源世龙忍无可忍,“啪”地一巴掌打在源聆汐脸上。 源聆汐捂着脸颊抬起头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不及心窝子里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你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作为父亲,我若是再不好好教训你,还不知你日后要闯出多大的祸来!”源世龙仍在气头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一边摸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一般大口呼吸。源聆汐还想反诘,书暖却上前一步阻止道:“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为了几个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你爹,你就觉得自己有理了是不是?不管你爹做过什么,他都把你当成他的宝贝女儿,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他分明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非要回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你出来,又凭什么以为你那点小伎俩,真能迷倒整个铸造庐的人?你爹已经够迁就你,给足了你退路,是你自己不 要,怪得了谁!” 话音刚落下一会儿,外面岳灵心等人便闯了进来。 源世龙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竟然真能闯进来!” 源聆汐听了书暖的话,愣了一愣,向父亲问道:“她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想放走焱轩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扣着三庄主!” “没有鱼饵,大鱼还怎么上钩?”源世龙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岳灵心一行人身上。 源聆汐扭过头,看见岳灵心、江玹逸和姜凡、焱轩四人,带了几名侍卫走了下来,不由得心下一紧,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过我会把三庄主带出来的吗?” “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放人的。”岳灵心语气笃定地答道。 源聆汐看着父亲,只见他把目光转向了焱轩。 “东西在你身上吧?”源世龙目光中含有深意,显然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没有救出焱翎之前,焱轩是不会离开的,而他离开铸造庐的时候,也必定会把那东西一起带走,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要先见到我弟弟。”焱轩淡定地答道。 源世龙也不多废话,向书暖一个眼神示意,书暖便去将焱翎带了上来。 被关押起来的这段时间,他们倒也没有折磨焱翎什么,但也没有优待,暗不见天日的地牢生活和发霉的饭菜,令焱翎身体虚弱不堪,几乎是被人拖出来的。 焱轩见状,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这会儿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知道源世龙说的是什么,于是从怀里摸出了方才从铸造炉带走的东西——那枚打磨后的宝石。 岳灵心还是第一次见到焱轩手里的成品,登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下领口,那条被她用绳子串起来戴在脖子上的玉扳指。焱轩手里那枚宝石,果然就是玉扳指上残缺的那部分! “江湖规矩,一手人,一手货。”源世龙向焱轩伸出手,示意焱轩把宝石放到他手里去,也让书暖抓着焱翎往前走了两步。 焱轩虽然对源世龙恨得牙痒痒,但碍于聆汐的面子和焱翎在对方手上,焱轩也不得不屈服。他转过去看了一眼岳灵心,见岳灵心点头,他才下定决心把那块宝石放在了源世龙手里。 “爹……”聆汐看着父亲,生怕父亲反悔似的,一脸哀求。 源世龙扭头向书暖示意,将焱翎交给了他们。 源聆汐赶忙帮着把焱翎扶住,对焱轩说道:“焱轩哥哥,既然爹爹放你们走,那你们就赶紧走吧!”说着她又看了看岳灵心,似乎是想求岳灵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但岳灵心与江玹逸绸缪多日,怎么可能就这么空手而归?这个地方的存在,对江玹逸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威胁,今日上岛是天赐良机,当得有个了断。何况,即便他们想抽身,源世龙等人怎么可能相让? 他背后的人费尽周折,不就是为了把岳灵心他们引上岛来吗? 准确地说,是把岳灵心引来。 “岳姑娘……”源聆汐见岳灵心并没有服软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哀求的神情。却不等岳灵心表态,书暖就抢着开口道:“你可以带着你的小白脸和他弟弟离开,但这些人,是主上要的。”说着看了眼岳灵心和江玹逸,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真是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 也亲自驾临,想必也算是送给主上的一份惊喜了。” “他倒是个情种。”源世龙似有所感叹,大抵是因为女儿感到有些无奈。 “是啊,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待会儿的好戏上演了。”书暖噙着笑说。书暖的话令岳灵心感到有些意味深长,一丝不安涌上心头,但她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只道是危机将至,无论如何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最坏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都不能任由那人摆布 ! 源聆汐闻言,不由恳求道:“爹,你不要再为虎作伥了!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你要的我都满足你了,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吧!”源世龙把脸别到一边,但听得出来,他是在对聆汐说话。说完这句,他看着焱轩,眼神有些复杂,轻蔑和无奈间杂——大概他并没有觉得焱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将他的宝贝女儿迷得七荤八素,为了他甚至不惜与父亲翻脸。顿了顿,即便他再怎么心有不甘,也无法改变源聆汐的心意,只好威胁般地对焱轩说道:“今日看在聆汐的份上,我放你 们兄弟俩一条活路,来日你若是敢做出任何对不住聆汐的事情,天涯海角,我都要你的命!” “爹……”源聆汐一下子红了眼睛,尽管自己胳膊肘往外拐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可父亲终究还是为自己着想,她不禁觉得内疚不已。 “赶紧走吧!离开了这里,这岛上的人和事,就再与你无关了!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源世龙依然没有转回来看源聆汐,可能是怕自己会忍不住,这父女诀别的画面,会令他心软。“聆汐姑娘,二庄主,你们带三庄主去码头那边吧,会有人接应你们。既然源总管有意放你们离开,想来那边的人也不会太为难你们,至于其他的,就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了,你们不必搀和进来。”岳灵心对 源聆汐和焱轩说道。 “皇上与娘娘仗义相救,段某岂能就这么甩手离开?”焱轩皱起眉头说道。“这会儿不是讲江湖道义的时候。我知道你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聆汐姑娘,还有三庄主的身体状况,他们俩不适合留在这里,只有你才能好好照顾他们,所以,你们就先离开 吧。”岳灵心给了焱轩一个安定的眼神。焱轩想了想,既然岳灵心他们是有备而来,大概多自己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而且岳灵心说得在理,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想法,就要源聆汐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只好点头答应,先带源聆汐和焱翎离 开。 岳灵心护着他们退到了地牢门口。 这时四面忽然围拢来几十个打手,将包括源聆汐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包围了起来。 “都让开,让他们三人离开!”源世龙指了指源聆汐、焱轩和焱翎三人,示意手下先放他们走。谁知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话,只闻得一阵闷闷的笑声从人群后传来。紧接着打手们让开了一条道,那蒙面圣使缓步走了出来。 第328章 叛徒 “好一个父女相顾相惜的感人场面,我是不是出现得稍微早了点?”圣使面具底下闷闷的声音,让人浮想出一张干巴巴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岳灵心看着他,一颗心微微往下沉了一些,很快又安定下来。 对了,就是这样。现在的进展还在她的计划之内。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大概计算着圣使带来的手下人数。 院子里的月光清冷得几近惨白,照在那些人的脸上。岳灵心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手术室,每个人都用口罩遮着没有表情的脸,只露出两道麻木对生死早已看惯麻木的眼神,头顶上的日光灯也是这样惨白惨白的……岳灵心觉得,虽然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画面和 人物,感觉却是如此相似。 不过都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而已。 “圣使大人,主上吩咐的人和东西都已经到手了,这姓段的两兄弟已经是无用之人,就让小女带他们离开,保证永远不再涉足我们的事情,请圣使大人网开一面吧!”源世龙硬着头皮对圣使说道。 “无用之人应该如何处置,本尊以为,大总管一直是很清楚的。”圣使轻描淡写的口气,却让人对“处置”这个词莫名地不寒而栗。 源世龙皱起眉头,“这两人只是普通的匠人,更是小女的挚友,还望圣使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们一条生路。日后他们若是胆敢将主上之事透露出去半分,我必定亲自了结他们!” “你的意思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要赌上主上的宏图霸业?”圣使反问道。 源世龙噎了一下,“我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仁慈之心,让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圣使却不管这些,硬是将源世龙的话头截住,“你若不是这个意思,又怎会想要违背主上的命令,擅自放走该杀之人?你以为这后果是你能承担得起的吗?别说他们这两条贱命,若真是坏了主上的大事,就 是杀光整个品剑山庄,也不足惜!” 焱轩一听这话,自然是火冒三丈,想上前理论,但被源聆汐拦住了。她冲他摇摇头,示意有父亲在,不要多嘴,以免让父亲为难。“圣使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直说。品剑山庄存在与否,跟我没有关系,但是这两个人,今日我是一定要保,如果圣使非要阻拦的话,那我就只好得罪了。”源世龙到底是护着自己女儿的,既然是源聆汐一心想要保住的人,他便也铁了心要护着,何况他也担心圣使若真的动手,混战之中,源聆汐为了护着焱轩等人会受伤,所以他只能表示出强硬的态度,来逼圣使让步。当然,如果圣使当真一点 情面都不给他留下,他在这岛上多年的积累经营,也不是白费的!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源世龙自然也不只是和圣使面对面干瞪眼而已,他将佩剑抽出来一些,以示决心。圣使见源世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若真是窝里斗起来,只怕让自己难堪,反倒坏了大事,眼下还是对付岳灵心等人要紧。于是他冷哼一声,道:“既然你一意孤行,日后若是主上问罪起来,你就自己 担待罪责吧!”说着他真让开了一条道,底下人见状,自然也不敢再阻拦。源世龙亲自护着聆汐和焱轩、焱翎三人走出人群去,并吩咐书暖下去备船,亲自送他们离岛。书暖是源世龙的亲信部下,虽然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源聆汐现在的行为,但还是听令于源世龙,先行去做安 排。 源聆汐回过头来,抓着源世龙的胳膊,红着眼眶说:“爹,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跟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求你了!”源世龙凝神看着女儿哀求的面庞,心中不禁有些唏嘘,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倒也流露出几许不舍的柔情。他心里也很清楚,让聆汐这样离开,便等于是她叛逃出岛,日后父女二人再想要相见就难了,可是他 又清楚女儿的心意,为了焱轩,她都不惜顶撞他这个父亲,即便他再怎么不舍,也只能成全。“从玹道太子灭门的那一刻起,爹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这么多年来,我又何尝不知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这双手上沾满的鲜血,早晚是要还的,只是靠着复仇的信念支撑着我苟活到现在,如今我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得偿,怎么能离开?但你不同。你虽然是爹的女儿,但生性纯良,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从今以后,再不要与这岛上的人和事有任何关联了。走吧!”源世龙怅 然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千言万语要交代,到嘴里却只剩一声叹息。 “爹!”源聆汐还是不肯放弃,但源世龙已不愿听她再说下去,更怕夜长梦多,拖延下去可能想走都走不了了。 “快走吧!”源世龙将聆汐推到焱轩身边,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焱轩,“我把女儿教到你手里,不是看得起你,只是如今她身边也只有你能依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依赖和信任。” 焱轩面目严肃地抿着唇,没有接话。聆汐望着焱轩的侧脸,却不由得心虚起来。原本焱轩待她就拒之千里,一直是她死皮赖脸跟在他身边,赖着不走,如今又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他心里只怕更是厌恶她,又怎会照顾她,还将她留在身边?源 聆汐想着,有点尴尬地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另外也是真心难舍父亲,便说道:“我不走,我要跟爹爹在一起……” 可是焱轩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好。” 他直直地看着源世龙,神情虽然一样冰冷,但眼底却是坚定和真诚。 得到焱轩的回答,源世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在前面领路,准备将他们送去码头。 这边刚转过身走出两步,忽听得空气中“嗖”的一声,虽是细微之极的响声,但对于在场的高手来说,却是如此刺耳清晰。 “当心!”岳灵心惊呼一声,企图扑向那声音飞去的方向,然而前面重重侍卫阻碍,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束雨点般的银光全都喷射在最前面的源世龙身上。 众人都有些发懵,包括那圣使。不过当他看见后面来人时,便淡定了下来。 源聆汐是被焱轩拽到一旁,不然也险些被飞来的暗器蹭到,只是她眼中的画面,却停止住了—— 数十根纤细如雨丝的银针,全都刺向了她父亲。“爹!”源聆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挣开焱轩的双手朝源世龙跑了过去,看见正面时,源聆汐一下子便惊呆了,像是怕自己尖叫出来似的,无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眼 泪却啪嗒啪嗒地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眼泪刚落下来,源世龙就整个人向后倒下去。 “爹!”源聆汐抓住父亲,跟着蹲下去,让父亲倒在了自己怀里。“爹你受伤了……爹你看看我,我是聆汐啊,爹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源世龙抓着源聆汐的胳膊,一开始眼睛睁得老大,眼角充血,目眦尽裂,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抓着源聆汐的胳膊更是用力,好像是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用尽最后的 力气……“爹,不要啊,爹!”源聆汐抱着父亲,眼泪哗地往下涌,可父亲还是慢慢地失去了呼吸……源聆汐疯狂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刚才还生龙活虎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到最后还在替自己 的未来担心,下一刻却倒在了自己怀里逐渐冰冷这个事实。“爹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聆汐啊,是你女儿啊!爹啊!” 源聆汐哭得像个融化了的泪人,站在一旁的焱轩抿着嘴唇,蹲下身来一言不发地搂着她的肩膀,将她靠在自己肩头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源聆汐声音嘶哑地抽泣着,抬头看见对面有人走过来。 其实此人便是不现身,岳灵心也早已看出来,袭击源世龙的暗器实在是太有特色,她也曾在拈花阁亲眼见过一次——唐家堡的暴雨梨花针! 果不其然,对面走来的人,正是端着暴雨梨花匣的唐无忧。 自上次品剑山庄遭劫之后,这唐无忧已经消失多日,没想到却是躲到这里来了,而且,竟然在暗中对自己人下手! “姓唐的,我杀了你!”源聆汐突然红着眼扑了过去,像一头失控的小兽,恨不能将面前之人硬生生地撕碎。 唐无忧身边跟着的两个喽罗立马上前要对源聆汐动手,焱轩抢先一步将源聆汐护在身后,那两人才不敢贸然上前。这时出去安排船只的书暖回来,看见了眼前这一幕,顿时傻眼了。她自小被源世龙养大,几乎将源世龙当作半个父亲,如今看见源世龙在面前惨死,她的心情不比源聆汐好过。她冲上去一把揪住唐无忧的 衣襟,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唐无忧倒也给书暖一点面子,只是推开她的手,轻蔑地说道:“违背主上的命令就是叛徒,叛徒就该死。” “大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主上,他只是护女心切,这是每一个做父亲的心意罢了,你怎么能因此要他性命!”书暖激动地质问道。“他要放走这段氏两兄弟,就是与主上作对。主上有令,这二人,杀无赦!”唐无忧瞪了书暖一眼,目光移向焱轩和焱翎。 第329章 天降援兵 岳灵心也立马招了招手,让身边人上前去护着他们。 “圣使!”书暖不甘心地想让圣使说两句公道话,毕竟源世龙在岛上这么多难,又与圣使共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以为圣使该会惩治唐无忧,给源世龙一个公道。 没想到圣使却是闷闷地说道:“好了,你们都不要再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主上的大业,唐少堡主也是为了维护主上的利益,不得已才作出这样的举动,相信主上也是能够理解的。” “大人为主上劳碌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惨死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圣使你如何能说得出这种话来?”书暖愤怒地问道。“放肆!你这是在质疑本尊的公正?你不过是大总管的一个手下,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若本尊不是念在大总管多年劳苦的份上,以你此刻对本尊的态度,也死不足惜!”圣使厉声教训书暖,显而易 见他压根儿无心为源世龙讨个公道。下一刻,他便把目光转向了岳灵心,“岳大小姐,我家主子等你很久了,你若是识相,就乖乖跟本尊走一趟,咱们也省点力气。” 说罢,示意四周的侍卫将岳灵心等人团团围住,似乎是在表明,岳灵心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只能任由他摆布。 岳灵心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淡淡答道:“我若是说,不呢?”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圣使反问道。 岳灵心眼中闪过冷淡的清光,依旧弯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又如何肯定,我就没有?难道你真觉得,我会单枪匹马送上门来?” 圣使听完这句,虽然心头有些犯嘀咕,然他脸上的面具却很好地掩饰了他的情绪。只听得他冷笑一声,道:“码头那边一船的侍卫,也不过四五十人,就凭这么点力量也想与我们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你如何敢肯定,我这四五十人,就不能与你抗衡呢?这区区一座小岛,又能有多少人手?即便你四五倍于我,也未必不能一搏,只要撑到我们隔岸的援军抵达,你觉得是你的人马多,还是我三军统帅的人 马多?”岳灵心表面上信心十足,其实心底却是在试探,因为到现在为止,她确实不清楚这岛上的防卫情况。 “那就要看你的四五十人,能不能抵挡住十倍于你的人数了!”圣使自信满满地向属下招手,这一群人便毫不犹豫地朝岳灵心扑了上去。 刀光凛冽闪动之间,姜凡也迅速带着手下围拢到岳灵心和江玹逸身边。“如风打探这几日也说,岛上的守卫可能有四百到六百左右。”岳灵心小声对江玹逸说道,也算是一个提醒,本来一开始她就没想到江玹逸会亲自前来,只带了一个姜凡和几名侍卫在身边,竟然深入虎穴, 陷入到如此危险的环境中,这让岳灵心不由得多了几分不安,她堵上自己的性命不要紧,但若是再搭上一个江玹逸,那损失就太大了,她怕是到了黄泉也不会原谅自己。 “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幸运的是,我们还能并肩作战,不是吗?”江玹逸竟是觉得好笑,仿佛陷入到这重重包围之中,不是他的梦魇,而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岳灵心有点无语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可他眼底满满的笑意像浓得化不开的蜜糖一般,可见他是从心底里透出愉悦,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是啊,他真的高兴,高兴当年他错过的那些体验,到现在还能再重来一遍,他还能站在她身边,只是这一次,不是她护着他,而是他该护着她了! 岳灵心好像心尖儿被扎了一针似的,逃避地别开了目光。 “差不多是时候了。”姜凡看着周围渐渐紧逼的人群,与岳灵心对了对眼神,便从怀里掏出一支信号射向空中,在黑夜中爆出一团乳白色的雾气。 圣使自然也知道这是在发射信号,说明岳灵心他们要有所行动了,事不宜迟,他须得在他们的援兵到达之前,擒贼先擒王。 “把他们给我拿下!”闷闷的声音蕴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强势。这一声令下,周围的打手都冲了上来。 岳灵心和江玹逸在大内高手们的护卫中,也是一点不敢懈怠。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正好拿他们练练手。”江玹逸拔出了佩剑,嘴角噙起一抹笑容,淡定自若的眼神好像不被任何惊涛骇浪所打扰。他偏过头看着岳灵心,道:“不知道皇后近来手法有没有进步?” “那就试试看,谁得分多些!”岳灵心话音刚落,便已抽身上前加入厮杀之中,似是为了抢夺先手。 江玹逸看着岳灵心冲出去的背影,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从前。 从前,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身陷包围险境时。 周围是虎狼之师,个个眼红,争先恐后要夺得他们的首级——一个是闵朝皇子,一个是三军统帅独女,无论拿下他们中哪一个,都将是无比显赫的战功。而他们身边,已战至只剩寥寥几十人的残兵败将。 当时他心里说不出的绝望。他披甲上阵,事事争先,只为了得到父皇的一个肯定,然而却把自己搭在了这里,他不怕死,却怕死后得到的,只是一个蔑视的眼神。 岳灵心却在他身边拔出了宝剑,歪着头笑着说:“我们来比赛一场如何?” “比赛?”江玹逸不解地皱起眉头。 都已经这种境地了,有什么心情比赛?又能拿什么比? “你不是自诩比我厉害吗?擂台上你赢得过我,可这战场,可是本姑娘的地盘。你敢不敢赌,我比你厉害?”岳灵心闪闪发光的双眸氤氲着挑衅的笑意。 他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女人这般公然挑衅,怎能无动于衷?何况他这般争强好胜的性子,是绝不容许别人在他面前得瑟的。 “你?”他好笑地挑起眉梢,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话不多说,“想怎么比?” “看见周围这些人了吗?这可都是军功!咱们就比比,待会儿谁拿的首级更多。”岳灵心弯起嘴角,一脸“你敢不敢,不敢就直说”的表情,仿佛她已经吃定了他。 因为她太了解江玹逸的性子。 可在他眼里,却觉得她的笑是自信她会赢。 “那你就好好数清楚了!”江玹逸握紧了手中的剑,从地上一跃而起,冲进了人群之中。 岳灵心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旋即举起长剑,对身后几十名士兵高喊道:“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众将士,随我一起杀出去!” “杀!” 岳家军,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认命,决不投降! 那一战他们终究等到了援兵。突出重围时,他们只剩下了五个人,包括岳灵心和江玹逸在内。回到眼下,处境似乎不会比当时更糟糕了。算一算,周围顶多也就四五十人,虽说会有增援,但毕竟不像当初陷入敌军重重包围时那么绝望。何况这一次,他们身边也有十几名高手,足以应付一段时间了 。 岳灵心和江玹逸就像阔别多时的旧友,竟还能配合得这般默契,两把剑若惊鸿游龙,剑光所指之处,寸寸白骨! 圣使见岳灵心他们实力非凡,很快竟杀出一条血路,于是亲自拔剑上前。刚走出两步,忽然一支带火的羽箭射在他面前。他惊现地停下脚步,有些疑惑——这是哪来的箭? 还不等他想清楚,更多的羽箭从天而降,伴着身边人的阵阵惊呼,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与此同时,岳灵心等人却跳进了对面的房檐底下。 “快看!”有人指着天上大喊一声。圣使抬起头来,只见原本沉寂的夜空中,漂浮着无数盏孔明灯,星星点点,犹若漂流的银河,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孔明灯,分明是一个个的人,借用孔明灯的浮力和风向,从天而降,正是这些“空 中士兵”,在向地上射箭! 带火药的羽箭所及之处,燃起熊熊一片大火。很快,到处都在高喊着救火,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几十艘载满士兵的小船,正淌河而过,前来增援。 原来,这才是岳灵心的救兵! 圣使愤愤地想道,握紧了拳头,目光在奔走的人群中搜索,却见岳灵心已带着众人躲避在地牢入口有遮掩的地方。 她刚才那一番厮杀,根本就不是要带人杀出去,而是要找躲避的地方! “给我摇铃,放箭!”圣使在人群之中高喊一声。 他手下一人冲向一个隐密处,那里有一根麻绳,连接着一大串铜铃。 “糟了!”源聆汐知道这岛上的部署,自然也明白圣使下的是什么指令。她脸色铁青地对岳灵心等人说道:“那铜铃一响,岛上就会启动机关,根据指令,他们应该是要向空中放箭!”岳灵心看向那手下人奔去的方向,正欲追过去。不过院子里一片混战,在天上射箭是一件极有难度的事情,贸然冲进人群中很可能会被误伤,但让那人拉响铜铃的话,对岳灵心他们是一件很不利的事情, 毕竟在地上瞄准射箭,可比在天上容易多了! 江玹逸一把将岳灵心拦下。 “呆在这儿!” 他面色严肃地对岳灵心说道,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径直朝岳灵心想去的方向冲了过去。 乱箭如雨一般在江玹逸身边穿梭,同时可能会有好几支箭射中他!岳灵心蓦地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 第330章 形势逆转 下一刻,岳灵心已经疾步跟上江玹逸,一剑劈开射向他身后的羽箭,并顺势拽着他躲进旁边的遮掩处。 “太危险了!”岳灵心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头,躲过飞射而来的利箭。 “若是让他们摇铃,那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江玹逸镇定地说道,撇开岳灵心的手,坚持要过去阻止。 因为这箭雨,对面的人也是举步维艰,但好几个人前仆后继,看上去很快就能得手。 而天上的士兵们还需要好一会儿才能降落!“就算如此,也不该是你去冒险。你身为一国之君,身上还有更重的担子。让我去!”岳灵心拦着江玹逸,不让他抽身,同时露出坚定的眼神,似乎想让江玹逸明白,她这次前来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但 不想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江玹逸反手抓住岳灵心的胳膊,不让她出去。“放开我,让我过去!”岳灵心努力想甩开江玹逸的禁锢,没想到他反而抓得更紧,放肆地用胳膊圈住岳灵心,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迫使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岳灵心瞪着他,有点恼火地问道:“你干什么 ?”“你给我听清楚了。”江玹逸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让岳灵心心头一沉,安静下来。他的眼神格外清冷而坚定,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闪动着清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人,“若你有丝毫闪失,这天下于我不过 一堆堆砌的破石头,不如不要。如果今日老天爷非要收了我这条性命,希望你还能谨记你岳家的誓言,保我大闵江山稳固。” “江……”岳灵心心头慌乱起来,这种遗言一般的对话,让她不安到极点。她并不想亏欠江玹逸什么,更不能看着他去冒险,他若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甚至……她定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江玹逸知道岳灵心性子有多倔,他这么三言两语根本不可能说服她。只是她刚刚张口,他便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她的嘴,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岳灵心下意识地一把将他推开,他也没有强求,顺势放开她,躬身钻了出去。岳灵心愣了愣,感觉到嘴唇上被挤压后留下的温热痕迹,再呆呆地看着那人已冲进了箭雨火海之中。 岳灵心坐在地上,心底忽然又很多无从说起的唏嘘。当你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时,他恨你入骨,你愿为他舍弃性命,却只换得他睥睨一顾,当你终于心灰意冷,忍着剧痛将所有的情丝斩除,他却回过头来,用性命护你安好,却不知两个人早已在背道而驰 的命运轨迹中,错过了那一个点的交集。再回过头时,来时路上却已无人如影相随。岳灵心莫名地有些红了眼眶,低下头忍住了眼泪掉下来。她想,若是早在四年前,或者更久以前,他能这样对她,虽不知道结局会怎样,可至少她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他们之间或许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在他强硬的时候,不得不伪装得更强硬,甚至连她自己都骗过,她告诉自己,她不痛,也不会哭,可他的柔情就好像一把刀子,把这层伪装捅破了,她心里的伤痕才暴露无遗。 “保护皇上!”姜凡对身边是侍卫下令,十来个人跟着江玹逸上前,去阻止对方摇铃,除了箭雨之外,还有对方的人阻拦。姜凡则带着剩下部分人到岳灵心身边保护她。 圣使带着人朝岳灵心这边冲过来。 看来,他最重要的目标是岳灵心! 正当这边短兵相接,对面传来“铛”的一声,那挂着铜铃的绳子从接头处断裂开来,发出一阵混乱的颤动,然而江玹逸等人并未靠近。 岳灵心扭过头仔细一看,挥刀砍断绳子的人,竟然是书暖! 圣使也发现了,用质问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书暖,书暖也回看着他,眼里满是冰冷和愤怒。看她的样子,似乎是不打算再追随圣使等人。 “她在帮我们。”源聆汐说道。虽说之前书暖骗过她,也参与了设计这次圈套,但是源聆汐知道,书暖对父亲的忠心,如今父亲死在自己人手里,只怕书暖的心也凉了。圣使见书暖是铁了心要反了,于是对唐无忧使了个眼神,让他上去解决这个麻烦。唐无忧端着暴雨梨花匣上前与书暖打斗起来,其时江玹逸也带着大内侍卫将唐无忧包围其中,唐无忧的武艺本就不算高强,在围攻之下几乎毫无招架力,很快就一败涂地。江玹逸本是要让手下捉拿唐无忧,单凭叛党这个罪名,也足以让唐无忧死无葬身之地,谁知书暖抢先了一步,一剑指向唐无忧胸前要害,被几人围困的唐 无忧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便被一剑贯胸。书暖还像是不解气似的,狠狠地将剑往里推进几寸,再拔出来。 唐无忧一倒下,他身边跟着的唐家堡党羽也就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或者被擒。 空中援兵一旦落地,整个局面对岳灵心这一方来说,也是压倒性的优势,看样子要撑到对岸援兵到来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一来,圣使打的算盘可就要落空了。一块到手的肥肉眼睁睁就要飞…… “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姜凡带人挡在岳灵心和圣使之间,一面护着岳灵心,一面要捉拿圣使等人。 那圣使在一群人的护卫下节节后退,忽的从后方赶来一人,附在圣使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圣使嘴角竟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他招了招手,来人捆绑上来一个人,送到岳灵心跟前来。 岳灵心一看便愣住了。 这被押上来的人,竟然是七元! “七元,你怎么……” 岳灵心睁大了眼睛,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七元通常都在苏沐漓身边贴身伺候着,如今却莫名其妙被抓到了岛上,这说明对方在料到岳灵心会来岛上的情况下,也很可能想到了对付她的方法。 苏!沐!漓! “唔唔……”七元含着泪,激动地对岳灵心努嘴,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捆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向岳灵心求救。不过他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含混的响声,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 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那个最坏的想法也愈加强烈。这会儿如风带着援军也到了院子里,大军将整个院子层层叠叠地包围了起来,若要将这群叛党拿下只不过一句话的事,然而七元在他们手里,很有可能苏沐漓也在他们手里,所以岳灵心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 她看向圣使,握着拳头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用七元来威胁我,就能解了你们今日的困兽之危吗?” “光靠一个下人,当然不值得你岳大小姐放弃这个全歼我等的机会,但如果是堂堂的大闵第一首富,苏家的掌事者,恐怕又另当别论了吧?”圣使冷冷地笑道。 岳灵心拳头紧握得能听见骨节咯咯作响。 苏沐漓真在他们手中?“我凭什么相信你?这苏府不说是铜墙铁壁,也至少是守卫森严,你们要把苏沐漓带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岳灵心表面上理直气壮地质问,实际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这试探性的质问,无非就 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能让她看出一点破绽,确定苏沐漓并没有落到他们手上,她就能放心收拾这群人,反之,情况就要颠倒过来了! 圣使对月灵心的质问并不慌张,直接将七元嘴里塞着的布条取下来。 七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地说了些什么,岳灵心没大听清,但隐约知道是跟苏沐漓有关。 “七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说清楚!”岳灵心着急地问道。 “少爷……呜呜,他们带走了少爷,少爷的身子还、还很虚弱……岳小姐你救救我家少爷,这样折腾他会、会……呜呜……”七元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根本就说不下去了。但这哭喊里的意思,岳灵心却是听明白了——苏沐漓真的在他们手里!他刚做了那么一台手术,身体还在最虚弱的状态,从苏府到这小岛,又得是怎样一番折腾!这样下去,就算苏沐漓现在还有一口气, 也会被他们折磨得虚脱,身体承受不住的!圣使见到岳灵心脸上闪过了慌乱的表情,自知奸计得逞,便笑着问道:“岳大小姐可想好了,是继续这么无谓地对峙下去,还是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条件,选择权在于你,我家主子对岳大小姐可是真心实意的欣赏,想与你——共谋大业啊!”圣使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岳灵心,但眼神里不敢再有轻慢的神色,许是见识了岳灵心的筹谋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真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对付的,今日若非主子棋高一着 ,握住了苏沐漓这个筹码,兴许他就栽在这女人手里了。 “带着你们这么一群没用的手下图谋大业,似乎有点困难吧。”岳灵心用肯定的语气淡然地反问道,斜眼睨着圣使等人。虽然圣使脸上戴着面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身上莫名地散发出一种低气场,让人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现在压抑的愤怒。但他竟然忍下了这口气,继而说道:“有了岳大小姐和你手里的东西,何愁大业不成 ?” “你们想要什么?”岳灵心其实心里有答案了,但从圣使嘴里探听到,会更确切一些。 “我们要什么,你见到主子之后,自会明白。”圣使一副自信满满的口吻,似乎认定了岳灵心会屈服。 没错,苏沐漓在他们手上,岳灵心如何能不屈服? “我既然来了这岛上,自然是准备去见你家主子的。我跟你去就是,但我要见到苏沐漓安然无恙。”岳灵心答道。 “你放心,苏沐漓还有他活着的价值。”圣使说得风轻云淡,像是根本就不关心苏沐漓的死活,他更关心的是能否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 “那就上路吧。”岳灵心简单地说了这五个字,便准备跟圣使一道去见她的主人,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并有意加大了力度不让她走。岳灵心一愣,回过头看到江玹逸冰冷的面孔。 第331章 生死之地,我随你去 萧瑟的风把江玹逸的头发吹得四散飞扬,在夜色中勾勒出君临天下的气魄,从他黑亮的双眸中散发出来的两道光芒,好像是在像眼前所有人宣告——他江玹逸,才是这里掌控局面的王者。 “谁给你们的胆子,不经过朕的允许就带走朕的人,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江玹逸把每一个自称都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虽然手底下的士兵大都是岳家军,君如风作为岳灵心的弟弟,如今也算是三军中极有威望的人物,但堂堂的大闵皇帝站在这里,却好像被对面的人完全无视了,放在平日里,江玹逸定是已经恼怒,但现在 他心中却更担心别的,因为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这些叛军最担心的并非被围歼,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岳灵心身上,他不由得担心岳灵心的处境。 所以,他必须反对。 圣使见水到渠成的事情被人横插一道,自是不满,说话也不客气,对江玹逸扬了扬下巴,闷闷的声音说不出的傲慢。“这可不是在朝廷,更不是在你的地盘,说话还是小心点好!”“笑话!”君如风从士兵中挤出来,严肃地驳斥道。他双目怒睁,狠狠地瞪着圣使,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家伙一心盯着自己大姐,肯定是不怀好意,定不能让大姐跟着他们走!君如风坚定了心头的想法, 更是对圣使毫不客气,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这些叛贼已是强弩之末,还敢对皇上不敬,若再如此负隅顽抗,休怪本将不客气!” 圣使盯着君如风看了一会儿,发出低沉的笑声,讽刺地说道:“你若胜券在握,又何必这么多废话,直接动手便是。”说着还摊开双手,一副吃定了君如风的样子。 君如风的急脾气哪受得了人这么挑衅,立马就要冲上去教训那个得意忘形的家伙,说实在的,他早就看这个什么圣使不顺眼了,只可惜刚才没机会出手。可岳灵心见君如风真要动手,连忙将他拦下来。 这圣使纵然可恶,但苏沐漓还在他们手上啊! 岳灵心也是对此人恨得牙痒痒,可无奈要受他牵制,不管怎样,总要先确定苏沐漓的安全才行。 “这是我跟他和他家主子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许瞎掺和!”岳灵心这是对自己弟弟的警告语气,她就怕如风太过冲动,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但她警告得了如风,却警告不了江玹逸。即便岳灵心和君如风在军中威望极高,但这次是皇帝亲自率兵,自然他才是最高统帅,三军皆受他统领。若是江玹逸执意反对,不肯下令或者是下相反的命令,岳 灵心是没法拧过他的。“这群人勾结叛党,论罪当诛,无需跟他们讨价还价,全部拿下!”江玹逸果真不打算给岳灵心机会,他想着若是能直接解决掉这所谓的圣使,岳灵心也不会束手束脚。大抵是看到岳灵心如此紧张苏沐漓, 他心里终究是不痛快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岳灵心为了苏沐漓而拿性命去冒险! 岳灵心一惊,没想到江玹逸竟然这么坚决地下令,丝毫不给她留余地,只好亲自跑去挡在那圣使跟前,如此才避免如风和姜凡等人出手抓人。“姐……”如风紧皱着眉头,似乎想要劝说岳灵心让路,但是话到了嘴边,看见岳灵心倔强的表情,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如风是跟着岳灵心一起长大的,岳灵心一个皱眉,他都知道她在思考什么,这会儿看着 岳灵心的表情,他也不由得心下一沉,因为他知道,他们恐怕是劝不下来岳灵心了。“这件事不仅关乎苏沐漓的性命,也是我和那个人之间多年的恩怨纠葛,他既想方设法将我引来,也该是我俩解决此事的时候了,所以,我不希望有人扰乱。”岳灵心说着,目光移向了江玹逸。她知道,即 便她说服了所有人,只要江玹逸不松口,就没有办法。江玹逸看着岳灵心恳求的眼神,嘴角嗡动了一下。他不想岳灵心以身犯险,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阻挠下去,即便能强迫岳灵心留下来,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更何况因为他的强求,让她无法达成心愿 ,只怕余下的时间,她只会更加恨他入骨。他已经尝够了被她恨的滋味,他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要挽回她的心,若是适得其反,便与初衷相去甚远了。江玹逸思考了良久,原本总是清清冷冷的一双眼眸,却是写满了忧虑,只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他也不明白为何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看 着她,好久才说出一句:“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突然这么不用尊称,让人心头突的一下。岳灵心愣愣地看他片刻,才想明白他的话,连连摇头起来:“不行!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以身犯险?” “朕的皇后都可以,为什么朕不能陪她一起?”江玹逸反问道,神态比岳灵心更加坚决。 岳灵心从未见过他为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有些怔愣。从前为了助他完成大业,岳灵心也不记得自己做过多少出生入死的事情,但那时的他可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更不会坚定地想要陪在他身边。那时候他想要的江山,而她却是一文不值,可这一次,他 宁愿堵上自己的性命,也坚持随她一道……“因为你有后宫三千,失去一个皇后,很快就会有另外一个顶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你还没有后嗣,所以你不能有任何差池!”岳灵心仍旧态度坚决地反对,这次让江玹逸跟着上岛来,已经是很大的失误了,她本该想到江玹逸可能会有这样的举动,但竟然没有怀疑过,因为她从没想过,她在他心里面会有这样的地位,或者是自欺欺人也好,她不想承认他真的对自己动了情——在她已经彻底放弃之后 ,这样实在是太讽刺了。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他的行为,因为这已经牵扯到了他的性命! “皇后的位置可以有人代替,但你在朕心里的位置,没有人可以代替。”江玹逸很冷静地答道,幽深的眼眸好像染了点点霜色,说不出是冷,还是孤独。岳灵心有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心里明明知道自己拒绝他的好是对的,但却有说不出的愧疚感。她摇着头说:“若是岳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知道我将你带入如此陷阱之中,已是会怪罪于我,如果因为我 伤及你的性命,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江玹逸很平静地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好像这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着实令岳灵心,甚至是周围听到这话的人心头一惊。 他的意思是,他这次既然来了,便是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打算,他可以同岳灵心一起死,也绝不放她一个人!岳灵心还在发愣,那边圣使已经等不及了,冷冷地说道:“真是好一副深情不渝的画面,只可惜,本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看你们继续演戏。岳大小姐,主上的时间和耐心可是有限的,那姓苏的没有人照顾, 可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岳灵心一下子警醒起来,扭头狠狠地瞪了那圣使一眼。是啊,情况危急,没那么多儿女情长可让她纠结,如今无论是她点头摇头,江玹逸怕是不会改主意的了,她说再多也没办法改变,既然如此,那就只 有硬着头皮一搏了。“少废话了,带路吧!”岳灵心露出厌恶的表情,眼底却藏着担忧和丝丝焦虑。她也不知道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虽说心底的感觉那么强烈,可到现在她也没法完全肯定要看到的那个人,是否就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只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个人,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若是他想要这江山,那么江玹逸的存在应该比她更重要,为何那人却执意只要见她而已?难道,还有什么比江山更有 吸引力的? 岳灵心一路心事重重,跟着圣使往园林深处走去。江玹逸几乎寸步不离紧跟她身边,似乎在防着任何可能的状况,可以随时挡在她面前。 如风和姜凡虽被喝令不准上前,但也不放心地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圣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尽快把岳灵心带去。他脚步极快,在偌大的园林里穿梭着,四周都是高高的树丛。刚开始的时候,岳灵心只是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劲,到后来她终于意识到 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这修剪整齐的矮灌木丛的排列,根本不是古典风,而是欧美剧里常见的那种别墅建筑的花园构筑,更重要的是,这布置是如此熟悉,压根儿就是从那个地方复制过来的一样! 那个地方——那个将孤儿的她,培养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的实验基地!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灌木丛的存在并不仅仅是为了装饰,更是为了掩盖隐藏那个杀人之地的所在。这,是一个迷宫!这个想法刚刚在岳灵心的脑海中露出端倪,突然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只觉一双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不知名的方向拉扯,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抓到她腕上火辣辣地疼了,也没放开…… 第332章 得见其人 岳灵心的意识很快恢复过来,也有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强光刺激。接着她嗅到熟悉的苏打水的味道,便一下子彻底清醒了。她几乎是打着颤睁开眼睛来,极为警惕地环顾四周。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她怕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就站在那个地下室里,那个充满消毒液和血腥味的地方,四面都是毛玻璃,隐隐约约地透着那些忙碌的人的影子,青色大褂和白口罩,露出一双冷漠 的眼睛……她就那么站着,矮小的她低着头,怯怯地看着这一切,那些路过的人,会向她投来一瞥古怪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尽管如此,当那个人问她要不要留下来时,为了一块果腹的面包,她还是坚定地点头了 。 后来她才知道,那块面包的代价,不仅仅是金钱,还是人命! 此刻她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周遭,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密道,只是烛光太强,照得眼睛有点生疼。她不得不微微眯着眼,扭头看向身旁的江玹逸。 他正皱着眉头凝神打量四周,一脸警惕的表情,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注视,他也转过头来看着岳灵心。 “没事吧?”他开口问道。 岳灵心摇了摇头,看了前面的圣使一眼。这里只剩下她和江玹逸两人,虽说目前对面只有圣使一个人,但这毕竟是在对面的地盘上,对方到底有没有援手还不一定。所以相对来说,局面对岳灵心他们更被动一点,所以她和江玹逸都一点不敢放松 警惕。 “这似乎是个地窖。”江玹逸看了看顶上,小声说道,那里有入口的痕迹。 岳灵心点头说:“和我想的一样。”江玹逸没有多想这句话,他以为岳灵心也注意到了周遭的细节,但其实岳灵心想说的是,在看到外面那迷宫一样的花园时,她就猜到了。现在她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那个所谓的主上,就是当年收 养她的那个人。 那个常人连名字都不敢提起的人,“业界”内的人都称他外号,梅老板。一开始这个称号是他的生意对手取的,本意是用谐音“煤老板”戏耍他一下,可他的身家却完全担得起这个名号。另外,那个人后来也销声匿迹了,生意被梅氏全盘收购。但凡道上懂行的人,谁人看着他不 绕道走?他的确有很强的能力,即便是到了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也能组织起这么多人围着他身边转,岳灵心并不觉得奇怪。 “跟我来。”圣使走在前面,从墙上取了一只蜡烛下来,头也不回地对岳灵心和江玹逸说道。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这地窖隐藏在迷宫之中,想必圣使是想办法甩开了后面跟着的如风和姜凡等人,这会儿他们两人只能靠自己了。 跟着圣使往前走了很长一段甬道,两边墙壁上都是蜡烛照亮,烘烤得人有些闷热。 正当岳灵心觉得走得有些心焦了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地亮了起来——圣使将甬道尽头的大门推开了。 前面变得很宽敞,像一个地下宫殿,廊道交错,隔出独立的房间来,其间有一些侍女仆人穿梭,数量不多,且都表情麻木,只顾往前走,顶多在看到圣使的时候停下来点头哈腰地作个揖。 岳灵心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圣使似乎察觉到了岳灵心的想法,闷闷地冷笑起来,发出那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咯咯声,说道:“真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是吧?没有嚼舌头的人,世界会平静很多。” 岳灵心看了他一眼,突的背后出了些冷汗。 那些人,都是哑女。的确,以那个人的性子,常年住在地下,身边能接近他的人少之又少,商量的都是秘密大事,自然是要可靠的人,可他多疑的性格,哪里能有那么多可靠之人?而哑巴,无法把任何东西说出去,如果不出 意外的话,她们应该也不识字。 圣使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间屋子外面。房门前站着两名彪悍的看守,看到圣使来了,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点头哈腰地致意,仍旧目不斜视,仿佛眼前的人只是空气一般。 在看到过哑女之后,岳灵心都要怀疑这些人可能是瞎子了。 不过岳灵心没来得及多想,圣使上前敲开了房门。 来开门的是一名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警觉,先是看了一眼圣使,接着看了看他身后的岳灵心和江玹逸两人,眼中闪过了一道光,同时也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只带她一个人过来吗?” “外面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有那个小皇帝在,我们能更好地掌控局面。”圣使解释道。 话音刚落,年轻女子就不耐烦地说:“有什么状况是主上应付不了的?一旦‘麻烦’解决了,他能办到的事情会超出你所有的认知!” “我当然知道主上的能力,只是这次登岛的士兵太多了,我们的退路……”圣使试图向女子解释,可女子似乎对多余的话并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更多的在岳灵心身上。 她看岳灵心的眼神,从上到下的打量,让岳灵心有种自己被当作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受人观赏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 “主上已经等了很久了。”年轻女子径直打断了圣使的话,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她傲慢的态度,显示她与那“主上”的关系,似乎比圣使与“主上”,更近一些,何况那圣使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没有用一直以来的“本尊”自称。这便可以看出来,她既然能在这里贴身照顾那主上 ,传达他的命令,必然是“主上”十分信任的人了。 得到她的准许之后,圣使才带着岳灵心和江玹逸进门。那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更浓烈了些,虽然对岳灵心来说,这曾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但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接触的机会少了,而且这也不是平时在医院嗅到的那种专用消毒水的味道,大抵是用这个 年代能用的一些东西混制而成,做的替代品,但味道是一样的难闻。 江玹逸看见岳灵心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更靠近了她一些,似是想要让她知道,他还在她身边,不会让她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不得不说,连他都看出来岳灵心有些紧张,说明此刻岳灵心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波澜。 房间很大,有内外两间,垂挂的珠帘将两边隔开,中间放了一张很大的屏风。若这屏风上是古香古色的山水人物,倒也是美景一幅,然而当岳灵心看见这上面画的东西时,却惊讶地愣住了。 这屏风上是一副完整的版图,囊括了以闵朝为中心及其周边诸多小国家的地理位置和一些详细信息,例如国都、在位的皇帝、重要大臣等等。岳灵心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之前这群人提到过,什么小小的闵朝根本不在他们主上的眼里,那会儿岳灵心不过以为是夸口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可能真的不是闵朝,而是这屏风上的整个版图。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这样的眼界和胃口,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在古代,统一诸国是多么难的事情?在她的时空里,先秦统一六国也花了上百年的时间,这个人又凭什么敢有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连一国 之根基都没有!圣使就让他们在屏风外面等候,而那年轻女子则进去通报去了。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年轻女子就出来,将屏风推开,这才可见里面是一张大床,四周被重重叠叠的床幔将那张大床围了起来,点着 的熏香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尤其难闻。 不过岳灵心更关心的是,那个躺在大床上的人。虽然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床幔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岳灵心有种感觉——就是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年轻女子坐在床边,将那人扶起来。岳灵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或许是期待了太久,现在终于要看到他的真面目,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跳加速。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缓慢而悠长、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用带笑的语调说道:“八年多了,终于又见 面了——”顿了顿,似乎是他有意放慢了速度,让这段沉默营造出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氛,忽的他轻声地笑了起来,虽然如同一阵风吹过似的那么轻,却是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冷风。 “阿昼。” 这两个字也像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飘在岳灵心的头顶上,咚地一下狠狠地、沉沉地压了下去! 岳灵心浑身一颤,瞬间手脚冰凉,甚至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江玹逸察觉到了岳灵心的异常,心头虽是泛起疑惑,但还是一把抓住了岳灵心的手。他心中想着,那一声“阿昼”,分明是在叫岳灵心,可他却从未听过她还有这样的小名,而且那人的口气,好像他与岳灵 心是早已相识的旧知己,这就更加奇怪了。他与岳灵心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认得的人中,怎么会有这么古怪而他却毫无印象的人?岳灵心堂堂一个将军之女,又是如何与这种人相识?太多的疑惑涌上心头,江玹逸毫无头绪,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着她的手站着不动弹,他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恐惧?! 第333章 野心 江玹逸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他跟岳灵心认识了这么多年,多糟糕的情况是她没见过的?却也不见她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她是真真实实地害怕,似乎是害怕对面的那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莫名的恐惧感,与面临最强大的敌人和生死关头的险境时亦不尽相同。她好像只是单纯地害怕那个人,如同那人身上有什么特质,能够 穿透她的心,她的灵魂,让她生出恐惧感来。 “你认识他?”江玹逸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心里对这两人的揣测越来越多,让他有些不安,觉得他看不清眼前的岳灵心,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样的她,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保护她? 岳灵心抿着唇,双眼紧紧地盯着前面——她的眼里,是那满面沧桑的老者。他消瘦得好像只剩一层皮包骨,方才脸上挤出的阴冷笑容牵着一大堆皱纹,像是鬼故事里说着渗人语句的老者,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极为敏锐地捕捉着眼前的一切,身边的人和他们脸上的每一丝情绪 。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副模样。”岳灵心语焉不详地呢喃道。 是啊,江玹逸也没想到,一个在他身边掀起风浪,险些让他这个一国之君在南疆之地有去无回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一个躺在病床上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人看似不起眼,却能调动这么多人手惟他命令是从,看来的确不简单。”江玹逸担忧地说道。 “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给人洗脑。”岳灵心并不意外的口气,让江玹逸几乎可以证实心里的猜测——岳灵心与那人果然是早就相识。但江玹逸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何时何地认识的。 “你说你来这岛上就是为了与他了结恩怨,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江玹逸还是不肯放弃追问。岳灵心抿了抿嘴唇,对于这个问题,她仍不知该如何跟江玹逸说明白。关于她的“前世今生”,何况那么久以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一个从另外时空穿越而来的灵魂,替代了一个该死的人,任谁听起 来都会觉得这人大概是疯了吧! “我跟他之间要清算的东西太多了,你不会明白的。”岳灵心只能敷衍地带过话头。 “怎么,你到现在了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病床上的老者突然笑了起来,话语里带着嘲讽的意味。 岳灵心停止了和江玹逸的对话,扭头看着他。 老人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交互着心照不宣的情绪。就是这一刻,岳灵心可以肯定,那个叫着她“阿昼”的人,正是她要找的。 “告诉我什么?”江玹逸隐隐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里有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可能对岳灵心来说非常重要,他对此有异于平常的好奇,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岳灵心竟隐瞒得这么深。老头子闻言,更是咯咯地笑出声来,好像是把别人玩弄在自己手中一般兴致勃勃,“你就不想知道,这个每日睡在你身边的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就不怕半夜里有把刀子,不知不觉就要了你的性命? ” 江玹逸泠然地看着那老头,道:“这么低级的挑拨方式,不像是你这样的老狐狸的风格。能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的人,不至于只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吧?”“没想到换了时空和身份,也换了一身皮,阿昼你驯服男人还是这么厉害,不愧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这一个大闵的皇帝,一个举国的首富,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真是没白费当年我从那么多孩子里面将你挑 出来,花费这么多心血培养你,只可惜啊……”老头沙哑的声音和诡异的语调,将前半句话刻画得尤其令人心里发毛。 岳灵心只觉头皮一紧,森森地发寒。 换了时空和身份,也换了一张皮……她没想到这些话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平静,好像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如同中午吃了一碗白米饭一样平常。这几年来,虽然岳灵心竭力想要融入现在的时空生活,接受新的身份,也不愿再回到从前黑暗的日子中,可每当想起穿越这件事情,她都仍觉得心惊不已,甚至有时候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在那个人嘴里却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看来他无论在哪里,都是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的, 才敢如此自信吧! 这一点,岳灵心对他是真的佩服。 不等岳灵心想那么多,江玹逸已经接过话头,一脸诧异地问:“你什么意思?换了时空,身份,和……”老头子的话令江玹逸本就迷惑的心情更加不安,这么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的确让他无法理解,也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范畴,只是有一个朴素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难道眼前的岳灵心,不是本来的岳灵 心吗?“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人所未见的事情,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一个时间往前推进了几百上千年的世界,一个取代了别人的灵魂的人,宇宙是如此奇妙,而人类又是如此的渺小。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当一个人在另一个时空之后变成了别人,过着自己从前不敢想象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找那个丫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枚玉扳指的秘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也因此确定了我要找的那个人,原来竟变成了将军大小姐,不输从前啊!”老头子言语间不乏赞叹的意思,看得出来他对岳灵心仍旧是欣赏的,就好像从前的宁昼,是他培养出的最得意“门生”,即便到最后 宁昼想要杀了他,他也没有对她失望——她的这份勇气和后生无畏的活力,依旧令他兴致勃发! 岳灵心一直觉得他对这个世界感兴趣的程度达到了一种变态的境界,也因此有了变态的探知欲望。 “你说的玉扳指,就是你让人放在书暖肚子里那枚?”岳灵心试探着问道。在跟此人生死相搏之前,她的确还有很多问题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想必他留她性命到今天,与她相见,也是有很多事情要说清楚的吧!“全靠它,你才得到重生的不是吗?你应当感谢它,让你多活了一次。”老头子说着,眼中放出锐利的光芒,那样子似乎在说,若不是那枚玉扳指将他们带来了这个时空,她刺杀他的那晚,她就已经命丧黄 泉了。 这,大概是事实。 那晚上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潜入他的房间,做最后一搏,对于她来说,那样肮脏黑暗的人生,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如果她死了,或许还能向那些惨死在她手里的魂灵赎罪。 是的,她死了,而玉扳指又让她重生——在另一个时空里,她终于从无恶不作的女杀手宁昼,变成了将军之女、一国之后岳灵心。“是啊,多亏了它,我才能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呵——”岳灵心露出好笑的神情,“说来真是讽刺,谁能想到当年叱咤黑白两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梅老板,转世之后竟然是个躺在病床上的糟老头子?你 心里该有多恨——”“不、不,你应该说,我比你更感谢这次际遇,若非这次穿越而来,我怎会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奇妙的事情,又怎会知道我从前所追求的一切,什么权力、地位、金钱,根本就不值一提,只要我想,这个世界分明就唾手可得,这几乎打开了我认识新世界的大门!”梅老板说到这里竟是无比激动,一度想要翻身坐起来,甚至是捏紧了双拳,似乎想要表示他精力充沛,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征服这个世界——可惜现 实却是,他被病痛和衰老桎梏在这张床上。“好大的口气!”江玹逸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一统天下无疑是每一位皇帝,乃至是底下有识之士的心愿,只是这天下分裂为数国,单单是统一周边小国已是费尽心力的事情,需要数代人付出心血去打拼 ,这人却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觉得世界在他手里了,也是可笑。 但岳灵心笑不出来。她神情凝重地皱着眉头,在心中细细揣度梅老板这些话里面相互关联的信息。 穿越,玉扳指,新世界的大门…… “父亲说的话从来不夸大。”年轻女子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江玹逸一眼,神态和语气里流露出绝对的信任和忠诚。 父亲?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丫头能在他身边伺候,在这个世界里他竟然替代了一位父亲。岳灵心隐隐地对这少女多了几分怜悯,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些不正常的思想是否都是拜姓梅的所赐。 “你在说这句话之前,是不是也真的了解你父亲呢?他真的还是从前那个生养你的人吗?你就这么信任他?”岳灵心反问道。“我当然了解我爹!虽然他现在卧病在床,但却得到上天的眷顾,他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问题,也能办到别人无法办到的事情,只要他重新获得健康,就能拥有天下!”年轻女子话语里的坚信不移,有一种 类似于被邪教组织洗脑的决绝。 这种人跟她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岳灵心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老头,说道:“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千方百计引诱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为了治他的病吧!”岳灵心突然询问,让女子有些意外。 第334章 软肋 年轻女子挑眉看着岳灵心,大概是因为有些意外,所以毫无防备地脱口问道:“你都知道了?”说着将目光移向了圣使,似乎在询问,是否他已经告诉了岳灵心。 自然圣使是没有透露过什么的。其实岳灵心也只是猜测而已,可女子这么一说,她就能肯定了。“方才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症状,应该是被心脏病折磨很多年了。”岳灵心确定自己猜对以后,便更加胸有成竹地说下去。她看着那张陌生却流露着熟悉神情的脸,曾无数次想象过的画面此刻在脑海 里不断地掠过,怎么也没想到再相见时是这样一幅场景。不过面对着这个风烛残年般的老人,岳灵心似乎觉得他比想象中要弱势得多了,她竟向他走了过去。 江玹逸还沉浸在方才岳灵心和老头子稀奇古怪的对话里,来不及阻止岳灵心上前。眼见岳灵心已走到床边,朝老头子探身过去,那梅氏女儿一把抓住岳灵心的胳膊,想要阻止她,可老头却是一脸欣然的表情,甚至用眼神向女儿示意放手。姓梅的女子有点不放心,但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 愿,只好恶狠狠地瞪一眼岳灵心,像是在警告岳灵心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才试着松开了手。岳灵心其实也并没有蠢到会在这种时候下手,虽说旁边看上去也就圣使和那丫头两人,可谁又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双眼睛、多少机关陷阱在防备着,以她对梅老板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就留这么两个人在 身边,就放她进来。他应该也知道她的能耐,不会不防着她。岳灵心只是弯腰下去,把手放在老头子胸口摸了一下。说是一下,倒也有好一会儿。她在测他的心跳,老头子自己也应该知道,她是在了他的病情。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病人在接受治疗之前 ,让医生从头到尾彻底检查一番才是正常的。 他脸上竟然带着微笑,像是在期待岳灵心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心音异常,心跳衰竭……先天性心脏病,而且已经恶化到很严重的地步,这些年应该很痛苦,再不接受治疗的话,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岳灵心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头。 姓梅的丫头怀疑地盯着岳灵心,“就这么摸一下,就能诊断病情了?” “你如果不相信我,又怎敢放心把你父亲的病交给我来治疗?”岳灵心反问道。“并不是我想相信你,这是爹的意思。我在你身边安插了这么多眼线,调查了你这么久,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你的确有点本事,那蒙族两位王子都被你救过性命,你的医术是异于常人,只是这些年我们遍寻名医都没有办法,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女子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岳灵心,尽管是父亲指定要选择的人,她依然不是完全信任,大概是这些年来见过太多所谓的名医对父亲的病症束手 无策,所以并不怎么抱希望。 “那我只能说你的眼线实在不怎么样,像王若琳这样自顾不暇的人来监视别人,你觉得她能得到多少信息?”岳灵心不以为意地反嘲道。 女子被岳灵心两句话噎得没法反驳,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岳灵心,大概在这之前,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顶嘴。 老头子却嗤嗤地笑出声来。 “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说话总是这么毒辣,一点不留情面。”“这可不像一个称职的父亲说的话——哦,我忘了,你原本就不是一个父亲。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孕育一条生命,就算真的有,也恐怕是畸形的存在,不如从来都没有过。”岳灵心咬牙切齿地说道, 仿佛想起了他曾经用什么样的手段将自己训练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这么说可真是让我这个老人有点伤心,当年我对你可是比亲女儿还亲,一心想要把你培养成我最得力的助手,只可惜我早看出来,你这匹野马终究是无法被我掌控的,即便如此,我还是一直在给你机会。那是最后一次——只要你通过了那次考验,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情,你跟着我长大,你对我像父亲一样依赖,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为何最后却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贱民,毁了这一切!”梅老板说着,眼 神变得犀利起来。“考验?你用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的性命来做考验?你要我在手术台上眼看着她死去,还要告诉她的母亲这是回天乏力的正常结局,当我看着那个妈妈在我面前抱着孩子痛哭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当我得知她最后抱着孩子的尸体,从医院的天台跳下去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吗?什么样的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做这样残忍的事情?”岳灵心含着眼泪咬牙切齿地回忆着不堪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浮现在 眼前,她努力想要忘却的,却总是又一次次在午夜梦回中反复出现,那都是她永远无法偿还的血债。“你从不会把别人当作人来看,我们在你眼里,都只是猎物,和为你捕获猎物的工具。”“看来你到现在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老头子摇了摇头,“这世上千千万万如蝼蚁一样苟活的生命,他们凭什么和我们分享同样的资源?若是他们死了,还能用身体的一部分来为这个世界做出贡献,岂不比 他们活着更有用?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当然,如果不是你的这个弱点,今日我们恐怕也不会这么相见。”说着老头子笑了笑,扭脸对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会意地起身走到旁边,那里还有一扇大的屏风,在纱帘后面。原本岳灵心以为那只是装饰,但没想到后面还有足够大的空间,放下一张床。女子将纱帘和屏风拉开,岳灵心才看见苏沐漓躺在那里! “沐漓!”岳灵心下意识地想朝苏沐漓走去,却被圣使挡在面前。她瞪了圣使一眼,知道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于是她扭头看着梅老板,想问他究竟要怎么样。“我早跟你说过,作为一个杀手是绝对不能有感情的,它会成为你最大的软肋!你看,你原本可以指挥大军踏平这座小岛,以平你心中多年的怨恨,可如今你却囿于这一间小小的地下室,受我钳制。”梅老 板摇了摇头,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计划完满地进行而沾沾自喜,一方面又是对岳灵心叹息。“我虽然受你钳制,却能感觉到自己在真实地活着,而你呢?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是真实的?你的追随者,他们对你的信任,都是建立在你那些泡沫一样的誓言上,只要你需要,你随时会牺牲他们任何一个人 ,来满足你的私欲。这就是人性,和兽性的区别。”岳灵心冷冷地答道。 年轻女子似乎被岳灵心这番话激怒了,一下子站起来,怒目冲冲地瞪着岳灵心。 岳灵心却并不惧她,因为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对她怎么样——至少现在不会。 “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是被你牵着鼻子走,所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不妨直说。你的病情已经到了很严重地步,这里又没有任何现代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救你性命。”岳灵心接着说道。 “在你宁昼手里,还有‘不可能’三个字吗?”老头反问。 “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古代,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想要救你的命,不是痴人说梦吗?这些年你应该也看过不少大夫,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也有判断。”岳灵心斜睨着他说道,依然没有松口。“如果是一般的大夫都能治好的病症,我又何须筹谋这么久。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尽早把你带过来,非要拖到现在?”老头子看了看岳灵心疑惑的神情,脸上露出笑容,“我早说过,老天爷把我们送到这个时空来,就有它的安排。你和苏沐漓的旧相识,就像是老天爷为我安排的后路,更有趣的是,不等我安排,你们就已经在宫中再次相见,虽然你没认出他来,可这位苏家主,这么多年却没忘记过你啊,索性我 就帮他一把,将你送出宫,好成全一段绝好的姻缘。你以为区区一个祝玲珑,真的有那么多的心计去算计你,又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伏击你?” 岳灵心看着老头子脸上的笑容,感觉背后阵阵发寒。“你挑唆王若琳和裳梦萱向我复仇,灌我喝堕胎药,支持祝玲珑夺权,都是为了逼我出宫。我和苏沐漓下江南的路上,遇到的刺杀,也是你通过祝玲珑的手安排。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和苏沐漓走得更近 ,好让他成为我的软肋?”岳灵心反问道,她还是不太明白,如果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人质,那么选择实在是有太多了,何必煞费苦心去酝酿这么久? “当然不止是软肋。我不是问过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等待这么久?或者换个问题,你看过我的病情,到底有没有救、该怎么救,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老头咧嘴笑道,满脸阴鸷,意味深长地瞧着岳灵心。岳灵心脑海里飞速地闪过许多信息,将它们一一关联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拼图,其中还包括苏明轩的存在。苏明轩失踪这么多年,又突然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这些年他躲在哪里,是谁给他的勇气 ,在时隔多年之后站出来,与苏沐漓争夺?后来的苏明轩,难道也成为了梅老板的棋子?这样一来,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335章 相互牵制 “你把苏沐漓,当成实验品。” 憋了许久之后,岳灵心终于讷出一句话来,直到说出口来这一刻,她还觉得自己在梦中一般。 老头闻言,闷闷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就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暗的地狱中响起,慢慢地攀爬到地面上来,和那深藏在地狱中的魔鬼一起,将要支配所有人的宿命!“是你挑唆苏明轩回来对付他大哥,让苏沐漓病情加重,一步一步逼到最后,目的就是要我替他做换心手术。因为你知道我在乎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所以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会尝试这 个手术,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知道这个手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能不能实现。”岳灵心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早早地成为了别人的棋子,包括那些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恨,都成全了旁人的算计,还不自知。梅老板脸上满是褶子的笑容,透出浓浓的诡异,“多亏了他让我知道,我对你这么多年培养没有白费。你看,即便是在另一个时空里,用另一种身份和另外一具躯壳相遇,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切不断,不过 这一次,要轮到你来救我的命了。”“你就那么确信我会救你?这外面都是我的人,花园也不大,只要搜索一番,找到这地下室是迟早的事情,只要他们进来了,这里可未必是你说了算。”岳灵心想要试探姓梅的还有什么亮出来的底牌,她心里也知道,要通过那条甬道进到这里面来,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方才随圣使进来时她其实已经留意到,这一路上不少机关。即便如此,这对他们的大军来说也绝非不可破解的难题,到时候成百上千 人涌进来,他还有什么退路可走?梅老板不动声色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只盒子来,递交到女儿手中让拿到岳灵心面前。女子当着岳灵心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丹药,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子没有多说,直接把药丸拿出来 送到岳灵心眼前,示意她吃掉。 不等岳灵心开口,江玹逸抢着问道:“这是什么?” 老头表情平静地摊开手,“很明显,这是一颗毒药。” “你想用这颗毒药来控制我?”岳灵心反问道,隐隐觉得有点好笑,却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你?你觉得我有多了解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课吗,是什么?”老头用试探的语气说。 第一课——杀手是绝不惧怕死亡的。 老头看到岳灵心脸上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便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这颗毒药不是用来牵制你,而是用来牵制更在意你生死的人。”然后他眼神一转,移向了江玹逸。没错,他要用这颗毒药来牵制的人,是江玹逸,这个真正掌握着大权的人。虽说岳灵心是统帅,可军队终究是属于朝廷,属于江玹逸,与其控制她这个不怕死的人,不如控制一个不愿让她死,而又手握大 权的人。 “你就这样把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拒绝吗?”岳灵心并没抱多大希望,或者说她其实已经想到,用江玹逸牵制大军,用她牵制江玹逸,那么,用什么牵制她呢?一环扣一环,如此明显的链接。 岳灵心瞟了一眼那边的床。 “你当然不会。”梅老板用笃定的语气,带着笑意说道,与此同时圣使已走到苏沐漓躺的床边,将手放在苏沐漓的胸口。 苏沐漓做完手术没几天,又被这么几番折腾,现在身体情况恐怕是糟糕透顶,他们无论对他做点什么,都足以威胁他的性命。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他送出去治疗调养! 梅氏之女看见岳灵心的脸色青了又白,知道她已经被说服了,于是把药丸往岳灵心跟前送了送。 岳灵心知道姓梅的不安好心,如果吃了这颗药丸就真的要受他掌控了,但是为了苏沐漓,这粒药不得不吃。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拿药丸。谁知江玹逸突然抢在她前面,把那粒药丸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岳灵心心头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她赶忙抓住江玹逸的手腕,“把药给我!”“我知道拦不住你。你有你想守护的人,我也有。”江玹逸一瞬不瞬地盯着岳灵心的眼睛,他脸上平静的神色却让岳灵心心头起了千万层波澜,她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在做决死之行前的告别一般,否则以他那 么高傲的人,绝不会这样没有底气。 他想替她吃这颗药丸! “不行!”岳灵心猜到江玹逸的想法,立马驳斥他,她甚至想去将药丸从他手里夺过来,可江玹逸直接将药丸塞进嘴里,仰头吞了下去,没有半点犹豫。 “江玹逸!” 岳灵心忍不住脱口叫出他的全名,接着便傻愣在那里,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大概她也是愣住了,从没想到他愿为她去死,还这么干脆。梅老板如同看戏一般发出嗤笑声,“所以你看,人的软肋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我本来只是想钓一条鱼,结果偏偏上钩了三条,啧啧。阿昼,我早告诉过你,感情的牵扯对一个杀手来说最为致命,别忘了, 这致命的不止是对你自己,也对你身边的人,我教过你,可你不听啊。”他意味深长地眯眼,盯着岳灵心,打量着她的神色,好像要看穿她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也不怕心脏吃不消吗?”岳灵心冷冷地瞥过去一眼。 “臭婊子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别忘了,现在谁才是这里的主导者!”梅氏之女在旁边恶狠狠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花更多的心思在恳求我手术过程中不要出错才对吧。”岳灵心同样冷冰冰地回答。 梅氏一把揪住岳灵心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我爹有任何闪失,就让你的两个相好去给他陪葬,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手术本就是有风险的,何况在这种环境下,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那就是你该考虑的了,反正我只要结果——我爹活下来,你的人也能活下来,否则……”梅氏没有说下去,朝圣使使了下眼色。那圣使退了下去,转去隔壁房间。这里一张大床,上面躺着个赤身的妙龄少 女,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是,四周更有几名戴着口罩的人看守着,全套的手术工具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圣使二话不说,拿起手术刀剖开少女的胸口,娴熟地取出她的心脏,放在了备好的底部盛了冰块儿的盒子里,转身回到隔壁房间。帘子已经被放了下来,只留了岳灵心和老头在里面。梅氏之女在外面看着江玹逸,并且又来了几名看守在周围把守。圣使将新鲜的心脏放在床头边的矮桌上,重新换了一副口罩和手套——他是这次手术的 副手。房间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虽然岳灵心是唯一的希望,但梅氏和圣使似乎都并不太信任她,加上手术本就有风险,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谁也轻松不起来。唯有梅老头子表情安详,只是双眼中透 着莫名的深意,盯着岳灵心。岳灵心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让他猜,她会不会做好这台手术,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开。她一边做着术前准备工作,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两人,她看见圣使弯腰下去在梅老板耳边说着 什么,顺手往梅老板手心里塞了东西。梅老板蜷起手掌,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东西。接着圣使用监视的目光向岳灵心看过来,她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一副正在认真摆弄工具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一套手术工具很齐全,也很专业。岳灵心大概可以猜到,这恐怕就是若兰曾让段二庄主帮忙打造的那一套器械,这么精致的锻造活儿,也只有段焱轩能做到了。 “麻醉已经上好了。”圣使见岳灵心有点发呆,不由提醒了一句。岳灵心斜睨他一眼,从盘子里抓起了手术刀。她扭过头看着那张已经改变了的容颜,却仿佛看见他和曾经的那张脸重叠——那个冷漠、自私,而又深邃到让人无法捉摸的男人的面孔,无数的画面开始在她 的脑海中幻灯片一样放映。她还记得第一次被推进全是死尸的密室里,被逼待满三天三夜,当别人出来之后面对着满桌菜肴不停呕吐的时候,只有她大口地扒着饭,来咽下那些不断回放的恶心。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其,她成了他最 看好的培养对象。因为她为了生存,足够顽强,顽强到可以把心封闭起来,而这正是一个杀手需要的意志。她也记得第一次站在手术台前,是他亲自带着她去参观“前辈”在做的手术。手术刀划开病患的胸腔,鲜血溢了出来,是她从未见过的艳丽的红。他抓着她的手,放进被剖开的滚烫的胸腔里,放在那颗依旧 跳动的心脏上……咚,咚,咚。 第336章 不速之客 又是手掌心里滚烫的跳动,仿佛一世的轮回都定格在这一刻,老天让生命重来一次,只是为了让岳灵心完成前世未完的使命。 那个人的命,此刻就握在她手中,只要她随便一个小动作,就可以送他上西天,彻底结束这段绵延了两个时空的纠葛。如果有的选择,她不怕同归于尽,也要他的命! 越发强烈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喷薄而出,好像一腔热血成了涌动的激流,汹涌澎湃,怎么都拦不住。 岳灵心陡然握紧了手术刀,如同嗜血的吸血鬼看见了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若是她将手术刀插进这心脏里面,一切就彻底结束了!她的噩梦,她的罪恶,也会因此而得到救赎…… 圣使似乎看出岳灵心神情有异,对于这个女人,他是万万不敢打包票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赶忙给守在外面的人递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地用手狠按了一下苏沐漓的胸口。只听得苏沐漓发出一声痛呼,他的意识似乎是清醒着,但人看上去却是昏迷状态。岳灵心恍然大悟,苏沐漓可能一直都醒着,只是他们给他喂了迷药,这样他们折磨他的时候,他才会有反应,而她就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被牵制。她蓦地握紧了刀子,愤怒更是直冲头顶,她甚至在脑海中演 练了好几遍,举起刀子刺进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里面,让他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兴风作浪!可苏沐漓持续发出的痛苦呻吟让岳灵心狠不下心。她没办法做这个决定,眼睁睁地看着苏沐漓因她受苦,何况她心里更加清楚,这一刀下去,带走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也不是她一个人会遭殃,江玹逸 和苏沐漓都会一起给姓梅的陪葬。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肆无忌惮地复仇,但要是搭上江玹逸和苏沐漓,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她不能为了报仇这么自私,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一己私欲什么都能做的女杀手宁昼,而这不是岳灵心该做的事情。圣使一直无比紧张地盯着岳灵心,看样子他不仅仅是把赌注压在用苏沐漓牵制岳灵心这件事上,他站在这里除了给岳灵心做助手,更重要的是监视着岳灵心,一旦她真有异常举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 大概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紧绷着那根弦。终于,岳灵心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刀尖移动到对准心脏周围连接的血管。她需要绝对的精力集中,来应付接下来的手术。剖开一个人的胸腔对她来说不过就像动了动手指,真正难的是将心脏剥离出来 ,并且不伤到周围的血管脉络,还能将新的心脏完好地缝合进去。 她要动手了。 滚烫的鲜血溢满指尖儿,极速地涌动,似乎一不注意就会找到突破口喷涌而出。这对岳灵心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感受,根本不能激起她心头的一点波澜。 可是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一下子将这屋子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挑破,如同一个漏气的皮球一般,谁都能感受到那一股涌动的气流,暗自汹涌。 梅氏之女和圣使同时露出紧张且惊讶的表情。显然,来人不在他们的预想之内,也就是说,应该并不是他们的人。 岳灵心回过头看了江玹逸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都在猜测来的是否是姜凡和如风他们带的人。即便这时候真是姜凡和如风赶到,也不能给局势带来多大的变化,但尽管如此,他们在这里的话多少能给人带来一些安慰,比如他们的退路。虽然岳灵心到现在还不能确定姓梅的到底想用什么方法脱身, 不过有她的人在,主动权应该还在他们手里。“继续手术,少耍花样!”梅氏之女强装镇定地对岳灵心呵斥了一声,又对旁边的两人示意,让他们看好江玹逸——如果外面来的人是姜凡等人,那么江玹逸会是他们的重要筹码,即便现在江玹逸肚子里有 他们给的毒药,不过掌控着他的人,更让人有安全感些。说罢梅氏拿起佩剑就走出门外去侦查。岳灵心闻言,便低下头继续手术,要做好这台手术,也的确需要百分之百的精力集中。何况现在病人是靠着简陋的自制仪器支撑,一根管子连通着他的血管和帘子另一边给提供输血的活人,拖得太久他是 撑不下去的。 她的手指灵巧而精细地翻动着,将心脏从病人的胸腔中剥离,并沉着地指使着圣使将胸腔里的血液清理吸出。 这会儿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演变成了打斗声,并且越发激烈,闹腾了一阵之后又低下去了。紧接着是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显得来人数量不少。 梅氏是倒退着回到屋内的。她双手放在身前,手中持着武器,对准前面,身子紧绷得好像一条随时要进攻的蟒蛇。她对面步步紧逼的则是一大群人,这群人为首的,却并非姜凡或者如风。 岳灵心好奇地扭头看向来人,突地一愣。 怎么,是他? ——突然出现的这群人,不是姜凡也不是如风,而是整齐划一的西番军队,他们的领导者,正是西番当今的皇帝,大闵的王爷,江玹逸的皇叔,江锦睿! “你?”江玹逸同样迷惑不解地看着走进来的江锦睿,这次围剿小岛,与西番何干?为什么江锦睿会掺和进来! “好久不见了,两位。”江锦睿看了看江玹逸,又看了看岳灵心,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你怎么会来这里?”江玹逸脱口问道。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江锦睿没有好好回答问题,而是跟江玹逸兜起了圈子。 “够了!这里可不是你们认亲的地方。既然你们闯进来,就叫你们有去无回!”梅氏对江锦睿这行不速之客显然抱着十分警惕的心态,只想尽快解决他们,或者说是拖延时间,好让手术顺利完成。 “大小姐……”圣使开口似乎想说什么。梅氏便警示他:“好好做手术,别的我来应付!”说罢她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放在嘴里吹了个三长一短的哨子,想来这应该是某种暗号——岳灵心早就猜到这附近定是有埋伏,绝不可能就这么几个 人在病床周围把守,梅老板这么谨慎多疑的一个人,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这么几个人的手里。果不其然,哨声响过之后,外面很快传来咚咚咚的响声,方才那条封闭的冗长的甬道两边的墙壁,竟是打开了几道暗门,里面隐藏着死士。这间屋子周围的房间里,也全都是武士。他们将江锦睿和他带来 的人团团围住,虽不知道江锦睿究竟带来了多少人,但是进入的应该不是全部,剩余的人被看守截断在入口外面。“还愣着干什么?专心手术!”梅氏之女紧绷着神经,扭头不客气地对岳灵心吼道,大概她也不知道现在的局面能撑多久,她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岳灵心治好她父亲,在她心里,她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大概 她父亲也承诺过,一旦完成了手术,他就有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他们毫发无损地撤退。 岳灵心摸不准江锦睿的来意,不过这会儿违背梅氏的意愿,她被逼急了恐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江玹逸和苏沐漓的小命都还捏在她手里呢,岳灵心自然不敢怠慢,只好继续进行手术。 坏死的心脏已经肿胀得有正常的一倍大小,捧在手里几乎能感觉到心脏瓣膜底下流动的脓血,稍不注意就会把血浆溅得到处都是。因此岳灵心很小心地把心脏递给旁边的人,让圣使把完好的心脏取过来,放进老头的胸腔里,接下来便是缝合。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进行手术,岳灵心还真有点不适应,何况这手术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难道他们就要这么一直等着、看着? 正当岳灵心这么想时,圣使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岳灵心倏忽一愣,抬起头来盯着圣使,似乎想要看穿或者询问他意欲何为。 “这堂堂一岛之主,待客的礼节可真让人不敢恭维。”江锦睿这时候又说话了,满脸嘲讽地看着梅氏,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把梅氏放在眼里。 “不请自来,不请自入,难道就是客人的为人之道吗?还是一国之君,我看,跟土匪又有什么两样!”梅氏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 “土匪?朕只想来拿回属于我西番、属于朕的东西,到底谁才是土匪,你该心里有数才对。”江锦睿倒也不恼,但脸色渐渐阴沉,不似他往日那么爽朗。梅氏听见这句话,竟当真脸色一白,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过她依然嘴硬,道:“你们西番皇室丢了东西,与我何干?我们虽然领了一些大闵先太子的旧部,但你江锦睿既然做了西番的皇帝,就不必 干涉大闵的事情了吧?这大闵欺压了周边小国多少年,想来西番深有体会,如此说来,我们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何不联手对付应该对付的人,对大家都有好处。”梅氏试图转移话题,但这对江锦睿来说显然毫无吸引力,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半点波澜。他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头上的玉扳指,说道:“国与国之间的纠葛,岂是尔等屁民该干涉的事情。朕此次前来,只 想要回你们多年前带走——准确地说,是从大闵皇宫,我生母梅妃手中拿走的东西,别的,朕一概不管。”说罢,他有意识地瞥了一眼江玹逸。 即便看到自己的侄子身处险境,江锦睿也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也说得很明白,他来只是为了那件东西——岳灵心听到这儿,心底大概也有数了。 第337章 揭开(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也没有属于你的东西,你最好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梅氏提高声调严厉地警示,她手下的人也纷纷严阵以待,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便如猛虎一般扑向 入侵者。 “哦?那朕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地不客气。”江锦睿冷眼瞧着梅氏,并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岳灵心甚至觉得,江锦睿眼底划过一丝等着看好戏的神色。再想到此刻圣使阻着她缝合,一个大胆的念头飞快地从脑海中划过——江锦睿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这里并非他有多强大的能力,或者说比江玹逸 他们更厉害,而是他有内应,一个比一般人更熟悉这座小岛并拥有超过常人权力与能力的内应,那个圣使! “既然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了!来啊,把这些人给我统统拿下!”梅氏决定不再客气,这么多人在这里吵闹,必定会影响手术。 这些人奉命拔出武器,对准江锦睿等人。 突然一人出声道:“慢着!” 众人惊愕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来,唯有岳灵心并不惊讶,因为这正印证了她的猜想——圣使和江锦睿——他们两人果真是一伙的! 说话的人,正是圣使。 “大小姐,咱们的敌人是大闵,如今正是面对强敌的时候,没必要再与另一个国家为敌,否则这两股力量联合起来对付咱们,可够咱们喝一壶的了。”圣使接着说道。梅氏拧紧眉头紧盯着圣使,仿佛不太相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或者是不相信圣使竟敢公然违抗她的命令,要知道,她在这个岛上的地位可真是除了躺在床上的这位以外,就是最高的了,即便是圣使也 只能奉她的命令行事,绝对不可能违抗。 她眼神里透出的光显示,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不太敢确定。 “这座小岛是我们多年经营的心血,怎容他人随意践踏?这些人带着士兵强行闯进来,杀掉我们的人,毁掉我们的家园,窃取我们的东西,你竟然想要放任他们?”梅氏质问道。“不过是一群奉命行事的走狗罢了,有什么可惜?何况主上下令,让这女人上岛时——”圣使看了一眼岳灵心,示意他口中的“这女人”就是指的岳灵心,然后又看向了梅氏,目光中流露出蔑视,“不就知道会 有多少流血牺牲?他把这些人推出去,用他们的血清洗他前进的路,那会儿怎么不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人,都是家人?不!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被利用的棋子,是走狗,他们死不足惜!” “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怀疑父亲的指令,还忘了对他应有的尊敬与忠诚?”梅氏进一步质问道。“主上的教导我怎么会忘记呢?我现在就是按照主上的吩咐,他常说的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树敌恐怕不是好的选择。我也很想保住这座小岛,保住……主上。”圣使垂下眼眸,手 掌移动到了梅老板的胸口上。胸腔还打开着,他阻止了岳灵心继续缝合,如今一眼就能看见那颗在胸腔里砰砰跳动的鲜红心脏。 圣使的手指在那颗心脏表面按出了几个指印,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能将那层表皮戳破。 这让梅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给我让开!” 梅氏冲上去用剑尖对准圣使,想要逼他从自己父亲身边走开。 “梅景晨啊梅景晨,‘走狗’这个词还真是没有辱没你。你是不是忘了你年幼时流落街头,是谁把你带回家,供你吃喝,教你变强,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领导者……”“你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吗?不,或许你也不知道,你以为你爹真的在乎你?你和我一样,不过都是他用来达成目的的一颗棋子!你以为等他好起来,真的会带你去他所描述的那个美好无比的世界?他真的可以掌控所有人?真不敢相信,这些鬼话你竟然一点都没怀疑过。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实的——眼前能看见的,手里能握着的,才是最真实的!”圣使举起手臂,露出他握 在手里的东西。 段焱轩打造的那枚红宝石! 那本该是他之前放在梅老板手心里的东西,是梅老板手术之前要求的,看得出来这枚宝石对梅老板有多重要,所以圣使适时地取走了它。 梅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去夺那枚宝石,却被圣使一闪身躲过了。 “梅景晨!把它给我!” “它并不属于你。”圣使拿着宝石,走到了江锦睿身边。 江锦睿得意地笑了笑,伸手去接圣使手里的宝石,可圣使也不傻,并没有立即把宝石给江锦睿。 “皇上,我把你想要的东西拿给你了,可我要的东西……”江锦睿闻言,向身后的随从示意,取出一道圣旨来,递给圣使,“朕许你的王位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你答应朕的可不是这样一个残缺品。”他眼中透着精明的光,瞥了一眼圣使,单单只有这枚宝石,对 他可没什么用处。 “另一部分也在这屋里,皇上若是想要,恐怕你亲自去取,比找我更方便。”圣使说着,看向了岳灵心。 没错,扳指的另一部分,就挂在岳灵心的脖子上。 看来圣使等人早已知道这件事。岳灵心摸了摸胸前,那枚硬物还在,虽然已经在胸口捂了许久,却依旧冰冷,好像怎么也不会被人体的体温变暖。长这么大岳灵心还没见过这么奇异的石头,就和圣使手里面握着的那块宝石一样,看上去 是一块普通而华贵的红宝石,但段焱轩提过,那石头的质感并不像是平日接触的那种宝石,而是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或许真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物质,才会拥有超时空的力量,让他们足以穿越时空。 那么江锦睿向圣使提出要那红宝石,又是为了什么?他对那枚玉扳指了解多少? “你是说,剩下的部分都在我们西番的公主殿下身上?”江锦睿也将注意力转移到岳灵心身上,这会儿圣使于他而言算是没有什么用了。他将圣旨扔给梅景晨,走向了岳灵心。她知道这下是躲不掉的了。江锦睿带来的人不少,而梅氏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姜凡和如风的人马说不定在外面已经跟这两方的人马缠斗上了,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即便他们到了,她的处境也未必就能安全 ,能保得住这枚玉扳指。她索性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拎着链条问江锦睿:“你是说这个?”作为吊坠的那枚玉扳指在半空中闪耀着翠绿的光泽,那种半透明的色泽说是玉石,却并不尽然。而且,原先古旧的玉石根本不会闪着这样的光,不知何时起竟然被滋养得如此润泽。有句话说,“人养玉,玉 养人。”难道真是这样?“哈哈,原来这东西一直都在自己人手里,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大费周章跋山涉水带着军队来到这鬼地方!”江锦睿大笑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或许他认为凭着他与岳灵心的血缘关系,岳灵心一定 会给他这枚玉扳指。 谁知岳灵心却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她得保证他不会把这东西从她手里抢走。“之前你以祭祖的名义,从西番不远万里来到大闵,就是为了这枚玉扳指?我记得你让下属千方百计打探它的所在。”岳灵心握着这枚玉扳指,就如同掌握了主动权,是时候真正弄清楚一切了,江锦睿究竟 知道多少,这枚玉扳指的秘密又究竟有多少,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得到它? 江锦睿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点,“应该说,更重要的是为了弄清楚我母亲——你小姨的去向。”“去向?她难道不是已经……”岳灵心知道关于梅妃的传说很多,“失踪”一词用在宫人身上,包含的意味太多了。她觉得梅妃被描述为“失踪”,很有可能是死于一些阴谋,总之一直以来,她并不认为梅妃真的 是失踪了,可江锦睿却用了这样的描述。“我曾经也跟你一样的想法,我一度以为,是大闵皇室容不下她这个异国公主的存在,他们利用她掌控了西番的政局,为了防止她得势,就把她一脚踢开,还捏造出一段‘失踪’的说辞来当幌子。可是当我的调查越来越深入,越来越了解到这枚玉扳指的来龙去脉,就越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母亲或许真的是失踪了,凭空失踪,借助某些强大到我们还无法理解的力量!”江锦睿说这些时,眼里闪着光,就 好像那枚吊坠一样熠熠生辉,或许可以称之为发现了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东西时的兴奋。“你是说,梅妃的失踪和这枚玉扳指有关?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力量,帮助她失踪?”岳灵心假装什么都不了解,继续套江锦睿的话。而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容易长篇大论,和盘托出,因为他们自以为已 经掌握了全局。而江锦睿说的话,并没有让岳灵心失望。 第338章 揭开(下) 岳灵心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江锦睿竟然真的毫不避讳。“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这枚玉扳指给了她力量,让她足以摆脱宫廷的重重束缚,消失在众人眼前。这枚玉扳指不是用普通的石头雕刻,它们是自天外飞来的落石,吸收天体日月之精华,拥有我们还不知道的 力量,就像神一样——只要得到它,就能得到整个天下!”江锦睿的声调越来越激动,如同整个世界已经像画卷一样展现在他眼前,天下唾手可得。 “所以说你们为这东西争得头破血流,就是因为你们认为它能让你们统治世界?”岳灵心觉得有点好笑。“当然。如果这东西能让你任意地变换所在的地点——就像我母亲所做的那样,你觉得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吗?每一场必胜的战争,直捣黄龙的取胜,天下有谁可以匹敌?”江锦睿对自己的结论几乎深信不疑 。虽然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笑,周围的人看他也觉得可笑,甚至可能觉得他疯了,一枚小小的玉扳指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力量?但岳灵心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她很清楚这枚玉扳指的力量,而江锦睿的话如 醍醐灌顶,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关于梅老板脑海中的那个,宏大的、世界唾手可得的计划,或许,并不是他的疯狂臆想,而是真的可以做到。“如果这枚玉扳指真的这么神奇,天下之人不早就趋之若鹜,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传说,也会引得无数人竞相折腰,为何却不见这样的趋势?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东西有何神奇之处。”岳灵心按捺住心中 的猜想,继续与江锦睿周旋。她从江锦睿口中探得的东西越多,就越接近这一切的真相。她总觉得,姓梅的千辛万苦把她引诱到这里来,不止是要手术那么简单。他明明早就拥有了这枚玉扳指,却又轻易地送给了她,若非如此,他只要抓住段焱轩,让他打造出那枚宝石,补全玉扳指,不就能 得到他想要的了?还需要她做什么?江锦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语,脸上又浮现出傲慢的笑意,倒也不瞒着岳灵心,道:“这至尊至灵之物,自然有它运行的法则,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驱使它,如何能体现它的价值?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 ,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有真命天子的血脉,那些普通人怎么能和我们西番皇室的血统相提并论?” 岳灵心听到江锦睿提到了血统,忽然想起来焱轩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之前焱轩翻阅家族古籍的时候就发现,那枚玉扳指是由段家的先祖打造,且是受命于一个族落的首领。这个族落位于西南地区,崇尚一些灵异巫蛊之术,当时打造这枚玉扳指也是用于祭祀等一些事情,反 正与巫蛊之术有关。而这个族落就是西番国皇室的先祖。可以说,那枚玉扳指与西番皇族息息相关,难道这就是江锦睿提到的血统问题?“我知道这枚玉扳指乃是西番先祖令当时的巧匠所铸,莫非这代表,这玉扳指只有西番皇族的人才能使用?”岳灵心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不过还需要得到确认。江锦睿虽然并未完全了解这玉扳指的 真正用途,当然正常人谁又会想到穿越时空这样的概念,在千百年后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这也不过是个妄想罢了,谁承想时空旅行会是真的呢! “你以为只是随便找几块石头锻造一下,就能打造出这样的宝贝吗?”江锦睿轻蔑地挑了挑眉毛。 “可是锻造图谱上……”除了锻造工艺和玉扳指的渊源以外,段焱轩并没提到太多,不过江锦睿这么一说,岳灵心也想到,可能并不是材质本身就能达到那么神奇的效果。“锻造图谱上当然不会记录这些,若非朕在宫廷秘录上找到,也绝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江锦睿毫无顾忌地说起来,“那书上记载,这枚玉扳指被供奉在祭祀大典上有月余,每一日都用我纯洁处子的精血滋养,喂足七七四十九天,再以首领的女儿血祭,让她的灵魂与玉扳指融为一体,得到巫神赐予的力量,保佑我西番族世世代代的发展,我们的族民能够拥有这天下!先祖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现在, 都是为了我们,作为西番的公主,皇室的一份子,你也有责任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事情?你是说,用这枚玉扳指来统治世界?”岳灵心故作好笑,她知道这样嘲讽的表情会激怒到江锦睿,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江锦睿和江玹逸不愧是叔侄俩,在性格方面可说是有七分相似,岳灵心正是了解这一点,她清楚江玹逸的傲慢,类比之下,江锦睿也是同样。岳灵心接着笑道:“如果真的凭借一枚玉扳指,就能统治世界,西番还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吗?何况,别说这玉扳指根本没有你 所谓的那么神奇的力量,即便有,你真觉得靠一个瞬移的功能就能让你战无不胜,掌控世界?”“这枚玉扳指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可能觉得很好笑,但是只要一滴我们皇室的血……”江锦睿伸出手,似乎迫不及待想要从岳灵心手里把东西拿过来。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红宝石,只要再得到岳 灵心那里的玉石,他自信就是自己想要的一切。玉扳指的强大能力在他手里,他就能征服天下! 岳灵心觉得江锦睿的表情近乎狰狞,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江锦睿说的最后一句话。 皇室的血…… 她是西番皇室的公主,身上流着西番先祖的血,所以她和这玉扳指可能有某种相通的联系。 岳灵心仔细想着,回忆当初她在梅老板的房间里缠斗时的场面—— 混乱的时空交错摇晃,黑夜好像和白天一样晃眼。刺眼的白炽灯光穿过鱼缸里一圈一圈的涟漪,贴在人的脸上。 宁昼手里抓着匕首,将梅老板扑倒在地上,用力地朝他脸上刺过去。梅老板抓住宁昼的手腕,努力限制着她。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争斗。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但梅老板毕竟不是吃素的。岳灵心虽然是一流的杀手,力气不似普通的女人那么柔弱,可跟梅老板一来二往,竟被他反手掰过手腕,匕首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划了过去。岳灵心只是皱了下眉头,没有顾及胳 膊上的血渍。她一心想要梅老板的命,哪怕搭上她自己! 桌上那只装玉扳指的盒子摔了下来。玉扳指跌落在地,静静地躺在地板上,老旧的玉石好像正在慢慢地染上光泽,直到岳灵心胳膊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滴落在玉扳指上…… 世界好像又那么颠倒了一遍。岳灵心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穿梭而过的黑暗,在自己的身旁,风呼啸着掠过,再睁眼就是另一个世界。 就是她眼前的世界。 “难怪他当时要费那么大的心机,把玉扳指送到我手里。”岳灵心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好像所有的谜题都在心里揭开了。她与这玉扳指的联系——她和江锦睿都是西番皇室的血脉,那玉石与西番皇室又紧密相联,最开始玉石到岳灵心手里的时候,是古旧又没有光泽的,可她佩戴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光鲜亮丽的 模样,现在想想,也许这根本就是梅老板想要的——用岳灵心西番皇室血脉的精气来滋养玉石,让它重新获得活力。 皇室的血脉,皇室的血…… 原来如此!岳灵心总算知道梅老板的打算,利用她穿梭时空,来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以梅老板的性格,将这三者之间有价值的东西来回传送——如果能将未来懂得高科技和未来知识的人才从二十一世纪带来,这 个时代将会彻底崩盘和被颠覆! 岳灵心感觉自己握着手术刀和玉扳指的手同时在颤抖。如果今日她真的成为了梅老板的一枚棋子,这个世界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简直不敢想象!“没那么多时间听你们废话!”梅氏暴怒地大喝一声,知道情况已经对她很不利了。梅老板已经被开膛剖肚很长一段时间,再不进行缝合的话,就算有个活的“血瓶”在源源不断地输血,他也坚持不了多长时 间。她把剑指向岳灵心,说道:“我要你立刻进行缝合,不然,你就等着给江玹逸和苏沐漓收尸吧!” “现在的局面可不是你说了算。”岳灵心瞥了梅氏一眼。“你可以试试看——看江玹逸毒发身亡的时候,他们能不能帮上忙。”梅氏知道现在已是困兽之斗,就连苏沐漓她也无法控制了,江玹逸身体里的毒是她仅剩的筹码,还有就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那是她 全部的希望,她知道只要父亲醒过来就一定会救她,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他们! “你觉得他们会给我机会完成这台手术吗?”岳灵心有点无奈。一方面,江锦睿串通圣使掌控了局面,也就掌控了她和苏沐漓,另一方面,梅氏给江玹逸下的毒,这让江玹逸仍受到梅氏的控制,最大的威胁不是江锦睿等人——至少在没有得到戒指之前,江锦睿恐怕不 敢轻易向大闵宣战,从而也不可能随便对大闵的君王下手。但如果,江锦睿真的动手了,并把一切罪责推给梅氏,到时候杀人灭口,死无对证……混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从入口的方向,哗哗作响——大批人马正在逼近! 第339章 回到过去 外面闹哄哄的响起了吵嚷声,士兵们的拼杀,隐约有人高喊着“皇上”和“皇后娘娘”。 这一次,岳灵心可以猜到是如风和姜凡他们。 不过即便他们这个时候赶来了,从外围杀进来仍是一场血战,混乱的场面中,谁都可能成为牺牲品。局势早已不由人掌控。 江锦睿显然知道这里是大闵的地盘,江玹逸带来的人远比他的人马多,趁着如风和姜凡他们还被堵在外围入口附近,他暂时还能控制此间的局面,所以加紧了速度逼问岳灵心,要她手里的玉扳指。 “把它给我!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身边的人,朕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有耐心。” “皇叔,我可是你的侄女。”岳灵心笑了一下。 “为了这天下,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哪怕是朕的至亲,为了我西番的江山,牺牲掉他们所有人也在所不惜!”江锦睿挥了挥手,立马有人上前控制了苏沐漓,用来威胁岳灵心。 “别碰他!”岳灵心厉喝一声,尽管这并不能真正改变局势。 另一边梅氏却在逼她继续手术。“别听他们的。”江玹逸盯着岳灵心,“你可以利用手里的东西安全地离开这里,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若是你摔坏了它,那么谁也别想得到,所以,带着它离开这里,不要再有任何犹豫,我相信他现在的想 法和我一样,只要你平安。”江玹逸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苏沐漓的方向。 苏沐漓虽然看似昏迷,可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岳灵心也知道,若苏沐漓能说话,定会让她保全自己。 可这一切是因她而起,她怎么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们为自己的命运付出生命的代价? 江玹逸说完这番话,突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毒性正在他体内蔓延,如果梅氏不拿出解药,即便如风和姜凡能杀进来,江玹逸还能撑多久…… “岳灵心!”江锦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发狠地催促岳灵心,好似她若是再犹豫下去,他就要大开杀戒,让她尝尝后果。 不等他继续放狠话,岳灵心脱口答道:“我给你!”说着举起手中的链条,送到江锦睿面前。江锦睿贪婪而兴奋地双眼放光,一把将链条夺过来,一手拿着玉扳指,一手拿着红宝石,带着无比期待的神情,慢慢地把两者凑到一起,拼成一枚完整的玉扳指。那玉石和红宝石就好像天生拥有吸引力一 样,一旦接近彼此,“啪”的一下就结合到一起。岳灵心眼里的玉扳指又变成了完整的一枚,闪烁着崭新的光泽,却依旧有着神秘的色彩。它的红宝石里仿佛有血丝在流动,不知是否吸收了天地精华和人的精气,那些曾用来祭祀它的人的鲜血,都融汇于 此。“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这枚玉扳指就能自己融合为一体。它的神奇之处,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这天下将是我西番皇室的天下!”江锦睿激动地捧着那枚玉扳指,好像把整个天 下都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好像一个发狂的信徒,坚信自己的理念,坚信这枚玉扳指能给他带来整个世界。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别的人和事,一心想要见证玉扳指的神奇。 但对他来说应该不是现在。岳灵心看着发狂般的江锦睿,心底却是万般复杂的情绪一一掠过。江玹逸的毒,苏沐漓的手术,还有江锦睿的野心,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她在这一切面前是如此渺小,无力改变什么,她只是一味地为了 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争取,甚至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见她前世的宿命之敌,但现在那个人躺在那里,她不得不替他手术来救自己身边的人。 一切都乱套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却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从未出现在这个时空,如果她从未开启这一世的命运…… 现在是时候停下前进的脚步,回过头来仔细看看身边应该得到珍惜的人和事,并为他们做点什么了。她本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而岳灵心的命数早已走到尽头,或许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手术刀的尖端从掌心里划过,撕裂的伤口瞬间喷涌出新鲜的血液。 岳灵心将染血的手掌蓦地伸向江锦睿手里的玉扳指。 如果她的想法是对的,如果这一切真的会发生,那么就让她亲手来结束这一切。 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耳边不再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突然传来江锦睿暴怒的喊叫声:“你干什么!”紧接着他大力地想要把岳灵心推开,可就在他伸手的那瞬间,一道强光从玉扳指上迸发出来,几乎在眨眼的时间内就笼罩整个房间。对于岳灵心来说,时间这才像是真正的冻结了。她能听到周围的人在攒动,如风和姜凡带人杀进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脚步声、喊叫声,整个场面定是混乱至极,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她被那道光笼罩在 中间,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玉扳指,而江锦睿则抓着她的手不放。 他们两人置身于光芒中央,很快世界就开始扭曲变形,颠倒摇晃。这种感觉岳灵心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那道光将他们吸入扭曲的时空里,她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行,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明明没有动弹,身体却好像堕入虚空之中,不停地、不停地旋转飞行,奔向 另一个时空。 她不知道未来是哪里,她又将成为什么,但她知道,她要把江锦睿一起拖入这个虚空之中,只有这样一切才能结束,所有人都会安全。历史会改变,因她而起的风波会平复,所有人都会回到正轨上。 没有她,他们或许会过得更好吧…… 岳灵心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画面,层层叠叠,或许是内心的不舍在作祟,让她不断地回想起从前的画面。 她曾以为,等一切结束之后,或许还能有未来,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选择自己所爱的人,能够重新开始。但现在,她只能撒手。 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岳灵心眼前一黑。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头痛扩散到全身上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散架了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如同撕裂。但这种痛也让她清醒。她在许久的时空漂流后陡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强烈的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的绿影,落在自己的脸上和眼底。 这是什么地方…… 岳灵心皱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第一个想法。接着就是许许多多的问题涌上来——她现在是谁,这是什么年代,还有,她为什么躺在一大片草丛里? 想要弄清楚这些,她便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抬手,发现两道肥大的袖子,心底即刻“咯噔”一下——她还在古代?她赶忙站起来,四处张望,想要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辨识的人或者物。 那枚玉扳指不是应该把她带回现代吗?她和江锦睿,应该在现代某个人的身体内才对,怎么……她按着太阳穴,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幽寂的山谷里没有一丝声响,虽然有光影透过树枝照进来,但并不能温暖四周的空气。这是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严冬里晴朗的一天,有光,却无法融化积雪。她踩着积雪艰难地走了一段路,便听见了隐约的水流声。她穿出树林,便看见了前面潺潺流动的小溪,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她敲碎了冰块,把手伸到冰凉的溪水里,捧了一捧水洗脸,也让自己清醒许多,于 是低头瞧着水面,看到了投映在水里的那张脸的影子。 突然心跳漏了半拍! 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上那个人,猛地又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起来,怎么就没想起来! 也许是八年的时间太久,久到她都忘记了,当初她睁开眼,第一次看到异时空的世界时的画面,如今水里那张脸提醒了她——玉扳指没有带她回到现代,而是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刻。 她,还是岳灵心,八年前跌落山崖的岳灵心!潺潺的流水声在耳边淅淅沥沥作响,映在水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晦暗起来。天气突变,方才的晴好如若梦境一般消失无踪,紧接着乌云密布,飘起了小雪,一阵阵呼啸的风将呆若木鸡的岳灵心吹得清醒起来 。 苏沐漓!对,她应该在今天遇到八年前性命垂危的苏沐漓才对! 她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去寻路,找到苏沐漓。 历史像电影一样在她面前重演一遍。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如果生命能重来一次,她会作何选择,走向何处,现在,这一切似乎成真了……她从雪堆里刨出奄奄一息的苏沐漓,用枯树枝固定他的四肢骨骼,看着他昏迷中苍白的脸,她好像忽然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他身边,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跨越了八年的时光 ,过去的桥段又一次在她眼前重现,似乎那过去的八年都只是一场春秋大梦,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梦中的情绪,梦醒了便散了,心里只剩下空落落的虚妄。 可是看着他的脸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她本以为使用了玉扳指之后,他们之间也许就是永别了,但没想到却回到了初遇的时候,她还能在他身边,把他们错过的一切都弥补回来! 想到这儿,她又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咳咳……” 苏沐漓咳嗽了两声,似有醒转的迹象,微微张开眼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努力了许久也只发出微弱的几个字。 “你是……什么人?” 岳灵心听见他的声音,确认他还活着,有知觉,立马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这会儿说不上脸上是笑容还是眼泪,只一心想着,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他们,可以重新来过! “岳灵心——我叫岳灵心,你记住了吗?”她紧紧抓着苏沐漓的手,看着他又昏迷过去。 雪花落下来,远处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 岳灵心抬起头,看见风雪之中有人影骑马飞奔而来,最前面那匹白马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玹逸! “灵心!” 还不及到近前,他已经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岳灵心跟前,握住她的双手着紧地问:“你有没有伤着?有没有哪里疼?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一眼旁边那座山,眼中似有疑虑。 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我没事……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岳灵心摇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江玹逸。 这个人真的是江玹逸吗?虽然长着一样的脸,可是他对她的态度,分明不是她当年才遇到他的时候啊?更何况,按照历史来说,她这会儿不应该遇到江玹逸啊! “江玹道他敢对你下手,我绝不会放过他!他想要这太子之位,我也一再忍让,但如今他竟用你来威胁我,看来这兄弟终究是做不成了。”江玹逸握紧了拳头,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岳灵心愣了愣。 江玹逸是……太子?! 她突然感到周身漫上来的寒意,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回到了过去,但因为她的到来,历史又一次被改变了,而她和江玹逸、苏沐漓之间的关系将又一次陷入纠葛之中。 白茫茫的大雪,倏忽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