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命妃途》 一 大华国的百姓日常讨论起来,一致认定天下美女最多的地方,当属皇帝老儿的三宫六院。试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手握帝国至高无上之权柄,他所享用的理所当然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没有人会质疑。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只不过想入宫成为皇上的女人,首先得有一个好爹。大华国规定,皇帝后妃须从全国正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嫡女中选取。否则长得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无资格入宫为妃。 后宫内除了后妃,还有宫娥。宫娥理论上也是皇帝的女人。宫娥的挑选条件没有那么严苛,只须身家清白,品貌端正,保有处子之身的适龄女子就行。若是有幸承宠,亦可破格晋升为妃嫔。只是大华国历来没有出现过此类情况。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当今皇帝赵璞最宠爱的淑妃杜青青,便是宫娥出身。 赵璞年不过二十许,是大华朝第四任皇帝,他的登基御宇之路十分轻松顺畅。赵璞为正宫皇后所生,自幼聪敏灵秀,拜当世大儒赵默之为师,及至成年,出落得面容俊美气宇轩昂,为人处事宽厚而不失果决。深受先帝喜爱及大臣拥戴。先帝驾崩后,赵璞顺利继位登基。 赵璞登基之年,正是大华国建国百年之期。经历代先皇苦心经营,大华国国力臻至鼎盛。时下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唯一的威胁来自于西北方骁勇剽悍的天狼族。不过这个强敌仍未从十几年前先帝的征伐攻打下恢复元气,又兼军功卓著的大将军李广成镇守边关,轻易不敢来犯。 赵璞当皇帝的头几年,于政事上十分勤勉,颇有励精图治的明君气象。可惜没坚持多久,赵璞便沉湎于寻欢享乐中。在京城大兴土木修建游苑宫殿,广纳天下美女充盈后宫。终日流连于酒色,以致政务荒疏。所幸上有太后压制,下有贤臣劝谏,才不至于太荒唐。 国都朝阳城,坐落在大华国北方一处山环水绕之地。东、西、北三面皆有大山脉绵延高耸,以为天然屏障,南面一条大河蜿蜒流过,端的是易守难攻,且享有水利之便。皇宫大内经百年来不断扩建,内里群殿巍峨,树木峥嵘。历史于此处流转,沉淀出的厚重感附着在了每一块黑砖金瓦上。 朝阳城以皇宫为中心,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笔直通向四个城门的大道分割成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巷陌交错密如蛛网。清江从北面的山间流出,曲折穿过朝阳城,向南汇入大河。 清江之水一年四季皆清澈晶亮,水面平滑如镜,其上共有二十四座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桥,两岸民宅高低错落,为朝阳城平添了不少南方独有的小桥流水的清雅风韵。 在朝阳城东北区,清江东岸边一座颇为气派的院落里,住着吏部的一位郎中,姓周名望,字兴向。今年三十五岁,长得白皙俊秀,祖祖辈辈居住在京城里头。也曾有先祖做过朝中的一品大官,可子孙平庸,家道逐年没落。倒也比一般人家殷实。及至周望考取了进士,做了个小小的五品京官,一泻千里的家运才止跌缓升。 这一日春光明媚,河岸的杨柳抽出了嫩绿的新枝,随风轻轻摆动,婀娜如少女柔软的腰肢。沿岸人家的婢女们趁着暖阳,纷纷捧着木盆在河边浣衣。她们素白的纤手浸入温暖的春水里,脸上带着舒适轻松的笑意,红润的嘴唇翕张,不断说些家常闲话取乐。 周望的宅门口一大早就挂上了红绸,大门敞开,两位年轻男仆站立门边迎客。原来今日是周望大女儿周敏及笄之喜。虽未大操大办,但周家的亲友及同僚们仍来了不少。 在大华朝,女儿及笄是大喜事,表示有女初长成,可以谈婚论嫁了。自从前朝出了个杨玉环,百姓重男轻女的观念随之松动,女儿在家里的地位大幅提升,是为娇客。 若是官家小姐,还有机会参加三年一度的后宫选秀。一旦入宫为妃,那可就了不得了。即便入不了宫,在这个高嫁女低娶妇的时代,女儿还承担着嫁入高门为娘家谋取地位和利益的重任。 周敏盛装打扮了,坐在卧室窗下的梳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发呆。阳光从东面花窗斜照进来,映在她娇嫩的面庞上,漾出莹白的濛光。周敏十分享受春日阳光带来的温暖感触,移目看向窗外花满枝头的月季,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多么美好的一天啊!我才十五岁,就可以嫁人了,真是……”说到此处又哀叹了一声,时代风气如此,她有什么办法。 正在床边叠被的小丫鬟黄桃闻言“噗嗤”一笑道:“谁人及笄不是高高兴兴的,偏小姐从昨日便长吁短叹个不停。待会儿在老爷夫人面前,切莫再作此态!”黄桃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一双妙目灵动至极,嘴角两个梨涡,一笑之下予人伶俐活泼之感。 “黄桃说得对,今日宾客盈门,小姐就算心中不耐烦,面上也得作出欢欢喜喜的样子才好。”白梨挑开帘子,手捧着一束新剪的花枝走了进来。白梨比黄桃大个四五岁,身量较高,眉目清秀,步态沉稳,一如她的性子。 “好啦,好啦,你们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没上没下的!定是我从前待你们太好了。现在你们倒合起伙来教训我了。”周敏虽如此抱怨,眼里却含着笑意。 黄桃和白梨原不叫这个名字,周敏穿越过来后,嫌继母余娇容取的名字俗气,又知她俩刚好一个姓黄一个姓白,便给她们改了过来。 二 为了周敏擅自给丫鬟改名之事,余娇容意见极大,认为是周敏不尊重她的表现。同时心中也感惊诧,周敏向来对她谨小慎微,怎么突然做出此等胆大之事?然而改名只是个开始,自那以后,周敏像变了个人似的,明里暗里倒给了她不少难堪。 余娇容刚嫁过来做填房时,周敏还不到两岁。她为了讨好夫君和婆婆,在周家站稳脚跟,不得已装出贤惠大度的样子,着实待周敏尽心尽力。只不过当她顺利怀孕,相继生下一女一子之后,明面上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暗地里自然偏袒得厉害。 周望对周敏自小寄予厚望,亲自教她读书识字乃及琴棋书画四艺,且不惜重金延请宫中退休的老嬷嬷教导礼仪规矩。可他一个男儿家,对后院缠缠绕绕之事,终究不甚了了。周敏这些年来,不知吃了多少暗亏。余娇容的小手段却是瞒不过老太太,只看在余娇容生下一个小子继承周家香火的份上,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作不知。 周望对周敏的看重程度连余娇容的两个子女也及不上。余娇容看在眼里,恼在心里。这恼怒不能对周望发泄,便转移到了周敏身上。她实在不明白周望为何如此着重周敏,只能理解为周望对病死的前妻情深意重余情未了,这更让她难受。周望对余娇容的不满情绪略有所觉,他将前妻的嫁妆交予她打理,算作是一种安抚。 这一天晚上宾客散去之后,周敏疲惫不堪的回到房里,不顾形象仰天躺倒在床上休息。白梨见状忙拉她起来,说道:“小姐,你这副模样,要是被人瞧见,告到夫人那里去,又该挨训了。”周敏苦笑道:“我的好姐姐,且容我躺会儿。我端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痛的,连脸都笑得僵了,好累啊!” 正说着,黄桃领着窈窕多姿的秋姨娘进来了。秋姨娘是周府唯一的小妾,她原是周敏母亲林韫的陪嫁丫头,在林韫死后被扶做小妾,原意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周敏。谁知秋姨娘这么些年来,一无所出,倒真把周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只是限于身份低微,不好过于表现出来。 周敏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头钗歪在一边,发丝凌乱垂在额前,对秋姨娘甜甜一笑道:“姨娘来了。” 秋姨娘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笑着说:“我正欣慰你长大成人了,偏你这样,像个野丫头!若是许嬷嬷见了,非气得吐血不可。” 周敏从记忆里搜寻关于许嬷嬷的片段,身体不由自主随之打了个寒颤。调皮的朝秋姨娘吐了吐舌头,暗想不知以前的周敏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又庆幸自己没有穿越在那个时期。 秋姨娘拿她没办法,自从一个月前周敏发过一次高烧后,人都烧得变了性子。以前那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作风全不见了,代之以豪爽果敢不下于男子的作派。 秋姨娘是乐于见到这种变化的,因为这本就是一个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世界。周敏能够立起来,就算是余娇容也得避让三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紫檀木盒子,递到周敏手上。 周敏接过,奇怪的看了一眼秋姨娘,说道:“姨娘,你不是已经送过我头钗了吗?” 秋姨娘微微一笑,说道:“你先打开看看。” 周敏疑惑的揭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支通体透碧的玉簪。周敏取出簪子细瞧,房内烛火照耀下,簪子泛出莹莹绿芒,活物一般似在流动。一望可知是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周敏忙将玉簪放回盒内,说道:“我怎可接受姨娘如此贵重的东西?” 秋姨娘叹了口气道:“这并非是我送你的,而是你外祖母托我给你的及笄之礼。” 秋姨娘口中的外祖母,自然是林老太太,而非余娇容之母。周敏一愣,想起今日她的外祖家没有人过来道贺,才意识到这事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周敏本是穿越之身,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未将感情也一并继承下来。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不过一个月的时光,对这些亲人包括她父亲,都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反倒是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黄桃和白梨,因为日夜伺候她,感情还深些。 周敏见秋姨娘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伤怀的神情,心中一软道:“姨娘,改日我回禀父亲,你陪我一道去看望外祖母吧。” 秋姨娘立即化悲为喜,眼睛隐含泪光,激动的说:“你真的愿意去?” 周敏定定的点了点头,说:“以前是我不好,听信余娇容的鬼话,疏远了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我希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秋姨娘欢喜道:“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负小姐嘱托,现在好了,小姐泉下有知,也必感欣慰。你外祖母到时候不知多么高兴呢!” 周敏只得暗骂原主糊涂。 秋姨娘又说了会子话,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白梨送至门口,嘱咐小丫头关上院门。返身回屋和黄桃一道伺候周敏洗漱歇息。 三 周敏上床之后,由于累极,很快睡去。 虚虚荡荡中梦回到改变了自己一生的那一天。那是大四的毕业季,周敏鼓起勇气,邀请暗恋了四年的同班同学赵启到校外的饭店吃散伙饭。赵启笑着答应了,还说要喝个不醉不归。 梦中的气压似乎也极低,空气闷闷的,夏日特有的炎热让人汗水淋漓,被热风熏干,又不断涌出,在肌肤上留下黏黏腻腻烦人触觉。两人点了几个菜,对饮了几瓶冰镇啤酒,谈起大学四年里的那些趣事,心里都有些伤感。周敏脸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激动所致。 周围一片闹哄哄,饭店里坐得满满当当,全是吃散伙饭的。有人笑有人哭,有的人笑着笑着也哭了。若是没有酒作催化剂,大家的情绪还不至于如此这般尽情的释放。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周敏借着酒劲,再掩藏不住眼里的情深似海,直勾勾看着赵启俊美白皙的面庞上那一双深邃清亮的眼眸,像是自言自语般激动的吐露着自己久藏的心声。 赵启乍听之下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感动,最终还是满心无奈和为难。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待要说时,见周敏正说得动情,不忍打断。只好倒上酒,慢慢喝着。原本爽口的冰啤顿时变得有些苦涩。窗外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天空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周敏有很多话要对赵启说,这些话在心底酝酿盘亘了四年,像老酒陈年一样,带着动人心魄的醇厚情意,顺着冲出口的第一句话,源源不断的倾泻而出。 周敏明知没有结果,过些日子大家将天涯各散,此后大概再不会见面。可这些话不仅是告白,还是告别。告别赵启,告别青春,告别这一段漫长的磨人的既甜蜜又痛苦的暗恋时光。 时光随着周敏的倾诉悄然流逝,其他桌的客人大多走了,服务员来来往往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周敏说完之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心里像忽然缺了一块。终究不愿等到的赵启开口当面拒绝,急忙站起身,落荒而逃。留下赵启一脸苦笑的付过钱,追了出去。 周敏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往校内跑去。天上一阵闷雷声响,旋即大雨噼里啪啦倾盆落下,瞬间将周敏淋得透湿。路上的人纷纷快速朝校门口跑去。周敏倒不急了,站在原地伸开手像接受大雨洗礼一般。结果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周敏猛的睁眼坐了起来,发现原来是在做梦。此时夜色黑得若有实质,四下里一片寂静。她身上黏糊糊的,衣裳被冷汗浸透了。忙唤醒睡在外间的白梨,换了衣裳重新睡下,却再睡不着。想起上一世里的父母,心里既思念又感歉意,不知他们如何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正当周敏沉入梦乡之时,周望的卧室内烛火未熄。春夜尚寒,周望搂着余娇容拥被躺卧在床,说些闲话。 “你说什么?!”余娇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吃惊的坐起身看着周望叫道,“你要送大小姐去选秀?!” “正是!否则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在她身上花那么多功夫是为了什么?” “可是皇上喜好美色天下皆知,不是我说,以大小姐的长相啊,根本没戏!倒不如再过三年送玫儿进宫。”余娇容道。 周玫是周敏的妹妹,比她小两岁,人如其名,长得灿若玫瑰,只是性子被惯得骄纵蛮横。平日里仗着母亲的宠爱,以欺负周敏为乐。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毋需多言。”周望十分笃定的说道。 “你有什么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始终还是念着林韫对不对?” 周望想起逝去多年的妻子,心里叹了口气。余娇容的确比不上林韫温柔解意气质高雅,但这并非是他对周敏另眼相看的主因。 “你就爱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坚持送敏儿去选秀的个中缘由实也没必要瞒你。不过你听在心里,勿要再传到第三个人的耳中,否则坏了事,我饶不了你!” 余娇容见周望说得郑重,好奇之心更盛,忙不住口的保证绝对守口如瓶。 周望这才说道:“周敏一岁多时,我曾携林韫去城郊凤凰山上涅槃寺烧香还愿。觉远禅师竟在他的禅房亲自接见了我们。要知道以觉远长老的身份,就算是达官贵族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啊!” 余娇容面露讶色,显然是知晓觉远大师威名,不免吃惊的问道:“他为何会见你们?” 周望回忆起当时觉远大师对他说的话,心里仍余惊喜之感。 “觉远大师让我们进入他的禅房,却是为了林韫怀里抱着的敏儿!” “大小姐当时不过是个话都说不全的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余娇容不解的问道。 “你我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觉远大师不仅佛法精深,其相人之术更是天下无双。他给敏儿批了四个字,让我起了送敏儿入宫的决心!” “是哪四个字?” “贵不可言!” “啊!”余娇容再次发出一声惊呼。 “天下女子所谓贵者,莫过于皇后!只是当我这么问时,觉远大师却摇了摇头,只说天机不可尽漏,让我好好待林韫。我当时不明所以,直到林韫过后不久便染病早逝,我才知觉远大师所谓何意!由此可见,敏儿的贵不可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既然不是皇后,那必然也得是贵妃了!”余娇容心情复杂的说道。 “是凤凰还是麻雀,就看这一次敏儿能否进得了宫!睡吧,时间不早了。” 四 次日清早,周敏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黄桃听白梨说了昨夜周敏做噩梦惊醒的事,不忍叫她起来。跑去余娇容起居的正房告假。 黄桃走后,白梨悄悄掩上房门,走至院中,院里正在洒扫以及修剪花枝的粗使丫鬟们忙站立问好。白梨道:“你们手脚轻一些,小姐尚未起床。” 正说着,见黄桃一脸茫然的回来了。还以为她又被余娇容训斥了一顿,这是常有的事。 结果黄桃将她拉到一边,悄声说道:“白梨姐,你说夫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白梨奇道:“怎么转性了?” 黄桃便将她在正房大堂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告诉了白梨。原来黄桃回禀余娇容之后,低下头等着她甩脸色。谁知余娇容竟然柔声问起周敏的身体状况,还说要请大夫来诊脉。黄桃忙推说周敏只需休息半日便好。余娇容还嘱咐她好好照顾周敏。 白梨听后也莫名所以,说道:“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桃噗嗤一笑,正待说话,屋内传出周敏唤人的声音。两人匆忙进去服侍周敏起床。 周敏仍是没精打采的样子,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的好天气。春光正灿烂!她的心里忽的生出些许的孤独感。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终归是陌生的。她可以改变自己的言行来适应当下的生活,却改变不了自己的思想。思想没有人共鸣,就永远挥不去盘踞心头的漂泊无依之感。 “或许我该找个人来相爱!”周敏暗自想着。 因为只有爱可以跨越任何障碍,让两个人的心无限贴近。可是上哪去找这么一个人呢?一个门第相当,长相帅气,性格温柔的男人呢? 这个时代的风气沿习唐朝而来,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厉。因此周敏决定今后有事没事多上街去转转,在这京城里,优质的男人应该不少。 想到这里,周敏从镜子里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她长了一张清灵秀雅有余,美艳不足的脸。五官没有明显瑕疵,也不特别出彩。身量虽高,奈何偏瘦,胸前斤两不足,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唯一出彩的要算那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晶莹的双眸。且不论她如何掩饰,眼里始终焕发着现代人直接而大胆的神彩,与那一张婉约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一见难忘。 除此,她有着一头鸦黑亮丽的长发,身上的肌肤欺霜赛雪,几乎要泛出白莹莹的光,即便与倾城国色站在一起,也十分打眼。 周敏给这具皮囊打了个八分,暗忖勾搭个把帅哥的本钱还是有的。如此想着,心情好了些。 白梨给她梳头时,提起余娇容的态度变化,周敏也同样不得要领,却未放在心上。她原想赶在周望出门去吏部之前,让他派一辆马车,她要携秋姨娘去外祖母家探亲。 这事按理该请示余娇容,她是当家主母。只不过周敏与余娇容的关系并不融洽,她若去说时,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这一个多月来,周敏发现她的便宜老爹对她还算不错,很少驳回她的意见。她便仗着这一点,对抗着余娇容时时处处的压迫,改善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和待遇。 “小姐怎么好端端的叹起气来了?” 黄桃将秋姨娘送来的玉钗仔细的插在周敏的发髻上,正自觑眼端详,不断调整玉钗的深浅位置时,却闻周敏叹了口气,因有此一问。 “还是把玉钗取下来吧,如此珍贵,若不小心碰碎了多可惜!”周敏道。 “这玉钗很衬小姐容颜呢,黄桃你说是不是?”白梨道。 “白梨姐说的对!小姐肤白,配上这碧莹莹的玉钗,更增了秀雅之色。何况珠宝本就是用来穿戴的,若是放在匣子里,也就失去了光彩啦。”黄桃配合着白梨说道。 周敏倒没想到黄桃能说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来,因道:“我原想戴着玉钗去见外祖母,结果睡过了头,此时父亲该出门值班去了,余娇容是不会给我安排马车的!” 白梨一愕,说道:“老爷没有出门呢!小姐忘了吗?今天是休沐日。” 周敏一拍脑袋,差点把发髻拍歪了,让黄桃把玉钗插好,立即就要去见周望。正要出院门时,周望恰巧也派了个丫鬟来请周敏去书房叙话。 周望到底是进士出身,骨子里仍余文人风雅气韵。他的书房是整个宅院最清幽的去处,黑瓦飞檐,掩映在千百竿翠竹中,显得古朴雅致。内里却宽敞明亮,古玩字画,书桌琴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充盈着淡淡的书墨清香。 周敏行了礼,唤了声父亲。周望挥手屏退众人,看着眼前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优雅飘逸的女儿,心中很是满意。 “坐吧。” 周敏依言坐下,说道:“不知父亲找女儿来,是为了何事?” 周望笑道:“当然是好事。” 周敏见周望心情大好,却猜不出有何喜事。 “你已年满十五,今年又恰逢宫中选妃,因此为父准备送你入宫参选。” “什么?!” 周敏惊叫了一声。刹那间只觉得天地都暗淡了。她从来没想过进宫,也不愿进宫。因为宫中再怎么好,却只有一个大家共用的男人!光是这一点,她就接受不了。 五 周敏明显的不乐意,周望却认作是害羞。他脸上浮现出白日美梦般的笑容,略激动的说道:“这事我筹谋了十几年,只等你及笄!现在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周敏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出言反对。只因她忽然想起当今皇上酷爱美色,自认为即便去了,也无被选中的可能。放下心来,低着头,做害羞状,说道:“但凭父亲作主。” 接着顺势提出携秋姨娘回外祖母家的要求。周望自然答应了下来。秋姨娘不像周敏这么不把余娇容放在眼里,出门前仍去余娇容处打了个转。余娇容正吩咐丫鬟好生带着她的小儿子周敦去花园里玩耍。 这周敦今年不过八九岁,生得粉装玉琢,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性子比周玫更是骄横。家里的花草树木和虫鱼鸟兽没有不遭殃的。最苦的要算周敦的随身丫鬟,时刻提心吊胆防他磕着碰着,还得忍受他的恶作剧。 周敦在家里谁都不怕,最怕周玫,只因周玫不会让着他。他年纪虽小,也知欺软怕硬,所以他最爱欺负周敏。以前的周敏性子绵软,吃了亏只闷在肚子里,从不肯向父亲诉说。若非黄桃和白梨一个聪明伶俐,一个心思缜密,在周敏身旁护着,只怕她的处境更艰难。 周敏从书房回到自己屋内后,重又换了身新衣,带着黄桃和一个叫绿纹的小丫鬟去二门外乘坐马车,留下白梨看守院子。路过花园时,秋姨娘已带着她的丫鬟在那候着了。 花园里百花盛放,东一篷,西一簇,极是热闹。阳光淡淡洒落,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花香。周敏和秋姨娘走在花园的小径上,一路分花拂柳,往二门外走去。周敏于路向秋姨娘询问了一些关于外祖家的情况。 原来外祖父在她母亲去世两年后也逝世了。两个舅舅一文一武,大舅舅林越飞如今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李广成手下的武卫将军。小舅舅林越清是探花郎出身,现是翰林院学士。林家家世,如今已显赫过周家。 正说着,周敏见右手边的花丛动了一下,似乎有个人影潜伏在一丛玉兰花下。 周敏停下脚步喝道:“谁人躲在哪里?” 秋姨娘吓了一跳,往花丛中看去。那边却又悄无声息。这时一个丫鬟匆匆从花园口跑进来,口内呼着周敦的名字。 周敏醒悟过来正叫不好时,一个人忽的从花丛中立起身来,正是周敦。他右手朝周敏一甩,一块泥巴飞了过来,却打中了周敏身侧的黄桃。 黄桃惊叫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块污泥,顿时勃然大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这一身衣服她还没穿过几回,极是爱惜。原为今日出门才特意穿了,可还没出家门就被弄脏了,如何不气! 更可恨的是周敦见打中了黄桃,还眉开眼笑的跳着拍巴掌。黄桃身为丫鬟,自然无法去找少爷理论,可这口气如论如何咽不下去,怒目瞪着周敦。 周敏见状对黄桃道:“我来为你出这口气。” 黄桃顾虑着余娇容,说道:“小姐,我没事,回去换身衣服就行了。” 周敏摆摆手,示意一切有她。 周敦的丫鬟佩红见状忙跑至周敏一行人身前请罪。余娇容刚吩咐了她,着她看好小公子,千万不能像以往那样开罪周敏。没想到言犹在耳,周敦就闯祸了。 周敏见佩红堆起笑脸,似乎像要开口替周敦道歉的样子,忙出声制止了她。冷冷的盯着周敦,说道:“你给我过来!” 周敦停止了拍手,被周敏说话时冰冷的语气震住了。可转而,他翘起嘴巴,说道:“你凶什么凶!我偏不过去!”又继续作拍手称快状。 周敏气上心头,心想今天非得制伏这讨人嫌的小屁孩不可!冷着脸对佩红道:“你去将敦儿带过来,我这个做姐姐的,今天要好好的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佩红见周敏这话说得严重,怕周敦吃亏,却又不敢公然违抗周敏的命令,面现为难之色。 周敏喝道:“还不快去!” 佩红被吓得几乎抖了抖,她从来不知道一向腼腆温柔的大小姐有如此冷厉可怕的一面。慌忙走至仍不知大祸将至的周敦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劝道:“少爷,你去向大小姐认个错吧。” 岂知周敦根本不听,反把一双泥手往佩红脸上抹去,口内笑道:“让你变成大花猫。哈哈哈哈!”佩红闪避不及,白皙的脸庞上立时现出两个泥手印。她捂住脸退开了一步,羞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滚儿,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流出来。 周敏见他如此顽劣,知道光讲道理没用,她也懒得教导他,只想狠狠揍他一顿。她转头对黄桃道:“你去把他捉过来!” 黄桃巴不得这一声儿,快步朝周敦跑去。秋姨娘见周敏动了真气,怕闹起来不好看,正想劝劝。周敏仿佛知晓她心意一般,对她摇了摇头。 六 黄桃走到周敦面前,道了一声“少爷跟我走吧!”抓住他的手臂,带往周敏处。周敦大声叫嚷着,扭动身子想挣脱出来,双手往黄桃身上胡乱抓抹。黄桃早有防备,哪容周敦的脏手及身!手上用力,几乎是拖着周敦的身体前行。她早年也曾干过粗活,气力比一般读书男子还大。 周敦的鬼叫声吸引了不少来往丫鬟奴仆驻足观看,却无一人敢上前来。周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人越多,她立威的目的越容易达成。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周敦很快被黄桃提到了周敏面前。周敏双眉一竖,美目含威,声音不大,却刚好盖过周敦的叫喊,清楚传至在场诸人的耳中。 “我是你姐姐,你见到我,不请安问好,我念你年幼,不予计较。” 说到这里,周敏顿了顿,环视了众人一眼。 “可你竟用污泥掷我,目无尊长至此,实是顽劣不堪!若我这个做姐姐的放任不管,未免失职!” 周敦何曾见周敏疾言厉色过,心里有些惴惴,但终究仗着父母宠爱,叫嚷道:“快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才不是我姐姐!” 周敏断喝道:“还不知错!黄桃!” “奴婢在!” “让他把手伸出来!” “是!”黄桃爽快的答道。 周敏见前面有一棵柳树,走过去折下一根带叶的枝条,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点了点头。众人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有些期待。只因他们多吃过周敦的苦头。 周敏拿着柳条走到周敦身前,见他死不肯张开手掌,说道:“黄桃,既然他不愿张手,就脱下他的裤子。” 黄桃应声作势去脱,周敦忙双手护着自己的腰带,他年纪虽小却已知羞怕耻。 周敏好整以暇的说道:“要么让我打你的屁股,要么就乖乖伸出手来!” 周敦仍不伸手,黄桃已粗暴的解下了他的腰带。周敦几乎要哭了,他环目四顾,见众人只是看热闹,无人上前劝解。权衡之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了手掌,闭上眼睛等待挨打。 周敏纵有千般气在心头,也不会真去虐待一个小孩子,她要的就是周敦服输,从心里生出对她的忌惮。她高高举起柳条,厉声说道:“我要打了啊!” 柳条还未落下,周敦已开始哭了起来。周敏见状对黄桃使了个眼色,黄桃放开了周敦的手。 周敏恢复原有的语气,淡淡对周敦说道:“睁开眼来。” 周敦哪敢不照做,漆黑的眼珠紧紧盯住周敏手中的柳条。 周敏道:“你可知错?” 周敦点点头。 周敏又道:“那你说说,错在何处?” 周敦低头道:“我对姐姐不敬。” 周敏心想这小屁孩倒是个识时务的人。明知他是随口敷衍,也不深究。她才没功夫去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他面上不再招惹她就行。 拿柳条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周敏冷笑道:“知错就好,这几鞭子我且记下,若下次再犯,我绝不容情!” 周敦怔怔的看着周敏,没想到今日可幸免于挨揍,又不敢立时表露出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的应了声“是!” 周敏对呆立一旁的佩红道:“佩红,你带公子去清洗干净。” 看热闹的府中下人们见事已了,便一哄而散。如此耽误了许多时间,再去林家已不合适。周敏和秋姨娘只得约好第二天再过府去。 秋姨娘对周敏刚才处理事情的成熟手段很是欣慰。她素知余娇容心眼小又护短,只怕会给周敏找不痛快。于往回走的路上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周敏笑道:“姨娘不必担心,我再不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之人。如今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秋姨娘被周敏的强大的自信感染,放下心来。她自然不知周望对周敏参加选秀寄予了厚望的事。白梨见周敏和黄桃去而复返,黄桃一身橘黄衣裳上全是污泥,知道出了事。黄桃来不及细说便去清洗换衣。周敏在屋内桌旁坐下,喝了一口白梨沏的热茶,缓缓说了事情经过。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猛的推开,现出一脸怒容的周玫。门外站着因没能拦住周玫而满脸歉意的丫鬟红绡。 白梨对周玫行了个礼,以目示意红绡退下。周玫没搭理白梨,直冲到悠然吃茶的周敏面前,说道:“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弟弟?!” 周敏放下茶盏,抬头打量着周玫。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朵带刺的娇艳玫瑰。周玫被看得十分不悦,因为周敏淡然自若的神态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还是哑巴啦!” “你在跟我说话呢?你是我什么人?我看你也是欠教训!你可知我今日教训周敦是因为什么?” “你不就是仗着要进宫选秀么,有什么可神气的!凭你这长相,皇上看得上你才是怪事!你就别痴心妄想做那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了!” 显然余娇容已将周敏参与选秀的事告诉了周玫,原意是劝周玫这段时间勿要得罪周敏。然而周玫哪听得进去!她无事还要生非,得知自家弟弟被教训了一顿后,哪还耐得住性子,急冲冲就赶来找周敏的晦气。 七 周敏闻言并未动气,只因她并不想进宫。不过周玫说话的态度还是让人不爽。 “既然你知我有依仗,还来惹我,是否脑子不好使!” 周玫顿时语结,继而强横无理的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惹你,你能怎么样?” 周敏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能教训敦儿,就能教训你!你以为你算什么?论年纪我比你年长两岁,长者为尊。论地位,你母亲不过是填房,尚且要在我母亲灵前称妾,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对女孩子,周敏向来是温柔体贴的,可是她今天偏要挫挫周玫的锐气。 周玫俏脸涨得通红,眼里快要喷出火来,想也不想,一扬手就往周敏脸上扇过去。周敏一把抓住她甩过来的手腕,就势一拧。周玫身不由己的随周敏的力道反转了身子,大叫了一声“哎吆!”周敏顺势一推,把周玫推个踉跄。 周玫回过身来,似乎是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不敢相信的呆滞模样。 周敏冷冷道:“怎么?你欺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过回击了一次,你就受不了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认不清现实,今后有你受的!” 周玫跺跺脚,留下一句“我告诉母亲去!”甩门跑了。一边跑一边暗自盘算如何还以周敏颜色。可变了性子的周敏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她有种无力下手的感觉。 周玫走后,白梨有些担忧的说:“小姐……” 周敏打断她道:“不用担心,我忍了这姐弟俩很久了。怎么都要出这口气的。而且余娇容现在也拿我没办法。” 周敏对现在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她是周府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小姐,上有父亲撑腰,原无须顾忌任何人!只是之前的周敏性子太过懦弱,才会落入任人欺负的境地。连带的让黄桃、白梨等丫鬟在府中也低人一头。 当天晚餐时,按照府中的规矩,一家人齐聚一堂,围坐在一张红木雕花圆桌旁用餐。席间的气氛十分别扭。周玫隐藏不住脸上的怒气,不吃也不动,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狠狠盯着周敏。周敏坐在她对面,却是视而不见,泰然自若的优雅进食。心里却在等着余娇容发难。 谁知一顿饭吃完,丫鬟奉上了茶水,余娇容竟笑容满面的对周敏道:“近日好几处亲友都有喜事,我忙着张罗应酬,精力有所不继,府内事务上难免有些疏忽。我在想大小姐年已及笄,也该学些当家主母掌管家务之事了。” 周敏一愣,心念电转间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否则余娇容不可能待她如此之好。周敏从原主那里继承过来的技艺除了琴棋书画外,尚有女红和厨艺,却无管家之技能。不过她对管家实无半点儿兴趣。 正要开口拒绝,周望发话了。 “夫人说得对,敏儿早该接触这些事务了。” 周敏虽不愿,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只得默默点头,心里的疑窦越发深了。自己到底有什么是他们看重的呢?除了入宫一事,她与以前没有多大的差别,可她根本就不够资格被选上啊? 想不明白的事,周敏便不去想它,否则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穿越。眼下快快乐乐的活着最重要。京城还有那么多帅哥等着她去撩呢! 次日,周敏和秋姨娘各带了两名丫鬟,在府中男仆的护送下,乘坐马车前往住在京城西北区的外祖家。 京城四区,以西北区风景最佳,清江由这里入城。京中的园林多集中在这一片。其中最著名的便数新郑门外的金明池和琼林苑。这两处历来是皇帝避暑或携妃游玩之地。 又以东南区最是热闹,那里是清江与大河交汇处,从全国沿河运往京城的各色货物都在此装卸,或用小船逆清江而上运往城内,或就地发散。商客往来不绝,遍地酒楼、妓馆及客舍。 周敏家所在的东北区是朝廷官员聚居之地,官职越高者离大内越近。西南区则是全城最混乱的地方,居民鱼龙混杂,多是些贩夫走卒之辈。特色就是盛产丫鬟,黄桃和白梨的家就在那一片。 马车在街巷里弯来绕去,最终拐上了青龙大街。作为京城四大通街之一,青龙大街宽展笔直,气势非凡。大路两侧遍植榆柳,临街的店铺比别处更轩丽精致。道上车来人往,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马车一路向西驶去,经过大内的南门宣德门前时,周敏似心有所感的揭起窗帘,望将过去。清早的阳光斜洒在皇宫诸殿顶明黄的琉璃瓦上,闪耀着炫目的流光。这座恢宏大气,轩昂壮丽的皇宫会与她发生什么关系吗? 八 周敏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座肃穆的皇宫在向她发射某种隐秘的电波,强烈的吸引着她的心神。车马远去,皇宫被抛在身后,周敏仍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心绪里。 林家早接到讯息,派了人迎在路口。林家的大门虽及不上周家高轩,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却也颇为威武。马车在二门外停下,周敏扶着黄桃的手下车,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妇在一堆仆从丫鬟的簇拥下,直迎了上来。 这位少妇正是为周敏的大舅添了长孙的大少奶奶王氏。她口齿伶俐,素善迎来送往。王氏携过周敏的手笑意盈盈的寒暄着,一面将她和秋姨娘领到正房的大堂里。只说老太太领着周敏的两位舅母和众表姐妹早候着了。 周敏随意打量着外祖家的院落布置。只觉不及自家宽大,却另有一股文雅秀逸之气。来往的仆从虽多,却井然有序,不见散漫不闻嘈语,可知外祖母治家极严。不过听秋姨娘说现在主理家务的是大舅母。 不一时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堂之外。门口的丫鬟打起珠帘,周敏缓步迈将入内。屋内珠翠环绕坐着众妇人,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用说这便是周敏的外祖母林老太太了。 众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怀伤世。老太太见到周敏酷似爱女的清泠泠的双眸以及赛雪的肌肤,眼泪就滚了下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是这世上极难承受的悲痛之一。 周敏被老太太的情绪感染,也觉鼻子酸酸的。好在王氏三言两语便劝住了老太太。稍后才将在场的诸人一一介绍与周敏认识。两家人同住京城,作为外甥女的周敏竟然连自己的舅母都认不出,的确是奇事一桩了! “以前都是敏儿糊涂,听信谗言以致疏远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还望外祖母原谅敏儿的年幼无知。”周敏红着眼睛说道。 一番话将众人心里仅有的那一点疙瘩也消除了。 老太太将周敏拉过身边坐下,乐呵呵的说道:“今日来了,就多住几天,我打发人去周府跟你老子说一声,想来他们也没话说!” 周敏想着左右家中无事,在这里有姐妹相伴,正好可让她们带自己去京城逛逛,也胜似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于是点头答应了。 众人叙话间,老太太忽道:“怎么不见公子哥儿们?” 大舅母孙氏起身答道:“高远今日当班,一早去了宫内。高洁有两位同窗上门拜访,此刻大概在后院的亭子里吟诗作文呢!” 林高远是周敏大舅的儿子,今年将满二十岁,年后刚被选入皇帝亲卫班。林高洁是小舅的儿子,今年十七岁,正在温书备考,欲从科举出身。 老太太想了想道:“既如此,且待用餐时再相见。” 又闲聊了一会子,老太太让王氏带周敏回房去安顿歇息。还将身边一个大丫鬟如月指给周敏,专程服侍她。秋姨娘自去寻府中的熟人说话去了。 王氏给周敏备下的房间恰是她母亲出阁前的住处。位于后院花园的西边,一明两暗三间小小阁楼,环境十分清幽。内里陈设仍是她母亲居住时的式样。 一行人穿过花园时,远远见到山坡上的一座八角亭子里,坐着几位华服公子,正谈笑风生。数位丫鬟在亭外烧水煮茶。一派闲适悠游的光景。 周敏看不清那些公子的脸,但从他们动作姿势的潇洒程度推测,这三人都该是大帅哥了。心中不由得热乎起来。 午饭摆在老太太起居偃卧处的大堂里。这个时代风气开放,亲友间小聚,男女并不避忌同席而食。老太太拉着周敏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上,又让秋姨娘也坐,秋姨娘却不肯,只随王氏一道侍候众人用饭。 众人在大圆桌边依次坐下后,林高洁才携他的两位同窗翩然而至。这两位同窗似乎是常客,一点不显得拘束,请安问好之后,便告了座。 周敏自三人进来后,眼光就紧紧的追随着其中那个个头最高的男子。心里惊骇得难以言表。只因那个男子长了一张与赵启一摸一样的脸! 同样浓而修长的眉,直而挺的鼻,肤色白皙,目如朗星。他似乎感受到了周敏炽热的目光,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这一笑像是往周敏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顿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周敏心跳加速,思绪纷飞,最终确定这人除了长得跟赵启一样,实则并非赵启,两人气质大不一样。这个名叫段云睿的男子比赵启多了一分俊雅,少了一分痞气。 即便如此,见到段云睿时,周敏心中升腾起的温暖感触却是真真切切的。电光石火间,周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此人追到手。 只因这份暖意犹如寒冬深夜的荒野里忽然出现的一堆火,散发着让迷路人为之狂喜的光亮和热力,驱散了自穿越后她心底深处始终挥之不去的孤寂荒凉感。 九 段云睿不是没有被女孩子注目打量的经历,但众目睽睽之下,周敏如此肆无忌惮直勾勾的看着他,灼人的眼神似乎要将他点燃,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致以微笑,并正大光明的看了周敏几眼。后来听王氏在饭前的介绍,他才知这个肤白赛雪,目光大胆的少女是林高洁的表妹。 周敏得段云睿几眼看了,心里美滋滋的,还未饮酒,却已醉了。黄桃见自家小姐眼神过于放肆,悄悄的推了推她的后背。周敏仍是一无所觉。 老太太看眼里,面露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老太太早对周敏的婚事留心着,据她看来,林高洁的几个同窗人品家世都不错。其中又以段云睿最为理想。 这段云睿的祖上曾随太祖征战天下,后获封定国公爵,世袭罔替。平定天下之初,太祖论功行赏,封了多位外姓国公。其中能世袭罔替的公爵,只有功勋最著的镇、定、宁、荣四大国公。段云睿正是现任定国公次子的嫡子,名副其实的权贵子弟。 周敏知晓了段云睿的家世后,暗想他不就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的身份吗!只不过贾府的公爵只是普通世袭,远及不上段家权大势大。论在京城的影响力,贾府更是难以匹敌。如今老太太见周敏似对段云睿有意,心下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席间林高洁高谈阔论,说些时政和朝中大臣们的轶事趣闻,端的是逸兴遄飞,自有一股年轻人无可比拟的锐气。与他那一张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俊脸配合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段云睿间或搭两句话,寥寥几语,却见解独到。周敏此时眼里耳里只看得到段云睿的容颜,听得到他的言语。至于林高洁说了什么,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全没留心。 相见不过半个时辰,段云睿已经牢牢占据了周敏的心。当然这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与赵启完全一样的脸之故。否则周敏断不会浅薄如斯。至少在别人看来,她表哥林高洁完全不逊色于段云睿。 一顿饭吃完,周敏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一桌美味佳肴,吃在嘴里,全是一个味。她脑海里盘旋着大学四年里暗恋赵启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深沉的感伤。由于她的目光一直投注在段云睿身上,那股忧伤似乎也透过视线,传递到了段云睿心间。 段云睿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周敏看他的眼神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他因此探究的看了周敏好几眼。老太太见他们眉来眼去,似有情愫暗生,不禁老怀大慰。 可周敏始终未与段云睿交谈一语。她听着他们谈话,却插不上话。倒是大舅母不时问了些段云睿家中诸人的情况,让周敏从侧面掌握了段云睿生活环境的部分信息。 饭后丫鬟点茶上来,大家吃毕茶,闲聊了一会儿便散了。周敏带着黄桃和如月回到自己的屋子,上床躺下,欲春睡片刻。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窗外那一片绿油油的芭蕉叶,和煦的春风带着花草温热的馨香,从推开的菱花窗吹进房来。把坐在床边脚凳上的黄桃熏的昏昏欲睡。躺在床上的周敏却大睁着眼睛,心里盘算着如何将段云睿一举擒下。 或许是春日温暖的气息让人躁动,周敏越想越是躁热难安。不知段云睿此刻在干些什么呢? 上辈子的周敏窝囊至极,喜欢一个人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表白。好容易趁着大学毕业鼓起了勇气表白,又被闪电劈来这个世界。如今她再一次对一个男人心动,可她再不想尝试暗恋的滋味。 一念及此,周敏再也按耐不住躁动的心情,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把黄桃给惊醒了。黄桃睡眼惺忪的看向仿佛浑身发着光的周敏,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发烧了?” 周敏笑着捏了黄桃嫩滑的小脸一把,说道:“小姐我没发烧,倒有点发骚。你快帮我穿戴起来,我要去见一个人!” 黄桃听后噗嗤笑了起来,睡意顿消,她当然知道周敏要去见谁。这一个多月来,小姐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也习惯了。黄桃对段云睿的印象不错。于是打起精神服侍周敏梳洗妆扮。 “如月呢?”周敏问道。 “有人把她叫走了,留下两个小丫头守在门外听候使唤。”黄桃答道。 待梳妆完了,周敏揽镜照了照,满意的走出了屋门。门外走廊上果然坐着两个几乎要睡着了的小丫头。见了周敏,忙立起身来行礼。周敏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小丫头,让她带自己去林高洁的书房。 刚走出院门,就见如月和白梨从花园的回廊里结伴行来。在她们身后跟着数个抬着木箱的小厮。原来林家派人前去周家报信后,余娇容便命收拾了些周敏贴身穿戴的衣物首饰,着白梨送了过来,又让白梨在林家与黄桃一道伺候着周敏。 周敏此时急着出门,对白梨道:“你来了正好,我现在要去一趟书房,黄桃在屋里,你们找她去,不用跟着我。”说完不等白梨和如月说什么,带着小丫头匆匆走了。 十 众人皆在睡午觉,林府四处静悄悄的。周敏跟着那小丫头穿亭过园,微微走出了汗珠子才来到书房外的山石旁。周敏来时用心记了路,便把小丫鬟打发回屋去了。 书房里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听得清声音,却听不真切内容。周敏轻移莲步悄悄凑到书房的窗下,侧耳倾听。 “太白之诗若论工整,实不及杜工部多矣!更难得的是他历尽苦难仍心忧天下万民的博大胸怀!只此一句,便另人折服!”这是段云睿的声音,接着他高声吟诵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便不喜杜子美这沉郁苦闷的风格!他的诗大多读来老气横秋,毫无诗意!还是李太白最合我意,那一股飘逸若仙,天然偶得不事雕琢之美,世难匹敌!”林高洁反驳道。 “你竟然说杜诗毫无诗意!简直胡扯!”段云睿微怒道。 林高洁不答,却冷笑了两声,来了个默认。一阵沉默过后,响起了李悟无辜的声音。 “你们都看我干嘛?我既不喜李太白也不好杜子美。我唯爱李义山!不过你们两个的争论实是毫无意义,纯属无稽之谈。李杜二人乃诗中仙圣,将各自诗风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岂容我等诋毁置评!” 听到此处,周敏不觉心中好笑,暗道文人就是酸腐!转而又想,他们这争论不就跟前世里,粉丝为了各自的偶像互喷类似么!只不过这个时代的偶像不是影视歌星,而是大诗人大文豪而已。 周敏听他们谈论着李杜,当下运足脑力,搜寻后世里关于李杜的评价。她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见段云睿,要是能抓住机会俘获他的“芳心”就最好不过了! 很快,周敏脑海里就浮现出清朝赵翼那首七言绝句。不由喜上心头,直起身子,拉开木窗,朝房内朗声诵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房内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呆头鹅般呆看着站在窗外露出半个身子面带微笑的周敏。不知是因她的凭空出现,抑或她刚刚出口的狂妄绝句。 见三人呆头呆脑的样子,周敏忍不住扑哧大笑。因她的笑,整个天地立时生动了起来。周敏背后是绿意流动的庭院,暖风吹动树梢花丛,橘色的阳光从碧蓝的天空肆意倾洒下来。这一画面蕴藏着的那超越了常规的美,随风涌进窗户,拂上三人心头。 段云睿双眼亮起,最先出声的却是林高洁。 “表妹?你怎么来了啊?” “我睡不着,又觉得无聊,就想着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怎么,你们不欢迎我么?”周敏十分自然的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时,带了点她穿越之后揣摩出来的少女的娇俏神态。 “欢迎之至,既来了,就请进来坐吧。”段云睿微笑着说。 周敏欣然应诺,转身离开窗前,从大门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林高洁的书斋简洁疏朗,堂中放置一张长桌,北边一张长塌,榻侧两只花几上摆了两瓶鲜花。东边临窗设了书桌画案。 周敏在段云睿对面的长榻上悠然落座,斜依着小几,姿态身段无不优美又带点随性的意味。这要感谢周望自小对周敏不惜重金的培养,才积淀出如此气质。 这优雅是自小培养出来的,而随性则是周敏身为现代人无法掩藏的天性。两种气质在如今的周敏身上完美结合起来,形成了她动人的独特风情。 段云睿敌不住周敏望向他的盈盈目光,只盯着周敏右耳垂后面的虚空说道:“刚听姑娘高论,语气惊人,请恕在下见识浅薄,不知姑娘口中的代有才人出,是指我朝哪些高人?” 林高洁和李悟也露出倾听的神色,谁知周敏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说道:“我叫周敏,你可以呼我全名,或者叫我敏儿。姑娘什么的,就太见外了!” 林高洁的下巴顿时要掉落下来,哑然失笑道:“表妹,你能不能矜持点儿!” 周敏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打小就不知矜持为何物?我与云睿哥虽是第一次见面,心里却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这感觉如此真实,我就是想忽略也不能够,你让我怎么装出初见的矜持啊?” 李悟拍手道:“妙哉!周姑娘妙语连珠,爽朗不让须眉,实非常人!咱们自不能用常规去揣测。不然倒显得俗气了!” 周敏笑道:“正是如此!还亏表哥说自己仰慕李太白之飘逸洒脱,不会是叶公好龙吧?” 林高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用肩推了推段云睿,苦笑道:“喂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段云睿脸上红云再泛,他不知今日的自己为何如此脸嫩!竟在周敏面前数度脸红。倒像他成了扭捏作态的小姑娘,风度全无了。 他摇了摇头,似要把脑中这个别扭的念头甩掉,说道:“姑娘,噢不!周敏妹子,你与我所经见的女子全不相似,让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周敏听他一句“周敏妹子”心里吃了蜜糖一样甜。她敢肯定以段云睿的身世,见过的女子当中比她漂亮比她气质更优雅的不在少数,可她要的就是那种独特性。 因为独特,所以无可取代。 至此,周敏已成功的迈出了非常重要的第一步。 十一 周敏深知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便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人不一样了。或许这个人不是最英俊的,也并非最有能力的,但在爱人眼里却永远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独一无二的魅力。这是爱情难以解释之处。 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周敏对此全不赞同,她对男人的了解程度非任何女人可比。若是一个男人初见一个女人,没有任何心动的迹象,那么就算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仍不会真正动心。 因此周敏十分重视与段云睿的初见。她现在确定段云睿对她是有一点动心了。且她在他的心中树立了特别的印象。这些成果让周敏心情大好。 “李杜的诗篇,的确是空前绝后的文化艺术瑰宝。纵观全唐一朝,几乎把诗写尽写绝了,后来者再怎么写,都无法超出唐诗的范畴,更别说超越了。”周敏淡淡说着。 林高洁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道:“那你之前所说各领风骚数百年,又作何解?” 周敏微微一笑道:“你且听我说完。历朝历代,几乎都有其独特出色的文学载体。所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是也!唐朝把诗的艺术推向了最高潮,但谁知道今后会有什么其他的艺术形式应运而生,并光而大之,与诗争辉呢?” 周敏这一番话遣词用句虽委婉,却充满了斩钉截铁意味。那是因为她有后世的经验。知晓唐诗过后有宋词,宋词过后有元曲,再之后还有明清小说!现在历史出了岔子,继唐之后并非宋朝,但文学的发展却有其自然规律,不会因朝代改变而停滞或断绝。 段云睿等人并非俗人,却也没听过如此高论,不免深感佩服。周敏的言论在这个时代确实新鲜,发人深省。三人在心中暗自品读,书房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林高洁从沉思中醒来,纵声大笑,豪气干云的说道:“好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云睿,悟兄,小弟不才,却想做一个独领风骚之人!” 周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吓了一跳,嘀咕道:“你就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么?!” 段云睿和李悟早习惯了林高洁精力过剩的各类举动,听周敏这么一调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众人笑得林高洁有些尴尬。不过他生性洒脱不羁,很快又重整旗鼓问周敏道:“表妹,你觉得取唐诗而代之的文体,会是什么呢?” “宋词啊!”周敏话刚出口,才惊觉说漏了嘴,忙改口道:“我是说长短句。” 段云睿奇道:“长短句早已有之,文人多不屑为之,真能成为与唐诗一较长短的文体吗?” 段云睿的发问让周敏浑身来劲,正要说话,又忍住了。她今日在这书房出尽了风头,这已足够,她不想给段云睿留下过于强悍的印象。这个时代的男人,大多是不喜欢强势女人的。 “这我就不敢肯定了,没发生的事谁知道呢?”周敏对着段云睿柔柔一笑。想了想又道:“我闲来无事,也曾做过几首小令,现请大家品评品评。”接着柔声将苏轼的一首《蝶恋花》轻诵出来。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最后一句出口时,媚眼横波将段云睿轻轻一扫,说不尽的风流妩媚,又带点惹人怜爱的凄迷。段云睿哪还受得住这接连不断的暴击,神魂巨颤,一颗心猛跳个不停。光是这一首小令已教人迷醉,哪还堪美人幽怨的秋波暗送! 其余二人也被苏轼这一首《蝶恋花》震慑住了,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细细咀嚼。恰在这时,书斋外传来如月的请安问好声。 原来几人在书房高谈阔论,不觉时光流逝。老太太午睡起来,遣人找周敏过去叙话。如月和白梨便找来了这里。 “好啦,我先告退了。” 周敏说完对三人行了一礼,眼神在段云睿的脸上流连片刻,悠然转身带着如月白梨出了书房,在春光明媚的小院里迤逦远去。 她倏然而来,又翩然而去,短短个把时辰,却像是在春风微澜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惊起波涛,漫卷三人心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奇异感觉。 李悟在周敏走后,快步来到书桌前,铺纸研磨,下笔如神,顷刻间勾勒出周敏立在窗外那动人的一幕。又将那首《蝶恋花》提写画侧。 段云睿对着神韵透纸逸出的美人图,入神的凝视着。林高洁早定了一门亲事,心有所属,却仍不免生发一种相见恨晚之感。段云睿双眼神采奕奕,赏画片刻后走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春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二 周敏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往老太太屋里去时,脸上不自觉浮出了笑意。老太太见了,取笑道:“可是中午做了好梦?”屋里早聚满了人,都含笑望向她。 周敏在长塌上坐下,拉着老太太的衣袖,娇笑说道:“我可不依,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老太太笑道:“好,好,都依你,咱们不说。” 大舅母孙夫人在一旁凑趣道:“你便不说,我们难道不会猜么?定是梦见了俊郎君对吗?” 小舅母赵夫人也道:“你要说出来,指不定我们还能牵牵红线呢!” 其实午间宴席上,周敏对段云睿格外注目的情形,两位夫人也看在了眼里。又知老太太正有撮合两人之意,这才趁势说来打趣。 众人听后笑了起来,唯独只比周敏大几个月的林婉儿没有笑。反倒双眉一蹙,似心有不快。周敏任人打趣,既不羞恼也不脸红,面上笑嘻嘻,打蛇随棍上的说:“多谢两位舅母啦,到时候说不定真要你们帮忙呢!” 这时两个丫鬟将一张铺设锦褥的黄梨木短塌抬至屋中的八仙桌旁,又在塌前安放一把紫檀腰圆脚凳。老太太扶着周敏的手站起来,笑着说道:“你看我怎么赢你舅母的东道。”原来是要玩叶子牌。 周敏不懂玩,老太太让她坐在身边,说要教她玩。孙赵两位夫人分坐老太太上下首,王氏坐在对面。丫鬟围在四周伺候着,有人捧着痰盂,有人端茶递水。老太太没打一会儿,便让如星给她捏捏背颈,说是有些酸痛 周敏本来聪敏,看了几圈,也就会了。这种古老的纸牌与后世的麻将很有些渊源。老太太牌技非常厉害,不须人放水,也杀的三位闲家难以抵挡。又看了一会儿,借口小解,溜了出来。 外面春阳普照,天空不时飞过鸟群。周敏吸了一口暖暖的带着花草香的清新空气。独自一人穿过花园,走池塘上的折成之字形的朱漆板桥,来到一处开阔的水榭里。在石凳上坐了,看清碧碧池里的鸳鸯戏水。 这一处地方朝向林高洁书斋通往二门的甬路,若是有人出来,正好可以瞧个清楚。 午后的阳光倾洒在鸳鸯沾了水珠的亮丽羽衣上,幻出了五彩耀目的光芒。水面上的碧绿睡莲,一团团,正随着水纹微微起伏。 周敏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切。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周家虽不算大富,却衣食无忧。要是能守着段云睿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也是不虚此行了。或许这正是她穿越来此的意义。 正想着,甬道上出现了三条人影。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周敏一眼就分辨出右后侧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是段云睿。那三人也瞧见了站立在水榭内,衣袂随风飘飞的周敏。他们停下了脚步,朝这边望着。 周敏淡淡笑着,遥遥行了一礼。她原想出声唤段云睿过来闲聊片刻,就在开口的那一瞬,她改了主意。古人绘画讲究留白,她今日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冲击了,是该缓缓了。 林高洁潇洒的对着周敏挥了挥手,算是回礼,然后送两人出了二门。周敏注意到段云睿回头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周敏心中更为笃定。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园中的月洞门后,周敏沉下心来,回想这一天从她见到段云睿之后的所有细节。再一次为自己的表现定性:虽不完美,但绝对出彩。 周敏轻叹了一口气。她明白爱情原是发乎天然,毋需算计的。她能像今日这般理性的步步推进,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爱上段云睿。她爱的不过是段云睿的脸。 那张与赵启完全一样的脸,周敏无论如何抗拒不了。那张脸带给了她在这个世间所能感受到的最大温暖和慰藉。 身后传来的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周敏的遐思,她回身看去,来的是一脸淡漠的林婉儿。林宛儿是这个时代的标准美女。肤色白腻中透出健康的红润,胸前颇为可观,一双长腿行走间带动纱裙冉冉,飘逸如白云出岫。 周敏微笑着行礼问好道:“表姐也出来透气啊。” 林婉儿冷冷撇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在石凳上坐下,双眼望向月洞门。面容忽而变得柔和,眼神却凄迷哀婉。 周敏见此情景,心中明白,苦笑了一声说道:“表姐是否有意于段家二郎?” 林婉儿收回目光,直视周敏,说道:“既然你挑明了,我也不绕弯子。打小他就是二哥的好友,我第一次见他,心里就再容不下别人了!” 十三 周敏听后心中一凛,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对他表明心迹?” 周敏之所以这么问,是怕林婉儿和段云睿如果真在一起,那她就没戏了。至少她不愿意做别人感情里的第三者。 林婉儿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羡慕的瞧着周敏,说道:“我什么也没说。” 周敏放心之余不禁奇怪道:“你们相识这么久,年岁相当,他未娶你未嫁,又常来往见面,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却不说出来?” 林婉儿道:“为什么要说出来?何况我虽未说,若是他有意,定能感受到。他是男人,难道不该主动些么?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只拿我当妹妹!我怕我说了,他从此便要避开我了!” 周敏顿时默然了。这种暗恋的滋味她再熟悉不过。其间的酸楚实难为外人道。她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满脸哀愁的林婉儿,有些怜悯的说道:“表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心情感同身受!” 林婉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似是不信。 周敏也不解释,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喜欢段云睿。不如这样,我们公平竞争,各凭本事去赢得他的真心!我们都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日已无多。你再不努力一把,就没机会了。何况就算没有成,今后回忆起来,自己曾经尽力去试过,也心中无憾了!” 周敏的话很有煽动力,林婉儿有些心动,呆想片刻后她说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你放心,若是我只想嫁给他,我有的是机会。母亲曾问过我,我要是点头,这门亲事早成了!只是,他若不爱我,我嫁给他又有何用!” 周敏心叫好险,同时对林婉儿肃然起敬。这个时代风气开放不假,但婚嫁大事,多是父母家族指定。幸运的也不过是两家交好有来往,婚前能见面培养感情。没这运气的,就听天由命了。像林婉儿般,将爱情作为嫁人的唯一标准,她的思想实是超越了这个时代! “表姐,你的这番话让小妹深感敬佩。简直就像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周敏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说道。但她眼里的敬仰之情的确不假。 林婉儿忽然笑了起来,刹那间像是一朵牡丹在周敏眼前盛放开来,这是林婉儿来水榭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的话也让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你说得不错,既然喜欢,就该说出来!我之前是太过患得患失了。以致虚度了诸多美好时光!” 周敏也笑道:“那就让我们公平竞争吧。也不知那段云睿前世积了什么德,竟得我们两个美女为他神魂颠倒!” 林婉儿哈哈一笑道:“亏你脸厚,美女我可不敢当!不过,我没看错你,你的确与众不同,是个爽快人。” 周敏和林婉儿达成协定后,轻松了不少。两人结伴回到了老太太的屋中。老太太有些累了,让周敏代她来玩。周敏也不推辞,一边玩着,一边想着要不要造一副麻将出来玩玩。 秋姨娘进来告辞,她的身份不便在外逗留过久。周敏道:“姨娘你且回去,我要在外祖母家多玩些天。” 老太太听了很高兴,笑道:“是了,你回去后,告诉周望,说看在这么些年他没将敏儿教废的份上,我允许他登门拜访了。” 秋姨娘忙应下了。她本是自幼被林家从外买回的孤儿,并非林家的家生子。随林韫出嫁后,林家就算是她娘家了。只是这些年因为余娇容从中作梗,林周两家没有往来,她孤立无援,在周家始终没占据一席之地。现在好了,两家一旦开始来往,她背靠林家,也有资格与余娇容抗衡了! 孙氏忙着人将备好的回礼奉上。待秋姨娘走后,叶子牌也玩得差不多了。丫鬟们收拾桌子,端上温水供众人洗手。再煮来新茶,呈上糕点,大家坐着吃茶闲聊。算起筹子来,果然是老太太赢了东道。因对周敏笑说道:“不错吧,若论打牌啊,你的两个舅母加上嫂子都赢不过我老太婆哟!”说着乐呵呵的笑了,“输了的可不能抵赖啊。” 孙夫人含笑道:“老太太真会说笑,咱们什么时候赖过账啊。” 赵夫人也道:“趁着敏儿在这里,不如改日将一众亲友请过来,大家伙一道乐一乐。” 老太太颔首笑道:“这主意好,我看就这样办。” 王氏抿嘴一笑道:“我看啊,咱们都落入老太太的套里了。老太太原是安心自个儿出钱来为敏妹妹办这个认亲宴,又心疼钱,所以找我们来打牌。” 众人大笑,老太太也乐了,手指着王氏,笑得说不出话来。周敏心道原来老太太早有此意,对此她很是感激。在她的记忆里,余娇容从未带周敏出席过任何社交活动。 十四 宴席定在三天之后举行,这期间最忙的是王氏,最闲的却是周敏,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老太太消磨时光。 这天早上周敏正陪老太太吃早餐。王氏带着两个手捧雕花木盘的丫鬟走了进来。周敏拿眼瞧去,见一个木盘上放着一整套新衣裳,另一个上面则是头面首饰。知道是给她的,忙站起来道谢。 “时间仓促,匆匆制成,还望敏妹妹不嫌粗糙才好。”王氏笑着说道。 “嫂子费心了,不用看也知道是上好的衣裳。” 周敏说着走到木盘前,有两个丫鬟上前取下衣裳展开。周敏暗道若这还叫粗糙,那她之前穿的衣裳只能归类为抹布了!王氏给她精心准备的是一条嫩绿纱裙,一件鹅黄百蝶穿花锦衣。 “快去穿来让外祖母瞧瞧,若有不合身之处,立时让你嫂子改去。”老太太笑说道。 周敏答应了一声,进到里间,在黄桃白梨的服侍下,换上了新衣。当她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整间屋子都似亮了亮。 周敏原本肤白发黑,身体柔软高挑,穿上新衣,就仿佛将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头上的白玉簪,双耳的翡翠小珠坠,鹅黄配嫩绿的衣裳,一双若隐若现的金莲,将少女特有的清新出尘感衬得淋漓尽致。 王氏拍手道:“妹妹这身打扮,非得迷花了众人的眼不可!不知妹妹可喜欢?” 周敏笑道:“多谢嫂子,我很喜欢。” 这身衣裳确实将她的颜值提升了不少。可是周敏心里却有些伤感。她想,若是上辈子拥有这样的容颜和身段,又凭近水楼台之便,早把赵启拿下了。哪会黯然神伤的度过大学整整四年时光呢! 老太太招手道:“来,到外祖母身边来,让我好好瞧一瞧。” 周敏走到老太太身前站定,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轻轻转了个圈,裙裾随风飘荡,煞是好看。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又叹息道:“你娘要是在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周敏和王氏忙上前劝慰着。 “好啦,你们别担心,我只是偶有所感。敏儿长得这般大了,我心里高兴。”老太太转悲为喜道。 正说着,林婉儿林妙儿两姐妹进来请安。见到周敏时,也是眼前一亮。 林妙儿是孙氏的小女儿,年纪跟周玫差不多,性格却十分讨人喜欢。她不大说话,但一双清亮的眼总像是满含笑意。今日她难得的主动开口赞道:“敏姐姐真美!” 周敏笑道:“等你及笄了,姐姐也送你一身漂亮衣裳如何?” 林妙儿很是高兴,格外认真的点头致谢。周敏看似随口一说,实则把这事情记在了心上。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正因为这一句话以及周敏今后不同寻常的际遇,林妙儿举行及笄礼那一天的热闹场面堪比当朝公主。 林婉儿没料到周敏稍加打扮,也能有如此不俗的容貌。她对自己的容颜信心十足,觉得周敏还是比不上她,也便由衷的赞美了几句。 周敏问林婉儿道:“怎么不见二哥哥?”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屋外传来林高洁带着笑意的清朗语声道:“不知表妹找我何事?” 话音未落,林高远林高洁两兄弟携手走了进来。林高远昨晚很晚才到家,与周敏这是第一次见。林高远眉目英挺,宽肩体长,身着家常便服,头顶束髻皮冠,看起来并不粗壮,与周敏脑海里想象的宫廷侍卫的形象不一样。但却给人一种充满了力量之感。 众姐妹忙站起身来,待他俩给老太太请安后,再行李问好。林高远打量了周敏两眼,笑道:“表妹好。说起来上一次见面,表妹尚在襁褓之中,没想到转眼间就成了个大姑娘啦!” 周敏还未搭话,老太太笑骂道:“你小子才多大,就说这话,老气横秋的!” 林高远顿感窘迫,辩道:“孙儿本就大上表妹许多啊!” 周敏见林高远被削,刚刚的神气模样不复存在,不由掩嘴笑了起来。心里却暗叹,若林高远不是她表哥,又未婚的话,她铁定是要下手的! 若论容貌,林高远不如林高洁俊美,可周敏却比较喜欢面部轮廓更坚毅的男子。林高远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迷人男性气息,让周敏心醉不已,却也只能望而兴叹了! 林高洁笑眯眯的对周敏道:“表妹刚才问起我,不知所谓何事啊?” 周敏看了这性格相貌皆迥然各别的兄弟俩一眼,答道:“我有事要找你商量,不知你下午可有空?” 林高洁忙道:“有空,有空!必须有空!” 周敏道:“那好,下午我去你书斋寻你,不见不散哦!” 众人好奇心被勾起,林婉儿首先发问道:“神神秘秘的,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周敏笑道:“不行,说出来就没有惊喜可言了。大家莫问,到时候自有分晓。” 十五 周敏沐浴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下,路过花园时,数只燕子在回廊的梁上衔泥筑窝。周敏驻足看了会儿,再往前去时,忽见山坡上的八角亭子里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定睛看去,赫然是段云睿和林婉儿。 那亭子三面悬空,视野极佳,可俯瞰整个花园景致。靠内一侧浓荫匝地,繁花盛开,端的是一个男女约会的好去处。不过这一处地势高且开阔,人在其间活动,没有隐私可言,男女相约倒可避嫌。 周敏猜想定是林婉儿昨日经自己的开导,想主动出击,这才邀请的段云睿吧。周敏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既说了公平竞争,便不去打扰他们。。可是她要去林高洁的书斋,不论是从板桥上过,还是绕水池边的石子路走,都躲不开亭中两人的视线。 无奈之下,周敏只得从山坡另一侧绕了过去。临近书斋时,听到里面传来铮铮琴声。琴音清正辽远,发人幽思。周敏想不到林高洁还有这一手,放轻了脚步走进去。 林高洁身着白色深衣,临窗而坐,双手抚琴,似未察觉周敏的到来。琴桌旁立着一香几,几上放置一个青绿古铜博山炉。袅袅青烟经风一吹,满室香浓。 一曲终了,周敏抚掌叫好道:“表哥真是好雅兴!” 林高洁从方杌上站起来,笑着说道:“怎么样?我弹得还不错吧?” 周敏笑道:“你不是应该谦虚的说,弹的不好贻笑大方之类的话么?” 林高洁笑嘻嘻混没正经的道:“表妹岂是那等讲究虚礼繁文的俗人,再说了,我对自己的琴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林高洁一面说着,吩咐书僮去生火煮茶,又道外面天气好,邀请周敏到书斋后面的茶寮喝茶闲谈。 周敏暗道这些富家子弟的生活还真是精致讲究,为了饮茶竟专设了茶寮。便随他从书斋后门走出,来到建在两棵大树下的茶寮前。 这茶寮共两间,皆十分小巧。四周绿树成荫,花草盈目。前面那间大门敞开,内里三面开窗,摆放了一张长方茶几,几个凳子,地面用青竹铺就,看起来颇为简洁雅致。靠后的那一间堆放着木柴、各色茶具,一位长相清秀的茶童生起了炉子,正在专心煮茶汤。 周敏心想,若是闲来无事,约三两好友,散坐其间,品茶清谈,倒也享受!不过周敏喝不习惯这个时代的茶。只因这时的茶是将茶叶研成茶末,用水煮沸,甚至有放盐加酱的,最后还要把茶末也一并吃下去! 更不用说那些点茶的讲究了!水定要三沸,不然便是水太老或太嫩,不能完全冲出茶香来。点茶时还要有乳花,这可是门技术活。为此还有斗茶这一说。因此周敏在家时,还是让黄桃她们按照后世冲茶法来泡茶喝。 周敏一壁,跟在林高洁身后进了茶寮,在西面的蒲团上坐下。等茶汤上桌前,周敏问道:“段家二郎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林高洁一愣道:“他来了吗?你在哪见到他了?” 周敏也奇了,说道:“不是你邀请他来的吗?” 林高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来了。” 周敏道:“我在池边山上的观景亭见到他和婉儿在一块闲聊。” 林高洁恍然大悟的看了周敏一眼,笑道:“你吃醋了啊?放心吧,婉儿与他自小相识,向来拿他当兄长看待。” 周敏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个做兄长的可真粗心大意,却不说破,只道:“我若要吃醋时,早把亭子给掀了!” 林高洁忙道:“该死,我又不会说话了。表妹果然非一般女人可比。云睿虽说常来我们家走动,也没这么频繁的。他这次应该是为你而来!” 周敏笑道:“真的吗?” 林高洁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再真也没有了!以他的容貌才名,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少,可是我从没见他对谁动心过呢!” 周敏有些期待的问道:“那你觉得他对我动心了吗?” 林高洁正要回答,茶童已将茶汤煮沸,来至他们面前点茶。童子的动作娴熟,姿势优美,提壶倾水,茶盏之中瞬间泛起数朵小花。林高洁作了个请的手势,率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周敏皱着眉勉强喝了一口。 林高洁见状以为自己的茶入不了周敏的眼,因道:“表妹不喜这茶汤吗?” 那童子也忐忑不安的望着周敏。仿佛只要周敏说个“不”字,他便要哭出来。 周敏伸手捏了把童子细嫩的脸,笑道:“你的点茶功夫比我强多了。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与茶汤无关。” 林高洁不疑有他,问道:“何事?” 十六 周敏不过是故意转移话题,便说:“其实婉儿喜欢段二郎。” 林高洁一时愣住了,过了会儿他忽然高叫道:“不可能!怎么会呢!我从未听她提过啊!” 周敏笑道:“你这个兄长当的真不够称职啊。她亲口跟我说的,这还有假吗?” 这回轮到林高洁皱起眉头了,他看了周敏一眼,若有所思的道:“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些?说起来,你们该是情敌啊!” 周敏直接问道:“那要是我们起了冲突,你帮谁啊?”说完眼也不眨的盯着林高洁。 林高洁毫不犹豫的说:“我自然是两不相帮!再说了,感情这种事是别人帮得了的吗?” 周敏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仔细折好的宣纸递给林高洁,说道:“我们别说那些了。我差点把此行来的目的给忘了。” 林高洁接过来打开一瞧,纸上密密麻麻画了许多个小方框。这些小方框内,又描绘了各种图案。还详细标了尺寸、材质以及颜色。林高洁看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却见周敏的表情突然转冷,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茶寮外走去。 段云睿正往茶寮走来,着见到周敏,微笑着要打招呼时,周敏却一眼也不瞧他,仰着头就走了。 段云睿僵在原地,满脸错愕。他奇怪怎么他刚来,她就要走,而且还像是在生气的样子。难道是林高洁得罪了她?可林高洁却像是明白了什么,面带淡淡的笑意瞧着这一切。 其实在与段云睿错身时,周敏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当她把背影留给段云睿后,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四。 这是她有意为之,不过她心里的确有些责怪段云睿的意思。这责怪是没有来由的,她明知是林婉儿截住的段云睿,非是他主动。可这又如何呢?周敏心里就是不爽! 周敏还没走出三步远,段云睿果然在她身后焦声说道:“敏妹且请留步!” 周敏定住脚步,却不回身,冷冷道:“有何指教?” 段云睿一肚子话顿时憋在了肚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周敏昨日的热情似火忽而成了今日的冷若冰霜。这忽冷忽热的,让段云睿很不适应。他也不是笨人,心念一转便知周敏这火气是冲他而来。 难道他和林婉儿见面的情况被她瞧见了吗?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若真是如此,他倒放心了。至少周敏在吃醋,那表示她着紧他。 “指教不敢,不过在下确有一事要向敏妹请教?” “说吧。”仍是冷淡的口吻。 周敏的背影虽窈窕迷人,段云睿还是走了几步,转到周敏面前,微笑的看着她绷紧的俏脸,说道:“在下是否做了什么冒犯敏妹的事情?” 他身上浓郁的男性气息藉着温热的春风往周敏身上猛扑过去,周敏顿感呼吸急促,忙退后一步。她几乎制止不住心底不断翻涌着的,要把段云睿扑倒就地正法的欲念。 段云睿却以为素来胆大的周敏终于也在自己面前害羞了,心里很是高兴,继续说道:“若我真冒犯了敏妹,还请见谅,不与在下计较” 周敏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翻滚不休的心绪,暗骂自己不争气。可顶着赵启面容的段云睿实在太过诱惑。 林高洁看饱了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先是哈哈笑了几声,吸引起大家的注意力,接着才说道:“好啦,过犹不及,都过来坐吧。” 那一句过犹不及显然是对周敏说的。周敏狠狠瞪了林高洁一眼,忽的对段云睿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恍如千朵万朵鲜花刹时盛开,看得段云睿心头一阵乱跳。 “云睿哥,我现在不生气啦。我们换个地方聊吧。”说着拉起段云睿的手就走。 段云睿心想女人的心思果然捉摸不透。一念未灭,手头却传来周敏细嫩纤手的柔软感触,他便再也无心去想其他了。晕晕乎乎的被周敏拉着绕过书斋,来到了池塘边的水榭里。 水榭开阔,与山坡上的亭子遥遥相对。池中的曲折板桥上不时有丫鬟成对走过,眼光半遮半掩的往他们这边瞧着。段云睿的手仍被周敏握着,周敏不放,他当然不好放开,也舍不得放手。 周敏心里的感触比段云睿更深。上辈子,她与赵启做过的最亲密的事,也只是下雨天两人共用一把伞时,赵启搭上她的肩,她一半身子紧靠他的胸腹而已。如今段云睿修长干爽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他手心里的温热沿着她的手臂,直传到她心底里。 周敏意态闲适的斜倚在水榭栏杆的鹅颈靠背上,身段柔若池边的嫩绿柳条。她让段云睿在身旁坐下,抓起他的手掌细细查看,原来他的手也与赵启长得一样。 美人在侧,段云睿身心舒展,特别是周敏浑身散发出的少女特有清香让他迷醉不已。他发现周敏出神的盯着他的手瞧,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奇珍,神色庄重。 “原来你词作得好,还会瞧手相。” “别人的我不会,你的我却会瞧。你将来定然能高中状元!” 周敏笑嘻嘻的说着,眼神往他脸上飘过,又慢慢往下移到他的身躯上。灼热的眼神像是能透过他的衣裳,看见他光溜溜的身子一样。 段云睿饶是洒脱,也禁不住周敏这般打量,心下有些羞赧,又似乎很享受。他猜想的没错,周敏的确想把他扒个精光,她确信他的身子也该与赵启一样! 十七 周敏曾在学校的泳池对赵启的身材垂涎三尺过。他浑身洁白如玉,偏偏肌肉丰盈,线条流畅,充满了弹性和男性魅力。赵启是因常运动才拥有一副好身材,段云睿是个书生,或许身上不会有那么鲜明的肌肉吧! 周敏并不知道段云睿虽是书生,可他祖上是因军功封爵。段家男子皆自幼习练武艺。段云睿的骑射功夫在京中纨绔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他一身紧实精壮的肌肉被宽袍大袖掩盖住了。 天下承平已久,文官掌权柄,作为大华最有权势的群体,他们象征着这个时代对男人的终极审美:白腻纤柔。可周敏只喜欢有些肌肉又不过分夸张的男人。 这个时代怕老婆的男子极多,很有可能是身弱力薄打不过之故。 周敏从沉思中醒来,放下段云睿的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请勿见怪,我对别人可不是这么随便的。都怪这风,无端吹皱一池春水!” 周敏不好意思的模样很是娇俏,莹白如玉的耳根子透出一丝红晕,悄然蔓延至脸颊,如抹了胭脂。只因在某一瞬间,周敏顺着段云睿的大手,幻想出了他脱光衣服以及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 段云睿细品“吹皱一池春水”这一句,心中也浮荡起来。眼前佳人脸飞红霞,目光迷离,耳边那两颗绿莹莹的珠子摇来晃去,映着一段雪白的颈背,诱得他几乎控制不住心里那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见过无数美人,却从未见过周敏这样性格鲜明的女子。她性子豪放不让须眉,却偏满腹才学优雅不失娇媚。容貌虽非绝色,又常常于不经意间展露稀世风情,教人移不开眼。 如此佳人竟倾心于他,他如何不心动。 周敏明显的感觉到段云睿的呼吸急促了些许,她以手掩嘴,笑了起来。两人此时的状态无异于干柴烈火,一碰就着。若非往来有人,周敏大概已经扑进段云睿怀里去啦。 段云睿被周敏笑得讪讪起来,忙屏息静气,想要岔开话题,因说道:“我今日来时,被婉儿的丫鬟请到对面山坡上的亭子里……” 周敏打断了他的话,浑不在意的笑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婉儿喜欢你!” 段云睿诧道:“她跟你说过了?” 周敏道:“说了。她说爱慕你多年,只未宣之于口。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没感觉出来?!” 段云睿尴尬道:“你别误会,我以前拿她当妹妹,今后也一样的。” 不知为何,段云睿所言,周敏本该高兴的,可心里却不期然生出一丝凄凉的感触。情深被拒,即便发生在别人身上,其间无奈而又伤惨的气息仍让她心潮起伏。 上辈子她表白之后夺路而逃,就是不想被赵启当面拒绝。没想到,她因此遭受雷击,穿越到此。自周敏见到段云睿,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前世未遂之愿只在梦中方可实现。 不过段云睿如此直白的表明他对林婉儿的态度,终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她回不去了,那就好好的享受现世吧! 周敏朝段云瑞绽放出一个如花笑靥,伸出手去,握紧他的双手,闭上眼睛,轻轻嗅着此时流淌在天地间平和宁静的春的芬芳。段云睿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气息,充盈在了她原本空荡荡的心间。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周敏此时此刻的感受,唯有这八个字可以恰如其分的表述。 段云睿被周敏带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之中,仿佛天地已不是原来的天地,具体有何不同,他说不上来,却能清晰无误的感觉到。这是一个他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世界。 这就是千古以来诗文中所描述的爱的滋味吗? 段云睿返家之后,心中仍不断回味着这一刻有如天启般激动人心的感受。他并非未经男女之事,早在十五岁前,段云睿就顺理成章的与房里的丫鬟欢好过。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的公子皆是如此。但他却从未产生过跟周敏在一起时会有的那种让人悸动、眩晕又甜蜜的感觉。 段云睿走后,周敏记起还未跟林高洁细说制作麻将之事,便又回了一趟书斋。从书斋出来,已到了晚饭时分。周敏往老太太的屋里走去。经过花园的飞泉时,林婉儿忽然从山石之后转了出来。周敏吓了一跳,以手抚心,正要骂人,却见林婉儿满脸凄清之色,只得忍而不发。 “我对他说了。”林婉儿平静的说道。 周敏点了点头。 “你赢了。” 周敏又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 林婉儿忽然双手掩面转身跑开了。周敏怜悯的看向她抽动着远去的背影,心中叹息了一声。可爱情不是梨,不能让。 十八 晚饭时,林婉儿推说身子不适,没有出席。饭后,周敏终于见到了他的小舅舅林越清。这段时间朝廷政务繁忙,他早出晚归,难得有片刻空闲陪伴家人。 林越清正值壮年,身型颀长清瘦,面容俊美,颔下蓄着几绺长须,头戴巾帽,身着一袭白色长袍。他是个大孝子,刚从宫中回来,不顾劳累,便来林母处承欢。 在林越清进来时,周敏起身行了个大礼。林越清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妹妹,面上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继而又挂满了欣慰的笑容,他的笑容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 “时光匆匆,你都长成大姑娘啦。”林越清说着叹了口气,“这些年舅舅没有照顾到你,你可怪舅舅?” “敏儿怎敢!说来都是敏儿的不是。敏儿是后生晚辈,未尽到礼数,舅舅勿怪才是!”周敏忙说道。 林越清暗自点头,又有些奇怪,周敏说的话条理分明,看上去知书达礼,怎么以往却那般顽愚!不过他没有深究,只要她现在转过弯来了,一切都好。 “过去的事,大可不必再说。你既来了,就多待些时日。不要客气生分了!”林越清笑道。 周敏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老太太问林越清这段时间为何如此忙碌? 林越清环视了在座众人一眼,觉得无碍之后方说道:“皇上自从月前大病一场后,对政务越发的不上心了。只在后宫与那杜淑妃厮混。将国事推到翰林院交由座师苏大学士处理。苏老年岁日高,精力有限,我们因此被抓了壮丁!忙得是不可开交!” 林越清话语之中虽有不满之意,可仍透露出些许自豪之感。毕竟他们翰林院学士向来只是清贵,如今有了参知政事的实权,地位立马水涨船高。朝野上下已暗地里称翰林院为内阁!当初太祖罢黜宰相,废中书、门下两省,权归六部时大概也未想到会出现此种局面。 老太太听后,沉默了半晌,事涉皇帝,终究不好评说,只道:“既被委以重任,那是皇上的信任,你要好好的为皇上效力才是!” 林越清笑道:“母亲放心,这个道理儿子知晓得!” 老太太年事已高,日常不过与孙子孙女一处调笑逗乐,尽享天伦,府中事务也不大理会。可她深具远见卓识,对朝政十分敏感,仍是林府的定海神针。林府正是靠着老太太掌舵,才逐渐兴旺昌盛起来。 周敏听林越清说到皇帝月前大病之后性情剧变时,心中一动,脑海里隐约有什么飘过,但她却没有抓住。回屋后却不愿就睡,斜躺在窗前的美人塌上,拿着一本闲书半看不看的想着事情。 忽而一阵风过,满室清香。原来是院前栽种的茉莉和素馨花开,清香随风飘送。 “小姐在想什么呢?” 黄桃又点了一盏灯,移到塌前的桌上,拣了一张脚凳坐下,轻轻给周敏捶着腿。白梨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向着这边明亮的烛火绣一方手帕。这些女红针线,周敏向来懒得动。随身荷包手帕,皆由黄桃和白梨代劳。 “你猜?”周敏笑道,灯光映照下,她的双眼亮如明星。 “我看小姐满面春风,肯定是有好事!”黄桃笑嘻嘻的说,脸上梨涡隐现。 白梨一边穿针过线,耳朵也竖了起来。这两天周敏行动都没带她们在身边,虽说是清闲了,可心里总不自在。 “这事也不须瞒你们,这两天啊,我都在勾引段云睿!”周敏大大方方的说着。 “勾引”这个词从周敏嘴里毫无遮拦的说出来后,白梨一针扎中了自个手指,“哎哟”了一声。黄桃捶腿的手立时顿在半空,嘴惊得半张着。 周敏见状哈哈笑道:“你们反应这么大干嘛?事实如此啊!我就是在勾引他。说好听点,叫情挑。总之都是一回事!” 黄桃和白梨听得满头黑线。 黄桃没好气道:“好好一件事,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白梨也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干了什么坏事呢!” 周敏笑道:“好了,你们两个爱操心的小妞,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么?这里没有外人我说话才放肆些。” 黄桃和白梨听小姐话里话外都极为信任她俩,心里自然很高兴。 黄桃八卦道:“那段公子作何反应?看情形,大概段公子已被小姐迷住了吧!” 周敏道:“那是当然!本小姐出手,岂有不手到擒来之理!” 周敏大模大样的说着,那神态语气逗得黄桃和白梨都笑了起来。三人又谈笑了会子,周敏便睡下了。第二天她作为筵席的主角,定然轻松不了。 次日周敏早早被叫起来,梳洗打扮已毕,出门去老太太处请安用早饭。她穿着昨日那件新衣,整个人神采奕奕,就如春日盛开的娇艳海棠。 十九 这一日阳光明媚,暖风轻拂,百花飘香,是个会客宴请的好天气。 筵席摆在正房大堂里。一大早府内的丫鬟仆从便匆匆往来不息,打扫厅堂,安置桌椅杯盏,摆放鲜花瓜果等。王氏坐镇指挥,她年纪轻轻,经验丰富,整个场面虽忙不乱,尽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周敏过意不去,不时遣黄桃送去茶水糕点。 大表姐林婧儿携夫婿陈翼一早双双归来。大表姐身量颇高,一双大长腿几乎可与周敏媲美,长得秀丽端庄,性格却十分爽朗。待周敏见到她身旁的陈翼,双目顿时一亮。 陈翼是林越飞军中同僚之子,现为京北大营中的一名裨将。长得高大健壮,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目光坚毅,步履沉稳,十分英武。这也是周敏喜欢的类型,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陈翼陪着老太太她们聊了几句家常,就告退找林高远去了。周敏那花痴般的眼光落在陈翼心中,激起了轻微的涟漪。他的款型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除了林婧儿,别的女人从不正眼看他。 近午时分,宾客陆续到来,周敏与两位舅母忙着迎客。这些来客,一向与林家交往紧密,多是京中的官宦人家。无一例外,大家都带了见面礼。周敏是来者不拒,大大方方接过礼物道谢,脸上带着礼貌而不失优雅的笑容。 众人对周敏的情况自是熟悉,见她言谈举止不俗,气度从容,想是自小就精心培养出来的,均对余娇容的看法大为改观。至少余娇容这个后妈没有将周敏养废了。却不知这些功劳余娇容半分没有,全是周望的。 来客之中身份最高贵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二夫人岳氏。这岳氏正是段云睿的母亲。她见到周敏后,着力打量了片刻,看得周敏莫名心虚起来。只是面上仍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周敏暗想难道段云睿对他老娘说了什么?否则岳夫人看她的时间也太久了点儿! 岳夫人笑着对老太太说道:“真个长得水葱一般娇嫩,看着就让人好生喜欢。” 周敏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笑道:“既喜欢,下次我让她到府上请安去!” 岳夫人笑看向周敏,说道:“尽管来,我那里有个园子,也是极好玩的!”接着又满怀歉意的向众人说道:“我又来迟了一步。大家勿要见怪!” 众人坐下闲聊吃茶,周敏听着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零零碎碎,几乎要睡着。可又脱身不得。正百无聊赖之际,林婧儿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见我们对面那个穿绿衣裳的姑娘没有?那就是高洁的意中人。”大概林婧儿跟她一样无聊,因此忍不住八卦起来。 周敏听后,心神为之一振,笑着瞧向那个女子。只见她端坐在椅子边缘,长得极为清雅秀美。那女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着她,侧头迎上周敏的目光,颔首轻笑,笑意温柔如水,连周敏都禁不住浑身酥软。 只一笑,李澜馨就赢得了周敏的好感。她的笑容有直透人心底,纯净而真挚的力量。说起林高洁,周敏就想起了段云睿,心里热乎起来,不知他今日来了没有? 仿佛只要他来了,陪在她身边,整个世界就不再无聊。 这些贵太太们聊的话题从家长里短,渐渐转移到时下流行的妆容衣裳。接着又由最近突然时新起来的眉型,聊到了宫内的妃子们身上。据说这款新眉型就是最受皇宠的杜淑妃首创,其余妃嫔纷纷效仿,然后流传至京中贵妇圈来的。 这些官太太们说起杜淑妃时,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屑。 “我听说杜淑妃老家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家里兄妹三人,因为穷得揭不开锅,就把杜贵妃送进宫里作宫娥。谁曾想竟被皇上看中,短短个多月时间,直爬上了淑妃之位!”一位夫人说道。 “真是好命!不然这滔天荣华怎么就落她头上了呢!宫娥被升为妃子的,我们大华立国百年,也是头一遭啊!”另一位夫人感慨道。 “前儿我去看望妹妹妹夫,路过一家大宅院,门口的大石狮子好不威风,门前停满了车马,人进人出,将前街都占了大半!我以为是哪个大官的宅邸。一打听才知是杜淑妃父兄的新宅子!原来皇上怜惜杜淑妃家境贫寒,派人将她一家子接进京来,赐了宅子和田地!”这位夫人话语中流露出一种不甚歆羨之意。 “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旁人也羡慕不来的。”一人道。 “杜淑妃的受宠程度,怕是前朝杨贵妃都有所不及!我听说自从皇上宠幸杜淑妃后,就不再碰其余妃子了!这份独宠才真正难得!” 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诸位夫人的心事,场面忽然安静下来。谁不想独得丈夫宠爱呢?!可官宦富绅人家,谁不是妻妾成群!反倒那贫困之家,男人无钱娶妾的,夫妻二人方能携手白头。 众人说起这些时,岳夫人只微笑听着,不置一语。那些夫人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这样评论一位宠妃似有些不妥,不过大华朝还未有因言获罪的先例,也就不甚在意,可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 二十 恰巧王氏来禀说宴席已备齐。众人便随着老太太移步到正房大堂里。王氏殷勤安排座次,很快就将这许多人安插妥当。她脸上的笑容热情洋溢,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极受欢迎。这份才干,周敏自叹不如。 大堂里设了两桌,一方一圆。圆桌较大,安放堂中央,诸位夫人坐了。林婉儿、周敏带着四五个女孩儿坐在东侧摆放着的八仙桌上。这样彼此方便。 王氏和林婧儿在圆桌旁安箸布菜,王氏又着人送了一桌席面到林高洁房里。周敏猜想那边除了陈翼,大概还有其他来客。 林婉儿始终怏怏的,周敏只得承担起东道主的责任来,吩咐丫鬟们倒酒。酒是果酒,果香扑鼻,清甜爽口。这些女孩子还算豪气,也不装腔作势,酒到杯干,三杯过后,席间气氛热络起来。 只听林婧儿高声向二夫人抱怨道:“婶子,你赶紧给高洁找个媳妇儿,不然每次我回来,都不得安生吃酒。” 众人大笑起来,她们都想起了自己刚嫁入夫家做媳妇时吃的那些苦头。 赵夫人一把拉过林婧儿,倒满了一大杯酒,送到她嘴边,笑道:“今儿让婶子好好服侍你一回。” 老太太因笑道:“你们这些小辈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那会子做媳妇的,规矩大得很,一步不敢行差踏错,不说抱怨,就连这样的想头都不敢有呢!” 王氏站在一旁,笑着说道:“我们的福气都是老太太、太太们给的,我们也就仗着老太太、太太们心慈意善,对我们小辈又怜爱有加,才敢偶尔偷个懒,放肆几回。” 众人笑道:“就你会说话,你也服侍得累了,且过来喝杯水酒。” 这边厢,周敏笑着对身边的李澜馨道:“你瞧,那边都催婚了呢!” 这些女孩子们皆知林高洁和李澜馨的关系,闻言也就此说笑几句。李澜馨哪招架得住,红透了一张俏脸,低声说道:“我不来,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周敏故作正经道:“别,我可不敢欺负你,不然表哥知道了,还不捶我一顿啊!” 林婉儿似被席间气氛感染,面色缓和了不少,她见周敏言笑晏晏,自己却愁眉苦脸,在这一点上,她又输了,于是收拾心情,加入到众人的闲聊中来。 周敏暗吁一口气,林婉儿心情恶劣其实与她无关,可她心头还是有些歉疚感。现在见她终于露出了笑容,也有如释重负之感。周敏挺喜欢李澜馨这个未来的嫂子,才不停的插科打诨,她知女孩子间无关痛痒的打趣最能消除隔阂,增进感情。 酒宴过半,众位姑娘脸上带着艳如胭脂的红晕,都停下了酒杯。出门在外,姑娘家喝酒自有分寸。怕喝醉了在人前失礼,传出去不好听。周敏也就不再劝酒。 一位身着绛红衣裳长相明丽的姑娘支着下巴说道:“真不知那杜淑妃长得如何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竟得皇上独宠如斯!” 这位姑娘是大理寺左寺丞黄庭松之女黄嘉薇。她酒量似是有些浅,已是醉态可掬,满脸娇憨之色。 “杜淑妃自然长的倾国倾城,不过我听父亲说,皇上也十分年轻,且姿容俊伟,最难得的是脾性温和。杜淑妃真是好福气,让人羡慕的很呢!”黄嘉薇身边一位穿青衣的姑娘说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俗话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今日爬得高,难保他日不跌重!德妃就是极好的例子。在杜淑妃宠冠后宫前,德妃最受皇宠,也曾风光无限。然而不到一年时间,落得个门庭冷落,听说日子很不好过呢!”说这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冷傲的白衣姑娘。 关于杜淑妃,大家原本还有许多话要说,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周敏打量了这个姑娘几眼,觉得她的话说的直接了点,可很有道理和见地。 见席上冷场了,周敏忙笑道:“管他受宠不受宠的,与我们实在没有丝毫关系。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唯有擦亮了眼,将来寻一个知心人,好好过日子就行啦。” 那姑娘竟然点了点头,让周敏有受宠若惊之感。后来周敏得知这个冷冰冰的姑娘居然真的姓冷,叫冷香雪。她前两个月刚及笄,父亲是工部郎中,这出身与周敏一样。 据说她父亲正准备送她进宫参选。周敏不禁暗自摇头,这位冷姑娘长得虽不错,然非绝色,加上冷若冰霜的性子,被皇上看中的可能性很小。 可恨这些当父亲的不琢磨着怎么做好官,一个个迫不及待把女儿往那金丝鸟笼里送,整日妄想着凭借女儿的荣宠一步登天! 周敏觉得冷香雪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便与她攀谈起来。熟络后,周敏发现冷香雪面上虽冷,心肠却极热。冷香雪最擅弈棋,周敏向她请教,她便亲囊相授,毫不藏私,而且极有耐性。当然这是后话。 二十一 且说这一天宴席散后,有人提议去花园里走走。黄嘉薇酒多了,撑不住要卧床睡觉。周敏只得叫上两个丫鬟扶着黄嘉薇,送她一径去了客房安置。 到了客房后,周敏看着两个丫鬟将黄嘉薇安顿到床上,正要抽身去花园,黄嘉薇忽然对她说道:“周敏,你觉得我长得标致吗?”她说话时舌头打结,十分含混。 周敏一时愕然,心想难道这个黄嘉薇看上了自己!那未免有些难搞,她对女人可没有丝毫的兴趣。胡思乱想间,忘了回答。 黄嘉薇其实也不要她回答,继续接着说道:“我知道自己绝不比杜淑妃美,入宫后怎能获得皇上的宠爱呢!” 黄嘉薇的两个贴身丫鬟有些急了,一个去哄她睡觉,一个为自家小姐的醉酒胡言向周敏道歉。周敏笑着摆了摆手,让她们照看好黄嘉薇,转身出去了。 在花园的小路上,黄桃道:“这下子热闹了,小姐将来去选秀有伴了。” 周敏叹了口气,说道:“黄嘉薇跟我以及白香雪都不一样,她似是甘愿进宫。最让人费解的是,她还未见过皇上,就像害了相思病!” 黄桃笑道:“这很正常啊!不是有人说了嘛,皇上不仅年轻而且仪容不俗。且他可是皇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周敏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人,不分男女对皇帝总是怀有特殊的敬仰爱慕之意的。 两人穿廊过庑,一路走到了花园入口的月洞门处。周敏眼尖,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从花园的粉墙下缓缓踱来。 这时一阵风过,吹动墙内一株古杏,漫天花雨随风飘落。那人像是烟霞薄雾中走出来一样。周敏看呆了眼,那人正是陈翼。 待他走近了,周敏行礼问好,娇声叫道:“姐夫好。” 陈翼微笑道:“敏妹好。” 周敏不敢看他的脸,目光在他健壮的上半身逡巡,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一袭窄袖长袍里的两大块胸肌和八块腹肌的诱人画面。如此想着,禁不住浑身燥热,脸上透出红霞来。 陈翼见她脸红不语,鼻端又传来少女身上特有的阵阵幽香,那香味混着了空中飘浮着的杏花清香,不禁生出一种迷醉之感。 可瞬间,他收摄心神,说道:“你可见着你婧儿表姐?我约了她在那边亭子里见面。” 周敏正心猿意马难以自持之际,听到婧儿两字,如被凉水兜头浇下,浑身泄气。醒过神来后,暗骂自己定力太差,见到帅哥就忍不住要意淫。 当下说道:“我没见着表姐,婉儿姐姐在花园里等我,我先过去了。”说着带上黄桃一溜烟走了。 陈翼呆立原地,望着她倏然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周敏见到陈翼时的异样,黄桃全看在眼里,她犹豫着开口道:“小姐,你是否对陈将军……” 这时她们来到了一处山石旁,四下无人,唯有几丛兰花在背阴处悄然绽放,幽香袭人。黄桃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些不好出口。 周敏明白黄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他已为人夫,我纵是有那意思,也不会真去做什么!你放心吧。” 黄桃越听越迷糊,她疑惑的问道:“小姐不是喜欢段公子吗?为何又……” 周敏摇了摇头,她也搞不太清楚自己的状况。自打她穿越到这具女身之后,对男色异常痴迷,简直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她恨不得像武则天一样,养一堆面首供自己玩乐。 这只是周敏的幻想。多年后,周敏没有当上武则天,却拥有了肆无忌惮畜养男宠的实力。可真当她的愿望实现后,她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多大的乐趣!反而被心中时刻萦绕的凄凉空虚感狠狠的折磨着。 “可能我还不够爱段公子吧!” 这一刻,周敏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给黄桃听,也给自己听。 黄桃仍不太理解。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够爱是什么意思?那到底是爱还不爱呢?不过这一次黄桃没有再问下去。 两人继续往花园深处走,远远的瞧见姑娘们在园中听雨阁二楼的露台上嬉笑打闹。 听雨阁四周种满了短叶蕉,蕉叶微卷,绿意盎然。若逢雨天,坐在阁内,摆一张棋盘,推开窗户,细听那雨打芭蕉声,是何等悠闲自在。 可是现在,周敏忽然不想过去了。她莫名有些烦躁,只想去找林高洁,请他给她弹奏一曲,清清心。 二十二 两人来到林高洁的院子外,四周静悄悄的,庭中槐荫当地,唯有一株紫薇开得热闹活泼。林高洁的贴身丫鬟水云说他与陈翼、段云睿吃过午饭后,匆匆出去了。 周敏问道:“可知他去了哪里?” 水云勉强答道:“不知道呢!” 周敏又问:“段公子跟他一道走的?” 水云摇了摇头道:“段公子在西厢房歇着。表小姐且进来坐吧。” 周敏双眼亮了起来,没注意到水云闷闷不乐的神情。正要随她进屋,西厢房那边传来开门声响,走出一人来,正是段云睿。他似是酣睡刚醒,脸上有两条淡淡的红色睡痕,有种孩童般的纯真感。 周敏立在紫薇树下,微笑着朝段云睿施了一礼,说道:“实在抱歉,吵扰了段公子高卧。” 段云睿忙道:“能在此见到敏妹,我高兴还来不及!” 段云睿在睡梦之中,正梦见了周敏。耳边传来周敏清脆的语声时,以为仍在梦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推门一看,周敏正俏生生的站在紫薇树下朝他微笑。那种梦想成真的感觉,让他激动之下,未加思索,心中所想便已冲口而出。 周敏闻言娇笑道:“真的吗?别不是随口敷衍,哄我开心吧?” 段云睿没想到周敏说话比他更直接,心里那一点尴尬的感觉即告烟消云散,接口道:“我所言皆是我真心所想,若非怕冒犯了敏妹妹,早说出口千百遭了。” 周敏甜甜一笑说道:“若你对我的情意毫无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冒犯呢!” 周敏见到段云睿的那一刻,方才莫名生出的烦躁顿消。又闻得他几句甜言蜜语,浑身三万八千个毛孔,没有一处不通泰!此刻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侧,打铁趁热三言两语,将两人的关系定在了一个亲密的范畴。 黄桃还好,水云完全适应不了他们这种对话内容,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林高洁去见李澜馨所带来的不愉快了。 黄桃道:“公子,小姐,不如到堂中坐下细聊?” 这时水云也反应过来,把两人让到堂中,吩咐小丫头子打来温水,自己亲去煮茶汤。周敏大剌剌在堂中左侧的玫瑰椅上坐下,段云睿道了声“失礼”转到槅扇另一边,在小丫鬟呈上的铜盆内洗脸净手。 周敏望着花几上定窑青釉弦纹瓶中开得清丽的茶花,耳听着槅扇那边水声啉啷,心里一片平和。段云睿洗脸时弄出的水响似比琴声更具抚慰心神的功效。这一刻周敏脑中勾勒出了嫁给段云睿之后的生活画面,脸上浮起笑意。 片刻后,水声消失,只听段云睿道:“撤下去吧。” 脚步轻响,段云睿从槅扇后转了出来,脸被清水浸润,面色越发莹白如玉,眉色浓黑如墨。 段云睿在椅子上坐了,微笑道:“高洁找他的心上人相会去了。” 周敏道:“那他可真不够朋友,把你一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了。” 段云睿笑了笑说道:“你找他若非有要紧事的话,也只能缓缓了。” 周敏道:“没什么事儿。今天热闹了一上午,我嫌烦腻,想听他弹奏一曲,清静清静。” 段云睿听罢,立时起身从墙上取下琴来,对周敏道:“跟我来。”说完携琴率先走出房门去了。 周敏随他来到房后的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中。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从墙外引入,晶莹的溪水被竹叶映染,色作淡绿,蜿蜒绕过竹林,往花园方向流去。小溪之上有座雅致的石桥,桥上设有形式简洁的石桌石凳。 段云睿让周敏在石凳上坐下,自己走过石桥,在竹林中盘腿坐下,将琴搁在膝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双手抚琴。琴音随即响起,曲调清正平和,与这流水淙淙,竹叶沙沙的自然之声融合无间,醉人心神。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周敏心中叫好,却不忍出声破坏这个由琴音营造出来的清静世界。周敏此刻方知段云睿选择来此处弹奏的妙处。若只在房内弹奏,弹得再好,也不可能有此灵动清透的意境。 段云睿肯花这么些心思来取悦自己,周敏不由心花绽放,恨不得跑上前去捧住段云睿的俊脸狠狠亲上几口,以示心中喜悦之情。 忽见段云睿对自己招手,周敏想也不想,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疾走了过去。紧挨着段云睿充满了弹性的手臂坐下,仰起情意绵绵的笑靥,眼里闪动着瞎子都看得出来的期待神色。 段云睿早被眼前秀色引诱得心乱神迷,忘了自己叫周敏过来,原是想听她弹奏一曲。当即俯下头在周敏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周敏双目涌出熊熊烈火,像被段云睿这一吻点着了一般。她捧住段云睿的脸,按之前的想法,狠狠亲了几口,最后两口相衔,便再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