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府嫡女》 第一章 初来乍到 楔子 深夜,宁远侯府内。 宁远侯夫人顾昭裹着一件石青色滚边绣缠枝锦鲤的长衫,歪靠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一副久病在床的样子。可即便是如此憔悴,仍难掩姿容俏丽。 站在对面的安庆郡主,正值青春好年华。粉面玉琢,五官虽不精致,却胜在娇滴滴的气质十分惹人怜爱。她穿了一件,越发蜜和玫瑰紫二色比肩褂,衬得面若桃花。这张生机勃勃的脸,和顾昭的形容枯槁形成鲜明对比。她一脸厌烦的看着顾昭,示意婢女将盛着毒酒的汝窑绘千鸟杯盏递上去。 顾昭美眸一眯,带着寒光射向安庆郡主。“我已时日无多,郡主就这么等不及?” 安庆郡主伸出修长玉手扶着还未见隆起的小腹,“我已怀了侯爷的孩子,你不死,我怎么进这侯府。我贵为郡主,难道要给人做小吗?” 顾昭从没有一刻觉得如此恶心和绝望过,胃里一阵翻涌,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伺候的大婢女翡翠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一面慌忙上前抚着顾昭的背为她顺气,一面恶狠狠瞪向安庆。“亏您知道自己贵为郡主,竟做起趁人家夫人病重同人苟合的龌龊事来。真是丢尽了王爷的脸!” 安庆郡主何时被下人这样吼过,既气愤又羞恼,一步上前狠狠给了翡翠一记耳光。“贱婢,哪里容得你插嘴!” 翡翠吃痛,扑倒在顾昭身边。顾昭一面伸手去扶她,一面无奈的看向比她小了很多岁,正值青春好年华的安庆郡主。“安庆,我与你长姐安禾乃是至交密友。自小看着你长大的,如今看你这样委实痛心。你自幼乖巧,知书达理,恭顺贤良,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 这虽是顾昭发自肺腑对安庆郡主的一番好意,可安庆听了却委实不是滋味。“你好意思说自己和我长姐自**好?”安庆郡主冷哼,“你借由同我长姐交好常出入我祁王府,与我兄长私相授受,私定终身。最后却始乱终弃,害我兄长伤心,至今未娶。这就罢了,你抛弃我长兄却是夺了我长姐的心上人。你好意思提我长姐,我都不好意思听!” 少年往事汹涌铺面,这些年,她顾昭又如何过的好过。安庆那时太小,并不知道个中缘由。她又如何同她解释?顾昭语塞,茫然的看着安庆郡主。半晌后方才喃喃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在外听了许久的宁远侯徐世卿挑了帘子进门,走到顾昭身边,捏起她的下巴。“造化弄人,你在后悔没有嫁给荣演是不是?你嫁给我这么多年,却心心念念想着别人,你当我是什么?!” 顾昭被他捏的下巴生疼,无力的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生异常好看的脸。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我原本就同阿演情投意合,是你横刀夺爱。你抢了我,却不曾真心待我一天,你又当我是什么?!” “我不曾真心待你?”徐世卿冷笑,手上力度越发紧了。”我不曾真心待你?哈哈,我徐世卿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娶了一个从不将我放在心上的女人!” 顾昭本已病入膏肓,被宁远侯这样折腾,更觉晕眩难忍。十分艰难的开口道,“这许多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业……我如何不将你放在心上?” 顾昭十五岁嫁入宁远侯府,十多年,她为这个外表繁荣内里渐渐走向衰败的侯府付出了多少心血。她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病中的婆婆,教养小姑,帮持小叔。因为有她的呕心沥血,走向衰败的侯府才渐渐又有了回升的起色。她利用娘家的关系,一路为徐世卿开疆拓土,保他仕途坦荡。为小姑寻了好的亲事,小叔们也各凭其长谋得了前程。她将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庄铺有序经营。不过十年,就掏空了她的身子。她做这一切为了什么?是为了对得起一品夫人的诰命。对得起作为宁远侯夫人的本分。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徐世卿。 徐世卿听不下去,一把拉起顾昭,用手点着她的胸口。“你问问你自己,这里到底装了谁!” 顾昭被这样一晃,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本想伸手去抓徐世卿来稳固住自己,可身子却软软的倒了下去。 “昭儿!”徐世卿慌了神,忙伸手拉住顾昭,将她揽进怀里。“昭儿,昭儿……快去请太医!”徐世卿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摇晃呼喊,顾昭都没有任何反应。徐世卿颤抖的伸出手来在她鼻息处一探,顿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屏风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目光中不见一丝少儿天真,充满仇恨的盯着安庆郡主,小手握紧成拳。 大齐怀德十三年,一品夫人宁远侯夫人徐顾氏陨。有人趁夜将顾昭亲笔写的一封信送入宫中皇后处。 =========== 已过戍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被召进宫中的英国公姜执玉和夫人秦氏仍未回府。端坐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的老太太,渐渐露出了焦灼之色。左手撵动紫檀念珠的节奏有些紊乱。 一旁伺候着的心腹田妈妈见状,命人将屋内的灯都点了起来。自己端了一杯六曲安神茶来,递给老太太。“老祖宗,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老太太心里头惦记着宫里头的情况,哪里喝得下去。只将那汝窑三清虾的瓷杯接了过来,用杯盖拨了拨茶后,放置在一旁的雕花小炕几上。眉头微蹙,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传唤道“侯爷来了”。 老太太猛然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身上穿着的石褚色绣团花对襟褂子。听见珠帘碰撞的清脆响声,转头看见一身官服的英国公走了进来。 “宫里头什么情景?老太妃身子如何了?”老太太一看见英国公,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英国公生的俊眉修目,因少时出身兵营又多年带兵行军,虽已年过四十,仍然身姿挺拔。一身官服更衬得他贵气逼人。 英国公见母亲端坐在炕上,一脸焦灼的看向自己。忙摘了官帽,递给一旁的丫鬟百灵,恭敬的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太师椅内,端了田妈妈递上来的茶,又将无关人等清了出去。只剩下母子二人和田妈妈时,才开口。“太妃娘娘不过是偶感风寒,倒无大碍。只是……如今皇上的病却是越发重了。”说着便有些沉重的拧了眉。 当今的圣上,正是老太太的亲侄儿。皇帝生母早逝,老太太是亲手带大的皇帝。姑侄二人感情极好。听到这消息,老太太不免心中大荒。“皇帝怎么了?” 听闻前些日子,现下风头正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西域胡姬丽妃暴毙,皇帝委实伤心了好一阵子。休朝三日,并以国丧厚葬后,仍然难以走出悲痛。日日萎靡不振,恹恹无神。荣氏一族出情种,老太太以为皇帝不过是跟他的叔伯兄弟们一般无二,伤心一阵也便扔开手去,却不料是这结果。 作为自**情极深的表兄弟,朝堂上左膀右臂的辅政大臣,英国公更是痛心疾首。哀哀叹了一口气。“圣上本就得了中风之症尚未痊愈,又逢丽妃娘娘过世悲伤过度,加重了病情。儿子今日借着去探望太妃的由头,私下里去探望了圣上。他……已经卧床多日,认不得人了。” 姜太妃以探病为由,邀请侄子入宫,实则无非是皇帝病重的消息眼看着就要藏不住了,一旦消息走漏,必定引起朝中动乱。太子早亡,皇帝一直没有立储,几个年长的皇子借由母族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年幼的皇长孙和其寡母太子妃地位岌岌可危。 这太子妃是谁?是英国公姜执玉的嫡长女。老太太院里从小养到出嫁的大孙女。 大长公主出身的老太太,最知道皇家的艰难和披着亲情外衣的隐秘利益争夺。悲戚过皇帝的时日无多后,更揪心于孙女和重孙的安危。“华姐儿和焕儿你可见到了?” “太子妃娘娘一直在太妃娘娘身边侍奉汤药。小皇孙染了风寒,现下养在皇后处。”姜执玉反倒是心下稍安。顾后出自镇国公府,镇国公世代忠良,顾后也为人忠厚纯善。小皇孙由她照顾,安全许多。 老太太却觉得委实不妥。“皇后娘娘刚死了胞妹,正是伤心,如何能分出精力来照顾小皇孙。” 英国公倒是不这么想,“皇后娘娘不仅照顾着小皇孙,还将胞妹所出的小公子接到了宫中。现下皇后的坤宁宫中养着四皇子、小皇孙和宁远侯府的小公子。” 姜老太太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张嘴。 皇后娘娘的妹妹,宁远侯府人顾昭,此刻正坐在窗边发呆。她委实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从重病惨死的顾昭,摇身一变成了英国公府的嫡出二小姐姜采的。 第二章 父亲大人 说起来这英国公府姜氏,同镇国公府顾氏也算是沾亲带故。只是顾昭长了姜采10岁,素日里并没有太多交集。印象中只记得她是个羸弱多病、爱哭矫情的小姑娘。性情到底如何、可否婚配一概不知。倒似乎听二弟顾桓提过几次,自己却并未在意。 如今看姜采这卧病在榻的样子,想来是这孩子突然引发了什么顽疾,一命呜呼,而她自己放不下太多尘事,雀占鸠巢重返人间了。顾昭的脑海里是有一些姜采的记忆的,只是这记忆并不全面。她只能知道个大概,似乎她这次发病,与继母所出的妹妹脱不了干系。 深宅大院,总是少不得这种勾心斗角。经历了一世的风雨,顾昭早已厌烦透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为人妻,为人母。只要安分拉扯孩子长大,做个和蔼的婆婆享享清福就好了。可谁知她却一下又被打到了待字闺中之时,借由着别人的身份要重新走一番曾走过的路。顾昭叹了一口气,有些恹恹的揉了揉眉心。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碧丝见状,心下以为姜采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取了一件杏粉色绣百花穿蝶的薄披风披在姜采身上,“姑娘,窗边凉,仔细冻坏了身子。您也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了,待大少爷回来会给您做主的。”她语气温和软糯,很是恭顺。 姜采抬眼去看她,见她容长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满是温顺,左脸颊一颗泪痣,带了几分苦情相。 “大少爷现下在京郊兵营训练新兵。几时才能回府?姑娘素来体恤大少爷,不愿意少爷被内宅俗世烦扰。就算少爷回来了,姑娘也会闷住不说。姑娘又惦记老太太上了年岁,不愿意她知道小辈们不合家宅不宁,又心疼老爷公务繁忙不想让他回了家后还不得清闲。这些年那秦氏一脉这般嚣张,不就是抓住了姑娘为了大家忍气吞声吗?”碧柳端了一碗桂圆红枣羹放在姜采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条形桌上,伸手点了点碧丝的额头,“姑娘心善,你就别再劝着姑娘忍气吞声了。没得让人欺负的过不下去。” 碧柳声音爽脆,生的圆脸细眉,眉眼间就透着一股子爽利泼辣。姜采唇角弯了弯,拿了汤匙搅动着碗中的羹汤。 看来原主是个无原则善良软弱的人,和她顾昭的性格还是相去甚远。 “你少说两句吧。”碧丝给碧柳打了一记眼色,“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那要看忍什么,怎么忍。既然现在她顾昭借由着姜采的身子活下去,那这后半生就是她的后半生。怎么做人,如何做事,她说的算。从此顾昭是姜采,姜采亦是顾昭。 碧柳还要跟碧丝争辩,却被碧丝拉住,使了眼色让她去看姜采。见姜采顾自拿着汤匙喝汤,一言不发,碧丝也有些纳闷,顾自收了声。 姜采凝眉,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生母过世后的种种遭遇。胸中的烦闷、委屈、隐忍和不甘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原主离世前的悲痛和绝望,她感同身受。顾昭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从不指靠老天和别人伸张正义。举凡自己受到不公,均会以雷霆手段回击。顾昭有舍不下的孩子想要照拂,姜采也有散不去的怨念要消除。既然得以重生,便是天理昭昭,要她自己来讨个公道。 “现下几时几刻了?”姜采放下手中汤匙,问道。 “戍正二刻。”碧柳看了一眼墙上的漏钟。 时间还不算太晚,姜采点了点头又问道,“父亲可回府了?” “国公爷已回了,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此刻正回书房要考校少爷们学问呢。”碧柳是琉璃阁内的小灵通。 看着她的机灵样子,姜采想起了前世身边的贴身婢女流苏。嘴角微微扬了扬,道,“去厨房要一碗下火的羹汤,收拾一下,我们去书房看看父亲。” 姜采有些畏惧英国公,很少主动去见父亲。碧丝有些惊讶,愕然半晌。碧柳却很是高兴,唱了一声诺,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国公爷准备羹汤。”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拉碧丝,“姐姐快帮姑娘整理啊。” 碧丝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扶了姜采起身。许是坐了太久,又未痊愈。这一起身,姜采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紧拉着碧丝的胳膊,停顿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碧丝看她脸色苍白,无力眩晕的样子,心疼劝道,“姑娘身子并未大好,又是更深露重的,不若就不去看国公爷了。” “还是去吧,我委实担心姑祖母和姐姐还有焕哥儿。”姜采坚持。碧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扶着姜采去整理妆容,换了衣裳。 碧柳去厨房取了一碗百合蜜枣汤,装在白瓷绘五彩花卉的小汤盅内,用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端了进来。姜采掀了盖子,见汤汁浓郁,色泽上乘,点了点头。又自取了安神香放在茶盅旁边,留了两个二等丫鬟看家,自带着碧柳、碧丝两个出了门。 此时已至深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风习习,带了几丝寒意。姜采因是大病初愈最是畏寒,临出门前手里捧了一只白铜錾花手炉。英国公的书房离姜采的院子有些距离,好在院子里每隔一段距离都放置了一盏琉璃罩的八角宫灯,每日里有专人点、熄。一过戍时,院子就被宫灯照亮,走起路来倒不费力。主仆三人,一盏茶的功夫便就走到了书房。 守在门口的小厮福旺见了姜采,忙行礼问安,正要进门通报,却被姜采挥手拦住了。“父亲正在考校弟弟们学问,莫要叨扰了他们。我进去略坐下等一等,便是了。” 福旺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小的还是进去禀报一声吧。” 姜采在他的神色里似乎看出来点什么,更坚持不让他去。“不用,这里是内书房,父亲不会见朝中同僚亦不召见府上幕僚,无非是兄弟们在里面和父亲讨教学问。我进去也不妨事。” 姜采是先夫人留下的嫡小姐,虽然素日里被秦氏一脉欺压的没了嫡小姐的派头。可下人们尤其是国公爷身边的下人还是不敢随意忤逆的。福旺虽然十分纠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诺诺退到一旁,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屋内。 碧丝将厚重的湖蓝色门帘掀开,请姜采进门。方一进门,便听见内阁里面传来一阵说话声。虽听得不清楚字句,却听得见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姜采和碧柳四目对视,默契的屏住声音。放轻了脚步走到紫檀木绘青竹节节高的屏风旁。 此刻屋内的声音听的异常清楚。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声音说道,“素日里先生偏心,说我们女孩子不用科举入仕,只要识字能填词做对,增增雅兴便好了。可女儿不觉得,大姐姐当年不正是因为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写了一手好的策论文章,方才得了圣上的赏识,与先太子结缘的吗?” 说话的正是英国公继娶夫人秦氏所出的四小姐姜淮。如今正是花蕊初绽的年纪,穿着一件葱绿色的对襟小褂,仰着一张稚气未脱的俏脸,天真又带几分得意的看向父亲。 英国公捏着宣纸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纸上娟秀的小字写的十分工整。文章措辞结构不甚严谨,辞藻却十分华丽。若是以策论来评,对于实时的见解有所偏颇,算不得是一篇好文章。华而不实。可小女孩用来书法书法情怀,倒也可圈可点。只是英国公府出了一个太子妃已经足够保得住姜氏荣华了,其他的女孩子锦上添花小有才情便好。若要再出什么皇妃、贵妻,大可不必。姜淮好学上进是好事,可若心思太多了恐怕会招灾祸。 英国公眸色一沉,想着要说教女儿一番。可对上孩子充满渴望的天真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话锋一转,说道,“华姐儿的文章写的极好,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行文也有章法。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幼,还不该写这种大文章。读好四书五经,扎扎实实打好基础才是正经。” 姜淮觉得得了父亲的夸赞很是高兴,继续又道,“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庄先生说过了这个冬天就要南下养老,眼瞧着家里头就没有先生教书了。可女儿不想没有书读,听说宫里头的公主、郡主们也都能在太府里读书呢?公主们都要伴读呢,父亲能不能找姑祖母和大姐姐说说情,也叫女儿进宫读书。女儿也想多学知识,以后做个像大姐姐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英国公默然。他似乎需要好好跟秦氏聊一聊了。 “你为何只以大姐姐为榜样,却从不提二姐姐?”英国公将姜淮的文章放置在桌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姜淮。 姜淮觉得父亲的目光有些阴沉,心下打了个突。很快反应过来说道,“祖母常说,大姐姐是这府上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女儿自是首先要以大姐姐为榜样。二姐姐为人恭顺贤良,女红极好,女儿自然也是要以她为榜样的呀。只是……比起女红、烹饪那些女孩子的玩意,女儿更喜欢读书写文章,自然更偏向于大姐姐一些。” “你二姐的骑射功夫在京城贵女中也是可圈可点的。”英国公仍然目光直视姜淮。 姜淮心里头有些不高兴,母亲说的极对,父亲即便对她和弟弟千宠万爱,都还是更器重先夫人梁氏留下的一对儿女。她忍着心中的不甘,撒娇道,“爹爹,您不疼我了。二姐姐总是仗着武功好就欺负我,您还要我跟她学,学什么呀!” 第三章 继母的烦恼 站在屏风后的姜采石化了。到底是谁欺负谁?这种不要脸睁眼说瞎话,说不过就撒娇卖萌的本事,还真是厉害的紧。原主不过才刚15岁,面对这种仗着年幼刷底线的妹妹也的确是有些难对付。可惜,如今她姜采换瓤了,可不是能忍得了别人背后搬弄是非的。 姜采给碧柳使了一记眼色,两人转过屏风进了门。正拉着父亲衣袖撒娇的姜淮脸色一白。英国公仍然是那副耐人寻味的神情看着姜采。 姜采恭恭敬敬的福身行了礼,“女儿听闻父亲才自宫中回府,又接着考校弟弟们学问,委实辛苦。便去厨房端了一碗百合蜜枣羹来,给父亲滋补去火。”一面说着,一面顾自端起画着八仙拜寿的汝窑汤盅,放在英国公面前的桌案上。轻瞄了一眼姜淮的策论。很是友好的对姜淮笑道,“四妹妹也在呀。也是来给父亲送吃食的吗?” 女子在闺中该尽的本分,便是协同主母照顾好父亲和兄弟的饮食起居,管理好内宅。姜采这话问的没毛病。你姜淮没送羹汤,没送衣裳,似乎有毛病。 联想起父亲刚才隐隐偏袒姜采的做法,姜淮心中又羞又恼。这个窝囊废姜采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了。姜淮一瞬间尴尬过后,道,“爹爹方才还要我多跟二姐姐学习呢。淮儿却是要多学姐姐的温柔体贴,做事周到。” “父亲不是说,要你多跟我学习武学之术吗?”姜采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淮。她既然连父亲夸她骑射极好都听到了,那自是也听见了自己后面那些话。饶是姜淮再怎么胡搅蛮缠,仍然是个大家闺秀,此刻涨红了一张脸不知如何作答。 姜采笑笑,“我是因着自幼有心疾的毛病,大哥怕我被病气缠扰,方才教我功夫增强体魄。实是无奈之举。女孩子安安静静的写字、绣花、弹琴下棋再好不过。妹妹自幼身体健康,是福分,何必来受这份辛苦。” 姜采是病弱之躯,仍能勤练武功,强身健体。姜淮健健康康的,未免有点太娇气了。姜采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这个。姜淮气恼,却无可奈何。若是当着英国公的面和姜采唇枪舌战,免不得落个姊妹不睦,寻衅滋事的罪名。宁可吃姜采口头上的亏,也不能吃英国公心上的亏。姜淮强压着怒火,偷偷狠剜了姜采一眼。姜采权当没看见,认真的看着垂眸和羹汤,好似完全状况外的英国公。 喝了一口羹汤的英国公此时抿了抿唇道,“这汤的味道极好。” 姜淮找到了台阶,忙不迭道,“爹爹若是喜欢,明日女儿就多和教习嬷嬷学习,也给父亲做。” 英国公顺道夸赞,“好孩子,爹很是欣慰。” 姜淮搂着英国公的胳膊撒娇,向姜采投来得意的目光。姜采心中叹气,果然女人天性就是争宠! “爹,您还没说,女儿的文章哪里需要修改呢。”姜淮使出浑身解数,来将英国公的所有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英国公拿起桌上的文章,递回到姜淮的手上。“作为女孩子,你写的已经足够好了。” 姜淮其实并不满意,她今天的目的是求英国公将她送进宫中伴读。可眼下姜采在,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一面怨恨姜采搅局,一面只好收场,对英国公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二姐这么晚还来寻父亲,想来是有事情要同父亲说。女儿就先告退了。” 语毕,便向英国公和姜采各行了一礼。姜采回礼,目送姜淮转过屏风,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方才转过头来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于她并不陌生,他与徐世卿同朝为官,同掌兵权,在朝中既是合作伙伴又是竞争对手。怀德年间,正是与民休养的太平盛世,大多数武官都无用武之地。可唯独英国公,参与过平西战争,立下过赫赫战功。凭这一点,徐世卿就难以超越他。更不论他本就是皇亲国戚,更为人谦和谨慎,城府极深了。在顾昭的眼里,英国公是个可怕的对手。可在姜采眼里,便就是一个让人敬畏的父亲了。这种角色的转变,对于姜采来说是需要些时间来适应的。 她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他是我爹后。听英国公道,“身子还没痊愈,这更深露重的跑出来,没的又染了病气。药都按时吃过了吗?爹瞧着,你这脸色还是不好。”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自柜子中拿了一个锦绣编织的软垫子放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吧,别总站着。” 这位爹,似乎是个疼孩子的好爹。姜采依言坐下,又将暖炉抱回了手中。“女儿的病好多了,只是未查出引发心疾的源头。” 多半是被人害的吧。英国公并非嫡子上位,一路艰辛比旁人多领悟了些。他也是心疼姜采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知该怎么做主。 “父亲不必担心,左不过是吃错了东西,用错了东西。下次仔细些就是了。”姜采今天并不是来告状的,她抓着了主要话题,“姑祖母和姐姐可还好?” “都好,太妃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素日里也不需要你姐姐做什么伺候,只陪着聊聊天,也不辛苦。焕儿养在皇后处,有四皇子和宁远侯府的小公子陪着,日日也是极欢快的。你姐姐还叫带回了许多东西分给你们。因着今日回的晚了,我并没叫人分配。明日去你祖母那领吧。”英国公看着女儿这般懂事,更坚定了要去跟秦氏好好聊聊的决心。 临终前托付的那封信果然已经送到了皇后手中,长生有皇后姨母照顾,她总算能稍稍放下心来。眼下忧心儿子还太早,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在是正经。姜采在心中思索一番后,又说道,“既是这样,女儿就放心了。母亲走的早,幼时都是大姐姐不辞辛劳体贴照顾,才叫女儿又拖着这带病之躯。如今姐姐面临困境,女儿心下委实着急。” 原配梁氏过世时,姜采才刚满一岁。继母再好,对待孩子到底是有偏颇的,这是人之常情。想来秦氏不见得会如何故意为难姜采,照顾不周倒是有的。想到女儿自小病弱,又如此懂事体贴。英国公这些年被秦氏母女拉偏的心,又稍稍的偏回了一些。于是安慰女儿道,“你大姐姐也惦念着你,待太妃身子大好了,便写个帖子给你姐姐,接你去宫中小住些日子。” 那简直太完美了!顾昭、姜华与安禾郡主未出阁前是至交好友。顾后同姜华也私交甚密。入宫不仅能和前世好友、姐姐相处,更能时常看见儿子,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姜采忙不迭的向英国公致谢,并适时的告了退。 姜淮出师不捷,未能达到目的。早就买通了英国公书房的丫头透露信息。这厢正在和母亲抱怨未能得到父亲应允走关系进宫,那厢便听见有人来回话,说英国公准备过几日送二姑娘入宫去太子妃处小住。 姜淮抓狂,伸手便将怀中的姜黄色泼墨引枕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负气鼓起腮帮子,怒道,“平时唯唯诺诺不见如何,今日倒是使出浑身解数了。犯了一次病,没叫她丢了那条短命,反倒叫她生出智慧了!早知道,合该药多下一些,叫她死了干净。”一张天真懵懂的小脸上,生出一股狠戾。 一旁的秦氏,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账本微微蹙了眉头。“有这股子力气生气,不如安静下来想想怎么对付她。你在这发脾气可阻碍不了她进宫。”一面说着,一面示意旁边伺候的小丫头把姜淮扔出去的引枕捡回来。又道,“你这小嘴巴也要注意些,不要浑说。仔细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里里外外都是娘的人,哪个敢多嘴多舌?”姜淮小脸一扬,满脸的骄纵和不屑。 秦氏是宠爱女儿的,也爱她这样的“真性情”。可在内宅里生存,凡事要多隐藏几分才好。便又循循善诱道,“这府上到底还有个老太太,内宅的事情可不是娘一个人说的算。这些年经营下来,虽将这府上的人换了七八成,可到底是老太太和先头的梁氏管的年头更多。咱们这样的簪缨世家,就是下人们也都有着盘庚错节的关系。一个不仔细,可能我们用着的哪个人就是老太太心腹的亲戚也未可知。凡事要谨慎,方才能立足长久。” 姜淮拧起了柳叶眉,那股子怨气也缓和了不少,也是爬到秦氏身边,说道。“娘的意思是,老太太在一天,您就不能真正的当家做主?我们就奈何不得姜采他们兄妹?” 秦氏点了点头。事情的确如此。老太太是大长公主出身,最注重的就是嫡庶长幼。她虽是明媒正娶的继室,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填房,她的孩子尊贵不过原配所出。英国公百年之后袭爵的只能是嫡长子姜柏,不能是她的儿子姜枫。姜采能有百箱嫁妆嫁给贵胄,姜淮只能有五十箱嫁给勋贵。这就是差距。更何况,当年有些隐秘之事,老太太也不是不知道。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保英国公府太平。她若真是对姜采兄妹下了死手,老太太也是不准的。 就比如上一次对待姜采,她以为姜采是逃不过去的。老太太也会死无对证,可谁知她不仅活了过来,还似乎是突然开了多年没开的窍。生出了几分机智和勇敢。这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继室难为啊!孩子们的前程渺茫啊!生存艰辛啊!秦氏看着怀里若有所思的女儿,忽而生出一腔孤勇来,姜采和姜柏必须死! 第四章 接头 正在对镜卸妆的姜采打了一个喷嚏。碧丝才从姜采头上卸下来的赤金莲花玛瑙红玉簪放进二层雕花紫檀妆匣里头,有些责备。“姑娘还没大好,这更深露重的怕是要着凉的。” 姜采笑笑,“没的那么金贵,眼下还未入冬夜里也不大冷的。只去厨房上端一碗来给我暖暖胃就是了。” 碧丝听见,忙转身去吩咐留在外面的小丫头去厨房端汤。打量着姜采喝了汤就要安寝,又嘱咐小丫头们去抬些热水来给姑娘洗漱、泡脚。 屋里仍留着两个贴身的二等婢女忙着替姜采挂衣裳、用汤婆子暖被子,中途也自说笑着。姜采瞧着这一屋子的温馨热闹,恍如隔世一般。再去看铜镜中那张并不算陌生的脸,肤若凝脂,柳眉杏目,鼻尖微翘,朱唇轻启,一脸的烂漫天真。这样年轻有生机的身体,真好。姜采正自感怀,已有小丫头端了姜汤进来。她顾自喝了,又由碧丝两个伺候着梳洗后,将一双脚泡进盛着煮好花椒水的木桶中。热气从脚底慢慢延展,一直到四肢百骸。姜采舒服的感叹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说道,“西廊下怜二嫂子家的庆哥儿如今有多大了?” “姑娘怎的忽然问起他来了。”正坐在姜采对面向木桶里添热水的碧柳有些不高兴。 姜采是觉察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的,只未来得及多想。便被上前来添干姜药包的碧丝打断了。“庆哥儿年纪上比姑娘要长两岁呢。前些日子听姜贵儿家的说,很是调皮,既不喜读书,也不好算账,整日里只喜在城里头乱走,四处结交朋友。日日跟家里头要钱,也不知都将那钱都使哪里去了。怜二奶奶常去老太太跟前哭,孤儿寡母不易,老太太心软,常有接济。” 这个姜庆与顾桓交好,是个十分机敏又有几分侠义的人。虽是依附英国府生活的姻亲,却也算是有算计,知道谋前程的上进青年。还是顾昭的时候,姜采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也知道他“使钱”都是去做了些什么。眼下姜氏兄妹,是需要外援的。以姜采现下的资历去结交其他府上的人,怕是不大现实,可是小施恩惠于依附英国公府过活的亲戚,却是轻松。 西廊下住了几户亲戚,以姜庆家与老祖宗走的最近。却是因为那姜庆的母亲怜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能投老太太喜好,以一远房族亲的遗孀身份踏入英国府中心。原主姜采,是个内敛且有些耿直的人,最不喜这耍心机攀附权贵的人。可如今的姜采,人情冷暖看的多谢,自然对人生又有了另一番体味。 第二天一早,痊愈的姜采,便由碧丝、碧柳两个陪伴着往老太太的寿安堂请安。素日里都是晨初二刻请安,因今日是初一,老太太照惯例要去小佛堂拜一拜,便就将请安的时间挪到了晨正。 姜采进门的时候,老太太还未从佛堂回来,屋子里却已经坐满了各方的姑娘、夫人们。 姜采一进门,见这姹紫嫣红的一片,当即有些眩晕。 都说英国公府是这大齐最旺名门,光是住在东府的国公一家就已经完全看花了姜采的眼睛,更不论再算上那西府的一家。姜采有些懵的站在门口。 小侄子姜子明看见姑母,一溜烟的从乳母怀里跳出来,扑到姜采身上。“小姑姑,您大好啦!”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抱着姜采的腿仰着小脸,满脸的欢快。 姜采是最喜欢小孩子的,见他这般可爱又这般亲人,忙蹲下身来将他抱在怀里逗弄。“明哥儿想姑姑了怎不去姑姑院子里转转。” 姜子明听了这话,小脸一垮,“曾祖母日日抓着我写字。”小奶音陪着委屈的小表情,十分可爱。 姜采忍不住捏了一把他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一面心下腹议,这孩子不过才四五岁的光景,就被老太太抓着识字读书。英国府能长盛不衰,子孙各个出类拔萃,的确是跑不了家学渊源。又偷眼去打量左右逢源的秦氏,姜采心中不免冷笑。若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簪缨世家,秦氏想要兴风作浪还有点机会。既然是治家严谨的英国公府,姜采加点薪火,秦氏怕是就要被烤熟了。 姜淮最见不得姜采受欢迎,哪怕是人家的亲侄子。酸溜溜的上前来,也捏了一下小子明的脸蛋。“明哥儿眼里怎只有二姐姐一个姑母,咱们就不是你的姑姑吗?小姑姑、小姑姑的叫着,叫你真正的小姑姑心里头不吃味?”一面说着,一面向着五姑娘姜瑜的方向努了努嘴。 躺枪的姜瑜素来不喜姜淮,此刻未免恼她的殃及。抻着老太太不在,也壮着胆子回嘴道,“这府里除了大姐姐,哪一个比大哥年岁大了?明儿哥管哪个叫小姑姑不对?四姐姐这是在计较什么?” 姜淮从不把庶出的姜瑜放在眼里,未曾想她竟然当众回击自己。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嫡女的骄纵劲儿眼看着就要迸发出来。 一旁喝茶的秦氏,将手中的汝窑豆青三虾图盖碗茶杯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明儿,你采姑姑身子才好了,你这猴一般的缠在她身上,没的累坏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一旁的乳母方氏。“奶娘还不去把哥儿抱下来,仔细累坏了姐儿老太太责罚。” 奶娘在秦氏手下讨生活,哪里敢不听,忙不迭上前去报小子明。子明虽然不愿意离开姜采,可自小没了娘的孩子最会看脸色,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姜采,临了小胖手还在姜采的袖口处抓了抓。 你们几个争论大小姑姑、远近亲疏,我只在姑母前添了你们的乳名。既不用计较大小,又不体现亲疏。这个尴尬化解的极好。姜采深深的看了秦氏一眼,对手不弱,才有博弈的乐趣。 她秦氏做出了大家长的姿态,姜采也不能丢了嫡女的做派。“哪得那般娇贵了,如今既是大好了,使一点子力气不碍事。太太哪里是怕老太太责罚,分明就是疼我嘛!”姜采巧笑嫣然,一面说着,一面一一给屋子里的长辈们见了礼。 姜采这一反常态的做法,让秦氏嘴角抽了抽。喝茶的三太太呛了一口茶,咳嗽不止。去拿果子的四太太手一顿,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姜采。这榆木脑袋的大侄女,终于开窍会说好话了。 “采姐儿再说谁疼你呢?”一个略显苍老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姜采忙回过头去,见两鬓花白的老太太一身素气的被人左右搀扶着进了门。姜采忙上前去,接替了大丫鬟彩环,同怜二奶奶一起搀扶着老太太。“自然是老太太和太太都疼我!” 老太太见姜采脸上有了血色,眼睛也比从前澄明,精神头极好。心里头也是大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若不仔细疼你,这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住。” 说话间姜采已扶着老太太在东面临窗的酸枝木镶嵌螺钿贵妃榻上坐下,同怜二奶奶点头打了招呼。 “老太太今儿上香一直求子孙平安,您瞧瞧,菩萨这么快就显灵了。采姑娘身子不仅大好了,还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呢。”怜二奶奶嘴巴最甜,眼风瞧着,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头是更偏私自幼生母早亡的姜采的。 这话说的老太太心里头熨帖。可也不好只把注意力都放在姜采一人身上。毕竟那秦氏到底是续娶的,于原配留下的孩子心里头到底有些隔阂。老太太若是一味表现的太疼姜采了,反而给姜采招来祸端。于是便招呼田妈妈,“去把昨日里太子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宫花、首饰都拿来给姑娘们。” 不多时,田妈妈便捧了两个黑漆雕花大盒子来,打开来是五只一模一样的宫绸做的时兴绢花,五只打造一模一样的羊脂玉凤头簪。大姐姐真是费心了。即便是价值一样,花样不一样的东西,姐妹们都难免会各因喜好生出大姐姐偏心的嫉妒心,这样一水的统一标准,就是再吹毛求疵的人也挑不出毛病。姜华这些年,历练的越发老道了。 老太太因早起拜佛,不多会就显露出了疲惫之态。众人便都起身告辞,秦氏见姜采似乎是没有想要跟老太太状告她下黑手的意思,心下稍安。只是今日姜采的举动与往日大不相同,她便不敢掉以轻心。 姜采自然是不会眼下出手对秦氏一脉做什么,总得抓住什么致命的把柄,并耗尽她的耐心,在她最懈怠的时候一击毙命才是。姜采对秦氏客客气气,又亲了亲闹觉的小子明,领着碧柳碧丝走了。 才刚出了老太太院子,转过回廊,往后花园的小拱门处走,便听得有人在后面叫她。姜采忙停住了脚步,回头。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昨日想到的姜庆的母亲。 “二姑娘,可让嫂子这一顿好追。”怜二奶奶走到姜采身边,脸上浮着一层犹如疾走出现的潮红,呼吸略略有些乱。 第五章 管闲事 姜采有些意外,客气寒暄道,“嫂子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嘱咐吗?” “嘱咐不敢说,”怜二奶奶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是有件事儿要求姑娘呢。” “都是自家亲戚,嫂子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只管说,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我帮不上,也会回禀父亲、祖母并哥哥的。”姜离正想着与她结交呢,再没有不客气的道理。 怜二奶奶不知姜离心中所想,只想着人人都说东府的二姑娘面软心慈最好说话,如今看着不假。于是更加殷勤,“谁不知道这阖府上下,最尊贵的姑娘就是采妹妹。况采妹妹这些年日渐大了,也常帮衬着老太太协理府中庶务,老太太常夸你办事稳妥,心思澄明。于咱们比登天还难的事儿,经采妹妹手办理便就都容易许多。” 怜二奶奶的话虽然过于奉承,可好在情辞恳切,又态度亲和。既有着嫂子的亲切,又恰到好处的放低了身段,让人听了既觉得熨帖又不觉得低微谄媚。姜采很是佩服她拍马屁的功夫,也客气道,“嫂子谬赞了,都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总是应该的。”一面说着,一面瞧了瞧四周办事的丫鬟婆子穿梭往来,“嫂子若说不嫌弃,便多几步脚程,到我屋里坐坐罢。” 怜二奶奶心中领会姜采之意,连连点头,便与姜采错了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往琉璃阁走去。 廊下小丫头们正坐在一起翻花绳玩,见姜采来了有两个机敏的早早起身去打了帘子,有两个仍然旁若无人的玩笑。薛采权当没瞧见,可怜二奶奶看在眼里,却颇觉怪异。免不得心里嘀咕。 待进了正堂,见屋内陈设简单,靠墙摆着的紫檀木博古架上不见珍奇古玩,却都陈列着书籍并几只白瓷美人耸肩的花瓶。心下更是凉了半截,恐怕这二姑娘虽是嫡出,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风光。自己来求她不知是不是投错了路。 可人人都道东府老太太不管事,凡事都是那秦氏当家。那秦氏又自恃身份高贵,鲜少理睬他们这些落寞族亲。自己一个没了丈夫的妇道人家,总不好求到国公爷和兄弟们面前,只好曲线救国,求个府上的姑娘。可眼下看姜采这凄惨的样子,又怕是投错了门路,白费周章。若是旁的殷实人家,多使些银子走些弯路也未尝不可,可自己家里头着实拮据。想到这,怜二奶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袖中的荷包。 姜采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将怜二奶奶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倒把对方的心理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眨眼之间,便有了主意。客气的将怜二奶奶让到了上座,对方辞了辞坐下。 姜采亲自将装了茶水的白瓷底绘雄鸡牡丹的茶杯递到怜二奶奶的手里,“嫂子喝茶。” 怜二奶奶道谢接了,自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一阵清凉甘甜,不自觉赞道,“这茶的味道极特别,有股子龙井的清香却似又多了几分甘甜。我是孤陋寡闻的了,讨教妹妹,这是什么茶?” 姜离不紧不慢的用杯盖轻轻拨着府上来的翠绿茶叶,“嫂子时候的没错,是西湖龙井。不过泡茶的水特别了些,取的都是清晨花叶之上的露珠。封在密闭的器皿里头,浸入深井之中冰镇一下,再取出来烹茶。” 西湖龙井乃是贡品,寻常勋贵人家也是极少见的。自己本非贵客,姜采却能拿出来招待,想来于她眼中这并非什么稀罕之物。怜二奶奶为自己方才的猜测略觉有些羞赧。连连又攒了一番茶妙。 姜采忙将话题引入正途,“嫂子方才说想要我帮什么忙?” 怜二奶奶正想着如何开口,见姜采问,忙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端坐了身子,道,“说来还是你那孽障的侄儿。”怜二奶奶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样子。“庆哥儿原也是个读书上进的,自打他爹走了,他便似个脱缰的野马。镇日里也不知是和谁混在一起,日日闯祸。这几日不知如何同祁王府的二爷因抢戏子打了起来,竟闹出了人命。如今被衙门关了起来。我那儿,我是知道的,调皮捣蛋是有的,可真叫他打死人,他是万不敢的。” 贵族子弟之中因抢戏子,争风吃醋闹出人命的事情并不罕见。况且于英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打牢里捞出个人来,更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事着实蹊跷。 若是旁人家的混世魔王闹出这些幺蛾子倒可理解,那祁王府的二公子荣涵却是万不会的。一来因为祁王治家严谨,子弟皆为京中翘楚,不是精通骑射,武艺高强,就是饱读诗书,胸有丘壑。他们一家子人最是清高,勋贵子弟斗鸡走狗那一套他们最瞧不上。荣涵万万不会去抢戏子。二来,那是皇族,姜庆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人,可却是个旁支亲戚,没有人仰仗,那里来的胆子和荣涵对峙。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姜采微微蹙了眉头,双手的大拇指不自觉的相互交叉画圈。怜二奶奶见她这样,以为是听到出了人命不想帮忙。于是又道,“柏大爷在宫里当差,同大人们都说得上话。求姑娘通融通融求一求柏大爷,救救庆哥儿。”说着便哽咽起来,渐渐语音不祥。 “庆哥儿和荣二爷到底都是勋贵子弟,顺天府尹接了案子也不会擅自处理的。”姜采安慰道,“嫂子只管宽心,我即日便着人去寻哥哥,将此事告知他。也请嫂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说清才好。” 怜二奶奶扯了帕子按按眼角,“到底如何细底我也不知。自前儿出了事,只荣二爷身边的小厮跑来告了信,只道庆哥儿如今被关押在牢里,其余事情一概不知。我人微言轻,也入不得府衙大牢去看他。” 当下要见到姜庆才能知道到底事情如何。见不到姜庆,寻到荣涵也是可以的。姜采与安庆郡主素有交情,去祁王府打探打探消息倒是不难。只是如今的姜采住着顾昭的灵魂,前世恩怨未消,再见她多少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姜采有些犹豫,怜二奶奶忙将一直藏在袖中装了银子的双鱼秀莲荷包拿来出来,递到姜采面前。“这里头是这些年我存的一些银子和首饰,姑娘上下打点用得着。” 姜采接过来摸了摸那荷包,里面似是装了一些碎银子和镯子、金钗一类。想必姜庆一家委实拮据。且不说姜采原就不打算收他们的银子,就算真的收了上下打点关系,这些也不够一二。她忙又将那荷包退回到怜二奶奶的手中,“嫂子这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便真的需要银子,我垫上便是,能用多少呢?况且我一个姑娘家,也入不得那府衙去,无非是去祁王府打探打探,再寻了大哥替庆哥儿谋划。出不得什么力的。” 怜二奶奶见她不收,当是推脱不想帮忙,急的额头布上一层细密汗珠。“你怜二哥走的早,家里就庆哥儿这个独苗。我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才来求姑娘……”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膝下一软,就要跪伏到姜采面前。姜采忙伸手扶她,同见状上前帮忙的碧丝合力将她拉了起来。 “这银子嫂子先收回去吧,回头若真是有需要银子打点的时候再拿来也不迟。庆哥儿到底也是我的侄子,怜二哥走的早,你们母子这些年委实不易,都是一家人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嫂子也放宽心,这京城里头顶重要的便是人情世故。庆哥儿到底是咱们英国公府的人,就是真出了人命,只要不闹到当今圣上面前,就是顺天府尹张大人也不敢轻易发落。更何况此事还牵连了祁王府的二爷呢。您就不要着急,我尽快打点好了,让你们母子能见上一面,好好问一问庆哥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采一面握着怜二奶奶的手,一面耐心安抚。 听了这话,怜二奶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叠声的千恩万谢。姜采又耐心安抚一番,命人包了些点心茶果带给她,将人送了出去。 怜二奶奶前脚一走,碧丝便又担忧起来。“这样大的事情,姑娘怎就一口答应了?” 言语中少不得有意思埋怨。 眼下姜采在府中的处境也是艰难,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管这档子棘手的闲事,碧丝不得不担心。 碧柳却不这么认为,“那怜二奶奶年轻丧夫,这些年拉扯庆少爷委实不易。求道姑娘面前,姑娘如何不管?” 碧柳仗义行事,最是见不得人间疾苦。没事儿还要匡扶正义呢,何况是真真的遇上了事情再没有不拔刀相助的道理。况且她又是这府上的家生子,在这京城里英国府上的下人都要高人一等,在她眼里,没什么是特别难办的事儿。 姜采看着两姐妹截然相反的性格,觉得很有意思。两人的观点她都不大赞同,却也都听进了心里。笑道,“人命却是大事不该轻易答应,庆哥儿也的确是自家亲戚不该不管。去给祁王府递个帖子,说许久不见安庆郡主,请她过府小聚。” 第六章 秦家有个妙姑娘 听到安庆郡主四个字,碧柳一愣。略一迟疑后开口,“姑娘,您忘了?郡主她……” “嗯?”她怎么了?原主的记忆中,只有与安庆郡主相交甚好,却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细节。难道姜采猜错了?或者是有什么因为她的重生而记忆被消除了?毕竟顾昭的死和安庆郡主脱不了干系。 碧柳张了张口,却被碧丝严厉制止的眼神拦住。“郡主身体抱恙,在水月庵静养。”碧丝一面说着,一面端了盛着各色克食的白瓷底绘花鸟纹磁盘放在姜采面前的雕花小炕几上。 姜采听了,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水月庵乃是皇家出资建造,就在皇城边儿,素来香火旺盛。原是为了收容那些先帝未曾临幸并有意遁入空门的秀女。第一代的庵主是太祖皇帝的胞妹,因夫君战死沙场后无意眷恋红尘削发为尼。因其品行端正,道德高尚,她在任时水月庵曾是救灾扶贫的场所。可两代以后,就渐渐成了皇族藏污纳垢的地方。多少私生子在此出生,多有风流韵事发生在此。 顾昭离世时,安庆便已有身孕,如今她重生归来已数月有余。想来安庆早已经显怀,怕是正藏在水月庵里养胎也未可知。姜采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将思绪收回,说道,“且伺候笔墨,我与哥哥写封信罢。” 话音一落,碧丝两个便领命去了。一出了暖阁,碧丝扯过碧柳来压低声音,“往后安庆郡主的事情莫要在姑娘面前提,我私自将郡主的那封信藏了起来,现下还在我睡房枕头下面的小暗格里头藏着。” 碧柳大惊失色,“私藏主子的信物,这可是要贬出府去的罪过。” 碧丝按着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仔细被人听了去。那日郡主身边的彩屏来寻姑娘,我便知道事有蹊跷。故意以姑娘病中不能见客为由推了她。后来又偷瞧了郡主写给姑娘的信才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咱们姑娘是实心实意的同那安庆郡主交好,可安庆郡主待咱们姑娘无非利用二字。姑娘这些年谨小慎微处处忍让,为的不过就是过太平日子。若搅合进这件事里头,以前的忍耐全都白费了。” 碧丝心里眼里只有姜采一个,平日里事事都精打细算,唯恐姜采出了纰漏。碧柳一直以为姐姐是怕事懦弱,今日听了这一席话,知道是自己思虑不周,太爱掐尖儿了。面上也露出几分愧服之色,“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姑娘。” “这也不怪你,内里的阴私事情你并不知情。”碧丝叹气,越发压低了声音。“那宁远侯夫人是活活被安庆郡主气死的,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能轻饶了安庆郡主?” 碧柳张大了嘴,完全懵住了。碧丝也不愿意在多说下去,毕竟碧柳年纪还小,性子又活泼,怕她藏不住话。于是拉了她去取笔墨不提。 姜采将姜庆的事情原委叙述清晰,写了封信给姜柏。自用蜡封了,交到了碧丝手中,命她寻了稳妥的人送到姜柏手中。姜庆和荣涵之间到底有什么蹊跷隐秘,她一个内宅女子并不想多参与。以姜柏现下的身份,只要这案件之中不涉及什么关于朝廷的大事,从牢里捞出个人倒是件小事儿。姜采并不将此事全然放在心上,又打发人上下打点一番带着连二奶奶入牢房去看姜庆,便丢开手不再管。 秦氏的清芷院里,回禀、领命的婆子们各自散去,屋里只剩下秦氏和贾蟠家的,秦氏露出疲惫之色。贾蟠家的按着秦氏素日的喜好跑了一碗浓浓的洞庭碧螺春,端了上来。 “夫人累了这一早上,喝口茶润润喉咙。” 秦氏的确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干痒难受,接了茶便一股脑的喝了。“如今府上庶务日渐繁忙,光是一项的开支就说的我晕头转向。三房和四房的名义上是帮衬着我一起管家,实则不过都挑拣一些轻省活。眼下再寻个稳妥的账房才是正经。” 看着秦氏疲惫的样子,贾蟠家的心中大为不忍。秦氏见她也是一副休息不好,病恹恹的样子,让了身边的座位。“你也坐下,歇一歇。” 贾蟠家的辞了辞,挨着秦氏坐下。思考半晌方才道,“奴婢瞧着夫人这些日子委实辛苦,阖府上下、里里外外哪一处都要夫人操心。这偌大一个府里,光靠夫人一个人,没得累坏了身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自长在一处,又是奶姊妹,有什么说不得的。外人眼里头咱们得跟着国公府的规矩,关了这门,进了这屋子,你我还与从前一样。这般拘谨小心,岂不是外道。”秦氏最信任的就是这自小一块长的贴身丫鬟。在她面前,总是能少许多防备,轻松一些。 贾蟠家的着实心疼秦氏的辛苦,提议道,“夫人说寻一个稳妥的账房先生,不过是账务上多了个人干活,归根结底还是得夫人自己看账、查账,管理庶务。莫不如就寻个同夫人一条心的人,将这府上的大半庶务都交由她管。夫人也享享清福。” 秦氏心思一动,转念又有点泄气。“哪里去寻这样一个贴心的人?这阖府上下的主子里头,都是同我离心的。” 秦氏这些年也委实不易,年少时一门心思扑进心上人的怀里,为了争那一时意气给人做了填房。本以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上举案齐眉的幸福生活。可谁知过了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生活的琐碎一股脑的袭来将她砸了个稀碎。 难以相处融洽的继子女、面上亲热实则冷淡的婆婆、急于上位的小妾,所有的关系都极其难处理。待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以后,她才渐渐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继室身份,连累的孩子们处处都要矮姜柏兄妹一头。 她可以为自己年轻时候的糊涂付出代价,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她总得为他们着想。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谋划着。想想这些年的不易,秦氏只觉得胸中一股酸涩上涌。 贾蟠家的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心为着她想,又循循善诱道。“夫人怎么忘了,大奶奶已经过世三年了,咱们该给柏大爷寻个好亲事了。” 秦氏早已在这件事上打了主意,只是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也是愁苦道,“我如何没在这件事上打算。只是这人选委实难定。国公爷相中的那些姑娘,都是门第颇高不好拿捏的。若真说成了,夫妻两个日后一条心了,我岂不是又多个敌人。我能拿捏住的,门第自是不如咱家,国公爷又都瞧不上。别瞧着老太太日日不言语,可心里头澄明着呢,这件事上却是不好下手。” 贾蟠家的认真听了,又道,“夫人怎忘了二舅老爷家的三姑娘。” 秦妙音?秦氏一愣,随即来了精神,“我怎么把她忘了。” 这秦妙音是何许人?正是这秦氏的嫡亲侄女。父亲秦正杰位居二品督察院左都御史,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秦妙音又是秦正杰的头生嫡女,性情温和,十分懂事听话。 “可是,到底是嫡亲的侄女。这做继室的苦我是知道的,怎么忍心让孩子再走我的老路。心里头也对不住我那过世的二嫂子。”秦氏仍是有些不忍。 “妙姑娘如今已20岁了,过了适嫁年纪,但年岁上与柏大爷倒也适合。二舅老爷是都御史,门第也不辱没国公府。况且,妙姑娘也早有美名在外。当年老夫人病重,妙姑娘在广济寺连续磕头上香数日祈福,最后老夫人康复,姑娘又吃斋念佛三年伺候老夫人还愿。因着这个一直没有嫁人,蹉跎了好年纪。这京城上下,哪一家不夸咱们妙姑娘品行端正,贤良淑德。” 贾蟠家的一面说,一面观察秦氏神情。见她紧锁的眉头有所松动,又继续添把薪。“妙姑娘若是嫁进来,是亲上加亲。老太太、国公爷都再说不出个不字的。当初,您嫁进来的时候,华姑娘、柏大爷都已经成人了,自是不会与您一条心。明哥儿眼下还小,打今儿起养在身边,长大了,他哪里还记得亲娘,只有同妙姑娘亲近的道理。您又是当家主母,再没人敢欺负了她去。” 秦氏本着一个优秀姑姑的作风,仍然有些迟疑。“可你今儿也瞧见了,明哥儿对姜采格外亲近的,与我们都客气疏远。”这大概是血浓于水的道理。 贾蟠家的摇头,“小孩子,还不是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素日里夫人去瞧他几次?那采姐儿可是日日去老太太屋里头陪着他,又是亲手做小衣裳,缝小书袋,又是亲手做吃食。陪着他读书,写字。照顾他饮食起居。他全当采姐儿是亲娘嘞。若换成了妙姑娘,也是一样的。” 秦氏心思松动,也觉得是有道理。于是打定主意,“我要将此事与国公爷商讨、商讨。” 贾蟠家的听了这话,急忙拦住。 第七章 告状的艺术处理 “我的夫人,忙什么去老爷跟前商讨?妙姑娘什么样的才情样貌,哪一个瞧见了不喜欢的?咱们大奶奶走了这几年,柏大爷没填一个房里人。咱们都是过来人,哪个男人会因着心上人过世了便就不爱旁人了?无非是没遇见可心的。” 秦氏心中有所感悟,贾蟠家的唯恐秦氏动摇,再加力道,“哪个男人不见一个爱一个?妙姑娘嫁给柏大爷总算是人品样貌般配的,总比嫁给那些个其貌不扬,品行不正的公子哥儿强。” 女人嘛,年轻的时候都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到最后,还是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男人要紧。这日子这么长,嫁给谁不是一样?蜜罐里的岁月过不了两三年,等什么男人的宠爱,总不比做个管家太太来的实际。 贾蟠家的见秦氏已然是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才放下心来。“夫人老想着铲除了那两个,为咱们的哥儿姐儿腾路子。可您怎么不想想,若真是闹出人命来,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贾蟠家的苦口婆心,并不是为了姜采兄妹考虑。而是牺牲一个秦妙音来保全秦氏一脉。秦氏如何不知她的良苦用心,心里委实感动。“这许多年在国公府,若不是你这般为我尽心,我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贾蟠家的惶恐,“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说什么本分不本分?那先头的梁氏如何丢了命?还不是有个不忠心的奴才,可怜那两个傻孩子,只当是我害死了他们娘,却不想想,我一个外人如何下得了手。”想起先夫人,秦氏到也有些愧恨之色。 贾蟠家的也低头沉默,主仆二人收了话题。 姜采一心挂念着孩子,吃不香睡不好。虽是病情痊愈了,人却并不精神。只陪着老太太摸了几把骨牌,便露出了疲惫之色。老太太瞧着那不剩几两肉的小胳膊,心疼不已。问道,“怎么今日瞧不见跟你的乳母?” 这问题问的好。 姜采似有为难,“妈妈被派遣去庄子上有些时日了。” 老太太面露不快之色,当着三夫人、四夫人的面儿却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又问,“身边可有得力的婆子使唤?” “有。夫人遣了一位姓张的妈妈。”姜采的声音无波无澜。三太太和四太太对视一眼,皆是原来如此的神色。 老太太眉头一蹙,“我怎不知上房有个姓张的妈妈?”老太太心里头不爽。上房的管事妈妈多数老太太心中都是有数的,偏偏这姓张的她不知是何许人。秦氏从哪儿弄了个阿猫阿狗,趁机塞进了上房。 姜采觉得自己不能做事风格太不一样,引来众人争议。所以本着原主的息事宁人的做事风格,软软的说道。“该是夫人从府上精挑细选提拔上来的罢。送她来的那日,夫人房里的贾妈妈特意嘱咐了,说要多多照拂。” 要主子照拂奴才?老太太内心的火苗有些要压制不住了。听出来些苗头,本来有些瞌睡的三姑娘姜玥登时来了精神,暗暗给五姑娘姜瑜使了眼色。姜瑜素来恪守庶女本分,权当没瞧见,仍旧认真的摆弄着手中的骨牌。三太太和四太太再一次进行了眼神交流。 秦氏如今到底是管家夫人,老太太总得给她留些颜面。巧妙避开锋芒,“你这身子骨着实需要进补,回头差人送些补品给你。再开了你的小厨房,准你自己开灶。” 姜采忙恭敬推辞,“多谢老祖母心疼孙女。小厨房开了就好,补品就不用啦。前儿大舅舅差人送来的阿胶等物还未动过呢,待没有了再来跟祖母讨。” 碧柳反应极快,撞着胆子插嘴,“姑娘,大舅老爷送来的阿胶还未等入库,张妈妈说她媳妇儿滑了胎作小月子,正要进补,便拿走了。” 姜采内心满意,面上却露出了尴尬之色。本着息事宁人原则,又道,“还有三姨母赏的鹿茸酒呢,明日里拿出一坛来温着每日吃一杯也是够的。” 碧柳继续壮着胆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插嘴,“姑娘,妈妈说前日里小儿子办差路上不甚摔了,伤了筋骨正需要活血,便也拿走了。” 很好。姜采抓准时间沉默了,低头抿唇不语,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老太太额头青筋浮现。连亲家送来的东西都被这张妈妈吞了,还有什么她不敢干的?鹿茸酒虽算不得尊贵,可是寻常人家都不舍得用来涂伤患处,她一个下人竟然拿去给儿子涂伤了的筋骨?三太太和四太太忍不住内心雀跃了。这秦氏明摆着苛待姜采,将姜采乳娘一家贬去庄子,并安插了自己的人放进了姜采的院子,为虎作伥。 老太太最重规矩,姜采这无意的一状告的好啊!果然老太太罗下脸来,“现下去将那张妈妈叫到我跟前儿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竟摆起了主子款儿!” 老太太养尊多年,面上鲜少插手庶务,更鲜见亲自处罚下人。三太太和四太太心头一惊,继续看戏下去恐怕也被迁怒。三太太给四太太使了一记眼色,四太太眼珠一转,脆生生的开口道,“母亲快且息怒,左不过一个没颜色的奴才,于她计较什么?只叫采姐儿回去好好整顿一番,若是年轻脸皮薄,抹不开面子训斥。就叫三嫂陪着!” 三太太不妨四太太说出这句,猛地瞪圆了眼睛去看她。有火却又发作不得。四太太权当瞧不见一样,“这偌大的府邸,大嫂一人独挡。庄铺生意,钱财人事,各府礼尚往来样样都得操持,难免一两处有所疏忽。那起子蛆了心肠的下人们,钻着空气欺主也是有的。老太太不必这般认真计较。三嫂从前也管着府里的人事,莫不如也叫她帮衬大嫂子一把。趁此机会整顿整顿内宅。咱们这府上吖,是时候要管一管了。” 素日里众人皆知三太太和四太太关系好,四太太这样帮三太太说话,明摆着三太太存了想要抢人事权的心思。老太太最不喜争强好胜者,这话说出来,老太太心里头怎么想?三太太心中暗骂,面上去却仍旧淡淡的,“四婶这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协理内宅。只是作为长辈,合该帮衬采姐儿一把倒是应该应分的。”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握住了姜采的手,“这孩子自小懂事,又面善心软,不忍心苛责下人,便只一味的委屈自己。替孩子去立立规矩,倒是我这个做婶子的应该的,其他的倒是不敢了。” 姜采和配合的回以微笑。三太太生的圆脸细眉,圆润讨喜。反观四太太,却是个痩条脸的厉害样子。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老太太,她将手往紫檀木大桌上一拍。“都莫要多言了,去将那张妈妈叫到我跟前儿来!” 是时候该给采姑娘撑撑腰了,田妈妈忙不迭的领命去了。 四太太讪讪的退到了一旁,三太太拍了拍姜采的手,以示安慰。三姑娘兴致勃勃,五姑娘却是眉头紧锁。姜采看过众人,作为当事人,忙进行一句补充式发言。“都是孙女不孝,累的祖母操心。” “好孩子,你的孝心祖母都知道。”老太太见姜采这么懂事更加心疼,真正不孝的另有其人呢,越发恼怒气秦氏来。 丫鬟婆子们见老太太动了怒,忙上前来将牌桌收了。三太太和四太太也都各找了借口溜走。三姑娘被乳母强行拉走,内心里却是抗拒的。五姑娘早已经不声不响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时间老太太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姜采。既然是整顿自己的下人,姜采便没有走开的道理。好整以暇的坐在老太太旁边,等着看一场好戏。 不多时,那姓张的妈妈便被田妈妈领着进了门。 这是个当差极不称职的下人,姜采重生这么多天,还是头一次看见她。 这张妈妈中等身材,生的白白净净。穿了件青绫掐牙背心,挽着个低髻,攒着银钗,缀着宝石耳坠。冷眼一瞧,竟比老资历田妈妈穿戴还要气派。 老太太见了,心里的火蹭的一下燃了起来。两只眼睛狠狠的瞪着她。 张妈妈才新提到上房来,哪里见过老太太。又见姜采坐在一旁,心里自知大事不妙。吓的抖如筛糠,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见她这怂包的样子,委实心烦。招手叫一旁的丫头将人提起来。声音冷冷道,“你就是在二姑娘院里当差的妈子?” 张妈妈抖着声音回了一句是。 老太太继续道,“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叫你来?” 张妈妈早就唬的魂飞魄散,又见老太太这般威严,哪里还能扛得住。又跪趴在地上,一叠声的告饶。“奴婢猪油蒙了心,没有好好侍奉姑娘。求老太太开恩,求老太太开恩!” 姜采坐在一旁看她这样,觉得这场戏看的委实有些尴尬。对手未免有些太弱了,为了与原主性格不违和。她只得非常不适应的插了一句话,“妈妈莫慌,老祖宗只是寻你来问几句话而已。” 第八章 姜采变了 “她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好问的?也无需辩驳什么,直接拖出去打卖了。家里头还有什么人一应都撵出去!”老太太一脸的不屑。 张妈妈一听罚的这么重,更连累了家人。早扔了害怕之心,鼓起一股子蛮力,膝行爬到老太太跟前,一把拉扯住老太太的裙摆。“老祖宗,老祖宗,您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年轻丧夫,好容易拉扯大一双儿女,夫人慈悲在府上赏了一口饭吃,才叫咱们家都活了下来。如今若要打卖出去,断没有活路了呀。” 张妈妈声泪俱下,老太太看着更加心烦,伸手将裙摆扯了回来。抬脚一踢,那张妈妈应着力道倒在一旁。哭叫着一声高过一声。 姜采惊呆了……想不到老太太一把年纪仍有力气如此暴力。内心里生出敬意来,崇拜的看着老太太。 “你生存不易,我的孙女就生存容易了?是你随便想要苛待就苛待的吗?夫人赏你一口饭,你可知夫人的一口饭是谁赏的?连这些都分辨不清,还想待在我英国公府上?你当我是死的吗?”老太太厉声,对两个粗使妈妈招手。“快将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扔出去,若在多一句嘴,就当做犯奴扔去官府!” 两个妈妈得令,迅速一左一右将张妈妈拉了起来,又不知从哪儿扯出一块帕子塞住了她的嘴。张妈妈只得呜呜哀鸣着,被人拖了出去。 姜采一时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老太太已经恢复了平静。接过田妈妈递上来的青花陶瓷宽口茶盏,一口气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精光。哐当一声将其拍在桌子上。“简直岂有此理,竟还敢在我面前说夫人赏了她一口饭?千恩万谢的谢谢夫人给了她机会,她便卖命的讨好她欺负我孙女不成?” 老太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出身,自幼骄纵。经历了一世风霜,上了年纪虽然内敛沉稳许多,可骨子里的骄纵蛮横却是一点就燃。这么多年没人招惹她,倒也没什么好发泄的,如今可叫她找到了突破口。犹自不满意的怒喝。“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祖母!”回过神来的姜采忙不迭上前去为老太太顺背理气,“快息怒,为此事气坏了身子,让孙女如何是好呀!”一面说着,一面露出委屈的神色。“都是孙女不孝,一味的忍让。原以为多多礼让三分,便可息事宁人,却不料如今惹出这样的乱子来惹祖母生气。”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姜采,想说些责备的话,可话到嘴边看见姜采楚楚可怜的样子又生生咽了回来,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太软善了。你要知道,自己是这府上的主子,就得拿出主子的款儿。对待下人宽宥该有,可纵容就不对了。自古最怕养出刁奴,多少簪缨世家皆是因管束下人不利,祸起萧墙。日后,你需拿出大家小姐的做派,严格约束下人。你若觉得自己没有依仗,明日祖母便交你一副对牌,专管这府上采买之事,另外将我陪嫁的庄铺送你两处傍身,再多派些心腹人手给你。我看看谁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你的不痛快!” 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姜采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田妈妈忙在一旁接应,“采姐儿还不快谢谢老太太,这是真真的打心眼里的疼重你。” 姜采眼里蓄上感激的泪水,搂着老太太。“孙女谢祖母!” 老太太拍拍姜采的手,“谢什么,你娘走的早。祖母多疼你些都是应该的!” 姜采听了这话,只觉胸内一阵酸涩。是真的感到感动,扯了帕子按了眼角的泪。 老太太最瞧不了人掉眼泪,忙道,“做什么淌眼抹泪的,没的叫人烦心。去吧,回你屋子里去整顿整顿,我也累了合该歇着了。” 姜采忙起身行礼告辞。 临了老太太又叮嘱一句,“日后做事儿且莫要害怕,只记得你背后还有祖母就是了!” 姜采重重点头,十分感动。 老太太院子里的大动静,早就传到了秦氏耳朵里。她嫁进英国府十多年,从不曾见老太太红过一次脸。她又惊又怒,“凭着采姐儿三两句话,就打卖了我的人,老太太竟是一点颜面也不留给我!” 八面玲珑的四太太坐在一旁,忙不迭的“好心”安抚,“嫂子快别动气。老太太素来最疼孩子,如今年纪大了,还不是采姐儿说什么是什么?顶要紧的不是跟老太太置气,是别叫采姐儿做大了才是。阖京城的打听,哪一家未出阁的姑娘掌管府内采买大事?又有哪家姑娘未出阁就经营庄铺的?老太太这可是坏了规矩。咱们做儿媳妇的,可不能看着老太太犯糊涂。嫂子一来该把那张妈妈的事情撇干净,二来也该劝诫老太太一二才是。” 秦氏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老太太和姜采,倒未把四太太的话听进去。贾蟠家的听了,心里冷哼。碍着身份不好教训她,只得去劝慰秦氏。“夫人,现下去老太太处认个错才最要紧。那张妈妈做出这样欺主的事情,虽则同夫人没什么关系,可到底她是夫人挑选来的,总是有监管不力的过错。夫人原是好心照顾二姑娘,却不料识人不善,让那恶奴钻了惹了乱子。若不是老太太及时发现处理了,往后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老太太怪罪夫人是小,伤了二姑娘是大啊。” 还是贾蟠家的思路清晰,把秦氏和张妈妈犯事儿撇的一干二净,又捎带着表示了秦氏对姜采发自肺腑的关心。眼看着要被带跑偏的秦氏被拉了回来。深深的看了四太太一眼。四太太一晒,瞄了贾蟠家的一眼。好一个面相忠厚,诡计多端的老货! “贾姐姐说的在理,是我浅薄了。”四太太陪着笑,眼瞧着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告辞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氏无心思索四太太在谋算什么,仍在恼羞如何处理张妈妈一事。“素日里瞧她机灵谨慎的很,却怎么着了采姐儿的道?如今,我真是越发觉得,采姐儿有些个不对了。” 第九章 变天了 “娘也这么觉得了?”姜淮素手一扬,亲自挑了珠帘进门。“我才从她那琉璃阁出来,娘没瞧见,那整治下人的样子,威风凛凛倒好似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同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早知这大病一场能叫她变的这般强悍,倒不如让她一直病怏怏的活着,用药吊养着,也闹不出这许多事来。” 秦氏正是心烦,那里还想着去拦着口无遮拦的女儿。凝眉深思片刻,心下狐疑。难道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叫她生出许多智慧和勇气来? “淮儿,你过来。”秦氏招手,要女儿来身边。耐心道,“这几日你且不要去招惹她。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娘也要周旋一番才是。对付他们我已经有了计较,你万不可插手进来,凭白给自己惹了乱子。老太太就算再不喜我,你也是她的亲孙女,没有不疼你的道理。你只管在老太太跟前乖顺尽孝便可。入宫的事儿,娘会替你谋划。” “嗯。”姜淮乖巧的点头。她满心里都是一件事,早些入宫,能与那人日日相守。 秦氏并不知女儿心中所想,无非是想要将她送进宫中挣一份好前程。 琉璃阁内,以雷霆手段整顿了一番下人的姜采,着实有些疲惫,看着堂下站着的众多秦氏爪牙,揉了揉眉心。说道,“今日老太太打发了张妈妈,却是因她素日里当差懒怠,目中无主。逞论她是如何来我这院子,又是如何当差的,到底与我主仆一场,我自也跟老太太求了请。但以老太太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我也救她不得。老太太既嘱咐我回来好好整顿一番,我也不能太马虎。你们中有原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有新自外院提拔上来的都是这府上几辈子的家生子,几辈人都在府上讨生活,如今能进的上房,自也是经过一番努力的。我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应将你们都撵出去,却是有些不近人情。但素日里你们如何当差的,如何对待主子的,我虽嘴上不说,心下却明镜儿的。今日我只一句话,你们可是要好好在这府里当差,稳妥度日?” 众人本是对姜采有轻慢之心的,可听得老太太今日处置张妈妈时的狠辣场面,除了几个衷心于秦氏的,余下都软了节气。忙不迭的回答应是。 婆子甲翻了一记白眼,明显不服。姜采坐在上位看的清清楚楚,递了一记眼色给碧柳。 碧柳是管事大丫头,每个人的情况都十分熟悉。她向前一步,高声道,“崔妈妈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白眼妈妈不妨自己被点名,先是一愣。自持是秦氏身边得力的,素不把姜采放在眼中。如今又被当众点名,为的维护自己颜面,也不好再软下来。于是冷哼一声道,“我原是夫人房里的,因夫人体恤姑娘病弱,信得过我,才将我指派到姑娘房里。原意不过是替夫人多多照拂姑娘。可今日瞧着,姑娘似是并不信任咱们。我替夫人寒心。” 傻子!眼下有些脑子的人就知道,老太太打卖了张妈妈是给秦氏一个下马威。告诫她莫要太过于欺辱了姜采。秦氏安插在姜采院子里的这些人,聪明些就该夹紧尾巴做人,最好撇清自己和秦氏的关系,以求得保全。这崔妈妈竟全然不知避讳,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秦氏房里的老人?她以为姜采还会碍着秦氏的面子,留条活路给她?笑话,姜采心中暗笑。秦氏指派了这样的人来她的院子,到底是自己能力不足识人不善,还是瞧不起她姜采无能? 碧柳要说些什么,被姜采扬手止住。姜采语调平和,声音不高不低道。“找了你这样不知轻重的下人来照顾我,我也替夫人赶到寒心。崔妈妈既然挂念旧主,一心惦念着夫人。明日我便回了老太太,仍将你送回夫人处,全了你们这份主仆情深。” 崔妈妈闻言一愣,仍然不服,“姑娘是在遣我?” “不敢。”姜采道,“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儿,合该回到夫人身边才是。”见那崔妈妈还要还嘴,便忙拔高了声音,“屋里还有谁想回夫人处?明日我一并回了老太太。” 回了老太太的结果,必定是将人打卖出去。原本还有几个存了轻慢心里的,只得收了念想,恭恭敬敬的低了头。 姜采见无人再出刺头,便结束了第一次整顿。命人各自下去,只留下碧丝、碧柳两个。 主仆三个进了内阁,薛采将方才勾画过的花名册递到碧丝的手中。嘱咐道,“这里面凡我在名字下画了叉的,都是秦氏精心挑选的,务必要清理出去。余下的,倒可留下慢慢观察。明日你将这花名册拿去给老太太屋的田妈妈,将这里面的批示与她说清楚。余下的便都由老太太做主了。” “是。”碧丝小心将那花名册收了起来。 姜采叹了一口气,“最近都要打起精神来,府上怕是要变天了。” 秦氏独揽大权的日子到头了,但凡有人事变动,权力真空,必定会引起众人争夺。 冷眼瞧着,三太太和四太太恐怕皆非甘于屈居人下的。三太太倒还好说,三老爷是兵部侍郎有官位在身,她膝下又有两个儿子。长子姜栋如今跟在姜柏身边历练,是个出息稳重的人。三太太有丈夫和儿子依靠,娘家又是殷实人家。不必争个头破血流去抢权。 可那四太太……四老爷是老侯爷的老来子,自小娇纵,渐渐长成了纨绔。老侯爷走后,老太太越发宠的厉害,长兄英国公也不敢多加管束。如今且以是京中有流氓中的翘楚,纨绔中的砥柱了。日日只知道花天酒地,哪里肯好好回家的。房里莺莺燕燕的一群女人,四太太不得丈夫爱重,也没有孩子傍身。又有一批上门打秋风的亲戚,日子委实艰辛。她是最想要争些权力,来为自己筹谋的。如今这样的动乱时期,她在没有不使出浑身解数的道理。她又素来好拉帮结派,搞些左右逢源的把戏。这府上,且有戏看呢。 第十章 合意 这变天,并没有似姜采所言,来的那么快。反倒是第二天,在京郊训兵的姜柏便打发人来送了信。一切打点妥当,姜庆母子已经在牢里见了面,傍晚时分人就全脚全手的送回了家。 怜二奶奶感激涕零,第二天一大早,就要拉着儿子来道谢。可谁知姜庆却是抵死不从。 怜二奶奶气的涨红了一张脸,捶着儿子干嚎。“你这个孽障,惹了这样大的乱子,若不是采二姑娘搭救,你现在还呆在牢里呢。要你去道个谢怎么了?论辈分她是你的姑姑,素日里去请礼问安都是应该的。” 姜庆也不言语,只梗着脖子站在当下全部听母亲的话。 怜二奶奶气的口唇发白,可瞧着儿子挂着一道一道伤痕的脸,又心疼不已。思索一番后,一甩帕子,“好嘛,这个孽障,你不去,这头娘替你去磕!” “她多大年纪,娘去给她磕头?!”姜庆愕然,忙拉住怜二奶奶,虽然心里万般的不情愿,却仍然拧拧巴巴的陪着怜二奶奶进了大院。 怜二奶奶恐他犯了牛脾气,顶撞了姜采,练了几件给姜采送去的礼物命他亲自提着,一路上不停叮咛嘱咐。姜庆虽然心里不耐烦,可也体恤母亲的一颗慈母心,闷声不响跟在她身后。 母子二人进了琉璃院,正巧碰见老太太院的田妈妈整领了几个丫鬟、婆子进门。在廊下迎接的碧柳眼尖,瞧见了怜二奶奶母子。打了帘子将田妈妈一众人等迎了进去,又忙不迭的转身出来迎上怜二奶奶。 “姑娘今日忙?”怜二奶奶客气的笑着,有些小心的询问。 “老太太给姑娘院子里添了几个人,一早田妈妈送人过来。不过说几句话,用不得多长时间。”碧柳说着,看向姜庆也行了一礼。“姑娘吩咐了,二奶奶和庆哥儿来了,就先去次间儿略坐等等。她忙完了就请你们。” 怜二奶奶忙不迭点头,推了推扭在一旁的儿子。笑呵呵的跟着碧柳进了西次间。 头一次进内宅的姜庆趁机扫了一眼这院子,他一直知道姜采常受继母苛责生存委实不易。本以为会是住在国公府的边缘,没想到她的院子却是紧邻国公爷的院子。规格很大,三间轩丽的上房并四间抱厦,左右厢房若干。每一间都收拾的宽敞明亮,没有一丝闲置和破败的迹象。院子里都铺了鹅卵石,院内种着梧桐树,树下架了一直秋千,更放了一套青石小桌凳,另种了许多花花草草,院子里一片生机又不失典雅。 那西次间被用拱门型博古架隔开分了两个区域,一侧被摆置成书房,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大理石大桌,上面整齐码着一摞书并名人法帖。各色笔筒,宝砚。笔海内插着数十只长短矛头各不相同的笔,另一旁摆着斗大的汝窑花囊,里头插着簇簇团团开的正旺的野菊。墙上也挂着名画对联,高雅大气,竟没有一丝小女儿娇态。 博古架上分别摆了古董,书籍。拱形门上缀了琉璃珠帘,里头是间小卧房。临窗摆着一张紫檀木四季迎春贵妃榻,上面铺着锦缎撘子,样式新颖却不花哨。再往里,便是用帘子隔开的中堂,陈设如何便就瞧不见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姜采的声音。 碧柳引着二人在那贵妃榻上坐了,自掀了帘子进了中堂。 怜二奶奶也颇惊讶,上一次她进的东次间该是姜采的卧房。陈设如此简陋,如何却在这书房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这采姑娘原是个爱学问的。母子俩各自打量,各自琢磨。两人谁也没动丫鬟送上来的茶点。 不多时,那边姜采将事情处理妥当,送走了田妈妈,又嘱托了一遍新来的众人,便自掀了帘子来见姜庆母子。 她才一过来,怜二奶奶忙拉着姜庆站起身来。姜采热络道,“让嫂子久等了。” “妹妹太客气了,原就是我们常来麻烦,说什么久等不久等的。”一面说着,一面推了推儿子。示意他将礼品送上去,见姜庆不动,心里恼羞,又不能发作。少不得自己上前将东西递上来,“这是庆哥儿孝敬姑姑的一点心意。这孩子不让人省心,累的妹妹替他操心了。这方一回来,我便拉着他来你这赔罪。” 姜采笑着接了,也不去细看牛皮纸包里装的什么,便叫碧丝收了起来。给姜庆母子让座,一双眼睛落在了神态有些奇怪的姜庆身上。 这孩子常同顾桓玩在一处,向来机灵讨巧。如今怎么却是倔驴一样的? “庆哥儿这些日子也受苦了,”姜采首先打破僵局,“瞧着身上似乎也有不少皮肉伤。我这有些上好的金疮药,今日拿些回去用。再请个大夫好好瞧瞧吧。那地方阴冷潮湿的,莫不要落下什么毛病。” 姜采这幅高高在上的救世菩萨模样,更让姜庆觉得落魄。心里头委实不是滋味,素日里千万分的机灵今日也发挥不出一分。只恨恨站在一旁,不敢抬眼去看姜采。 姜采哪知他的心思,偶尔转换不了身份,还存在顾昭的思维。看他全当是看个孩子,心里头疼惜怜爱是有的。在怜二奶奶的各种眼神暗示,和肢体触碰后。姜庆终于挤出一句道谢的话。 怜二奶奶扯着一丝笑,“这孩子,素日里不怎么见女眷。自己的姑姑也是害羞。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一面说着,一面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又对姜采道,“昨日里他回来,我翻来覆去的睡不实,就想着,孩子如今闯出这样的祸事来皆是因我疏于管教。如今他年岁也大了,总不好再送去学堂读书。只求着姑娘看看,这府上有什么他能帮衬的地方,给他找些活计做。让他日日有些营生,也好少些精力跑出去胡闹。” 这请求,整合姜采之意呢。 虽然事情完全按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总也不好做的太顺风顺水。姜采故作为难的沉吟半晌,“如今管家的是夫人,安排差事我却是有些逾矩了。” 第十一章 权力 老太太说不插手庶务,二姑娘说害怕逾矩,难道是绕不过秦氏去了?怜二奶奶并不知道安国府内权力在渐渐发生转移,犹自拧了眉头想着再那些什么说辞来游说。 姜采若有所思,“嫂子也先别急,让庆哥儿先回家好好养伤。等大好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话似是将他们打发了,怜二奶奶露出了焦急之色。姜庆却是舒了一口气。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受制于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眼见着他娘又要再求姜采,忙接了话茬,“多谢二姑娘关怀,我一定回去好好养伤。我和母亲不多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姜采挑了挑眉,颇觉意外。怜二奶奶还想在说什么,却拗不过儿子,只得走了。一旁的碧柳看了姜采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忙跟上他们母子。 “奶奶且留步。” 怜二奶奶喜出望外,偷偷掐了一把儿子,热情的回应碧柳。 碧柳笑的十分温和客气,“姑娘说把这些补品并药带回去给庆哥儿,好好调养。差事暂且不急呢。”碧柳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上的一兜牛皮纸包的补品并一个装着跌打药的青花瓷小药瓶递上来,压低声音道。“咱们姑娘是个谨慎人,从不夸口。凡是都要落实了才肯说的。您今儿也瞧见了,琉璃阁里的人除了我们自小跟在姑娘身边的,里里外外都换了人,眼下正忙着调换人事呢。” 话透露到这种程度,怜二奶奶自然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姜采多年在秦氏手下讨生活,艰难之处自不必提。如今老太太出面把人都调换了,自然是抬举姜采的意思。各家嫡女未出阁前学习管家,掌管些人事、采买等事项却也常见。老太太很可能是要给姜采分权了。安排个小小的差事其实不难。碧柳追出来说这么多,无非是传达姜采的意思,稍安勿躁。 怜二奶奶接了东西,一叠声的道谢。高高兴兴的带着儿子走了。 碧柳心中是有些不喜姜庆的,折返回屋子,少不得跟姜采抱怨。“姑娘何必对他那么上心,您没瞧见他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好像咱们欠他的不成?” 姜采见她这样,忍不住莞尔,“你们莫不是有什么过节吧?我瞧着他不过是有些别扭,大抵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 “谁跟他什么过节?他一个外院儿的爷们儿,跟咱们什么交集?”碧柳涨红了脸,神态有些恼羞。 她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似乎是有些什么。姜采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碧柳羞恼的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她。 碧丝比姜采还要大一岁,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呢。可姜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便替她张罗。她娘老子又在外面的庄子上管事,无非是给说些府外的小厮。在内宅上房里呆惯的丫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金贵些,别说她家里人不舍得她嫁出去。姜采也舍不得委屈她。如今能帮着丫头们尽心尽力张罗终身大事的那个,且只能是姜采的乳母。眼下,该快些把乳母一家调遣回来才是。 姜采一步一步盘算着找回自己的左膀右臂。眼看着就要到中秋佳节,宫里头照惯例下了帖子,要请英国府上女眷进宫赴宴。 老太太也趁此放缓了府内调整的步伐。 秦氏这许多年自以为已经摸透了老太太的脾气秉性,也深知三太太和四太太的斤两。节下与各府准备节礼,送贴、拜访等一概事皆摊开手不管,只称病不出屋子。江淮也以伺候汤药为由,不与姊妹交往。 姜采等人照常晨昏定省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也无非是定时询问一番夫人病情如何等话表示关心。一家人并没有因为秦氏的缺席有什么变化。倒是一些等着回事的管事们吃了闭门羹,于许多事务上不知如何办理,少不得相互议论,抱怨。多少对秦氏有些不满。这样偌大一个府邸,一日没有人管理,就要出很多棘手的问题,秦氏这样不负责的态度,委实遭人诟病。 下人们八卦的力量是强大的,不多日,整个京城便传开了秦氏刻薄继女,被婆婆修理后撂挑子不干,霍乱后宅的风。一时间秦氏风评极差。 再三思索以后,老太太把姜采叫到自己屋里。拉着她脱了鞋,往铺着绣五福团花锦撘的床上坐了。屋内只祖孙两个并田妈妈,老太太耐心的说。“采姐儿,你可愿意这些日子替祖母分忧?” ?“这是做晚辈的应尽的孝道,只是孙女愚笨,怕给老祖宗添乱。”姜采恭恭敬敬,脸上还带着些许羞愧和忐忑。 老太太素来喜欢她温柔懂事,也知道她本是个有才干的好孩子,无非是为了这满府的和睦,方才一直忍气吞声。瞧她这个样子,更是满心满眼的喜欢和疼惜。于是便缕了缕她额前的碎发,“管理庶务,其实并没有多难,只要上心,就能办好。你可有信心吗?” 姜采眸光潋滟,带着几分期许重重点头。老太太这是真心的抬举她呢,若非府上没有当家主母,一般未出嫁的姑娘是不会直接管理阖府庶务的。 姜采素来不爱出头,如今能这么快应允,老太太既惊讶又欢喜。忙搂了她在怀里,“好孩子,你且不用害怕,我会指派人跟着你的。” 老太太说道做到,指派了一个姓殷的妈妈给姜采,并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婢女紫苏给了姜采。 并且叮咛,殷妈妈最善理财,常年管着府内采买和年底庄铺进贡事宜。如今因膝下有了孙儿,年纪也渐渐大了忙不过来,才退居二线,回到了老太太身边。现在前院的买办管事却是她的女儿和女婿。一收一支,其中许多关窍殷妈妈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紫苏跟在老太太身边,自小机敏,最是了解各府往来细节,于各府交往上,仰仗她的帮衬即可。 这么一看,钱财和外交都交到了姜采手中。额外要紧的无非就剩下了人事权。老太太大抵是怕姜采年轻,镇压不住,所以留在了自己手上。 姜采接了两个管事对牌自老太太屋内出来,定定的看着那一对黑漆刻了金字的小小竹牌,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重。她长舒了一口气,望向天边一朵夕阳染红的云彩。不知原主在天之灵能不能看到这一幕,姜采借由她的身子活了下来,唯一能感谢她的方式无非就是替她讨回些公道,好好过这一生。 第十二章 谋划 举凡人事变动,权力更迭之时,少不得人心浮动,内外动乱。常握权力之人,唯恐殃及自己丢了权柄。妄图向上攀爬的,又想趁乱作为一把,力争上游。这是人性使然,已墨守成规。 姜采前世本为世家出身,自幼饱读诗书,对于人心世态一众事宜皆十分通透,又兼掌管内宅多年,历事颇多,早已对此规律十分熟捻,且习以为常。许多人耍尽心机,在她眼里不过白费力气的笑话一场。英国府此时正处于更迭期,权力半真空状态,每一层级都会出现拉帮结派,趁乱搞事谋取利益的。 三等以下的丫头婆子,她瞧不见自也不必操心,因身份不够,这类人都翻不出什么浪花。夫人、小姐们,是她的长辈、姊妹,她掌管不着,自有明事理有手段的老太太掣肘。她唯一能管的,就是权限范围内的管妈妈和婢女。 于是在领了对牌的第二天,姜采将自己屋子里的二等以上丫鬟、婆子都叫到了正堂。 按照规格,公府嫡出小姐屋里,除乳母外,另有两个管事妈妈,分掌上房和内院诸事。一等婢女两个,分管小姐房内财物、人事。二等婢女四个,分管照顾小姐饮食起居。三等婢女、未入等级丫头和粗使婆子若干,协同管事妈妈,一、二等婢女工作。这些人零零总总算起来,20余人。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未出阁姑娘,能够管理好这些人的确需要十分才干。然而姜采其实是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作弊者,此事对她不难。但拿捏好火候,符合原主年龄阅历瞧起来不过分跃进,却有些难度。 姜采看着堂屋内站着的一众人等。思索一番后,缓缓开口。“今日算是大家来琉璃阁后,咱们主仆第一次正经打照面。原在我屋子里的老人儿如今剩的不多,大家换了新主子多少有些忐忑不适应。大家都是老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品才干自是一流。我自也是放心的。” 姜采语调平缓,声音清脆。原听说二姑娘懦弱的,如今倒也有所改观。不少人偷偷抬眼去看。见姜采端坐在紫檀木雕花太师椅内,穿着一件朱红描金绣牡丹的对襟褙子,头戴镶嵌宝石花蝶重珠簪,眉间垂着红宝石,显衬得眉目十分明丽。她眼神坚定清澈,让人瞧见了油然生出几分敬佩之心。虽然是十四、五岁的稚嫩模样,周身却散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气魄。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有的触碰到姜采凑巧投过来的目光,心中一骇,忙低垂了眼眸,继续恭顺垂训。 “不论你们原是在哪个院里当差,从今而后都是这琉璃阁的人,都该守着这的规矩。我这里没什么旁的要求,只一样该大家谨守,别贪别妄,老实本分。谁分管什么,只管仔细认真干,莫要相互推诿。更莫要挑肥拣瘦,总瞧着别人的差事好,互相攀比。在我这院子里,不论你在不在我跟前,你素日里如何行事,如何做人,我都是清楚的。我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凡你做到了,自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大家素日里好好当差,家里头有什么难事也大可来回我,我能帮大家的自不会袖手。若有那心思活泛,镇日里只想着攀爬拉帮结派不塌心当差,或是部分轻重里外,出卖主子的。我也决不轻饶。” 这一番话说下来有柔有刚,赏罚分明。叫众人听的既是熨帖,又是敬服。原有轻慢之心的也都收了,全恭恭敬敬应是。 姜采又命碧柳将花名册拿来,一个一个勾选认人,细细分派了工作。老太太差来的殷妈妈总管全院,另一个管事妈妈姓刘,掌管除屋内以外的诸事。紫苏协助姜采管理庶务,碧丝管姜采的钱财,碧柳管库房。其余众人皆因个人性情、能力等分派工作。琉璃阁内初步有了规矩,也成了规模。 待众人散了,碧丝端了一碗金丝蜜枣熬的甜汤递给姜采。“姑娘乏了这一早上,快喝些甜汤歇一歇。这都是小厨房按姑娘的喜好熬至的。” 姜采接了那只白瓷绘五彩花卉的汤碗,用瓷勺细细的搅动,送入口中一勺。温度适宜,甜糯爽口,很是好喝。姜采确实有累了想要用甜食的习惯,想不到原主竟然和自己的习惯喜好相似,这真是奇妙的相连和缘分。 “你们也快坐下歇歇吧,跟着忙了一早上。”姜采放下手中的碗后,忙让殷妈妈、紫苏、碧柳、碧丝四人坐下。 四人辞了辞,皆坐在了一旁的脚凳和锦墩上。 “殷妈妈,我年轻没得什么经验,乳母又不在身边。日后诸事都要仰仗妈妈。”姜采看着殷妈妈,十分客气。 殷妈妈欠了欠身,表示惶恐。“老奴惶恐,姑娘是老奴的主子,日后只要是这屋子里的事情没有我不尽心的道理。怕只怕伺候不周,让姑娘受委屈。” “妈妈这是哪里话,只要咱们上下齐心,如何会有不周到的地方。便是妈妈想不到,紫苏姐姐素来周全自也会替妈妈想着。便就是紫苏姐姐疏忽了,还有碧柳、碧丝两个。再不济还有我呢。”姜采态度温和亲近。 殷妈妈和紫苏听了都心中熨帖,再没有不尽心的道理。殷妈妈掌管钱物,少不得要提议,“如今这院内焕然一新,姑娘也可趁着闲暇时理顺一下屋内钱物,登记造册。由碧丝、碧柳两个姑娘分别掌管,往后日常进销也好有个定数。若有余富下来的,姑娘还可着人拿到外面的钱庄铺子上管理,也算是一进项。” 这是内宅女子理财的最基础的寻常手段,姜采正有此意。“我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我年轻,素来也不与外界交往。找哪家钱庄靠牢,进项多些,这些细里的事项都得妈妈操持。” 殷妈妈点头,“这些姑娘放心,我常年为老太太办理这些,也有些关系和定夺。回头都与姑娘细细说了,请姑娘定夺。” “这样再好不过了。”姜采又转头去看紫苏,“紫苏姐姐,眼瞧着就要中秋了,各府走动,按礼制该送些什么,各府的喜好如何,都得请姐姐帮忙。” 第十三章 排场 “奴婢已拟了单子来,只等姑娘过目呢。”紫苏递上几张字迹工整的随礼单子。姜采接了,见字体娟秀,分类工整。甚至细细算了开支,很是详尽。姜采十分欣慰,无怪乎老太太放心将她送来给姜采,她的确是很有才干的。 姜采这边事情都渐渐缕出了头绪,院内诸事安排妥当,人、财、物皆有定制。 秦氏心中大惊,却仍能稳住阵脚,依然闭门同老太太叫板。管理庶务上,有得力干将殷妈妈和紫苏帮衬,姜采能干出几分颜色来。与各府打交道,真刀真枪的和贵妇名媛们交往,那懦弱没见过世面的姜采可应付不来,且看她出丑! 可惜,姜采让她失望了。她不仅将束脩打理的妥妥帖帖,待人接物更是温和持重,很是被京中的贵妇名媛们夸赞了一番。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正是进宫赴宴的日子。秦氏这下彻底坐不住了,一大早就起来张罗进宫诸事。打扮妥当,拉着女儿去老太太屋子里请安。不料,老太太扔了一句,要她好好在家养病,只将姜淮留下了。 秦氏心中惊怒,面上却是一团和气,恭恭敬敬的。嘱咐女儿,“进宫以后,要紧跟在老太太身边,宫里规矩严,莫要逾矩了丢了公府的颜面。” 老太太淡淡的看着她们,理了理鬓发,轻飘飘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进宫怕是就要散了,更不论要撑下来整个宴席了。我已与皇后娘娘回禀过了,只几个姑娘们一道去吧。一来承蒙皇恩,二来也与太子妃姊妹叙旧。淮姐儿、瑜姐儿、玥姐儿都跟着采姐儿一道进宫。” 秦氏这才发现,老太太并未着品装,只穿了一件酱色绣金丝如意绕枝的大褂,头上戴着同款花色的抹额。姜瑜、姜玥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虽然着装并不盛艳,却是细细打扮过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又道,“媳妇这就去叫人备了车马,送几个姐儿入宫。” 老太太还是那淡淡的样子,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身子也不好,不必操劳这些了。一早老三家的已经将这些都打理妥当了,只等着采姐儿到了,我再叮咛几句便可出发了。” 秦氏一晒,素日里只注意四太太窜上蹦下,不成想这不声不响的三太太竟在这期间得了好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比起无儿女傍身的四太太,三太太似乎是更可怕一些。她生了两个儿子,将来可都是挣家产的。想到这,秦氏心里头一紧。 此时三太太正挑了帘子进门,回禀老太太车辆、随行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几辆车,分别用了哪个马夫,各姑娘身边安排了几个婆子,姑娘们各又带了几件衣服手帕等事无巨细都回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很是满意,秦氏很是惊慌,姜淮犹自不忿的看了一眼,姜瑜、姜玥双双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神不敢乱动。 姗姗来迟的姜采在门口听了半天,也被三太太惊到了。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这位三太太仿佛让她想到了曾经的某位故人。但愿是她想多了。 她轻快的挑了门帘进门,笑意盈盈。“我今日起的迟了些,耽搁了时辰,给大家告罪了。”一面说着,一面给老太太和秦氏都福了福身。然后热络道,“夫人大好了?今日瞧着气色不错,这件樱红色衣裳趁的您真好看。” 秦氏不妨姜离突然嘴巴抹蜜的夸赞自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干笑了两声。 老太太也着实被姜采的举动逗笑了,招手叫她到身边去。亲手理了理她的衣领,“今日你带着妹妹们进宫去,长的是咱们英国府的颜面。你可要严格约束自己和妹妹们,不要缺了礼数,要人笑话。” 姜采连连点头,让老太太放心。老太太对姜采是放心的,可却着实不怎么放心姜淮。知道她自尊心极强,不好单独说她反而适得其反,只能连带着姜瑜、姜玥两个一并说教。“进了宫,凡事要有章法。遇到贵人们礼数要周全,言行要谨慎。但也不必过于卑微了,要拿出大家小姐的样子,不卑不亢。凡事要与姊妹有个商量,莫不可强出头。” 姐妹三个受教点头。老太太又叮嘱了一番,方才命人将姊妹四个送出去。 老太太的院子外面停了四台翠幄小轿子,各自由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姑娘们按序齿进了小轿,一路行到大门处,由婢女扶着下了轿。自角门出了府。 整个一条街都是英国公府的地界,廊下住着许多族亲、仆人。此刻有不当差的在街上闲逛,街道两旁有搭棚卖吃食、玩物的,也有摆摊子测字算命的。大树下有坐着下棋的,更有孩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嬉闹玩笑。一派繁荣热闹。这还是姜采重生以来,第一次到英国公府外。前世她住的宁远侯府就与这里隔了一条街,可此间繁荣景象,却是比不得的。 大门口停了一溜四辆两马拉的华盖流苏马车,皆是一样规格定制。右面又跟着几辆丫鬟婆子乘坐的翠幄青车,当街随行的护院、小厮,队伍洋洋洒洒的占了半条街。 众人不知是英国府的姑娘们要出门,此刻见四个小姐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出来,都忙不迭的凑前围观。 “都说英国府的先夫人梁氏乃是大齐第一美人儿,当年圣上和英国公为了争夺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梁夫人所出的长女如今嫁到宫里做了太子妃娘娘,那可是生的身段婀娜,容貌惊艳呢。当年她出嫁前,我远远的瞧过一次,真是惊为天人。不知这梁夫人的小女儿生的如何?”街拐角处的粥铺棚子下面,一个三十出头扎着围裙的妇人好奇的向大门口张望着,与身边同样打扮的妇人攀谈。 另一个也是抻长了脖子巴望,可奈何离得太远,只能瞧见姜采扶着丫鬟的手,聘聘婷婷的上了车,眉目一概看不清晰。可就这远远的一瞥,也叫她心神一荡。“想也差不了,姐姐没瞧见二姑娘那通身的气派,真叫人好不艳羡呢。” 两人又继续接头交耳,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马车队伍。谁都没注意,就在他们身后的老槐树下,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负手而立,静静的向队伍望去。 第十四章 隔世母子 被人议论的姜采浑然不知,坐进马车以后,内心既忐忑,有激动。激动的是,时隔多日终于可以进宫见到儿子和姐姐,忐忑的是,换了一个身份再见,保持住情绪是个难题。 车轮撵动,缓缓驶出翰英大街,那原本站在转角处的男子收回了目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剑袖劲装打扮的女子,五官深邃颇具异域风情,手持宝剑,一身飒爽。 “少主,时辰不早了,该出城了。”那女子声音低哑,似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眸光中有暗波涌动。 被称作少主的玄衣男子,剑眉如飞,双目炯炯,五官刀刻一般的好看,却挂满寒霜一般毫无生气。他仍然保持负手而立的姿势,没有反应。身后女子思索一番后,提醒。“请少主启程,带公主回归故土。” 回归故土四个字,似刀剑一般刺入心肺。那男子只觉得五内轰鸣,断肠一般的疼。可却也只是眉头微微蹙了蹙,轻嗯了一声,“西夜,你这次留在中原,不必随我一同回桃槐了。” 西夜眉头一挑,对上少主坚定阴冷的目光,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疑问。“少主一路保重。” 男子点头,主仆二人就此别过。 马车缓缓驶过几条街,抵达皇城门口,一行女眷又按规矩例行检查,并换乘了宫内备好的马车、软轿。一路行至御花园外,众人方才下了轿。小姐们自带了贴身伺候的婢女进了院子,余下众人都被当差的太监引去偏殿候着。 皇家宴席之上众人都十分拘谨,皇后照惯例说几句体面话以示皇恩,命妇们再恭敬回以感激谢恩等话。一来一往,推杯至盏。繁华由于,热闹不足。前世这样的宴席,姜采经历的不少,游刃有余。江淮想要趁机表现,却也不敢冒失。另外两个本就是庶出,小心惯了的,这样的场合根本不敢有攀龙附凤之心。 姜采觉得妹妹们大抵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差错,一心想要亲近儿子。见小皇孙拉着徐长生蹦蹦跳跳离席后,她便自告奋勇以替姐姐看孩子为由,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太子妃是姜采胞姐,并未多想,只嘱咐乳母小心伺候便也 再见儿子真是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坐在假山石上,呆呆看着孩子们在下奔跑玩闹,他犹自一人缩在那里。姜采眼眶温润,心里头百感交集。一心想要把孩子搂在怀里,好好诉诉思念之情,可如今的身份又不敢贸然上前。只缓缓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是既急切又忐忑。 “娘?”未等姜采走近,小长生忽然转过头来。在看到姜采的一瞬间,眸光中的点点星辰忽然暗淡下去。从石头上爬了起来,规规矩矩的给姜采行了礼。“姜二姑娘好。” 那稳重老成的样子,与那一团孩子气的脸十分违和。孩子为何会有超越年龄的懂事成熟?还不是因为没了娘,生存艰辛,处处小心。姜采的心头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生疼。看着瘦了一圈的长生,头一次感到了恨意。恨不珍惜她的徐世卿,恨算计她最后一把将她推入鬼门关的安庆郡主。重生以来,她从没想过要他们偿还自己,直到这一刻。若不是他们狼心狗肺,孩子如何会小小年纪就没有了亲娘。他们母子又如何会这样,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 姜采十分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来,轻声问,“你怎么不与小皇孙他们一道去玩?” 长生仍然恭敬的站在那,若有所思的看着姜采。“大概是有些存食了,有些乏累跑不动。” “我瞧瞧。”姜采急切上前,拉了长生的小手。去看掌心指节处,是否有暗色血丝。翻看到他的小手并无异样,方才放下心来。“也许是方才着了凉,眼下已是秋日了。莫要贪凉吃些凉果子,晨起嘱咐妈妈煮一杯金丝姜枣茶暖暖胃。夜里也不要贪黑,读书虽然要紧,可也不是一日能读完的。” 长生小脸上的神情完全凝住了,眼前的这女人,虽与母亲长的完全不一样,可做的事和说话的口吻却如出一辙。怪道方才他觉得自己听见了母亲的脚步声,世上会有这么像的人么? 他心下疑惑,忍不住深深的看着姜采。心里越发思念起母亲来。 姜采不知儿子心思会如此细腻,只一心担心他的饮食起居。又絮絮叨叨问了许多话。 长生未答,却没头没脑道,“姜家姐姐可是认识我娘?” 姜采愣住。 “您说话的口吻,看我的眼神都和我娘很像。她若是还在世,说不定你们会是好朋友。”长生笑笑,越发觉得眼前的人亲近。 姜采眼里泪光微闪,说不出的五味陈杂。摸了摸小长生的头,“你娘她会一直守护你的。” 长生觉得这摸头的力度都和娘亲是一样的,忍了几忍到底还是落下了眼泪。姜采的眼泪也像断了的珠子一样。一旁伺候的碧丝虽然也觉得长生可怜,但却不至于哭出来,见姜采这般也是颇为讶异。因着怕姑娘失态,忙上前劝慰。“今儿本是个团圆的好日子,何必在这里淌眼抹泪的。倘或叫顾夫人的先天之灵瞧见了,可不心疼死了。小公子可莫要哭了。” 长生抽了抽鼻子,强忍着抽泣。“是长生失礼,惹的姜家姐姐伤心。” 这孩子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碧丝心中一阵酸涩,递了帕子给姜采擦泪。姜采惯性拿来便蹲下身子,给长生擦了脸,又替他平整了衣领袖口,摆正了腰间挂坠的香囊、玉佩。一应动行云流水很是顺畅,仿佛日日如此般熟稔。远处走来的宁远侯徐世卿见了这一幕,一时错愕。那举手投足的风华,如何会同顾昭如此相似。他心中既惊又喜,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往姜采处赶过来。 长生越过姜采的肩膀,正看见父亲疾步而来的身影。小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蹙。 第十五章 撞破隐私 “儿子给父亲请安。”长生见宁远侯走近,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行礼。碧丝恭顺的福了福身,也退到一旁。 听到父亲二字,姜采的身体一僵,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曾经内心里想过很多次以新身份再见时会产生的愤怒、悲伤、忐忑,统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僵硬的蹲在原地,藏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有些微微颤抖,脊背僵直,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徐世卿就在自己的面前,现在她的目光正落在他那双白底黑缎面云靴上。他仍然似从前一般爱干净,那鞋纤尘不染。她仿佛用尽周身一切力气,才起身,行了万福礼。礼貌的福身行了礼,“姜采见过侯爷。”入目处,是徐世卿玄色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的袍摆,和腰间坠下的浓绿正阳的镂空福字翡翠玉佩,还有那只她亲手为他绣制的宝蓝色金绣线鸳鸯交颈的香囊。十年夫妻,他身上的一针一线她都如此熟悉。比恨意来的更凶猛的是琐碎日常里的回忆。姜采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忍着酸涩收住眼底漫上来的眼泪。 姜采低垂着头,宁远侯看不清她的模样,却强烈的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是个修养极好的人,虽然好奇,却不会一直不礼貌的盯着姑娘看。客气的回了礼道,“多谢姜姑娘照看犬子。” 他语调平缓,声音低沉。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姜采缓缓闭上双眼,将即将落下的眼泪强忍了回去。然后抬起头,看向徐世卿。“侯爷言重了,不过是路过此处,见小公子粉雕玉琢十分喜欢,便与小公子多闲话了几句。小公子不嫌我叨扰便好。” 徐世卿似乎是比姜采过世前瘦了许多,眼神中也没有了昔日的风采,虽然还是那长身玉立,风流倜傥的样子,可下巴生出了一层青青胡茬,隐隐的透着一股颓败之气。他凝眉看向姜采,眼底似乎是掠过一丝失望。按大齐规矩,男女私下不宜过多接触。宁远侯很客气的和姜采又嘘寒几句告了别,带走了儿子。 长生被父亲牵着手往设宴的锦华亭走去,一面走,一面依依不舍的回头,目光中充满疑惑。父亲的声音却陡然响起,“长生,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你娘?”论容貌,两人却是生的十分不同。顾昭飞眉凤目,严厉中透着几分英气,十分的惊艳。可这姜采,一双桃花眼生的却是十分多情。比顾昭生的温柔好看许多,却全没有顾昭的气场,可不知到底是哪里,让两人如此相像。她身上好像透着顾昭十四五岁时的烂漫,又带着她掌权多年后的沉稳。真的说不出到底哪里像。可当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徐世卿就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感。仿若当年,广惠园内桃花树下初遇一般,叫他心驰神往。 长生警惕的看了父亲一眼,状似木讷的摇了摇头。“不像。” 徐世卿揉了揉儿子的头,心里一阵感伤。从前顾昭就日日陪在他身边,他并不觉如何,可一旦失去,便犹如抽筋拔骨一样痛。当年费尽心机才娶到她,原该是好好珍惜的,可他们夫妻这些年却是越走越远。追根寻底,那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影响着他们夫妻感情的只有一个人——荣演!从前顾昭在时,他恨荣演霸着她的心,如今顾昭不在,他又怨荣演造成了这场悲剧。想到荣演,他就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姜采见二人走远,周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般。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碧丝哪知道她心里头经历了排山倒海的情感波澜,一心以为是受了风寒。忙扯了帕子来给姜采擦拭额头,“姑娘,莫不是着凉了吧?奴婢去禀了太子妃娘娘,扶您去崇华殿休息休息吧。” 姜采摆摆手,“没那么金贵,想来是方才吃了杯酒。风一吹,有些上脑了。只去端一碗酸汤来发散发散醒醒酒便好了。”姜采一面说着,一面往西面的朝华亭指了指,“我去那里略坐一坐等你。你先去知会大姐姐一声,我偷会儿懒。几个妹妹请她多照看照看。” “是。”碧丝领命,转身。 姜采熟门熟路的往西面丛花掩映的朝华亭走去。碧丝快要走到锦华亭方才反应过来,照道理姑娘进宫次数不多,如何会这般熟悉宫中地形?姑娘近来却有许多细节处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她却如何都想不通关窍,如今更是觉得惊异。碧丝一面凝眉思索,一面往太子妃处走去。 姜采心中情绪难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朝华亭走去。 朝华亭处在御花园的最西边,在那人工堆砌的假山后头,周围还种了许多花草,很是僻静。因着鲜少有人去,喜静的姜采前世每逢进宫赴宴,席间都爱躲去那透透气。 穿过假山穿廊之前,她隐隐听见那亭子处传来一阵说话声。因隔着些距离,并听不清晰。姜采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她喜那里静,更有人喜那里偏。这宫中多少隐蔽之事,若叫自己撞见了,岂不是徒添困扰。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的好。姜采顿住脚步,准备转身。却清晰的传过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女声,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心中惊骇不已,将整个身子贴在了假山石壁上,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是沐郎与我说的,愿抛一世繁华,与君长相厮守。如今却怎么背弃了誓言,要……要与那锦乡侯府的小姐成亲?”声音哽咽嘶哑,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沐郎?难道是六皇子荣沐?荣沐生母徐贵妃是宁远侯徐世卿的胞姐,这荣沐认真算起来,正是姜采前世的外甥,私下里荣沐该要叫她一声舅母的。他生来便与舅舅宁远侯有几分相似,性情风流,素喜沾花惹草。可他也的确十分有心机,无非是与女官、婢女有些暧昧,断不去招惹贵女,给自己招致麻烦。如今,怎么竟和姜淮还有锦乡侯府的小姐扯上关系了? 姜采心中惊异,小心的探出头去,向亭内望去。 第十六章 爱妃原来在这 果然那亭内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正是姜淮和二皇子荣沐。树影斑驳下,一个娇矜柔媚,一个长身玉立,颇有几分金童玉女的感觉。 姜采心里叹息着摇了摇头,赶快转过身走出回廊,去拦住来送醒酒汤的碧丝。姜采因为熟悉宫内环境,所以晓得从假山中穿过节省脚程。碧丝哪里知道这个捷径,若是从那鹅卵石铺的小路走过去,岂不是正巧和那两人撞个正着。 且不说姜淮卯足了劲同姜采一较高低,就说那荣沐素来行事小心,倘或叫人撞见了这一段风流韵事,以他狠辣的性格,碧丝哪里还有活路。想到这,姜采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出假山洞时,正好瞧见碧丝端着一个紫黑色四周雕花的长方形托盘走过来。身边还跟着拿了一件斗篷的碧柳。她忙不迭的唤了她们一声。 碧丝见姜采自假山中转出来,先是一惊。而后缓步走了过来,福了福。“姑娘怎在这山洞中?” “一时迷了方向,误入了这帘洞中。可巧走出来碰见你,若不然咱们要一顿好找呢。”姜采笑呵呵的,全然看不出一点异样。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这若是再晚一步,怕就出事儿了。 碧丝也不做多想,下巴朝那朝华亭方向指了指。“奴婢刚要了一碗罗汉果和梅子粉炖的甜汤来,姑娘且去亭子里用了吧。御膳房的妈妈说,这比那普通用酸梅做的醒酒汤要好许多呢,解酒还养胃,太子妃娘娘最是喜欢。” “别去了,”姜采忙挡住碧丝,“从这里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呢,转过这边,山壁下有一处小憩的石桌小凳,咱们在这里歇歇便回去吧。离席太久怕是不好。” 碧丝和碧柳不疑有他,跟着姜采转过了假山。果然见那山脚下宛然天成的一套石桌小凳,桌上,还刻了棋盘纹路。 碧柳自拿了一个絮了棉花的织锦小垫子,铺在了石凳上,见姜采坐下,又将手上拿着的连青抖纹锦上添花洋线番靶丝的鹤氅披在了她身上。“如今天气虽然尚好,可到底入了秋的。姑娘可要爱惜身子,若是着凉了,回头奴婢要被妈妈骂呢。” 鹤氅一披在身上,沉甸甸的很暖。碧柳状似抱怨实则满是关心的话也很暖。姜采点头,心里暗笑,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这般絮叨,比她身边的妈妈们尤甚。 碧柳这边刚停下,碧丝将那托盘放在石桌上,端了白瓷绘五彩花卉的小盖盅递给姜采,“姑娘趁热喝了吧。”姜采这边刚接过去,那边碧丝就将手探到她的额头,又在自己额头上来来回回探了几次,见温度无异常,方才舒了一口气。“还好姑娘并没发热,方才可是吓坏了奴婢。” 姜采用小汤匙搅动着汤盅内熬制的浓酽酽的酸汤,心里暖融融的。碧丝和碧柳的关心一点都不参假。让她想起了前世跟在身边的翡翠和琉璃两个人,不知道她们现下如何了。 “我如今身子好多了,断没有那么容易生病的。你们也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姜采安慰她们,细细的品了一口酸汤。 碧柳快言快语,“说的也是,姑娘自打大病一场后,鲜少生病了。就连素日里心悸的毛病也好了不少。”一面说着,一面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欢快道,“明日应叫玉茗去禀告了大少爷,姑娘的病好了。免得大少爷觉得那些个昏聩的御医不顶用,日日去外头寻一些悬壶济世的游方医生,要一些海上偏方。姑娘可不知,这求医路可苦着呢。” 玉茗说的正是大少爷姜柏身边的贴身小厮。 “你几时同玉茗走的这般近了?他竟连大少爷的行踪都与你说的?”碧丝语调暧昧,带了几分玩味。 碧柳小脸涨红,“我……我……大家都是一处长大的,他跟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自然……自然是熟一些的。” 碧柳吞吞吐吐,姜采倒是起了性。“碧丝却怎么不知道这些……想那玉茗,怕不是有些什么事情就紧着来与你说吧。” “姑娘~”碧柳尾音拉的老长,娇羞的将身子一扭,别过头去不看他们。 姜采和碧丝忍不住掩唇笑了。 姜柏这个大哥,做的委实贴心。如此公务繁忙的情况下,还不忘替妹妹寻医问药。想到这,姜采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大哥,镇国公顾连。 顾昭自幼父母双亡,是长兄长嫂将她一手带大。顾连于她,亦父亦兄。她的故去,对顾连夫妇必定是沉重的打击。所以这宴席之间才没有看见镇国公夫人的身影,也未见到几个侄女。姜采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顾自将那一碗酸汤喝下。 用过酸汤,也休息够了,主仆三人正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人生生拦住。 这人不知从哪儿出来,上前便一把抓住了姜采的手腕。未等姜采惊呼出声,碧柳和碧丝两人已双双跪地福身,叩首不敢抬头。 那人穿着一件明黄色圆领直缀,双肩金丝绣着盘龙,玉带皮靴。不是皇帝又是哪个。姜采心中大骇,忙要跪下行礼。奈何皇帝一手紧紧攥着她,挪动不得。只得将目光避开皇帝,道了一声万福。 怀德帝已过三旬,可因保养极好,又兼常练武功,身材和样貌都显得极为年轻。如今虽然病气缠身,消瘦许多,可人看起来却仍是英俊异常的。他紧握着姜采的手,凝眉看着她,有些恍惚,“爱妃,你怎么藏在这里,让朕好找。” 姜采闻言大惊,既不敢挣脱开皇帝的控制,又不敢多说废话,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女姜氏,乃英国公第二女。陛下您……” “我没认错!”皇帝声音暗哑,异常固执。“这般样貌,天下再寻不出第二个人。你是我的离儿。” 离儿?丽儿?难道是皇帝痛失丽妃娘娘仍不能平复,所以将姜采认作了她? 真是荒唐!姜采无奈的将在原地,手腕被皇帝捏的生疼,心中惊疑不定。跪在地上的碧丝和碧柳,早已唬得魂飞魄散,不敢抬起头来。 “哎呦我的万岁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第十七章 保命要紧 大太监万福安手里拿着浮尘,一溜小跑赶了过来,急急的上去扶怀德帝。 皇帝抓着一个贵女的手,这事儿委实尴尬。万福安自小伺候在万岁爷身边,最是机灵不过,正要言语几句化解尴尬。目光触碰到姜采脸上是,面上表情一僵。素日里惯常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不见半点踪影。 姜采眸光一滞,心下狐疑。丽妃娘娘本尊她是见过的,高眉深目,典型胡姬样貌,生的异常艳丽。与她明显的中原容貌天差地别。皇帝兴许会因为思念过度一时情难自抑认错了,万福安是万不可能认错的。更何况,这位是宫里的老人儿,皇帝就跟了两代,可谓是人精里的翘楚了,如今既能这般失态,叫姜采都瞧出了神色有异。想来是有十分难见的缘由了。 万福安是圆滑惯的,虽因十分震惊略有失态。可不过眨眼功夫就回复了往昔神态,笑嘻嘻的给姜采行了礼。“姑娘可是姜家二小姐吧。” 姜采福了福身,笑道,“正是呢,万公公好。”心下正想,这万福安与姜采原是没见过的,自己识得他皆是因做过顾昭的缘由,这万福安却如何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他虽是问话,可到底多了几分肯定的。正疑惑着,忽而就想起自己腰间缀着一块羊脂白玉镂空刻姜字的玉佩,璎珞上垂着几颗圆滚艳红的珊瑚珠子。姜氏女孩人人都有一块,那做了太子妃的大姐姐姜华也有,想来这万福安是这样认出的也未可知。 万福安,笑着对姜采点头,见怀德帝又犯了痴病呆呆望着姜采出神,顿觉头疼。万岁爷这病情,怕是瞒不住了。怎么偏生今天就和这个小冤家碰上了。心内大呼倒霉,嘴上仍是勤勤勉勉,亲亲热热的。“万岁爷,首辅大人在御书房外头等了您许久了。就等您的批示呢,老奴先扶您回去吧。” 怀德帝全然不听,仍是抓着姜采。“小安子,她明明就是离儿,你怎说她姓姜?” 饶是万福安再玲珑的心肝,如今碰上这病到渐入膏肓的皇帝,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姜采到底是个孩子,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太多。一面要安抚着皇帝,一面要唬住姜采,真是个费脑力的活儿。 姜采见这万福安的情形,将他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哄着怀德帝道,“万岁爷说的是,是公公他认错了人。” 万福安心头一惊,三角眼猛的瞪圆。怀德帝满意的笑了,松开姜采的手,开心的像个孩子一般抚掌,“朕就说,你必是在这院子里走迷了,哪里就是不见了呢。” 姜采如蒙大赦,揉了揉已被抓红的手腕。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万福安,万福安领会,忙上前道,“万岁爷,离姑娘既在这宫中了,您自也不必着急了。且先回了御书房,料理了朝政罢。两位首辅大人且等候指示呢。” 怀德帝一心认为找到了自己的离儿心情大好,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儿女私情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耽误了治国理政。于是叮嘱姜采,“你且先回寝宫等朕,莫要在乱跑了。朕忙完了便去看你。” “是。”姜采福身应是。怀德帝仍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一番,方才转身去了。 万福安给姜采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姑娘了,万岁爷这情境……”他渐渐语焉不详,显然是十分为难。这姜采的身份说贵可贵,说轻可轻,背后许多关系的,该如何拿捏说辞提点,的确是件难事。 姜采如何不知今日事关重大,忙道,“公公放心,今日的事儿叫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往外说的。”见万福安又将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碧丝、碧柳两个身上,姜采又道,“他们两个是我的贴身婢女,自是全为着我想。况我姜家素来治家严谨,从不出乱嚼舌根的事情。公公且放一万个心罢。” 万福安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一半。拱手作揖,“姑娘深明大义,老奴再次谢过了。”说完,便告辞,匆匆去追怀德帝。 见他们走远,姜采忙将碧柳、碧丝两个拉起来。碧柳唬的双脚虚软,扯出绢布帕子揭了揭额头冷汗,抚着胸口叫到,“方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几时见过万岁爷啊……真真是唬的一颗心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碧丝也是一阵唏嘘,抚着胸口,“偏怎么遇着了万岁爷,还是这光景。若那万公公是个刻薄的,咱们仨今儿是出不了宫了。” 皇帝中风疯癫至此,若叫传扬出去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对内几个成年皇子都虎视眈眈觊觎储君之位,朝中大臣纷纷望风观望时刻准备站队,夺嫡之战正在悄悄酝酿;对外北面有强鲁北羌觊觎中原物资丰盈伺机而动,南有西域桃槐国起了不臣之心分分钟想要攻打中原。这般内外交困的情况下皇帝疯了,如今还叫姜采撞破了真相,为保国安民姜采很可能会被灭口。 想必,万公公能放她一码。一是因为她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英国公的嫡女,太子妃的嫡亲妹妹,怎么算都是皇亲国戚,是自家人。英国府的兴衰荣辱与皇室息息相关。二是因为姜采足够机灵沉稳,能迅速反应过来安抚了皇帝又表白了自己,为自己赢得了生机。当然应该还有三,这离儿想必并非是死去的丽妃而是另有其人,姜采因同那人有相似的容貌,很可能会成为医治皇帝的药引,所以她是安全的。 这离儿到底是谁呢?姜采委实疑惑不解。此时也没有多余时间要她来思索,忙拉着两个丫头道,“咱们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今日的事可万不能说出去一句的。” 碧丝和碧柳连连点头,三个人忙不迭的逃离了现场。赶回去宴席现场的时候,皇后早因为身子乏了离席。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贵妃仍在同娘家人闲话,姜淮看见姜采过来,猛的拔高声音,“姐姐去哪儿了,多早晚了才回来。”声音里似是透着几分关心和急切,只眼神里隐隐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算是演技上乘。 第十八章 演技比拼 姜采真的特别想给她一脚,素日里关着门姐妹如何争斗都还好,毕竟家丑闷在了家里。入了宫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亲姐姐难堪?败坏了姜采的名声,等同于败坏了英国公府门楣,她竟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姜瑜、姜玥双双投去不满的目光。对于庶女来说,祖母抬举,长姐关照能入宫参加这上流层面的聚会,那是修来的福分。她们可都是隐隐暗自发力,想要在这被哪家贵妇瞧上,求娶了去做少奶奶或是郡王妃也未可知。可姜淮这没脑子的话,瞬间让她们塑造的教养极好、规矩极好、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形象折损一半 坐在上位的太子妃姜华也微微蹙了蹙眉,一众女眷们素日里闷在内宅都以各处八卦解闷,不论是用正在聊天还是吃茶做掩护,都统统将注意力挪移到了姜氏姊妹身上。 姜采压制着内心狂躁想要揍妹妹一顿的冲动,款款落坐在妹妹身边。笑的温和大气,轻点她额头,很是宠溺,“多大了还撒娇,姐姐就离了你这一小会就不得了啦?仔细让人笑话,你这粘人的样子。”一面说着,一面自面前的白底绘彩小磁碟里,取了一块紫酽酽的红豆糕递给姜淮,“你不是最爱吃这红豆糕的?你尝尝与咱们家做的有什么区别,若是好吃,明日同大姐姐讨了方子,咱们也改进改进。” 姜淮瞬间傻眼。只能顺着台阶下,接了那糕点。心里对姜采这宠溺的样子腻歪透了,却奈何不了她,谁让人家演技精湛呢。她暗下决心,回头一定向府上最虚伪的孙姨娘拜师学艺,碾压姜采。姜瑜、姜玥松了一口气,众贵妇、千金们略表失望。 太子妃掩唇笑道,“你们两个猴儿,这话是说给我听呢。你讨什么方子,无非是叫我多包些给你带回去。” 姜采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姐姐了解我。” 太子妃唇角带笑,玩笑的白了她一眼,走到姜氏姐妹身边。“方才我与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说,可想着要吃些什么,这次一并带回去些。她们都娇矜的很,唯恐我破费。偏怎么到你狮子大开口了?” “堂堂太子妃,几块红豆糕而已。”姜采撇撇嘴,姊妹两人顾自闲话玩闹。 众人见她们这般融洽,原本存着看笑话心思的,也都觉无趣,便抛开手去不论。 太子妃姜华同姜采是嫡亲姊妹,因年岁上差的多,姜采是幺妹儿,出世不久母亲梁氏又走了。是以姜华很是疼爱姜采。嫁进宫中这些年,同姜采姊妹相聚的日子不多。一心想着将她留在宫中小住,因有同行的其他姊妹,便也一并留下。 夜里姊妹两个睡在一处,少不得要说些贴己话。姜采前世与姜华算是手帕交,交情素来极好。幼时,也常混在一处睡的。是以如今也并不觉得如何别扭,反倒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我如今瞧着四妹妹越发的纵性了,在宫中我的眼皮底下尚且做些小动作。在家里,岂不更甚?”姜华想到白天姜淮在宴会席间做的事,便十分恼火。 姜采叹了一口气,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理她做什么?横竖翻不出什么风浪。凭她怎么折腾,我只不理睬,叫她心里憋闷着难受。最后且瞧是谁不舒心。” 姜华有些意外。自幼姜采是个软性子,素来爱说的不过是,“但且让一让他们吧,如何同他们争呢?”说完便顾自过自己的,全不理会秦氏一脉,凭他们折腾。如今虽也是那一套不理会的说辞,道理却全不相同了。妹妹的性子似乎是变了呢。 大概是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事情成长了也未可知。想来不知妹妹是经历了什么,方才悟出了这样的道理。跑不了是受了委屈的。想到这,姜华便觉得一阵心疼。“前些日子家里头来信,说你病了。好些天都不见好,可是又犯了心疾的老毛病?” 是秦氏害的!可这话总不能跟姜华说了,以姜华的性子,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且不要闹的天翻地覆?如今先太子已亡,姜华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的。姜采如何会给她找麻烦,只含糊道,“我自幼便是这样,乏了,闷了也要躺上几日的,没什么要紧。倒是姐姐,前些日子在太妃跟前伺候,清减了许多。” 想到自己轻减的原因,姜华不禁感伤有些泪目。“太妃娘娘到底年纪大了,老人家身子有些不爽利在所难免。只日日精心伺候汤药便是。况这宫里头多少宫女、仆役呢,哪里用我累着什么伺候。不过陪在身边,管着他们按时煎了药来,莫要太妃吹了风再染了寒。倒没什么要紧。我只是伤心,我那自小就交好的,你顾家的那昭儿姐姐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们那般好的,幼时日日在一起的,虽成亲后见面少了,可书信来往却是密的。如今她就这般走了,独独扔下我一个人在这时间孤单着,再没个似她那般知我脾性懂我心意的了。”说着渐渐语音不祥,哽咽不成声。 姜采本就是顾昭,听到这话如何不难过的?只觉得五内绞痛,也跟着哭起来。心里头千万句想要劝慰的话,说不出来,只得伸手去替姜华擦泪。 姜华握着妹妹的手,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忽而多了几分狠戾。“你道她如何这般年轻就没了?全是因嫁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宁远侯成不是个东西,当年求娶昭儿的时候,可是使出了千般手段,用了万般柔情。抢了旁人心尖儿却不好好对待。日日吃酒耍钱,养小倌儿纳小妾。偌大个府邸全靠着昭儿一人撑着,不过十年啊,就掏空了她的身子。你知道她没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瘦的只剩下几两骨头了,原是个那么绝色的美人儿,哪里还有曾经的风华。你可记着,女人这辈子,顶顶要紧的不是旁的,是要擦亮了眼睛,选对了人再嫁。” 姜采心中怅然,她当年就如何想嫁给徐世卿了呢?这世间最难掌控的,且不就是缘分二字? 想到前世种种纠葛,姜采的眼泪断线珠子一般的落了下来。 第十九章 论嫡长女的风采 见妹妹掉泪,姜华更是伤心。姊妹两个搂着各哭了半晌,方才叫人打了水来,拧了帕子擦脸。 “娘娘这是何苦来的,二姑娘好容易进宫,惹得哭这一场。”陪嫁婢女雁书麻利的用帕子替姜华擦脸,心里疼惜。因是自幼跟在姜华身边的,两人感情极好。少不得语气里带了几分责怪。 姜华一时感怀思念顾昭,看着妹妹正是娇蕊初绽的大好年华,免不得又开始操心。“我还不是因为担心采姐儿。”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接过大婢女染画手中的帕子,去给姜采擦脸。一面老母亲似的絮叨,“你如今大了,正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一颗心都悬在你身上,唯恐你选错了夫婿。家里头那个,处处为难你,不就因为你出身高出他出的那两个一头。如今她是主母,谈婚论嫁皆由她做主,积攒了这些年的怨气,还不卯足了劲儿全在亲事上较量。你若也不知如何识人,一味听她摆布岂不要受累一生。”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她为顾昭时在娘家如何肆意张扬,谈婚论嫁时都插不上一句话,听从兄嫂安排。更何况如今这个内外交困的姜采。 姜采叹了口气,做出羞涩的样子低了头。“姐姐说这些真真羞死我了。” 姜华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知你自幼性子宽和,素来礼让他人。可你须知,这世上人心险恶。并非所有人都同你有一样的素养和心地,虽不见得所有人做事都出于恶意,可却也并不是都有善念。那为难你的,她既下的了狠心和面子让你吃亏,你如何要给她留情面?她若是用阴司手段,你只管将他都揭出来给众人看,便是没人出来站在你的身侧,你惩恶扬善有哪个敢指责你的不是?她若是明着就给你难堪,你只管毫不留情的打回去一巴掌。管他什么今日明日如何相处?他为难你,自是知道你碍着脸面不能与他计较,只能忍让。你越是忍让,她反而越是得寸进尺。岂不得逞?这类人往往一面作恶,又一面想给世人做出一副好人脸孔。只要你打她一次,下次她自不敢与你比划,毕竟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妻良母形象总要留着的,犯不着在你这就砸了牌坊。对待那秦氏就该如此。” 姜华这段话说的委实畅快,正合了姜采的心意。自古公侯府上的嫡长女因是家里的头一份儿,处处都拔尖出挑,是以性子骄纵。这些女孩子也多诗书才华冠盖,样貌出众气质不俗,是贵女中的翘楚。一面被人羡慕,望尘莫及,一面也被人嫉妒处处迫害。若没些个手段和脾性,一味忍让任人拿捏,怕是都活不长。是以,大多数贵女行事都十分狠辣麻利,最不怕的就是下人脸子揭人虚伪脸孔。 也有少数人,清高目无下尘,不愿意理睬那些作祟的小人。她们虽是不在意这些人的猴戏,委实觉得无聊,只一副冷眼观螃蟹的态度瞧他门横行。可那些人小人到底见识浅薄又心胸狭隘,哪里知道对方心思。只一味当人是傻子好耍戏拿捏,越作越甚,最后反倒多行不义必自毙。哪里需要贵女下手,旁人的唾沫就将其淹死了。说起来,正如那郑庄公姑息养奸刻子段一般的。既不费力气,又保住了自己高风亮节。 总而言之,这大齐朝,不管是宫里头还是贵府内宅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一类嫡长女。 巧了,上一世顾昭就是那第一类美丽残暴的,如今重活这一次变成姜采,她想做做这第二类了。 她对姐姐的这番说辞十分赞同,卖力点头。姜华便也说的起兴,继续循循善诱。“平日里我虽住在宫里头,可也常与家里有消息往来。你素来与我的书信里都报喜不报忧,可实际吃了什么苦我如何不知?老太太如今上了年纪到底精力有限,父亲和柏哥儿都是爷们,如何知道内宅里的阴司。你吃得好穿得暖,父亲只觉继母待你不错,哪里知道那作恶的继母欺辱继女手段有千般。你又为着家和兴盛,不肯与祖母、父亲告状。何况那秦氏本就是个心思深,手段狠的,当年……”说到这,姜华猛然顿住,摆摆手,“不说这也罢。总之,如今你在家里头要拿出嫡女的派头,不许叫人欺压了。自己多长些心机,学会识人。更多长些本事知道如何管人理财。日后嫁了人,才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姜华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姜采虽然背后有三大靠山,但靠山们站的高瞧不见下面种种作为,姜采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不愿意惹麻烦,所以那秦氏便得了空子趁机拿捏。人光有靠山不够,不能总指着别人给自己撑腰,打铁还需自身硬,打仗还得自己强! 姐姐这番话端的是发自肺腑,金玉良言,姜采如何不知的。满是感激的点头,“姐姐放心,我自不会叫人任意欺辱了去。倒是姐姐……”姜采渐渐压低声音,并遣散了暖阁内伺候的小丫头们,独独留了两个心腹。“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将朝政托于两位首府和两位皇子,这对焕儿怕是不妙吧。” 姜采在自己心中一直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日日不过纠缠于一些伤春悲秋的事情。她又素不与朝中大臣往来,内宅中自也不议论政事。今儿忽而谈起来,倒叫姜华心里一惊。诧异的看了姜采一眼,转而叹了一口气,“哪个做母亲的愿意儿子登上那孤冷的位子。高处不胜寒吶~我是不愿意焕儿去受那罪,九五之尊有何好的?做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才是正经。” 姜华随性,这却是她心中所想不假。“那焕哥儿呢?如今他也十岁了。我常听父亲说,他读书上进,又是长孙,颇得圣上喜爱。” “皇上真心喜爱他,自是会让他一直轻松的顶着皇长孙的帽子逍遥一生。虽太子过世留下了焕儿,可大齐也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就要焕儿继承。如今圣上的皇子皆在,论嫡论长皆由贤才。虽然先后所出的太子和三皇子皆已不在,论嫡还有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论长,如今二皇子风头正盛。那里都轮不得我儿。” “姐姐虽这么想,可只怕旁人并不知情,一味将你们母女立成敌人,处处迫害。如今太子不在,圣上又病了,父亲到底是个外臣,还有谁能护着姐姐。”姜采一片忧愁…… 第二十章 阿演威武 提起亡夫,姜华似是并没有什么情感的波动,反而提起儿子是一脸的希冀和柔软。“我只盼着焕儿平安长大,封了王爷出宫建府,我也能逃了这里,去外头过过闲散日子。那些把我们母子作为假想敌的,真想对付我们也要想一想,这大齐的半壁江山都靠我英国府镇守。说句不肖的话……唉~算了,一见了你我又开始犯糊涂,什么话都胡乱说的……” 姜华的性子就是这般自在张扬,又因着家世背景实力雄厚,向来不怕事的,姜采素喜她这模样。自知她要说的无非是,倘若哪天她和焕哥儿过的不自在了,掌握兵权的英国公突然暴起,可是转眼间就可倾覆天下的。 姜采搂了她的肩膀,“你那不肖的话,我知是什么。以后我也要像姐姐这样,活的清醒自在。” 姐妹两个絮絮又说些娘家如何,朝堂如何的话,做了娘的人谈论做多的自然是孩子。姜华不多时就又将话题引到了孩子身上,焕哥儿如今读什么书,辛不辛苦,饮食起居如何。 宫里皇子、皇孙,妃位以上嫔妃所出的幼时可由生母抚养,妃位以下所出的要抱去给妃位以上的养母抚养,孩子们的一满了七岁,就要搬离自己母亲的宫殿,去离上书房最近的南三所等宫殿居住,方便读书,直到弱冠之后才分衙立府,各自成家。 这期间,除非母亲处发生特殊情况,比如生病,需要侍奉汤药,或是其他太后和皇帝允许的情况,否则不准同母亲同住。为的是不让皇子与母族过分亲密,防止外戚篡权或是夺嫡风波。 可孩子毕竟都还年幼,离了母亲,母子如何不思念的。姜华免不得抱怨,“从前我不愿意嫁进这宫里头,就是因要守着这母子分离的苦。您瞧太妃娘娘,这一辈子都住在宫里头,祁王如今早开牙建府了,也不能母子团聚。” 祁王便是荣演的父亲,也是顾昭的姑父。对于太妃和祁王如何母子生生分离,却是有一段故事的。这是皇家秘史,自是不可与外人言。顾昭和姜华是知情人,姜采原该是不知情的。是以姜华说话格外小心。 “如今因我在这宫里还能站得住脚,皇后娘娘又素来顾念旧情常常照拂我。焕哥儿倒常能同我见面。送去伺候的太监、嬷嬷都是心腹,饮食起居也有内务府的人格外照看。学里他同四皇子还有长生也很亲厚,我倒还放心,只是他日渐大了,规矩到底是规矩,与我这做娘的也不过是晨昏定省见一见。不及多说几句体己话,便要走了。” 听到长生,姜采少不得眸色微动。虽是送进了宫里,免受日后继母的苛待,也不同那后来人争什么爵位,有姨母照顾。可这没有娘的孩子,生存该是如何艰辛的。她的心像是被人揪起来一样,面上却平平静静的,“长生可是昭儿姐姐的独子?” “是。”说起这姜华又是恨的压根直痒。“你知道你顾昭姐姐是如何被气死的?说那不要颜面的安庆郡主,私下里与宁远侯有了首尾,怀了身子!那安庆郡主去逼死了昭儿,要做那主母的位子,要让她的儿子做世子。” 姜采如何不知这段故事,想起临终前安庆的样子便觉得胸中万马践过一样,情绪难平。一双小手在袖内暗自攥成拳头。面上却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怎么会?” 姜华冷哼,“怎么不会?不过害人的到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听说那安庆哭闹着要嫁给宁远侯,祁王如何肯?堂堂郡主,什么样人家的正房太太做不得?就算是阿演,也绝不准妹妹去给昭儿的夫婿做填房。可安庆是鬼迷了心窍,阿演越是阻拦她越是执意要嫁。最后竟说出了自己有身孕的事情。阿演一怒之下将她送去了水月庵,孩子是没了!” 阿演他……姜采震惊。因安庆郡主是幺妹,阿演最是疼她。以他爱护妹妹的性子,即便是她丢了门楣,只私下里将她藏起了,带生下孩子再接回来就是,如何……如何会这般狠心,打掉了孩子?安庆郡主还是个身子没张开的小姑娘,如今身体遭这般打击,怕是要落下毛病!姜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前因后果算起来,自己的死也不全怪安庆。可她安庆也的确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姜华见妹妹呆住,伸手推了她一把。“高门大院里,这样的事儿多的去了。你也不必这样惊骇。管她安庆郡主当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横竖现下宁远侯还是只有一个儿子,且这儿子已被皇后接近宫里头好生照看了。” “那长生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吧。”姜采不关心别的,只关心儿子的情况。临终前她隐隐感到了安庆的不妥,提前写信告知姐姐,代为照看长生几年。可长生到底是徐氏血脉,且是宁远侯的嫡长子,将来自是要承袭爵位的。 姜华叹气,“哪儿能一直住在宫里,无非是住到弱冠。给寻个好亲事,终究是要回宁远侯府的。昭儿不过是疼孩子,怕没有亲娘照顾磕绊了。” 两人谈话渐渐稀疏,各想心事。 且说那宁远侯,自白日在宫中见过姜采,便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很不平静。好似当年第一次见到顾昭一般的,心驰神往。说也奇怪,他不知自己如何会有这般感想,论样貌两人却是南辕北辙,可论那气度,竟不知道为何如此相像。 宁远侯辗转难眠,因是想着旁人,行云雨之事时也不大用心。素来得宠的王姨娘未得了乐趣,免不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又不敢对侯爷表露,只撒娇道,“侯爷今日有什么心事?这么魂不守舍,说与妾身听听,妾身也好与侯爷排解。” 宁远侯瞄了一眼身侧的王姨娘,再想想姜采竟觉得自己从前眼瞎了,怎么娶过这么一个庸脂俗粉。素日里那点柔情半点没剩,索性起身披了中衣,“夫人还未过热丧,今日都是你这小蹄子,惹的我起了火。眼下,我愧对夫人!”说着,整理衣裳,拂袖而去。 王姨娘坐在床上,一张秀美的小脸生生拧出一股狠相。贴身伺候的方妈妈抬了水进门,见她这样子劝道,“姨娘快别生气了,净净身子吧。到底还是要在侯爷手下讨生活的。” 第二十一章 侯府内幕 他自己守不住妻子的丧,早不知在那书房同丫头偷/欢了多少次。王姨娘若不是怕这节骨眼,有小丫头趁机上位,如何会使出千万柔情将他拉拢来。 原他就是个板不住下半身的东西,如今倒好道貌岸然的把罪责都推倒女人身上了?真真不知所谓! 王姨娘恨恨道,“当年本以为嫁进这侯府,便是做妾也有几分体面。可谁知这宁远侯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他哪里知道一点体恤女人?若不是主母宽厚,我那般争宠拔尖,换做别人,岂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想到故去的顾昭,方妈妈也是一脸凄然。“世上再寻不到第二个夫人那般好的女子了,日后,若真叫那郡主入了门。以侯爷这糊涂秉性,姨娘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王姨娘冷哼,“她打的如意算盘怕是碎了。打量着夫人过世了,她就能上门坐正。却不知,咱们那位爷,玩闹可以正经讨老婆的时候可多得是算计。你道他当年娶顾夫人为何?真真是坊间传闻那般,情根深种了?” 方妈妈原是外头买来的,虽跟了王姨娘有些年头,可京城各府里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女人天性便喜八卦,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面伺候汪姨娘净身,一面仔细听了。 那王姨娘换了干净的中衣,便坐在格棱窗下的酸枝木雕花躺椅上,絮絮道,“世人皆说侯爷和夫人男才女貌,金玉良缘。可夫人原是说给了祁王世子的,侯爷一来爱慕夫人美貌无双,二来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华与能力,这才横刀夺爱抢了来。” 方妈妈端了杯茶递给王姨娘,“前儿我去宝翠斋给姨娘看首饰样子,正碰见祁王府的人,听他们说那世子爷至今不娶皆是因心里头有个人。难不成那人正是咱们夫人?原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有那话本儿上才有,竟不料世上真有这种痴情的人呦。”年轻守寡的方妈妈,一阵唏嘘艳羡。 王姨娘端了汝窑粉青荷叶图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是这样不假。当初为着抢夺夫人,两位爷不少下功夫。最后还是咱们侯爷百经曲折,直接求到了太后面前,请了一道赐婚懿旨,这才娶到了夫人。” “既这般周折,侯爷该是极爱惜夫人才是,可怎么……”方妈妈不解。 “可怎么却府上莺莺燕燕娶了这么多,歌姬名妓又相好的甚多,外室置了几处,更同那安庆郡主有了首尾?”王姨娘冷哼,“同其他人比,咱们夫人当真是侯爷心尖上的第一人,可咱们侯爷也博爱的很,见一个爱一个。他这般相貌家世,普通女子哪个不爱他?他得了手便抛开,还一味想着如何能征服了夫人。说到底他最珍视的还不是自己?” 说到这里,心里一阵怨气难平。“宁远侯是开国五功勋之一,世代簪缨何等荣耀。当年我也是瞧上了这府上的辉煌,更爱侯爷的品貌,和姐姐争了个头破血流才嫁了进来。可谁知,这府上的人都挥霍无度不思进取,老太爷留下的偌大家业早就败坏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个空架子。侯爷当初娶夫人,一是贪了她的嫁妆,二是夫人未出阁前就是出了名的管家理财一把好手。夫人这里开源节流整顿内宅,侯爷那里就拿了夫人的成果去无度挥霍。如今夫人才刚过世多久,你瞧这府上已经什么光景了?” 说着愤恨神色转为哀伤,幽幽叹了一口气,“当年我赢了姐姐嫁进了这宁远侯府做了有名分的妾室,姐姐嫁了个寒门进士做正头太太。都是庶女,我只道进了这高门大院自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姐姐说什么恩爱夫妻白头到老甚是相得,我瞧着不过都是虚的。我道她是比不过我,用来找平衡的。可谁知这些年过去了,那姐夫为人上进又勤恳,如今已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是一方的父母官。膝下一共一儿两女,各个出挑。再看我,为得恩宠,日日承欢坏了身子,如今膝下凄凉……唉~” 王姨娘嫁进宁远侯府正经得意些日子,可好光景却没有维持一两年,如今已经年老色衰,没有儿女依靠,又没了主母的照拂,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 再想想那宁远侯无情无义的样子,惙惙落下泪来。 方妈妈忙投了帕子给她擦脸,劝慰,“姨娘也莫想的太过悲观,夫人在的时候不是给过您一个永安银庄的票子,说前存在那里可以赚利钱的?姨娘到底有些嫁妆,倒卖成现银赚些利钱存着。真到了树倒猢狲散那日,也好有退路。” 王姨娘摆摆手,“这府上活到我死也是败不了的。如今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风头正盛,有娘娘和皇子的帮衬,哪里就到那般田地了?我只是觉得活的不踏实,不痛快罢了。”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躺在了榻上,自拉了绣鸳鸯交颈的锦绣毯子盖在身上,“若我今生能有个女儿,一定要教会她该如何选个好夫婿。家事钱财这些外在的一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醇厚,上进温和。能为女人遮风挡雨。唉~” 王姨娘叹着气,渐渐闭了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方妈妈想到亡夫,也是一阵心酸。吹灭了床头的灯,也顾自去休息了。 姜氏姊妹被留宿宫中几日后,太子妃姜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妹妹们去给太妃娘娘请安。 太妃住在西宫,与几位没有子嗣留在宫中养老的老太妃合住一个宫殿。这西宫一带十分冷清,素日里见不到多少人。有人来给姜太妃请安,其他几个好久不见生人的太妃自然要赶来看看热闹。喜欢模样娇憨的就扯过来小五姜瑜摸摸,稀罕纤弱柔美的就拉过来姜玥瞧瞧,喜欢矜贵的就端详着姜淮看看。唯独姜采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姜太妃见她却不觉得尴尬,笑吟吟的坐在那里品茶。周身气度雍容,样貌艳丽多情。忍不住招手叫她到身边来。 第二十二章 你可别进宫 祖孙两人的话题从读什么书开场,延伸到老太太身体如何,素日里都喜欢吃什么,最后以喜欢什么字画收场。一番交谈下来,姜太妃发觉姜采谈吐不俗,见识非凡。举凡名家名作,都可信手拈来点评一番。这大齐北到草原辽阔,南到水乡婉约,姜采都能谈些风土人情,就好似检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却不是一般闺阁女子的格局。 姜老太妃暗自称赞,想这侄孙女到真是有老嫂子的风范。旁边一众人等,早已被姜采的侃侃而谈吸引过来。 彭太妃抚了抚插着点翠缠枝金步摇的花白鬓发,笑意融融。“大长公主好福气,孙女们个个灵秀俊美。不仅有太子妃娘娘这样出类拔萃的美人儿,更有姜二姑娘这样饱读诗书的女诸葛。” 姜太妃很是自得,端起手中的兰花青玉杯子,优雅的拨了拨茶。“我们姜家世代出才女,玉哥儿这一代没有女孩子,这钟灵俊秀的就都集中在下一代了,自是比别家姑娘出挑些。” 姜太妃语调平平,带着久居高位的高傲。虽然上了年纪,可因保养极好,只鬓发间略有银发,脸上却并不见多少风霜。隐隐仍能看出年轻时也是绝色。 她穿了一件栗色小立领对襟褙子,刺绣精美,样式考究。因上了年纪有些畏寒,袖口、领口都有一层翻毛,看上去不觉得臃肿反而十分洋气。气度上的确压了别人一头。 到底姜氏女姓姜,太妃也姓姜。彭太妃只夸赞姑娘们是长公主的孙女所以出挑,却不提姜太妃,是触了姜太妃的霉头。太妃素来爱掐尖儿的,自然是要不高兴。一旁乐滋滋拉着姜玥聊天的冯太妃呵呵笑道,“我瞧着姜姐姐的这些侄孙女顶像您的,既样貌品行出众,又满腹诗书才华。想当初先帝爷在世时,最喜姐姐美貌多才,很是宠爱。祁王又是一众皇子里出类拔萃,那时姐姐真是风光无限,好生叫人羡慕呢。” 彭太妃不露声色的瞧了一眼冯太妃。心里冷哼,多大年纪都改不了这左右逢源,四处挑事儿的毛病。如今大家都是一样的冷宫太妃,谁又比谁高一等了?她们无非比姜氏少个儿子,可她之所以这么悲惨的活着,皆也因有个儿子。彭太妃又瞧了瞧姜采,心里唏嘘,生的多好的孩子,可莫要随了她姑祖母才好。 想起风光霁月的年轻岁月,姜太妃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旋即又想到那些波澜壮阔的惊心岁月,再瞧瞧眼下的凄惨光景。忍不住蹙了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说罢拉着姜采的手,“我这辈子吖,最遗憾的就是每一个女儿,也每一个侄女儿疼一疼。可巧儿你们这辈儿里出了许多姑娘。素日里你姐姐住在宫中,我们娘俩儿常走动。你们几个小的却不常见,若是日后得空吖,且要多来看看姑祖母。” 姜采被太妃拉着,姜淮十分眼热。可一想到自己如今已不比从前了,日后的尊贵总要强于姜采的。她是原配嫡出又能怎样,终究越不过自己去的。何必与她争一时高低,且由她得意去。 想到这,便也就拿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安静坐在那里聊天。姜瑜、姜玥本是庶女出身,这样的场合下便是心中有什么算计也断不敢贸然表现的。 众人只觉这姜氏女孩各个都贞静贤淑,教养极好。大家又各自说了些话,便自散去。 虽然深宫寂寞,又步步为营。可能日日瞧见儿子,已足够让姜采留恋。她隐隐透出了想要通过贵女选拔公主伴读的路子进宫,姜华一听急了。“我的傻妹子,人人逃离这宫中还来不及,你如何就想着一头栽进来?你当那伴读是什么好差事?你难道不记得安禾郡主的事情了?” 姜采眼中一黯淡,安禾当年的事情她再清楚不过了。想起安禾,她便心中一阵的酸涩和自责。 姜华未发现妹妹的异样,继续说道,“她还是郡主呢,并不是普通世家的贵女。当初伴着楚玉公主读书,也并非伴读,可最后如何呢?最后不是顶包替楚玉嫁到了那苦寒的漠北,嫁给蛮人。婚后前几年还有书信来往,后来断了联系。近些日子听闻那漠北各部战乱频繁……不知道安禾……唉~幼时我们几个义结金兰,比之亲姐妹还好亲厚几分。如今……昭儿不在了,安禾音信全无……”说着眼眶又有些温热,搂住妹妹的肩膀,“这宫里头哪是人住的地方,这皇家哪里将血脉亲情?采姐儿,你听我的话,这辈子都不要踏进这皇宫。咱们姜家有我和姑祖母已经够了,何苦还要再牵连别人。” 姜采默然。这是姐姐对妹妹的一片赤诚之心。她若还是坚持,必定是要伤了姐姐的心。可是儿子…… 见姜采垂眸沉思,姜华以为她还在较真。“四妹妹一心想要入宫,是贪图荣华。况且她哪里如你的?既不得祖母欢心,也没有雄厚舅家。你在家里头有祖母疼着,哥哥护着。出嫁的时候,父亲定不会亏待你必定会给你丰厚的嫁妆,祖母和哥哥自也会添些。更何况咱们还有富甲天下的舅家。日后你不会嫁了低门小户,也不会缺嫁妆,何必进宫来争那些没用的名头?天高海阔,去过自在的人生多好。” 道理是这样的,可她有牵挂吖。这牵挂又不可与人说的,只得诺诺点头,“姐姐说的是,是我小孩子心性想的不周全。” 姜华说动了姜采不要长入宫中后,便挑了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包了许多吃的、用的、玩的还有值钱的给妹妹们,又把太妃、皇后等一众人也各送的那些礼物一并包好,足足撞了四辆马车,才将妹妹们送走。 老太太见孙女们盆满钵满的回了家,忍不住笑道,“你们这些猴儿,入宫一趟是洗劫了皇家啊?” “没有没有,”姜采忙忙摆手,“还有好些这个糕、那个糕的都没来得及装呢。” 第二十三章 姨娘庶女(上) 老太太笑倒在榻上,从前只道二孙女为人木讷胆小,竟不知如今开朗起来如此有趣。眉眼间尽是喜色,比素日里瞧着更明艳许多。老太太心里头越发欢喜。 又听随行的管事妈妈说,姑娘们在宫里举止得体,颇受夸赞。老太太一高兴,大手一挥,又送每人许多礼物。什么金钗银钗、玉镯耳坠、各色锦缎、文房四宝等物,又赏了随行伺候的妈妈、丫鬟、小厮各类金裸子。 三姑娘姜玥忽然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委实有些受宠若惊。素日里姑娘们虽然不分嫡庶,吃穿用度皆是一样。可到底各嫡出的受重视些,姜采背后有太子妃姐姐和统领哥哥照顾,姜淮背后有秦氏,两个姑娘到底比他们这些庶出的风光。 如今进了一次宫,开了眼界,又得了这许多东西,姜玥的心思难免有些浮动。一面清点东西入库,一面有了盘算。大婢女兰草点完库,掀了帘子进门,满面红光。“如今姑娘的小库房里已装的满满的。照惯例到了年底,庄子上纳贡,老太太仍要赏姑娘们许多呢。姑娘今年的进项真好呢。” 姜玥也是高兴,白净净的容长脸,两道弯弯的眉,瞧着就带喜气。声音更是娇俏,“今年比往年宽裕,总能拿出些银子贴补贴补这屋子。”一面说,一面环顾了一下屋内。“昨儿去四妹妹屋子,你没瞧见她那屋的光景?光那靠墙摆着的紫檀木博古架子上,就摆了不知多少珍奇玩意。更不说那家具摆设如何奢华的。再瞧瞧我这,床铺、桌椅、柜子都是半旧不新的梨木。更别说能放什么珍贵的东西。瞧着就寒酸。如今得了这些东西,便是换不了这屋子里的大件儿,填些个簇新的铺陈摆设也是好的。免得年下节前的有人来做客,笑话我身份低微,日子过的清贫。” 姜玥心气颇高,可却没能投生到夫人的肚子里,偏是个庶女,处处觉得低人一头。得甄姨娘的真传,人前一副老实本分,姊妹和睦的乖巧样子,人后卯足了劲同姊妹较量,处处掐尖儿。谁都不能比她好一星半点,若是好了必定想方设法害人。兰草年纪大些,为人稳重,自是明辨是非,为了姜玥好,少不得劝上几句。“姑娘何必在意旁人的,论门楣那些姑娘哪一个能比的上您?咱们英国府比有些个王府还要兴旺呢,何必在意他们镇日里说什么?无非是因着嫉妒,言语上想惹姑娘不痛快罢了。” 姜玥冷哼,“谁与他们认真?她们自是不如我的,论出身、论才情甚至论样貌,哪一个高过我去?可她们却巴巴的去巴结姜采、姜淮,还不是打量我不是嫡出的,又这般寒酸。我没投生到夫人肚子里,在府里比不过二姐姐和四妹妹就罢了,竟还得平白受着那些人的气?凭什么?再者,认真计较起来,二姐姐和四妹妹也不比我强到哪儿去,无非生的好罢了。” “姑娘,您快莫说这样的话了。”兰草大惊,忙打发小丫头去外面守着,莫叫人听了去。“这府里头国公爷和老太太对所有姑娘都是一样的,哪里分了嫡庶。姑娘们十岁前,连穿着打扮皆是一样的。姑娘这样一口一个嫡庶,岂不是怪老太太和国公爷厚此薄彼了。不说这,便就是让姨娘听去了,也免不得伤心的。” “我伤什么心?”甄姨娘掀了帘子进门,声音爽利,自带一股泼辣劲儿。她生的十分瘦削,身上穿着红菱袄青缎面的长比甲,头上银钗坠坠。顾自到姜玥对面炕上坐下,端了她的茶饮。“她几时把我放在心上了?怕是日日要埋怨,怎么我是她的亲娘,夫人不是。” 姜玥蹙眉,看着甄姨娘那张瘦削干瘪的脸就觉得心烦。冷声道,“平白无故的,来我屋子做什么?” “你得了赏赐,竟不知道孝敬亲娘了?”甄姨娘将手中的青花瓷小茶碗往桌上一掷,厉色道,“好没良心的东西。” 姜玥素来厌烦生母,只当她是个下人一般对待。瞧她那三角眼一瞪,猥琐掐尖儿的样子,心里的火腾的一下燃起来。越发冷了脸,“论起来,我是记在先夫人名下的,那过世的才是我的母亲,清芷园内的夫人才是我的嫡母。您来我面前没的摆什么谱?” 甄姨娘气恼,怀胎十月竟生了这么没良心的东西。瞧人家那院儿的林姨娘母女,姜瑜可是一心一意的孝顺、抬举亲娘。她恼的不行,论规矩又不能伸手去打姜玥。只将手边的茶碗举起来,泼了姜玥一头一脸。伴着姜玥的尖叫声,猛的站起身子来,指尖恨不得戳破姜玥的脸,“你又没的跟我摆什么主子谱?下作的东西,若没有我伺候你父亲,这世上哪里有你?你不感激我养你这么多年,也该记着我生你的苦。” 姜玥气急反笑,一把推开上前要替她擦脸的兰草,胡乱摸了一把脸,也拔高了声音。“你竟有脸说这些?倘若不是你当年用下作手段喂了父亲药,父亲如何会看上你一个贱婢?你如何怀胎的,心里竟不清楚吗?若不是先夫人仁慈,你哪里会活到今天?若不是你这般下作,我又如何会投胎到一个姨娘肚子里,处处低人一等。” 甄姨娘不料女儿竟将十几年前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心里既羞愧又愤怒,一张脸气的铁青。伸出手来指着姜玥,双唇颤抖,“你……你……好没脸的东西,一个姑娘家,竟……竟说出这样的话。” “再没脸还能比得过你吗?做婢女时不知守着本分,与那有头有脸有些钱的小厮鬼混,换些银两花。后来攀上了父亲也不知守着本分。你以为我那可怜的弟弟如何丢的?还不是你与人通奸生下了孽种,老太太为得体面未曾发落你,偷偷将他送了出去。”姜玥越说越激动,完全不知忌讳,也不在乎旁人能不能听得见,声音几乎嘶哑的吼着。 第二十四章 姨娘庶女(下) 甄姨娘被气的抖如筛糠,句句戳中她要害,她竟一个字也顶不回去。 兰草吓坏了,忙亲自跑出去将门窗都关好,又将外间的丫鬟婆子都赶到了报厦,恩威并施的叮嘱她们,今日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谁要是嚼舌根必定制裁。 屋里的姜玥上了情绪,看甄姨娘那因为气恼而变得越发扭曲和丑陋的五官,恨恨道,“你就那么缺钱吗?高门大院里的丫鬟,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娇贵些。你竟同那烟花柳巷卖身的娼妓无异,日日陪人睡觉换银子。做了姨娘月月有二两的月钱仍不满足,还不知本分,做些下流勾当。求你往后莫要说自己是我的亲娘,我是记在夫人名下的正经小姐,同你这等娼妇无关!” 这番话说的又狠又急,甄姨娘纵然有千万般的不好和下贱,姜玥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听女儿这般不顾脸面的骂自己,素日里再怎么强悍,怎么八面玲珑,虚伪做作,终究还是落下了泪来。她一个歪身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姜玥见她这哭闹的样子,更觉恶心。扬声喊道,“兰草!” 兰草听闻,忙不迭掀了帘子进门。看见屋内情形,顿在门口。 “去拿两吊钱来给姨娘,日后不许姨娘踏进瑾瑜馆。”姜玥说完,便拂袖进了屋。 兰草忙去安抚甄姨娘,收拾残局,并安排小丫头进屋替姜玥净脸换干净衣服。 瑾瑜馆里头,东面的正房住着五姑娘姜瑜。此时生母林姨娘正巧在她的屋子里与她说话,西面姜玥母女的对话她们听的一清二楚。 姜瑜整个人懵懵怔怔的,坐在格棱窗下的黄梨花藤面曲尺罗汉床上,两只小手攥在一起。 林姨娘见她的样子,自知是被那屋的母女吓到了。林姨娘是外头聘来的良妾,本也是耕读传家的好人家,因兄弟不上进,家道中落,又与随同帝王下江南微服私访的国公爷机缘巧合下相识,爱慕其人品才貌,这才嫁进了国公府做小。那林姨娘生性柔和,姜瑜的品性也像她。诈闻这般丑事,自是消化不了。 林姨娘走到姜瑜跟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劝慰,“好孩子,今日听见的话,日后可是一句都不得同别人说的。便是哪一日你与三姑娘因着什么事情反目了,也断不可用这事去胁迫她。” 姜瑜点头,仍然是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娘……方才三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 林姨娘摇头,“听到便罢了,莫要追究。以你三姐姐的性子,素日里你从不与她有什么瓜葛,她尚且要抓住些什么事情为难你呢,更何况如今叫你听见了这些丑事。日后,她只会变本加厉的害你!” 姜瑜沮丧,崛起小嘴。“这的确是叫人心烦的紧。虽然父亲和祖母待我们姊妹不论嫡庶,皆是一般关怀,还将我同三姐姐都记在了先夫人名下,为得是给我们一份体面。可嫡出就是嫡出、庶出就是庶出,如何因为那族谱上的几笔就变了?当世的谁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到底如何?我只道,守着我这分本,日后不管走到哪一步,父亲和祖母都不会亏待我。也素不与三姐姐争宠夺物,可我总不明白她为何常常要践踏我。不是在祖母面前说我懒惰爱起迟,误了给祖母请安的时辰;就是在夫人面前说我抱怨吃食不够精致,夫人苛待;再或者每每会客的时候都要隐隐表露我是如何没有才华,读书不上进、女红不工整的。” 林姨娘叹了一口气,“瑜儿,如今你也13岁了,是大姑娘了,该懂些人情世故了。这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嫁个知冷知热能好好度日的良人。各府女眷往来时,夫人和老夫人常带着你们几个姑娘为的什么?不过是为了让各府的夫人了解你们,日后若是相中了要聘回去做儿媳妇,好上来提亲。” 姜瑜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听见林姨娘这样郑重的与她说提亲等话,自说有些羞怯,可又着实想要明白一些道理,红着一张小脸既羞的想躲,又好奇的想听。坐在哪里委实有些如坐针毡。 林姨娘也不去管她的别扭,只顾自说道,“府上未出阁的姑娘里,采姐儿身份最高,因着她嫡亲的姐姐是太子妃,两个舅舅一个富甲一方,一个镇守一方皆是了不起的人物,你大哥哥又出息。且不论采姐儿自身又是个好姑娘,单她的这些背景,京城里上门提亲的人就要踏破了门槛。你三姐姐纵然不服,如何与她争?四姑娘也是嫡出,纵然没有了不起的外祖家,夫人也会尽力的给她说一个好人家。况且她本是个心高气傲的,放眼京城大概只有皇子她才能瞧得上。你三姐姐纵然对她十分厌烦,又如何与她争?你们两个都是庶女,谈婚论嫁时自都是一样的。说亲时,夫人不会故意为难,却也不会上心。她若不处处踩着你,显示出她的出挑,如何会被好人家看上?说到底不过是她不甘于自己的庶女身份,总想越过这束缚给自己搏个锦绣前程罢了。” 姜瑜听的入神,她本就聪慧一点就通。林姨娘见她点漆一样的眸子,十分明亮,知道她听进去也听懂了。心中十分欣慰,又道,“你三姐姐如何闹你,你都不要理睬她。只守着自己的本分,好好念书,孝敬老太太和国公爷,友慕兄弟姊妹。凭着本心好好做人做事,日后必定有好日子过的。” 姜瑜点头,“娘,您放心。我定然不会做些逾矩的事情,有那些不该有的想头。嫡女自然有嫡女的风光,可我这做庶女的也有做庶女的缘法。”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林姨娘很是高兴的搂着姜瑜。“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有一个平常心。得意时不忘形,失意时不丧志。踏踏实实的过好日子,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第二十五章 内宅里的刀光剑影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还未到寒食节就下起了雪。府内各院陆续开始起了火。今日这个院报旧的暖炉坏了要添置新的,那个院来报说格棱窗的窗缝太大漏风,需要维修。有缺碳的,有少棉被的,林林总总诸事烦扰。 三太太一人管办起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四太太以为得了机会,日日在老太太跟前殷勤伺候,为得就是将那采买的权柄把握在自己手里。秦氏冷眼瞧着,仍然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她打量着老太太对几个儿媳妇的脾气秉性,办事能力很是了解,四太太贪婪却能力不足,不足以堪此重任,到最后还是要她来管理。 可谁知,这一日早上,大家都在荣寿堂请安时,三太太刚刚隐晦的表示有些忙不过来,老太太便幽幽开口,“……姑娘们日渐大了,都该学着打理内宅的。眼下我瞧着,最有规矩的便是采姐儿的院子。想来这规制下人已是颇有所得了,不如再学着管管采买罢。” 此言一出,荣寿堂内一片寂静。正在给老太太捶腿的四太太险些背过气去,三太太手里的汝窑三清虾茶杯一抖,秦氏拿花样子的手猛的捏紧。姜淮愤愤,姜玥不可置信,姜瑜正在开小差不明白为何突然没了声音,左右看看一脸茫然。 姜采忙打破沉寂,谦虚的推辞一番,“多谢祖母抬爱,只是孙女年纪轻又没得什么经验,恐怕做不好,给祖母添乱。” 老太太抚了抚霜白鬓发,一脸慈爱,“你妹妹们推说年纪小尚可,眼下你已经及笄了,跑不了明年上下就要议亲了,若是顺利再过一年也是给人做媳妇的了。不学着管家怎么行?” 姜采回忆一下少女时期碰见这种话题做出的反应,忙在脸上堆出几朵红云,一脸娇羞的低头,娇嗔道,“祖母,您真是羞死孙女了。” 老太太笑哈哈,眼里全是高兴。在座的长辈都是人精,谁也不敢忤逆了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的四太太,笑妗妗的拉着姜采的手,“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姑娘们大了,都该学着管家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老太太你也别贪心,都是一样的孙女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没有女儿的三太太不以为然,秦氏看向姜淮眼神闪了闪。老太太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四太太和秦氏。姜采心道,这位四太太素爱见风使舵,今日明显风吹向的是自己,她怎么跑向了秦氏? 看来这采买她一直是志在必得,最不想姜采得权捞好处的就是秦氏。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看来四太太是开始站队了。满屋子里和睦掩盖下,暗流开始涌动了。 秦氏收到四太太的眼波,思量权衡一番,拿出了嫡母的架势。左右打量了一番剩下的三个女儿,捏准了十二三岁仍然一团孩子气的姜瑜,“眼下就是最小的五姑娘也不小了,姑娘们是都该学些本事了。日后到了婆家上要孝顺公婆,体贴夫婿,下要管制通房、婢女、一众仆役。左右更要友慕叔伯兄弟,融洽小姑妯娌。倘若现在不学些本事,在娘家尚且打理不好自己的院子,和自己有着血脉关联的兄弟姊妹也相处不好,日后到了婆家,一家子隔着血脉山河的人,该当如何?莫要做不好了,反倒叫人家来笑话咱们英国府没规矩!” 几个女儿,包括姜采在内,听了这番话都站起身来喏喏垂训。 秦氏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又恭敬的对老太太道,“母亲,依着我说,不光是大些的采姐儿,余下的几个姑娘也该叫学这些了。您说呢?” 您说呢?老太太内心冷哼,你秦氏拿着嫡母派头铺设了那么大一长串的话,是教育女儿们吗?明明是告诉老太太,您老可别偏心的过了头。除了采姐儿,余下的三个姑娘也是您的亲孙女。您二孙女日后要嫁人管理内宅,那余下的三个姑娘就不嫁人不管内宅了? 这么多年婆媳处下来,老太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计较罢了。 老太太也不用怎么转动心思,只微微笑笑,招手叫姑娘们都坐下。“你们母亲说的对,姑娘们是都该学一些的。”说着,将目光落在姜淮身上。“淮姐儿,我前儿听说你屋里的丫鬟成没规矩,竟然在路上拦住栋哥儿说话?” 姜淮脸色一白。红莲这个死丫头,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日日涂脂抹粉的在几个少爷面前晃悠。姜淮的嫡亲兄弟姜枫才12岁,年纪尚幼,又兼有秦氏严防死守,丫鬟们不得上手。红莲就盯上了三房的姜栋,姜淮想着横竖不是自己的亲兄弟,更有着想要看三房笑话的心思,所以从不规制红莲这丫头。可却不曾想事情竟然传到了祖母的耳朵里,害自己受了连累。老太太是什么人物?就算不会怀疑姜淮是有心的,可她到底也得了个不好好规制下人的罪名。这点人都管不明白,如何去同姜采抢那人事权、采买权? 姜淮忙战战兢兢起身,“祖母,是孙女没有管制好下人,都是孙女的错,孙女回去一定要好整顿。”一面说着,一面又转头给三太太行礼,“给三婶子和栋哥哥添乱了。” 此事让姜采却是对姜淮刮目相看了。以她的性子应该是极力辩驳给自己洗白的。可一旦真的这样,老太太自然是更加的厌烦她,甚至还会觉得她是故意派丫鬟去蛊惑姜栋。如今这样诚惶诚恐,又有些羞愤的样子,反倒是把自己瞥了干净,无非是下人不守规矩,自己年轻没管理好罢了。能在短时间内权衡利弊,然后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性子果断作出最恰当的反应。当真是有长进啊! 果然姜淮这样的反应,私下里告了状的三太太有些悻悻然。只能和蔼的摆摆手,“淮姐儿快别这么说,是丫鬟不懂事连累了你。回头也该跟着你母亲学些厉害手段,管管内宅了。” 三太太的陈词很好,最后老太太发表了总结性发言,要姜淮、姜瑜、姜玥都跟厉害的秦氏学些厉害手段整顿一下自己的屋子。有需要裁人、添人的,自去跟三太太禀报。姜采就赶快抓紧时间去把过冬的东西都准备好,为大家做好采买后勤工作。 第二十六章 上任(上) 琉璃阁众人得到这个消息,各个眉飞色舞。主子地位飙升,丫鬟们的身价也跟着上涨。几个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更是喜上眉梢。得势姑娘身边的上等丫头,堪比外面小门小户的小姐,那提亲的自是很多。什么普通小厮,管事的儿子皆都可以抛开不理,嫁个外面殷实的庄户人家也不在话下。 碧丝知道姜采得了这差事,却是一筹莫展。正在盘点新得赏赐的碧柳见姐姐一脸愁容,不解道,“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姑娘算是翻了身。你怎么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碧柳捧了一匹杏红色湖缎走过来,“揽多大的差事,受多大的累。偌大个国府,打理起来岂是容易的?我听三太太院里的巧绣姐姐说,每天天不亮,三太太屋子外头就等着一排回事的管事婆子。每日里三太太比上早朝的三老爷起的还早,光是听那些婆子回事一晌午就要过去了。偶尔有些难处理的事,一忙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日日都是累的头晕眼花。咱们姑娘虽不能及三太太一般忙的,可这身子才好了些,若是再累病了可如何是好?” 碧柳很是乐观,“这都多久了,姑娘身子哪里有一点不适的。眼瞧着两腮都鼓起来了,气色越发好了。之前周大夫来瞧不也说了,姑娘大好了,连那些个素日常吃的补药也大可停了的。你还担心什么呀。要我说呀,你就是忒小心了,什么事儿都要往坏处想几分,没的自己累心叫旁边人跟着也愁苦。万事虽不能尽如意的,可都往好处想一想,宽一宽心,岂不过的自在。” 碧丝觉得话很有道理,可她天性就是如此,谨慎又多少有点悲观。“可我觉着,夫人这次的反应太不对了。你想想,最不想要姑娘做大的,无非就是她。可你瞧今日,老太太将差事交给了姑娘,她却是一下都没反驳的。我总担心她还会背地里害姑娘。” “放心吧,我瞧着姑娘近日与往昔不同了。那次多凶险,若不是刘妈妈发现的及时,怕是姑娘都没命了。这样大的事情发生以后,姑娘肯定也想通了许多事。你没瞧见吗?现在姑娘可不怕那院儿的母女,常常还给他们不痛快。老太太如今也是越发的喜欢姑娘了,处处抬举姑娘,偏帮姑娘。”碧柳宽慰碧丝,又在记库存的本子上填了几笔。然后将那本子合上,用一个织锦的白丝绸帕子包裹好,装进了床头的紫檀木雕花五斗小柜子里,上了锁将钥匙贴身放好。 碧丝挨着碧柳在床边坐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姑娘到底年轻,我总怕那院认真较量起来,姑娘敌不过。” “有什么好敌不过的。倘若她真叫姑娘吃了什么亏,大不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横竖我是个丫头,贱命一条!若是为了姑娘,豁出去不要也罢!”碧丝将头一扬,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站在门口的姜采将屋里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鼻头有些发酸。这两个丫头,一个稳重踏实,为了她处处陪着小心;另一个憨直爽快,为了她什么都豁的出去。前世做姑娘的时候,自己身边也有这样一心一意的丫头,可却最终都未得了善终。这一世,为了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她也要擦亮了眼睛觅得良人,好好照拂她们。 明明想要进门与她们安排工作的姜采,因为情绪有所波动,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在用汤婆子暖床的紫苏见姜采折返回来,有些诧异,“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采坐在床边的软榻上,“忽而觉得有些乏了,事情都不急在这一时,明日再说也不迟。” 紫苏不疑有他,将床铺铺好后,亲自去端了一盆热水来浸透了帕子给姜采擦脸。“姑娘既是累了,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明日头一天,来上报要东西的且多着呢。姑娘得养足了精神。” “嗯。”姜采点头,自接过了帕子擦脸。又有宝环,金玲两个丫头伺候着更衣。“今日大家都累了,都早些回去歇了吧,屋里的茶壶蓄满了,夜里如果渴了我自起来用,不用值夜了。明日大家也要忙的。” 丫鬟值夜乃是本分,今日值夜的正好是紫苏。她忙推辞,“谢谢姑娘体恤奴婢们,可哪儿都没有不值夜让主子自己起夜的道理。况且姑娘素日里也不常起夜的,咱们值夜的都不累。” “怎么不累的,我虽不常起,可值夜的总是担心我醒了唤人听不见,一夜都睡不踏实。”姜采顾自上了床,盖好被子。“好啦,自去歇了吧,明日早起半个时辰。” 紫苏还想坚持,可见姜采已闭上眼睛,准备睡去。便上前将挂在鎏金雕龙凤钩子上的姜黄色绣冬梅雪景的床幔放了下来。自将茶壶蓄满了水,又将夜壶放置好。独留了一盏用琉璃盏扣着的烛灯,领着宝环、金玲两个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不亮,姜采便被刘妈妈从被子里拎了出来。迷迷糊糊中梳洗打扮,还未大醒过来。碧柳便端了一只豆绿底绘的粉彩成窑茶碗过来,“姑娘,这是刚熬出来的金丝红枣茶,您用一杯暖暖胃。外头的婆子们等了半天了。” 碧柳明显也有些没睡醒,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姜采接过茶碗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舒坦。虽然是冬日里早起,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的难受。醒了醒神,瞧了瞧墙上的漏钟,打了一个哈气。再看看除了刘妈妈和紫苏外,一脸困顿的大家,非常不好意思道,“打今儿起就要辛苦大家了,除了分例外,每月我再自掏体己给大家补三百钱。” 众人一听,当即便来了精神。 刘妈妈和紫苏进行了眼神交流。如此深谙人心,懂得利益驱使收买人心的二姑娘,老太太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并不知道现在的姜采是换过囊的,对于打理内宅可有很多经验。将宝环、金玲两个留在内屋。姜采带着刘妈妈、紫苏和碧柳、碧丝向正堂走去。 第二十七章 上任(下) 正堂内至少站了七八个管事妈妈,各个身着深色衣裳,行止规矩,守礼。见姜采掀了帘子进门,齐齐俯身行礼。 姜采点了点头,走到正东面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为首穿着石青色掐牙背心的长脸妈妈,往前走了一步对姜采福乐福。“姑娘,我是四姑娘院子里的。今年比往年的冬天都要冷些,往常我们姑娘为了不铺张浪费,屋里只放两只暖炉,如今天气这般寒冷,两只尽不够用的。那屋子虽生着火,可却仍犹如冰窖一般。姑娘这些天冻的,脚上,瞧着很是让人心疼。” 姜采默然听着,端起碧丝递上来的汝窑豆青三清虾茶碗,抿了一口茶,只点了点头。 旁人见她不言语,只当她是年轻摸不到路数。又碍于面子,不能博四姑娘院里的人。头枪打的不错,秦氏院里的管事妈妈见状,也往前上了一步,看起来很是客气的福了福。“姑娘,往年这个时候照惯例,各院要新换的东西都该给齐了。如今我们院子里仍少了许多东西,因天气突然冷了,许多人的手都生了冻疮,委实可怜。夫人体恤下人,又念及姑娘年纪小才刚领了差事没的经验,是以只着奴婢来问一问,今年里那些按规制该添的东西可还有,姑娘可知道该与哪一家商铺,哪一个掌柜联系。” 照惯例的意思就是,往年秦氏管家,关于过冬的一切事宜,此事已经是安排妥当了。而今年换了三夫人掌家,却是什么都没准备。眼下差事分配给了姜采,姜采又是全然不知规矩的,拿不出个解决的法子。能力高低,一下就比较出了高低。 这是来给姜采下脸子了?姜采慢悠悠的用茶杯盖子拨了拨茶叶,轻轻的将茶碗放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雕花桌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紫苏,点了点头。 紫苏得令,朗声道,“这位妈妈,夫人是要您来问姑娘报备缺项领物件儿的,还是命您来教训姑娘的?” 那妈妈不妨紫苏说的这样直白。内宅里的人行事素来喜欢弯来绕去,鲜少有人一语道破。紫苏这样不按套路出牌,那妈妈显然是招架不住。一时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接招。 一旁的碧柳冷哼一声,“这位妈妈恐怕是打量自己是夫人身边的人就拿架子吧?谁不知道咱们府上,夫人最是宽和仁善。就算真的想要教训姑娘,也尽找别人瞧不见的时候,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责问姑娘,可是鲜见呢。” 碧柳的话乍听起来似乎是在指责这位妈妈的不是。可细细听来,似乎是再说,你这蠢货,你主子让你来为难我主子,是要你在背后捣乱,她每次都是没人的时候给我们姑娘亏吃,你今天怎么做到面上了? 屋内众人皆是管事多年的妈妈,见惯了内宅中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如何不知碧柳在说什么。 秦氏派来的妈妈涨红了脸,“碧柳姑娘这么说,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一心为着主子们着想。” 碧柳再要开口揭她,却被姜一记眼神采拦住了。与人争斗,切记上来便一巴掌拍死。若能一巴掌拍死秦氏无妨,拍死个她身边妈妈岂不是激化矛盾?眼下还不到与秦氏撕破脸的时候。 “大家都是为府上办差的,自都是为了这府上兴荣,凡是不危害国公府利益的都可不必太过认真和计较。不管从前是国公夫人还是三太太管事,自都有她们的规矩。如今老太太既派了我来管,办事的规矩自都是由我定了。这屋子里都是有些资历的妈妈,皆比我这年纪轻轻的懂的多。若说是管理大家,怕是托大了,该是大家协理我将诸事办妥。” 姜采不缓不急的说着,眼睛扫视着众人。“府里的管事妈妈众多,今日来的也并不全。我若是每天一个一个见你们,听你们禀事,怕是一整天都不够。打今日起,每个院只选出一个妈妈来,将本院内的事罗列清晰了,着急的可每日晨正后来禀我,不急的每十日汇总一次报给紫苏姑娘。待我有了主意,自会下传给你们。切不可再出现今日这乱糟糟的局面。” 姜采说完,下面便起了一顿议论声。姜采也不理睬,只让紫苏将前一日便写好的办事流程说给大家听。又让碧柳和碧丝将人都带到了次间的书房里,将各自需要的东西列了个单子出来。 这边忙碌着,那边姜采便带着宝环和金玲去老太太处请安,与老太太和姊妹们闲聊了半晌。这边忙碌了一个早上,人才渐渐散去。碧丝和碧柳已经累的头晕眼花,姜采忙叫看茶,让她们自躺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休息。自己拿着列出的清单看。 见那单子的分门别类甚是工整,一共需要多少类东西,每一类的个数有多少,每个院又各要了什么,各是多少,都一目了然。姜采忍不住夸赞了碧柳、碧丝几句。 碧丝羞怯,“这哪里是我们的功劳,我两个只知道一个妈妈一个妈妈的记录,甚是繁琐。这做成格子样式的,却是紫苏姐姐想到的呢。” 怪道老太太这般信任紫苏,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姜采很是认可紫苏的才干,恨不能她是个男儿身,可以直接派去外面跟各商家打交道。可这个时代,女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是要被困在内宅的。如今若是向外跑办事物,却是要个男人才是。那姜庆,就派到了用场。 想着,便起身要去老太太处讨商量。 田妈妈见姜采来了,忙叫丫头去外面守着,屏退了众人。自己留下伺候,她打点好掀了帘子进门时,正听见姜采说道,“……我细细查看了前两年府上部分账簿,专挑了记购买日常用度的本子。又私下里派人去外面打听,才知咱们账簿里记录的价钱都虚高。照理说,各府各院买办中饱私囊是常事。可就是镇国公府最贪得无厌的廖管事,每回也只敢虚报几文钱。咱们府上的却是动辄几十文,有的甚至高出一两。这样下去,怕是要被掏空了内里。” 第二十八章 见不得人好 老太太听了姜采的话,大为震怒。可当着孙女的面,总不好骂儿媳妇的不是,虽然是继母,也总要留些面子。 怒火在肚子里转了几转终究奋力压了下去,“账房的事情你都打听过了吗?” 姜采摇头,“孙女未得祖母指示,并没有轻举妄动。倘或我这边一去查问,恐怕那素日里做了手脚的人心虚,会做什么举动应对。这样反倒最后不好抓住把柄了。” 老太太点头赞同,“我原也是知道这些人要吞银子的,却不知他们如此胆大妄为。怪道这些年进项虽多,家里却存不下积蓄。我只道催着你父亲开源,竟不知节流。是我年纪大了,疏忽了。” “老祖母上了年纪,这些年身子骨也并不似过去硬朗。还要您操心这些琐事,是我们做晚辈的不孝顺。”姜采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上了茶。 老太太接过白瓷底绘白鸟纹的茶盏,轻轻哑了一口。姜采的话说的她心里十分熨帖,“再没比你更孝顺的孩子了。哪个继母能真心待继子女好的,你从不到祖母这来报委屈。如今,知道府上有难,又愿意挑起担子来替祖母分忧。这样累着你,我也心疼。”一面说着,一面去拉姜采的时候,脸上的柔软慈爱退了退,严肃起来,“如今我将管家的事情交给你,一是因信任你,需要你替我好好整顿内宅,二也是要你实打实的学些真本事,日后嫁人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老太太对姜采的一片慈爱之心,都是一样的孙女如何偏宠她一个。无非是她没了亲娘,又老实本分,知进退,懂道理。姜采最是明白其中原因,诚恳的点头。“祖母对孙女的心,孙女都知道的。一定不要祖母失望。” 姜采遂又将自己如何打算整顿等话与老太太说了,祖孙两个加上田妈妈一并商讨。最后姜采合情合理的提出,摸底往来商铺的事情,应交给一个信得过的族亲,顺便提供了姜庆。 老太太一听有些不大放心,“那才多大的孩子,如何就能办好这些差事了。况且,素闻是个不本分的。镇日里斗鸡走狗,没一会老实。你怜二嫂子不知跟他操了多少心,淌了多少泪的。” 姜庆在国公府的表现和在镇国府的表现全然不同。这样的名声,也委实让姜采觉得有些头疼。思量一番后说道,“前些日子,因他与祁王府的二爷一道闯了些祸事。二嫂子求到了我这里,想着能给庆哥儿谋个差事,拘一拘他的性子。我冷眼瞧着,他是个有大主意的,不似那游手好闲的纨绔。况且如今他没有父兄依仗,正是想要给自己谋出路的时候。眼下给他个差事,断然没有不好好看的道理。让他与各商铺打交道,无非是走动打探,也不托他什么厉害差事,做的不好不要紧。再者,那些掌柜们素日里都是同大管事打交道的,少不得轻慢他,这便更容易抓住错处,岂不与咱们有益。” 往日与各商铺打交道的,都是秦氏心腹,各个都是英国公府的大管事。在府里是下人,在外人眼里却要冲爷的。那些商铺老板虽心底里瞧不起他们,可却无疑不将他们奉为财神,一力讨好。多年经营下来,这些人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如今突然搁置这些大管事,他们必定心中有怨气。姜庆虽然被称一声少爷,可地位却不及大管事风光的,又兼年纪轻阅历少,那些管事们自不把他放在眼里,全想着他做不下去,姜采再请他们出山,必定日日高枕无忧,等着恢复原位。 老太太想通了各中关窍,再看姜采时,目光里多了许多赞赏。“亏你想得出这个办法,明日且叫他进院子里来吧,你与他说清了利害关系。嘱咐他不许胡闹,若是做好了自有赏赐,做不好也是要罚的!” “是!”姜采应声,高高兴兴的搂着老太太的胳膊又说了些闲话,这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姜淮打发了惹事的红莲,仍旧觉得怨气难消。闷闷的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个杏红色绣莲枝锦鲤的引枕,眼睛盯着桌上的掐丝珐琅熏香炉,神情愤恨。 秦氏见她这个样子,也禁不住有些恼。可她如今这般掐尖,又没什么手段,的确是自己惯出来的。若是一味打骂教训,以姜淮的性子怕是又要逆反。秦氏值得耐下性子,循循善诱。“你也不必生气,与她计较这个。这么大的府,差事如何好当?她愿意受累,只要她去。你只管好好的修身养性,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可我就是见不得她那般风光?她算什么东西,也要越过我去!”姜淮不服,伸手拍打怀里的引枕。 秦氏无奈,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娘就看的气顺?如今不过是有老太太背地里撑腰,我不能与老太太认真计较,最后落个不孝的名声,连累了你和枫儿。” “那咱们怎么办?就看着她这样日日风光下去?”姜淮失望又不甘,一双小手掐着引枕,小脸涨的通红。 秦氏摇摇头,“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换一条。不要死脑筋,什么事情只盯着一处看。山路行不通,我们可以换水路。她的精力放在管家上,必定在旁处便要疏忽的。你再想想,现在谁最不满意她当差?” 姜淮摇了摇头,她觉得这管家大权理所应当是秦氏的。除了秦氏,还有谁更不满意? 秦氏抑郁,姜淮素日里及其聪明,一点就透,今日却怎么不开窍了。“你四婶子!她无儿无女,无根基,素日里不是攀附着我就是攀附着你三婶,哪里有好处她就往哪里去,为的不就是沾些好处。如今眼看着好处被采姐儿夺了去,她会高兴?今日我得告诉你,不管是在哪个府上,那采买都是肥差。随便一抖就能抖出很多银子,所以,安置的买办管事必须是自己的人。” 第二十九章 剥了你的衣服晒一晒 姜淮有些不以为然,她心里无非是气不过姜采的风光。那些管家圣经,委实无趣,她也不愿意费心听的。任由秦氏如何絮絮讲述,她只当耳旁风一样。 秦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作势就要教训她。贾蟠家的自外面撩了帘子进门,忙开解,“姑娘才多大,夫人何必急着教她这些。慢慢大了,看的多了,自也就懂了。”说着便压低声音通告四太太来了。 果然话音一落,四太太便笑语嫣然的撩了帘子进门。 姜淮刚被科普了四太太的为人,一见她脸上挂着的笑容便觉得虚伪做作,心里委实觉得腻歪。可出于礼貌,还是起身行了礼。并将自己的软榻让出来给四太太坐。 四太太拿出万能油开场白,夸赞一番秦氏,表扬一番姜淮。弯弯绕绕最后将话题落到重点,“……我也是为嫂子报不平,辛苦操劳了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三嫂和采姐儿在老太太面前表现了几日,便就将你的功劳都盖过去了。咱们府上这么多年,若不是你精心打理,哪里有这般昌盛的。” 姜淮到底年轻,忍不住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她虽骄纵,却不敢随意插言。 秦氏抚了抚羊毛卷边的袖子,笑道,“四弟妹这是从何说起?大家无非都是为了这府上的昌盛。不论是三弟妹还是采姐儿,如今帮衬着老太太管理庶务,为的都是咱们这国公府。论什么功劳呢?” 四太太挑拨不成,有些悻悻然。“嫂子到底是大家出身,气度不凡。若是我,吃了婆婆这一顿排头,少不得心里要不舒坦。日后,我也要向嫂子学习。凡事啊,都看得开。” 秦氏嘴角含笑,不急不恼。却也摆明态度,“我们做媳妇的,就是要孝顺公婆。婆婆不高兴,便是我们没错也要认的,难道要与老人家争个高下。既都是为了一家的荣耀,何必分什么你我。这些日子难得清闲,我也好打理打理自己的院子,体贴体贴国公爷。”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四太太,幽幽道,“我听闻四弟前些日子从南边回来,领了几个扬州姑娘。她们可还安分?” 听到这,四太太当即黑了脸。四老爷是这府上最不安分的,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蒙阴捐了个闲职小官。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因家世显赫,众人皆爱与其结交。今日吃酒明日听曲儿,后日捧个戏子。日子过的委实滋润。这四老爷不仅爱玩,还十分好色。同僚不论是谁送的艳婢美妾皆不推脱,自己更是寻花问柳广泛搜罗,如今不过才二十几岁,屋子里莺莺燕燕已经数不过来。 老太太虽然疼儿子纵着他胡闹,但却不许在正牌夫人生儿子前,闹出庶子来,乱了规矩。不知是四太太的这块地太贫瘠,还是四老爷播种不给力,总之自打成婚已过了七八年,四房仍然一个孩子也没有。老太太心里虽然急,可因着儿子行止不端,也不好苛刻儿媳。便只能任由其发展。 四老爷前几年还努力播种,争取给自己留后,在兄弟们中间挺起腰板。可对着一片并不肥沃又不美丽的地,耕种两年后实在力不从心。四老爷破罐子破摔,打算最后实在没办法就从西府过继一个孩子来传承香火。横竖死后有人祭祀他便是了。想通这些,他便越发的放纵自己。 从前不过是去烟花柳巷沾花惹草,真有投了情趣一时丢不开手的,也只敢在外面置个宅子养着。如今南下游玩一圈,已经敢将新晋的扬州瘦马带回府上公然嬉闹。昨日里夫妻两个正因为这事大闹一场。 秦氏此刻提起这话,分明是嘲笑四太太,自己屋子里的事情都管不明白,出来挑拨什么? 四太太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恼怒的涨红了脸。却又不能发作,隐忍一番后说道,“咱们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要撒野就能撒野的。我也不与她们说别的,只讲了讲当年官场上有同僚送了几个扬州瘦马给国公爷,最后如何被大嫂惩治的。讲明了家风、门风,也不怕她们不乖顺的。” 秦氏一口气闷在胸前,全然不妨她扯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年的那几个姑娘……都没能活着过年。她也是因为这件事后,被老太太厌弃的。 四太太觉得算是搬回一局,笑笑道,“叨扰了这半日,想来嫂子身子也是乏了。我也合该早些回去,休息休息。” 说完便起身走了,留下气闷的秦氏。四太太挑拨秦氏不成,心里委实不痛快。却不好即刻去三太太或是姜采处,自回了屋子想对策。 姜采并不知道四太太在背后的动作,一心扑在办事上。先命人将各院报上来要买的东西,按过去的规矩采买好了分发。又请人叫来了姜庆,将自己的意图表达清楚之后,姜庆一脸诧异。 “你若是觉得从未做过,有些触头。倒大可不必担心的,刘妈妈的女婿常做采买差事,你只当是在他身边学习便是。” 姜采说完,姜庆还是不可置信。终究忍不住问出口来,“为何是我?” “我自是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镇日里做出一副不上进的样子也无非是怕自己一事无成被人耻笑。你一则觉得自己身份不显贵,却仍沾着皇亲国戚的边儿。外头有人面上奉承你,背地里却不大瞧得起你。阴奉阳违,要你心里头好不痛快。你痛恨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身份。二则,你没了父亲以后,在学堂里被人欺负难以忍耐,一气之下索性书也不读了,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世家公子的才学修养,也不能考举做官,给你母亲挣个诰命。凡此种种,皆因你自己心里作祟。我说的是也不是?” 姜采一番话说下来,姜庆只觉得自己似被人剥光了扔在阳光下暴晒一般,更是羞愧难忍。 第三十章 姜庆下庄铺 虽然极好面子,想要翻脸走人。可这些年生存艰辛,有几时又能任由性子了?更兼以为,姜采能这样冒着言尽无友的风险与他推心置腹,自是为人坦荡,值得相交。姜庆垂下眼眸,思索一番,委实觉得这是一次翻身的好机会。于是便点头默认。 其实姜采懂得知人不必言尽,言尽则无友的道理。与姜庆说的这般直白,自也是捏了一把汗。姜采前世摸爬滚打多年,最擅长的无非就是基于人性基础去揣摩旁人的内心,据此去做出判断,再决定如何行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根据对姜庆的基本了解,姜采判定他是个本性纯善却不过分耿直的人。又因他如今的处境,心中总想有番作为,正是需要人帮助提携的。姜采与他说破了,反而能防止他那过分的自尊心跑出来作祟。只叫他能放开了拳脚,去作为一番。 人性虽好参透,人心却难掌控。姜采也怕出个万一,事与愿违。如今见姜庆这样,倒是松了一口气。 “你只管认真跟着刘妈妈的女婿多学些本事,我们也不急着一时做成什么大事。你只管多听多看多学,日后便有大好的前程呢。” 姜庆点头,“多谢姑娘抬爱。” 姜采端了手边的青花瓷小盖盅抿了一口茶,沉思片刻后,又道,“我仍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办的。” “您说。”姜庆少了犟头犟脑的样子,委实是个让人喜欢的少年郎。 姜采看了看碧柳,碧柳忙拿上来一个黑底缎面绣荷花云纹的荷包递给姜庆。 “我的乳母殷妈妈一家眼下正在西城外的葛家庄上,我出府不便更不要说是出城了。你瞧着哪一日得了闲,替我去庄子上看看殷妈妈,将这些东西送与她,只说是我给她的体己。告诉她,孩子们该送去读书仍叫去读书了,或是出去寻些学徒做也可,断不可留在庄子上做粗活。银子不够使的,我自想法子送去,既不要磕绊了自己,也不要磕绊了孩子。有什么委屈,尽量忍一忍,我自会想法子早些时候将他们接回来。” 那葛家庄上的葛庄头是出了名的媚上欺下,见了主子一副跪舔的奴才样,对下面的人却是趾高气扬。惯会捧高踩低,那殷妈妈本是姜采乳母,一朝被打去庄子上,以葛庄头的作为,必定拼命打压欺负的。姜庆接了那荷包,心里头倒是有些不舒服。 姜采又自怀中拿了一个青底缎面绣芙蓉花的荷包递给姜庆,“这是给你的,不能平白辛苦你一趟。” 姜庆辞了辞后收下,因想着要去办差,便早早就告辞。 出了门,碧丝追了上去,又递了个荷包,“这是节下才新打的66条小鱼儿,姑娘让小爷收下呢。” 姜庆心下自知那姜采递给他的青色荷包,必定不是打赏给他的,也知道那葛庄头不好相与,并不肯收着小金鱼儿,唯恐差事办不好,反落个贪图赏赐的印象。于是便推辞不收,顾自告辞了。 碧丝进屋将这番情景说给姜采,姜采很是满意。“我就说,他是个心里顶有数的。” 碧柳却不以为意,“姑娘别指望他能真救出来殷妈妈,无非是个绣花枕头。” 姜采忍俊不禁,“方才怎不见你对人家横鼻子竖眼睛的,反倒是比素日里还要规矩的站在那里伺候,一副窈窕淑女的样子。” 碧柳瞪大眼睛,面上飞红,“姑娘说什么呢?您要重用他,难不成我还给他下脸子啊。” “哦?是吗?原都是为了我呀。”姜采笑着打趣碧柳,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 碧丝在一旁看看碧柳看看姜采,笑着摇了摇头。 且说那姜庆自姜采处出来,便顾自回了家。将那青色缎面荷包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一块上好的昆仑玉,拿来刻印章最好不过。另外还有一些金裸子打的小鱼,倒出来细细数了,66条不多不少。 想来那姜采是想试探他到底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又让碧丝跑出来送金骡子。 如今看来,这姜采却是同往日里大不相同了。 姜庆是个做事利落的,得了姜采的嘱托,当日便领着两个贴身小厮,同姜采要了车马随从,启程到了葛家庄。 因葛家庄路途并不算远,只傍晚十分便到了。葛庄头并未听到任何消息说主人家要来庄子上瞧瞧,并未如何理睬。直到有人来报,说排场堪比大少爷,躺在炕上吞云吐雾的葛庄头这才慌里慌张的换了衣服迎出来。 姜庆穿着一件竹叶青绣松柏圆领直缀,腰间缀着一块羊脂白玉镂空雕盘龙玉佩。负手站在华盖马车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葛庄头慌慌张张跑出来。 英国府的主子葛庄头都是认得的,眼前的少年很是陌生。他一面狐疑着,一面也起了轻慢之心。只略拱了拱手,算是见过。 随行的小厮想要拿些派头来,撑撑场面,被姜庆拦住。他仍旧不咸不淡的表情,扫了一眼葛庄头。见他身姿矮小瘦弱,面色发黑,眼神涣散,身上一股猥琐轻浮之气,便断定是个惯抽大烟的。 微微粗了蹙眉,也不等葛庄头请,便顾自往院内走去。临城的庄子大抵都不会太大,皇城边上的民脂民膏并不怎么好搜刮,一旦搜的不好,怕是会引火上身。可着葛庄头的宅子却很阔气,朱漆大门上悬着烫金字的大匾额,四进的院子很是宽阔。姜庆自正门进了,吩咐人引他往大书房去。葛庄头见他这般有底气,多少有些诧异。 待进了门,姜庆只选了东面的正位坐了。介绍了自己和英国府的权力变更情况后,便开门见山。将姜采给的方玉放在了桌上,“这是姑娘托我来给葛庄的见面礼,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一片心意。” 葛庄头恭敬的接了那玉,却是一脸的欢喜。岂不正是他寻觅多时,一直想得到手的西面上来的昆仑玉。二姑娘好心思。葛庄头一撮鼻头吸了吸鼻子,满脸欢喜,“哥儿替我谢谢姑娘,年底纳贡时,我必定亲去给姑娘磕头的。” 姜庆笑笑,“姑娘说大可不必这般客气,一直劳烦您照顾乳娘,合该谢谢您才对。眼下,可请人将殷妈妈叫来,姑娘还吩咐我带了几句话给他老人家。” 葛庄头神情一滞,三角眼咕噜咕噜的转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人命如草芥 姜庆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慌忙,只低头端起来白瓷底绘五彩花纹的茶碗,呷了一口茶。这茶入口清香,回味甘甜,竟是上等极品武夷山大红袍。这是贡品,寻常人家并不常见,勋贵侯府也数量有限。就比如英国府,据姜庆了解,似乎也只是老太太和秦氏那会有宫里赏下的几两,再或赏给少爷、姑娘们,每人所得并不会太多。葛庄头能拿来招待并不很显贵的姜庆,想必这茶对他来说并不十分珍贵。 “这茶不错。”姜庆慢慢将茶碗放下,挑眸看向葛庄头。 葛庄头正愁如何搪塞他殷妈妈的事儿,见他突然转移话题,忙接上,“这是之前夫人赏赐的,一直没舍得用。好茶自是要招待贵客的,只有小爷这样的贵人才值得用的。” 突然说这么熨帖的话来奉承姜庆,自是心中有鬼。姜庆并不准备接他的话,可他既然是秦氏的人,如今姜采没有和秦氏撕破脸,他自也不能给葛庄头太难看。找了个折中的法子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来不及赶回府去给二姑娘交差。殷妈妈上了年纪,怕是此刻也家里歇息了。只得叨扰葛庄头给咱们准备几间屋子,供我们主仆一行休息。” 葛庄头松了一口气,忙对身边的小厮吩咐。去收拾间上房来给姜庆,并着人去把姜庆的马车停好,将马牵到马厩里喂好。 吩咐完诸事,便亲自引着姜庆往东面的小院里走去。“小爷突然造访,也未来得及多做准备,今日就委屈您在这小院里住下了。明日一早,我便打发人去接了殷妈妈来见您。”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已走进了东面的跨院。小院子不大,但是打理的整洁。虽布局设置没什么考究的情调可言,却胜在规整。窗下一排菊花开的正旺,鲜见是有十分爱花的人次弄。 “这小院子原是住的一位女主人吧。” “是,”葛庄头略有诧异,看姜庆目光落在那排菊花上,心里明白了几分,大惊于姜庆的观察入微。心里头猛的打了个突,支吾道,“不瞒您说,这院子里,原是住的我府上的一名妾室。因着年轻喜好花草,便在院子里多种了些花花草草的。” “如今我来,住在姨娘的院子里显是有些不妥吧。”姜庆顿住脚步,四下打量院子。见东面墙下,还架着一个葡萄藤,此事正有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挂在上面。 葛庄头面上一晒,“这死丫头,素日里我太娇宠她了,前些日子不过几句言语不合,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拦也拦不住的。” 一个姨娘就能耍脾气随便回娘家了?姜庆自是不信的,转头再去看葛庄头飘忽不定的眼神,心下便猜测这院子里的主人必定是有些故事的。他也不言语上深究,只笑哈哈打了个圆场,“想必这位姨娘是真的恃宠而骄了。能得这么一间雅致的小院儿暂歇,是我的福气了。” 葛庄头只道这姜庆年轻极好糊弄的,又拨了几个丫头来夜间伺候,自己自回了院子。 “老爷,那殷妈妈如今怕是只剩下一口气了,若叫人从小葛村连夜抬来,怕是没到地方就要断气了呢。”王管家一脑门的官司,看着在屋里来回踱步的葛庄头更觉的头大。 葛庄头转的停下来,双手不停揉搓。“不行,就算是断了气也得抬来。把西面的小院儿收拾了,把她抬进去,只当她是一直住在那儿的。吩咐好了家里的人,都不许乱说话。明日看好了她那两个混账儿子,不准叫靠近。去抬殷婆子时,他们若敢拦着,只管打死了干净。” 王管家心里一凉,“老爷,您若是只说那殷婆子是病了,无非得几句责骂。若再弄出人命来,怕是要惹大麻烦的。” “有什么麻烦的?横竖还有夫人给咱们撑腰。那二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也该嫁人了。能在英国府风光几年?老太太也是没几年活头的,最后到底是要夫人当家!再者,一不做二不休,那殷妈妈一家若都死了,死人能说什么话?我们家里的人不说,京里头的人谁知道到底什么缘由?”葛庄头一面说着,一面下了狠心,“把以前伺候过东院小蹄子的丫头,趁夜都换了,打卖出去。” 想到那如花似玉的姑娘横死屋内,王管家到底心里不忍。可在葛庄头手下讨生活,他又能如何呢。只得应声去吩咐人去办差事。 姜庆却早已发现了蹊跷,葛庄头前脚一走,他后脚就逮到一个趴窗户的小丫头。小丫头被压进屋里,十分害怕,颤颤巍巍的跪在姜庆面前。 小厮福海喝道,“三爷问你话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小丫头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的抬头去看姜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姜庆招手让福海退下,放柔了声音道,“你自可不必害怕,我问你什么你回我什么就好。” 那小丫头点点头,因这姜庆生的十分好看,语气又温柔,她心里的害怕少了许多,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姜庆想了想道,“你可是原住在这院里的姨娘身边人?” 小丫头点点头,“奴婢是贴身伺候婉姨娘的。”提起婉姨娘,那丫头悲从中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膝行到姜庆身边,抓着他的袍子哭道,“三爷,您是二姑娘身边的人,求求您给我们姨娘做主!”一面说着,又一面退后了一步,掷地有声的磕起头来。 姜庆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见她额头红肿一片,心下委实不忍。“婉姨娘是谁?为何要请二姑娘做主?” 那丫头扯了袖子抹掉脸上的泪,声音爽脆道,“婉姨娘是二姑娘的奶姊妹,是殷妈妈的小女儿。” 姜庆心头一惊。葛庄头好大的胆子,竟在姜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纳了她的奶姊妹做妾。 虽然婉儿是奴仆没错,可既是姑娘乳母的女儿,不论在哪个府上都是另当别论的一类仆人。更何况是英国府这种素来体恤下人的人家,姑娘和少爷的奶姊妹,有多少嫁出去做太太的。 “婉儿姑娘如今在哪儿?” 第三十二章 色中饿鬼 小丫头不可抑制的大哭出声,“姨娘不在了。” 姜庆闻言猛然一颤,好大的胆子! “殷妈妈被葛庄头打的下不了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她啜泣悲鸣。想起素日里婉儿对她的好,越发的悲痛难忍。哭的越发伤心起来。 姜庆怒从中起,一双手早已在袖中紧握成拳。福海更是愤恨难忍,“这杀千刀的,竟这般狠毒!爷,咱们这就去拿了他来问罪!”说着便要冲出去拿人。 姜庆伸手将他拦住,虽然也想将葛庄头千刀万剐了,可眼下却是时机不到。“莫要打草惊蛇了,保证殷妈妈一家顺利脱险才是当务之急。” 福海原也是农户出身,因糟了恶霸庄头的欺辱方才败了家业,为了讨生活兄弟姊妹都卖身为奴。自己福气好,卖进了待下人宽和的英国府,又跟了将他当兄弟的姜庆。他大姐姐卖给了别家,被开了脸放在老爷房中,没过几年便被母大虫折磨死了。是以福海最恨这类为虎作伥的庄头。如今叫逮到了葛庄头,对原本那恶霸的怨气一股脑涌上来,浑身的力气皆想打到葛庄头身上。 姜庆见他仍一副气鼓鼓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便知他是想起了前事。“他既这般作为,定不会叫他有好果子。只是如今二姑娘根基不稳,我们断不可给她添乱子。姑娘本意便是来要我们看顾殷妈妈,眼下只管保住殷妈妈家剩下人的安危要紧。其余的,日后再与他算!” 福海闷闷点头,问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几岁,跟着婉儿姑娘多久?”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奴婢山杏,今年十二,打婉儿姑娘一进门就跟在她身边,已有一年了。” 山杏生的圆圆脸,个头不高,身材圆润,一脸的孩子气。姜庆看她那副身子还没长开的孩子样,委实有些郁闷。 山杏并不知道姜庆心里在盘算什么,仍是十分担忧道,“才儿我寻爷,外头葛老爷正在清宅子。把原本这个院里头伺候过姨娘的人都遣了出去,我趁着忙乱才摸进了爷的屋子。” 听了这话,姜庆的几分犹豫全然不见。一拍桌案,怒道,“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还敢玩这样的把戏。”说着,又看向山杏,一脸的严肃和认真,“山杏,如今只有你能替婉儿姑娘鸣冤,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会英国府,见二姑娘,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 山杏点头如捣蒜,她本就心思单纯,并不畏惧权贵。又一心想着要为婉儿报仇雪恨,恨不能现在就飞到姜采身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惩治了那葛老头!“为了婉姨娘,奴婢在没有不愿意的。” “好!”姜庆点头,“你家里头可还有什么人?” “我家是佃户,住在小葛村,家里还有爹娘和一个哥哥。”山杏说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姜庆也皱了眉,“葛庄头知道你贴身伺候婉儿,你若是同我走了,定是要拿住你的家人。” 山杏垂眸,内心十分挣扎。一面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一面是恩重如山的主子。她想了又想,最后忽而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眼睛里一片澄明清朗。“我们一家人为了糊口,租了葛老爷的地。不过几亩地,年头又不甚好的,哪里有多少收成。一家四口可勉强糊口,交上地租罢了。可那葛老爷却是个贪得无厌的,年年租金要涨,交不上便要拿我和姐姐来抵租。我因年纪小,才逃过一劫,拨给了婉姨娘做丫头。我姐姐一进了这里,便被他糟蹋了。如今……如今因难产去了。葛老爷这样的为人,便是我不为了给主子报仇出头,也断然没有几天好日子过的。横竖都是死的,不如死的值得些。能给婉姨娘和姐姐报仇。” 所谓忠仆的背后,原来皆是有些缘由的。利益如此一致,姜庆便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当夜便同山杏敲定,启程便将她带回宫中。 这一夜葛家庄上的众人皆睡的不甚安稳。因为有了山杏这落网之鱼,葛庄头和王管家一夜都没合眼。唯恐那小蹄子跑回家去,若是告知了父母姐姐死了,没得联合几家佃户造反的。 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山杏出现在了姜庆的身侧。 葛庄头石化在原地,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山杏。喝道,“你这小蹄子,晚下寻你伺候,不知你躲到哪里去了,如今缠着小爷做什么?”一面厉色,一面心虚的去看姜庆。“我这的奴才都不懂大规矩的,冲撞了小爷莫要怪罪。” 姜庆抿唇笑笑,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揽住了山杏的肩膀。“葛庄头此言诧异,这丫头甚得我心。我房里还没有贴心的丫头,正想厚着脸皮跟你讨要了她去呢。”说完,便十分轻浮的捏了一把山杏的脸,很是自得的样子。 葛庄头见他这幅色中饿鬼,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干笑道,“能伺候您,那是她的福气。”转脸又对着山杏喝道,“还不快谢谢爷抬举你!” 山杏作势便要福身行礼,姜庆一把拦住腰抱在怀里。“如今就是我的人了,不必听旁人的呼呵。” 山杏被这一搂,只觉得身上一酥,笑脸涨的通红。葛庄头见这浓情蜜意的样子,不疑有他。心里反倒有些轻视姜庆。 姜庆挑眸去看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扬了声音道,“还得劳烦葛庄头带我去见见殷妈妈。” 殷妈妈……葛庄头即刻换上了一副悲悲切切的样子,“殷妈妈早已病重,昨日里贱内去告知二姑娘派人来探望她老人家。谁知她情绪波动的厉害,此刻已是昏了过去,如何都叫不醒的。” 姜庆剑眉一挑,拉长声线,“哦?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葛庄头点头,也不多言。 “既然这样,不论生死我都得见上一见。还烦请您带路了。” 第三十三章 打草惊蛇 葛庄头难以应付,忙给一旁的王管家拼命使眼色。王管家感受到眼波震动的频率相当高,自知主子是完全没了主意。虽然不想蹚这浑水,可是为了生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挤出一丝假笑来,“您是贵人,若说冲撞了您反是不好。二姑娘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娇弱。” 这意思是姜庆见了殷妈妈便会带了晦气,回去见姜采,便会给姜采带去晦气。 姜庆顿觉不妙,收了玩味的态度,强硬起来。“我来便是奉了二姑姑的命,探望殷妈妈。若我见都没见到就回去,要我这个做侄儿的有什么脸面面对她?今日我不管你什么缘由,必叫我去见一见才行!” 福海见姜庆态度强硬,自己也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一副时刻准备打架的样子。他本就生的健硕魁梧,此刻黑着一张脸,却有震慑作用。 姜庆虽然只是英国府的族亲,可到底也是亲。葛庄头并不敢得罪死了,只得喏喏应了声,带着往西跨院走去。 东院不大,且有些破败。东墙角砖瓦有坍塌过的迹象,显然是许久未曾住人,慌乱整理出来的。姜庆扫视一圈,加快脚下步伐,进了正房的西次间。临窗的小架子床上,躺在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想来正是殷妈妈。临窗的酸枝木镂空雕花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见有人进门猛的站起身来,戒备的看向门口,满眼血丝,看起来异常疲惫。 见姜庆一身华服又是个生面孔,戒备之心反倒收了些,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 葛庄头在姜庆身后探出头来,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屋里。那年轻人看见他,仿佛见了天敌一般,即刻剑拔弩张起来。 王管家从后面极了上来,笑呵呵对那年轻人到,“大成啊,这是京里来的庆三爷,是替二姑娘来探望你们母子的。” 林大成一听是姜采的人,眼神即刻便复杂起来。娘昏迷之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她说二姑娘在府内委实艰辛,他们不能再给她添乱。原想着要一吐委屈,可想了又想还是压下了念头给姜庆行了一礼。 姜庆上前扶了他起来,问道,“殷妈妈如何了?” 林大成看了一眼床上渐渐没了生气的母亲,眼眶微红着摇了摇头。 姜庆又问有没有请大夫,到底得了什么病一类。林大成皆不回答,反拿充满仇恨的眼睛去看葛庄头。姜庆自是知道他无言的暗示,也不听葛庄头和王管家啰嗦。 反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吩咐人去请名医问诊,自又同林大成说了几句话。将姜采给的贴己钱给了他,并将姜采当日的话重新复述一遍。幽幽叹了口气,“姑娘若是看见殷妈妈这般光景,定时十分伤心的。你且要照顾好妈妈和自己,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葛庄头怕是要跟着遭殃了。”一面说着,一面笑笑去拍葛庄头的肩膀。 葛庄头心里头一惊,心道这二姑娘能拿出这么多银两来贴补乳母一家,显然是得势了。原想着要殷妈妈一死百了,可若真的死了,自己怕也保不住命。不如叫吊着她一口气,保住自己几年的安稳。待姜采嫁人了,自然是不能插手英国府的内务事。 心下拿了主意,面上就越发殷勤了。“我这就去派人请了大夫来给殷妈妈瞧病。家里头什么好的补品可着来给殷妈妈用。只管叫姑娘放心,我必定照顾好殷妈妈她老人家。” 姜庆也是从善如流的露出友好神情。林大成原本燃起的希望,瞬间灭了。拿着荷包的手越发攥紧了力度。 姜庆临走留下了两个护院,格外叮嘱一番。葛庄头越发不敢动作,只老老实实请人来给殷妈妈瞧病。又恩威并施镇压住了林大成。 林大成一心以为姜庆是个混账,不管他们母子死活。眼下殷妈妈病重,他们母子的命都捏在了葛庄头的手里。便是有满心的怒气,也不能发作。只暗暗隐忍。 三日后姜庆带着山杏回了英国府,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姜采。 姜采闻此震怒,好恶毒的人,不仅要置她于死地,更对她的乳母下了杀手,害死了无辜的林婉儿。姜采正愁找不到干掉秦氏的突破口,眼下算是给她提供了方便。 “我去禀了祖母将山杏留在我的院子里,你且派人去将她的身契等事打理妥当。”,又转过头去吩咐碧柳,“去库里把之前舅舅拿来的人参,鹿茸都包了,另挑几样补身子的,打发人给妈妈送去。” 碧柳哭的两眼通红,领命匆匆去了。院子里同林婉儿有交情的丫鬟、婆子知道她已过世的消息都十分悲痛。又各凑了银两,物件不等交与碧柳,一并带去给殷妈妈。 碧柳哭的最伤心,一面清点大家所凑之物入单子,一面对姜采道,“姑娘,您不能再好性,容着那院的了。如今是迫害了殷妈妈一家,往后更敢对姑娘下毒手了。” 碧丝想要拦她,想起之前秦氏对姜采做的事,再联想林婉儿的死,更加替姜采担忧。索性只在一旁淌泪,不言语。 姜采正在沉思,该如何把这一状漂亮的告到老太太处,并未听到碧柳的话。半晌后方才开口,“眼下莫要打草惊蛇,今日的事一件都不许传出去。吩咐下去,若是院子里出了吃里扒外的,打死了干净!” 屋内的人皆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有沉浸在痛苦之中的,有紧着考虑未来的,还有心虚的。 姜采虽然严防死守住了自己的院子,但是却管不住葛庄头。秦氏很快便知道了所有情况。 贾蟠家的端了碗热茶进来打探,“夫人打算怎么办?” 秦氏点点身边的紫檀木雕花小炕几,示意贾蟠家的将茶碗放下。搂着白铜錾花小手炉,往身后的银灰色暗纹流苏引枕上靠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就算是告到老太太处也抓不到我的把柄,那葛庄头是老三家那位的亲戚,与我什么相干?” 第三十四章 鹿肉风波 贾蟠家的大圆脸上即刻露出了笑容,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夫人高明。” 秦氏端起白瓷底彩绘街景茶碗,轻轻吹了吹茶叶,神色很是自得。量她姜采也翻不出什么天儿来。既决定与她梁氏一脉斗到底,怎么可能都是临时起意?一步一步早就谋划好了的。姜采今日所见“成效”,都是秦氏煞费苦心布局了好几步才得来的。随随便便就能让她拆了招?那秦氏岂不是虚度了岁月,白混了内宅? 秦氏一面自得,自也不忘了一面布下一步的局。于是问道,“柏哥儿什么时候回京,可有信儿了?” 贾蟠家的点头,“说是要到年底,赶着岁末纳贡、领赏前到府。今年各庄纳贡事宜,仍要大爷打点。领赏谢恩,国公爷也要带着大爷去。” 秦氏点头,“掐算好了日子,也该去接妙姐儿了。” 贾蟠家的心下明了,忙拎了一个小锦墩坐在秦氏身边,与秦氏商讨起细节来。 姜采命人先将山杏安置到了自己屋子,又左右细细打听一番葛庄头的细底,分析思量一番。正巧老太太打发人来喊去她院里吃饭,姜采便带着碧丝、碧柳两个往老太太的荣寿堂走去。 一进门,田妈妈便迎了上来,亲自接过姜采脱下的大红羽纱面鹤氅笑吟吟道。“全都齐了,就等姑娘呢。今日徐贵妃赏了鹿肉来,老太太叫大家都来尝一尝呢。” “徐贵妃?”姜采挑眉。 田妈妈点头,“认真算起来,宁远侯府徐家与咱们府上也是沾亲带故的。徐贵妃自打上次中秋宴上见过姑娘们,给老太太写过多封信,直夸赞咱们府上的姑娘各个娴熟雅静,秀外慧中,很是喜欢。今日二皇子围猎打了一只鹿,孝敬母妃,徐贵妃便分了些赏给咱们府上。” 田妈妈语气平淡,瞧不出喜怒。如今宫中嫔妃,除了顾后之外,风头最盛的便是徐贵妃。且徐贵妃的儿子二皇子已经成年,是最可能得到储君之位的人选。田妈妈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虽是内宅之人,且并非完全不懂朝廷局势。眼下皇帝病的一塌糊涂,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他娘与公府示好,拉拢之意十分明显。卷进夺嫡之争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姜家在宫中还有一位生了皇孙的太子妃娘娘。徐贵妃此刻拉拢姜家,用意之深可见一斑。 姜采忽而想起来在宫中不小心撞见的一幕,心里一沉。面上却是毫不察觉一般,“眼下这个时候正是鹿、狍等最肥壮的时候,兼之有宫中御厨烹制,必定十分可口。” 正说着,一行人已经绕过了紫檀松鹤连年大屏风。老太太听见姜采的声音笑骂道,“就知道你是个馋嘴的猴儿,若不叫你来吃,岂不要馋哭了的。” 姜采笑着去搂老太太,十分亲昵。“多谢祖母疼惜,省了我一盆子金豆豆。” 老太太乐不可支拍着她的手,“好不知羞,做姐姐的也不知给妹妹们做个榜样。亏得贵妃娘娘还夸赞你们娴雅贞静,那日在宫里头你们可是演了一场好戏!”老太太带笑的眼神下藏了一丝审视,扫了一圈在场的孙女们。 姜淮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似是有些掩不住的自得和欣喜。姜玥垂着头,安安分分瞧不出什么异样。姜瑜眼睛只盯着那鹿肉,似乎全没在意大家说什么。 笑闹一阵,老太太叫人温些酒来,三个夫人并四个姑娘都按序齿一一坐好。小子明因为年纪小,由妈妈抱着,坐在了姜采旁边。布菜的丫鬟悄无声息的布菜,老太太先拿了银箸,大家这才开动起来。 大家族规矩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旦开饭,纵然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得说的。直到饭用过之后,上了漱口茶。四太太才开了口,“这宫里头的御膳就是不比寻常,我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鹿肉。全是托了姑娘们的福。” 淑过口,净了手,捧着漱盂的丫鬟退散,又有丫鬟各奉了吃的茶摆好,只留几个屋内伺候,剩下的散了。又让乳母将小子明抱走消食,哄睡。老太太方才不咸不淡的看了四太太一眼,三太太见状笑道,“瞧四弟妹说的,圣上敬爱姑母,咱们府上何时少了宫内的赏赐。便是御膳也是常有的。姑娘们都年轻脸薄,你这般说闹,她们岂不害羞?” 这话翻译过来无非是老四媳妇你别那么能搞事情。老太太是大长公主,咱们府上御膳不说天天有,隔三差五的也有,你想扯出来贵妃娘娘看上了咱们府上的姑娘,你想个别的办法引出话题不好吗?这么说,真蠢! 四太太心里暗恨,三太太如今的不留情面。面上一晒,旋即笑道,“我这是夸姑娘们呢。听说贵妃娘娘很是喜欢咱们姜家的女孩。” 老太太呷了一口茶,拿眼睛挑了一眼四太太。淡淡道,“且不论咱们与宁远侯府是什么样的亲戚,按血脉,孩子们都是皇帝的侄女儿。贵妃难道有不喜欢自家孩子,反去喜欢旁人的道理?” “母亲说的是。”秦氏接口,偷偷给四太太递了一记眼色。瞧着面色绯红,有些坐立不安的姜淮道。“淮姐儿那日自宫里头回来,说贵妃娘娘很是照顾咱们姜家的女孩。就连二皇子也对她们极为亲近呢。” 怕是只对她亲近了吧。姜采默默看了姜淮少女怀春的样子,心里头叹气。 想弄死她们母女是真的,可连累了一整个姜氏女的名声委实不划算。 姜玥咬着下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姜瑜后知后觉地似乎也发觉了什么,看向了姜淮。三太太低头喝茶,不想参与。四太太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老太太淡淡道,“二皇子自幼便是极其温和友善的性子,又因生的十分俊俏,素讨女孩子喜欢。他又惯会说些好话,今日问问这个妹妹药吃了不曾,明日关心一下那个姐姐头疼脑热的好了没。最是个体贴的孩子。没得不喜欢他的。” 第三十五章 阴沟里翻船 老太太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别自作多情了好吗?那荣沐是个多情种,见谁跟谁亲近。 姜淮听了这话,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可又不能开口辩驳,只拿着一双眼睛去看秦氏。 秦氏自知女儿心里想什么,只是有些话自己不好说,只得看了一眼四太太。早已投靠秦氏阵营的四太太笑吟吟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那二皇子对咱们家的姑娘却是另眼相看呢。前儿贵妃娘娘也给大嫂来信,特意说过,同淮姐儿甚是相投,更邀了大嫂得空再带着淮姐儿进宫呢。” 老太太皱眉,不接这话,反问秦氏道。“冯嬷嬷告老已有数月了,你可寻了合适的教养嬷嬷?” 秦氏不妨老太太将话题突然转移,有点接不上。“姑娘们如今都大了,一应礼仪该学的也都学了。因是冯嬷嬷走后,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便就一直搁置了。冯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儿,才学规矩都是上乘,再想找一个能像她老人家一样的嬷嬷委实难了些。若寻个不如她的,反倒拖累了姐儿们。” 老太太冷着脸,盯着姜淮看了片刻,“没有上乘的,寻个中乘的,也好过没有教养嬷嬷约束、提点,反叫姑娘们忘了规矩礼数。你若是寻不到,少不得我老婆子要插手管一管,寻了老关系,求我那太后老嫂子从宫里头指一个嬷嬷来。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想她也不会如何为难。” 啪啪啪,秦氏直接的自己的脸被打的啪啪响。 老太太言外之意,岂不是姜淮不懂规矩,和荣沐过往从密了?这个老东西,她大孙女可以嫁入皇宫做太子妃。凭什么姜淮就不能嫁给皇子做皇子妃。如今以荣沐的势头,若是做了他的正妃,日后就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当年他们急火火的将姜华嫁给那短命太子,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母仪天下。英国公从“长公主”府,变成“国丈府”吗?眼下他们没能如愿,那太子早早去了,小皇孙年幼不堪重任。把姜淮嫁给荣沐,不也能达到他们先前的目的吗?凭什么姜华可以母仪天下,姜淮就不能?欺负她秦氏是个填房?! 秦氏心中大怒!若不是当年有了变故,轮得到她梁氏做先头人吗? 电光火石后,秦氏脸上一红,“母亲说的是,是儿媳无能,还要累的老太太替姑娘们操心。”语毕,又看向姑娘们,拿出了嫡母的派头。“你们也该知道老祖宗的良苦用心,时刻约束自己。” 姑娘们配合的应了声是。各有心思,眼神互动一番,归于平静。 大家一时找不到话题,姜采趁机填上空。“祖母,孙女有一件事儿想跟你讨个商量。” 老太太看着她点点头,“你说。” 姜采的目光自秦氏和三太太之间转动一番后,开口道,“前几日我因不放心在庄子上的乳母,便打发人去葛家庄上瞧一瞧。谁知……”说到这,姜采一哽。“谁知我的乳母病重了,她那小女儿,从前在我屋里的婉儿妹妹也不在了。我想求祖母开恩,让我将乳母一家接回府上。” 老太太闻言,心中也是一酸。林婉儿自幼伺候姜采,是个极其机灵讨喜的孩子。如今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光景,老太太叹息一声,问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 葛家庄的葛庄头,是三太太娘家的远房亲戚。可那葛庄头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三太太帮扶他进了国公府,谁知他不过几日便瞧准了风头攀上了秦氏,从此后将三太太踩在泥里,全然不理。 可说到底仍旧是自己娘家亲戚,恐是要受牵连。 秦氏早就猜到姜采会告状,她打量着葛庄头跟她不沾亲带故,如何算账老太太都算不到她的头上。况且当日将殷妈妈赶去庄子,也是有理有据,老太太也奈何不了她。 因是放心自己出不了事,便一副平静的样子去看姜采。与她较量,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吧。姜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来告状的,她继续悲戚戚道,“说来也是婉儿命苦,才去庄子上没几日便被那葛庄头瞧上强行纳做了妾。婉儿……婉儿她自小便就说给了程管事的小儿子。一女不可事二夫,她因守着贞洁自尽了!”说到这,姜采已渐渐语焉不详,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老太太听闻既是伤心又是愤怒,“好大的胆子,竟做出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来。” 秦氏心里一惊,她并不知道这段故事。方才的笃定渐渐退了,隐隐开始浮出焦灼。 三太太知道秦氏和四太太已站成一队,两个人又素爱泼人脏水。忙起身,跪倒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这葛庄头,原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是我举荐给大嫂的。” 秦氏祸害姜采的乳母,自然是要把她遣到自己人的地盘。三太太无非是怕自己背黑锅,老太太如何不知。叫大丫鬟百灵上前去将人扶起来说道,“一码归一码,他虽是你的亲戚。可你却管不了他如何做人做事。你不必自责。眼下只拿了他来问罪就是。” 三太太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体面话后,退到一边。 姜采见老太太动怒,上前去为她理背顺气。“祖母您消消气,都是孙女不好,偏请祖母做主。”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素日里如何行事,受多少委屈,祖母都知道。如今,若不是心疼你那乳母也不至于。你是好孩子,知道轻重,也知道念人恩情。没的一直叫你受委屈的道理。” 姜采热泪盈眶,“谢谢祖母!” 老太太拍拍她,知道既然闹出了人命,这内宅不严管怕是不行。只得道,“去前院问问,国公爷几时回府。今日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叫来我屋子里,我等着他!” 百灵领命去了。秦氏顿觉脊背一阵发凉,若是事情败露了,叫英国公知道了,她这小半辈子的努力算是完了。好你个姜采!她秦氏多少风浪都走过来了,竟然在你这小阴沟里翻船了。 第三十六章 当年事是什么事 小阴沟姜采打道回府。路上碧柳忽然想起什么来惊呼一声,“姑娘,您方才忘了跟老太太回禀录下山杏的事情了。” 姜采摇头,“山杏的事情只寻了三婶娘说说便是了,这样的小事不必劳烦祖母。今日若是当着老太太的面说了,反倒提醒了秦氏我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她自知根基要被挖了,恼羞迁怒于山杏一家,我们岂不是又害了人?” “姑娘说的是,眼下要紧的是救出殷妈妈一家,让夫人有所收敛。没必要再牵扯过多。”碧丝接话。 碧柳脑子活泛,虽是心粗没有想到这里,此时已经是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通透。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难为姑娘了。明日我去小厨房,叫她们多给姑娘做些补补脑的食物。” 她一脸认真,碧柳和碧丝却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因皇上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朝中诸事多仰赖英国公,是以这些天他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事甚至要留宿宫中。今日到家是已是三更天,诈闻老太太要见他,心里一惊。也来不及回房间换官服,就要往老太太处去。 才过了二门,便见贾蟠家的使出浑身解数阻拦他。心下便觉有些不妥,严厉呵斥了她一番后,加快了赶往老太太处的步伐。 英国公是个孝顺儿子,老娘熬夜等着自己,委实觉得自己不孝,进屋便给老太太请安,痛述自己的不孝。“……娘,您脸色这么差,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儿?都是儿子的不是,素日里忙于政务,疏于管理府内诸事。” 老太太此刻早已经顺了气儿,儿子虽是自己的儿子,可在朝堂上位居高位久了,难免有些官场风气和架子。他在外面风光惯了自然是极好面子,自己就是亲娘也不能上来就下他的脸。 田妈妈屏退众人后,端了一只豆青底五彩小花卉的碗进来。老太太道,“你忙了一天,想来在外头也是吃不好的。我叫厨房顿了一碗金丝枣燕窝羹,你趁热吃了,暖暖胃吧。” 英国公接了,却并不敢用。只等着老太太垂训,田妈妈见此,忙道,“老太太疼惜国公爷,晚饭后,便叫厨房熬制好了,一直小火温着,就等您回来呢。您快趁热喝了,全了老太太的一片慈母心。” 英国公因为是长子要承袭家业,自幼收到父母的严厉管教颇多,慈爱宠溺极少。今日老太太的举动,倒叫他有些感动。忙不迭道了几声谢,便吃了起来。 老太太见英国公未脱官服,衣服明显变得有些宽松,再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下颌处生出一层青色胡茬,自是知道他十分疲惫。少不得有些心疼,“公事虽忙,可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我瞧着你又清减了许多。眼下你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切不可事事强撑着。白日里头公事繁忙,下了衙又要喝酒应酬,镇日里不好好吃饭,没的累坏了。你瞧瞧你,不过年初才赶制的新官服,如今就宽松了这许多。你不好好爱惜自己,这一家子老小都指靠谁?” 英国公放下碗,虽是在外面带了一身寒气进门,听了老太太一番话,心里却是暖的。“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日后必定多多注意。您也要多多保养身子,咱们一家子都呈您福泽。”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家合才能福禄昌盛,可眼下啊……这败了福禄的事情太多了。我能管的了内宅之事,却是插手不上外面庄铺的事。还得国公操心。” 英国公闻言自是知道外面有事闹到了老太太跟前,即刻便将双手扶于双膝之上,认真听老太太垂训。 老太太也不含糊,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都转述给了英国公,并最后总结道,“……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之所以能代代昌盛至今。皆因治家严谨,既没有那祸乱萧蔷的败家子,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刁奴。如今哥儿们都读书上进,相互友慕,办差秉公,各个堪得重任。可这外面庄铺上面的管事,却委实不大让人放心。眼下凑巧是采姐儿的乳母一家受到了这样的境况,她又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实情。那咱们瞧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大有此事存在。玉哥儿啊,若任由此事发展下去,怕是我们英国府要落得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名声了。你曾祖父到你父亲几代人都为官清廉,为民请命,咱们家世代忠良,可莫要在你这一代出了差错。” 英国公虽不善于内宅的弯弯绕,可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此事必定和内宅争斗脱不了干系。老太太只从大方向来说,却未涉及任何内宅之人,显然是想要维持住家庭的和睦,更是给他们夫妻留了颜面。他如何不知老太太的良苦用心,毕恭毕敬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就吩咐柏哥儿去将此事查办清楚,并将所有庄铺上下清理一番。” 老太太摆摆手,“柏哥儿如今在外训兵,如何将他找回来管这些事儿。栋哥儿如今赋了个闲职,叫他去办吧。你这个做大伯的嘱咐他去办事,他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老太太考虑的周到,那葛庄头到底是三太太的亲戚,叫三太太的儿子去管,也正好能拿捏好度。英国公连连点头,母子二人沉默片刻后,英国公又道,“母亲,近日来,圣上的状况越发不好了。” “怎么?”老太太眉头一皱,“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些了,已经能上朝了?” 英国公叹气,摇了摇头,静默片刻思索一番后,才委实艰难的说道,“前些日子圣上不知在宫中看见了谁,认成了离儿。竟以为如今是三十年前,镇日里寻离儿……眼下却是将丽妃娘娘忘了,可……唉~” 老太太听见离儿二字,只觉得胸口似是被人击中一般。当日,她竟忽略了,姜采有着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此时的姜采说是三十年前的那人也不为过。老太太揪心道,“当年太后怕圣上因美色误国,才想到了那法子来拆散他们。可谁知,皇帝却从此落下了心病。再娶的每一位妃子,皆能瞧见她的影子。如今更是疯癫至此,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应了太后,累的你们几个皆过的不顺当。” 第三十七章 选儿媳妇 英国公回忆起往昔岁月,和那已香消玉殒的佳人。也甚是感怀,情绪低落下来。“圣上少年登基,爱国忧民,早年更是广施良政,为减少赋税不惜同贵胄抗衡实施改革。天下百姓无人不称颂圣上贤德。可如今,圣上因心智大乱,先后于各州省搜罗美女,更以国丧厚葬异国进献美女,无心管理朝政。一些贪官污吏趁此鱼肉百姓,眼下又恰逢灾荒之年,民不聊生,四处怨声载道。圣上的一世英名,恐是要毁于一旦了。” 老太太也觉得十分扎心,“更要命的是,夺嫡之争已愈演愈烈了。今日徐贵妃托人送了礼物来,更表明心仪我们家的姑娘。我瞧着,徐贵妃私下里与秦氏甚为交好,秦氏言语之中透露两人多有书信往来,两个孩子也甚是亲厚,怕是徐贵妃有意结亲。淮姐儿还小,怕是不懂朝政,那二皇子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她见了少不得动心。可你这个做爹的,却要好好把关。宁远侯府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府上又死了顾夫人。和镇国公府怕是亲家不成反成了仇家。论嫡有顾后出的四皇子,论祖宗礼法还有已故太子的嫡子。二皇子四处不沾好,想来是想拉拢咱们家。焕儿还小,坐上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与其与咱们为敌,不如为友。自古卷入夺嫡之争的大臣,皆没有善终。老爷可要三思。” 英国公闻言大惊失色,联想到前些时日姜淮央着自己送她入宫做伴读的事,一恼秦氏的不知轻重,二恼姜淮的不知廉耻。脸色铁青难看,“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必定整顿好家风,不让母亲忧心。” 唉,老太太不忧心了几年,家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她还能再不忧心吗?“朝堂的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甚懂的。眼下倒是操心孩子们的婚事。柏哥儿媳妇过世也有几年了,合该给他寻个填房。老爷可有人选?” 英国公正有要给儿子续娶的打算。因为瞧着皇帝的光景,怕是活不过一两年,若有国丧,一耽搁,又是几年不能嫁娶。他想趁着年末年初,敲定了儿子的婚事。于是便道,“儿子正想和母亲讨个商量。前日与同僚吃酒,席上礼部的张大人无意提起,已致仕的邢阁老有个嫡出孙女样貌标致,知书达理。因早年亡母,一直跟邢阁老夫妇住在淮阳,又守着母孝未嫁。如今十八岁了,年岁上倒也合适。” 老太太沉吟,“邢阁老两榜进士出身,曾两次入仕皆入阁拜相,辅佐过两代君主,是少有可全身而退的重臣。其为官清廉,为人敦厚,家风也是甚为严谨。以前他们一家都在京城时,我对他们家的事情倒是有所耳闻。邢阁老的大儿媳出身忠勤伯府,后来因病过世,老大又续娶了宁远侯府的庶女。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大概是继母和继女相处不睦,邢阁老告老归乡时,便将大孙女一并带走了。这位邢姑娘性子温和,在京中闺女圈内颇有才名。我曾有缘看见过她画的一副山水,笔法细腻,构图却大气恢宏。是个胸有丘壑的女子。” 英国公拍手,“儿子正是看重她这一点。她经历过继母女相处不睦,自知为人继子女的难处,以己推人,自会好好对待子明。我家本是武将出身,柏哥儿如今也在军营历练,日后少不得也要带兵护国,最需要一个温和沉稳的内人,操持家事。母亲如今上了年纪,也该颐养天年,内宅的事情也需要个懂事的孩子帮忙打理。” 老太太很满意英国公的想法。英国公是老太太一手教养出来的好孩子,母子两人在处事原则和处理方式上出奇一致。“明日托了人去邢阁老处提亲吧。余下众事,你们夫妻商讨便是。我今日身子也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仍是记住我那一句话,什么都没的身体重要。公务要紧,身子更是要紧。快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起身,给老太太行了礼,应了是。又说了一堆母亲也注意身体保重云云,便退了出去。 秦氏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因是怕真闹到了英国公面前,自己到底不好收场。见英国公进门,忙殷勤上前更衣伺候。试探的问道,“这么晚了,老太太寻国公爷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英国公从老太太处回来的路上,左右思量一番,决定有个轻重缓急,先不跟秦氏摊牌。一面展开双臂等着秦氏更衣,一面漫不经心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老人家惦记着孩子们的婚事,与我商讨一番。” 秦氏解扣子的手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因是心里头惦记着将秦妙音说给姜柏,乍闻老太太过问孩子们的婚事,一时心头思绪万千。 英国公察觉到她微妙的波动,又道,“你这个做嫡母的,不紧着孩子们的婚事打理,竟还要母亲操心,委实不孝顺!” 英国公声音冷冷的,秦氏心里忐忑。“我也不是没有留心,可是柏哥儿如今大了,又是续娶,他自己心里也有定夺。我到底不是亲娘,有些话也不好和孩子说的。” “诚然,你进门时柏哥儿已是大孩子了,少不得与你不甚亲厚。可采姐儿可是自幼便由你照顾的,难不成你给她说亲也觉得不自在了?”换好衣服的英国公,接过丫鬟用温水投的帕子擦了擦脸,又将帕子递回去,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秦氏。 秦氏被他看得有些脊背发凉,强自镇定,“采姐儿才刚及笄……” “哪家姑娘不是及笄就开始说亲?如今淮姐儿多大?我怎么听说你就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英国公冷着脸,目光似刀刮在秦氏身上。 秦氏觉得周身温度骤降,意识到自己刻意维持的贤妻良母的形象恐怕要坍塌,少不得极力辩驳。“老爷这是冤枉我了,我何时为淮姐儿寻婆家了。” 那一脸的委屈仿佛一丝不参假的,英国公心里有些腻歪,直接一针见血,“那徐贵妃你怎么说?” 第三十八章 秦氏的厉害 秦氏不妨英国公问的这么直接,片刻愣怔后,继续装傻之能事。一脸茫然,“徐贵妃?老爷是说,今日贵妃娘娘赏了御膳的事么?” 英国公不说话,依靠在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静静的看着她表演。秦氏也不负英国公所望,继续一脸柔善,走到英国公身边坐下,“今日围猎,二皇子猎到一只鹿,便拿去孝敬了贵妃娘娘。因那日中秋宴上,咱们府上的姑娘颇得娘娘欢心,是以娘娘方才将这清蒸鹿肉赏来了咱们府上。”说到这,脸上竟露出几分担忧之色。“老爷莫不是说,贵妃娘娘赐御膳,是因为相中了我们家采姐儿?” 英国公斜睨着秦氏,微微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秦氏见他这样,越发觉得心里没底。索性一副拿不了主意的样子,“老爷,妾身愚笨,还请老爷明示。” 英国公冷笑一声,看着秦氏的眼神中越发冷了温度。“自打你与我相识之日起,我便知你是再聪明不过的。那是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你便七窍玲珑心肝。如今在在这内宅之中管理庶务多年,怎么变愚钝了?” 秦氏心里砰砰跳,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英国公的对手。可总不能未战先逃,丢盔弃甲了,少不得又挣扎一番。“老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你我夫妻本是同心,老爷今日为何说话如此遮遮掩掩,可是为妻的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惹得老爷不高兴了?若当真如此,也请老爷明示,叫我也死的明白。” 秦氏态度忽然转硬,不在刻意陪着小心。拿出素日里夫妻两个拌嘴的正常态度来。 英国公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说道,“之前采姐儿忽然病重,我私下里查问过事情的始末,后来采姐儿安然无恙,她懂事为的内宅安宁也未曾跟任何人报过委屈,且身子也并无大碍。为的阖府上下的安宁,为了老太太不要伤心,为了你我夫妻的颜面,此事我一直按压不提。也未找你来好好理论。你敢说采姐儿之事与你无关?后来,淮姐儿突然写了策论文章来找我点评,央求我寻了关系将她送进宫中做公主伴读,明里暗里和采姐儿较劲。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能百年昌盛,最要紧的就是兄友弟恭,姊妹亲慕。我本要就着子女教养的问题来与你谈一谈,可恰逢进来朝中诸事烦扰,未能腾出空来。我想你到底出身望族,知书达理无非是对淮姐儿疏于管教,她小孩子心气儿拔尖了些。你总会好好规束她。可不料,如今竟闹出来想要攀附皇家的笑话!你敢说,淮姐儿一言一行不是受你影响?” 英国公一双鹰眸寒光立现,盯着秦氏,恨不能将她虚伪面具射穿。她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不自主的打了一剂冷战,扯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略带哭腔。“老爷真是冤枉我了。采姐儿生病,我虽不能及其生母一般,疼的心肝肉颤,可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有不着急的道理。她本就自幼有心疾的毛病,惯常犯病。若说是我一时疏忽,未能找来大夫医治害的孩子平白受了许多苦我认,可若说我存心害她,我是万死不敢认的。” 说着嘤嘤哭了起来,见英国公并没有上来哄她,仍旧冷冷的坐在那里看她。强压着心中的慌乱,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说辞又开口道,“淮姐儿自幼喜好读书,自府上西席庄先生请辞后一直没有先生授业,淮儿某次机缘巧合下听兵部陈尚书家的姑娘说起自己大姐姐如今在宫中伴读,不过半年功夫便才学日增,她这才起了意想要入宫读书。我如何知道采姐儿也想进宫,又何来姊妹较劲一说吖!老爷真是冤死我了……” 秦氏拉高了哭声,一双眼睛藏在帕子下偷偷打量英国公。见他蹙眉沉思,自是一位他被哭动了,便继续喊冤。“姑娘们受邀进宫赴宴,席间因行止举动一概皆有大家风范而被贵妃娘娘赏识,贵妃娘娘写信来夸赞,这才有了我与你娘娘的书信来往,这……这如何就是攀附皇家了吖!老爷……” 英国公皱了皱眉,总结了一下秦氏的发言。一,姜采是个病秧子,她犯病了我积极帮她找大夫已经尽了后妈的职责,我没错。二、姜淮好学上进听别人说最好的读书处是皇宫所以要去,孩子上进没错。三、我们家姑娘长的好作风好被皇贵妃看上了,她主动跟我示好,我没错。 好嘛,所有的事情都说的似乎有理有据,来龙去脉还很是清晰。只要你姜执玉还想跟我过日子,不能跟我撕破脸,你就知道不到话来反驳我。 这么多年,英国公算是头一次和秦氏站在对立面,见识她的厉害。一时被气的胸口发闷,“你就一点错处都没有了?” 秦氏见英国公脸色黑了白,白了黑,最后变成铁青色,便知道自己此刻已经站了上风。稍稍松了一口气,越发楚楚可怜起来,“若说一点错也没有,却也诛心。近来因天气转凉,我身子上有些不爽利,疏于照顾孩子们。确实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好。镇日里我只知道别缺短了孩子们吃穿用度,却并不关心她们高不高兴,采姐儿性子孤僻了一些,不大与姊妹们走动,我也没有叮嘱着孩子们多关心关心她,确是我心粗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姜采挑事儿挑到了英国公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英国公心里冷笑,并不接她的话题,“淮姐儿年纪还小,总要多加约束。不必要的交往大可不必。今日我将话放在这,我们府上的姑娘只一位嫁入皇家便已够了,其余的孩子都找些门当户对或门楣稍低一些的人家嫁了,一辈子过安稳日子要紧。你若想着让淮姐儿飞上枝头做凤凰,趁早把这个念头给我灭了。若不然,毁了的是我英国府的前程和我女儿的幸福!” 语毕英国公便扯了外衣披在身上,顾自出了门,留下秦氏满面泪痕坐在床上,有气没处撒,一拳狠狠砸在床上,脸上硬生生拧出了一丝狠戾相。 第三十九章 神医 出了门的英国公,被冷风一吹,当夜便高热不退。请了大夫来问诊,直言是因劳累过度又心气郁结,所以遇冷伤寒便病倒了。 秦氏哭湿的帕子,够装一箩筐,秦淮端来的药碗打了好几打,可英国公仍旧不见好,接连三日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老太太见此也跟着着急上火,日日吃不进东西,好不容易被劝着晚上用了些吃食,却因克化不了,积食也倒下了。 三太太、四太太并几个女孩子轮番榻前伺候汤药。一时间英国府气氛十分压抑。 姜淮是真心担心父亲的病况,可她自幼骄纵惯了的,如何会伺候人用药。连药碗都端不稳,每日哭哭啼啼的样子,反而惹了英国公不高兴。反倒是姜采,行止有度,照顾人体贴细心,颇得英国公的青睐。 思及往日因某些原因,对二女儿的疏远,英国公内心里越发愧疚。一日睡梦中醒来,看见姜采和衣坐在床边的小锦礅上,困的直点头。心里头一软,便要挣扎着起来给孩子披一件衣裳。 衣料摩擦的声音惊醒了姜采,她一睁开眼睛,见英国公正要起身。忙上前扶他,“爹可是要喝水?” 英国公摇摇头,就着姜采的搀扶靠在了床上。因着连续高热几天,此刻脸色苍白,双唇干裂。样子看起来委实狼狈,可目光中却少了往日犀利,多了几分慈爱。他看着姜采,说道,“辛苦你这样守着我,眼下我也好了,你也回去歇歇吧。有下人伺候就行了。” 姜采看了看垂首立在一旁,悄无声息的丫鬟婆子道,“这几日夫人和几位妹妹也一直守着您,委实辛苦,女儿见大家都乏了,这才替换下来守着您。年纪轻轻的,哪里这一时半会的就劳累的?爹不必担心女儿。”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探英国公的额头,与自己的对比,见温度差不多便放下心来,“果然还得是名医,烧已是退了。” 姜采不贪功劳,没有趁机在父亲面前表现,反而替秦氏等人说好话。英国公心里十分宽慰,病气也觉得少了许多。因听她说道名医二字,便也起了兴趣,“素日里都是陈太医来府上问诊的,如今请了别人?” 陈太医虽然也算是太医院内小有名气的大夫,可离名医的距离还尚且远着。况且太医院当差的大夫们,与其说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倒不如说是心机深沉的官场老手。问诊时多半要看贵人脸色,出方时更是凭局势下笔,三分看病,七分看势。是以医术再高明,也不见得如何施展。有时候,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要治疗数月有余。 英国公敢肯定,姜采说的并不是陈太医。 果然姜采点了点头,“您忘了,咱们家有个神医亲戚的。” “你四舅舅来府上了?”英国公显然有些意外。 姜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正是,不过舅舅是路过京城,给您看过病开过方子,又北上了。” “这么急,竟也不等我吃杯酒再走。”英国公很是失望。 姜采倒是颇有些诧异了。两天前,梁家的四舅舅突然拎着一兜子奇珍异草上门探亲。见了姜采便一把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叫了一通。直言梁家老太太梦中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才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抓着外祖母便哭诉自己如何如何枉死,如何如何不甘。吓的梁老太太,赶紧撵了最年轻力壮的梁四舅舅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飞奔赶来替她亲眼看看小外孙女。 梁四舅舅见姜采活蹦乱跳,一看诊之后竟然发现姜采自幼便有的心疾莫名痊愈了。当下便双手合十念了阿弥陀佛,提笔便给母亲写信报了平安。 那四舅舅生的俊眉修目,虽不甚俊美,却浑身透着书卷气。可谁知行为举止却十分洒脱自由,与外貌十分不符。且年龄和姜柏大哥哥相仿,不知这位年龄上能做人家爹的英国公,为何会和他如此相投?难道是,英国公的内心里还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少年郎?最是放荡不羁爱自由? “小舅舅不仅是要替祖母来瞧瞧我,更奉了大舅母的命,要去漠北将三表哥抓回去。他说,回程途中,会和三表哥一起来再探望您。” “你三表哥竟真的去漠北参军了?”英国公眼中带了几分兴味,接过姜采递来的热水,喝下去后,便觉得肚子空空有些饿。又吩咐人去厨房做些吃食来,父女二人热闹的聊起了天。 “是,大舅母前脚刚给三表哥说了亲,还没等两家换了庚帖,他便趁夜背着包袱跑了。抵死不从,就是不娶。说什么大丈夫志在天下,如今漠北战乱,不能安国何以安家。这一走也有数月了。两个月前来了信,说是已经到了漠北,让家里放心。”说到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哥,姜采不自觉的笑了。“听说,说给三表哥的那姑娘,也是出身登州望族,这样下了人家的脸面,大舅舅委实不好做人。大舅母便央着四舅舅趁此次上京的机会,绑也要把她的这个不孝子绑回去给人家认罪。” 他的这段经历,从前也在荣演身上发生过。以心怀天下为由,拒绝父母安排的婚事。其实当初不过是因为心里装着顾昭,二人私定终身罢了。据此推论,梁三表哥也必定是有了一个还未能长相厮守的心上人。 英国公也乐不可支,“说起来,你三表哥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却也该成家立业了。” 姜采自幼在京城长大,对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并不十分熟悉。又说道儿女婚事,委实接不上父亲的话,便只笑笑点头。英国公也觉得,自己和女儿似乎话题跑偏了,于是忙拉了回来,问道,“可派人去将你乳母一家接回府上了?” 姜采一愣,她并没有想到老太太会直接把事情捅给英国公。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让祖母和父亲操心了,妈妈病情太重,眼下若是起身进京,怕是……”说到这,似是十分艰难,难以继续描述。而后又道,“我也求了四舅舅去诊看一番,他说吃几副药稳定一下病情再动身也不迟。” 英国公点头,也很是愧疚,“是爹照顾不周,才累的他们家破人亡。” 第四十章 暗访 “这事如何怪得了爹爹?您政务繁忙,也不能日日盯着下人看管。哪一个府上不出几个仗势欺人的恶奴。难道恶奴作恶就都是主人家的过错了?如今庆幸的不过是葛庄头犯事犯到了殷妈妈身上,恰巧我又忧心殷妈妈一家派人去看,这才知道了内情。若是一直不晓得,且不叫他日日做大,不知要害多少人的。如今不是相互责怪的时候,该当好好整顿整顿才要紧。” 姜采一本正经为英国公的管制不利脱罪,且半句不提罪魁祸首秦氏。英国公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二女儿懂事又窝心。素日里那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样子全然不见,反倒是多了几分生机和有趣。 他伸手揉了揉姜采的头,鹅羽般乌黑柔顺的头发触及掌心蓬松柔软,还带着些许温度。十分窝心的笑笑,“好孩子,我听你祖母说,府上采买的事都交给你打理了?可还做的应手吗?” 姜采瘪了嘴,“女儿年轻,经验也少,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祖母心疼我,差了几个常年管事的妈妈帮衬。女儿也在一点一点慢慢学呢。” 英国公点头,“明日我与账房的邹先生说一说,要他教你学一些基本的做账、查账的本事吧。” 姜采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英国公自吃了梁四舅的药后,很快便好了,又开始早出晚归忙于政务,更忙于整顿自家庄铺。老太太见儿子好了,心病自也去了大半,也好了起来。为了去晦气,秦氏张罗了戏班子来唱戏,又叫了相熟的一些人家,陪老太太热闹了一天。英国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喜庆。 梁四舅看过殷妈妈后,殷妈妈的病情也有所缓解。几日后,由姜庆带领着一众护院、小厮将殷妈妈一家接了回来。本该是接回府上住下的,可姜采却怕秦氏暗下杀手,于是便要姜庆在外面偷偷另赁了一处小院儿,将殷妈妈一家安置在那。 姜庆回来给姜采汇报日常工作情况,末了,说道,“……按着姑娘的猜测,的确在陵城的两家庄铺查出了问题。却有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实。” 姜采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想来那秦氏家底不厚,又没什么旁的本事。事情必然是出在京城外的庄铺上。那陵城离桃槐国最近,做些不可告人的生意,却也容易。”轻轻呷了一口茶,又问道,“只是暗中查访,并未被人知晓吧?” 姜庆摇头,“一切都是按姑娘嘱托办的,无人知晓。如今买到的货物和契约单子都留在了殷妈妈的宅子里。由大成看管。” 姜采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不仅要去庄铺上学徒,还要私下里为我跑这些事情。” 姜庆接过碧柳递上来的龙井茶,喝了一口,笑道,“姑娘客气了,您这般提拔重用我,我自当尽心尽力办好差事,才不辜负您的赏识。” 姜采看中的就是姜庆的明事理,两人如今也合作一段时间,很是熟络,许多客气话自也不必多说,“查访的事情日后还要继续做的,只一两件摆到父亲面前恐怕也是没有什么力度的。眼下,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烦你去做。京中的许多钱庄,且替我去多多走访,对比一下,哪一家的信誉更好,哪一家的客源更多,周转速度更快一些。我手里头还有些银子,且存进去赚些利钱。你也多留心,接触下这一行当的人,瞧一瞧,我们能在这一行当里做些什么。” 姜庆自知,姜采是想要自己开出一桩生意来,这是重任,不敢疏忽,忙领了命,并且拍胸脯保证,一定会踏踏实实做好。 姜采做事考虑周全,让本对她有轻慢之心的姜庆渐渐开始信服。而姜庆表现出来的谨慎和果断,也让姜采越来越赏识他。姑侄两人,维持住了良好的伙伴关系。 姜采这边顺风顺水,秦氏那边却是有些凄风苦雨。 自那日英国公与她吵了一番后,夫妻两人开始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秦氏和姜淮不从自身寻找原因,反将一切过错都推倒了姜采身上。 姜淮认为,“不知二姐姐的那位好舅舅给父亲吃了什么药,自打病好了,处处都要抬举她,什么都听她的。” 秦氏裹着一件暗紫色团花比甲,歪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她如今一门心思的去争掌家权,却不知女孩子最要紧的是嫁个好人。你不要理睬她,凭她折腾去,你日后且有辉煌的日子呢。” 姜淮脑海里浮现了二皇子那张白净俊朗的脸,有些娇羞的低了头。忽而,又有些担忧的抬头,看向秦氏,“可是,娘不是说,父亲不愿意我们嫁入皇家吗?” “别听你父亲的。”秦氏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掷,“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如何一样了?他想着朝中局势,顾着大局。可那朝廷和大局与我们女人什么干系?娘只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便是了。” 姜淮似懂非懂,可是看着秦氏脸上一片坚决。便觉得,只要听母亲的,自己的一生便不会走错。 贾蟠家的挑了帘子进门,在外头便将母女俩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秦氏是一心和姜采杠上了,如今国公爷和老太太明显偏向于姜采,此事若是硬碰硬必定得不到好处。可依秦氏有些自负的性子,自己若是直言进谏,怕是适得其反。左右思量一番,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说道,“夫人,眼瞧着也快小年了,柏大爷就要回府了。妙姑娘这边,要不要给老夫人写一封信,接她来府上住一住?” 秦氏不假思索点头道,“自然是要来的。我原想着,这个月十五正是淮姐儿的生辰,家里头少不得要给她过这个生辰的,到时候把妙姐儿接过来给淮姐儿庆生,岂不便宜。” 贾蟠家的点头,姜淮听闻此处,猛的坐直身子,“娘,您真要撮合大哥哥和妙姐姐?” 第四十一章 厉害着呢 秦氏眼看着姜采战斗力飙升,在瞧瞧女儿要强却孩子心气儿的样子。想了想,决定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教给她一些内宅斗争生存技能。于是便也不避讳说道,“是啊,我委实觉得柏哥儿和妙姐儿是天赐好良缘。” 姜淮虽然年纪还小,可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母女两个说话,又素无遮拦的,少不得开口道,“妙姐姐是二舅舅的头生嫡女,论身份在京城中也是数的上的。她又素来心高眼高,前些年多少高门贵子去求亲,她都瞧不上的。如今可怎么愿意给大哥做填房?”想了想又道,“大哥眼下虽然发妻过世,可屋里头也不是没人的。那通房如烟,可一直管着大哥的房里事。” 虽然未婚少女谈及此事,却是有些越了规矩。可秦氏听到女儿一番话,却甚是欣慰。不论她的想法是否与自己一致,这番话谈论下来,足以证明她对于婚嫁、持家、分析房内形势还算有些见解。让丫鬟在屋内的三足象鼻双层镂花火盆里又添了些银丝碳,遣散众人留下几个心腹照料后,便耐着性子为姜淮讲解。 “你妙姐姐如今多大了?还能尽可着自己心意喜好挑选吗?她少时颇有美名,你外祖母和二舅舅又宠爱她,少不得让她养成了骄纵、目无下尘的性子。等闲她皆瞧不上,只一味觉得自己最好,旁人都配不上她。那些个来求亲的世家子弟,她不是嫌弃人家个子矮,就是嫌弃人家皮肤不白,要么就嫌人家太世俗。各个都不肯嫁。后来,倒是瞧上了个穷酸书生,什么两榜进士的,你二舅舅扭她不过,原是要许了他们婚事的。可谁知道那却是个没福气的,竟赶上走水烧死了。” 说到这,秦氏幽幽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有些惋惜那年轻生命的逝去。而后又目光晶亮,认真的看着女儿说道,“你可莫要学你妙姐姐,讲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寻有情郎。少时皆这般思量的,可人心易变,真真过起日子来,再没有真金白银实在的。” 姜淮并不大认同母亲的话。她偷偷读过很多闺情诗,也看过许多情情爱爱的话本字,甚至那戏里也有唱白蛇和许仙情比金坚的。可她向来同秦氏理论就没有赢过,索性也不去触母亲的霉头。只点了点头,“纵然如此,女儿还是觉得妙姐姐可以嫁个寻常人家做正头太太。大不了门第低一些。” 姜淮自然也知道,自己处处底姜采一头,皆因为母亲是个填房。可她不能把话说出来。 秦氏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想什么,也懒得跟她在重复一遍,先前贾蟠家的说给自己的那套说辞。反将话题一转,“你妙姐姐素来珍爱人品,你大哥的人品相貌最是出众。况且有我这个嫡亲的姑母做婆婆,你妙姐姐没的不过顺心的道理。你未出阁这些年,你们姑嫂两个还可作伴。那采姐儿再如何厉害,一人到底难敌众人,日后你大哥和妙姐儿是夫妻同心,采姐儿便是外人。到时候可没有你大哥一心只偏袒她的道理。” 讲多少秦妙音能得的好处,其实都是白说,无非是洗脱自己要出卖侄女幸福为自己谋利益的自私罢了。姜淮真正能听得下去的是后半句,毕竟同自己利益息息相关。她日日和姜采较劲,自然是希望来一个有力的帮手,瓦解姜采背后的联盟,助攻自己将她一把踩在脚下。 母女两个找到了完美的契合点,可姜淮心里却很是不服气母亲这样将姜采当成大敌。撇了撇嘴,“二姐有什么厉害的?话都很少说的,如今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喜欢,大哥偏宠罢了。” 秦氏见女儿对敌人有些误解,少不得又透彻分析一番,“女孩子厉害的在心里,不在面上。面上再怎么精明能干,心里头若是软弱无依,到底是要露怯的。可你瞧,那采姐儿何时露过怯?” 姜淮不甚明了,一双大眼睛充满疑惑的看着母亲。只见秦氏又耐心道,“从前我只当她是因为没了亲娘,所以处处小心,养成了懦弱的性子。如今看着,之前却似韬光养晦,自己暗下功夫学本事。你瞧近日,她一应庶务打理的多好?她虽然讨厌,可却也有许多你该虚心学习的地方。” 姜淮好胜心重,但却并不是一味不听教诲。虽然心里头委实不服气秦氏夸赞姜采,却仍旧想听听其中缘由的。一面又有些拉不下脸来,别扭道,“女儿愚钝,不知她有什么可学习之处。” 秦氏也不恼,端坐起来,往姜淮手中的白铜簪花镂空镶白玉手炉里头添了些银丝碳。说道,“你瞧这次老太太和你父亲病倒以后,她如何作为的?” 姜淮想了想,有些不服气,“她还不是趁着这次,好好的在父亲面前表现了一番。不过是端了几次药,陪着小意。老太太本就偏心她的,岂不是处处都瞧着她好,我的不是。” 秦氏皱眉,“你只知道看这些,却不知往那内里瞧瞧。若这般不知揣摩人心,日后只等着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罢!” 姜淮见秦氏脸色沉了下来,也不敢一味使性子,低头沉思起来。可因着心里头着实讨厌姜采,并无法客观的去以旁观角度分析,半晌也未想出个所以然,茫然的看向秦氏。 秦氏叹了口气,压下了心里头渐渐有些上涌的火气,说道,“你父亲病中,你心里急,所以处处出错,惹了你父亲的不高兴。正所谓关心则乱。可你瞧采姐儿,行止得当,处处体贴细心,全没有一丝着急的样子,为什么?因为她的心根本没有焦灼起来,既不为老爷的病着急,也不担心他高热难受。所以她才能处处想的周全,更有余下的心思去揣测老爷病中是什么心理,如何做事才能讨他欢心。再说她乳母一家的事情,那林婉儿是她的奶姊妹,自小一处长大的,如今丢了性命,她非但没有因为伤心而乱了阵脚,反而一步一步将他们拉出泥淖。如今就连我,想要找到殷妈妈的踪迹,也是没的一点办法。她外表看起来柔善可欺,毫无主意的样子。可事实上内心坚硬冷漠,有算计的狠!我教你,女孩子厉害在心里,便就是这个道理。” 第四十二章 骨肉分离 姜淮听了秦氏的话,只觉得脊背发凉。“娘,这哪里是厉害,这分明是……分明是薄凉没有人性啊!” 秦氏喝道,“浑说什么?那作恶多端,犯科做奸的方才是没有人性。我教你的是万事沉得住气,要有算计!心里咬着一股劲儿,咬紧的时候才发力。你想偏到哪里去了?” 姜淮心里犹自不愤,亲爹生病不着急,奶姊妹死了不伤心,那不是没人性是什么?可她不敢忤逆秦氏,只撇撇嘴,不再说话。 被当做没人性的姜采,此刻正在被人性拷问着。她虽借由着姜采的身份活着,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顾昭。英国公并非是她亲生父亲,两人素日来往不多,她如何就能做到亲生女儿那般孝敬父亲了?那林婉儿她更是见都没见过,她如何能撒热泪,肝肠断了?能想尽办法去救殷妈妈一家出来,已实属不易了。 可作为顾昭,她却是时刻忧心儿子和兄嫂的。听闻镇国公顾连近日也病倒了,且连顾家二公子也一并倒下了。大夫说,这病尚且不轻,需要去南下疗养。镇国公给皇帝写了一封请辞信,洋洋洒洒数千字,皇帝此刻正在艰难期,再如何不舍得他离开朝堂,也不能“不仁慈”不让他养病,只得含泪应允,并嘱咐其早日归朝。镇国公扣头谢恩后,便带上一家老小,顺便带走了小长生,欢欢快快往登州去了。 “登州人杰物灵,临水又地处北方,离着京城近。既有南方的温热,又有北方的高爽。最是北方人疗养身体的好地方。”汇报完八卦后的碧柳,来了一段总结性发言。末了又添一句,“咱们舅老爷在登州做抚台大人,听闻镇国公此次还拜了帖子给大舅老爷。据说,镇国公有个样貌出众的小女儿,如今也及笄了。不知会不会和咱们的表少爷来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正在描花样子的碧丝,抬头瞧了瞧她,“姑娘家的这般满嘴胡说,也不知羞的。” 碧柳对着碧丝做了一个鬼脸,全然不在意,“姑娘和妈妈都没说我呢,就你规矩多。” 碧丝无奈,瞪了她一眼,又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听说,这次镇国公借此机会带着宁远侯府的小公子南下,是为了拜师。” “拜什么师?”一切关于儿子的消息,姜采都不放过。手里的账册完全看不下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碧丝。 很少见到姜采对八卦如此感兴趣,素来也不喜欢八卦的碧丝,破天荒的将自己无意中从四处听来的八卦拼凑了一下,组织组织语言铺陈开来。“眼下,开创了逐鹿书院,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名师姬恒老先生正在舅老爷府上教几位要应试的哥儿读书。镇国公此次正是带着小徐公子,去拜师读书。” 碧柳不信,“小徐公子本是住在宫中的,有太傅授业,姬恒老先生再如何享誉天下,也不及太傅呀!” “那可不一定。”碧丝摇头,“太傅教的是皇子,治国平天下的史书读的多些。可若论科举策论,还是姬恒老先生更厉害一些。朝中一般科举入仕的大人们,都是姬恒老先生的门生。” 陪姜采看账本的紫苏,此时也忍不住加入聊天行列。端了一叠盐酥花生来,说道,“小徐公子出身世袭罔替的侯府,日后是要袭爵位的,偏去考什么科举呢?” 徐长生是徐世卿的嫡长子,照理必定要承袭爵位的。就算不袭爵位,世家子弟也可蒙祖荫封官。他去走科举,入仕途,在紫苏眼里就是放着近路不走超远路。有病。 可姜采却一下明白了镇国公的苦心,大哥果然疼她,便就是她不在了,也一心照拂她的孩子。心里说不上的五味陈杂,姜采垂下了眼眸,掩藏住眼里的情绪波动。 碧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姜采,选择忽略掉姜采“闺阁密友”安庆郡主那段,说道,“宁远侯夫人过世后,宁远侯早晚是要续娶的,若是续娶夫人也生了男孩,势必要同小公子争抢世子之位。且这成长过程中也必将多少受继母苛待……”说到这,碧丝察觉自己似乎是说错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一直备受继母苛待的姜采。 姜采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自己则拿了花生来分给大家一同吃。 碧丝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与其在宁远侯府受罪,不若跟着舅父南下,好好读书。贵胄子弟能通过科举入仕,必定是被另眼看待的。到时候小公子做了官,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袭爵与否又有什么大不了。况且他有皇后姨母,国公舅父,便就是不要宁远侯世子的名头也可以过的好呢。” 紫苏恍然大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那顾夫人临终前是有多放心不下,才这般托了兄长和姐姐看顾孩儿。”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感怀,屋内气氛凝重起来。 姜采没想到碧丝的思绪竟然如此清晰,连别的府内的秘密都知道的如此详尽。更想不到她有如此见解,想来那原主姜采也定然是个才学和谋略了得的姑娘。可惜了,姜采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自斟了一杯茶喝下,话锋一转,“希望镇国公这一路万事顺遂吧。也希望四舅舅早些抓了三表哥回去,看看他能不能同顾家的姑娘传出一段佳话。” 大家继而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儿子被带去了登州,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有相见的机会。姜采虽然牵肠挂肚,可也奈何不得。只一面忍着骨肉分离的苦,一面努力的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转眼便是腊月十五,姜淮的生辰。老太太自拿了体己钱,吩咐下来要给姜淮过个生日,请亲朋好友来热闹热闹。 这天一大早,英国府便热闹起来了。姜采被刘妈妈从被子里拎了出来,又被碧柳、碧丝强驾着梳妆打扮。直到用过早膳,她方才觉得自己清醒过来。少不得要操心问道,“我要给四妹妹送什么生辰礼才合适?” 第四十三章 大哥回府 姜采已经对姜淮漠然到一定程度了,方才连给她选什么生辰礼物都懒得动脑筋,只扔给丫鬟、仆妇们打理。 姑娘虽然不上心,可为了面子好看,碧丝等人一定要上心的。是以大家集思广益,各提建议,最后姜采敲定。 “就送二舅舅从大理带回来的那尊汉白玉天女散花玉像。” 碧柳瞪大了眼睛,心疼不已,“姑娘,那个太贵重了。”一面说着,一面去瞪提出这个意见的宝环。 宝环缩了脖子躲在紫苏身后,不敢说话。 姜采全不在意,“横竖我也不摆放的,没得在库里落了灰,反叫明珠蒙尘。送去给四妹妹吧,她最喜这些贵重摆件。必定珍爱,好好摆放。这才能叫宝物彰显出自己的风采来。” 碧柳还想再劝,却见碧丝已将那天女散花玉雕放在一个紫黑色四周雕花的长方形托盘上捧了出来。“奴婢去寻一个好看些的盒子,给四姑娘装起来罢。” 姜采点点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概是碧丝和碧柳按着原主的喜好替她挑选的,委实太素净了一些。于是便道,“今日到底是四妹妹的生辰,是个喜庆日子,没得穿这么素净,反叫人觉得不合时宜。去挑两件颜色亮些的衣服来吧。” 宝环和金钗两个领命去了,碧丝再一次感觉到了姜采细微不同之处。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姜采换上一件杏红色细棉夹绸的镂金百蝶穿花对襟褙子,配月牙色绣玉兰花长裙,腰间左右各缀香囊、玉佩等物,裙角挂着圆滚红润的珊瑚珠裙坠。头上的白玉点翠响铃簪坠下的流苏红玉珠子正垂在眉间,好似额间钿花,趁着明丽五官,更显艳丽。 碧柳看的呆了呆,高兴道,“奴婢早就说,姑娘这般样貌镇日里被那银簪素服的拖累了,如今这样真是好看!” 姜采的确生的有几分国色天香的意思,她自己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甚是好看。顾昭经历过艳压群芳的颜值鼎盛时期,也遭遇过重病形容枯槁的惨淡。如今能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尽情享受青春美好的。管什么女子艳丽便是祸,爱谁谁,她自己瞧着好看瞧着高兴,便就好了。 碧丝找出一个紫檀木镂空雕双龙吐珠的盒子,里面铺上了红色锦缎,将那汉白玉天女散花雕像放了进去。问姜采道,“姑娘要不要写个贺词?” 姜采点头,“去拿了那染成粉色,四周雕镂空花边的信笺拿来,我与四妹妹写上几句祝福话。” 众人领命各自去去了信笺、笔墨,一应准备俱全,姜采提笔写了老套的诸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等贺词,悉心折好,并贴心的附上了亲手画的小梅花。 原主姜采是绘画黑洞,就算是简单的梅花也画不好的。可如今的姜采,简单几笔却令梅花傲立雪中的孤高和清冷跃然纸上。碧丝最是细心,愣了一愣。姜采并不知其中缘由,琴棋书画乃是闺秀的基本素养,顾昭颇有灵性,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相交的姐妹里也多与她相似,她的概念里不存在有不会画画的女孩子。是以她并没有细心的关注到这一点不同。 碧丝虽然总是觉得诧异,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好私下里因为这一点自己无根据的猜测同别人说,只得在心里闷下,越发困惑。 因是临近年底,府上庶务繁多,更有各处庄铺纳贡等事宜。是以英国府二号顶梁柱姜柏也于这一日到了家。 姜采进老太太屋子里的时候,屋内众人已到齐,另有一个她不熟悉的面孔,想来是各家亲戚。姜柏正在给老太太问安,原主和这位胞兄感情及其深厚,这位大哥对待幼年丧母的妹子也颇有长兄为父的作为,十分疼爱和照顾妹妹。姜采对哥哥的依赖尤甚于父亲。这点和自幼父母双王,由兄嫂一手带大的顾昭颇有相似。只是,如今的姜采不知该如何酝酿情绪,才能拿捏好这次兄妹重逢的情感波澜。 犹自揣测愣怔时,姜柏已经走到她身边来。伸手在她头顶比了比,又在自己胸口前比了比,“半年多不见,小妹又长高了。走的时候才堪堪到我胸口,这会儿已经到肩膀了。” 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臀,身姿矫健英挺。一张脸生的棱角分明,俊眉修目,本是透着几分女气的长相,却因麦色皮肤多了几分英气。不得不说,生的甚是好看了! 顾昭与姜柏也是自幼相识的,见他一副慈父般关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委实觉得别扭。嘴角抽了抽,“肉吃的多了些,长的快了些。” 姜柏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我瞧着,肉却是白吃了,瘦了不少。且不是子明日日去你那里淘气吧?” 小子明正抓着姜采的裙摆,手脚并用试图爬到姑姑身上,求抱抱。听见父亲的话,圆胖的小身子一顿。整个人趴在姜采的腿上不动,想辩驳又不敢。憋着小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姜采。 姜采弯下身子将小子明抱了起来,一脸宠爱的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子明乖的很,而且很聪明,读书识字样样都做的极好。” 小孩子被夸赞总是很开心,用莲藕般的小胖胳膊搂住姜采的脖子,将小脑袋埋到姑姑的颈窝处,蹭啊蹭。像一只小胖猫一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边其乐融融,反而将今天的寿星姜淮晒在一旁。姜淮有些不自在,偷偷拿眼睛去看姜玥。在老太太面前,姜玥从不多言,只当没瞧见姜淮的眼神,沉默垂下头。姜采的眼睛恰巧落在姜淮身上,将这微妙的一幕看在眼里。又见姜淮身边的小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檀木盒子,便知道大家已经送过了礼物。 忙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由老太太引着见过几位不大相熟的姻亲。原今日秦氏、三太太、四太太娘家都来了人。一一认过之后,姜采便笑着说道,“我今日来得晚了些,全因着委实不知道送妹妹什么东西好。姐姐这里也没什么奇珍异宝,小小礼物,妹妹不要嫌弃便好。” 第四十四章 似是故人来 这边话音一落,那边碧丝便捧着紫檀木雕花盒子递了上来。姜淮的大婢女翠竹略微福了福身,接过盒子。因是不曾料到盒子会如此重,托拿盒子的手向下滑了滑,险些滑落到地上。她心里头一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什么东西,竟这么重的啊!”四太太抻着脖子,委实好奇。 她自知姜采、姜淮姊妹素来不睦,如今姜采异军突起,一扫前几年的阴霾,同秦氏母女过招频频胜出。今日的礼物上必定大有文章。她又在考虑重新站队,势必要挑起些争端来冷眼看看谁的战斗力更强。更何况,素来瞧热闹的都不怕事儿大。没事儿添添薪,加加柴,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老太太不做声响的瞄了四太太一眼,因知道姜采做事素来有分寸,便也没有怎么理睬。秦氏和三太太都端着茶碗喝茶,好似全然不在意。姜玥目露好奇之色,姜瑜又在神游。 姜淮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大家瞧不瞧礼物什么要紧。便吩咐翠竹,将盒子打开。 随着盒子被打开,屋内响起一片抽气声。大理王室独有的汉白玉,雕刻成如此惟妙惟肖的天女散花像。少女衣袂飘飘,仿若裙摆真的随风飘扬。五官雕刻精细,妙眸含情,颇有神韵。就连指尖散落的鲜花花瓣都是用金丝串联起来,随意摆动,好似真的飘散一般。更不要说那盛着鲜花的篮子,是如何雕刻精细,连花纹脉路都清晰可见。这般上乘极品,必定价值不菲。 不过一个小小生辰,便送出如此贵重之物。不是姊妹情深,便是那姜采富得流油啊! 当然最后一个猜测更具说服力。姜淮脸上一红,喜得如此宝物,却又嫉妒姜采能有这样雄厚的实力。秦氏藏在袖中的双手攥成拳头,自己真是小看了梁家这个后台。三太太微微蹙了眉,越发觉得姜采得罪不得。姜玥羡慕的两眼放光,姜瑜后知后觉,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珍贵之物。 四太太目光晶亮,拍手道,“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世间竟有如此宝物。采姐儿当真疼爱淮姐儿,若是我有这么个宝物,可不舍得送人的。” 姜采笑笑,“我自是知道妹妹最喜好看的摆件儿,这东西放在我手里没得可惜了。妹妹的屋子想来摆设颇有章法情趣,这东西给了妹妹才是物尽其用。” 说完,便忽略掉了众人的表情和心里活动,慢慢喝起茶来。 姜柏在一旁瞥了妹妹一眼,觉得今日的姜采似乎有些不同。行为举止却颇似一个人,一时半会却想不起那人是谁。 因一个天女散花玉像,屋内已经电光火石。姜柏不想留在女人堆里,感受这种热烈的气氛。于是便带着儿子往前院去。今日老太太趁姜淮生日,又在年前,叫了许多亲戚来,此时外院也有很多男宾需要照顾。 姜柏这边才出了门,便有人传唤,说秦家的三姑娘和二少爷来给老太太磕头了。 话音一落,便有丫鬟掀了帘子,随后走进来一对姐弟。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件宝蓝色圆领直缀,腰间坠着浓绿正阳的圆形玉佩,举止风雅,眉目清秀。女孩略大一些,穿了一件暗绣云纹的枚红色对襟褙子,体态轻盈,眉目含情,很是娇柔美丽。 秦氏见侄子和侄女来,忙起身将人迎了进来。两人按着序齿给老太磕了头,老太太和善的各给了一个暗红色金线绣锦鲤的荷包,里头装着满满的金裸子。另又拿了一对金缠丝绕的羊脂玉镯给秦妙音。 姜淮佯装吃醋的样子,“祖母偏心,这么好的羊脂玉镯都没有给亲孙女呢。” 老太太伸手拍她,笑道,“素日里你从祖母这拿的东西还少呀?多早晚见你表姐一次?竟还跟她争的呢?” 虽是说笑玩闹,却也暗指姜淮素好拔尖逞强。姜淮不想老太太会暗戳戳说这么一句,当即脸便有些红。 秦妙音柔和甜美的声音恰逢时机的响起,“老太太您不知道,她素来爱与我们炫耀您宠小辈儿。常拿了好东西眼馋我们,说祖母今日赏了这个,明日给了那个。我们都羡慕她有个偏疼她的祖母。如今见了老太太才知,您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待小辈们都是一样的慈爱和善。她吖,下次可不能再跟我们穷显了。” 秦妙音的话,瞧着是在夸赞老太太,其实不过是给姜淮解了围。意在说明,她敬爱祖母,心无城府,不存那攀比的心思。 老太太看了秦妙音一眼,眼波微动。拉着姜淮笑骂道,“瞧你表姐多知书达理,你这泼猴还不多学一学,没的镇日里出去没边儿的吹牛胡闹。” 姜淮脸红过耳,一头栽到老太太怀里不抬头。 众人笑闹一阵,爱凑热闹的四太太又来了,“都说侄女随姑姑,这秦三姑娘和大嫂生的真像。这般好看又知礼的姑娘,谁若是娶回家,真真是烧高香了。” 此话一出,大龄剩女秦妙音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一直观战的姜玥此刻上前拉住秦妙音的手,“妙姐姐生的真好,尤其这皮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素日里你都怎么保养的,真是令人羡慕。你瞧我,脸颊总是红红的一块,甚是难看。” 秦妙音见有人解围,很是感激的看了姜玥一眼。见小姑娘脸颊红血丝过多,便笑道,“三妹妹这是因为外面天寒,皮肤不耐受,方才泛红了。” “夏日里也常红的。”姜玥很是郁闷。 “夏日里又是因为太热了,不耐受。”秦妙音声音缓和,很是耐心道,“三妹妹素日里可是爱吃辛辣食物?” 姜玥无辣不欢,忙不迭点头。秦妙音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说道,“日后少吃一些,再涂些珍珠养容膏,多食清淡之物,便慢慢好了。” 这番说辞多年前,姜采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难不成,眼前的这位妙音姑娘和那位是老乡?或者,是那人也似她一般重生了? 第四十五章 听壁脚 想到这,姜采顿时觉得遍体生寒。那人的战斗力旺盛到,她几乎拼尽全力才获得胜利。世人皆道是安庆郡主最后气死了顾昭,可真真熬干了她心血的却另有其人。安庆郡主不过是恰巧在她病重期间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背了害死顾昭的锅罢了。 顾昭一辈子霸道横行,所向披靡,唯一被敬为对手的只有她。虽然她先顾昭一步离开人世,但熬干心血的顾昭,心灰意冷也未能多坚持几年。 看着秦妙音那张柔弱俊俏的脸,姜采有些恍惚。 秦妙音人格魅力值满格,不过半晌功夫,屋内不论老少,都对她赞不绝口。连姜采也觉得她态度温和、举止有度,一副大家风范。 老太太忍不住夸赞,“亲家老太太真有福气,有这般品貌的孙女。我瞧着倒也喜欢的紧。” 秦妙音受了夸赞,颔首而笑,半羞半娇,谦虚道,“老祖宗谬赞了。姜家的女孩子们才真是各个品貌出众,令人羡慕呢。从前,常听祖母说,姜家大姐姐不仅有倾城之色,更是才华冠盖京都。是不世才出的妙人儿。如今见了这几位妹妹,才知姜家不只一个女儿出色。光论样貌,采妹妹若是谦居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美人了。” 这番话说的让人十分熨帖,被夸赞的姜采都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了。老太太心里自然高兴,面上却还是一副镇定。“这般没得夸坏了这丫头,样貌是天生的,品行好才是自己修来的。” 每到比拼孩子的时候,没有子嗣的四太太便显得十分落寞。为了早些结束这话题,她忙扯开嗓子张罗,“外面戏台子都摆好了,都等着老太太点戏呢。” 人上了年纪都爱热闹,老太太也不例外,忙招手呼唤大家一起去看戏。 众人都跟在老太太后面往戏台子去,姜采落在后头,并不想要参与。姜玥和姜淮围着秦妙音,姜瑜不知为何见了秦妙音便觉不喜,留下来等姜采。 “二姐,你要去看戏吗?” 姜采摇摇头,“我觉得吵,五妹妹要去吗?” “我最烦咿咿呀呀的唱曲儿了,也不想去。”姜瑜摆手,“离开宴还有好一会呢,姐姐陪我院子里走一走呀?” “好。”姜采欣然答应。 虽然与姜瑜相处时间不多,可素日里对她的品性却看在眼里。她是少有不存嫉妒之心的女孩子,又因为从不会不满于自己庶女的身份,反倒惜福感恩,日子过的踏实幸福。姜采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不会与她过分亲近,自然也不会刻意疏远。 两人并肩走着,自太太的院子出来后,又穿过一个抄手游廊,过了一个拱门,便进了二院的小花园。因才下过一场雪,院子里银装素裹甚是好看。假山脚处,一枝红梅傲然绽放,于皑皑白雪之中更显严厉。 “姐姐你瞧,那株红梅还是我和二哥三年前种的呢,如今开的真好。”姜瑜从白毛狐皮里外发烧的手拢里伸出一只手,指着远处的梅花,小脸上尽是骄傲。 三房长子姜栋排行老二,因没有嫡亲姊妹,将长房女孩子们视为嫡亲一般,与生性纯善的姜瑜最是交好。提起姜栋,姜采才发现似乎很久没看见他了。于是问道,“说起来,有些日子没看见二哥了。” “听说是父亲交给了二哥一项什么差事,他出城去了。要节前才能回来。听说三婶的娘家人也要跟着二哥一起回来呢。”姜瑜因为和姜栋感情好,对他的一举一动甚为了解。 “花家外放多年,如今终于回京了。”姜采附和一句。五年前,锦乡侯花氏一族,因牵连到太子故去一事中,而被降爵外放一事,姜采还是知道一些的。当时花氏的确无辜,想来如今圣上当真是日渐衰微了,花氏才能在英国公的运作下重新回到京中。 “是呢,当年因是受了牵连外放,这些年三叔和二哥也不少因此奔波。想来终究是为其平反了吧。”姜瑜同姜采说话,倒也不避讳。幽幽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二哥本是和花家大表姐订了亲的,可谁知他们一家却遭受此难,表姐在外放的路上病故了。哎,造化弄人。” 姜采也是一阵唏嘘,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假山附近。因是方才话题略有些沉重,所以一时无话。二人皆听得假山那边有人说话,接连听了几次墙角的姜采算得上经验丰富,本想做噤声手势提醒姜瑜不要说话,谁想到姜瑜比她更有经验,伸手便捂住姜采的嘴,拉着她躲到假山一旁。用肢体语言提醒姜采,收声细听。 “我都说过了,不要再见你。不要你进我的屋子,你又拉拉扯扯把我叫到这里做什么?”是姜玥的声音,充满嫌弃和气恼。 紧接着响起一阵意料摩挲的声音,大概是一人要走一人拉扯。“我的小祖宗,我就算是千万般的不好,可到底是你的亲娘,我难道会害你不成?” 是甄姨娘的声音,姜瑜对姜采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说有好戏。 姜采不觉失笑,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戳了戳假山,示意姜瑜注意听。 “我虽是庶女,可到底是英国公府正经的小姐,绝不去学你那些下流手段。便就是嫁不了高门大院的公子,父亲和祖母也自会给我说一门门第相当的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我。”姜玥因极力压制这怨气和怒气,声音听起来有轻微的颤抖。 “噗嗤……”甄姨娘一声嗤笑,“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种,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倘若真似你自己说的这般,你就甘于嫁个所谓门第相当的,你日日踩着瑜姐儿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也想要攀上高枝,飞上去做凤凰。” “你……”姜玥被说中心思,一时羞愤难当。 甄姨娘继续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一心想要嫁的好一些有什么不对?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头胎里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为的个庶女身份受累。二胎还不想着改变改变,做那好人家的正头太太去?你虽瞧不上我的手段,可我今儿也告诉你,古往今来女人们争抢男人最有效的便就是我这一手。” 第四十六章 小心我爹揍你 姜玥一阵沉默,显然是被说动了。姜采和姜瑜对视一眼,均是心惊肉跳。甄姨娘的过往,姜采不知情,姜瑜却因当日偶然听到有所了解。当即便涨红了一张脸,说给姜采不是,不说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过了半晌,甄姨娘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秦家公子虽不是咱们这样的世代功勋,可他爹是当朝的二品大员。他本人不仅生的俊俏风流,更是读书上进。日后在朝为官,小了说也低不过他父亲去。” 姜玥仍旧沉默,甄姨娘继续道,“你的样貌多遗传自老爷,虽不及那采姐儿国色天香,可也是贵女中数得上的。那秦平没的不喜欢你的道理。你只管听我的,日后且有你的好日子过。别指望老爷和老太太会给你说什么好亲事,趁早放明白些。这偌大个国公府,真正同你一条心,一心一意为着你好的人是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姜玥虽然鄙夷甄姨娘的为人,可到底血浓于水。更兼于她本就存着攀龙附凤,不甘于人下的心理。一时也被甄姨娘说的,心思大动。 自己的孩子,甄姨娘最是了解。以她的眼界和见识,秦平已经是可以够得到的最好的男孩子了。于是,便拉着女儿,压低声音又说了些什么。两人渐渐走远,语焉不详。 听到这样的事情委实有些尴尬,姜采和姜瑜对视一眼。姜采先打破冰面,“若是三妹妹当真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惹得祖母和父亲生气不说,更是连累了我们满门姑娘的清誉。咱们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姜采自姜玥母女两人对话之中,听出一些猫腻来。自来丫鬟上位的方式不过两种,一是爬上男主人的床,生下孩子顺利晋级成为姨娘,做成半个主子,若是儿子给力,晚年可享清福;二是抱紧主母大腿,管理好庶务成为得力干将,最终被配个好人,成为掌管一院儿事物的管事妈妈,最终全身而退,家庭事业双丰收。历来有姿色的走第一条路,有能力的走第二条路。既没姿色又没能力的,要么就泯然于众,要么就剑走偏锋像甄姨娘一样顺利逆袭。 甄姨娘必定认为自己的一生非常励志,所以将成功经验传授给了女儿。希望女儿也能在这条康庄大道上,走出精彩一生。 姜采虽然不会少女怀春想着要嫁个多么多么契合心意的良人,但是重活一世,自然也不想自己受不必要的牵连。 姜瑜年纪尚幼,想不了太多,只是一心觉得甄姨娘太多下作,若真闹出丑闻,一大家子跟着丢人,她不想背锅。 于是斟酌再三,措辞良久后,想要开口,却被姜采拦住。她们能听别人的墙角,有何尝不会有人听她们呢。 姜采将姜瑜带回了自己的屋子,上了茶果点心招待。并命碧丝、碧柳守在外面不许旁人上的内房来,院外又放了宝环、金钗两个放风。这才放心和姜瑜聊天。 免去所有嘘寒问暖和对姐姐屋子和茶果点心的点评,姜瑜开门见山“二姐姐,有些话我本不当讲。可是如今我们既然听见了甄姨娘和三姐姐的事情,且已知道府内必将引起波澜,作为姜氏子女,不敢置身事外。机缘巧合下,我曾听闻甄姨娘当年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才与父亲有了夫妻之实。如今,恐怕甄姨娘想要故技重施,让三姐姐……” 到底是女孩子,姜瑜说到这已经是满脸涨红,不肯再说。 姜采却是完全听懂了,和她的猜测也相差不远。她蹙了蹙眉头,这事儿有点难办,如果她是当家主母,只要轰走了秦平,管好了姜玥便好,这种事情简单粗暴的踩灭火苗最直接有效。可如今她是对方的姐姐,还是犹如天敌一般的嫡姐庶妹,委实有些难办了。 “你我仍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姜采想了想说道,“向来那秦家二公子也不会在我们府上长留,今日宴席一散便也就回去了。你素日里常与三妹妹一道玩耍的,这一日便辛苦你,跟着她紧一些,不要让她单独落单便是。” 姜采的意思就是默默的阻断姜玥所有一切和秦平私下接触的机会,守过这半日,便也就好了。 姜瑜觉得,人若起了贼心,防贼可是防不过来的。可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答应。两人也不敢再多耽搁时间,两人便马上起身,去寻找姜玥。 姜采和姜瑜同行,出了琉璃阁往设了戏台子的院子去,刚转过了一个垂花拱门,迎面便撞上了秦平和三少爷姜枫。 姜枫才刚十二岁,身高足足比秦平矮了一头。本也是个俊朗少年,站在秦平身边却被比了下去。 姜枫给两个姐姐行了礼,态度谦和,小小年纪却自带一派儒雅,有英国公的风骨,却又多了几分书生气。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二姐和五姐怎么才来,方才的一出乌江自刎霎是悲壮,这会母亲点了一出花园赠金,却是有些乏味了。” 姜瑜笑道,“你是男孩子,自是喜欢什么楚霸王的悲壮豪情,我与姐姐是女孩子,看看那高门贵女赠金贫寒子弟成就一段佳话的故事,反倒有趣呢。” 姜枫素来为人随和,姜瑜又性子爽直。二人少不得你一眼我一语的闹起来。 秦平一直面带微笑,在一旁听着。见二人聊得酣畅热络,便拱手对姜采揖了揖,“素文二姑娘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才知道这世间竟真有如画中走出一般的人。妹妹这般品貌,当真叫人心驰神往。” 姜采愣了一愣,这么直白的**言语,当着人家弟弟妹妹的面就这么大方的说出来了?这位秦平公子,真是流氓中的翘楚,坦荡的叫人接不上话啊。 姜枫听见他如此言语唐突,也觉得不妥。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关上门不见得如何亲厚,但是表哥到底是外人,自己的立场还是得明确的。姜枫看了看愣怔的姜采,以为姐姐是被撩拨害羞不知如何回话,自己挺身而出,说道,“我二姐的美貌恐怕在全大齐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如今可是我们姜府独有,表哥看一两眼就得了,我父亲可是宠女儿的紧,你若是再盯着看,仔细我爹来问你罪!” 第四十七章 姜玥去哪儿了 秦平不以为然,一双眼睛仍黏腻腻的在姜采身上打转。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姜采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秦平好看的外表,忍不住开口,“听闻秦公子师从姬恒老先生,不知先生听见你将诗词用在此处,会作何感想。” 秦御史曾拿出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恳请姬恒做自己西席,所费周折,比刘备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一番慈父之心,为的不过就是儿子能在名师指导下早日成才。 秦平于课业上倒也没有让父亲失望,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当差,说起来也是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可这家伙明显是学习成绩一流,为人品行却是三流。 姜采一脸的嫌弃,让身经百战,战战胜利的秦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枫见风流惯了的表哥当众吃瘪,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次倒是不用父亲出手了。” 秦平脸色七彩变幻,委实尴尬。姜采礼貌的福了福身,拉着姜瑜告辞了。 被尬了一脸的秦平,微微蹙了眉。觉得自己明显是被姜淮耍了,姜淮明明说过,那姜采只一张脸长的好看,为人木讷懦弱,最是好欺负。他本想吃吃这漂亮笨蛋的豆腐,却不想当众被人打了脸。他风流惯了的,又因生的委实好看,常有女孩子前仆后继,自己一旦出手,没有不得手的时候。猛然被姜采泼了这一头一脸的冷水,内心十分不服气,索性认真计较起来。 “我劝表哥还是别招惹我二姐了。”姜枫见秦平脸色,便知道他此刻心中必定是万分不平的,于是便好心劝阻。“我二姐虽然为人温和,可于男女之事上最是守礼,可不许任何人随意轻薄了去。去年,祖母的寿宴上,平阳侯世子随着母亲来拜寿,偶然间看见我二姐,为其美貌倾倒。转头便写了一首寄情诗托我拿给二姐,谁知我二姐提笔便回了一首断情时,字字如刀,铿锵有力。那平阳侯世子委实羞愧,可又一时抛不开手害了相思,被平阳侯好一顿教训。平阳侯世子本是满腔爱慕,且十分尊重我姐姐,但却因为诗句中措辞不当稍显轻浮。他如此小心尚被我二姐严词拒绝,更何况你这样当面轻薄她呢。” 秦平状似受教,满是愧疚。“今日是我唐突了,一时倾慕二姑娘逾矩了。回头还有劳表弟为我美言几句,莫要让她厌烦了我才是。” 姜枫豪爽答应,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二姐虽然于此事上严厉些,可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表哥只要日后不要再唐突她,大家还是亲亲热热的亲戚。” 秦平拱手,表示感谢。内心里却委实咽不下这口气,暗自下了决心。 姜采姊妹两个走远后,姜瑜回头看了看,已不见那二人身影,便唏嘘道,“今日真是叫我开了眼,世家子弟竟也有如此口无遮拦的。” 这般明目张胆的耍流氓,姜采活了两世也头一次见。也忍不住吐槽,“真真是有伤风化。他这番话若是说给三妹,两人岂不是一拍即合了。我们真真是要看紧了才是正经。” 姜瑜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他既是相中了二姐,断不会去招惹三姐的。我们反倒应该松口气才是啊。” 姜采叹气,摇了摇头。看着姜瑜一脸纯真的样子,委实不想此刻就泼她冷水,叫她参透某些男人的真面目。 秦平那风流惯了的样子,可不是爱慕谁就一心一意追求谁,只怕他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撩一撩。能上手的便占尽便宜,上不了的丢开手也就罢了。他这样的人,姜玥反而更加危险了。 两人正说着,已进了戏楼。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坐在二楼,姑娘们全在一楼坐着。姜采扫视一圈,并没有看见姜玥,心下一紧。抓着姜玥身边的大丫鬟兰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没瞧见你们姑娘?” 正要离开戏楼的兰草听见姜采叫她,停住脚步。脸上也有焦灼之色,“方才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渐湿了秦姑娘的衣裙。我们姑娘陪着秦姑娘去换衣衫了。眼下已经走了有一炷香时间了,却也是该回来了。” “怕不是途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姜瑜接话,见兰草想往外走,便道,“我与你一道去寻三姐姐吧。横竖我也不喜欢听戏的。” 兰草点头,对着姜采福了福身,便跟着姜瑜一道走了。姜瑜不忘回头对姜采点点头,示意姐姐放心。 姜瑜和兰草两个一路走回到瑾瑜馆,屋内并没有姜玥和秦妙音的身影。兰草拉着看家的芳桔问道,“姑娘和表姑娘呢?” 芳桔正在熨烫衣服,头也没抬,“自然是去看戏了,难不成换了衣服还要留在屋子里闷着吃茶啊?” 芳桔最喜热闹,可今日姜玥出门却带着兰草没带她,她心里委实有些不痛快。素日里又惯常不将姜瑜放在眼里的,是以态度十分傲慢。 兰草懒得与她计较,可这般在姜瑜面前没有规矩,却让她有些脸上发烧。歉然的看了姜瑜一眼,“兴许是我与姑娘出来,我们姑娘与秦姑娘回去,两厢走岔了也未可知。” 从戏楼到瑾瑜馆可走的大路只有一条,若当真如此,她们四个人必定会碰上的。兰草的话说不通,姜瑜心中有些焦急,问道,“你们姑娘身边可跟着伺候的人了?” “屋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素日里姑娘出门只带和兰草姐姐,哪儿还有人伺候。”芳桔语气略酸,看着兰草的眼睛里都是嫉妒。 兰草微微蹙了眉,“只秦姑娘身边的丫鬟跟着两个,我们姑娘并没有带人随行。” 姜瑜急道,“秦姑娘是客,哪里有我们府上没有伺候,反叫着客人带着人伺候的。”一面说着,一面往自己屋子里去招呼人,“兰芝、仙草,快快出来,咱们一道去寻三姐姐她们去!” 第四十八章 阻止失足少女的诞生 灵芝和仙草两人正在屋子里描花样子,忽然听见自家姑娘召唤,忙不迭起身,便要往外去。林姨娘伸手拦住了,柳眉微蹙,“你们先不要忙,去把姑娘叫进来。” 灵芝领命福身去了。 姜瑜不知林姨娘有什么要紧事,又着急去找姜玥,又不能不管林姨娘。顾自掀了帘子进门,急匆匆的问道,“娘,您叫女儿什么事儿。” 林姨娘看她跑的两颊微红,鬓发松散的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伸手去拉她,“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样子。”姜瑜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也不辩驳,仍旧等着下文。林姨娘嗔怪的瞪了她一眼,问道,“你这般急切的去找三姑娘做什么?” 姜瑜瞧了瞧四周,见都是自己的心腹。便压低声音,将同姜采听来的秘闻详实的叙述给了林姨娘。末了义正言辞道,“既然知道了这些,作为姜氏子女,我没有不为维护家门做出什么的道理。” 林姨娘看着她一副江湖义气的样子,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将她拉到身边,一并坐在铺着鹅黄色锦缎厚绒毯子的梨花木贵妃榻上。细心的将她发髻上插着的红珊瑚镶金丝缠枝发钗扶正,嗔道,“你这傻孩子,倘或她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你如何能阻拦了她?便就是眼下你去寻到了她,怕是她早与那秦二爷私相授受了。你此刻去了,又能如何?” 姜瑜极力辩驳,“眼下二人便就是见了面,也做不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娘,您是没瞧见,今日那秦二公子当真是有违礼数,竟然当着我和三弟的面,撩拨二姐。语气轻浮,措辞直白,真真是有伤风化呢。三姐本就存了攀附他的心思,若叫他撩拨几句,如何会不犯错。” 林姨娘叹气,“她便就是犯错了,自有你祖母和父亲管束。那采姐儿为何不去制止她,反要你去的。甄姨娘哪里是好相与的,你莫要强出头,女孩子家的教养和作风,到底是要长辈约束的。你去算什么?” 姜瑜听到这里,似乎听出了林姨娘的弦外之音。她本就是藏不住事情的性子,又是在生母面前,索性直接开口。“娘的意思是,二姐姐借刀杀人?将我做刀了?” 想到这姜瑜心里一阵不适,在她心里,二姐姜采和成天肚子里打官司一刻不停歇的姜淮、姜玥不同。她是真心将姜采当成姐姐的。姜玥和姜淮常拉扯她来打拉锯战,她从不在意,可被姜采利用,她只觉心一下紧过一下的难受。 虽然林姨娘心中的确这么想,可到底姜瑜还小。她不想灌输给她太多争斗思想,更不想让她形成万事都恶意揣度别人的习惯。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姑娘到底是你的亲姐姐,我们不该无端揣度她有不良用意。她兴许只是无心,可事情对你的影响却未见得是好。娘是要教你,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冷静下来考虑一下对自己的利弊,再去做决定也不迟。” 姜瑜皱着眉头,“娘不也常说,做人做事都要顾全大局。” “今日娘拦住你,难道就是不顾全大局了?”林姨娘反问。 姜瑜梗着脖子不说话,在她心里,今日不能阻拦姜玥,就是任由她败坏姜氏门楣。不仅令父亲颜面扫地,更牵连了整个姜氏女孩。这就是不顾全大局。 林姨娘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看起来天真活泼,什么事情都浑然不在意,可性子却是极拗的。认准了一件事,便要一条路走到黑。她思索一番后,用了最柔和的口气劝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却不至于只有一种方法不是?便就是你与采姐儿有不一样的心思和打算,可你们也都是为了这个公府好。你又何必只较真这一种办法去达到不让玥姐儿逾矩的目的呢。” 殊途同归和百虑一致的道理,姜瑜如何不懂。听过母亲的话,倒将狐疑姜采的心思扔在一边,兴冲冲问道,“那娘,有什么好办法?” 林姨娘不急不缓,招手叫了灵芝,“去外面知会兰草一声,就说我留下姑娘有要紧事,且要她们先去寻三姑娘吧。莫要耽搁了时辰,凭添了麻烦。” 姜瑜也点头,催促灵芝快去。自己则认真等着林姨娘的下文。林姨娘倒了一碗茶递给她,耐心道,“那秦二公子是谁的亲戚?” “夫人的啊。”姜瑜迅速回答。 林姨娘点头,“他是夫人嫡亲的侄子,家世背景又是极好的。最不想他同咱们府上庶女有瓜葛的人,是谁?” 姜瑜恍然大悟。秦氏是秦平的姑姑,与秦平背后的秦府自然是利益共同体。娘家越昌盛,秦氏可仰仗的势力便越强大,在国公府的地位便越稳固。她一定希望侄子娶到一个高门贵女,提高自身价值。断然不会让姜玥托他后腿的。 “娘的意思是,此事要捅给夫人?” “你二姐姐怕是不好直接和你说破,才叫你去拦着三姐。毕竟,她不是那镇日里靠算计人度日,满肚子阴司官司的人。”林姨娘话锋突转,怕女儿小小心灵里,种下阴暗的种子。 姜瑜往身后的引枕靠去,小脸皱成一团。“素日里除了请安,我都不同夫人多说话的。如今怎么叫她知道,真难。” 林姨娘笑道,“你不好和夫人说,却好和你四姐姐说啊。那是她的表哥,她那样的性子,如何会容忍了自己的庶姐同表哥有首尾?” 姜淮自幼便与秦平有些暧昧,倘或叫她知道了姜玥的心思,恐怕是有一场好戏呢。林姨娘觉得,在这深宅大院里不参与争斗并不代表就真能远离争斗。以此次事件为契机,叫姜瑜学些本事也是好的。 姜瑜并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只一心为了维护这个国公府。受林姨娘点播后,马不停蹄的去阻止一个失足少女的诞生。 第四十九章 安郡王家很有钱 生辰一日下来,礼物不知收了多少,装了足足七八个箱笼,赚了个钵满盆满。姜淮很是满意,其中最让她心仪的便数姜采所赠的汉白玉天女散花雕像。 看着丫鬟们忙里忙外的张罗,姜淮很是得意。对一旁品茶的秦氏说道,“娘,您瞧今日多少人来给我庆生,便是祁王妃娘娘人未到,礼物也送来了呢。这都是仰仗娘的体面。”姜淮心里以为,之所以今日自己可以被众女眷恭维,皆因秦氏长袖善舞,在贵妇圈子里交好的颇多。 今日这般热闹,让秦氏也是颇为自得。可瞧着女儿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少不得要提点她。面上淡淡的说道,“你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理应受到这样的待遇。素日里是你祖母有所偏颇,才叫你总觉得自己矮了旁人一头。往后你需拿出大家小姐的派头,不必因这些小物件儿便高兴成这般样子,没得叫人轻视了。你瞧那采姐儿,今日围着她的人也不少,她虽瞧着和气,可心里头却不以为然。宴席刚一结束,便推说自己屋子里事多,躲了起来不参与这阖府的热闹。” 姜淮撇嘴,“她是心里吃味也未可知。今日的热闹全因我一人。母亲说祖母偏颇却也未见得,今日能有这般热闹,多少也因是祖母赏脸,请了许多故交,且全程陪着大家热闹。” 姜淮对于一切肯定姜采的话都难以接受,并极力找到自己也很受宠的证据加以论证。 秦氏叹气,微微坐正了身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些,竟以为你祖母是为了你?你没瞧见,那锦乡侯夫人眼睛都不离了采姐儿,锦乡侯府的大小姐也一直拉着她说话吗?” 锦乡侯虽然也是世代簪缨,可是声望远不及英国府。姜淮全不在意,“锦乡侯世子因为二姐害了相思病,这京城中谁不知道?那锦乡侯府人最是宠溺儿子,心里头一万个不喜二姐,又如何?为了儿子,还不是想讨了她回去。再说,那锦乡侯府如何与咱们家比的,便就是亲事成了,她也是下嫁。” 秦氏伸手拍在女儿身上,恨铁不成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满嘴的相思、成亲,成何体统!” 姜淮捂着被打的胳膊,犟头犟脑道,“娘与我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要说老太太在给二姐寻亲事吗?若当真瞧上了锦乡侯府,且真不知是疼她还是厌她。那家的门风,京城里谁不知道。老锦乡侯宠妾灭妻,险些败光了家底。” 秦氏让她小声些,“锦乡侯夫人是个陪衬罢了,她一心想要攀附咱们公府,又因着儿子痴情于采姐儿,这才有了今日巴结老太太、奉承采姐儿的样子。我要你瞧的,安郡王太妃。” “啊?”秦淮心中一惊。 安郡王是皇帝的亲侄子,年幼丧父,一直同寡母相依为命。这位太妃娘娘来头也不小,是当年桃槐国和亲送来的公主。如今的桃槐国国主正是她的亲哥哥。 “这也不是一门好亲事啊!”姜淮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老太太了。“老王爷早逝,小郡王又无建树,这么多年安郡王府早被边缘化了啊。” “可是那到底是皇家!”秦氏抚了抚鬓角,看着傻呵呵的女儿,总觉得自己耐心就要耗尽。可仍旧强自忍耐,说道,“桃槐国地处西南,是连接大齐和许多西域小国的要道。哪一个小国来进贡不路过它,我们大齐的商队要南下营生又有哪个能越过它?他这边拿一些,那边要一些,便可富国了。更何况,那桃槐国又资源丰富,被称为玉石之国啊!” “这又干安郡王府什么事儿?”姜淮不解,“桃槐是臣国,是要对我大齐俯首称臣的。安郡太妃就算是国主的亲妹妹,也未见得如何尊贵。在这,桃槐国与京城路途遥远,便就是国主腰缠万贯,也未见得能都输送于京中贴补给太妃啊。女儿不懂。” “你瞧着的都是些表面文章,内里头仍有许多关窍你且不懂呢。”秦氏一肚子话想要告诉女儿,可眼下瞧她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却也不适合知道。自己虽有心栽培她,想要继承自己发家致富的衣钵。可这位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如此机敏的头脑。“抛开那些不说,安郡王可是年轻一代里头数的上的好少年,虽不入仕,也不科举,瞧着是个闲散王爷,可其实为人稳重的很。老太太到底是皇族中人,对于这些皇子、皇孙最是了解。她从来都看重品行,安郡王稳重上进,又为人憨厚,最是个好孩子!” 姜淮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自在,可转念想到二皇子荣沐,便又漫上了一阵甜蜜。“娘,今日二皇子也来府上了。” 秦氏横了女儿一眼,“你这不知羞的,镇日里二皇子二皇子的,还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便就这般着急起来!” 姜淮被母亲说的两面绯红,将头埋在引枕里羞的不肯抬头。 秦氏见女儿这样,唯恐她走了偏路。见她拉来,义正言辞道,“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日许多话我也该同你说的。我虽然也认为加给二皇子的确是门好亲事,一来你们两个情意相投,二来他是皇子离九五之尊只有一步。将来那是有泼天的富贵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是大家小姐,断不可做出些没脸的事情来辱没门楣。自来成亲前便与男子有了首尾的女子,皆难有善终。他如何哄你如和骗你,一旦真在成亲前与你有了什么,便会十分轻贱你。能不能娶进家门做正头太太尚且别论,更不要说同你举案齐眉恩爱一世了。” 姜淮觉得二皇子同自己是真爱,母亲说的太危言耸听,脸上明显挂上了不信、不听的表情。秦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女孩子此刻的思路是完全不清晰的。于是又道,“你若不信,倒可以瞧一瞧,你表哥是如何对待玥姐儿的。” 第五十章 情意绵绵 “三姐怎么了?”姜淮挑眉,隐隐觉的有些不妥。今日姜淮一直觉得姜玥有些奇怪,素日里这般热闹的场合她一定会挤进人群中,虽然碍于庶女的身份又善于扮老实,不会过分出头,可却天生奴颜媚骨,善于巴结人。但是今日,热闹处却没见姜玥的身影。素日里她最喜欢看戏,今日《花园赠金》只听了一半,人便走了,也不知是去哪儿了,院子里的丫头都四处寻她。忽然听见秦氏提她,又扯到了秦平,姜淮来了兴致。捧着一张八卦的小脸,瞪眼瞧着秦氏。 “说起来今日还要感谢瑜姐儿,若不是她及时来寻了我,且不知你那好三姐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秦氏想起姜玥的样子,便恨的压根痒痒。 姜淮忍不住去摇晃秦氏的手,要她快些与她说说。 原来,林姨娘提点过姜瑜之后,姜瑜便以非凡的执行力贯彻落实母亲的教导。先是随着姜玥的两个贴身丫鬟找到了姜玥,抓住了她在小亭子里和秦平私会的证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秦氏身边,非常隐晦的告发了姜玥。 秦氏得到消息后,迅速指派心腹妈妈赶往现场,抓包了姜玥和秦平。姜玥和秦平双双被严厉训斥。 被训斥的秦平风流惯了,没想到今日却失手被姑母抓住,损害了自己在长辈心中好孩子的形象。心里委实有些怨恨姜玥,可又惦记着姜采,想要在英国府多留几日。于是便推说三姑娘姜玥因倾慕他的才华,来与她讨教诗词学问,并强调两人只讨论了诗词歌赋,月亮星星并没有逾矩之处。一面说着自己疏忽礼数,一面暗戳戳指责姜玥勾引自己。 秦氏本就一心向着侄子,自然将两个人的错都归咎到姜玥一人身上。又因她存有别的心思,想要留下秦妙音小住,总不好撵走秦平留下秦妙音。所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揭过。若非如此她非得狠狠收拾姜玥。 秦氏将事情叙述完毕后,啐道,“呸,小妇养的下流货。凭她也想高攀我们秦家?你外祖父家虽不及咱们家门楣高,可你舅舅到底是个官老爷,凭她一个庶出的也想给平哥儿做媳妇,真真是痴心妄想。” 姜淮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要知道,她虽然和二皇子也是自由恋爱的,可到底是二皇子先来撩她的啊。女孩子怎么可以主动去和男孩子示好,尤其是大家小姐,应当矜贵些才对啊! 想到自幼便和自己交好,处处对自己照顾妥帖的表哥和姜玥眉来眼去,姜淮心里头委实有些不是滋味。遂恨声道,“真是丢尽了颜面。娘拿她来说教我什么?我到底是大家出身,纵然我与二皇子……”说到这自知言语有失体统,慌忙收住话尾,“娘大可不必忧心,我不会做出这些没脸的事情。女孩子到底应该珍爱自己一些,我断不会做任何有辱门楣的事。便就是那高门大院我进不去,也不会屈了自己使用那下流手段!” 秦氏见女儿如此言辞恳切,情绪愤慨,便知女儿不是那不要颜面的孩子。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你表哥虽也替玥姐开脱,可言语中却多少有些轻慢。这些日子你且留心去瞧,便可知道做女孩子不自重的后果。” 姜淮点头,细细回味母亲的话,不禁诧异,“娘的意思是三姐会不知悔改,继续亲近表哥?” 秦氏点头,“玥姐儿倘若仍旧不知悔改,便就给你表哥做妾也未为不可。” “到底是父亲的女儿,娘若是一味纵着不管,怕是父亲要责怪您的。”姜淮觉得,为了教育自己,这牺牲可能有点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三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旁人且不会只说她一人如何不好,反倒会说我们姜家的女孩子教养不周。我岂不是凭白被受牵连。” 秦氏白了女儿一眼,“就你知道的多,娘能不知道这道理?自是会在关键处拘住她的。” 此时不知悔改的姜玥正在屋里闷闷不乐的一下一下垂着怀中的引枕。丫鬟兰草匆匆进门,递给姜玥一张小信笺,因为紧张,额头布满了细密汗珠。 姜玥接了那信笺,有些惊讶的看向兰草,见她的神情,更觉奇怪。也不多问,只将那信笺展开。匆匆一看,脸便迅速漫上几朵红云,攥着信笺的手微微有些抖。唯恐被人看去那纸上的内容,忙一把合上攥在手中。“这,是谁给你的?” 她看向兰草,因为紧张和激动,脸上更加嫣红。 兰草扯了帕子擦了额头上的冷汗,“是秦二爷身边的小厮。” 姜玥将那信笺捧在胸口,心跳的极快。既忐忑又有些开心,脸上挂着笑容思考了片刻后,将那信笺细细叠好,放进了床头紫檀木镂空雕花四角镶翡翠的二层小抽屉里锁好。吩咐道,“去给我寻一件深色鹤氅,申时我要去一趟紫竹林。” 兰草被唬了一跳,见姜玥这般,便将信的内容猜了个大概。忙阻拦道,“姑娘三思吖,这般夜会外男,若叫人瞧见了,是要受家法的。老爷素来治家严谨,若叫他知道了,姑娘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姜玥虽然也害怕被发现,可想要见秦平的急切却战胜了心中的恐惧。诚然,她起初是听了甄姨娘的话,想要攀附秦平,为自己谋一个好婚事。可今日同秦平接触过以后,委实觉得他人品端正,温润如玉,更兼他生的唇红齿白样貌俊俏,举止儒雅风流,自己的一颗心便直直的扑到了秦平的身上。 想想心上人,再想想信中的情意绵绵,姜玥将心一横,说道,“我管不得那么多,今日一定要去见了秦二爷才是。” 兰草又劝,“今日夫人既已撞见姑娘和秦二爷私会,必定会严加防守,难保不会派人看着咱们院子。姑娘此时若是真的去见秦二爷,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第五十一章 这是好亲事 姜玥此时如被万蚁啃噬,十分煎熬,一面放不下秦平、一面又害怕被秦氏抓住。白天尚且找的到说辞推脱,夜里却是百口莫辩了。 兰草见姜玥有些松动,忙道,“姑娘若是怕辜负了秦二爷的一番心意,日后好好与他解释便是了。他也是大家公子,如何不懂女孩家清誉的要紧。” 芳桔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自投了帕子来递给姜玥。“兰草姐姐说的是,姑娘早些洗漱安置吧。今日也累了一天,这些日子秦家姑娘和二爷留在府上,以老太太好客的性子,少不了要开诗社茶会的,且有的忙呢。您早些安置,精神头养足了,人才瞧着漂亮。”一面说着,一面将帕子递给姜玥。见她没有伸手接过,少不得又劝道,“好姑娘,您听我一句劝,那秦二爷远没有瞧着好。您是国公府的小姐,又有做太子妃的姐姐,什么样的好夫婿挑不到呢。” 姜玥听了这话反而冷哼,“说起太子妃,那是二姐的正经姐姐,几时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外头说的好听,可到底我不过是个庶女。姨娘指靠不上,父亲不疼我,嫡母又是那样一副喝人血吃人肉的样子。我若不提早为自己打算,怕会送去给别人做小也未可知。” 芳桔嘴快,迅速接道,“那庶女给人做小的,不是父亲昏聩就是嫡母刻薄,再不然就是那庶女为攀高枝甘愿给人做小。老爷虽未见得如何宠爱姑娘们,可也不是那不爱惜子女的父亲。夫人虽然刻薄,却最爱惜名誉。姑娘的担心怕是多虑。” 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姜玥听的十分恼怒。见她要发火,兰草瞪了芳桔一眼,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温言道,“姑娘,您今日且安心睡下吧。大不了奴婢打发人去告知了秦二爷,莫要等您便是了。” 姜玥见芳桔知趣的躲了出去,屋内又没有旁人,压下去了心中怒火。细细思量一番芳桔的话却也没错,于是便道,“也不必去知会他,倘若他是真心,就叫他等一等又如何?如不是真心,也可自此放开手去。” 兰草忙点头附和,伺候姜玥梳洗,又拿今日秦妙音送的珍珠养容膏按照她告诉的方法细细涂抹了,这才安心睡下。 出了内阁,兰草便使劲儿拧了一下芳桔,低声喝道,“你方才浑说什么,若叫惹恼了姑娘,打发你出府去怎么办?” 芳桔全不在意,“横竖她也不重用我的,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子,打发我出去最好。免得她做出下做事儿给人做小,还连累我们。” 想到姜玥的行事作为,兰草心里头也是一阵唏嘘。“她连累我们什么,我们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的。趁她未嫁人时,便将我们配了人,安安稳稳留在府中就是了。咱们这府啊,老爷和老太太仁慈,夫人又不是刁难下人的,最好不过了。” 芳桔哭丧着脸,“你爹娘大小都是管事,替你谋个亲自然轻便。可我爹娘兄长都还要仰人鼻息过活呢,我如何与你比的。” 兰草叹气,“谁又不是仰人鼻息过活呢?不过大家仰视的人不一样罢了。就连姑娘们,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日后嫁了人不也要仰仗夫婿,依靠父兄。何况我们呢。” 芳桔本是哀怨自己出身低微,一直怨天尤人。也一直嫉妒兰草被重用,私心里以为她能有今日皆因父母兄弟助力。如今听了她这番话,却觉得自己委实狭隘了。钻进被子里,忧郁的睡着了。 姜采累了一天,也着实没了精神,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看着那白瓷底牡丹花纹小瓷瓶里装的养容膏,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 碧丝整理完床铺回头,看见姜采顾自愣神的样子以为她是在考虑与安郡王的婚事问题。怕自己插嘴姑娘婚事逾矩,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姜采待自己那么好。于是思索再三后,终于开口道,“姑娘可是忧虑今日安太妃的事情?” 姜采被打断思路,有些接不上趟,“忧虑什么?” 碧柳最八卦,早就想要就说亲一事聊一聊。见碧丝开口,忙也凑上前来,“姑娘,您难道没瞧出来,安太妃和老太太可是达成共识了。要将您许给郡王爷呢!” 碧丝没料到碧柳这么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脸上一红,忙瞪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去看姜采脸色。 姜采到底是经历过一世风霜的人,有些拿捏不好少女娇羞的样子。于是坦然道,“你们也觉得祖母是看上安郡王府了?” 碧柳、碧丝双双点头。姜采叹气,“祖母也忒急了,我才多大就忙着说亲,我还没享够做姑娘的清福呢。” 要知道嫁人做了媳妇以后是很辛苦的,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要体贴照顾夫婿,要照顾小姑、叔伯,还要看妯娌脸色。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等着对付。 碧丝从外面小丫头手里端进来一碗燕窝羹递给姜采,“老太太就是打量着姑娘没享够清福,才找了安郡王府。” “这怎么话说?”碧柳托着腮,有些好奇。 姜采心里是知道的,可也做出一副费解的样子,等着碧丝说。 碧丝脸红了红,说道,“郡王府人口简单,只有老王妃一个老人,她又素来脾气温和好相处。郡王下面,只有一个妹妹,也到了快出阁的年纪。姑娘若是嫁过去,只需在婆婆面前立立规矩,体贴照顾郡王爷。旁的一众都不用管呢。” “我还听说,”一说起八卦,碧柳最是高兴,兴奋的小脸红彤彤的,“老王妃年轻时吃过妾室的苦,管束王爷极严,如今王爷房里也不过只有两个贴身服侍的通房丫头。郡王也及其自律,从不招惹莺莺燕燕。为人最是本分老实呢。” “这委实是一门好亲事。”姜采做了最终总结,细细品起了燕窝。 碧丝也道,“没有叔伯妯娌,人口单一的人家在京城中委实不好找的。太妃又是桃槐国人,娘家也不在京中。逢年过节,就少了多少打点事宜呢。” 姜采觉得吧,以老太太的性子,也不见得就只看上了安郡王一家,买东西还货比三家呢,何况是嫁孙女。她倒是不急着自己的婚事,眼下可有个让她觉得诧异的事儿。“你们说,那秦姑娘作何要留在咱们府上这么些时日?” 第五十二章 三世人精 碧柳的八卦思路一打开,根本停不下来。顺手拎了个锦绣小墩坐在姜采对面,仰着小脸,一本正经道,“秦姑娘存了什么心思奴婢不知,可那秦少爷存了什么心事奴婢却是知晓一二的。” 碧丝在一旁听了,忙上来拦住,“你莫要同姑娘胡说,半点规矩没的!”一面说,一面狠命用眼睛剜她,示意她闭嘴。 碧柳却全不在意的样子,“姐姐你就是太小心了,万事都替姑娘挡着。该告诉姑娘才是正经!” 碧丝十分尴尬,满脸涨了个通红,支支吾吾看向姜采。婢女隐瞒小姐,便就是一心为了主子好,也难免落得个不忠心的名头。碧柳心思单纯这样大喇喇的扯到面上说,却叫碧丝很是为难。 姜采心里头也打了个璇儿,到底不是真正自幼一起长大的,多少有些忌讳。但面上却依旧毫不在意,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快与我说来。若不然今夜里怕是睡不着了。” 碧柳推了推碧丝,“碧丝姐姐,你说。” 碧丝有些为难,脸上的红晕仍未消除。见姜采盯着自己,更觉如芒在背,半晌方才将藏在袖子中的锦帕拿了出来,递给姜采。“这是今日秦少爷身边的小厮拿来的,说是给姑娘。奴婢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上面写的是首藏头诗,要姑娘申时去一趟紫竹亭。”说到这,更觉为难,“奴婢因觉得秦少爷委实轻浮,姑娘自不会理睬他,拿来给姑娘瞧了凭惹生气。到底他要在咱们府上住些时日,知道了,见面岂不尴尬。姑娘一直不知晓,量他也不敢当众纠缠姑娘的。” 碧丝的想法是好的,也思虑周全。可她是真不了解秦平啊。姜采决定现身说法,将白日里秦平做的奇葩事叙述了一遍,并说道,“……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主仆都该相互通气。没的为了对方好而隐瞒的。许多事情兴许会因为沟通不善,反倒凭添了麻烦。” 碧丝惶恐,忙给姜采行礼,“是奴婢愚钝,莽撞了。” 恐怕是原主太过懦弱了,婢女才如此过度保护。姜采深知碧丝用心良苦,遂安慰道,“我自知你是对我好的。可咱们几个凑在一起,事事也好商量周全。”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碧柳忙接声附和,“奴婢觉得,这厮当真是色胆包天,需要惩戒他一番才是呢。没的让他这蛆了心肠的,败坏了咱们姑娘的清誉。” “有什么好办法?”姜采来了兴致。因为前一世吃尽了风流多情男子的苦,姜采委实痛恨这类男人。 碧柳道,“她这般好色,莫不如就叫了旁人去应他的约,叫他好看!” 碧丝惊道,“如此这般浑说,要谁去?这样的人不理睬他便是了,何必又徒增麻烦。” 姜采此时却也计上心头,笑道,“这却也是个好办法。明日我们便好好谋划一番,也叫他知道知道,我们姜家的女孩子不是好惹的!” 碧柳兴致勃勃,为姜采提供了很多办法。主仆二人越说越高兴,一旁的碧丝却被唬的频频冒冷汗。 这一夜因为聊的太开心,反倒将白日里那些疑惑抛诸脑后,实实在在是睡了一夜好觉。 这一夜,两个姑娘秦平都没有约到,委实觉得有些挫败。一早上便有些垂头丧气。秦妙音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皱了眉头,“瞧你这幅样子,无精打采的,做给谁看呢?姑母留咱们在这府上,可是抬举我们,你可莫要惹出什么祸端来。好处没占到,反而添了麻烦。” 秦妙音一改人前的温和,细眉拧在一起,声音尖细,好不刻薄。 秦平似乎对姐姐这般样子早就习以为常,手里端着汝窑三清虾的茶杯,用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叶。“能添什么麻烦?你当我不知道?姑姑叫你来是做什么?我看那姜柏大哥,与你不是一路人。” 秦妙音翻了一记白眼,“哼,那姜采便就与你是一路了?”说着起身,拿走弟弟手中的茶盏掷放在桌上,强制他收回涣散的思绪,直视自己。“平哥儿,你听我说。我们虽也出身官宦世家,可同这英国府比如何?光是一个嫡出小姐的生辰宴,便比咱们家老太太的寿宴还要气派。且不说宴席上的吃食有多精致,便就是姐儿们吃酒用的酒具都各有讲究。咱们家里头,连父亲都不能吃一种茶用一套茶具,吃不同的酒用不同的酒具盛着。可英国府,连庶出的小姐皆可如此。这府上姑娘贴身的大婢女和少爷身边的得力小厮,瞧着都要比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体面。这样富贵的人家,你可瞧见过?” 秦平自诩也是京中上层人物,也算往来无白丁。可今日瞧见这府中景象,却当真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听姐姐这样一说,免不得心中有些气恼。“就算是他们门第高又如何?” “这样人家的小姐,等闲人等可能娶的?你又真是存了心思娶人家?无非是又起了歪心思,图一时快活罢了。” 秦平被姐姐说穿心事,有些恼羞成怒。要发火,却被秦妙音压住,“姑母是要抬举我们,我若能嫁入这国公府,你日后飞黄腾达还远吗?柏大哥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你有一个国公姐夫,还怕自己仕途不顺遂吗?可你如今若是去招惹这府上的姑娘,可真真是会惹恼了老太太。你没瞧见,那老太太对待孙子倒不如何,可却是疼孙女的紧。哪个孙女她会不给寻个好亲事,却容你去惦记的?” 秦平有些沮丧,这样富贵的人家,那姑娘的陪嫁得有多少。可姐姐说的也是事实,若自己一味攀高枝,恐是会惹恼了长辈。又想着姜采那傲慢的样子,心里头委实不甘。别扭道,“你一心只想着自己飞上枝头,却不准我的。若这府上的姑娘真心爱慕我,便就是想与我双宿双飞又如何?” 秦妙音看着弟弟看张俊俏的脸,忍不住笑了,“那你也娶不到姜采!” 秦妙音嘴角微翘,那姜采通身气派看起来决不是普通妙龄少女那么简单。她秦妙音上下五千年穿来越去活了三世,早就活成了人精,没有看不穿人的道理。 第五十三章 讨女孩子欢心 秦平心里不服,姜采再如何出身尊贵,也无非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以他多年游走情场的阅历和手段,拿下她且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再者,那越是尊贵的女孩子因被家里父兄过分保护,越是天真不谙世事。他对姜采势在必得。就算得不到姜采,且还有个姜玥备着,他秦平是吃不了亏的。 他一面暗自下了决心,一面阴奉阳违的附和姐姐,一副乖顺讨好的样子。 碧柳一早便将秦妙音送的珍珠养容膏在手心中化开,要为姜采涂脸。 姜采忙伸手挡住,“这东西香味太重,我用不习惯。” 碧柳伸手放在鼻下嗅了嗅,只闻到了一股淡淡梅花香,很是清雅。有些疑虑,“比之旁的胭脂水粉,这味道淡雅清新不少呀。姑娘,您瞧那秦姑娘的皮肤多好呀,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您也用一用吧,肤质一定会更好的。” 如果姜采没有认错人,那秦妙音这个脂粉膏子可是大有说头,眼下用了不要紧,时日长了,可有弊端。她吃过一次亏,断然不会再吃第二次。纵然是自己认错了人,小心些也没什么不好。 碧柳并不知道姜采心中疑虑,只觉得这么好的东西扔这不用暴殄天物。一张俏脸皱在一起,看着手里的白瓷小盒,目露惋惜。 碧丝上前,将那白瓷小盒收了。一戳碧柳额头,“你这贪心的,姑娘的皮肤已经够好了,哪里还需要用这些。快快收起来要紧。” 碧柳嘟着嘴,“我还不是希望姑娘更好。” 姜采失笑,说道,“我如何不知你的好心?只是咱们素日里用的胭脂水粉都是宫制,用料、工艺都有尚宫局严格把关。这才用的安全。”一面说着,一面在紫杉木雕花镂空的小妆盒里,取出一个上绘仕女图的白瓷袖珍小扁圆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装着红艳艳的胭脂膏,淡淡玫瑰香味弥散开来。“就说这唇脂,这一盒里用的是玫瑰花汁掺了蜂蜡制成的,只那玫瑰便是取自皇家设在登州府庄园的平阴玫瑰。因是用料极佳,方才点唇便色泽朱润。坊间传卖的唇脂膏子,多为朱砂搀着牛脂制成,不论气味、颜色均不及此物。且不说用上好看与否,若是稍有不适岂不坏了容颜。京中最著名的要属谢氏胭脂了,可他家口脂也不及咱们府上这款。” 想想朱砂和牛脂混在一起,碧柳便觉得胃里一阵不舒服。想那谢氏是胭脂大户,尚且只能用料低廉,更何况是秦妙音呢? “是奴婢思虑不周了,”碧柳沮丧,“姑娘原本就皮肤娇贵,若是不镇日里好好护养,便叫寒风吹了都会涨红一日,碰了香料太肿的东西都会起红疹,更何况这来路不明的脂粉膏子。都是奴婢不好,险些害了姑娘。” “这有什么的,你原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姜采浑然不在意的,自行涂了唇。而后对碧丝道,“将秦姑娘送的那盒什么养颜膏的,拿去给大少爷吧。烦他请人验一验,这里面都是用的什么料。倘若安全,用用倒也无妨,免得浪费了人家一番好意。” 碧丝领命,自拿了那瓷盒去了。 老太太因昨日累了一天,遂免了众人的问安。姜采吃过早饭,本想睡个回笼觉,却被人扰了清闲。 原是那不是趣儿的秦平摸上门来。 宝环来报,“秦少爷和三爷今日凿了冰面,补上来好些鱼。说是再新鲜不过的,所以送来给姑娘尝尝。眼下正在廊下等着姑娘呢。” 姜采皱了皱眉眉,“枫哥儿陪着呢?” 宝环摇头,“只秦少爷自己一人,手里拎了两条又大又肥的鲤鱼。身后的小厮还捧着一个琉璃彩色大鱼缸,里头装着好几尾好看的锦鲤。” 秦平真是好没规矩,一个外男,即便是有亲戚关系也不该随意踏进女子闺阁。碧柳听了也是恼怒,“他这般没有分寸,岂不是连累姑娘清誉。说的好听是亲戚往来,说的难听可就是私相授受了。” 正是这个道理。秦平这样行事,要么是他当真胆大妄为,要么就是秦氏背后撑腰,可不论什么原因,都该给他些教训,让他老实一些。 姜采沉吟片刻后说道,“请他去正厅坐坐吧,我这就来。” 宝环领命去了,碧柳犹自愤愤不平。“姑娘,当真是得给他些颜色了,若因为他的不知轻重连累姑娘,可不晓得那院儿的怎么高兴呢。” “没错,”姜采点头,“咱们且先去会会他,看他什么猫腻。” 一面说着,一面拢了拢妆发,带着碧柳出了暖阁。 秦平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圆领直缀,外套了一件白色狐皮大衣,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真是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听见珠翠相撞的清脆生,原本负手而立研究墙上诗画的秦平,赶忙转过身来,拱手对姜采行了一礼。“见过采妹妹。” 姜采也客气的福了福身,“秦少爷有礼了。快请坐。”一面说着,一面将他让至上座,命丫头沏茶来招待。 秦平辞了辞坐下,便表明来意,“……我瞧着妹妹这屋子虽然典雅却委实少了些生机,今日巧得几条锦鲤,便命人装在了小鱼缸里送来给妹妹观赏。妹妹莫要嫌弃才好。” 丫还真会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那是凿了她姜家的湖,捞出来的锦鲤,叫他一说,倒好像是他费了什么力气得来的似的。 姜采扯了扯嘴角,“真是客气了,我素来心粗,不善于伺弄这些,留在我这没得可惜了这些小生灵。” 姜采瞥了一眼小厮捧着的鱼缸,是五色琉璃制成,阳光下五彩斑斓甚是好看。那鱼缸底下铺着一层细砂、小石头并水草点缀,几条红色锦鲤在其中畅游,煞是好看。 不论秦平此人如何,审美眼光还是不错的。 见姜采推脱,秦平笃定她不过是守着礼仪客气客气罢了。于是又道,“不只采妹妹这里,其他几个妹妹我也皆送了小玩意。毕竟在府上叨扰多日,心下有些不安。” 意思是你别多想,我对你没什么特别,我谁都给了,你也别太自作多情。 姜采心中失笑,又好面子又爱撩拨,这位爷您自己别扭吗?见他这样,若再推脱,反显得自己小气,姜采只得收下。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到三姑娘和四姑娘来访。 第五十四章 撩妹高手 姜淮拉着姜玥的手,两人亲亲热热进门。见秦平在屋,也不惊讶,只一一给两人见了礼。然后命婢女捧上一个朱漆雕花的小匣子递给姜采,“昨日姐姐送我的生辰礼物委实珍贵,妹妹很是喜欢。今日为了表达谢意,特地选了一对水头极好的钦州玉环送给姐姐。” 姜采推辞,“你我是连着血脉的亲生姊妹,昨日又是你的生辰,做姐姐的略备薄礼祝贺本是应该,做什么这般客气?快快拿回去罢。”一面说,一面将那盒子往回推了推。 素日里姜采很少登门到访,今日不仅来了,还拉着姜玥,且赶在了秦平在时。未免赶得太巧了。姜采心中略有疑虑,却也来不及多想,姐妹两人又客气寒暄一阵,以姜采收下礼物作为收场。 一旁吃茶看戏的姜玥,一进门瞧见秦平似乎很是热络的在同姜采聊天,心里像是醋坛子被打翻一样酸涩难忍。绷着脸不去看秦平。秦平这情场老手,最是拿捏的准女孩子心事。如何不知姜玥此刻心里活动,趁着姜采和姜淮二人打太极时,偷偷在姜玥耳边道,“玥妹妹昨日怎没去赴约,害我好等。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心疼我冻出病来。” 语调温软柔情,湿乎乎的气息扑到耳边,顿时便让姜玥心中小鹿乱撞,只觉的两颊发烫,身体酥软,双腿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不好意思去看秦平,只低着头,攥着手中的锦帕。飞快的扫了一眼姜采和姜淮,见她二人聊得正酣热,并没瞧他们,于是声细若蚊道,“我不去见你,你就一大早巴巴来找我二姐吗?” 声音中满是嗔怪和娇羞。吃醋了!秦平心中暗笑,果然很好把住脉。越发柔情道,“我客居于此,只是来给她送些礼物,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啊。早上我也送去给你了,你的婢女说,你在屋里正忙,我以为你是恼我,躲我。心里好一阵难受呢。” 是哪个杀千刀的拦住了秦平,姜玥心里一阵恼怒。又兼被秦平撩拨的心绪烦乱,又怕姜采和姜玥发现其中猫腻,心里万般话想说,又不敢说。只得扭捏的低着头,不去看秦平。 秦平见姜采和姜淮两人正拿着那玉环瞧水头,又拿耳坠又拽香囊的,无暇顾及他们,趁机摸了一把姜玥的手,“好妹妹,自见了你,我的一颗心便扑到你身上了。今日你可不好再爽我约了。” 姜玥被他这大胆的举动虎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姜采那边,见两人浑然不觉。抽出手来捂住胸口,瞪了秦平一眼。 秦平见她这扭捏害羞的样子,便知事情必定成了。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扭过头去吃茶。 在内阁收拾东西的碧柳恰巧透过帘子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碎了一口。“真真是个下贱坯子!” 同样看见全程的金钗恨声道,“哼,夫人的好亲戚。真真是下流!我看夫人叫他们姐弟俩来,断不是存了好心思的!” 碧柳狠狠剜了那边一眼,说道,“比起那秦家人的下流,三姑娘才真是下贱。你瞧她那扭捏的样子,怕早就跟那秦少爷有什么了。左不过才一天,就这般样子,真真是丢尽了脸。” “你们小声些!”碧丝从外面进来,听了个满耳。“也不怕外面的姑娘们听见。” “听见正好,且要姑娘管束管束他们!”碧柳恨恨,正义感爆棚。 碧丝要被她气死了,“你还嫌姑娘麻烦不多吗?前脚秦少爷刚到,后脚三姑娘和四姑娘就来了,这里面定有猫腻。素日里四姑娘惯害咱们姑娘的,如今扯进来三姑娘,怕是要挑事端呢。” 听了碧丝的话,碧柳这才冷静下来。想来却是那姜淮试图挑起姜玥的嫉妒心,来对付姜采。 嫉妒会使女人变得战斗力极强!碧柳委实后怕,心慌不已。 “姑娘心里有数,我瞧着,她方才瞥了三姑娘他们好几眼呢。”进来送玉环的宝环也加入讨论,“这要是真在眼皮底下出了什么差错,当真是丢尽了国公府的脸。” 宝环一脸嫌弃,恨不能现在就揍不知廉耻的姜玥一顿。碧柳更想揍一顿挑事精姜玥。碧丝觉得,还是谁都别揍,让姜采顺利脱身才是硬道理。 外面的姜采早就发现了姜玥和秦平的猫腻,也是心中大惊。饶是她活了两世,那女之间勾勾搭搭的事见过不少,可这么明目张胆的还真是头一次。她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姜玥好似浑然不知,与姜采聊的正开心,又招呼姜玥,“三姐,咱们一年到头也鲜少如此热闹的。莫不如趁着表姐和表哥他们都在府上,我和三哥出资,请一些朋友来家里坐坐,咱们开个暖炉会吧!” 广泛社交是好事儿,姜玥自然举双手赞同。 姜采却是情绪恹恹,“到了年底,许多事情要忙呢。我便不陪妹妹们了,到时候有什么新鲜事儿来与我说说解闷。” 本来也没想带你。姜淮心中暗道,面上亲亲热热的,“姐姐是这府上的大忙人,祖母和母亲都仰仗着你打理庶务呢,不像我们,被闲养着。” 这话酸的倒牙,姜采懒得与她计较,笑笑不言语。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姜淮便提出告辞。三人一并同姜采告了别。 姜淮最先离队,带着自己的婢女先行离开。留下两个情意绵绵的小青年。走到僻静处,秦平偷偷拉了姜玥的手,“玥妹妹,今日可不许再爽我约了。我昨日里可是冻坏了。” 姜玥被他拉着手,委实害羞,挣扎着想将手抽出来,奈何秦平攥的很紧,又加上害羞慌张,挣了挣便不动了。只低着头,诺诺道,“我也是十分为难,昨日方才没有出去的。平郎要是真心,也该为我清誉着想。” 一声平郎几乎冲破了她的第一道防线,如此好上手,反倒叫秦平有些觉得无趣了。可到嘴边的食物却没有不吃的道理,于是又耐着性子道,“我如何不为你想的,可这到底是你的家,便就是我们私下里见面被人知晓了,也不会声张出去的。待我回了府中,必定求父亲来提亲。” 第五十五章 求知欲旺盛的穿越女 秦平这话,便是许下了婚约。姜玥私以为,这便是戏本子上所说的私定终身。心中情绪激荡,甜蜜难以言喻。甚至不知如何飘飘然走回的院子。 一直跟着的兰草把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焦急。唯恐姜玥行差踏错,可眼下见她这幅样子,必定是什么劝也听不进去的。为了能保全住姜玥,又能维护住自己的利益。硬着头皮去求见了姜采。 姜采心里清楚兰草为了什么,听了宝环的通报,道,“说我眼下正忙,抽不出身来。” 宝环因是新跟在姜采身边,摸不透姜采脾气。思索半天后,才客气的将兰草送了出去,没给她任何陈述事情的机会。 显然这种做法完全符合了姜采本意。她原本是想拉一把姜玥的,毕竟她出事,不仅仅毁的是她一个人的终身,更连累了英国府集体利益。人都是自私的,莫要说的太高尚,姜采无非是保护自己罢了。可白天见姜玥与秦平的举动,便知这姜玥已经糊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如果自己真的出手阻拦她,反倒会拉来仇恨,最终引火上身。 弃卒保车,把利益损害降到最低才是硬道理。 姜瑜因为年少,仍然怀有义气。兰草一去求救,她便没了主意。匆匆跑来找姜采救援。 因之前有意与姜瑜联合保住姜玥,如今必不可扔下姜瑜一人不管。姜采将人请进屋子,看茶让座。开门见山,“此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可管辖的范围,既已告知夫人,夫人为的自己的侄儿着想,也自会平息此事,更何况还有四妹妹呢。” 秦氏就算自私不想管秦平,也不会对自己女儿的名誉弃之不顾。 姜瑜自也知道此种干系,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可万一夫人疏忽了,三姐真的去见了秦少爷怎么办!” “那能如何,这是我们英国府的地盘,闷下这件事密不外传,也不是不可做到的。”姜采说道。 已秦氏的手段,她想让事情没发生,便可全然没有踪迹。眼下只要三太太和四太太不要异军突起便好。 不论如何,姜玥的确是给秦氏女造成了极大困扰。 姐妹两个各有心事,各怀担忧,到最后只有默然收场。 姜采一夜未眠,第二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见姜玥春风满面,便知昨夜里幽会成了。心中十分抑郁。 秦妙音本就贪图英国府的富贵,又见了姜柏那般品貌为人,更加卖力讨好老太太。老太太因见她外貌柔弱,性情柔和,也是十分喜欢。接连几日都将秦妙音留在自己屋子里用饭,摸牌,一老一小相处融洽。 秦淮嫉妒心盛,便是知道表姐与自己是同盟,能够顺利嫁给姜柏于自己有利,还是忍不住酸溜溜道,“我瞧着祖母待表姐,却似亲孙女。自有了表姐,我们这些亲孙女倒显得无趣了。只表姐是天仙一样的妙人儿,我们都是泥土里的凡人,入不得祖母的眼了。” 老太太神色有些不悦,正在给老太太斟茶的秦妙音笑道,“被淮妹妹这样的妙人儿夸赞是天仙,我心里头委实高兴呢。因老太太的孙女们各个出类拔萃,芙蓉玉貌,这才见了我这容貌、言行接不出挑的格外新鲜。” 先是将姜淮火药味十足的挑衅曲解成夸赞,又一个不落的夸了一遍秦氏女,既解了自己的尴尬,又奉承了对方。妙音这名字不白起,处事极妙。 秦淮被打的哑口无言,完全接不上话。 姜采静静的看着她,这人活了两世仍然是一样的套路,委实好认。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她的旧相识。上辈子恩怨本已了解,以为不会再见,却不料老天开了一次玩笑,又叫二人重逢。姜采这种有仇必报的性格,瞧着她活蹦乱跳的心里头的确不是滋味。可眼下倒也不能完全确定她就是前世的包若兰,还需慢慢观察。 姜玥因为一心扑在秦平身上,如今又与秦平私定终身,以为自己秦氏媳妇的身份已经犒劳。对姜淮积怨已久,此事暗戳戳的爆发了。“四妹妹这话说的未免让老祖宗寒心,谁不知道老祖宗最疼孙女,对年纪小一些的疼爱更甚。” 姜淮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素来只会隐忍的姜玥。心中愤恨,冷哼一声,“呦,一早我就觉得三姐姐气色极好,定是有了喜事儿。如今瞧瞧这说话的底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谁给撑腰呢。” 姜玥心中有鬼,脸上一片涨红。 看来姜玥与秦平的事儿,秦氏已然知晓,只是尚未插手阻拦。 妹妹们遇事不要颜面,不知掩藏生撕,姜采早已习惯,只默默吃茶不言语。姜瑜想要出言调和,可奈何语言匮乏,打了半天腹稿一句话也未说出来。 秦妙音心中暗叹,枉她活了三世,内宅女子撕的这么明显也是罕见。这是活久见。 老太太脸上委实有些挂不住,喝道,“好端端的吵什么,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没的让人笑话。” 三太太在一旁罔若未闻,四太太隐隐有些开心。秦氏赶快圆场,“都是因为最近府上太过忙乱,西席和教养嬷嬷先后告老,姑娘们大了各有院子,我这做嫡母的疏于管教,才松散了规矩。” 老太太觉得今天在秦妙音面前实在是太丢人了,狠狠瞪了挑事者姜淮一眼,“我早与太后娘娘商议好了,要请宫中的高嬷嬷来做教习嬷嬷。她是宫中老人,教习过多少公主,规矩最严,如今若不是舍着我的老脸求了皇后娘娘,也轮不到我们家。” 秦妙音在这大齐活了两世,也未被宫中的教习嬷嬷提点过。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说道,“有这般了不起的教习嬷嬷,真真是羡慕姜家的姐妹们。怪不得姑娘们都这般举止落拓,贤良淑德。” 老太太瞧着她一副羡慕样子,又想到这样的好孩子父亲却请不起宫中的好嬷嬷教习,使得她多少有些小家子气。因是爱惜人才,于是便道,“妙姐儿若是不嫌弃,到时候也可一道来学习。” 第五十六章 玉官帮忙 秦妙音是分高兴,越发殷勤的伺候起老太太。又是端茶,又是捶腿。比之嫡亲的孙女不知要孝顺多少。她又嘴甜,哄的老太太越发高兴。便就是一心偏袒的姜采,此时在老太太心里,也变成了木讷不懂事的样子。 目的很容易就能达到,秦妙音忍不住心中嗤然,论起活过的年头,老太太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孩子。心智自不能与她同日而语。 姜采一直默默在旁观看,秦妙音那得逞后的微妙表情与包若兰如出一辙。再去瞧姜玥今日明显透亮的皮肤,更敢肯定那胭脂膏的配方绝对是包若兰独有。 姜采虽然没有秦妙音活得久,论见识却有过之无不及。 秦妙音看见姜采低头抿茶,贞静自若的样子也觉得分外熟悉。送走一个天上地下难得的顾昭,今生竟又碰见了一个如此貌美的姜采。秦妙音最是受不了别人强过自己,不管是哪个方面,好了一星半点都不行。旁人她看不上眼,懒得与之较量,姜采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见她的皮肤并没有明显变好,少不得上前去问,“采妹妹昨日可有用珍珠养容膏,可还用的惯?” 姜采笑吟吟道,“还没来得及谢谢妙姐姐,甚是好用,今日便觉得皮肤光滑许多。” 碧柳在一旁瞠目结舌,姑娘撒谎技术越来越一溜。 秦妙音却心中纳罕,姜采的皮肤完全没有变化,难道是因为她本身肤质就好,所以那药膏便失灵了? 一旁的姜玥听见讨论这话题,少不得上来恭维秦妙音。“妙姐姐真是了不得,那养容膏我用过之后,今日一早起来,红疹便少了许多,皮肤甚是光滑。” 秦妙音心里最是瞧不上姜玥,面上却亲亲热热,“可不是,坚持用下去,也可像采妹妹这样,肤若凝脂呢。” 姜玥心里头有些不自在,家里头姜采样样都好,不拿来比较已经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公然被比较,更自惭形秽,心生不愤。 姜采意味深长的看了秦妙音一眼,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重活几世都改不了包藏祸心,处处生惹是非的毛病。以为这样就能轻松的转移斗争矛头了?她可真好笑。上一世尚且斗不过年轻的顾昭,更不论当今的姜采了。 姜瑜恐姜玥起了歪心思,忙上前打圆场,转移了话题。众人说笑一番,老太太明显露出了疲惫之色,便各自散去。 刚一回到琉璃阁,宝环便匆忙忙上前来,一脸愁苦,“姑娘,那秦少爷今日又送来东西了,奴婢不敢收,都叫放在报厦了。” 姜采皱眉,“他怎么如此随意出入内宅?二门上,今日当值的是谁?” 碧柳最熟悉业务,忙接口,“是李婆子,也是在夫人院子里出去的。” 不知到底是监管松散,李婆子见秦平是秦氏娘家人不好阻拦,还是秦氏有意为之。不管是哪一种,危害到了姜采的利益,便容他不得。 本想放过秦平一码,却不料这厮如此纠缠不休。姜采命人将秦平送来的东西拿来,见是用枯草染了颜色编制的小蜻蜓,十分雅致。那装盛的盒子里,更放了提诗的锦帕,内容仍旧是首表白诗。不得不说,秦平此人才学了得,随意一手小诗,便写的十分有韵味。怪道他小小年纪就是两榜进士,被圣上亲自提名进了翰林院。可惜,此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攀阴暗小路。这就怪不得别人送他一程了。 碧柳心直口快,见了那诗句忍不住啐道,“呸,下三滥的东西。把我们姑娘当什么了?竟然写这样的诗来哄姑娘?正经人家的公子便就是爱慕哪家姑娘,也只有聘媒,上门说亲,断没有这样私下里撩拨的道理!” “怕不是戏本子看多了,总想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吧。”金钗嗤之以鼻,“也不悄悄咱们府上是什么地方。” 姜采见自己的丫头三观奇正,均没有那少女怀春昏头昏脑的想法,甚觉欣慰。于是说道,“与他生什么气,他既做这般见不得人的事,便就让他吃吃苦果好了。” 碧柳一听来了精神,“姑娘,您说怎么办,咱们几个必定都尽心竭力。” 姜采见她小脸兴奋的嫣红,忍不住笑道,“凡是吵架斗狠的事情,你都这般积极。仔细这样莽撞的性子,日后嫁了人吃亏。” 碧柳不妨姜采这么说,小脸更红了,“姑娘,您还未出阁呢,竟说这样的话,羞死人了。” 关上门,小姐和自己的贴身婢女说写逾矩的话也是有的。姜采浑然在意,笑问道,“去妙伶院内,找到玉官,就说我有事烦他帮忙呢。”一面说着,一面又轻轻伏在碧柳耳边将要说给玉官的话说了一遍。 碧柳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忍不住捧腹,“姑娘这办法真真是绝了!” 众人皆十分好奇,姜采和碧柳却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只等事后才能知晓。 因老太太爱看戏,英国公特意在府上劈出一个小院来专门养着一个戏班子。那玉官便是反串花旦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十分好看。他在台上虽然万般妩媚,台下却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家小姐虽不应与戏子多加往来,可这玉官原也是出身官家自幼读过书的好孩子,玉官原名赵祁钰,后来因为父亲卷入党争被罢官,累及家眷这才落入风尘。他性子磊落,颇有志向,姜柏十分欣赏他,这才有了姜采与他交好一说。 玉官本正在屋内和师兄们对戏本子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寻他,忙将西本子放下,甩着戏服长袖,便出了门。 碧柳见他着戏服,未上妆的样子,便知是正在练戏。忙将他拉到僻静处。 因玉官素扮女孩子,又生的清秀,小丫鬟们只将他当做姐妹,全不设什么男女之防。碧柳不在意,玉官却红了脸,“碧柳姑娘,快快放手,有什么只管说便是。”一面说着,一面脱开碧柳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 碧柳浑然不在意,只兴冲冲的将姜采的话转述给他。玉官听了脸上一红,“亏她想的出来,这也是大家小姐做派?”一面说着,一面笑笑摇头,“我痴长了她几年,却竟也没有她的坏心眼多,真真是米面白食了!你且回去告诉她,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五十七章 夜会 秦平收到姜采传递的消息时,甚为得意。将眉毛一扬,对秦妙音说道,“我说什么了?无非也就是个普通女子,还不是拜倒在我的风采之下了。” 秦妙音歪靠在铺着锦绣芙蓉毯子的软榻上,看着桌上兽头红铜香炉缓缓吐着烟香。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银锉修剪着染了嫣红蔻丹的手指甲,声音和缓轻慢,“你也别得意的太早,我瞧着那姜采并非等闲之辈。你与锦乡侯世子比如何?” 秦平脸上一晒,锦乡侯世子的故事,京中尽知。姜采也因此成了贵女中,最难求娶的一位。 锦乡侯的家世、人品、样貌皆在秦平之上,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有自知之明。支支吾吾道,“姐姐没有心上人,如何懂感情的事。喜欢一个人就偏偏去看家世吗?” 秦妙音嗤笑,“不然瞧什么?你的力气大?每每都能叫她飘飘欲仙了?” 在弟弟面前,秦妙音从不是外面瞧见的那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温柔贤惠的样子。有时候,秦平真的对姐姐的刻薄十分厌恶。他甚至觉得,姐姐必定早已不是什么干净的姑娘。毕竟许多话,就算他这个阅历无数的人,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秦妙音的话,如此露骨,秦平尴尬的红了脸。一旁伺候的贴身婢女春娇偷偷瞧了秦平一眼,面上也爬上了几朵火烧云。 秦妙音将春娇的神色看在眼中,眉头一皱,“我不管你如何胡闹,不要闹到我的屋子里来。母亲这几年没少在你屋子里放人,你虽未娶亲,可屋子里可用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七八个。别太贪心了。” 春娇心惊肉跳,去给秦平倒茶的手抖了抖。秦平用温柔无比的眼神安抚她,顾自结果茶壶来斟满。说道,“姐姐这架势,不像是我姐姐,倒像是我的母亲。” 言外之意,秦妙音你管的太宽。 秦妙音觉得,秦平这小年轻,给她做孙子年龄都有些太小。熊孩子见得太多,自然就少了耐心。不愿意与他讲什么大道理,只单刀直入道,“我既是你的亲姐姐,自然处处为你考虑。前儿我也与你说过,这府上的姑娘都不是好招惹的。你去招惹那姜玥我不拦你,到底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这些日子打听下来,似乎她的姨娘也并非什么好出身。你与她有了什么,大不了纳了做妾。可那姜采,嫡亲的姐姐是太子妃,胞兄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舅父是山东巡抚,姨母是镇南王妃。你最好想清楚,此人招惹的了吗?” 秦平倒也没有想过要和姜采有什么。真叫他与姜采云雨一番,他自也是断然不敢的。姜采虽然家世极好,生的也貌美,可这尊菩萨不适合他秦平的小庙。有个了不起的岳父和舅兄压着,他如何逍遥?被姜采吃的死死的,人生还能有什么乐趣? 他无非是想以俘获姜采的芳心,来证明自己的魅力罢了!姜采越是难以得手,他越是想要试试。 听到姐姐这番话,虽然心中忐忑,可那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秦妙音瞧他那副样子,早猜到她心中所想。既然硬的不停,便软言道,“今日我与你赌一局,倘或来与你会面的真是那姜采,日后我便再不管你,凭你逍遥。也不劝祖母规制你的屋子,你爱养多少人就养多少人,如何眠花宿柳我都不去祖母那里告发你。可倘若是姜采没有出现,亦或是叫了旁人去,日后你便要改掉这风流的毛病。修身克己,专心仕途。乖乖迎娶门当户对好人家的姑娘,成家立业。可否?” 无非是个嫡亲的姐姐,早晚是要嫁人,日后他风流与否,她能管制多级?秦平觉得这赌局怎么说都是自己赚,欣然接受。 姐弟俩堪堪熬到了约好的申时,秦妙音换了秦平的衣裳,又让秦平扮成了小厮模样,两人结伴往紫竹亭走去。 深冬寒夜十分寒冷,又兼飘着雪花,八角宫灯光线昏暗,越往偏僻的紫竹亭走,越显阴森。 远远的,两人便见那亭子里一坐、一立两个人影。坐着的被一件嫣红的昭君套裹着,该是姜采。那站着的穿着翻毛对襟比甲,是个婢女打扮。 秦平有些得意,“我说什么了?她定然会来的。” 秦妙音阴冷冷道,“莫要得意的太早,你我尚且异装,你又如何断定姜采就不使诈?” 秦平觉得,像他姐姐心思这么龌龊的人还是少见的。心里觉得自己赢定了,反而并不想如何争辩。便催促秦妙音快些。 亭子里的人听见远处有脚步声,那坐着的小姐起了身,扶着婢女的手缓缓的走下台阶,从反方向走出了亭子,往竹林深处走去。 秦平见此便要张口呼喊,被秦妙音伸手捂住双唇。“安静些,你我且跟上去悄悄,她耍什么花样。” 估算时间,秦平姐弟来的略微晚了一些,想来那姜采是等的不耐烦,这才起身走了。到嘴的肥肉如何让她飞了?秦平横了秦妙音一眼,拉着她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前面两人身后。 穿过竹林,却见不远处有一座篱笆拦着的小院,两人径直走了进去。 秦平此刻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姜采到底是大家闺秀,断不会夜会男子将其引入偏僻小屋内。 秦妙音更觉荒谬,竟是联想到《红楼梦》中,王熙凤戏耍贾瑞的情节。暗道,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思及此处,拉住秦平道,“这里必定有诈,我们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已经跟到此处,即便是有诈秦平也想进去验证一番。一来心存侥幸,认为必定是姜采无疑。二来因着和秦妙音的赌局,他不想输。执意道,“我到底是个男子,且怕她两个弱女子不成?” 秦妙音恨道,“谁告诉你必定是两个女子了?她不会指使两个男子前来会你吗?快些回去,莫要真的惹了祸端!” 秦平那里听的进去,径直往那小院子走去,刚推开了栅栏门,便听得里面娇滴滴的声音道,“可是秦家哥哥?” 第五十八章 夫妻离德 秦平眉毛一挑,得意的看向秦妙音。低声道,“是她没错。” 秦妙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样的人家,规矩竟然坏到这般地步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伸手拉住要进屋的秦平,借着微弱的月光扫视了一下院子。 这院子在竹林的最深处,想来本该是维护竹林的工匠们临时休息之处。到了冬日,没有什么好养护的,院子便被闲置下来。 更深露重,又是偏僻的荒屋,一个少女,即便是有婢女陪伴,也断然不敢来的。这其中必定有诈。秦妙音攥紧了秦平的手臂,严肃道,“这屋子你进不得,那里面绝非姜采。这场赌局,算我输,我们不必去揭开真相了。” 秦平被姐姐抓的手臂生疼,见她力度如此之大,脸色凝重,便是再糊涂,也不好再向前一步。依依不舍的看了看那小屋,犹豫间被秦妙音拽着趔趔趄趄的折返回去。 屋内的赵祁玉和师兄姚广对视一眼,手握成拳轻轻砸在身侧床榻上,很是遗憾,“眼瞧着就要成功了,竟叫他跑了!” 姚广剑眉微蹙,感慨道,“常言道利令智昏,美色当前,他竟能保持理智,却也不是个普通人。” 赵祁玉郁闷,“着叫我如何同二姑娘交差!” 姚广拉着他起身,“二姑娘不过是小以惩戒,要这秦平放尊重些。如今他若真是识破了咱们今日的陷阱,日后也不会在招惹二姑娘了。目的达到了便好。倘若真叫他进门,我们两个羞辱他一番,反而不好。”一面说,一面拉着赵祁玉往外走,“时辰不早了,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吊嗓呢,倘或起不来,仔细师父的戒尺。” 赵祁玉点头,悻悻然的跟着师兄走了出去。 秦平和秦妙音其实并未走远,只躲在了一旁暗处,悄悄观察。因是放松了警惕,赵祁玉和姚广二人出来时都摘掉了围帽,不再加以掩饰。 秦平见果真是两个男子,心中既羞又怒。秦妙音最是刻薄,落井下石,“若我不拦着,你进去了岂不叫人当做那小倌儿馆里的玉兔儿一般,失了节操却不可声张。只叫你吃着哑巴亏,暗自叫苦。” 真是最毒妇人心!秦平心中暗骂,自知丢了脸面,也不敢同秦妙音辩驳,以秦妙音的刻薄毒舌,少不得让他更加难堪,只得悻悻然的回了屋子。 姜采得知此事并未办成,便知多半是秦妙音插手了。想不到这姐弟二人感情如此之好,连辛密龌龊之事也要分享。当真是轻敌了。但愿这秦妙音,莫要在她羽翼丰满之前闹出什么幺蛾子,眼下姜采自知不是秦妙音的对手。相安无事最为恰当。 秦平自那事之后,明显收敛许多。心中虽然暗恨姜采,面上却仍旧和气亲厚。做出客居该做的样子,鲜少出入内宅。又因他诗书学问极好,结结实实的被老太太和英国公夸了好一阵。老太太到真心想要考虑考虑将他留作孙女婿,只可惜嫡出的姜采许给他有些委屈,秦氏当年千方百计踏入英国府自然是嫌弃自家门第低,不可能把女儿嫁回去。庶出的年纪又都小了些。也便作罢,继续热心于孙子姜柏的婚事。 之前说定的邢氏女,请人问过生辰对过八字,和姜柏极为相配。老太太便催促着英国公,早些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邢阁老夫妇带着孙女住在淮阳,长子在京中做官。听闻邢大老爷三天一封书信,两天一封请帖,终于将不喜京中繁乱的邢阁老从淮阳城请了回来,今年年节便在京中度过。 老太太催促英国公,“免了你奔波前往淮阳,还不紧着请了官媒,带着柏哥儿去邢府提亲。” 英国公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只是这换庚帖等定礼诸事,还得烦请母亲操劳。” 老太太一辈子操持了多少小辈的婚事,早已熟门熟路。可儿女婚事,理应嫡母操办。英国公不过是跟老太太客气客气,以示尊重母亲。老太太如何不知,识趣道,“诸事皆有你媳妇呢,我年岁大了,合该颐养才是。” 端坐一旁的秦氏今日才知道,原来老太太和英国公早就给姜柏定好了亲事。英国公竟然从未与她提起,显见的是夫妻不同心了,她少不得有点伤心。又想到自己安排的秦妙音未能如愿,更觉委顿。思索一番后开口,“母亲和老爷说的邢府,可是当今礼部侍郎府?” 英国公点头,老太太端起手边白瓷绘五彩花纹茶盏,默默抿茶,不言语。 秦氏便道,“礼部侍郎到底品级小了一些,聘娶他家的姑娘,怕不是会委屈了柏哥儿。” 老太太眉头蹙了蹙,似乎有点明白秦妙音的妥帖招人喜欢是为什么了。 英国公也皱了皱眉,“我与母亲早就商量好了,这桩婚事已定。” 英国公的口吻不容置疑,秦氏嘴唇动了动,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回到房中,夫妻两个少不得有些气不顺。秦氏恼道,“我虽与老爷是半路夫妻,可也生儿育女,伺候您这许多年。如今连柏哥儿的婚事,我都不能知晓,老爷这样岂不是疏远我?” 英国公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是刑大人家的闺女?如何就不知道了?” 秦氏恨的牙根痒痒,“老爷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柏哥儿的婚事老爷总该与我商量的。” 英国公冷哼一声,“商量什么?给你时间来安排娘家侄女嫁给柏哥儿?” 秦氏被英国公呛的一晒,完全接不上话。瞪着眼睛看着英国公,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似乎带着寒光,如刀一般割在她身上。原本想要辩驳,可英国公的气势压的她只能诺诺道,“妙音有什么不好,柏哥儿到底是续娶。” 就因为是续娶,才更应该擦亮眼睛。英国公觉得,夫妻间总要留些体面。于是便捡了轻话说,“妙姐儿与柏哥儿性子不合,还是邢家姑娘稳妥。” 说完,便招呼婢女来伺候洗漱,睡下不理秦氏。 秦氏本来谋划的好好的,哪里想到会被英国公破招,心下不甘,少不得要动作一番。 第五十九章 遇刺 英国公动作很快,邢阁老带着孙女刚一进京,他即刻便带着姜柏上门提亲。邢阁老素来严肃,又对大孙女及其珍爱。即便是英国公上门,也没给什么好脸色。邢大人倒是欢天喜地,女儿能嫁人英国府对他仕途也有进益。 姜柏本来对续娶一事就兴趣缺缺,在邢阁老处碰了钉子也不以为然。 邢大人恭恭敬敬将父子两个送至大门口,一脸歉然。“小女自幼跟在家父身边,老人家对孙女少不得溺爱了些。” 英国公摆摆手,“谁家的女儿不是金玉般尊贵着,何况令爱又是这般出挑。” 邢大人见英国公全然没有恼怒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将人送了出去。回头便像邢阁老表达了不满,“父亲,那是权倾朝野的英国公,您即便是不相中这门亲事,好歹也要留些面子啊。” “留什么面子?”邢阁老将手中的汝窑茶盏置放在身侧的紫檀木雕花镂空小几上。眉毛一挑,“哪个说我没瞧上这门婚事?” 邢大人扶额,您老一直板着脸,不冷不热的的确很不给人家面子啊! 邢阁老想了想道,“你觉得我态度生硬了?他久居高位受不了?会恼了我?” 邢大人点头如捣蒜。那还用说吗?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官这是大了多少级。 邢阁老不以为意,哼了一声,“倘或他当真因为这点小小为难就不来求亲,却也不值得嫁了。若是以为自持身份凌驾于众人之上,我们孩子嫁过去只有吃苦的份儿。我好好的孙女做什么给人做填房,还要去受苦?” 邢大人到底是亲爹,觉得邢阁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是形式过于刚硬,缺少圆滑了。 可邢阁老一辈子在朝堂上打滚,真就不会圆滑吗?并不是。 回程的马车上,英国公和姜柏同乘一车,父子两个相对而坐。英国公理了理石青色滚边袍摆,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多年未见老阁老,仍旧是当年不为权贵折腰的风骨。不过聘礼既收了,自然也是同意这门亲事的。” 姜柏点头,对邢阁老自也有一腔孺慕之情,点头道,“能与这样的清贵世家联姻,自也是极好的。” 英国公最是倚重长子,语重心长,“如今你在巡防营领差,也历练了多年。我如今年岁渐长,许多事情上也照管不到。往后家中诸事还要仰赖你撑起。在朝堂上,也要谋到一个好的位子才是。我们姜家如今能有这般兴旺,多半得益于你的祖母。圣上信赖我,诸事多倚重于我,便连多半的兵权也在我的手上。朝中早已有人忌惮,甚至联手想要对付我。我为你挑了这门亲事,也是多有苦心。” 姜柏任职几年,虽然不是核心职位,对于官场却不是一概不懂。自然知道父亲的苦心,邢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得到邢阁老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满朝文官的支持。就算不支持,他们看在邢阁老的面子上也不会对英国公口诛笔伐。 婚姻不过如此,利益交换罢了。姜柏心中明了,因是有过一段婚姻的人,倒并不觉如何。“父亲的苦心儿子都懂,是儿子不孝,长到这个年纪还要父亲操劳。” 比起那些纨绔子弟,姜柏不知省了多少心。英国公摇头道,“为人父母的哪一个不为子孙操劳。就连你祖母这把年纪了,还日日担心我和你几个叔父。只要你们出息,为父的操心些也无可厚非。如今圣上身体日渐衰微,朝堂之中隐隐已有风波动荡。眼下仍未立储,成年皇子中只二皇子一枝独秀,可到底不是嫡出……”英国公叹气,渐渐收住话题。“且先不论如今朝局如何,咱们家倒也有许多事,需要你操办。” 姜柏道,“盘点纳贡,开坛祭祖这些儿子都已经着手准备了。今日便有三个京郊附近的庄头到府。” “这是你每年必做,倒也不必再提醒你。我说的另有别的事情。前些日子我派了栋哥儿出去办差,今日他正好回来。后续的事情皆要由你们兄弟两个联手办理了。”英国公轻描淡写,“几处庄子上出了私卖违禁品的事情。” 姜柏闻言心中大骇。官不经商,是大齐律例。但各家都有庄铺,无非经营一些小生意,都由仆人打理。有些甚至划拨仆人名下,主家只收些租金、薄利,并不算违反律例。可若是出现违禁品,按律当罚。轻则罚金、重则削官夺爵。英国府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问题。 “父亲的意思是要悄悄整顿?”姜柏询问。 英国公点头,“年节过后,你以探望外祖母为由,南下一趟吧。” 姜柏点头,回府后便去寻堂弟姜栋了解情况。 这一日还算清闲,秦妙音在得知姜柏与邢氏女订了亲后,并没有听从姑母的建议留下和姜柏培养感情,而是非常体面的以要回家过年为由辞别了英国府,带着秦平回了家。姜玥一阵怅然,临别时还洒了热泪。姜瑜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日日看着姜玥和秦平了。 姜采歪在榻上看账册,神情有些恹恹的。因到了年关,自己又领了差事委实忙乱。正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见碧丝撩了帘子,匆匆忙忙走进来。一脸紧张,“姑娘,不好了。庆少爷受伤了。” “什么?”姜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昨日信上不是说还一切安好吗?如何受伤了?” 碧丝苦着脸,“说是进京的时候被刺客围堵了。” 姜采心头一紧,姜庆虽然是将门之后,但也不过会些皮毛拳脚,如何能应对的了刺客。 “现在人在哪里?可请了大夫?” “只传了口信回来,说请姑娘放心。庆少爷已经被祁王世子救下来,眼下正在祁王府养伤。”碧丝去扶起身的姜采。 姜采眉心一跳,“为何会是祁王世子?” “奴婢不知,方才正是祁王府的人来传的话。因庆少爷昏迷前一直念叨着姑娘,世子爷才冒昧派人来给姑娘送了口信。” 第六十章 查办 荣演是巧合救下的姜庆吗?姜采有些疑惑。“差人去看看,伤情如何?有没有大碍。准备些谢礼送去,谢谢世子。” 碧丝领命,便开了小库房去准备谢礼。 …… 紫檀木盘龙雕花案几上,兽头五彩铜质香炉缓缓吐着烟圈,屋内被淡淡龙脑香萦绕。姜柏和姜栋两人相对而坐,一人手中端着一个豆绿色绘白鸟花虫茶碗,相似的眉目间,都浮着一层阴郁。 “大哥,那些账目我都一一看过。却有问题,因怕打草惊蛇,只命人抄录了一部分。余下的扔在那些铺子上。五处铺子……”说到这,姜栋顿了顿。看了看姜柏的脸色,显然很是犹豫。 姜柏将屋内伺候的丫鬟、随从统统清了出去,只叫两个贴身婢女屋内伺候。然后说道,“二弟,有什么但说无妨。” 姜栋倒不是因为屋里人多嘴杂不开口,而是因为将要开口的事情委实影响对方家庭和睦。可若不说,整个英国府的利益将会受到损害。思来想去,只好转了个弯弯,说道,“出事的五处铺子,一处在淮安、一处在平城、还有三处皆设在晋州。” 姜柏心下一惊,这些地方的铺子,都是秦氏在经营。难怪姜栋欲言又止。 英国公事先必定对此有所察觉,才会派人去暗查。既知道是秦氏,为何不等自己回来查办,反倒要让三房插手。姜柏剑眉微蹙,“是有人贪墨银子吗?现下抄录下来的账册在哪里?” “账册我今日都带来了,”姜栋一面说着,一面招手。身后的小厮恭敬的递上叠放整齐的五本账册。“这是五家近一个月的账目。因往年、往月实在太多,时间也来不及抄录,便只捡了近一个月的。” 姜柏接过账册,随意翻阅,顿时眉心直跳。只一个月的便能看出如此多的漏洞,更不要提历年往月。 秦氏真是好大的贪念。夫人管理铺子,除了应该充公的,余下大部分都装进自己的荷包。这五处都是好地段的铺子,每年进项极好。便是不算那些克扣下来的,也足够她给儿女攒下来丰厚的家底了。这是何必? 姜栋自知此时是大房的屋内事,自己不好再参与。便同姜柏告别。 三太太知道儿子出门是办差查证秦氏铺子的问题,当即便恼了,“你这傻孩子,你大伯父为何不让你大哥去查?偏叫你去?” “大哥当时尚在军营无法脱身,这一来一去也要数月,大伯父自然是为了不耽搁差事啊。”姜栋坐在母亲对面,见她这般着急少不得宽慰一番,“母亲何必焦急,眼下儿子只是帮忙跑了一趟,现下账册等物都交给了大哥。余下诸事借由长房处置,与我们三房无关。” “你查出什么了?”三太太满脸关切。她对秦氏十分了解,她那样的出身,如今能这般富裕自然是在装铺经营上做了手脚。 照道理高门贵妇,没有一个不借由管家之便为自己谋利的。这无可厚非,但是若男主人一旦追查,那便绝不可能只是贪墨银两这么简单了。 三太太十分忧心。姜栋因不理俗务,是以并未发觉。“有违禁生意,还有大笔银钱流失。” “唉……”三太太叹了一口气,“我的傻儿子,这是多严重的罪责。一旦查证,是要下大狱的。你现下可知你大伯父为何不要柏哥儿去查,反倒差遣了你去吗?你怎么回来也不知同我说道、说道,为娘的也好给你出出主意。如今,你大伯父若真是发狠追究下去,长房的那一窝,恨谁?” 姜栋即便愚钝,话到此处已经明朗了,更何况他本是心思灵敏之人。“娘的意思,若是大哥去,总会顾及大伯母的颜面,按下不提。可大伯父又明显是想要好好整顿。所以大哥又不能按下不提。此是若是大哥查出来,定会有人说继子趁机报复继母。若是我查出来的,倒可洗脱长房两系素有嫌隙。大伯父也好秉公处理。只不过这得罪人的罪名,由我担待了?” 三太太点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你大伯父真真是老奸巨猾。此时将自己的儿女保护的极好。便是查处了你大伯母,他们一房的兄弟姊妹仍然可以亲亲热热的。枫哥儿、淮姐儿反而会去恨你。” 姜栋皱了皱眉头,“母亲,您思虑太多了。大伯父何必害我们一房?两家人齐心协力,岂不才会家族和睦昌盛?你若说他当真有什么别的图谋,也不过是不想大哥顾及情面放过真相罢。” 三太太看着儿子清朗明澈的双目,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日后是要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心思这般单纯耿直,还不叫人吃的骨头也不剩。你爹爹年轻时候也似你这般,可这些年下来,你瞧瞧他如何行事的?我的儿呀,这世上最阴暗的便是人心,你可心存善念,却不可毫无心机啊。” 姜栋摇摇头,“娘说的儿子都懂。可那心机到底有什么用处呢?你用了手段,旁人会不知晓吗?凡是耍过的心机,使过的手段,终究有一天会回馈到自己身上。朗朗乾坤之下,浩然正气长存。何必去在意那些龌龊之事。所谓大道无痕,不正是这个道理。” 三太太和儿子的观点完全不一致,想要继续探讨一番,可见儿子倔头倔脑的样子,便知说了他也不会听。年轻人嘛,总是碰几次壁,才能懂些道理。一味的教他,护着他也不是办法。 母子二人便按下此事,不在探讨。又絮絮说了些生活琐事。 秦氏耳闻英国公派遣姜栋出去查账,原本以为只是常规查访。眼下才知道是专门查看了她名下铺子。当即便慌了神,拉着贾蟠家的道,“栋哥儿自幼于账目之上就颇有所得,寻常账册只要瞧上一瞧,便能知道哪里有漏洞。平城铺子的账目我都能瞧出错来,何况是他!秋纹,你说该怎么办呀!” 秦氏心中有鬼,又逢英国公亲自查访,自然是慌的六神无主。如果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被牵连出来,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没了啊! 第六十一章 亲事 相对于秦氏的六神无主,贾蟠家的却是气定神闲。她端了一杯热茶递给秦氏,“夫人稍安勿躁,便是账册上查出来有纰漏又如何?下面的人贪墨银子,欺瞒主家也是有的。夫人只要推说一概不知,将罪责推下去便是了。那葛庄头的事情不也推的一干二净吗?” 贾蟠家虽是秦氏心腹,可是许多生意上的事情她也没有全告诉贾蟠家的。自然便不可能意识到严重性,秦氏懊恼,“若只是贪墨银子便罢了,若叫再查出些别的呢。”她喃喃自语,低头抿了一口茶,思索片刻后。“不行,我原本以为只是采姐儿瞎闹,哪里知道那也插手了。老爷手下多少强兵干将,这次是遇到大难了。秋纹,今日你便出府,去帮我传递消息给他,务必要他明日入府一趟。” 贾蟠家的跟在秦氏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她所指是谁,心里委实觉得不妥。“夫人,老爷若当真发现您的铺子有问题,眼下恐怕咱们的院子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会叫他来……” “那你出府去通知他,告诉他妥善处理。”秦氏打断贾蟠家的话。 贾蟠家的连声应是。姜淮此时掀了帘子进门,见母亲一脸慌乱,忍不住问,“怎么了娘?” 秦氏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就要年节了,娘差贾妈妈出府去宝翠斋把之前订做的首饰取回来。” “随便差个人去就罢了,何必烦贾妈妈走一趟。要过节了,不是该放妈妈家去过节吗?”姜淮往秦氏身边坐下,想把自己冻的僵硬的手塞进秦氏手里暖和一下,却发现秦氏的手冰凉,免不得惊道,“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当然是惊吓过度,手脚冰凉。秦氏忙将手收了回来,吩咐人再将火盆烧的旺一些。搂着姜淮说道,“这几日外头冷,屋子总也烧不起来。你明日还想要什么小玩意,要妈妈一块给你捎回来?” “今年舅舅出门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回来,素日里哥哥们出去也常带小玩意回来,女儿什么也不缺。” 秦氏见姜淮如此乖顺,心里欢喜。摸着她的头道,“过了年,我们淮姐儿就十三岁了,也是大姑娘了。” 姜淮往秦氏怀里一靠,搂着秦氏的腰。“女儿不想长大呢,长大了岂不就要嫁人了。今日我还在老太太屋里,听老太太和勇毅伯府的老太太商量二姐的婚事。” “啊?”秦氏挑眉,老太太当真是不把她这个儿媳放在眼里。不光是姜柏的婚事,如今连姜采的婚事也不让她知晓。 “老太太说过了年二姐姐就16了,当年她正是十六的时候嫁给的祖父。勇毅伯府的老太太便说南安候府的二公子极好,又说了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老太太只是笑着不答话,我瞧着,心里别有算计呢。”姜淮撇撇嘴,“要说起来,祖母也真是偏心。今日二姐都没有去请安,她半点不高兴也没有,还问了半天告假来的婆子是不是身体不适,年节下要注意莫要生病云云。这般,勇毅伯府的老太太才提起婚事。” “许是见老太太格外疼爱采姐儿,这位万老太太与你四婶极像,惯会捧高踩低的。哼,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女儿。”秦氏一脸鄙夷,“莫要去管老太太给采姐儿寻什么亲事,日后你一定嫁的比她好便是了。” 姜淮私心里也这么以为,甜蜜蜜的栽进了秦氏的怀里。 姜庆一直昏迷不醒躺在祁王府,荣演请了几波大夫来都没能叫他醒过来。喂了剧毒的剑刺进了胸口,只差半寸便刺入心肺了。箭迟迟不敢拔下来,唯恐他伤口崩血,失血过多死掉。 姜采得知消息后,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若非他将姜庆派遣出去,如何会出这样的事情。怜二嫂年轻守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是想要儿子领了差事,收敛性子,日后能成家立业。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依靠和指望。 “姑娘,世子爷说,已经去请了济世堂的齐老先生,那是当世华佗,必定会医治好庆少爷的。”碧丝安抚姜采。 姜采如何能安心下来,但听见齐老先生名号,却是稳了心神。现如今就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是师出齐先生门下,可见其医术之高。只可惜,此人不入仕,不医官,悬壶天下,多医治的都是寻常百姓。一年中他有大半年是在外游历,鲜少留在京中。荣演能恰逢他在京之时,请的动他,姜庆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如此劳烦世子,咱们那点薄礼哪里还得起。”姜采明显稳了心神,开始优思礼数。 “世子今日辞了几次咱们的谢礼,说姑娘太客气了。不论是谁,当时的情况都会出手相救的,无非举手之劳。”碧柳凑上来,小脸苍白着,“素日里那庆少爷虽是惹人厌,可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碧丝推了她一下,打了一记眼色,“姑娘这才好,你又来招她。庆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姜采的心也揪成一团,不过是去查看铺子,路上就遇歹人追杀,想来这里面的水,比想象中还深。 当真只是秦氏一人吗?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办得到这些的?姜采觉得,重生以来,此刻才刚悄悄掀开命运巨大帷幕的一角。生母梁氏为何会郁积而终,原主为何会少年夭折。荣演为什么会那么巧合的救下姜庆。这些谜团已经慢慢堆积到了眼前,解开谜底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现在但求姜庆平安无事。 姜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箭头取出清理过伤口以后,人便清醒过来。因不好被庆母知晓,也不好一直留在祁王府。姜采与荣演商定,将其送往定国寺疗养。初一进香时,姜采可偷偷去探望他。 姜采看着手中荣演的亲笔书信,只觉恍如隔世。前世仍在闺中时,这是她最熟悉的笔墨。 第六十二章 私会 因是瞧见了荣演书信,姜采少不得又思及过往。前世种种已如过眼云烟,消散于无形。可前世之人,却已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了今生之中。 转眼便是除夕。 一早东、西二府便都聚集在英国府,由英国公主持开坛祭祖。姜采对着几排祖宗牌位,按照序齿站在队伍中,跟着大家上香、跪拜。住在英国府这么久,她才刚知道,隔壁府邸里住的是老英国公兄弟的子嗣。 原来,英国公祖父辈两兄弟因是开国功勋,同时被授予国公爵位。后来西府的老太爷因卷入党争被削爵,又经过一代以后,在英国公的帮助之下才得以翻案。圣上体恤,故而又封了沐恩侯,只享爵位,不领官职。 两家本出同宗兄弟,英国府为长,沐恩侯府为次,两府虽是分了家,仍以东、西二府相称。 如今沐恩侯府的老太太与老太太是妯娌,因常年缠绵病榻,妯娌间少有往来。沐恩侯幼时因为受过难,是以行为举止颇为谨慎,以修身齐家为己任,将一众子嗣教育的也是极好。十分自力更生,鲜少麻烦英国公。两家虽然不常走动,但却十分亲厚。每到年节必然齐聚一堂。 拜祭完祖宗牌位,又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程序,日头当空,接近正午,一应诸事才算完毕。 两位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有些熬不住。二老太太穿着一件绛紫色团兽云纹大毛衫,消瘦干瘪的脸上纹路纵横,虽然年纪比老太太小很多,看起来却更苍老一些。她嘴唇发白,显然是累的没了精神。 老太太瞧着她这样子,心下也是不忍。亲自扶了她的手,“要我说,你这身子不好,这些繁礼省了便是。这把年纪了谁还能怪罪你不成?” 二老太太扯了帕子捂嘴,轻轻咳了一阵,颧骨处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干涩,“祭祖本就是咱们做媳妇的本分,如今我还能动的了,若真到了下不了床那日,也只能求祖宗谅解了。” 老太太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自是知道她不过是年轻时候苦熬、熬干了心血。她看着柔弱,却实则是个要强的性子。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不知你,就是硬撑着一口气,也不能让人低看了。一应礼数非要做周到了,不肯叫人说一个不字。若我说啊,就是太要强了。活了这大半辈子,儿孙满堂的,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二老太太神色暗了暗,“若不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礼数做的不周,也不至于……”说着,便觉有些哽咽,眼眶温热,扯出一丝笑来摆摆手,“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此时姜采正亲自在一旁给两位老太太斟茶,二老太太瞧着她容颜俏丽,神态温和,定定的瞧了半天说道,“这可是采姐儿?” “是,叔祖母请用茶。”姜采双手奉上刚斟满茶水的瓷杯。 二老太太接了,细细端详着姜采,眼中浮出一丝赞叹之色。“这一年多不见,采姐儿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我们姜府虽是尽出美人儿,采姐儿却是格外出挑的。这样好颜色的孩子,亲事怕不好说啊。” 姜采装作害羞的低了头,实则是内心吐槽二老太太话题太开。当着姑娘的面讨论她的婚事,到底有些不妥。 老太太似乎与二老太太无话不谈,并不觉得如何。回道,“眼下提亲的不少,可我总心疼她自小没娘,唯恐她到了婆家吃亏。总想着多留几年。或是嫁回到外祖父家也未为不可。” 二老太太端茶抿了一口,想起自己那被婆婆刁难致死的女儿,胸中浮上一分悲愤。“女人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嫁个好人家,若不然几年便红颜变枯骨。” 老太太此时也猛然想起西府早逝的姑奶奶,心中一阵怅然。拍拍二老太太的手,“我想着女孩子们,总得要她们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虽然应孝顺公婆,体恤夫婿,可也不能全无血性原则。况且,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不必攀附高门叫女儿受苦,低嫁些总是好的,到底娘家有人能撑腰,婆家也要敬重些。” 二老太太点头,心里头委实羡慕东府的这些小女孩。有做大长公主的祖母,有权倾朝野的父亲。可她的孙女们,却是有些凄凉了。二老爷因为想要更进一步,自然是希望女儿都能嫁入高门的。二老太太素来不管家,许多事儿子也不听她的。看着老太太说一不二,无上尊荣的样子,心里头也是羡慕的很。 老太太瞧她的样子,自知她是身体熬不住有些累了。便吩咐人去将屋里收拾一下,伺候二老太太进内阁里休息。自己也在暖阁里躺了下来。 姜采也回屋休息睡下,等着下午醒了吃团圆饭。 秦氏虽然也累的要命,可却神情异常紧张。一直不停在屋里踱步,走了足足不下十圈,贾蟠家的终于挑了帘子进门。 “怎么样?”秦氏疾步上前,拉住贾蟠家的问。 “老爷带着几位少爷入宫领赏了,约莫傍晚才能回来。屋子里的人我都支走了,院子里也留人守着了。贺爷在暗室里,等着夫人呢。”贾蟠家的说道。 秦氏最欣赏的就是贾蟠家的做事周到,忙忙点头,吩咐道,“你也去外面守着吧,别叫任何人进来。有人来寻,只说我睡下了。” 贾蟠家的领命去了,犹自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秦氏一眼。 秦氏见她将门关严,这才走到床榻前,先将床铺上的东西都掀开,又按动了一处机关,只见原本合在一处的床板从中间向两边徐徐打开。下面露出一处密道。 秦氏提了裙摆,手持一盏琉璃罩的油灯,一节一节踏下台阶。下面竟然是一间石碶的小房间。屋内床榻、桌、柜一应俱全,竟与府内无异。 此时,石墙上挂着的风灯都被点亮,屋内十分亮堂。一青衣男子正坐在紫檀木雕花八仙桌旁,悠闲自在的品茶。 第六十三章 表哥表妹情谊深 “章哥。”秦氏疾步走到男子身边,声音温婉中透着几分委屈。素日里的强悍分毫不见,反而似二八少女一般柔弱可欺。 那男子的脸在灯影之下,瞧不清神色和五官,只堪堪能瞧见轮廓异常俊美。四五十岁的年纪,却不见风霜,只隐隐透着成熟男子的稳重与魅力。 他伸手拉了秦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亲自斟了一碗茶递给她。“表妹别慌,有我在。” 这句有我在仿佛一颗定心丸,秦氏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被男子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让她十分安心。“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方才冒险请你来相见。老爷他,怕是已经知晓了。” 贺平章的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跳,柔声安抚,“倘若他真的知晓了,你我如何能在此相见?恐怕他早就派人查看你这屋子里是否有密道,可与外人相通。眼下年头不好,收成甚微,每到此时哪一家不整顿庄铺,拟补亏空?妹婿在朝中能走到今日,光靠圣上的宠信恐怕不行,于官场上走动,哪一处不需要银钱?”说道圣上二字,贺平章恭敬的抱拳向上揖了揖。 这话委实有道理,秦氏略一思索,自己怕是身处其中乱了阵脚。听贺平章一席话,心里头的慌乱一扫而空。又找回了几分素日里的沉稳干练,“章哥说的有礼,是我一时情急,竟自乱了阵脚。”一面说着,一面将头靠在贺平章的肩膀上,柔柔说道,“从前没有章哥照顾,凡事我都咬牙坚持。如今有了你依靠,反而脆弱。” 贺平章面无表情的伸手揽住秦氏的肩膀,声音却低沉温柔,“傻瓜,从前你一人面对这世上风霜无人照拂,自是要坚强起来。如今有了我,你自是可以不必逞强。” 秦氏垂眸,胸中漫上一丝甜蜜,想起少时光景,自也有些悔意。“倘若不是造化弄人,如今比翼双飞的该是你我。”一面说着,一面直起身来,仰面看向贺平章。“表哥,我们等到我的一双儿女都婚配了,你我便远走高飞可好。” 贺平章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可言说的念头,面上却仍是那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抚了抚秦氏白皙的脸庞。“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贺平章的百依百顺,是秦氏从未从英国公身上感受过的。他的温柔体贴,极大的满足了她的感情需求和虚荣心。她伸手抱住贺平章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我在这内宅之中,诸事行动不便,打点一应事宜还需表哥在外操劳。我真真是一日都不愿意呆在这府上煎熬。若非当年阴差阳错,今日这举家合欢的日子,本该你我二人守着膝下儿女承欢。” 贺平章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一双手却伸进了秦氏的衣襟。锦绣堆里富养出来的夫人,即便是有了年纪,仍若少女般肤若凝脂,十分受用。 因是时间紧迫,二人又各有心思,并未长时间缠绵温存,草草了事后,贺平章顺着密道出了府,而秦氏便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守着的贾蟠家的瞧见秦氏云鬓松散的样子,便知二人又干柴烈火了一番,心里头叹息一声。也不敢多加置啄,只忙着吩咐人打水伺候秦氏梳洗。 因是除夕家宴,一家老少不分男女,均齐聚一堂,桌上推杯置盏很是热闹。一家人一直聚在一起守过岁,方才散去各自休息。 姜淮借由年纪小,和枫哥儿一同赖在父母身边;姜瑜和林姨娘母女守在一处;姜玥在如何厌恶甄姨娘,年节母女还是要守在一起;唯独姜采孤零零一人回了自己院子。院子里该放了年假的都叫回家与家人团聚,只剩下碧丝、碧柳两个守着姜采。 主仆三人又设了一桌小宴,吃喝玩闹。直过了三更天,才都和衣睡下。 第二日一早,众人接要动身请香拜佛。有求姻缘的去了月老庙,有求子嗣的去了送子观音处,也有祈福的便去了定国寺。 姜采因要去探望姜庆,便跟着两位老太太一道往定国寺去了。同行的还有姜玥、姜瑜两姐妹。 因是初一上香的人非常多,老太太怕自家姑娘被冲撞了,特意多带了几位稳妥的婆子跟随。 常年不出门的姜瑜,显然是想趁此机会溜出去玩耍,被妈妈们看着,有些不情愿。低声向姜采抱怨,“二姐姐,那定国寺后头,有个莲花池,里头养了好多鱼。眼下天冷,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可湖里的水却还流动着,隔着那冰面瞧着鱼儿水中畅游,很是好看呢。”一面说着,一面眼风扫了扫旁边一脸严肃跟着的仆妇,“可祖母派了这么多人盯着咱们,叫咱们怎么去玩啊!” 是啊,派了这么多人,要怎么去探望姜庆啊!虽然动机不同,可姐妹两个想要甩开仆妇的目的却是出奇一致。姜采叹了一口气,幽怨道,“好容易出来一次,委实有些遗憾。” 一旁的姜玥机敏,早就听见二人对话,眼珠一转,“我有个法子。” 姜采和姜瑜同时警惕的看了姜玥一眼,还是姜瑜性子鲁直,开口道,“三姐姐,你又想做什么?我和二姐姐无非想瞧瞧鱼儿,瞧不见也便算了。” 姜玥细眉一拧,很是不高兴,“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去做什么偷抢之事不成?” 姜瑜撇撇嘴,扯了扯姜采的袖子。 姜采知道她是守着做妹妹的本分,并极力维护英国府的尊严,毕竟这是外面若是两个姑娘吵起来,到底有失门楣。姜采做和事老,“好了好了,三妹妹的话说的委实重了。五妹妹不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好去处,我们姊妹三个一道解闷吗?” “素日里便是你们两个更要好些,无非是嫌我碍眼了。罢罢罢,你们自去逍遥,我回祖母身边跪着请香!”姜玥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本来被一帮仆妇看着就够郁闷了,眼下又和姜玥吵了一顿,姜瑜的心情十分不美丽。也一甩袖子,去老太太跟前请香。 姜采见此,忙将身边的婆子们支走去看顾两个妹妹。因素日里姜采行事最为稳妥,众人皆不起疑心,反而怕那两位小姐出了差错,都忙匆匆都走了。只剩下碧丝、碧柳两个陪在姜采身边。 姜采也是一脸茫然,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人就这么都被她支开了?偷笑片刻,便带着碧丝、碧柳两个向先前约好的禅院走去。 第六十四章 时过境迁 早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沙弥奉命等在越好的地点,姜采主仆由小沙弥引着过了前院,又走过一段鹅卵石铺的小路,方才进了主持悟道和尚的休息处。 “方丈正在屋内同祁王世子论道,吩咐了小僧若是姑娘提早来了,便带您先去看姜家少爷。”小沙弥做了个佛礼,低垂着眼睛,态度十分温和有礼。 姜采还了一礼,“有劳小师傅了。” 小沙弥将姜采主仆引入一个禅院内,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异常整洁。东面一排三开门的屋子,门前皆铺着木质台阶。东西两间厢房,门窗紧闭,应是无人居住。 那小沙弥指着正房西侧间说道,“姜少爷就住在这间房内,小僧在这院外守着,若有什么事姑娘传唤一声便是。”一面说着,一面又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姑娘,这禅院本是留给男香客休息的,素日里不见女香客。还请姑娘早些出来。” “小师傅放心,我晓得的。原本悟道方丈已网开一面让我们姑侄见上一面了,我们自不会给贵寺多添麻烦的。”姜采十分客气的行了一礼。 那小沙弥忙回了礼,退回到院子外面。姜采将碧柳留在门口看守,自推了房门进了屋子。 一进门,入目处是一个简谱的鸡翅木方榻,上面铺着灰色棉垫,小炕几上摆着一套棋具和一整套紫砂茶具。正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风景画,题字很小,姜采看不清,只能隐隐看清画角方印,是悟道的名号。 左侧转过摆放着书籍的博古架,靠墙边摆着一张床。此时姜庆整半靠在床上,手执书卷。听见门口响动,抬眼瞧见姜采进门,忙要起身见礼。碧柳快步上前按住他,又在他身后垫了一副引枕。 “也不是外人,不必起身。伤势如何了?”姜采走到床边,见姜庆脸色苍白,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愧疚,十分难受。 姜庆见姜采神情,扯着嘴角笑道,“没什么大碍,过几日便好了。何苦大费周折来探望我,我原想着早些回府去给姑娘报信。” 高门贵府规矩极严,即便是姑娘随着长辈出门进香,脱离长辈视线也是极难的。想来姜采必定是费了一番周折,方才能跑来探望自己。这般情谊,已不仅仅是提拔、利用而已了。 姜庆虽然有一股子因自卑衍生的无故傲气,可人却是知好歹也讲义气的。 姜采听他这番话,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若非我思虑不周,也不会连累你受伤啊。” “合该遭此一难,全因着我做事不够谨慎,要人看出了首尾。”姜庆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恐怕十分复杂,连祁王府都搅进来了。追杀我的人,必定不是我们府内的人。他们所用兵器,中原罕见。” 姜采吃了一惊,祁王与当今圣上是亲兄弟,多年领皇帝亲卫玄衣卫和专事情报的天机阁,想不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巨大阴谋之中。她虽不是怕事的人,可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她决定不再深入。 “此事的确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多了,原以为不过是府上有人贪墨银两。既然关乎朝局,便不是我们可插手的了。”姜采说道。 姜庆点头,“只是那些物证多少牵连了我们英国府,眼下放在祁王世子那里恐怕不妥。姑娘还得想办法要回来才是。” “这是自然。”姜采道,“你只管安心养伤,待大好了,我便派人接你回府。你母亲那里,我会一直瞒着。年节下我也请了她进院子里热闹,家里的事情都交由我处理,你放心罢。” “多谢姑娘。”姜庆坐在床上,吃力的探起身子,做了一揖。 姜采忙起身安抚他,“你好好养着,明日我将山杏送来伺候你衣食起居。” 姜庆忙摆手,“不用了姑娘,祁王世子已派了丫头来照顾饮食起居,因是今日姑娘要来,怕被她们瞧见,才支开了。” 荣演果然还是如此细致周到。姜采点了点头,又细细嘱咐了姜庆仔细吃药、好好养伤等话,便领着碧丝、碧柳两个退出了禅房。 一出院门,便碰见了正要踱步进来的荣演。隔世再见,往事汹涌浮现,姜采一时难以反应,愣在原地。 荣演也是一愣,未曾想到会撞见姜采。见她愣在原地,以为是小姑娘撞见男客,一时反应不过来。客气的退让一步,行了一礼。姜采也忙收回心神,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姜姑娘有礼了,未曾想到姑娘在此,多有冲撞,还请姑娘见谅。”荣演一贯的礼貌矜贵。身上滚边翻毛玄色绣金丝大氅,更衬得他贵气逼人。 “世子客气了。庆哥儿一事,多谢世子搭救。原该登门道谢的,可碍着礼数只能托人致谢。”姜采退开一步距离,低垂着眼眸。 “哪里有这么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荣演声音低沉,客气疏离。微微错开了身子,给姜采让了路。 姜采却没有想走的意思,惦记着能定了自己家罪责的物证。思索一番后,说道,“庆哥儿办差回来,若非是世子搭救,别说能留住一些证物,恐怕便是命也要搭进去了。” 荣演觉得,这说话的套路十分熟悉。忍不住深深看了姜采一眼,“今日我来,便是将一应证物送来给姜公子。既再次遇见了姑娘,不若一并交给姑娘吧。” 姜采心下一愣,今日怎么诸事如此顺利?转念想到荣演素日为人处事十分圆滑,滴水不漏,又素与人交好。便知,就算他有心想要留住证物也不会公然留下,自有其他办法。 况且祁王与英国公素来交好,均为朝中重臣,圣上亲信,祁王府办案,断不会先将英国府牵扯进去,动了根本。荣演这举动,也实属平常。 荣演挥手,身后侍从便自袖中掏出一叠纸张,递给碧柳。 “此为购货清单、字据。那货物因不便携带,便留在了我府上。” 荣演轻飘飘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到了姜采头上。果然还是留了一手。姜采抬眸,看着荣演深如潭水的双眸。眼前人是故人,可自己换了一个身份,再相遇便也不是那位故人了。 第六十五章 老太太间的对弈 姜采斜睨了一眼碧柳手上的单据,又客气的福了福身,再次谢过,便与荣演告别。 荣演看了姜采背影几眼,心下委实有些疑惑。他们荣、姜二府本是亲戚,自然走动颇多。姜采虽然三天称病,两天卧榻不起,这些年却也结结实实见过几面。记忆中的姜采似乎同现下有些不同,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却也不能,许是姑娘大了有所变化也未可知。 姜采回到老太太休息的禅院里,见屋子里除了老太太、二老太太又多了一个面生的老太太,并几个年轻的媳妇、姑娘。 老太太见姜采进门,忙叫姜采到身边来。介绍给自己的老伙伴。姜采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一脸和善,穿着清雅的老太太正是邢阁老的夫人,邢老夫人。姜采忙给邢老夫人行礼问安。 邢老夫人见姜采面容艳丽,行止得体,一副大家风范,虽出身勋贵之家,身上却不见骄娇二气,反而随和大方。心下也很喜欢,便摸了个红缎底绣金线的荷包,塞给姜采。拉着问了问读什么书,女红如何,喜欢什么花样子云云。 姜采都按规矩一一答了,邢老夫人才拉了自己的两个孙女来介绍。 挨着邢老太太坐着,年纪大一些的正是要说给姜柏的邢曼春,另一个十三四岁的是小女儿邢曼丽。姐妹两个容貌有三四分相似,都生的弱柳扶风般娇柔美丽。看两人言语、神态,也十分亲厚。 介绍相识后,姑娘们便都凑在一处说话。 秦妙音端庄持重,与邢曼春似是早已相识,谈话间多有亲密举动。曼春不知是因婚事缘故还是旁的,并不大愿意理财姜家姑娘。 姜玥多有奉承,强行挤进了谈话圈子。 姜采在一旁吃茶,神色如常。姜瑜有些看不惯姜玥阿谀奉承的样子,撇了撇嘴,低声对姜采道,“我们到底是大家小姐,三姐姐这般委实丢尽了颜面。” 姜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妹妹为人随和,与人亲厚是好事。” “可她明明是巴结奉承!”姜瑜嘟着小嘴,心里头委实不痛快。 她素日里虽然娇憨厚道,可到底有贵女的矜贵和骄傲。等闲人等并不屑与之来往,更别说攀附旁人。见姜玥这般,心下委实愤慨。 姜采倒是多少能理解姜玥,素日府上姑娘各行一派。原主姜采病弱,少与姊妹走动。现在的姜采适应期没过,自然不会轻易与人交好。姜淮有秦氏撑腰,在府中横行霸道,四处排挤人。姜瑜装憨,万事不沾,更兼林姨娘是良妾不用看主子脸色过活,她虽为庶女,骨子里却有嫡女的矜贵。剩下一个姜玥,生母是婢女爬床上位,黑历史颇多,她便不受待见,自身又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若不攀附旁人,恐难以生存。这些年,她攀附、拉拢旁人已成自然,奴颜媚骨根深蒂固。 可惜姜瑜年纪还小,看不清人心。姜采安抚她,“旁人如何,我们管不了。约束好自己便是。” “在家里也便罢了,在外面岂不是坏了我们满府姑娘的名声。”姜瑜恨恨。她知道姜采不以为然,是因为老太太宠爱她,自然早以为她的婚事筹谋。而她,若有闪失,怕是要葬送后半生。 姜采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诚然一个女孩行为不端的确会连累所有姊妹。可却也并非家家如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何况这些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姑娘。大多数人还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更何况英国府这样的门楣,多少人家想要攀附。姜瑜的担忧多余了。 “今日她做的事情祖母都会看在眼里的,回头自有长辈教导。”姜采端着紫砂小茶碗细细品尝。 姜瑜小脸红红的,心中犹自不甘。却也能保持冷静,坐着和姜采一块品茶。 老太太坐在上首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邢夫人见小女儿只贴着秦家姑娘和姜家庶女亲热,心中恨其不争。自家老太太规矩极严,又不好轻易插手。 “……原就是我耽搁了曼姐儿的婚事,如今留的年岁大了,更应谨慎些,方才对得起我那故去的儿媳。”邢老夫人语调平缓,似是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英国公早已上门提亲,邢老夫人自然知道姜家的意思,今日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显然是要变卦。老太太心中一动,“女人家一生顶要紧的便是婚事,我们做祖母的更是疼爱孙女,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孙女都能嫁得良人,一生顺遂。只是这世上啊,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有遗憾和不圆满才叫人生。” 老太太言外之意,邢曼春这个年纪想找个一婚少年不容易。姜柏虽然是二婚,略有遗憾,可也不亏了邢曼春。 邢老太太心下却是另有算计,脸上仍然挂着和和气气的笑容。“咱们都是过来人,且知道女人一生的不易。” 说完便将话题岔开了,老太太有些茫然。邢老夫人这是几个意思?没瞧上英国府? 两位老太太的会面不甚愉快,邢家迟迟不给消息,难道是拿捏着想要姜柏拿出诚意来上门求娶? 回到府中,老太太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却仍然将英国公叫到跟前,将邢老夫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英国公眉头紧蹙,“邢阁老虽未吐口,可邢大人却是极其愿意结下这门亲事的。想来因是高嫁,若太容易了,怕姑娘入府后受冷待吧。到底是咱们家娶媳妇,多拿出诚意来也没什么。过了初五,便叫柏哥儿再上门去求。” 英国公身居高位多年,仍能如此谦逊,老太太很满意。微微颔首,“咱们要拿出诚意来,可也不能失了体面。倘或他们家真就瞧不上这门亲事,却也不是非她家不可。我瞧着今日邢老夫人的样子,怕是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英国公恭敬点头,“全凭母亲做主。” 英国公走后,田妈妈端了一碗热羊奶给老太太。“老太太累了一天了,喝碗热奶歇了吧。” 老太太接过白瓷底绘五福添寿花纹的碗,一脸怅然,“我总觉着事儿有蹊跷。莫不是那秦氏不甘心,做了手脚罢!” 第六十六章 一荣俱荣 田妈妈不置可否,为的府上和睦,却不能迎合。只劝慰道,“哪家嫁姑娘都要多方打听的,况那曼姐儿本就是邢老夫人的心头肉,如何不加倍仔细的。老太太多虑了。自古姻缘天定,一切皆为定数。” 老太太自然知道田妈妈的良苦用心,自己也不好多纠缠。只悻悻然的往身后锦绣引枕上靠了,“只柏哥儿这一门亲事就这般费神费力,到采姐儿时且又不知如何呢。眼瞧着就16了,仍相不中个人家。” 还不是您老觉得孙女太珍贵,哪家的小子都瞧不上。田妈妈腹议,面上却和缓道,“缘分记不得,过了正月二姑娘的缘分就来了也未可知。老太太眼下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有精神替儿孙们操心。” 老太太觉得这话委实有道理,精神一震,忙吩咐人来打水洗漱,安置休息。 姜采此时正在姜柏的书房,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一时寂静。这听得一旁宫灯内,烛火噼啪声响。 “此事牵连甚广,妹妹从此便不要插手了。”姜柏打破沉默,神情有些不悦。“你自幼懂事乖巧,我素来放心。却不料这半年来,你行事多有偏颇,如今竟然牵连进是非之中。” 姜采百口莫辩。若将自己原原本本还原成原主,做的事情的确有些逾矩。 知道妹妹素来懂事乖巧,也不忍多加责骂。又思及她年幼丧母,这些年多有磕绊,更是心疼。便将语气缓和下来,“我知你一直受秦氏苛待,如今总想着能抓牢些什么与之抗衡。你在娘家还能呆多少日子,何必败坏了自己清誉与她一较高下?若是闹个不好,恐要惹了父亲不快。” 不争不抢是好事儿,可决不能以为忍让被欺负。姜采觉得姜柏交给她的道理是为她好,但是可能适合他的亲妹妹,不适合现在的她。 一旁伺候的碧柳,虽然素来畏惧姜柏威严。可听到这话中责备之意,忍不住为姜采鸣不平,“大少爷真是冤枉姑娘,夫人对姑娘下了死手,倘或不反抗,如今只怕少爷早见不到我们姑娘了!您是个外面主事儿的爷们儿,如何知道内宅凶险!” 姜采横了碧柳一眼,似有责备之意。姜柏却是大惊失色,“夫人对姑娘做了什么?”他眉头紧蹙,隐隐可见额头青筋。 碧柳吓的缩了缩脖子,姜采忙上来打圆场,“没什么了不得,我反而却因祸得福,自小心悸的毛病好了。日后哥哥出门在外,自可不必担心我因劳累或是节气变化而病倒了。” 若非遭受巨大变故,这种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会突然自愈。姜柏最牵挂无非是这个自幼丧母的可怜虫妹妹,听得此处,已是怒火中烧。想到方才自己言语中多有责备,更是心中自责不已。一时间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憋出一句,“妹妹做的好,只是余下的事都交由我来做吧!” 姜采嘴角一抽。顾昭与姜柏也算自幼相识,竟不知是他是这样的妹妹奴。“庆哥儿与祁王世子恐非偶然相遇,还有许多东西尚在世子手中。余下诸事都交由哥哥处理吧。妹妹到底是思虑不周,给府父兄添麻烦了。” 走私禁物,按律当诛。英国府这次,摊大事儿了。秦氏虽然是典型猪队友,可将此事掀开来的姜采是更大的猪队友。姜采心中十分自责。 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是变数太多。姜采能将姜庆培养出来,并悄无声息派出去寻访已实属不易。姜柏宽言安慰道,“你不过寻常闺阁女子,如何会想到其中有这么多诡秘之事。日后行事多加小心便是了。” 姜采一副受教模样,乖顺的点了点头。姜柏见妹妹如今气色的确见好,人看着也精神爽利,心下少不得高兴,便又殷殷嘱咐几句。 姜柏和姜栋兄弟两个因秦氏案,一直忙碌,便是正月里也未曾停歇。姜柏拉着荣演喝了不下十顿酒,终于妥善解决了后顾之忧。 “瞧那祁王世子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原也不过是个自持身份拿捏旁人的。”更九托着不胜酒力的姜柏,忍不住唠叨。 姜柏头晕的厉害,意识却还算清醒。“莫要胡说,他与他的难处。” 总得做做样子不是,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件事,倘或轻而易举就放了手,岂不叫人心生疑虑?荣演做事,素来稳妥。 只是这厮未免演戏太过认真了,是要喝死老子吗!姜柏心中怒吼。远远瞧见荣演步伐稳健的上了自家马车,并不失风度的像姜柏招了招手,示意老兄一路走好。 姜栋一介书生,早已喝的不省人事。被扛着送回屋子,三夫人险些一口老血喷他一脸。想要训斥儿子,可显然儿子已经连眼前人是亲娘都认不出了。少不得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一旁优哉游哉看书的三老爷身上。 “素日里栋哥儿从不听我言语,还不是你这做爹的,日日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叫女人掣肘了拳脚。如今可好,为的旁人的事,喝成这般模样。谁心疼我的儿!”三太太抹着眼睛,见姜栋烂醉如泥的样子,委实心疼。 三老爷悠哉哉品了一口茶,“什么旁人的事?还不都是一家人的事儿。” 三太太气节,“到底是长房的事儿,栋哥儿何必如此批命。”诚然三太太的确不是过分自私的人,可人都趋利避害,做娘的更是疼爱儿子。 三老爷听了这话,神色一肃,“父亲虽然不在了,可我们兄弟没还分家。” 三太太自知失言,梗了梗脖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犹自抹了抹眼睛。 三老爷自然知道夫人是因心疼儿子,又和缓了语气,“栋哥儿能与柏哥儿一道办事,于他也是历练。这是大哥有意栽培他。” 三太太不是不明就里的人,只是一时心急。做母亲的都希望儿女顺遂,她却也不是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人。觉得眼下的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好的很,“如今栋哥儿在朝中领着差事,背后又靠着国公府,一辈子顺顺当当总是有的。” 三老爷摇摇头,“若都是这般心思,英国府子孙里便再没有出挑的了,几代下去岂不衰微?你的心眼也别放的太小了,孩子们总是要磕磕绊绊才能长大。”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书册放了,正色道,“松哥儿如今还小,切莫教他这般事不关己的做派。须知这一府之内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六十六章 巫蛊 总结英国府人口众多,妖魔聚集,最终却没能过散,仍然能蒸蒸日上的终极原因。是当家的男人们除了常年不在家的四老爷以外,都非常的靠谱。 姜采深深感谢老天的厚爱,几代荣华过下来,能有英国府这样光景的人家不多。姑娘生长在这样的人家,委实幸运。日日坑她的继母和继妹,如今也有掌权人收拾了。她可以高枕无忧的过几日清闲的闺阁生活。 立春吃过饺子,天气渐渐回暖。姜采准备带着碧丝、碧柳去园子里逛逛,折几枝快要凋谢没了的梅花装点装点屋子。正要出门,却被刘妈妈拦了回来。“姑娘眼下别出屋子了。” “怎么了?”姜采一脸疑惑。 “松少爷病了。”刘妈妈一脸的无奈。 “节气变换,小孩子难免头疼脑热,请大夫瞧瞧便是了,如何这般紧张?”姜采更加不解了。“松哥儿比子明大不了几岁,却比他结实许多。如今子明都好好的,松哥儿如何病了?” “夜里突然高热不退,请了大夫,开了方子也不见好。如今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口中嚷着什么要回去了,不在你家了如何的。眼瞧着医药不中用了,三太太求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做主请了术士来瞧,说是中了巫术。”刘妈妈叹气,“眼下院子里正设坛做法呢,姑娘莫要出去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论起来不干净,姜采这借尸还魂的怕是比那作祟的人更厉害吧。她挑了挑眉,“父亲和三叔都不知道这事儿吧。” 前朝出过巫蛊误国之事,大齐严令各府行怪力乱神之事。更何况家中男子多在朝为官,言官与勋贵本为天敌,倘或被言官抓了把柄,英国府肯定要遭殃。 刘妈妈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老太太叫闷的死死的,请来的王婆子也是信得过的。只叫姑娘们这些日子都别乱走动,以免冲撞了。” 这么大个府,怎么闷死?本来人就好奇心重,英国府几十年不出巫蛊之事,眼下恐怕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瞧热闹呢。这种时候,为了保护好自己,在屋里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最好。 姜采悻悻然脱了才刚穿上的大红色昭君套,回了暖阁,拿出从姜枫那恩威并施抢来的话本子看了起来。 碧柳按耐不住,跑出去探风。到了傍晚,带了一车八卦回来。进门搓着冻的通红的小手,正要开口,被碧丝扯过去,塞了一碗热茶给她。“且先缓口气,暖和暖和身子吧。这天寒日冻的,一跑出去就不回来,也不怕着凉。” 碧丝虽然口中责备,却满是关怀。碧柳吐了吐舌头,接过茶,实实在在道谢一番一口便将热茶喝了个干净。 姜采也跳下榻来塞了个白铜簪花的手炉在碧柳手里,又推着她上了抗,将锦被都堆在她身上。碧柳推辞了几次,最后安心的窝在了被子里。折腾一番,人总算暖和过来,小脸也泛起了红晕。 “姑娘,您是没瞧见。那王婆子好大的阵势。香案上头,摆了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香炉、木剑、灵符铺陈了一桌子。身边还带着九个随行的小道童,各个粉雕玉琢的,开起阵来,颇有章法。最厉害的是,那婆子口中念诀便能喷火,香案上的灵符都叫在空中漂浮,好不厉害。”碧柳满眼惊奇,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听说幻术这东西,江湖上流传已久。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都会几把刷子。什么叫东西漂浮在空中啦,喷口水在白纸上就能现出字来啦,什么神灵附身说话啦,等等。姜采觉得,这王婆子八成也是用的这种障眼法。可听着却也十分有趣,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碧柳,满是兴味。 宝环显然已经入迷,见碧柳停顿,忙伸手推她,“还有呢,还有呢。” “你急什么,我喝口茶润润嗓子。”碧柳故意卖关子,端起手边的白瓷底绘五彩花纹的茶碗,抿了一口茶。又声情并茂起来,“后来,只见那王婆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叫那九个小道童围在中间。嘴里振振有词不知念了些什么,人便伏在了半空中。半晌后猛的睁开眼睛,严重竟是血光。嘴里喊着‘还我命来’,然后便一个翻身落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径直往三太太身边去了。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听真切。三太太的脸色很是难看,嘴里念叨着‘原是如此,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与我儿何干’一面说着,一面便哭开了。夫人见此,便拉着王婆子和三太太一同往屋里头去了,后续如何我便不知了。” 碧柳声音爽脆,口齿伶俐,这番描述下来,众人仿若身临其境一般,都是悬着一颗心。听到要紧处,戛然而止,少不得一阵失望。 宝环此时恰如其分的填补空白,“我方才听三太太院子里的喜鹊姐姐说,松少爷似是被恶鬼缠身了。” 她一脸的神秘,众人皆是心头一紧。素来不喜八卦的碧丝也忍不住追问道,“那岂不是这宅子不干净?”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自家姑娘身子羸弱,得想办法驱魔除鬼,保护起来。“咱们是不是也将那王婆子请来,写几道灵符用一用。” 宝环自然知道她是担心姜采,急忙忙摆手,“就是恶鬼与咱们何干,冤有头、债有主,便是寻仇也得找对东家呀!” 这话说的显然里面是有故事,姜采不笃信鬼神。但是自己的重生,便是不可明说的玄事。这世上兴许真有人力不可违的奇妙力量也未可知。 碧丝仍然担心,“鬼神如何管的了那些,大家都是姓姜的。” 碧柳忍不住笑道,“咱们姑娘日日行善,就是鬼神他也讲因果报应的。”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三太太是最和气不过的,松少爷也懂事乖巧,怎么就寻到他们身上了。若闹也该闹……”碧柳自知失言,怯怯看了一眼姜采,将嘴闭成了河蚌。 后面的话不说,姜采也知道说的是秦氏母女。这事与她们可能也有关联。众人眼神一阵交流之后,姜采问道,“宝环,你是听到什么了?” 宝环听问,连忙点头,她早就等不及把这陈年旧事抖一抖了。 第六十八章 冤魂 “听府上的老人讲过,原本三老爷也有过两房姨娘。不光只有三太太所出的嫡子。” 宝环一开口,屋内众人皆屏气凝神。各府辛密之事数不胜数,英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必定也少不了。不过是老太太治家严谨,秦氏和三夫人又颇有手段。许多事情能做到秘而不宣。在英国府能听见这种等级的八卦也实属不易。 宝环看了一眼屋内众人,皆都是姜采心腹。倒也不必刻意隐瞒什么,于是又继续说道,“大概是十五年前,三夫人因为产下二少爷后亏空了身子,又滑了一胎,大夫诊断怕是日后子嗣艰难。老太太镇日里请名医治疗,那补品、药物小山一样成堆的送去。老太太这样对待三太太,三太太总不能不给三老爷房里纳人,担个善妒的罪名。便做主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开了脸给三老爷,三太太担保,若是以后生下孩儿必定会抬成姨娘。” “后来呢?”碧柳每到八卦时刻就精神大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闪着光看向宝环。 “然后孩子足月的时候却闷死在了腹中,据说是个眉眼极俊的哥儿,那位也没来得及被提成姨娘也去了。”宝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金钗似乎想到什么,用手捂住了嘴,眼睛里盛满不可置信。“三太太可是再和气不过的人。”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碧柳接话,又催促宝环。“还有后续吗?” 宝环点头,“当然,为了彰显自己的贤良淑德。三太太又在外头给三老爷聘了一个良妾。因有上一次的教训,只挑了身体好,好生养的。可最终结果却也和前一位一样。连失了两位姨娘和孩子,三老爷着实灰心,再不肯纳了。” “这事儿却与今日的事何干?”碧柳歪着头,委实觉得这八卦听完一头雾水。 “素日里你最机灵的,如今却怎么傻了!”宝环戳点着碧柳的额头,“怎么两个都足月闷死了?孕中,三太太可是将两位都照顾的极好,人参、燕窝,不要钱似的往里送。到了临盆,却找不见得力的稳婆。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样老练的稳婆请不到的?” 碧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是冤魂索债呀!” 宝环点头,“正是呢!若不是三老爷再不肯纳妾,三太太如何得来的松少爷呀。” “三太太不是已不能生育了吗?”金钗忍不住发问。 “无非是艰难些,哪里就是不能了?”宝环继续饱含热情的说道,“若不是姨娘接连死了两个,子嗣又太单薄了,三老爷怎忍心再让三太太冒险?如今有两个嫡子傍身,三太太倒也不求什么了。” 原是如此,众人一阵唏嘘。 这英国府原来如此卧虎藏龙! 女孩们凑在一起八卦的时间,外面的法坛已经撤下。三太太抱着昏睡不醒的小姜松连连垂泪。 王婆子语重心长,“也不是没有法子保住哥儿,只是……” “只是什么?”三太太听见有救,眼睛一亮,猛的抬头看向王婆子,严重满是希冀。 王婆子似是很为难的样子,“怕是夫人要吃些苦了。” “只要能救回我儿,叫我吃再大的苦也吃得。”三太太神色坚定,忙催促王婆子道,“有什么法子,您尽管与我说了便是。” 那王婆子犹疑片刻后,说道,“得在府上立个庙屋,供奉太上老君。夫人要连续在老君面前叩拜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要扣七七四十九个头,每日跪满六个时辰。” “这有何难。”三太太听得,心下松了一口气。“明日我便求老爷在院内另劈一处,专供太上老君像。日日叩首,跪拜。求神灵保佑我儿快些好起来。” 虽然三太太答应的轻松,可王婆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吞吞吐吐片刻后,说道,“可若是哥儿醒了,太太以后就得做老君弟子,不可再入俗世了。” 眼前荣华皆与三太太无关,她的余生得做个前程的道教信徒。这代价的确有点大啊! 三太太略有迟疑,可为了孩子,叫她有再大的牺牲也值。 “都应准备些什么,还请嬷嬷操持了。”三太太探了探身,算是给王婆子行了礼。 王婆子哪敢受,忙不迭福身回礼。三太太叫婢女拿了个大红包塞给王婆子,客气的送了出去。并嘱咐王婆子,有事知会管事妈妈即可。 三老爷回府听说夫人要在家开辟道堂,当即便恼了。摔了一整套的茶具,吼的震天响。“孩子有病,只管请大夫瞧就是了。瞧不好,便再请更高明的大夫。弄什么幺蛾子?你不知朝廷命令禁止行巫蛊之事吗?你是瞧着日子好过,要累及家门吗?!” 成婚至今,三老爷从未和三太太红过脸。他素来温和,猛然这般样子,唬的三太太浑身一阵乱颤。嘤嘤哭道,“老爷好狠的心,竟眼睁睁看着松哥儿受苦。” 三老爷看着三太太愚昧无知的样子,气血直往脑门冲。“那也是我的骨肉,我如何会眼睁睁瞧着她受苦。我已叫柏哥儿写了书信,快马加鞭去请梁家的四舅老爷。那是当世名医,没得治不好的病。” “那太医院的大夫,哪一个不是当世名医。可松儿病了这些天,他们都是手足无措的!”三太太反唇相讥,越发觉得儿子可怜,哭的更厉害起来。 三老爷头疼,揉了揉眉心。“他们有七分的艺术不敢用出三分来,哪里还都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分明是……”分明是滑不留手的官场老手!后面的话,三老爷不能说,硬生生吞了回去。见妻子哭的昏天暗地,小儿子又昏睡多天不醒。心里也是心疼,和缓了口气,安慰道,“如今有药吊养着,松哥儿也不会再恶化了。只等着梁四老爷来了以后,若真医药无效,你再去拜那劳什子的佛、仙的不迟!” 三太太还想辩驳,可三老爷明显已经做出让步,自己不好再得寸进尺。只咬着双唇不说话。 三老爷瞧她这样子,更是来气。“当我不知道谁给你出的主意?你可长些心眼,这节骨眼偏怎么有人好心眼来帮衬你了?巫蛊之事,若叫大哥知道了,这英国府咱们谁也别想住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伤天害理 听了这话,三太太愣住,也忘了在哭,心中似有所悟,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和愤恨。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到底是栽了。 三太太素来聪颖,三老爷见她这幅样子,显然是已经想通其中关窍。幽幽叹了一口气,拉了夫人的手安抚,“我本非嫡出,生母早亡,母亲垂怜我病弱将我记在名下,多少年来视如己出,一心栽培我,给我娶妻成家立业,大哥自幼对我多有照拂,于官场上也是多有助益,方才有我们今天这样优渥的生活。我知道,你如今觉得我有官位在身,又有田庄、铺子傍身,栋哥儿也出息,就算是单过,无非是没了国公府的名头,可日子仍然能过的殷实。你上头没有婆婆,下头没有妯娌,能自己当家做主,再好不过。可人,不能忘本。母亲如何拉扯大我的,兄长如何帮衬我的,我能有今日都是他们帮扶我的。我不能只图自己日子痛快,不管父母兄弟。” 三太太当年嫁给三老爷,正是因为他为人敦厚。听他这番言语,只觉内心羞愧。啜泣着点头,“老爷说的我都晓得,只是松儿一病,我这做娘的难免乱了阵脚。” 三老爷自也体谅三太太的不易,轻轻揽了她的肩膀。想起自己那几个无缘相见的孩儿,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住一样,闷的喘不过气。夫妻两个一时无话。 且说那王婆子自三房出来,便由人引着自偏门送出了府。才刚出了府,往东面走了几步,便进了一家小院。当院正有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蹲在地上捡石子儿玩,王婆子见了,欢欢喜喜招呼道,“红姐儿,你娘在家吗?” 小女孩抬头见是王婆子,嘴角一翘,甜甜笑道,“王妈妈好,我娘正在屋里和我大姐姐说话呢。我带您进屋。”一面说着,一面跳起来,一双小手在大红色绣花对襟小袄上蹭了蹭,亲亲热热的去拉王婆子,显见是熟悉的。 王婆子由小红拉着,往东面的正房去。一掀开绣着五福添寿的湖蓝色棉布帘子,便瞧见屋内母女两个对坐在炕上说话。那女孩子正扯着帕子抹泪,做母亲的正絮絮说着什么安抚。屋里面的炭盆烧的极旺,热热的将人一身寒气都轰了个干净。王婆子只觉得屋内干净温暖,很是明亮。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摆设比不得侯府富贵,却也堪比一般殷实人家了。 坐在炕上穿着墨绿色对襟褙子的妇人,正是贾蟠家的。一见王婆子来了,忙起身迎上来。“嬷嬷快里面坐。”一面说着,一面将人往上座请。 那女孩儿见来了人,忙不迭的擦了脸上的泪,羞的不敢抬头,只福身行了礼,便规矩的退到一边。 王婆子回礼,辞了辞便挨着炕边坐了。客气道,“我才在府里头办完了差事,正巧路过,来瞧瞧嫂子。” 贾蟠家的给大女儿使了个眼色,那大女儿极懂眼色,给王婆子和贾蟠家的添了茶,便领着小红,往里屋去了。 “差事办的如何了?”贾蟠家的将汝窑青花瓷的茶杯递给王婆子,一脸的关切。 “夫人交办的,哪敢不尽心。全都妥帖了,只等着三太太设坛祭拜呢。”王婆子双手接过茶碗,脸上少不得带了几丝得意。 贾蟠家的虽是个下人,却素来瞧不起王婆子这类三教九流。心里头虽然轻忽,面上却是客气和善。“真是辛苦嬷嬷了,大老远走这一遭。我们松少爷的病情如何?” 神婆大多都懂些医术,王婆子也不例外。她略一回想小姜松的样子,干脆回道,“小少爷本也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一直不见好,不过是药没有对症罢了。多修养几日也便好了。我给三太太开了灵符水,嘱咐了每日给哥儿用两次。保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叫哥儿活蹦乱跳的!” 贾蟠家的一听,心下满意。小姜松的病,本来就没什么。若不“医治”兴许早早就好了,眼下有了王婆子的符水,拖个四十九天以后,保准叫三太太落网。 这王婆子果然是混迹江湖许久的,做事到底妥帖。贾蟠家的心下满意,忙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绣着荷叶的锦绣荷包递给王婆子。 王婆子接过暗暗掂了掂,足足有七八两重,心里头委实高兴,嘴上越发殷勤的谢过。“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回头嫂子替我谢谢夫人。因着怕被人盯上,才没敢去当面跟夫人交差,转到了嫂子这来。” 贾蟠家的笑着起身,“嬷嬷这遭委实辛苦,夫人说了,事成之后还有更多赏赐呢。” 王婆子见她起身,知道是送客的意思。也忙跟着起身,说了些客气话,便告了辞。 贾蟠家的大女儿兰姐儿领着妹妹自里屋出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娘?松少爷的病……” 贾蟠家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小红。小红将嘴抿成河蚌状态。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不会说。贾蟠家的看着机敏的小女儿,一阵欣慰。又瞧瞧一脸苦相的大女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松少爷的病迟早是会好的,无非在床上多躺几日,也不碍事。你莫要操心旁人了,操心操心自己才是。” 兰姐儿听到这,又眼眶泛红,“娘,我在西府真的要过不下去了。您去求求夫人或者老太太,把我讨回来吧。” 贾蟠家的看着女儿消瘦的脸,小小年纪就被折磨的面容枯槁,心里头也是疼的紧。可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只能暗自咬牙,横下一颗心。“倘或不是你当初心气儿太高,惹恼了夫人,看在我的面上她也不会把你撵去东府,送给那不成器的小横爷。” 说到这,兰姐儿的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贾蟠家的瞧女儿花一样的年纪,却这般可怜相,心里又疼又气。拉过她来,嘱咐道,“你若是日日拉着这张死人脸孔,我是那横哥儿瞧着也烦,如何不打骂你的。本你送去给他的时候,就已非完璧,他如何不气?今日你也瞧见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主子。那枫哥儿可也不是良人。今日我便告诉你,你且断了再回枫哥儿身边的念头。我自会与人周旋将你从横哥儿身边讨回来,寻个老实人配了。” 第七十章 偷听二人组 小兰听了母亲的话,更是悲从中来。啜泣道,“我自幼跟在枫少爷身边,从没想过要伺候别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出府随随便被配给别人。” 贾蟠家的听见女儿的话,伸手便是一巴掌。怒喝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枫哥儿心里头若是有你,会任由夫人将你送给旁人?你在西府这些日子,他可想方设法去看过你?” 小兰未曾想过母亲会动手打自己,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贾蟠家的。一旁的小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到底是个小孩子,抱着姐姐也跟着哭了起来。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贾蟠家的颤抖着手,脸上尽是后悔的神色。可想着女儿这么糊涂,又瞧瞧还不太明白事理的小女儿,将心一横。伸手将小红拉了过来,仍旧高声道,“我自幼便告诉过你们,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就是摆正自己的位子,活的清楚明白些,别被那富贵迷了眼睛。”一面说着,一面等着小兰。“兰儿,当初你像红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就与你讲过。你们爹早就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可以依靠。在这府上,全靠我们娘仨相互扶持。我在夫人面前是得力的,也是这府上有头有脸的。只要你别贪心忘形,日子总能踏踏实实过好。可你全不听,一心想做那少奶奶梦。你是家生子,如何不知国府规矩。少爷成婚前的通房丫头,有几个得了善终的?且别说夫人如何容不得小蹄子魅惑主子,耽误前程。便就是将来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有几个能容得了自幼跟在少爷身边的通房丫头?我说过你莫要打少爷主意,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你不听,落得如今下场。我想方设法捞你出来,你竟还想着走从前的老路。你还要脸不要!” 这番话骂的又狠又急,小兰又羞又愧。索性趴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哭的浑身乱颤。 贾蟠家的见女儿这样,气的满脸涨红。拉过小红道,“你若也像你姐姐这般不知廉耻,我趁早打死你了事。” 被殃及的小红哭声戛然而止,一轱辘爬到姐姐身边。将姐姐强行拉了起来,奶声奶气道,“姐姐别哭了,原你是来求娘救你的,没头没脸吵了这一顿,没的自己家里头乱成一糟,反叫自己仍要回去受苦。方才咱们都听见了,夫人做事如何狠辣的。有这样的娘,想必枫少爷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心里头放明白些,早些摊开手来。咱们一家都有退路。” 小兰听见妹妹条理清晰的劝解,更觉得无地自容。捂住脸,哭的出气多进气少。 贾蟠家的未曾想到小女儿如此通透,心下稍安。口气也缓和几分,坐到女儿身边,强行拉下小兰的手。正色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我是跟着夫人陪嫁来的,自要对她衷心。如今我得为你们姊妹考虑,待你们都嫁了人,我也好跟夫人请辞,放我出府。” 贾蟠家的显然是不想将一辈子都栓在秦氏身上,虽然有点不忠的嫌疑。可为人母的,总得多为子女考虑。 小兰再怎么蠢笨也听的明白,抽抽搭搭道,“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母女三人总算意见一致,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那王婆子回去以后,又过了许多天,仍不见三房有动静。秦氏心中便有所察觉,“莫不是被老三媳妇看破了吧。”她心里头嘀咕,却不敢上前打探,以免露出马脚。 即便当下自己的用心真被三房看穿,只要不作出任何举动,对方就毫无办法。 秦氏只派人照惯例去关怀一下侄儿,送些补品吃食,余下诸事皆如寻常一般。 梁四舅接到姜柏的求助信时,正在北方某处草原上观看万物复苏。正在感受蒙古国的热情款待,并不急于回到中原。且姜松的病情本无大碍,他便大袖一甩,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子回信。将推辞之言写的合乎情理又饱含深情,最后付了一个药方。摔在了雄鹰的脚丫上,千里传音。 三老爷收到梁四舅的书信时,哭笑不得。只能按着方子去给儿子抓药,并且和三太太同心协力守在儿子身边照看。果然不出三日,松哥儿便睁开眼睛,软糯糯的跟爹娘要吃的。这场风波顺利结束。三房再次生机勃勃,秦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将这仇默默记到了姜采头上。 浑然不知情的姜采在危机解除时,没心没肺的带着碧丝、碧柳,约上姐妹几个去踏青了。 老太太不放心姑娘们独自出门,特意派了几个得力的婆子跟着。家丁、小厮也待了二三十个,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孙女们许多,这才将人放了出去。 贵府千金们,出门踏青也不可能真的走到野外去。无非是自家的院子逛腻了,去别人家的院子逛一逛。 而京郊,正有一处皇家出资建造的巨大园林供贵妇们游玩。每到春日好天气,这院子里能偶遇的人很多。 姜淮、姜玥喜好结交,自往那人多的地方凑趣。姜采、姜瑜喜静,便叫丫鬟们准备了茶炉、茶具,准备往湖边的半封闭亭子里喝杯热茶。 一行人才堪堪走近,便听得里面一阵轻轻说话声。显然这好地方,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姜瑜面露遗憾,嘟着嘴道,“要知道我们早些来了。” 姜采耳朵尖,似乎听见了里面有个声音有些耳熟。便对姜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姐妹两个互看一眼,心照不宣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阖京城上下不知多少人羡慕姐姐能有这个机缘,与英国公府结亲。可我瞧着,你却怎么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这声音尖尖细细,呆了几分娇媚。听起来,声音的主人不过十五六岁。 “旁人羡慕是旁人的事,我觉得不妥是我的事。却不好混为一谈的。”是邢曼春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带了点疏离。 “是邢家姑娘。”姜瑜凑到姜采身边咬耳朵。姜采点了点头,指了指亭内,示意姜瑜继续听。 第七十一章 罕见 对方似乎是有些诧异,略略拔高了声音。“除了死过一任夫人,有什么不妥?” “这便是不妥之处啊。”邢曼丽叹了一口气,自端了小茶几上的白瓷彩绘茶盅,抿了一口茶。 窗外的姜采和姜瑜对视了一眼。这位邢姑娘已经算得上大龄剩女了,不论她多么优秀,在眼下这个时代里,她是贬值的。能嫁给姜柏这种水准的鳏夫已实属不易了。 邢曼丽见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丝轻蔑,自知自己言语有误。可她素来性子冷淡,也不屑于再多解释。只顾自吃茶。 一旁的贴身婢女,叫翠烟的,忍不住替自家姑娘辩驳。“我们姑娘本也不是挑剔的。况英国府这样的门第,便当真结亲也是我们高攀。只是听闻,那姜少爷是个既贪花好色,又忘不了先夫人的。爷们房内多些女人倒也无可厚非,可若是对先夫人念念不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邢曼丽横了一眼翠烟,“多嘴!” 翠烟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的站在了邢曼丽的身后。 姜瑜拉了拉姜采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哥最是洁身自好,到底是谁在恶意抹黑他,拆散这门好姻缘。”言语间多有不平之色。 姜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耐心听下去。 “……家父与姜三老爷为同僚,对姜家几位少爷最是了解。不知姐姐是在哪里听说的谣言,竟污蔑姜柏大哥贪花好色?” 邢曼丽细眉微微一蹙,脸色有些难看。不论是谣言还是真话,照道理她都不可说出传话人是谁。但见对面姑娘的神色,心下倒是有些狐疑了。 “姜柏大哥素来风评极好,又生的风流倜傥。京中不知多少贵女趋之若鹜。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姐姐能说上这门亲事呢。姐姐若是对姜大哥的为人不放心,大可叫刑大人多处打听打听,看看是说他人品端方的人多,还是说他为人放荡的多。”那位同僚之女,语气中多有愤慨,对姜柏身份维护。 姜瑜偷偷站直身子,向亭内望去。急忙忙蹲下来对姜采道,“是户部尚书张大人家的姑娘。从前,咱们在祖母寿宴上见过的。” 姜采挑了挑眉,拉着姜瑜起身往远处走。这一波墙角听的也十分有意义。 “到底是谁,败坏大哥的名声,蓄意破坏大哥的姻缘。”走远后,姜瑜有些愤愤不平。 姜采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着,心里头正在细细盘查。定国寺初遇时,邢曼丽对姜氏女的冷淡似乎找到了缘由。而同秦妙音的十分热络投缘,是不是正是症结所在呢? 真是活了几辈子都改不掉喜欢同别人抢男人的毛病。 姜采心里闪过一丝厌恶,语气却颇为平和对姜瑜道,“谁想嫁给大哥,便是谁。不过恐怕此人也是白费心机,刑大人颇为满意这门婚事。稍一打听,大哥人品如何便真相大白了。” “说的也是,”姜瑜点头,“她倒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但这做法却委实让人恶心。若是叫我知道是谁,必定要她好看。” 姜采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爱说什么要她说便是。难道黑的还能叫她说成白的,白的偏说成黑的。她浑说一气,无人迎合,她便自觉没趣,算了。” 姜瑜不知可否。林姨娘素来教她要淡泊,做事要沉稳。她虽常常克制自己,可到底性子是有些急躁的,许多时候难以克制。见姜采这般淡漠,委实有些羡慕。心里头越发敬重起姐姐来。 姊妹两人本想找亭子休息,这样一闹,便只好往桃林里面搭建的草亭走去。 两人正有说有笑走着,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一身织锦玄袍,十分俊朗;一个身着暗红锦袍,英俊矜贵。不是别人,正是徐世卿和荣演。 他们俩怎么会碰到一起?姜采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转念想到自己如今已不是顾昭了,不必如此。 这种场合相遇,不甚相熟的人,自是避开为妙。可大家都已经看到对方,硬生生走开于理不合。 姜采和姜瑜只得垂首,侧身站在一旁。微微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徐世卿和荣演本正因为什么事情争执,心情并不大好,可瞧见姜采的瞬间,不快便烟消云散。他拱手行礼,十分客气道,“未曾想在此地能偶遇姜姑娘,真是荣幸之极。” 这句台词,姜采前世也听过不少。看来徐世卿只长年纪,且不涨搭讪的本事。 她垂着头,嘴角微微浮上一丝笑意。“我也不曾想能在此碰见侯爷。” 这本是女眷们常来游玩的地方,举凡贪花好色的登徒子才喜欢在此逗留。徐世卿听出话中深意,有些讪讪的。 一旁的荣演,目光沉沉的落在姜采身上,似有深意。 “我与世子偶然相遇,因言谈甚酣,不知不觉便走进了这片林子。”徐世卿最会化解尴尬,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不得不说很是迷人。 姜瑜在一旁偷眼瞧着,只觉得这两位都芝兰玉树般俊逸不凡。家里头的哥哥们虽已颜色极好了,可与这两位比起来却是相貌平平了。小女孩乍见英俊男子,难免有些害羞,她低垂着头,躲在了姐姐身后。 正常的女孩子,此刻的确是该害羞的。此刻姜采的异常反应,却让荣演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定定的看着姜采,想看她下一步要怎么应对。 徐世卿似乎是怕眼前这位小美人害羞逃跑,忙又殷勤道,“自那日皇宫一见,犬子常提起姑娘。说与姑娘极是投缘,今日若是长生能在此处,想来是极高兴的。他日若是有机会,在下一定向贵府拜帖,带犬子拜访。” 说他没有长进,大概是有些偏颇了。毕竟十年前,他不过怀中抱只可爱的猫儿来讨好素来喜欢小动物的女孩。如今已学会了用儿子来打掩护。到底也算是一种进益吧。 姜采微笑道,“按照规矩,侯爷便是拜帖也入不得内宅。小公子已逾七岁,大齐礼法不可随意进人内宅了。” 徐世卿脸色有些尴尬,荣演看向姜采的眼中满出一层浅浅的笑意,姜瑜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已被姜采拉着逃离了现场。 第七十二章 荒唐 荣演看着徐世卿铁青的脸色,莫名觉得心中畅快,忍不住讥讽道,“先夫人尸骨未寒,侯爷倒是好雅兴,又盯上了别家姑娘。” “男子丧妻续娶本是天经地义,何况爱美人心人皆有之。那么漂亮的姑娘,我喜欢一下有何不妥?”徐世卿剑眉维扬,一脸的轻浮。 荣演看着他这幅嘴脸,想到顾昭竟与这样的人同床共枕十年,便觉心痛。更不要提,自己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妹妹,为他身怀六甲。掩藏在毫无表情的面容下,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不是想替昭儿讨公道吧?想要我像你一般,为了她终身不娶?”徐世卿仍是一副玩味的神情看向荣演,似乎是竭尽所能的挑起他的愤怒。他冷笑道,“你别忘了,昭儿是我的妻子,生前同床,死后共眠。你就是有再多的情谊,她也不曾多看你一眼。” 顾昭一直是荣演心中的一颗刺,碰不得。徐世卿无疑又将这刺向心中推了几分,叫荣演再次清醒的尝尝疼的滋味。荣演深吸一口气,不接徐世卿的话,只沉声问他,“今日我来问你,要如何对待安庆!” 荣演不能光明正大的为顾昭撑腰,可作为安庆郡主的哥哥,他可以为安庆出这口气。 徐世卿以为早已抓住了荣演软肋,只要提及顾昭,他便会乱了阵脚。不料今日,他是有备而来。这反叫自己有些被动。他剑眉微微一蹙,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原我是要给她名分的,可她气死了昭儿,我断不能要她进门。孩子生下来,我会负责,但名分我给不了。” 荣演不可置信的看着徐世卿,是谁给他的胆量,让他敢这样对待祁王府。“你想娶姜家姑娘?” “你管我娶谁!怎么?还想要跟我较量一番,争抢一番?”徐世卿嘴角微挑,满眼轻蔑的看向荣演。“从前昭儿选我,如今采姐儿也会选我。要不要我们赌一局?” 荣演怒极反笑,忍无可忍,一拳挥在徐世卿的脸上。骂道,“你这无耻之徒,当年你是如何得到昭儿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如今竟想要同样的方式去侮辱姜家姑娘?你痴人说梦!” 徐世卿被打了几个趔趄,堪堪站稳,用大拇指揭掉嘴角鲜血。仍然一副欠揍的表情,“怎么,怕仍输给我?” 荣演见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委实觉得恶心。仍想要挥拳去揍他,可又觉的无趣。徐世卿见他这幅没有办法的样子,心中竟觉得十分畅快。笑着转身离开了。 姜采本已走远,可却发现自己掉了香囊,转身回来寻找,正见到二人厮打的一幕。 徐世卿走后,荣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后,蹲下身,双手捂着脸,仿佛一只困兽一般呜咽起来。 姜采躲在远处看着,只觉胸口似被人用重物锤过一般。眼泪也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他们俩从来都是这样,即便悲伤之时,也不可抱头痛哭。从前隔着礼数规矩,后来隔着生死。如今顾昭已逝,姜采就算有所有顾昭的记忆和感情,他们都没什么机会再续前缘的。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些人从始至终都与你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荣演在原地不动,姜采便不好冒然出现。一直躲在树后,不敢动。急忙赶来的碧柳见姜采靠在一棵树上,默默垂泪,吓了一跳。忙上前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碧柳拉到自己身边。好在荣演那边,不知安庆什么时候挺着肚子出现了,才掩盖住了这边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荣演看见妹妹,忙站起身来,方才的颓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掩藏在严肃下的关切。 安庆已近临盆,挺着肚子行动极其不便,由婢女扶着,十分吃力的走到荣演身边。“大哥,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荣演神色一滞,他再如何恼怒安庆的不检点,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仍不希望她伤心,受到伤害。可既然听见了,也没什么好隐瞒,她能早些明白,看清徐世卿为人也是好的。 “你既然都听到了,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父亲虽然恼你,可到底是亲生骨肉,孩子生下以后送走吧。待风声过了,我自会求父亲接你回府。” 能怎么办?家丑只能闷住。总不能真的像那些愚昧的“读书人”一样,一条白绫勒死她。 安庆似是心中不平,因为孕期浮肿的脸上表情略显狰狞。“你们两个竟为了一个死人吵了半天!我不明白,那顾昭到底哪里好,要你们一个、两个这般念念不忘。大哥,你竟还为了她哭!” 荣演完全跟不上妹妹的节奏,他和徐世卿打起来,明明是因为这厮沾了安庆的便宜还不想负责,啪啪打祁王府的脸啊!荣演明明是来给安庆撑腰的啊!他有些气竭的看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无奈道,“时至今日,你仍不觉得自己做出这般有辱门楣的事情是错。这么多年的书都得到哪里去了,起码的是非曲直,礼义廉耻都已经不懂了吗?” 安庆从未被哥哥训斥过,即便是被查出怀有身孕,被偷偷送往水月庵时荣演都没有一句责备。如今荣演这般疾言厉色,她又将过错推给了顾昭。“我想为大哥出口气怎么了?也让那个女人尝尝始乱终弃的滋味!那个被你捧在心上的人就知道礼义廉耻了吗?明明和你订了亲,却转头嫁给了宁远侯,她抛弃了你又夺了大姐姐的心上人,她就明辨是非曲直了吗?” 荣演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你竟是为了这荒唐的理由,和徐世卿有了首尾?” 安庆不置可否,仰着下巴,一副桀骜模样,眼睛里满是倔强。 荣演像是受到沉重打击一般,整个人颓然下来。 安庆见哥哥这样,眼泪也簌簌落下,“自幼大哥和大姐最疼我,你们一个终身不娶,一个远嫁他国,我如何不恨那罪魁祸首!我就是要她痛苦千倍百倍!本来想要她活着心痛,可谁知她竟……竟就这样没了。” 第七十三章 暗算 顾昭的死严格意义上来讲同安庆郡主的关系并不大,姜采心里很清楚,是谁下了五年的毒,熬干了她的心血。也很清楚是什么让她瞬间丧失了求生意志。 安庆虽然存了害顾昭的心,可手段却不至于置人于死地。冤有头,债有主,姜采不会寻错人。 可知道安庆想法的荣演,却倍受打击。他恨徐世卿糟蹋了安庆,辜负了顾昭。到头来,一切却都是安庆有意为之。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讽刺。若再能有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走顾昭,他不放手,今日的种种悲剧,就不会发生。 荣演兄妹离开后,姜采和碧柳寻了很久,都没能寻到丢掉的那只荷包。那荷包偏又是梁氏生前亲手绣的,上面绣着姜采的名字和小字。 回府后,刘妈妈见姜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安抚。“姑娘莫要伤心了,明日再叫人去寻一次吧。若当真找不到了,便也是先夫人不愿你日日睹物思人。” 她不是原装的姜采,自然不会睹物思人。她的失魂落魄,自然也有别的原因。可姜采却只能一副无奈忧伤的样子,“那是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件贴身之物了,上面还绣了我的乳名和小字,一针一线都是娘的心血。竟就这样丢了。只是丢了还好,若叫旁人捡了去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心头一惊,她不知细节,原来那荷包上还有姑娘的名字。若叫有心人拾去了怎么办?阖京城上下是不知道,娶了姜氏女,便是娶了泼天富贵。 刘妈妈强压着心中的惊慌说道,“那地方去的多是女眷,倘若真被旁人捡了,也是落在女子手中。想来过几日便有人送回来也未可知。姑娘莫要挂念了,今日累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姜采点头,就这碧丝的手用了一盏红枣汤。今日也着实累了,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早早睡下了。 阴暗手段未能得逞的秦氏却是辗转难眠。贾蟠家的在一旁端着一个汝窑粉青荷叶图的茶杯递过来,“夫人,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老爷还未回来?”秦氏接过茶杯,神色有些疲惫。 贾蟠家的忙在她身后又垫了一个软软的引枕,“书房的灯还亮着,还有门客在。” “不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闹的老爷这般繁忙。”秦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老爷忙些也是好的,后宅的事倒是无暇顾及了。老三媳妇到底是个明白人,总不会将事情闹大。” 贾蟠家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嘴上却仍是殷勤的劝着,“三太太是个明白人,想必日后也不大会同夫人抢理家的权力了。这府上到底是老爷说的算,当家夫人是您。” 秦氏觉得姜采成长的太快,三房她又难以掌控。事情似乎越来越糟糕。“不知妙姐儿那边怎么样了,总不能真叫柏哥儿娶了别家姑娘入门。” 贾蟠家的早就打听了细底,“表姑娘做事,夫人还有不放心的?那邢家姑娘已露出了不愿意结亲的意图。邢阁老本就不看好这门亲事,又最疼这个孙女,想必这亲事八成是难成了。老太太本就对表姑娘印象极好,此事若是不成,夫人尽管去老太太跟前说一说,准成。” “说来也是,论才情和样貌,妙姐儿可样样都比那邢家的木讷姑娘强。”秦氏有些自得,“老太太如今可以不让我管家,可孙媳妇进了门,总不好也不叫孙媳妇管的。这到底是国公府,是老爷当家的。总叫三房管着是什么道理?” 贾蟠家的点头,看起来事情好似都在像有利于秦氏的一方扭转。 可秦氏仍旧不满意,又叹一口气,“就算给柏哥儿娶了个我的侄女,老爷百年之后袭爵的还是柏哥儿。我的日子到底还是不好过的。” 贾蟠家的知道秦氏是又起了杀心,想要再劝,可又怕触了秦氏眉头。在一旁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秦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也没瞧贾蟠家的。她将茶杯放在一旁的雕花茶几上,往身后的引枕靠去。“到底还是不能留着他们两个的,若不然我的孩儿总要吃苦。”一面说着,一面又细细思索,忽而眼睛一亮,看向贾蟠家的,“你今日说,宁远侯似乎是对采姐儿有意,可是当真?” “当真。”贾蟠家的连连点头,刚刚浮上来的一点良知又消失殆尽。“我娘家侄儿,正在宁远侯府当差。是侯爷近前儿的小厮。说那宁远侯爷书房里挂着咱家二姑娘的画像呢。” 秦氏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那宁远侯素来荒唐,也胆子极大。倘或他真的相中了采姐儿,我们倒不妨推波助澜一番。” “二姑娘到底是嫡出,老爷和老太太如何舍得她去给人做填房。”贾蟠家的摇头,想着再寻些什么说辞来劝慰秦氏。 这可是一步险棋,一个不注意,恐怕真的会惹恼了老太太和英国公。 秦氏自认为手段了得,哪里会听劝。“她上次命大,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宁远侯先夫人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成亲不过十年,就熬干了心血。采姐儿的道行,到了宁远侯府恐怕过不了五年。若叫她死在娘家,我总会落得个恶毒继母的名声。若是死在婆家,与我何干?” 贾蟠家的嘴角抽了抽,“夫人三思啊。” 秦氏摆摆手,不想在听她废话。心下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能将姜采和徐世卿拧在一起。让他们先有了夫妻之实,最好。 此时,早已起了贼心的徐世卿正躺在床上细细摸索着手中的荷包。那金线针脚整齐的绣着姜采的名字,他越看越觉得别致。越摸,越觉得心头发热。 自顾昭之后,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想得到一个女人。 当年用在顾昭身上的手段,显然并不能在姜采身上行得通。他得细细思考一番,该如何将这小美人儿据为己有。 第七十四章 遣送 姜采的荷包没能再找回来,她心里已经猜了七八分。迅速做出了后续反应,去老太太处备案。偏巧刚刚陈述完过程,英国公便一脸喜色的进了门。 此时刚刚下了早朝,英国公没去衙门而是直接奔回府,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老太太要姜采进暖阁里避一避,也暗暗给了她偷听的权利。 母子二人常规的请安、问安后,英国公直接切入主题。“母亲,今日邢大人亲自与儿子言明了结亲之意。眼下是不是可以下定过聘了。” 老太太端了手边的细瓷浮纹茶碗,用盖子拨了拨茶叶。缓缓的摇了摇头,“我觉得这门婚事,不妥。” 英国公有些诧异,微微挑了眉,“还请母亲赐教。” “你们爷们不知内宅之事,这邢姑娘有拒婚之意,皆因听了流言挑拨。如此看来,却是个不容易辨别是非,心志不坚的人。这样的姑娘若是日后当了家,这偌大的府邸,东边的小姑和西边的妯娌闹了矛盾,她听了东家觉得对,又听了西家觉得东家不对。如何主持中馈?我们柏哥儿媳妇,日后是要掌家的。这样的媳妇,恐怕娶不得。”老太太声音和缓,却是字字铿锵。想必是已拿准了主意。 英国公沉吟,他竟不知这背后有这许多故事。心里似乎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少不得有点恼意。 老太太为了维护家庭和睦,又说道,“自来说亲就是这般,总有合适和不合适的。咱们并未下聘,正经请官媒来说。也做不得数。只能说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吧。这次你且与你媳妇商讨商讨,看看还有哪家姑娘合适,你们拿主意罢。” 老太太摆了摆手,顾自喝茶。 英国公一听,心中早已明了。老太太撂挑子,是为了婆媳不起间隙。问题出在了秦氏身上。 英国公惭愧道,“都是儿子不孝,叫母亲劳心。这次定然给柏哥儿寻个妥帖人家。”说着又沉吟半晌,“采姐儿如今的年岁,却也该说亲了。如今来提亲的不少,儿子还想请母亲参详。” 老太太瞄了一眼暖阁方向,轻轻咳了一声。“采姐儿的事儿,你也且与秦氏商讨一番吧。” 英国公见老太太这般,自是知道必定是秦氏做了什么惹恼了老太太。又陪了几句小话,便告辞了。 “出来吧。”英国公走后,老太太对着暖阁喊道。 姜采垂着脑袋,一步一步从里面挪了出来。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伪待嫁少女,姜采还是很好的拿捏住了表情和情绪。害羞、紧张又有点小期盼。 老太太看着她红着小脸的模样,忽然也起了玩笑心。拉着姜采在自己身边坐下,“采姐儿,你那荷包若叫一个翩翩公子捡了,来求亲,你嫁不嫁?” 老祖宗您别逗了,不被登徒子捡过去就不错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想着戏本子里的故事呢。姜采心里一阵吐槽,面上却又红了几分。“祖母,您取笑孙女儿。怕只怕这荷包惹来祸端呢。” 老太太轻笑,“能有什么祸端,英国公府的姑娘,等闲勋贵都不敢随意乱想的,我到瞧瞧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拿着我孙女的荷包起事。” 老太太出身尊贵,目无下尘,最是手段强硬。姜采来告状,自然也是怕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对付不来。若那荷包真的落入徐世卿的手中,以姜采对徐世卿的了解,恐怕麻烦颇多。听到老太太这话,姜采总归放心一些。转移了话题,“祖母,为何说邢家姑娘不可堪配?” 老太太端坐了身子认真看向姜采,“你觉得如今我们这府上如何?” 姜采没跟上思路,不知老太太为何突然扭转话锋。想到老太太心思澄明,最讨厌别人偷奸耍滑。于是便老实道,“有些乱。” “你可知为何乱的?”老太太循循善诱,很有耐心。 姜采摇了摇头,她是半路杀来的,的确不知前因后果。 一旁的田妈妈看祖孙二人要说体己话,便将屋内伺候的人都领了出去,独留了两个心腹。又将门窗都关好,亲自给祖孙两人添了热茶。 老太太看着姜采,一双眼睛里都是郑重。“因为当家主母,不能明辨是非,立身不正。” 姜采有些吃惊,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明说。这是摆明了不隐藏对秦氏的不满意。老太太见姜采愣住,也不解释,又接着说道,“过去你母亲在时,一惯柔善。对待下人宽厚没错,可不能一味纵容,失了主子的威严。她在时,因过分宽宥,纵了刁奴害主。府内人心涣散。而后便是现在的秦氏,她面上和善,却心狠手辣。容不得旁人插手庶务,频繁使用阴渍手段,一直闹得家宅不宁。” “……”老太太突然说的这么直白,姜采有些不知如何接话。这一双眼睛忽闪着疑惑的光芒,直直的看着老太太。 这位祖母的路数她实在是摸不清。内宅女人最善于的就是一肚子弯弯绕的花花肠子,一句话要绕三里才能说清,就连自诩直白的她也要绕一里。老太太突然这么单刀直入,她有些懵了。 老太太也知道信息量颇大,姜采接受起来需要点时间。可她似乎却有些急迫,“内宅生乱,皆因主母不利。你父亲还算中正,未作出偏宠一方的错事。府内还算能稳住根基。那邢姑娘耳根软,又没有主意。断然不可能做个好主母。如今府上虽乱,可到底有我坐镇。日后我若不在了,谁还能镇得住?陛下如今身体渐微,你父亲作为朝中重臣,正是出力之时。此刻若是家宅不宁,势必要影响你父亲。祖母想要整顿内宅,所以需将你送走。” “送走?!”姜采心中大惊。什么样的大动作,才要将她送出府去。 老太太点头,“我已与你外祖母联络过了,由你表哥将你接去登州。待家里风波过了,再将你接回来。” “祖母!”姜采伸手握住老太太的手,所触再不是过去的温暖,而是一片冰凉。见她神色隐隐露着疲惫,心下不忍,“祖母,我到底是姜氏子孙,应与大家共患难的。孙女虽然是小辈儿,不能帮衬祖母整顿,可到底能陪在您身边。” “不行,”老太太斩钉截铁,“我要做的事,你半点都参与不得。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们兄弟姊妹总该齐心。这恶人,由我来做。” 第四十五章 揭穿 姜采还想在争取一下,一直站在一旁的田妈妈上前劝慰。“姑娘便听老太太的话罢。老太太这许多年来为姑娘做了多少打算,眼下就差这最后一步了,万不可出错的。” 果然英国府有很深的秘密。姜采看着老太太鬓间白发,心中不忍。揉了揉眼睛,终究还是点头应了。“孙女全凭祖母做主。” 老太太似是松了一口气,怜爱的抚了抚小孙女的头发,目光中多有不舍。 姜采不知道老太太到底要做什么,可看她的样子似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自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后,英国公便快步回了房。秦氏此时正在整理新置办的春日衣料,见英国公回来,手上翻看料子的动作未停,开口道,“老爷今日怎回来这么早,正好与我瞧瞧,这里哪一匹料子好些,送去给祁王妃。” “你何时与祁王妃交好了?”英国公由人伺候着脱掉外衫,换了一件常服,走到秦氏身边,双手负于身后瞧着桌上的面料。 紫檀木雕花大圆桌上,铺陈摆列了七八匹布料。苏绣、蜀绣、湘绣锦缎皆颜色十分艳丽。英国公蹙了蹙眉毛,“祁王妃喜欢艳色?” 秦氏点头,“每次见她都身着颜色衣服,我捉摸着该是喜欢艳色的。祁王妃本就性子活络,应该没错。” 英国公不置可否,转身在一旁靠墙放着的酸枝木雕花浮纹太师椅上坐下。点了点桌子,示意秦氏坐过来。 秦氏上前,亲自给英国公斟了一碗茶,便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老爷有什么事儿?” 英国公自抿了一口茶,状似漫不经心,“柏哥儿的婚事。” 与邢家说亲,英国公一直没有理睬秦氏。今日突然提起,莫不是真黄了吧。秦氏心头一喜,面上却毫不显露。“可是要去换庚帖了?” 英国公眼角扫了一眼秦氏,心里佩服她的演技。摇了摇头,“邢家的婚事,退了。” “为什么?”秦氏佯装惊讶,连手里的茶杯都戏分很足的抖了抖。 英国公瞧了一眼洒在桌面上的茶水,剑眉一挑,“没什么,不合适。” 一旁的贾蟠家忙上前给秦氏递帕子擦手,又将桌子迅速擦干净,为秦氏斟了一碗新茶。并且恰到好处的递了一记眼色给秦氏,示意她拿捏好分寸,演技不可浮夸。 秦氏收到讯号,忙心里建设一番,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的看向英国公,“老太太一直不是很喜欢邢家姑娘,还同邢家老太太见过面了?” 英国公想了想,决定还是点一点秦氏,于是便道,“邢家姑娘不知道哪里听了谣言,便有些动摇。” “邢家退亲了啊?”秦氏一副忧虑的模样,仿佛被邢家退亲很是有失颜面。忙善解人意道,“莫不如我再去邢家走一趟吧。” “谁告诉你她家退亲了?”英国公声音一凛,“谣言止于智者。柏哥儿如何行事,人品如何,众人皆知。岂是有心人几句是非之言就可抹黑的?邢家自然识破了谣言,愿与我们结秦晋之好。可惜老太太瞧不上了,便着我回来与你夫妻两个商讨,该给柏哥儿重新物色人选。” 这番话,听的秦氏有些心惊肉跳。既然知道是谣言,是不是也知道了谣言的源头。便是知道了又如何?谁人人前不说人,谁人人后不被说。秦氏迅速战胜心中的不安,“老爷可有什么心仪的人家。” 英国公摇头,“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心仪人家,才来讨夫人的主意。素日里你们女眷来往,你瞧着,哪家的姑娘好些。” 秦氏略一思索道,“锦乡侯府三房嫡长女,如今十七岁,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极其温和。” “老侯爷的三儿子是个酒鬼。”英国公摆了摆手。这种混账岳父,要来做什么? “那南乡侯的嫡幼女,如今也未婚配。虽然样貌不出众,可性子却是极好。我也听人说过,她自幼由老夫人一手调教,管家理事,最是能干。”秦氏继续提供。 英国公还是摆手,“南乡侯曾牵涉进前太子案中,近两年才恢复了爵位。”有前科的罪臣,联姻是想给自己找麻烦? 秦氏抿唇,似乎又思索一番说道,“宁远侯府如今还有个没出阁的姑娘,是已故老侯爷的掌上明珠。” “宁远侯府刚死了的夫人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子。”镇国公府和宁远侯府已经水火不容了,皇后恨不得吃了徐世卿。跟他们家结亲,是脑子不好吗? 秦氏可不是这么笨的人。 英国公转头看向秦氏,一双眼睛如静谧湖水,深不可测。 秦氏心里打了一个突,绕了半天,终于说到,“还有我娘家的侄女,三哥哥家的妙姐儿。前儿在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间的。老太太极是喜欢。” 英国公等的就是这句话,猛的将手拍向桌案,震的茶盏叮当直响。“你绕了好大的圈子,目的就是要柏哥儿聘了你那娘家侄女。你当我不知谣言从何而起?我娶你进门,这许多年来,你惹了多少祸端。我处处忍让于你,今日你竟然要算计我的一双儿女。” 秦氏被吼的一愣,完全想不到英国公会爆发。眼泪都忘了流,只定定的看着英国公。半晌后方才挤出眼泪来,“老爷为何如此说?” 英国公看着她这幅样子,委实觉得寒心。自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扔在桌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氏颤抖着上前去将那牛皮纸包打开,里面包着的竟是一个贴了灵符,浑身扎满了针的布娃娃。上面还写了姜采的名字。这……一直藏在她陪嫁的那个紫檀木镶金边的妆盒里。怎么会到了英国公的手里。 “你千方百计阻碍柏哥儿婚事,又使用巫蛊之术诅咒采姐儿,你安得什么心?我若将这样东西拿到母亲面前,足以叫你下堂!”英国公字字铿锵,句句雷霆。 虽然证据摆在眼前,可秦氏怎么可能这么认输。 第七十六章 软禁 电闪雷鸣之间,早已在心里把事情的始末推演了一遍。哭道,“我与老爷成亲十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老爷竟这般不信任我。随便什么人拿出所谓罪证,便将这恶毒的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 英国公眼露厌恶之色,一旁的贾蟠家的脸色有些发白。 秦氏扯过锦帕捂着脸,“当年我爱慕老爷人品端方,放着别家的正头太太不做,嫁与老爷做填房。宁可顶着做人继母的难处,也愿和老爷长相厮守。可老爷却是这般思量我。柏哥儿和采姐儿虽非我亲生,可到底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会害他们?我就是想要娘家侄女嫁进来也不过是瞧我那侄女处处都好,想着嫁给柏哥儿与两家都有好处。采姐儿自幼病弱,我虽不及亲娘处处妥帖照顾,可也没叫她吃过苦头。这么许多年来,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吖!老爷这般怀疑我、训斥我,真真是寒了我的一颗心。”说着便伤心哭起来,渐渐哭断了气后,猛的将脸从双手中抬了起来,满眼愤恨不平,“到底是谁蛆了心肠,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害我!” 英国公剑眉微蹙,因为手里抓着太多秦氏的把柄,此刻看着她卖力的表现,只觉得演技拙劣。懒得再与她多言,只道,“要我叫人来对峙?” 秦氏到底心里有鬼,心里也似打鼓一样。可面上却仍然一副无辜伤心的模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爷若是厌了我,休了我便是。何苦泼这一盆脏水!” 伤心和绝望拿捏的恰到好处。英国公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娶了个戏精。这内宅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每个女人似乎都有十八般武艺。只要男人稍加留心,就能看到很多精彩瞬间。 英国公现在无心欣赏秦氏演技,只觉得胸口气闷难当。看了一眼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贾蟠家的,思索一番后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念在一双儿女面上,我今日自会留你一条活路。日后你当谨守家规,再不可总任何逾矩之事。儿女们的婚事,全凭母亲做主!” 说完,便拂袖而去。吩咐人将秦氏的院子封了起来,每日换三班人马看守,不许秦氏走出院门一步。 秦氏破例成为了英国府头一位被软禁的主母。 一时间英国府上下,人人自危。 姜淮觉得,这一定是姜采作祟!姜枫羞愧的在兄弟中抬不起头。三太太觉得自己清闲的日子可能到头了,四太太恨不能抚掌叫好。 老太太一口热茶喷了对面的田妈妈一身,“老爷把秦氏软禁了?” 田妈妈拿出帕子来擦身上落下的茶渍,点了点头。“老爷似乎很是生气,不准夫人出门,也不准人去探望。四姑娘已经在老爷面前哭了几个来回,不是叫婆子拎出去,就是叫小厮拦在外头。三少爷也去求了情,老爷摔碎了一整套的汝窑茶具,也再不敢近前了。恐怕这次老爷是真下狠心了。” 老太太揉了揉眉心,“看来,前些日子的查访,老爷掌握了更多细节。府里是该整顿了。”一面说着,一面道,“梁家的三少爷还没到吗?” 田妈妈摇头,“二少爷已经出城去接了,因是临近太后圣诞,这几日进出城监管极严,便是过个城门,走个程序也要费些时日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想着左不过这一日人便到了。便又吩咐人去督促姜采好生收拾随行的东西。 姜采的屋子里此时众人皆在忙碌。姜采却是有些茫然的坐在格棱窗下的梨花木圈椅上发呆。 “登州其后温热,多带些薄衣服要紧。” “路途遥远,多带些姑娘喜欢的吃食要紧。” “登州虽也属北方,可到底与京城不同。姑娘怕是会不习惯,难免头疼脑热,带些祛湿除热的药才是要紧。” 碧丝、碧柳并宝环、金钗几个正热烈的讨论着应该带些什么。 刘妈妈此时正掀了帘子进门,径直走到姜采身边。“姑娘,老太太吩咐,这次出门要多给姑娘带几个人手。您瞧着该带谁走,该留谁看家,奴婢这里记好了可去老太太处报备。” 听了这话,小丫头们都满眼希冀的看向姜采。陪着姑娘出门游山玩水,这可是再好不过的差事。 姜采看了一眼众人,心里有些犯难了。“路途遥远,若是随行人数太多,恐怕会找人侧目。不如少带些人手,物品罢。外祖母知道我去小住,必定已经备齐了人手,用度。” “老太太说,正是路途遥远,才该多带几个人伺候,以防万一。”刘妈妈继续道。 碧丝、碧柳两个人素日跟在她身边最为得力。可她们两个也是管事丫鬟,若都带走,院子恐怕看不住。金钗、宝环虽不如她们两个贴心,却也堪得重任。刘妈妈有银钱上的生意要打理,郑妈妈要管着院子。两个都走不开。 姜采想了想道,“只带了碧柳和宝环吧,余下的都留下。院子里没人看护可不行。郑妈妈要在家管事,刘妈妈要帮忙打理银庄。眼下殷妈妈身子已经大好了,派人去接进府里,随我一并出门吧。” 金钗咬着唇心里有些不痛快,郑妈妈多少有些失落,刘妈妈却觉得这再妥帖不过,忙不迭的去给老太太回话。 姜采这边箱笼收拾的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按理应该在日落之前到府的梁三少爷仍然没有踪影,拐带着连去迎接他的姜栋也不见了踪影。 戍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姜栋便派人回来送信。梁三少爷入城后,以多年未踏足京城,要领略一番京中繁华为由,硬拉着姜栋去了京城最贵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特色山珍海味,大快朵颐。姜采委实心疼姜栋的荷包,老太太咬咬牙,自掏腰包填补上了孙子这次的招待费。 姜柏火速赶往宴请现场,试图用酒量震慑住这位表弟,告诫他互送姜采是不要这么不靠谱。可第二天早上,醉到不省人事的姜柏大哥被小厮抬着进了门。梁三少爷却是一副神清气爽、气定神闲的模样去给老太太请安。 第七十七章 表哥是美人儿 梁奕由人引着进了荣寿堂,一路上竟引了不少人侧目,年轻的婢女们皆是面上绯红一片,忍不住偷看。 饶是见过许多世面的百灵,掀开帘子迎接他的一瞬间,也心似小鹿乱撞了。 众人如此骚乱,梁奕却似浑然不知。见人一概温和笑着,走到老太太跟前也是十分周到的行礼问安。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昨日都怪我,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酒,累的两位表兄彻夜未归。老祖宗莫恼,若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梁奕长身玉立,着一件金线绣着云纹的天青色圆领直缀,腰间束着玉带,缀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他说话时双眼含笑,脸颊酒窝若隐若现,越发显得俊眉修目,唇红齿白,生的十分好看。 都说登州梁氏出美人,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偏颇了,恐怕不仅仅是出美人儿,还出美男子。自诩非常见过世面的老太太,看着立在眼前的梁奕也委实惊艳了一把。 世间竟真有男子可生的容貌异常俊美,却又不失阳刚之气。偏他又是个说话极讨人喜欢的孩子,老太太哪里还有责罚的心。只叫人快些上茶,要梁奕坐下说话。 “说什么责罚不责罚,你们兄弟又不是出去胡闹。不过多吃了几杯酒有什么要紧。”老太太抚了抚鬓间白发,显然心情极好。“你祖母身子一向可好?” 已逃出家门半年有余的梁三少爷毫不含糊的点头,“祖母身子再硬朗不过,我们兄弟若是淘气,她可举着拐杖满院子追打,训斥时更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全不像个老人家!” 老太太笑的双肩直抖,“你这泼猴,若叫你祖母听见了,岂不真要用拐杖打你。” “祖母到底年纪大了,若真跑起来,还是我跑的快些。”梁奕一本正经,一双眼睛似是永远含笑,带着一层水雾。 屋内众人皆轻声笑了起来,老太太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闻讯来看美人儿的四太太此时正掀了帘子进门,见得屋内其乐融融的气氛,也凑趣道,“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多许久没见老太太笑的这般开怀了。”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已经起身行礼的梁奕身边。拉了少年的手上下打量,“呦,这可是我那大嫂子的侄儿?生的怎么这般俊,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梁奕仍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老太太忙介绍,“这是你四婶。” 梁奕忙唤了一声四婶。他多少对英国府有些了解,知道四老爷是个混球,看向花容月貌的四太太难免带了几分同情。 跟在后面微笑看着梁奕的三太太见他向自己看来,便自我介绍道,“我是柏哥儿的三婶娘。” 梁奕也客气的打了招呼。大家相互嘘寒问暖一番后,各自坐了下来。正在理家的三太太对老太太道,“昨日我便吩咐人将朝阳堂边儿的小院儿打扫出来,又拨过去了几个丫鬟、仆妇。今日奕哥儿便可在那休息。”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对梁奕道,“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去寻你三婶说。莫要委屈了自己。” 梁奕欠身算是向三太太行了礼,“劳烦婶娘。” 三太太和蔼的摇摇头,“你只管拿这里当自己家住着,莫要客气了。” 众人客气的话,梁奕一概听了。老太太见他态度谦虚,举止有度,又多了几分喜欢。顺势追问,“如今你父亲为一方父母,打理地方庶务,委实辛劳。这几年也未见进京,亲戚间走动也少了。当年你父亲在京为官,你常来府上同采姐儿几个一道玩耍。你可还记得?” 三四岁的事情应该是记不清的吧?梁奕笑着摇摇头,“大抵是太过年幼,已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表妹比我小一岁,幼时粉雕玉琢很是讨人喜欢,外祖母最是疼她。其余一概不记得了。”一面说着,一面扫视屋内一圈,“今日怎不见表妹?”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到了。 四个几乎一样打扮的姑娘鱼贯而入,梁奕的目光不自觉的便落在了姜采身上。眼中一贯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似是浮上一层哀伤。 姜采与他四目相对,只觉胸口一窒。梁奕和颜值鼎盛期的荣演不相上下,可姜采不是花痴的人,如何会有这般异样感觉。 来不及多加思索,四夫人已经热情的开始介绍,四位妹妹都是谁。 梁奕一概客气的见了礼,姜淮面色绯红随着姜采叫了一声表哥,姜玥垂着头不敢多看匆匆行礼,姜瑜仿佛对美色没什么概念,很是大方的喊了一声表哥,然后跟着姐姐们入座,又开始一贯的神游作风。 姜玥从未见过梁家人,今日瞧见梁奕这般风骨,又想到秦平作为,早已悔恨不已。姜淮也被这美色冲击的春意荡漾,可一想到荣沐能给她带来的荣耀,便又冷静下来。 唯独姜采,总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神色有些恹恹的。 梁奕很自然的关心道,“瞧着表妹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轻柔低沉,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姜采不自觉的抬起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心口的不适感更重。她蹙眉摇了摇头,“大概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有些没精神。” “可我瞧着,你似是心胸不畅。”梁奕很认真的看着姜采。 姜采也回视他,却不答话。 老太太正好瞥见两人对视,清了清嗓子。问道,“采姐儿,你的箱笼可都收拾妥帖了?” 姜采忙将目光自梁奕身上挪开,看向老太太,“昨日便都收拾妥帖了,随时都能启程。” 老太太点点头,看向梁奕,“奕哥儿舟车劳顿,且多修整几日吧。况你多年未曾回京,想必也有许多人家要去拜访。” 梁奕摇头,“这次我是专程来接表妹的,要赶在祖母寿辰之前将表妹带回去。启程越快越好。” 真是个上道的好孩子,老太太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我若没记错,你祖母该是下月初九的生辰,这么算来时间却是不充裕了。” 梁奕点头道是,“若是允许,我想明日便带着表妹启程。” 老太太很是高兴了应允了。一旁未听到半点风声的三太太和四太太同时愣住了。姜淮和姜玥同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姜瑜后知后觉,茫然的看向了姜采。 第七十八章 胸前一凉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梁奕,老太太自掏腰包在正堂内摆了宴。只用了一座黑漆描金百宝嵌屏风隔开了男、女席。两桌虽然互相看不到,却能听到彼此对话。 因秦氏被软禁一事,姜淮与姜采同席而坐,觉得十分煎熬。她越是神色自如,姜淮越觉得刺眼。混在女眷席中的姜子明此刻赖在姜采身边,也让姜淮觉得十分眼热。手刚放在桌上的建窑茶叶末釉小圆盏上,一旁伺候的红缨,便执了青白釉直壶来斟了洛神花酒。伏在姜淮耳边轻声道,“姑娘稍安勿躁,翠竹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帖了。” 姜淮眼睛一亮,偷瞟了一眼正在哄着子明吃饭的姜采,原本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自举了杯盏抿了一口酒。 姜子明因白天贪食,多吃了一些果子,此刻再不肯吃饭的。姜采为了哄他,只能自己卖力的将汝窑浅绛彩福寿纹碗内的汤汁喝了个干净。子明看着姑姑喝光了一整碗汤,也只能赏光的喝了几口,而后再不肯用。 姜采方才只顾着哄小孩子,却未曾注意味道。此时回味,却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煮这么甜的汤。 姜淮在一旁看着姜采将汤喝光,似是松了一口气。拉过想要跳下去玩耍的子明说道,“四姑姑也吃好了,陪明哥儿去外面玩好不好?” 子明虽然不喜欢姜淮,可他素来乖巧,只能赏脸点头。有些恋恋不舍的看向姜采,“二姑姑,你也一块?” 姜采已经被这个小魔头磨了一顿饭的功夫,再没力气与他缠闹,只摆了摆手,“姑姑还没吃饱,你且先去玩吧。” 子明嘟着嘴,虽不高兴,还是乖巧的和姜淮走了。 他们姑侄走后,姜采只觉得双唇有些麻痒,又因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压抑,便早早离席,去外面走动。 碧柳见姜采起身,忙抱了一件鹤氅追上来为姜采披上。“姑娘,外面凉,您不若去东次间坐一坐,奴婢给您要杯茶来吃。” 姜采摆了摆手,推开身上的鹤氅。“我觉得有些闷热,去外面透透气。莫要去叨扰旁人了。” 碧柳见姜采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以为是不胜酒力。“那奴婢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吧。” 嘴唇发麻,头有些晕沉沉的状态,似乎真像吃多了酒。姜采点头,“也好,我在院内老槐树下坐着,你一会便去那寻我吧。” 碧柳点头应是,匆忙忙走开。 姜采抬脚要走,却觉得眼前景物似在旋转,头晕的厉害,整个人也突然没了力气。软软的向后倒去,此刻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的扶在她的腰间,稍一用力,便将她扶了起来。 “采儿小心!”那声音低沉悦耳,很是熟悉。姜采侧头,入目却是秦平怎么看怎么淫邪的那张脸。 她头疼的厉害,用力挣了挣竟半分力气使不出来,人只能软软的靠在秦平身上。 秦平一脸关怀,借力将姜采揽进怀中。“采妹妹定是不胜酒力,不若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 姜采心中大怒,身上却用不出半点力气。“你放开我!”她只能尽力挣扎,可却因嘴唇发麻,说出的话都含糊不清。 这愤怒的话停在秦平的耳朵里却是软软糯糯的,好似某种邀约。少女身体柔软馨香,秦平有些心猿意马。搂着姜采,便穿过回廊,往小门处走。 穿过那小门,便入了老太太的佛堂。素日里除了老太太礼佛时会去,那里都不大有人走动,最是僻静不过。这个登徒子拉她去那做什么?他又如何做到这么了解英国府内地形的。 姜采回想起桌上姜淮的举动,暗骂自己是猪,竟然不小心着了道。真是低估了这小姑娘的道德水平! 方才她自屋内出来,便觉有些奇怪,素日里门口都有丫鬟、仆妇守着,可今日这样热闹,门口却有些清冷。她原以为是守门的玩忽职守,看主子们聊得正酣,便顾自去吃酒玩乐。眼下再想,恐怕是被人动过手脚,清理了一番。 好歹也是深宅大院打拼过多年的,今日竟栽在了这等事情上。姜采心中愤恨不已。可因失去了力气,一丁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踉踉跄跄的跟着秦平走。 大概是秦平嫌弃姜采动作太过迟缓,唯恐被人撞见,索性将姜采打横抱起,加快步伐,一脚踹开红漆角门,抱着姜采躲进了小院儿。 “你放我下来,”姜采已放弃挣扎,只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一双眼睛毫无波澜的看向秦平。“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待我,可你当知,在我英国府对嫡出小姐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该承受怎样的后果。” 姜采因双唇发麻,语音有些不祥。但却并不影响秦平听清,他似是毫不在意。“今日并无人知晓我来过贵府。”一面说着,一面将姜采抱进了佛堂后的暖阁内,将人放在了软榻上。他栖身上来,将姜采压在身下,双眼因激动有些泛红。“只要你不说,今日便不会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姜采惊怒,身上完全是不出力气,只一双眼睛满是愤怒的瞪着秦平,似要用目光将他射穿。 秦平见她这幅样子,反而更加来了兴致。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衫,一只手贪婪的抚摸着姜采精致的脸庞。“自那日见过以后,我日日想着的都是你这张脸。不论同谁云雨,我都没办法投入,心里只念着你。” 姜采见她那副贪婪模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能将晚饭吃过的东西都呕出来。偏此刻自己一分一毫都动不得,只得软言道,“你这般用强,是要我恨你一辈子不成?你若真心爱慕我,大可同我父亲提亲。” “提亲?”秦平冷笑,“你以为我要娶你?你们姜家的女孩一个、两个都甚是好笑。我无非是想要尝尝不同味道罢了,为何要将你们娶回去?” 此刻的姜采,终于深刻的领悟了一个词——色胆包天!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姜采侧头,躲过秦平落下来的追吻。喝道,“我与寻常女子不同,即便受辱也绝不忍辱。即便身败名裂,我也不会忍下今日之事!” 秦平手下动作一顿,随机咯咯笑道,“便是那样又能如何?你急着告诉天下自己是个残花败柳,与我何干?” 嘶~的一声,姜采只觉得胸前一凉。 第七十八章 把柄 眼前如此美景,也让秦平呼吸一滞,还未等他将脸埋进这日思夜想的温柔乡,脖领便被人拎住,猛的一提,将他扔了出去。 姜采只觉眼前一黑,左右一滚,被人用身下锦被裹了起来。接下来便是秦平的哀嚎声,待他没了声音以后,姜采便被人连人带被一起扛走了。 再次见到光明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面前跪着泣不成声的碧丝、碧柳。 姜采挣扎着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疼,后颈似乎被重物击打过一样疼痛。碧柳忙爬起来,在姜采身后塞了一个引枕,扶着她坐好。哭道,“姑娘,您总算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姜采看了看屋内未燃尽的灯烛,知道此刻已经入夜,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的中衣,自也知道已有人伺候过她更衣洗漱,于是便问道,“是谁送我回来的?家中可已知晓此事了?” 碧丝看她这般镇定,猜她心中定然是极度悲愤。更是哽咽难言,反而是粗线条的碧柳,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姑娘放心,老爷和老太太都为您做主了。那作奸犯科的罪魁祸首知道事情败露,也已投缳自尽!” “谁?”姜采追问。 “甄姨娘!”碧柳一脸愤恨之色。“她本是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由夫人做主抬了姨娘。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竟然用这种阴渍手段暗害姑娘!” “是她吗?”姜采喃喃自语,暗暗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疼惜她,原想要她远离是非,可如今看来,她根本躲不过。从决定为殷妈妈一家讨公道那天起,不管她做的多么高明,仍旧还是卷进了是非之中。 被接回府内的殷妈妈,此刻端了一碗安神汤进门。见姜采呆呆的靠在床上,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她将手中的龙泉窑青釉莲瓣碗递给一旁站着的宝环,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去伺候姑娘用了安神汤,劝她睡下吧。这件事,老爷和老太太会闷得死死的,绝不会委屈姑娘的。” 宝环也目露悲切,知道殷妈妈与姑娘感情非同一般,定然十分悲痛。很是贴心的接了碗,点头,“妈妈也放宽心,姑娘最是坚强不过的,必然会熬过这一关。” 殷妈妈点头,又偷偷看了姜采一眼,扭头躲了出去。 宝环端着安神汤,伺候姜采,还未等说什么安慰的话,姜采便三口两口的喝下了汤汁。反而安慰几个哭的可怜兮兮的女孩子,“我没什么大碍,相信父亲和祖母也定然会为我做主。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今日该谁值夜留下,余下的便去休息吧。”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空碗递回去,顾自躺好,将被子盖好。并示意她们几个将床幔放下,她需要好好睡觉了。 姜采遇到袭击这件事,其实并未传扬开来。知道的无非是老太太、英国公并姜采以及他们的心腹,当然还有救下姜采的英雄。这些人都是咬死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另外可能说出去的,便是行凶者,以及策划者。秦平已经没有机会说什么了,而策划者东窗事发,为了保护自己也会守口如瓶。姜采的清誉,暂时已经保住了。可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太太此时歪靠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对着坐在对面垂首听训的英国公道,“我原本想要将采姐儿送走,再着力整顿内宅。为的不过就是保住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的友爱和睦。可今日竟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他们兄弟之间,怕是必须有舍有留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英国公如何不疼自己的孩子。虽然心疼姜采,可也总得为自己的骨肉争取。“母亲,孩子们都还小,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前脚采姐儿才出事,后面甄氏便投缳自尽,岂不正是畏罪自尽。玥姐儿自幼并未在她身边,她们母女素来也不亲厚,恐怕孩子并不知情。” 老太太冷笑,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弄。“怎么?你竟认为是甄氏所为?她一个姨娘能买通府上这么多人?” “……”英国公静默。 老太太看了看一旁的田妈妈,田妈妈会意,亲自领了屋内伺候的众人退了出来,只自己一人返回来贴身伺候。 “正院内当值的丫鬟、婆子,素日里小佛堂当差的管事暂且别论。这都是内宅之人,使些银子,要她们别处寻些乐子,玩忽职守却也可以做的。可那门房守卫呢?却不好轻易收买罢!咱们家素来规矩及严,姨娘们等闲不可轻易前往前院。若是去了,也必定会有人来我这里报备。她能买通门房放秦平进来,又能将各处耳目清理干净,还能在采姐儿的吃食里下药。你以为甄氏有这样的本事?!” 英国公被老太太说的哑口无言。秦氏已被软禁,可她的心腹还行动自如。 “甄氏是什么样的性子?当年就是查出与人私通都能为了活下来巧言令色,如今会为了这件事自尽?你真是抬举她了!”老太太冷哼,一双眼睛冷冷看向英国公。“当年我便说,你不可妇人之仁,留下祸根。正常男子被姨娘这般侮辱,哪有留下的道理?我不知当年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甄氏捏住,才要她又在这英国府立住了脚。我只知道,如今因你的过错,我好好的孙女险些被人糟蹋了。如今还未定婚事,怕是就要被迫嫁给他人了!” 英国公想到姜采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也是愧恨难当。自知无颜面对老母亲,只将头更低了几分。低声道,“都是儿子不孝……” “你闭嘴!”老太太断喝,“你这不孝、该死我听的多了。你死了,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你少给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只问你一句,甄氏到底拿住了你什么秘密,是不是秦氏也拿住了你的把柄!” 正是春日乍暖还寒时节,老太太尚且要裹着薄被才能堪堪维持温度。可英国公,此刻却已经一身薄汗。 第八十章 讨个公道 母子二人目光对峙,空气中似有火光流动。英国公虽然心里藏着事情,可久居朝堂,不可能自乱阵脚。 “秦氏和甄氏的事情,儿子一定会处理好。”英国公避开话题,给老太太做了保证。 女儿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他想的仍然是维护自身利益,保住自己的秘密。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情绪平稳下来。冷着声音道,“这许多年,我虽不知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可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曾责问于你。你自幼稳重,你祖父在时便对你十分欣赏,常言众子孙中唯你堪当重任。可如今,你瞧瞧这个家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眼看便要祸起萧墙了!” 英国公也知事态严重,被母亲责骂也不敢还口。可走过这小半生,却仍然有些事情意难平。英国府如今渐起祸乱,不得不说皆因当年老太太和太后做出的错误决定。 他心中有所思,口中却不能言。儿子评论父母是非,既为不孝。心里的不痛快,也只能忍着,一双眉毛不自觉的紧紧蹙起。 老太太看他的样子,以为是在犹豫不定。于是便沉声提醒道,“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生在皇家,早已见惯了血雨腥风,老太太虽不残暴,可面对取舍时,的确颇有魄力。况且,今日闹出这样的大事,也容不得心软。秦氏已被软禁,不能直接作出害人的事情,可不代表她不能参与。 英国公闻言,眉心一跳。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母亲,从三十年前起,便由于猜忌和所谓的防患于未然而死了太多人了。如今,已然成为一家人,也要这般大动干戈吗?” 英国公素来孝顺,几乎从未质疑过老太太的任何决定。贸然听见这样略显隐晦的拒绝,老太太心里很是震惊。又想到三十年前的旧事,心中难免有愧。便又退了一步,“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便就是当年有所偏颇,九泉之下也定有人来向我讨债。采姐儿是无辜的,你忍心看着她前程被毁?你心疼那不该死的无辜人,采姐儿的娘便就该死吗?” 老太太的一番责任,句句如刀,插在英国公的心口。手心手背都是肉,新人旧人他都已辜负了。人活于世,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真的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吗?英国公有些颓然的靠向了身后的雕花椅背上,大拇指和无名指同时掐住了太阳穴,用来缓解头痛。 老太太看他的样子,知道再逼他也没用,只能摆手道,“罢罢罢,如今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本也是你房里的事情。你爱如何便如何罢!” 说罢便向一旁的田妈妈招了招手,田妈妈会意,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往暖阁里休息,独留英国公一人头疼。 姜采这一夜睡的很沉,但却被梦魇缠住。梦里出现了很多人,有些与她前世有关,有些又好像关乎今生。梦里不断有人出现,又不断有人离开,走马灯似的像走过了一生。情节一概记不住,可醒来以后却觉得胸口发闷,很是悲痛不畅快。 姜采性子刚强,爱憎分明,从不曾吃过这样的亏。她以为自己必定是因被秦平羞辱,而意难平。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碧柳直到晌午十分才回来,非常的愤恨不平。“老爷似是什么事情也未发生一样,一早就去上朝了,并未回府。老太太病倒了,不见人。其余人都还是老样子,府上风平浪静的。无非是多了个需要人照顾的表少爷。” “秦平呢?”姜采挑眉。 “昨日被打晕后,至今未醒,躺在大少爷的屋子里。”提起秦平这个禽兽,碧柳便牙根直痒! 碧丝也是一脸愤恨,“昨夜真该将他打死,这般坏了姑娘的名誉,留着他做什么!” 死?那也太便宜他了。姜采嘴角微微上扬,不见任何焦灼和愤懑。反倒是一脸平静,“只要他还留在府上就好。留在大哥的屋子里再好不过。” 就算英国公因为种种原因想要息事宁人,姜柏也绝对不会放过秦平的。姜采有仇必报的性格,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自己不能亲手将这一巴掌打回去。 当了太久的姜采,似乎性子也变得有些软糯了。若不是出了这件事,姜采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当拍死的顾昭了。 没有人替她做主,那好,她自己来。 “你们两个准备准备,同我去见祖母。”姜采起身,招呼身边的碧丝、碧柳。 “可老太太闭关不见人了。”碧柳提醒。 “那就跪到她见好了。”姜采不以为然,自拿了一件薄披风穿上,往外走去。 生机盎然的三月,冰雪已融化,园子里的树都已渐渐抽芽,处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可这院子里的人心,皆都蒙着一层厚雪,冰冷的没有温度。 英国府的水很深,从前姜采不想参与。如今这深水,险些将她淹死。那她就不能坐以待毙。顺便,也替枉死的原主,报个仇罢! 姜采脚下步伐很快,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荣寿堂。看门的小丫头见了姜采,有些为难,“老祖宗才刚吃了药睡下,姑娘有什么事且明日再来吧。” 姜采皱了皱眉,“不见祖母也好,请田妈妈来见一面。” 小丫头有些犹豫,一只脚踏在门内,一只脚踏在门外,不知该进该退。好在此时听见声响的田妈妈,已自屋内走了出来。见到姜采,忙侧身让路,“二姑娘快快请进。” 姜采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带着碧丝、碧柳两个进了门。 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看来老太太是真的病了。姜采脸上露出担忧神色,“祖母病情如何了?” 田妈妈往内阁望了一眼,“没什么大碍,大夫说是受了惊,略缓一缓就好了。” 姜采点头,一脸歉然,“都是我的不孝,累的祖母忧心。为了不让祖母再劳心费神,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妈妈通融。我想亲自问询真相,查出幕后黑手,为自己讨个公道!” 第八十一章 审讯 寻常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早已哭死在床上。姜采非但没哭没闹,睡醒一觉又吃饱了以后,竟然要求要自己问询真相,给自己讨公道?! 这是什么情况? 田妈妈非常错愕的看着姜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可转念一想,老太太病倒了,英国公被皇帝紧急召见了,秦氏被软禁了,三房、四房不好插手,姜采又没有大嫂,这事如果姜采不替自己出头,似乎真的没人能管了。 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田妈妈看向姜采的目光中,错愕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怜悯。 姜采却是一副倔强模样,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田妈妈,等待下文。 在屋内的老太太听了,忙挣扎着起身,名百灵去将姜采叫进来。 姜采和田妈妈一前一后,进了暖阁。见老太太披着一件石青色滚边绣喜鹊登枝大毛衫,依靠在床上。头发矮矮的挽着一个髻,颧骨处浮着病态的红晕。整个人神情恹恹的。 姜采见她这般,心里也委实不忍。忙上前关切一番,老太太自不愿意子女担心,只说是太过劳累,略歇一歇便好了。祖孙二人问侯一番后,老太太说道,“此事关乎你的清誉,你父亲和我断然不会委屈你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插手了。 “正因为此事关乎我的清誉,孙女才要自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的清清楚楚。是谁竟这般处心积虑害我!”姜采十分坚持。 这般孤勇,竟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老太太看着眉目宛然的孙女,也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一些过往。忍不住有些心酸,内心挣扎一番后,虽知道这太有违礼数,可还是应允了。命田妈妈鼎力协助。 有了田妈妈的帮助,姜采很快便将一应人证、物证都牢靠的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姜采命人搬了一把椅子,端坐在琉璃阁的正厅中央。下首站着梗着脖子不肯认罪的姜淮。 “姐姐真是好大的架子,竟要这般审讯自己的妹妹?咱们英国府没有礼法了?”姜淮斜睨着姜采,浑然没有一丝惧怕。 这般好的心理素质也是罕见,姜采不急不缓,目光镇定的与她对视。“我只是与你说说话,何来审讯?妹妹难道是做下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姜淮一愣,神色有些难堪。姜采还什么都没说,自己有些不打自招了。 姜采看着她的样子,轻轻笑道,“去给四姑娘搬个椅子过来,要她坐下来陪我审理审理家中要案。” 碧柳闻言,忙和碧丝合力抬过来一张楠木交椅。姜淮略带迟疑的坐了过去。姜采侧头看过来,仍然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妹妹方才既然提到了审讯二字,怕是已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罢。” 姜淮眼神闪烁,“祖母卧病在床,我表哥又被人打的一直不省人事。阖府上下谁人不知?” 姜采不置可否挑挑眉,微微扬了下巴看向碧丝,“将人都带进来吧,给四姑娘讲一讲最近发生了什么。” 姜淮有些如坐针毡,强自镇定的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碧丝应了一声是,紧接着便有一个穿着墨蓝色比甲的仆妇,被人拎了进来,身后压着她的婆子,照着膝盖窝一脚。那仆妇来不及反应,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碧丝垂眸看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在厨房做事的朴妈妈,昨日晚膳正是她当值。” 姜采点了点头,问道,“昨日那甜汤可是妈妈做的?” 朴妈妈显然是先前被人用过刑,脸上犹带着青紫。一双眼睛略有闪烁的去看姜淮,身后的粗使婆子轻咳了一声,对着她举了举拳头。那妈妈登时被唬的魂飞魄散,连忙点头,“是奴婢,是奴婢。但是……绝非是奴婢下毒。是……是四姑娘身边的翠竹姑娘,她来后厨自端了个汝窑莲花瓣的碗盛走的甜汤,说是给四姑娘用!” 姜淮闻言,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这刁奴,竟然血口喷人!”说着,便要上前去打朴妈妈。一旁的宝环、金钗见了,合力上前拦住了她。朴妈妈被吓的抱紧了头,浑身抖如筛糠。 姜采看向碧丝,立马有小丫头端上了一个紫黑色四周雕花的长方形托盘,上面放着昨日姜采喝汤用的碗。姜采问道,“妈妈看看,可是这只碗。” 那朴妈妈只瞟了一眼,便连连点头道是。 姜采摆手,叫人将朴妈妈拉了下去。紧接着又有一个圆脸妇人被以同样的姿势拎了进来,跪倒在姜采身边。碧丝仍旧介绍道,“这是昨日二门上的婆子。” 没等姜采发问,那婆子便道,“昨日是四姑娘身边的翠竹姑娘给了我二两银子,要我去寻人赌钱。她说有要紧人要见,在二门上等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门由她看管。” 姜淮再次暴怒,想要去踢那婆子。转念一想,却冷哼着看向姜采。“姐姐真是好手段,竟买通了这些人来污蔑我。你言下之意,便是我要人放了表哥进来,又在你的吃食里下了毒,并让表哥对你下手了?” 姜采耸了耸肩,“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要妹妹听一听这些人所言。我以为,这些人都是搬弄是非,挑拨我们姊妹感情的。” 姜淮再次石化!她似乎说错了什么。 到底还是稚嫩了些。躲在内阁里观战的英国公绝望的看向了天花板。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养出了这样两个女儿。一个运筹帷幄,抓着别人的弱点引诱人犯错。一个做下了恶事,仍能理直气壮与人辩驳,全无悔意。 此时又有人端了一个黑漆团花雕绘的小托盘,上面放了一个扎满针的小人。姜采亲自起身,将那小人拿了起来,背后赫然写着姜采二字。原本想要出言辩驳的姜淮,此事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 姜采冷冷的看着她,“这是在四妹妹屋子里找出来的,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看到这巫蛊娃娃,内阁里的英国公终究按耐不住,摔碎了手中的汝窑三清虾茶杯! 第八十二章 套路全乱了 姜淮听见声音,只觉得不妙,向暖阁方向望去,可惜垂着帘子挡住了视线。她紧张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的老太太伸手按住了英国公,对他摇了摇头。他虽想挣扎起身,可耐不住老太太目光犀利。只得不情愿的再次坐下。 外面的姜采仍旧镇定自若,“谁在里面有什么要紧,看到这些,你不该同我说些什么吗?” 姜淮瞪着姜采,见她目光笃定,神态自然,心里反倒越发慌乱起来。姜采自幼懦弱,凡事只知道退让隐忍。举凡姊妹之间发生摩擦,不论她是不是在理的一方,都唯唯诺诺不敢言语。今日这般有理有据有节,更有底气的样子,姜淮从未见过。少不得内心有些慌乱,原本想了很多应付的对策。可事情并没有按常规发展,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姜采坐在对面,也不着急,只一口一口的抿着茶,等待姜淮。 另一边,碧丝和碧柳将一应证物都摆在了姜淮面前,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着她。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姜采喝茶的声音,和姜淮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这是在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是刑部审讯犯事官员常用的手段。英国公诧异,实在想不通,女儿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手段。 时间越长,姜淮越慌。她越来越抓不准,姜采到底还掌握了些什么证据。她脑子飞快的旋转,试图将这些所有的罪证都甩出去。 她要冷静下来,回忆一下整个过程。翠竹的兄长前几年做工时,不慎砸断了双腿,从此丧失劳动能力。她那嗜赌如命的父亲,便将她卖进了牙行,是她娘又偷偷使了银子,才让她能进英国府。翠竹自己也争气,能从一众丫头里脱颖而出成了姜淮的贴身大婢女。因她家中困难,每月例钱不足以贴补家用,她常常会做些绣品由她嫂子带出府去变卖。是以她常常会用银子通融门房婆子行个方便。她去支开守门的婆子,没人会怀疑她。秦平便也可顺理成章的被放进来。 这一处没有漏洞,虽然被二门的婆子咬了,只要翠竹不说出实情,姜采不算证据十足。 厨房那只喂了毒的碗,姜采、江淮姐妹用的是花色一样的。那毒是贺知章自外面送进来的西域珍品,无色无味,无从查访。就算是翠竹去过厨房,也不能证明姜淮下毒。 这一处也没有漏洞。 难就难在了,那只巫蛊娃娃。 姜淮目光落在那娃娃身上,后背渐渐渗出汗来。姜采抬眼去看她,并不急着追问。只招了招手,要婢女将那巫蛊娃娃呈上来。她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将那上面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放在托盘上。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且郑重。最后,又命婢女将那针和娃娃都扔进炭盆里烧毁。 姜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姜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内心越发胆颤起来。 姜采静静的看着她,也不逼问,反倒声音十分柔和。“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却是血脉至亲。自幼我因身体缘故不能处处照拂你,可对你却有怜爱之心。我当你待我也是如此。” 看着姜采那副伤心模样,姜淮很想一巴掌打回去,撕了她这虚伪面具。她们自幼便是一对天敌,有姜采一日,姜淮就只能是继室所出的女儿,永远矮她一头。即便有生母宠爱,凡事却越不过她去。家里属于姑娘的尊荣,都要先她得了。自己永远在其光环之下。这样有什么好怜爱友慕的。 姜淮瞪着姜采,目光中带着嘲讽和不服。姜采也不在意,继续柔和道,“我不知你为何恨我,缕缕想置我于死地。上一次是我命大,坠入湖中却未溺亡。我虽大病一场,却从未同长辈提起为何会出意外。可是妹妹,我坠湖之前,是亲眼看见你推我的。当时我院内在场的丫头,也好端端的投了井。我不是怕你才不揭穿你,而是念及姐妹情谊我又不过是病了一场没有动摇根本,方才暗自隐忍了。可如今,你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想要败坏我的清誉,无疑是又将我向鬼门关推了一把。你知道我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我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带着污点活下去,败坏自家门楣。所以,你仍想置我于死地。” 姜淮似是被人活活扒了一层皮,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思和手段统统被人掀开摊在了明面上。她一时错愕惊慌,更因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笨蛋看穿而感到恼怒。索性完全扔掉良知,颠倒黑白,“姐姐这番话说的真真是血口喷人。你上次坠湖,害你的明明是那投井的丫头,如今死无对证你反来诬陷我。今日你又拉了几个信口雌黄的婆子,抛开畏罪自杀的甄姨娘不提,反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说我害你。姐姐当真好口才,好能力!” 人不管活了多久,见识多少,都不能完全参透人性,看破人心。面对如此战斗力炸裂,罔顾真相,泯灭良知的人。姜采也觉得有些无力,可这场仗总要打下去。不仅仅为了枉死的原身,为了自己昨日的奇耻大辱,更为了让坐在内阁里的英国公心服口服,出手整顿。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环境,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姜采不理睬姜淮的咄咄逼人,仍旧那副淡淡的样子。“我方才将那娃娃身上的针,一根一根的摘掉,便是要将你对我的敌意一点一点消除。我将那娃娃和银针烧毁,就是既往不咎。” 姜淮未曾料到,姜采会说这样的话。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使上半分力气。她完全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 姜采却掌握了主动权,叹了一口气,“四妹妹,甄姨娘为何会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缘由。不论她素日为人如何,到底是条人命。我们,总得要她这条命失去的有价值。你当真还要罔顾事实,与我歪缠,拒不认错和更改吗?” 第八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梁哥哥 其实姜淮真的不知道甄姨娘为何会死,这是一个意外,与她所做事情败露毫无关系。可显然姜采认定了,甄姨娘是为了替江淮顶罪才死的。 姜采字字句句都似乎是在原谅姜淮,要以德报怨,化干戈为玉帛。可其实不过是诱导姜淮认罪。姜淮认定,暖阁里一定有能掌握她生死的人。这个罪,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认。想到被软禁的秦氏和被打到半残的秦平,姜淮猛的生出一番孤勇来。冷笑道,“姐姐真是好生奇怪,为何一再诱骗我认错。我到底何错之有?我反倒想要问一句姐姐,我的表哥为何会被你的表哥打的不省人事。” 这是个意外收获呢,原来胖揍秦平的人不是姜柏,而是梁奕。所以姜采十分狼狈的样子是被梁奕看到了,用锦被把她裹着抗走的人也是梁奕。 一旁的碧丝和碧柳脸色骤变,都有些担心的看向姜采。老太太吩咐过,不准告诉姜采实情。四姑娘真是好黑的心!碧柳恶狠狠的瞪向姜淮,忍不住讥讽道,“四姑娘这样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姜淮本就窝火没有地方宣泄,抓住碧柳这越了规矩的做法,喝道,“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真是好没规矩的奴才,素日里怕是姐姐太过纵容了,今日我便替姐姐教训教训你这没有尊卑的东西!”说着便抬起手,要扇碧柳。 姜采迅速起身,抓住姜淮的手腕。目露不满,口气嘲讽,“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竟想打人?妹妹这无理取闹,歪缠的本事承袭自哪儿啊?” 动了动被抓的生疼的手腕,姜淮试图挣脱姜采的桎梏。可却不料她力度很强,根本不让自己挣脱。姜淮只得怒视姜采,“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承袭?你是骂我没有教养吗?” “不敢。”姜采冷笑,“你我是亲姐妹,骂你不就是侮辱自家门楣。作为姐姐,我只是想告诉你,选错了路不要紧,可执意一直走下去,便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昨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你自然是一清二楚。你搬出我表哥来说,为的是什么?真是对不住了,我既然能今日亲自审理,并与你对峙。便早已看开一切,昨日谁救了我,我都不在乎。况且,父亲和祖母早已知晓此事,日后该当如何处置自会替我做主。我今日要做的,就是解决你我姊妹之间的问题。你可以不告诉我为何害我,但是若不思悔改仍想继续,便休怪我不客气。” 姜淮看着姜采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失笑,“你不客气又能将我如何?” 这不要脸的样子,委实惹恼了英国公。他一个箭步从内阁里冲了出来,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姜淮脸上。“她是你的姐姐无权处置你,你爹我可以!” 姜淮被这突入起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摔倒在地上的。只能捂着火辣辣疼痛的半张脸,迷茫的看向面前的英国公。 英国公被气的面皮涨紫,恶狠狠的盯着姜淮。“证据确凿就这般摆在眼前,你仍能极力辩驳,到底是谁教你的这般没有羞耻?下手暗害自己的亲生姐姐,又是谁教给你的这般没有良知。” 姜淮完全被吓傻了,哭嚎着跪爬到英国公的脚边,扯住他的袍摆声嘶力竭道,“爹,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是二姐她,她设计陷害我!” 英国公被姜淮颠倒黑白的能力惊呆了,愤怒转成无奈,低头看着她歇斯底里的丑态,叹了一口气,“她如何害你?她自己给自己下毒,自己要秦平羞辱她?自己扎了一个娃娃写上自己的名字,放在你的柜子里?” 姜淮因为惧怕早已丧失理智,连连点头道是。英国公的无奈已转换成了绝望,他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丧尽天良又蠢笨无知的女儿。 “来人!”英国公扬声,一脚将姜淮踢开,“把四姑娘关进戒律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出来!” 戒律室是英国府关押犯了严重错误的女眷的地方,那里阴暗潮湿,看院子的婆子们因常年施暴,面目可憎,性子暴虐。英国府成立百年,只有未婚先孕或是红杏出墙,败坏门楣的女人才会被关进去。姜淮完全被吓蒙了,本想在说什么,却被来人塞住了口鼻,只能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她一双眼睛充满恨意的瞪向姜采。 这真是奇怪了,作恶的人去恨起受害的人了?天理沉睡了这儿多年,是该人为的叫醒来昭昭一下了。 姜采默然的看着姜淮被拉出去,侧身站在英国公身旁,很识趣的沉默了。 老太太由田妈妈扶着自内阁里走出来,目露悲切的看着英国公。“这府上如今乱成这样,你有莫大的责任。” 英国公剑眉紧蹙,微微闭目,似是十分懊悔。 老太太走到英国公身边,顿住脚步。定定的看着他,“淮姐儿今日为何会做下这等错事,皆因你过分纵容秦氏。你念及旧情,自觉心中有愧,处处对她宽宥,可你的那份旧情到底与她何干?”说着,便叹了一口气,“老爷,做人最要紧的便是分清是非。你在朝为官多年,多受圣上倚重,不正是因为你明辨是非,处世得当吗?为何到了自家内宅,你却糊涂了?” 英国公满心悔恨,难以言语,只沉默的低下头来。 姜采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的都太简单了。英国府的水,比想象的深很多。 老太太看着姜采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清誉问题。很是心疼的拉了她的手,“采姐儿,你能如此勇敢的面对问题,且心怀仁善的原谅了淮姐儿,祖母很欣慰。原本,与奕哥儿的事情,我是要瞒着你的。却不料今日被淮姐儿说破了。既然如此,祖母也不瞒你了。我却有意将你许给他,待和你外祖母书信说明,便为你们定亲。” 今天的意外收获是不是有点多了?姜采石化在原地,脑子飞快的旋转,她这么卖力就是为了甩锅,老太太您怎么又把表哥甩回来了! 第八十四章 秘密真多 不用姜采反驳,英国公首先就看不上这门婚事。瞧瞧那梁奕的长相,若真娶了姜采,日后孩子得长的多妖孽? 前有梁氏因美貌一生凄苦,后有姜华因美貌落入皇家,他可不想再出个红颜薄命的外孙女。当然,最重要的是,经过今日一战,他明显察觉,姜采是个隐藏许久的高手。这样的女儿,随随便便嫁去登州,那真是英国府的一大损失。 大棋盘才刚开始下,怎么能折损自己的棋子呢? 英国公扔掉刚才的悲痛,开始据理力争。“不行,母亲。这是还得从长计议。” 老太太惊讶的挑了挑眉,姑娘的身子都让人瞧去了还从长计议?干掉一个秦平就算了,他是罪有应得。难道还要挖下来救人英雄的眼睛不成?老太太委实被儿子的不道德震惊了。可当着当事人姜采的面,总不能爆发。只气的咬紧了牙关,怒目瞪着英国公。 姜采见此,忙装作十分娇羞又十分为难的,偷偷告退了。 听说自己有机会要娶表妹的表哥,此刻正坐在屋内品茶,嘴角微微上扬。贴身小厮福林凑上前来添茶,“少爷,您若要真娶了表姑娘,夫人指不定多高兴呢。” “哦?”梁奕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 福林卖力点头,“可不,夫人常常念叨,姑奶奶家的采姑娘如何贤良淑德。老太太也日日惦念表姑娘,若不是您太不着调,老太太早就跟亲家老太太提亲了。” “其实也提过吧。”梁奕端了手边的汝窑彩绘茶碗,“那时候表妹还未及笄,姜老太太以姑娘年幼推却了。” 然后梁家大夫人就深深的被伤了自尊心,开始在登州境内各种给儿子说亲。励志要娶到一个比姜采好的姑娘。可其实那不是痴人说梦嘛!登州最了不起的姑娘,也不能同公府千金比,更不要说,姜采还是大长公主的孙女。 梁表哥可能是为了避免亲娘太过尴尬,于是自从某次坠马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敢于同母亲抗争到底。逃婚、拒婚花样百出,最后竟然以要保卫国家为由冲向了漠北。这场母子拉锯战中,梁大夫人惨败。 之后才有了今日,梁奕赶到国公府,救了姜采这个段子。 其实……这也的确是个意外。任梁奕如何谋划,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但是胖揍秦平这事儿,他的确是想了两世。如今当真畅快! 福林尴尬的挠了挠头,“那都多早晚儿的事儿了,少爷怎么还记得啊。”眼下,梁奕的英雄就应该做到底,将姜采娶回家们。 难不成,少爷小心眼,先前因为姜老太太拒绝了婚事,这次少爷要拒绝一次才算扯平了?这也太不仗义了!福林见梁奕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腹中绯议。 梁奕挑了挑眉,微微点头,“的确很久了……”他将尾音拉的很长,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忽而抬起眼眸看向福林,“你说,她现在在想什么?” 上一世,他们的缘分止于十六岁,他亲眼看见她投缳自尽后,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凉。明知是秦平玷污了她,可有颠倒黑白的秦氏护着,有英国公的置若罔闻,老太太的力不从心,他一个外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姜采死后,余下的一生显得格外漫长。大概是太过思念和悔恨,他竟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虽然错过了同姜采的初遇,却阻止了她的早亡。 梁奕以为,姜采能活下来,而甄氏投缳是因他重生而起。但其实,这一世好些人都不是原装的了,命运早已悄悄发生了改变。 就比如,此刻的姜采并没有经历过与他的初遇,也便没有生出情愫。 她正盘腿坐在床上,指挥着碧柳、碧丝等人打开箱笼,将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摆放归位。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她怎么可能离开呢。她要留下看戏!早就把救过自己的梁奕抛在了脑后。 而梁奕正在纠结,要不要来探望姜采。 福林耿直道,“少爷还是别去了吧。表小姐指不定心里头多忐忑呢。你这样贸贸然去看她,岂不害羞?” 梁奕垂下眼眸,浮上一层笑意。她的确喜欢害羞,柔柔弱弱的让人很想保护。 被认为柔弱的姜采,没干一件柔弱事。因为折腾了一番委实觉得腹中空空,收拾好箱笼后,便吩咐人去厨房找些好吃的来。自己也不管旁人如何,先给自己开了餐。并拉来八卦小天后,府内小灵通碧柳问道,“甄姨娘的事如何处理了?” 碧柳非常尽职尽责,在大家收拾箱笼的空档,早已经飞奔出去打探消息。即便老太太吩咐人全程封锁消息,也没能阻挡她探听来消息。见姜采问,立刻打起精神。搬来一个小锦墩坐在姜采旁边,说道,“在甄姨娘屋子里搜出来好多票据和信笺,都被老爷收走了,里面内容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只说老爷看到后脸色骤变,忙屏退左右,亲自查验了尸体。眼下已经入殓了,可怜三姑娘已经病倒了。” “一日不曾停尸,便入殓了?”姜采诧异。这么急着毁掉尸体,是要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甄姨娘看来真的不是为了保全姜淮而死,这两件事只是恰巧而已。 碧柳连连点头,自也知道其中辛密,不敢过多言论。 一旁碧丝上前道,“甄姨娘的死本也与姑娘无关,如今四姑娘暗害姑娘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如何处置便看老爷和老太太。那作恶的秦平被打的不轻,若想要再害人恐也不能。姑娘的不平总算也伸了,日后的事,都与姑娘无关了。” “谁说的,姑娘的婚事还是一难题呢!”碧柳插嘴,有些愤愤。“虽然表少爷哪儿瞧着都好,可没有正经营生。既不读书入仕,也不经商置产,委实靠不住。”虽然梁奕有一张好看的脸,可那不能当饭吃,碧柳十分的不看好。 难得小姑娘这么理智,姜采露出赞赏之色。刚要说些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外面猛的窜进来一个人影,哭着扑倒在姜采脚下。 第八十五章 有娃了 姜采被唬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便见宝环风一样的卷进来,异常尴尬的看着姜采,“姑娘,奴婢……奴婢没拦住三姑娘。”她是真的用力阻拦了,可奈何姜玥身边的两个丫头太过孔武有力,完全控制住了她。 姜采嘴角抽了抽,低下头,这才看清是姜玥伏在自己膝上痛哭。 “三妹妹,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我知你心中悲痛,还请节哀。”姜采一面说着,一面给碧柳、碧丝使眼色。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合力将姜玥拉了起来,并强行扶着她坐在了贵妃榻上。为了防止她再次情绪激动扑到姜采身上,碧柳一直紧贴着她站立。 姜玥两眼肿的核桃般大小,脸上脂粉花成一片。哽咽道,“姐姐,求你放过平郎。”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抓住姜采的手。 姜采如遭雷击!敢情这位妹妹哭的这么惨不是因为亲娘死了,而是因为情郎要受惩罚。 姜采原本带着几分同情与怜悯,此刻却慢慢被溢上来的不可置信与厌恶取代。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知亲疏远近,不懂轻重缓急啊! 英国府看起来家风端正,可怎么会养出这么多不知廉耻的姑娘! 姜采扭动手腕,以看似柔和却非常强悍的力道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看着姜玥,“给我一个理由。” 秦平试图玷污姜采,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为保姜采清誉,此事不可声张,可不代表英国府不会惩治秦平。他虽也为勋贵之后,可家族实力远不及英国府。这是一个绝对权力至上的时代,秦家都没有人赶来说情。姜玥这个姜家人,还真是特别啊。 对上姜采冷漠的眼神,姜玥心中打了一个突。她也知道自己的请求十分过分且不可理喻。可刚刚失去了一直维护自己的生母,她再不能失去秦平了。看着姜采屋内满满伺候的人,有些犹豫。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人为敌是姜采的原则。她见姜玥这样,便将人都打发出去,屋内只留心腹。门口也叫人死死守着,不许外人靠近。 姜玥心中多少有些感激,垂着头,很是艰难的说道,“我已有了平郎的骨肉。” 轰~姜采只觉得耳边犹如炸开一个惊雷,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姜玥未婚先孕,若是传扬出去,整个英国府的姑娘前程尽毁。已嫁入皇宫的姜华,也会遭人非议。这是结结实实的影响了姜采的利益啊! “这事都谁知道?!”姜采追问,看起来一脸的冷静。 姜玥到底还是有廉耻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姜采。“只有甄姨娘。可如今……她也不在了。”说着,便又扯了帕子嘤嘤哭起来。 “秦平不知?”姜采继续追问。 姜玥点头,“我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还未曾告知他。” 姜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玥又是可怜她,又是憎恨她。“所以,你求我放过他,是认为他能娶你,给你一个名分,给你腹中孩儿一个名分?”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男人就该为自己的女人负责。姜玥有些迷茫的看向姜采,她总觉得姜采话中有话,便没敢轻易回答。 毕竟,她们的姐妹情谊很浅,说话要十分谨慎。 姜采看着她这幅样子,想想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便耐下了性子,叹气道,“你可知爱重一个人该是何等表现?” 姜玥摇头。她从小到大,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例子。 “那你可知女子失德是什么下场?”姜采转换了方向说道,“古往今来,失贞女子皆要受礼法处置。轻则削发,重则处死。咱们这样的勋贵之家,女孩子一旦德行有失,便只得送一条白绫自行了断。你做下糊涂事的时候,可曾想过?” 姜玥闻言,心头一颤。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无法抗拒秦平。也无法抗拒秦平会给她这个庶女带来的荣耀与机会。她略想了想,哑着嗓子回道,“情到浓时,难免不可自抑。平郎答应过我,必定会上门求亲,娶我做正房太太。”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姜采崩溃的摇了摇头,“他若当真爱重你,知道你失了贞洁会冒生命危险,如何会为了图一时畅快便与你有了首尾?如今你既然已有身孕,恐怕你二人秘密来往已有数月,这数月之间他为何不来与父亲提亲?他若当真是个端方君子,可以托付终身,又为何对我做下这般下作手段!” 姜采虽然什么伤人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可却字字如刀扎在了姜玥心口。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想到的各种可能,被姜采这样赤裸裸的掀开,她那些自欺欺人的揣测被一掌打散。羞愧、悔恨瞬间溢满胸膛。 可路已经选了,就算布满荆棘也要走下去。况且如今甄姨娘已故,她在英国府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 姜玥将心一横,说道,“这些我统统不管,我只想嫁给他做正头太太。” 真是朽木不可雕,姜采无奈的看着姜玥,“你是英国公的女儿,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即便你是庶出身份,仍然能嫁进公侯伯府,做个正房奶奶。南安侯府并非世袭罔替,如今的侯爷已是最后一位可以承袭爵位的侯爷。秦平也不过是个都御使的嫡子,这样的人家即便你是庶女也当得起正房奶奶。你为何如此想不开?” 姜玥懵了,没有人告诉她南安侯和他们家不一样,不是世袭罔替的。如今的南安侯膝下无子,百年之后必定是二房嫡长子秦平袭爵。所以她以为自己日后会成为侯夫人。 嫁给一个都御使的嫡子做夫人,和嫁给一个侯爷做夫人,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姜玥内心愧恨不已,喃喃道,“我……我不知……我竟不知……南安侯府是这般情景。” 真是不长脑子啊!那秦家来打秋风的亲戚不在少数,秦妙音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嫁给姜柏,这都足以证明秦家败落了啊! 第八十六章 提亲 一旁陪着的碧丝和碧柳也有点绝望了,连她们做丫头的都知道秦家什么情况。姜玥大小姐竟然浑然不知,还搭上了自己的前程。这可真是什么样的娘,教什么样的女儿。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她有啊! 本来碧丝和碧柳是很鄙夷姜玥作为的,可现下却有点可怜她了。无知最可怕。 姜采也实在是无奈,叹了一口气。“你既知道了这些,还要救他,嫁他么?” 姜玥有些犹豫了。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刨除利益关系,她心里的确是喜欢秦平的。她目光闪烁,摇摆不定。 姜采也不急,这种心智不坚定,见小利而忘大义的人,只要稍有诱惑就会动摇。她静静的等她决定。 而姜玥也很上道,考虑的时间很短,片刻后便摇了摇头,再次扑到在姜采膝上,哭道,“姐姐救我!” 救你妹!要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一家子的清誉,早给你丫这个傻炮浸猪笼了。姜采内心狂怒,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伸手拉起姜玥。“我救不得你,你还是早些去与老太太坦白吧。” 老太太的性子,必定要赐死的呀!这不是死路一条嘛!姜玥哭的更厉害了。 姜采头更疼了。她不是当家主母,管不得与自己无关的内宅阴私。若要她说,打胎然后远嫁,从此再别回京尚且能保住一条命。前提还要是英国公不知情的情况下,若叫英国公知道了,必死无疑。 碧丝和碧柳两个又一次合力将姜玥拉了起来,并投了热帕子来给她擦脸。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以后,亲自端了一杯热茶给她。劝道,“我虽是你的姐姐,可到底还未出阁,这种事情上也不知该如何帮你。你若趁着眼下去老太太处将一切都说清楚,她为人最是慈爱不过,必定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姜玥咬着唇,身子绷的直直的,浑身都在表达抗拒。 姜玥此人心志不坚定,且有些爱慕虚荣,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目光短浅,又有些争强好胜。这样的人,就算是亲生姐妹也不能与之交心的。她虽未真的参与陷害过姜采,但是也绝对不会因为情谊而维护姜采。 姜采委实没有必要,救她,只要不害她便是本分了。既然已经给她指明了路,便是她抗拒,也没什么用。姜采直言道,“这些日子我饿着实受了一些惊吓,需要休养。妹妹的难处,恕姐姐不能鼎力相助了。” 这逐客令一下,饶是姜玥脸皮再厚也坐不下去了。 送走姜玥,返回来的碧丝有些于心不忍。“姑娘,当真不帮衬一把吗?” 姜采微微蹙了眉头,碧柳听到险些炸了,“姑娘管什么?怎么管?还嫌自己的烂摊子不够大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烂好心给自己惹乱子。” 姑娘烂好心的毛病好不容易好了,断然不能让碧丝在牵连起来。 碧柳一副进入战斗的准备状态,狠狠盯着碧丝。 碧丝一副惊慌模样,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看三姑娘有些不忍心。” 碧柳还要再反击,姜采扬手止住了她。认真的看着碧丝,“她从决定要和秦平在一起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今日的结果。人做任何事情,都该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承担后果。别人没有义务为她善后,即便是父母长辈。” 姜采语气里带了很多疏离和冷漠,可字字句句都在理。 姜柏的屋子里,秦平悠悠转醒。身上剧烈的疼痛,提醒他昏迷前的遭遇。胸中腾起一阵愤恨,想要挣扎起身,却是白费力气。 守在一旁的婢女,见秦平醒了,一溜烟跑到东次间的书房,告诉姜柏。 姜柏正伏案读书,听见人唤,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掷,长腿一迈,几步便走进了耳房的小卧室。看见秦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样子,心中仍旧怒火难消。 秦平听见声音,侧头看过来。见是姜柏,心中大骇。事情败露后,自己都没看清来者的脸就被打残了,醒来看见姜柏,恐怕命要不保。 全天下都知道,姜柏最疼自己的妹妹。 “秦兄弟,我这床睡起来如何啊?”姜柏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将袍摆一展。好整以暇的看着秦平,脸上并不见怒色。 他越是这样平静的状态,越是让人觉得恐怖。秦平目露惧怕,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姜柏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丫鬟上前将秦平扶起来,在床边靠着。姜柏上前,将秦平身上的锦被撩了起来。看了看他那双无力的腿,“腿觉得还好吗?” 经过他一提醒,秦平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完全没有了知觉。即使想要动一下也不能,当即便慌了神。“你对我做了什么?” “用两条腿换一条腿,还觉得不划算呢?”姜柏目光落在秦平两腿之间,表情有些玩味。 秦平当即便慌了神,伸手便去摸自己的命根子。发现还在,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又愤恨难当。瞪着姜柏,“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姜柏双手环胸,很是诧异的看着秦平。“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会双腿被废?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英国府内。” 秦平怔住,一时答不上话。 姜柏不急,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你得说一说,要不然我怎么向南安侯府交代啊。” 一想到大伯的凶悍和父亲的严厉,秦平顿时萎了。满脸求饶相,“还请姜大哥放我一条生路。” 姜柏嘴角维扬,笑的十分讽刺。“你犯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擦节一条生路?” 秦平大惊,“她……她难道……已经……” 他只是贪花好色,从没想过要人性命啊。但其实,毁了女子清白,就如要她的命一样。 姜柏挑眉,“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可我姜柏的妹妹,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负的。你既有胆量做,就得有本事担。” 秦平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糊涂,我一定会对采儿负责的。明日我便要父亲上门提亲。” 第八十七章 有人自杀 有人失踪 姜淮听见声音,只觉得不妙,向暖阁方向望去,可惜垂着帘子挡住了视线。她紧张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的老太太伸手按住了英国公,对他摇了摇头。他虽想挣扎起身,可耐不住老太太目光犀利。只得不情愿的再次坐下。 外面的姜采仍旧镇定自若,“谁在里面有什么要紧,看到这些,你不该同我说些什么吗?” 姜淮瞪着姜采,见她目光笃定,神态自然,心里反倒越发慌乱起来。姜采自幼懦弱,凡事只知道退让隐忍。举凡姊妹之间发生摩擦,不论她是不是在理的一方,都唯唯诺诺不敢言语。今日这般有理有据有节,更有底气的样子,姜淮从未见过。少不得内心有些慌乱,原本想了很多应付的对策。可事情并没有按常规发展,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姜采坐在对面,也不着急,只一口一口的抿着茶,等待姜淮。 另一边,碧丝和碧柳将一应证物都摆在了姜淮面前,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着她。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姜采喝茶的声音,和姜淮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这是在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是刑部审讯犯事官员常用的手段。英国公诧异,实在想不通,女儿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手段。 时间越长,姜淮越慌。她越来越抓不准,姜采到底还掌握了些什么证据。她脑子飞快的旋转,试图将这些所有的罪证都甩出去。 她要冷静下来,回忆一下整个过程。翠竹的兄长前几年做工时,不慎砸断了双腿,从此丧失劳动能力。她那嗜赌如命的父亲,便将她卖进了牙行,是她娘又偷偷使了银子,才让她能进英国府。翠竹自己也争气,能从一众丫头里脱颖而出成了姜淮的贴身大婢女。因她家中困难,每月例钱不足以贴补家用,她常常会做些绣品由她嫂子带出府去变卖。是以她常常会用银子通融门房婆子行个方便。她去支开守门的婆子,没人会怀疑她。秦平便也可顺理成章的被放进来。 这一处没有漏洞,虽然被二门的婆子咬了,只要翠竹不说出实情,姜采不算证据十足。 厨房那只喂了毒的碗,姜采、江淮姐妹用的是花色一样的。那毒是贺知章自外面送进来的西域珍品,无色无味,无从查访。就算是翠竹去过厨房,也不能证明姜淮下毒。 这一处也没有漏洞。 难就难在了,那只巫蛊娃娃。 姜淮目光落在那娃娃身上,后背渐渐渗出汗来。姜采抬眼去看她,并不急着追问。只招了招手,要婢女将那巫蛊娃娃呈上来。她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将那上面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放在托盘上。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且郑重。最后,又命婢女将那针和娃娃都扔进炭盆里烧毁。 姜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姜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内心越发胆颤起来。 姜采静静的看着她,也不逼问,反倒声音十分柔和。“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却是血脉至亲。自幼我因身体缘故不能处处照拂你,可对你却有怜爱之心。我当你待我也是如此。” 看着姜采那副伤心模样,姜淮很想一巴掌打回去,撕了她这虚伪面具。她们自幼便是一对天敌,有姜采一日,姜淮就只能是继室所出的女儿,永远矮她一头。即便有生母宠爱,凡事却越不过她去。家里属于姑娘的尊荣,都要先她得了。自己永远在其光环之下。这样有什么好怜爱友慕的。 姜淮瞪着姜采,目光中带着嘲讽和不服。姜采也不在意,继续柔和道,“我不知你为何恨我,缕缕想置我于死地。上一次是我命大,坠入湖中却未溺亡。我虽大病一场,却从未同长辈提起为何会出意外。可是妹妹,我坠湖之前,是亲眼看见你推我的。当时我院内在场的丫头,也好端端的投了井。我不是怕你才不揭穿你,而是念及姐妹情谊我又不过是病了一场没有动摇根本,方才暗自隐忍了。可如今,你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想要败坏我的清誉,无疑是又将我向鬼门关推了一把。你知道我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我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带着污点活下去,败坏自家门楣。所以,你仍想置我于死地。” 姜淮似是被人活活扒了一层皮,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思和手段统统被人掀开摊在了明面上。她一时错愕惊慌,更因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笨蛋看穿而感到恼怒。索性完全扔掉良知,颠倒黑白,“姐姐这番话说的真真是血口喷人。你上次坠湖,害你的明明是那投井的丫头,如今死无对证你反来诬陷我。今日你又拉了几个信口雌黄的婆子,抛开畏罪自杀的甄姨娘不提,反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说我害你。姐姐当真好口才,好能力!” 人不管活了多久,见识多少,都不能完全参透人性,看破人心。面对如此战斗力炸裂,罔顾真相,泯灭良知的人。姜采也觉得有些无力,可这场仗总要打下去。不仅仅为了枉死的原身,为了自己昨日的奇耻大辱,更为了让坐在内阁里的英国公心服口服,出手整顿。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环境,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姜采不理睬姜淮的咄咄逼人,仍旧那副淡淡的样子。“我方才将那娃娃身上的针,一根一根的摘掉,便是要将你对我的敌意一点一点消除。我将那娃娃和银针烧毁,就是既往不咎。” 姜淮未曾料到,姜采会说这样的话。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使上半分力气。她完全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 姜采却掌握了主动权,叹了一口气,“四妹妹,甄姨娘为何会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缘由。不论她素日为人如何,到底是条人命。我们,总得要她这条命失去的有价值。你当真还要罔顾事实,与我歪缠,拒不认错和更改吗?” 第八十八章 案件 还没等姜淮看见外面的太阳,就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拎了回来,扔到地上。婆子甲一脸横肉,神色狰狞。“我劝三姑娘还是老实些,这戒律堂可不是旁的地方。少拿小姐脾气,没的平白受些皮肉之苦。” 婆子乙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看了看碎了一地的饭菜,笑呵呵道,“奴婢劝姑娘能吃些好的时候,就多吃些。日后若是外面的人将您忘了,可什么也吃不着了。” 姜淮坐在地上,一张俏脸因气愤而显得有些扭曲。大小姐脾气一来,哪里管自己的处境。腾的站起身来,怒视着对面的两个婆子,“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是父亲的嫡亲女儿。不过是犯些小错惹恼了父亲,父亲小以惩戒,难道我就会一直留在这里不成?哼哼,如今你们这般对我,待我出去以后,有你们好看的。” 婆子甲最看不上这种小姐脾气的作女,当即便要上前掌捆姜淮。被婆子乙伸手拦住,仍旧笑呵呵的看着姜淮,“姑娘先别恼,咱们都是守着本分照顾您。日后您出去了,再说日后的事。相信老太太和老爷自有公断。”一面说着,一面对一旁的红缨点点头,“红缨姑娘,您也不能留在这太多时间,若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几个当差的也是交代不了。” 对方尊重自己,自己自然也要尊重对方。红缨十分客气的替姜淮说了些好话,并表示自己知道进退,“……妈妈们且放心,我与姑娘在说几句话,便就告退。” 婆子甲鼻子里冷哼一声,“这般造作的人,竟也能得一位忠仆。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婆子甲看了看已气到双唇颤抖的姜淮,又对红缨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红缨蹲下身去打扫被姜淮扔了一地的饭菜。姜淮往床上一坐,仍旧气急败坏。“别收拾了,我娘到底去哪儿了?为何不来救我。” “奴婢也不知,眼下老爷正派人四处寻呢。”红缨手上未停,仍旧在打扫。“姑娘且忍耐些日子吧,枫少爷也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奴婢给这的看守都使了银子,他们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姜淮沮丧极了,似乎又想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问道,“二姐在做什么?” “二姑娘?”红缨有些迟疑,怕自己若是说了姜采毫发无损仍旧过的自在逍遥会不会刺激到姜淮。略一思索说道,“奴婢这些日子都未见过二姑娘,因为府内这些日子有些乱,也不敢轻易去打探消息。” 听到这,姜淮似是放心了些。姜采怕是撑着一股力气和她较劲,此刻怕也不好受吧。毕竟受辱以后,她的清誉尽毁,再不会嫁个好人家了。 想到这,姜淮竟觉得心中有些畅快,也不觉得自己处境如何艰难了。“你回去告诉枫哥儿,好好读书,要比大哥更出息才是。” “是。”红缨福了福身,又和姜淮说了几句话,便不敢再耽搁,离开了。 秦氏失踪之后,英国府瞬间炸了锅。即便英国公迅速采取措施封锁消息,消息仍旧不胫而走。一时间已成了京中热议。英国府此刻已陷入了极其困难的境地。 秦氏不见了,三太太临危受命,管起庶务。虽是有条不紊,可是控制舆论的确是场攻坚战。举凡能够用上的手段,她都用上了,镇日里忙忙碌碌,一到夜里便累的话都懒得说。 三老爷瞧见媳妇这样,心中十分宽慰。认为自己那一通关于荣辱与共的说教起了作用。 英国公书房亮着灯,姜柏正襟危坐,神情十分严肃。一旁英国公眉头紧锁,神色有些颓唐。“我要你去查甄氏死因,可有进展?” 姜柏点头,“从脖颈的勒痕来看,是被人先勒死后,又做成了投缳假象。死亡时间大概是前一日的午夜子时。尸首也有被挪移过的痕迹,恐怕并不是死在自己屋内。” “林姨娘与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夜里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下人们也均未有所察觉?”英国公郁闷,自家竟然发生凶案。此时正值朝堂人员变动期,倘或此事传扬出去,有心人恐怕会做文章。于他很是不利。眼下皇上早已不能理政,他若也不能为君分忧,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 这样一想,只怕秦氏是陷入了别人的圈套。 姜柏奉命查案,排查的十分仔细。“那夜值夜的丫鬟、婆子被人下了迷药,昏睡到第二日,直到发现甄姨娘自尽才醒。林姨娘因为五妹妹偶感风寒需要照料,夜里宿在了五妹妹的屋子里。也不知情。” 英国公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茶碗,细思极恐。甄氏这许多年掌握了英国府许多秘密,最想灭她口的当属英国公。虽然甄氏的死对英国公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死的这般蹊跷却有点恐怖了。 难道自己府内,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吗?“你有什么看法?” 姜柏略一思索,“儿子以为,甄氏死因当从夫人失踪查起。时间上来看,怕是甄姨娘的死和夫人的失踪在同时,甄姨娘兴许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才被灭口。” 英国公觉得甚有道理。点了点头,“明日你派人去密道出口的那条街上寻访一下,看看是否有人看见他们。” 姜柏道,“儿子早已去密道相连的那间小院里面查访,原本住在那的该是我们家仆秦大一家,可如今已经人去楼空。邻居说,早在三日前,他们一家便说已经脱了奴籍,去外地谋生。院子一直空着。这几日也未见有人出入。我也细细勘察了院内,再没有任何密道通外了。” 英国公惊呆了,这件事儿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见秦氏已只手遮天成了何种程度。英国公懊悔不已,“前些日子要你查访庄铺上的事,怕是也与此事有所牵连。最好在祁王府动作之前,先行找到秦氏。如若不然,满府富贵皆留不住。” 第八十九章 先夫人之死 姜柏心里一沉,“恐怕祁王府已先行一步。” “怎么说?”英国公双肘撑着桌面,目光阴冷。 姜柏将姜庆暗访途中遇害,被荣演救下的事情和英国公复述了一遍。“当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如今看来,恐怕我们府上已经牵连到祁王追查的案件之中。” 英国公沉默,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当年续娶秦氏这个错误的决定,到底成了祸根。走到今天这步,若是出了差错,许多人都白白牺牲了性命。 姜柏临危受命,查访真相,保护全府。 姜采和姜瑜两人轮流上阵,在老太太床前伺候汤药。 三太太每日都要猛灌几壶茶,打起精神来善后。 姜玥的自杀戏码表演的非常走心,先是投缳,不成又碰柱。此刻头上被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靠在床边,淌眼抹泪。 三太太进门便见她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里头厌恶多于同情。 她常常抱怨老天不公,没能给她送个贴心棉袄小女儿,如今看姜玥这样,反倒觉得没有女儿甚好。 三太太调整了一下情绪,几步上前,走到姜玥身边,按住要起身请安的她。“玥姐儿只管躺着,不必拘泥虚礼。今日可觉得好一些了?” 姜玥苦笑,“劳烦婶娘挂心,好是好了的。” 三太太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瘦了一圈,自也知道她是吃了苦头的。想着她腹中还有个胎儿,到底生出了几分同情。挥挥手将屋内不相干人等都清了出去,只留几个心腹。然后非常耐心的对姜玥说道,“老太太的意思,那秦平不值得托付,为了你好,只将孩子打掉吧。日后老太太自会做主,为你找一门妥帖的亲事。” 知道了秦平的家庭状况和社会地位以后,姜玥早就抛开了想要与他共结连理的心思。可打掉孩子却也需要勇气,这之后也将面对一桩贬值的婚事。她内心十分抗拒。 三太太循循善诱,“别家若是出了这等事,必是不会留活口的。老太太仁慈,瞒住了老爷,给你留了一条活路。玥姐儿,你可要好好思量思量,莫要白费了老太太的一番苦心。” 姜玥下意识的抚了抚还未隆起的小腹,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三太太以为她是心疼骨肉,刚想劝慰。却听她道,“往后还能有什么妥帖亲事。只怕会被远远的打发出去。” 三太太有些失望,一旁伺候的兰草冲过来,跪伏在姜玥身边。“姑娘,您就听三太太的吧。咱们家到底门楣高,就算日后低嫁也不会委屈您的。更何况老太太仁慈,断然不会要姑娘受委屈。” 可老太太也断然不会再真心管她了,她丢光了英国府的脸。姜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侄女,全凭婶娘做主。” 三太太没想过会这么顺利,心下松了一口气。忙挥手召唤跟来的婆子准备药物和用具,伺候姜玥打胎。完成艰巨任务,她既不是亲娘也不是嫡母,没必要陪着看她遭罪,早早便离开了。 姜采听说姜玥已经落胎已经是夜里了,她被一阵阵尖叫声喊醒,一打听,才知道是姜玥难忍剧痛发出的哀嚎。 她早已困意全消,轻轻叹了一口气。碧丝用银丝挑了挑灯芯,端了一碗茶给姜采。“姑娘再睡一会吧,天还早呢。这些天伺候老太太夜里都没怎么休息,没的熬坏了身体。” 姜采接过茶碗来抿了一口,摇摇头,“这几个时辰也着实是睡够了,三妹妹这样我也却是睡不下了。” 碧丝也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一个府,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细细想起来,府上一日比一日乱,似乎就是从姜采醒来以后。碧丝有些不自然的去看姜采,若是姑娘一直忍气吞声下去,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秦氏母女不会疯狂的陷害姜采,许多事情不会败露,甄姨娘不会自尽,姜玥不会怀孕,秦氏不会失踪。水波之下自然暗流涌动,但不会有惊涛骇浪。 碧丝突然觉得,姜采像是始作俑者。想到这,她不由的心中一惊。自己怎么会这般无端揣测姑娘。 姜采哪里知道碧丝心中所想,直言道,“今日出了这么多祸端,正是因为日积月累而来。倘若从一开始发现秦氏行事有所偏颇,便就能有人出来伸张正义,恐怕她也不会只手遮天,宠惯坏了四妹妹,做下种种祸事。甄姨娘多有行迹不轨之时,若能严以管束,自也不会影响到三妹妹,致使她行事如此。矛盾积累的多了,人心贪欲多了,自然会是今日这般境地。” 更重要的是,这个宅子里的人,各自为政,各揣心思,难以聚集成一股力气。所以如今出了事,老太太一倒,三太太应付了事,四太太趁机捞钱,林姨娘搂着姜瑜明哲保身。没有一个人出来做些实事。 看起来繁盛的英国府,其实也渐渐露出了衰败之色。像是20年前的宁远侯府。 被屋内动静吵醒的殷妈妈,此时披了一件衣服进来,正是听见姜采这番话。忍不住附和,“姑娘说的正是,国公府表面上看起来繁荣昌盛,实则处处藏着阴司事儿。日积月累,便坏了家风。” 姜采抬头看向殷妈妈,“妈妈是这府上的老人,可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国公府开始乱起来的。” 殷妈妈在姜采对面的小锦礅上坐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垂眸沉思半晌,这些事到底该不该和姑娘说。她已经遭遇了一次劫难,这一次姑娘够不够强大能抵御的了呢?殷妈妈是姜采的乳母,待姜采犹如生女一般。她委实有些纠结。 姜采见她的样子,自然知道她是有些拿不定注意。便循循善诱,“妈妈有什么尽管说,如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论听见什么,都能沉得住气。” 殷妈妈抬起头,眼中突然乍现光芒。“所有的一切都皆因先夫人之死而来。” 第九十章 一条人命 看出殷妈妈有犹疑之色,姜采又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什么事情,妈妈尽管直说吧。” 如果英国府倒了,姜采这个依附英国府生存的人,自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好的出路。 殷妈妈让碧丝和碧柳去外面守着们,自己则压低了声音。“夫人并非病逝,而是死于一场阴谋。这个府日渐乱起来,便是从夫人亡故之后。” 果然。以秦氏的出身和品行,远远不够嫁给英国公做填房的。这些年,她能为所欲为,拿捏住先夫人留下的嫡子、嫡女,英国公和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定是被她拿捏住了什么把柄。 姜采没有露出该有的惊讶,脑子里一团乱乱的线条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可以拉出来的线头。她努力抓住那个可以理顺思路的点,追问道,“甄姨娘是怎么一回事?” “甄氏本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后因贪慕荣华用阴司手段和国公爷有了首尾,并怀有身孕。原本老太太和国公爷是要处死她的,是夫人于心不忍,留她下来,并在三姑娘出世后做主抬成姨娘。”殷妈妈叹了一口气,提起甄氏,便是满腔的恨意。她们本是自小一起长大,都是梁氏的贴身婢女。甄氏随嫁进了英国府后,被满眼荣华迷了心窍,做出叛主的事来。 姜采扶额。原主还真是随了她的亲娘,无原则的善良。这样的恶奴,不打死还留着过年吗?“她与娘的死可有关系?” 殷姨娘摇了摇头,“夫人过世当日,我因家中夫婿病重回了家。并不知道府内情形。三日后回来,才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夫人是中毒而亡。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清洗过了,唯独留下了甄氏。在之后的几年里,她一直和秦氏狼狈为奸。” 由原主和姜柏恨甄氏的程度,再加上殷妈妈这一番话,可以推知甄氏不是主谋定是真凶。 只是当时到底是谁要害死梁夫人,到这里还不能有任何指向性的信息。 梁夫人死后,得利最大该是当时最受宠的林姨娘。她是良妾身份,虽不能抬正,可没有当家主母的情况下,她极有可能管理庶务,掌权。日后英国公不论再纳娶谁,她都有能力与其抗衡一段时间。就算最终不能掌权,起码在英国府的地位也要比现在高一层。单以她的性格和处事风格,以及此后多年未能有孕生下一儿半女便可推知,她也是受害者。且在梁氏在世的情况下,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害死主母。 第二受益人是秦氏,可她到底是外人,怎么就能确定梁氏死了,她能入国公府呢?这里面还需要一条线,或者说一个人把他们联系起来。 “娘过世以后,父亲便一直没有查访真相吗?”姜采继续问。 殷妈妈摇头,“夫人死后,老爷悲伤过度,几度晕厥。况且夫人那时本就病体缠身,那毒下的十分隐秘,若非后来柏大爷后来发现当年常给夫人瞧病的太医不翼而飞,也不能怀疑夫人的死因。” “后来是大哥查出了娘的死因?” 殷妈妈点了点头,“大奶奶也是死于同一种毒下。可大少爷才刚找到那位太医,还未等查问出真相,那太医便死了。” 真是黑心啊!先后害死了两代人。一个是国公夫人,一个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这是有仇啊!似乎秦氏的可能性变得小了。 姜采蹙眉,才刚缕清的一点思路又变得毫无头绪了。 殷妈妈想到已故的梁氏,难免伤情。抹了一把眼泪,“夫人本不该嫁给老爷的,若非当年阴差阳错,或许也不会这么早便没了命。” “那娘本来该与谁成亲?”重点来了,这种阴差阳错最有可能是所有事情的症结所在。 “当年夫人本被选中……” 未等殷妈妈的话说完,外面的碧柳跌跌撞撞的推了门进来。脸上惨白一片,“姑娘……三姑娘……没了。” “……”姜采不知此刻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愣愣的看着碧柳的双唇一张一合。 “三姑娘身子弱,没能顶的过药力,大出血……” 没了?一条人命。 姜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和屋内如残豆一般的烛光。摆了摆手,让碧柳先下去。她要把梁氏的故事听完。 殷氏却没有精神讲下去了,甄氏与她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姜玥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想到自己早亡的女儿,悲从中来,眼泪漱漱而下。 “好端端的,就都这样没了……” 这个家眼看着也就乱了。 一切祸根且不皆因欲望二字。 甄氏贪慕荣华,姜玥想要改变命运,便用了特殊手段,可却所托非人。 得知姜玥已故,秦平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先前他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如今怕是要死在英国府了。 在如何憎恨甄氏,姜玥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姜柏心中震怒,恨不能抽刀杀了秦平。姜采似有感应一般,在姜柏要怒发冲冠之际,赶到了他的面前。 “哥哥这是作甚?”姜采看着姜柏举刀的样子,唬了一跳。 姜柏也未料到姜采会这个时候来,怕刀锋伤到妹妹,忙将其送回鞘中。“你来做什么?”姜柏伸手将妹妹拉了出去,按在厅堂内的太师椅上坐下。命人去准备茶果点心,着重强调要拿姜采喜欢的蜜饯。 感受到这种实力宠妹,姜采忍不住想起了镇国公。鼻子有些酸涩。“大哥你刚才要做什么啊,你要杀了秦平啊?” 姜柏有些尴尬。他的确这么想的啊。但是为了不毁坏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他只能尴尬的沉默。 “这种人,的确不配活在世上。可正义也不需要我们来声张。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早晚自食恶果。”姜采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前两天伤害她的人并不是秦平一般。 她越是平静,姜柏越是心疼,越是心疼也就越想杀了秦平。他伸手揉了揉姜采的头,“你放心,哥哥一定不让你平白受委屈。” “已受过的委屈无所谓讨不讨回公道,只要府上度过这次难关,日后大家同心协力,好好打理府上,不再多受委屈就是了。”姜采笑着看向姜柏,眼神温柔坚定,似有一股安抚的力量。 第九十一章 往事(上) 眼前的姜采,既熟悉又陌生。看她这样不声不响的沉稳,姜柏感觉到的不是欣慰,而是愧疚。 梁氏走后,姜采一路被迫成长。一定是遭遇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她才能像今天这样内敛坚强。 姜柏想问,可看着姜采沉着的目光又问不出。只得转移了话题,“明日我要出一趟门,府上这样乱,你还是和表弟去外祖家避一避吧。” 姜采眉心一跳,有些讶异的看着姜柏。她和梁表哥眼下似乎需要避嫌吧,这样就让跟着会外祖家,是要做什么? 一般长的好看的男孩子,性格都有些孤傲,又或者有些轻浮。这好像并不是什么绝佳的婚配对象啊。 这位姜大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疼妹妹啊。 姜柏大哥是直男思维,根本没有领会姜采的眼神。 关于姜采和梁奕,老太太和英国公各执己见,已争执了数日。在料理了姜玥后事之后,仍然持续进行战斗。 老太太执意,要将姜采嫁到梁家。冷着脸看向一旁持反对意见的英国公。“到底是姑舅亲,没有舅舅不疼外甥女的道理。况那梁大夫人我是晓得的,无非脾气暴躁些,心地是极好的。采姐儿性子柔顺又极懂事体贴,婆媳没有处不好的。那奕哥儿虽不甚上进,却是个人品端方的好孩子。也不求他们如何富贵,只平淡安稳度过一生便就好了。” 英国公端坐在下首,天气渐暖,已换了天青色云纹圆领直缀,他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母亲,儿子觉得这门婚事并不妥帖。采姐儿自幼长在京中,未必会适应登州水土。眼下局势,我们姜家也不该把女儿嫁出京。” 老太太听了这话,有些恼。可又不能轻易就给英国公下脸子。端了手边的粉窑花鸟图茶杯,呷了一口茶。田妈妈非常机敏的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清了出去,自己也轻轻带好门,留给英国公母子战斗空间。 “眼下局势如何?”老太太看向英国公,眼中隐隐怒意。 英国公沉吟,“圣上已无力掌管朝政,储君未定,人心惶惶。” “这与我们府上何干?”姜老太太目光犀利,瞪视着英国公。 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英国公有些为难。老太太是大长公主,如何不知局势与公府命运息息相关。她这么问,定然是对于近来发生的事十分恼怒。 英国公也恼怒,乱成这样他也不想啊。“母亲,太子妃和小皇孙在宫中,总得需要帮衬。” 姜华是老太太的软肋,果然将姜华一搬出来,老太太的神色便软了下来,有了犹疑之色。“原本我们这府上已经足够荣耀,当年本不该让华姐儿入宫。如今他们母子已是度日艰难,你若再送一个女儿入宫,就能扭转局势了?” 英国公共沉吟半晌,而后说道。“二皇子夺嫡之心日渐昭昭,他最先要扫除的障碍便是华姐母子。儿子近来观察采姐儿,发现她却有许多过人之处,若有她帮衬着华姐儿母子,兴许能扭转局势。” 老太太冷笑,露出几分不可置信和嘲讽。“男人们做不来的事儿,你盼着一个弱女子能做到?你要采姐儿入宫去夺嫡?” 英国公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父母身份尊贵,自己也出息能干。一路坦途,走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不是没有城府和报复,只是少了些磨难的打磨。 英国公也是疼爱子女的,内心无不挣扎。只是姜采近来给了她太多惊喜,秦氏今日的败露,都是她状似无意的击打。扮猪吃虎,已近炉火纯青。“采姐儿心思细腻,又颇有手段。当算女中诸葛。” 老太太拧了眉,“你已知道府内最先查出秦氏猫腻的人是采姐儿了?” “是,”英国公点头,“包括她一步一步谋划将那乳母殷妈妈带回府中,儿子都已知晓了。另外,儿子也探知,她在府外自己置办了银庄生意,托给了廊下的庆哥儿,且搭理的井井有条。这半年恐怕就已进账几千两。” 这一点老太太却是不知的,“她再如何了不得,所做一切不都掌握在你手中了吗?她到底年轻,堪不了你说的重任。英国府的富贵已经够了,当知这世上凡事都是过满则溢,富贵也是不可贪多免有灾祸的。” 道理人人都懂,欲念可不是轻易能放得下的。“采姐儿如此机敏,恐怕早晚会知晓当年梁氏为何早亡。若不以利益牵制,恐怕早晚祸起萧墙。” 提起梁氏,老太太便觉一阵心虚。 “你胡说什么,哪有老子这样算计子女的?”老太太瞪着英国公,有些伤心。“当年梁氏之事,我和太后却有偏颇之处。可一切也都是为了大齐国运。当年已经做错了,难道今日你还想一错再错吗?采姐儿是你的女儿、我的亲孙女。你这般算计她,倒叫我心寒了。” 英国公也不忍心算计她啊,可眼前这个闺女怎么瞧怎么就不像他闺女啊。做事套路明显不一样,而且生命力顽强的令人咂舌。事有反常必为妖,英国公有个很荒谬的想法,此姜采非彼姜采。可他不能说出来,这明显是给自己的狠心找借口。 他只沉默的低垂着头,不敢多加辩驳。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牺牲了一个华姐儿已经够了,莫要再让采姐儿步她姐姐的后尘了。玉哥儿啊,你可知当年圣祖皇帝为何将我嫁给了你的父亲吗?” 英国公摇头。 老太太目光悠远,仿佛穿过岁月长河望向了人生的另一端。“当年中原与蒙古正值战乱,大齐连连溃败,眼看着蒙古铁骑就要踏入关内。我父皇十分忧虑,那蒙古大汗提出,只要大齐送出一位公主和亲,便可化干戈为玉帛,永世不进犯中原。当时,可婚配的公主,只有我一人。我本已做好了为国奉献的准备,请命和亲。可你知道圣祖皇帝与我说了什么吗?” 第九十二章 酒楼一聚 英国公摇头,他的皇帝外租父很神秘,他从来就没见过。 老太太继续道,“他对我说,‘若要用朕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来换一时的天下太平,我不仅枉为人父,更不配为天下君主。朕答应过你的母后,保你一世无忧,就不会牺牲了你去换取任何利益。你有这份为天下苍生甘愿付出的胸怀,朕很欣慰,这是我们荣氏子女该有的气节。但为父更希望你只做一个普通的女人,过平淡富足的一生。’而后圣祖皇帝便命你父亲为征虏大将军,一路北上讨伐蒙古,最终击败了那汉达可汗,我与你父亲也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曾是圣祖一朝的佳话,只是人人都道圣祖爱惜老英国公的才华,所以将女儿许配给他。却不知是圣祖早就知道两个年轻人互生倾慕,他有意成全。 在老太太的心里,父亲是自己随时都可以依靠的一座山。世上确实有许多拿儿女婚事来谋取利益的,尤其女儿几乎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但她的父亲没有,她的公公没有,她的夫婿没有女儿更没有。眼下英国公的做法,令她非常的不能认可,且嗤之以鼻。 英国公听了老太太的一席话,面红耳赤,异常羞愧。连连忏悔道,“是儿子思虑不周。” 老太太摆摆手,露出疲惫之色。“你最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只是一心偏颇罢了。采姐儿从不贪慕荣华,何必见她卷进是非之中。她自幼丧母,已经十分艰难了,莫要再苦了她了。” 英国公微微诺诺听着,见老太太累了,便抓住时机告退。 英国公走后,田妈妈端了一碗热茶进来,递给老太太。见她神色抑郁,劝道,“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也莫要太过操劳了。” 老太太接过茶碗来,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都觉得心中有愧。想着欠了梁氏的都在她的三个子女身上补回来。当年太子真心爱慕华姐儿,我虽知老爷有别的思量结这门亲事。可看着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也未做他想便答应了。我本是知道宫中险恶,太子羸弱不算良配。如今华姐儿孤儿寡母的在那龙潭虎穴之中,甚是艰难。再说柏哥儿媳妇儿,自幼青梅竹马,两个孩子再好不过的。可却因为一时疏忽,和旁的原因,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却只能装聋作哑。如今到了采姐儿,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才对得起死去的梁氏。” 想起往事,田妈妈眼中也浮出一丝愧疚和惋惜。“梁夫人的死也不能全怪老太太。她那样的命格,留在这世上一日,太后便不能安宁一日。” “怪只怪造化弄人。偏怎么那一年梁大人就带着她进了京,又怎么那么巧遇上了皇帝和玉哥儿。” 往事浮尘,已不可追溯。老太太唯独担心姜采步她母亲的后尘。“我瞧着那奕哥儿极好,不贪色。他无心仕途,也不在意夫人颜色如何。况且他家大业大,霸据一方,登州境内也无人能为难他们。只要天下没有变数,他们便可安稳度日。” 田妈妈点头附和,“奴婢也觉着那奕哥儿极是个有心的。当日倘或不是他发现姑娘离席,去的及时,恐怕姑娘早被那秦平糟蹋了。遇事也是极有分寸,不怕事很有担当。若是那心术不正的,瞧见了这种阴司事儿只顾着明哲保身躲着又如何呢?可见其为人很是正义。且奴婢冷眼瞧着,那奕哥儿怕也不是没心的。” “怎么说?”老太太来了兴致。 比起父母之命,老太太更希望孙女能嫁个有情郎。 田妈妈伏在老太太耳边,“那日我瞧着奕哥儿委实关心二姑娘,着实关照了几句。出了事情以后,虽然一直未和姑娘打照面,可私下里不少派人去看。”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门亲事若能成,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亲家老太太一定会好好疼采姐儿的。到底都是一家人,日后日子总算好过的。” 田妈妈表示极力的赞同。 两位老人家正在操心年轻人的婚事。 而此时被看好的梁表哥,正在酒楼等待朋友。 酒楼雅间,荣演推门,见梁奕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喝茶,略有责备。“你何时进京的,怎未提前知会我一声?” 梁奕耸肩,“巧合路过而已。原也没想过要逗留这么久。” “怎么,被美人绊住了手脚?”荣演笑,坐到梁奕对面,两人看起来十分熟络。 梁奕好看的眉毛一挑,“也可以这么说。”说着,拿出手中的折扇点了点桌面,“见面礼呢?荣大世子难道空手来见老友?” 荣演无语,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厮忙递上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知道梁少爷喜好玉器,世子爷早就给您备好了。”小厮甘奇眉眼带笑,很是亲热。 梁奕用折扇将盒子打开,见锦盒里躺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玉扣。瞥了瞥嘴,“这明明是女孩子的玩意,恐怕不知是给哪位姑娘准备的临时拿来搪塞我。” 荣演仍旧无语。 甘奇赔笑,“梁少爷还不知我们爷?哪儿有姑娘入的了他的眼。” “对,”梁奕用折扇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忘了,你们爷是个和尚。”说着便不怀好意的咯咯笑了起来。 荣演素来不擅长开玩笑,又同梁奕差了好几岁,也和他玩闹不起来。只板着一副木头脸看着他,“你若不喜欢我就收回去了。” “哎,慢慢慢!”梁奕伸手将那锦盒拉到自己怀里,“哪儿有送了礼还要收回去的道理。太不厚道了。”一面说,一面让身后的小厮将锦盒收了起来。 菜肴上齐之后,随行的小厮都守在了门外。荣演亲自为梁奕斟了一杯酒,“漠北情况如何?” “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梁奕白了荣演一眼,指了指一桌子丰盛菜肴。“就不能等我吃饱了,再谈公事?” 梁奕对荣演这种直奔主题,完全没有革命情谊的做法很是不满意。 第九十三章 机要阁 荣演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顾自拿起银箸,对着一盘春笋下力气。“你要想吃饱了再说也没关系,只是切记食不言的规矩。” 梁奕嘴角一抽,一顿饭一句话不说,实在沉闷。“算你狠!”梁奕恶狠狠戳掉荣演才刚夹起来的春笋,手腕一番,便将其夹在自己的银箸之上,扔进嘴中得意的咀嚼起来。 荣演嘴角噙着笑意,重新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我一直混在镇北王府,确实拿到了不少实证。镇北王世子陶戬,同桃槐国少主阿翰达私交从密。”梁奕压低声音,脸上少了那股玩味,多了几分沉稳。 荣演轻轻点头,“实证在哪儿?” “我啊!”梁奕指了指自己,我亲耳听见他们两个在书房密谋联盟。南北夹击大齐。” 荣演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没有物证,怎么秉承陛下?” “陛下还能看证物?”梁奕撇嘴,这话委实大逆不道,可他也当真说的口气轻松。 这份信任,是多年培养出来的。荣演自是知道他素来如此,也不与他计较。只道,“举兵乃是大事,若只是风闻没有证物,万一有了差错,动摇的便是国之根本。你素来行事稳妥,如今却怎么没能拿到半点证物便返京了?” “我来救我表妹。”梁奕毫不掩藏,口气自然。 荣演颇为诧异,“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以这么说。”梁奕喝光杯中酒后,又顾自斟了一杯。“你不是也卡在关上多年未动。我虽没有桃槐和镇北王府勾结的证物,可却拿到了一份镇北王府和英国公府的往来信件。” 荣演神色一滞,手上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梁奕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呵呵笑道,“这封信是能洗清英国公嫌疑的。”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蜜蜡反复封过的信封,按在桌面上推给荣演。“我拿到这封信着实不易,还出卖了色相。我要求赏金翻倍。” 荣演放下手中酒壶,伸手取来信封,按原有印记打开,取出封内纸张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心中内容。反手又将其放回信封中,收入怀中。“这封信我会妥善处理好,适当的时候呈交给陛下。” 梁奕不接话题,仍旧执着问道,“你得跟机要衙门说一说,我们这种常年漂泊在外的金牌护卫,干的都是卖命的活,不能赚卖白菜的钱啊。” 机要衙门又称机要阁,直接听命皇帝,是专门为皇帝搜集情报的专属机构。机要阁内设统领一人,全权掌握衙门内诸事。一般此人必为皇帝心腹。这一代的机要统领,正是荣演。 “我以为机要阁的人都是有信念和梦想的。”荣演垂眸,思考要不要再吃一块粉蒸排骨。 梁奕先他一步夹了一块排骨,沾了沾醋。“信念和金钱不凡冲突。我得赚足够多的银子,才能保我未来媳妇衣食无忧啊。” “梁氏富甲一方。” “不够养一个高门贵女的。” “你要娶你表妹?”荣演鲜少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 梁奕抿唇,“你这样无端的猜测不好。” 荣演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好像刚才是梁奕自己提供了蛛丝马迹吧。“你要在京中逗留多久?” “我很可能回一趟登州。”梁奕咬了一口排骨,一脸嫌弃,“没有滋味,欠些火候。” “怎么?”荣演直接忽略了他挑剔的口感,追问。 “我出来之前,镇北王派了人前往登州,不知何故。”梁奕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猜,该是和桃槐密会有关。” “为何选中登州?”荣演故意考问梁奕。 “登州民丰物饶,最显大齐昌盛。既不靠近桃槐,又远离漠北,素日往来船只、商旅众多,最好掩人耳目。双方在此会面,委实安全。”梁奕分析的头头是道,嘴上也没耽误了进食。 荣演颇为满意,“你也顺便能回家一趟,免得你母亲日夜担忧。” “我娘怕是又要绑着我成亲,”提起梁大夫人,梁奕就有些头疼。“不过这次,若能有表妹同行,母亲的注意力便不会在我身上了。” 荣演笑着摇头,“做你的表妹,可真是倒霉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掩护,”梁奕垂下眼眸,掩住几分甜蜜。“我与表妹也算良配啊!” 荣演最不爱闲话家常,只略略一笑,便又将话题引开。“之前我探查到英国府似与桃槐也有联络,如今你正好住在英国府内,便将此事也一探究竟吧。” 说起这事,梁奕似乎是有些发言权的。他将近日在英国府所见所闻在脑海中迅速整理一番,筛除掉了无用信息后。说道,“近日我也在英国府有所发现,与先前高密英国公叛国一样,似有是有人有意陷害英国公。” “怎么说?”荣演挑眉,认真看向梁奕。 “国公夫人秦氏不翼而飞,而先前我们所查到的所有证据都显示,桃槐国主与秦氏有牵连。”梁奕一面说着,一面自怀中掏出一个折子递交到荣演手中。“这是近几个月,搜查到的信息,都以详细记录在册了。” 梁奕虽然看着不着调,可做事极其稳妥,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和稳重。荣演十分满意的接过那本册子,也不急着翻看,只将其收入怀中。“一次竟然查到了这么多,我可以考虑给你多些补贴了。” 梁奕笑着拱拱拳,“多谢统领大人。” …… 姜采昏昏欲睡,靠在软榻上直点头。自打家里出了事,她便一直没能出门。只隔几日与姜庆见一次,掌握掌握银庄上的生意动向。甄氏和姜玥的丧事办的悄无声息。府上一切照旧,好似这两个人从未在英国府出现一般。 老太太关了门吃斋念佛,英国公忙着去追捕秦氏。姜淮一直被关押着,仍旧日日吵闹。林姨娘和姜瑜闭门不出,除了晨昏定省外皆不见人影。 气氛压抑的让人难以喘气,却也异常平静。姜采以为这种平静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碧柳掀了帘子冲进屋,尖叫一声,“姑娘不好了,孙少爷出事了。” 第九十四章 爪牙 姜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怎么了?” 碧柳神色焦灼,“孙少爷从树上摔下来了。” “好端端的上树做什么?”姜采忙不迭的下地,一面穿鞋,一面继续追问。“眼下什么情况?老太太知道了吗?请大夫了吗?” 碧柳手上伺候着姜采穿鞋,“这会儿已经请了大夫来,孙少爷就在老太太屋子里呢。” 姜采就着碧柳的搀扶起了身,又有宝环、金钗伺候着穿上了一件木兰青双绣如意缠枝花缎外衫。胡乱的理了理头发,便往外走。“宝环、金钗两个留下看着屋子。碧丝和碧柳同我往老太太处去瞧一瞧。” 丫鬟们领命,碧丝、碧柳随着姜采一并急匆匆的往外走。 “今日是谁跟着孙少爷的?”姜采一面走,一面询问。 姜采前脚刚走去追查秦氏案件,后脚子明就出了事儿。希望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巧合,如若不然,便是秦氏盘亘在英国府的势力委实庞大,真是细思极恐。 碧柳先前是打听过的,“今日本是孙少爷的乳母李妈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换成了两个小丫头跟着。” 听到这,姜采心下不由一紧,更加快了脚下步伐。 才刚进了荣寿堂,便见屋子里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各个神色凝重。绕过屏风,走进西次间的梨花橱,老太太正坐在床边上,目光殷殷的看向床内。 姜子明皱着小脸躺在床上,小小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一个白胡子医者站立在老太太旁边,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幸亏方才有人搭救,孙少爷不过是些皮外伤没的大碍,无非是受到了惊吓,一时昏睡而已。老夫人且请放宽心,小孩子最是顽强了,我这就开几幅凝神安抚的方子,外配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孙少爷,过不了几日便大好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客气道,“劳烦郑大夫了,我这就吩咐人与您写方子。”一面说,一面张罗人准备笔墨纸砚,并引着那姓郑的大夫往外厅里头去。又吩咐包好赏钱,给那大夫。 郑大夫拱了拱手,算是谢礼。而后便随着来请的小丫头走了。 姜采见状,上前几步,安慰老太太,“祖母莫要担心,小孩子总有磕磕碰碰的,大夫也说过几日便好了的。您也该紧着自己的身子骨。” 老太太见了姜采,似是心头一松。伸手拉了她的手,连连道了几声好孩子。“这些日子府上一直不得安宁,我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今日若不是奕哥儿恰巧看见明儿从树上掉下来搭救一把,只怕这孩子就……”说到这渐渐语音不祥。 直接从树上摔下来,这么小的孩子,不摔死也摔傻了。真是福大命大啊!姜采在心里默默念佛,好在是虚惊一场。 梁奕,怎么好像专程就是来英国府救人的呢?先是救了姜采,而后又救了姜子明。 没等姜采说话,老太太用帕子抹了抹泪,继续道,“得了空,你去瞧瞧你表哥,他为了救明儿也受了伤。” 这不太好吧……姜采内心有些抗拒。老太太这明摆着是想要促成亲事的样子。照道理,两人也算有了间接的肌肤之亲,倘或没有想要结亲的意思,应该相互避讳着不见面才对啊。 姜采仔细回忆了回忆梁表哥的音容笑貌,也不是不好,只是,她心里还没有做好再嫁一次的准备。 姜采不好拒绝老太太,只好转移话题,做到床边摸了摸小子明的脑袋。“明哥儿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呢?今日是谁当差跟着啊?” 提起这老太太就一股火,“那奶娘玩忽职守,原该她跟着哥儿的,竟因为旁的事走了,只在园子里随意拉了两个丫头陪着。眼下,竟不知这两个丫头是谁,出了事便跑的不见了影子。” 姜采瞠目结舌,这府上是怎么管理的啊?下人能随意出入府门,出了事,丫头能消失不见?老太太最是精明能干不过的,怎么到老了偏就糊涂了。她侧头看了看老太太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心里头也同情起来,再精明强干的人也会因为身体不适导致精力不济,比如前世的她。 “祖母,这事您也别操心了。好在明哥儿没有大碍,我在这里守着他,您也去休息休息吧。”姜采柔声劝慰。 田妈妈也在一旁帮劝,“是啊,老太太,您身子还未大好,大夫说要多休养的。您不放心别人照顾孙少爷,总该放心二姑娘的。” 老太太身子早就撑不住了,可还是有些犹豫。沉吟片刻,又嘱咐了将采几句后,说道,“也罢,采姐儿在这里照顾照顾。我且去将这事理清楚了,总不能叫明哥儿平白受这灾难。” 姜采扶额,“祖母,身子要紧。” 老太太摆摆手,“我还能撑着,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若再如此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说罢,老太太便扶着田妈妈的手往外走。 屋里只留下姜采和几个侍奉的丫鬟、婆子。 姜子明哼哼了两声,很是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姜采见状,忙上前拍了拍他。轻声道,“子明别怕,姑姑陪着你呢。” 孩子紧闭着眼睛,似乎十分痛苦,待姜采又拍了几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姜采看了看旁边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两眼通红的站在床边,很是不安。姜采觉得她有些面生,于是便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听问,忙给姜采行了一礼。“回姑娘话,奴婢叫连翘,才进了上房被拨给孙少爷的。” 姜采见她行为举止颇为大方,说话也不露怯。便知道必是家生子,“你娘老子在哪儿当差?” “我娘原是夫人房内的浆洗婆子,爹爹早亡,还有一个哥哥跟在三少爷身边当差。”连翘将头垂的很低,虽然语气轻松,可能感觉到内心并不轻松。 姜采微微蹙了眉,怪道她有些害怕,原是秦氏的人。这位夫人真是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呢。见姜采沉默不语,连翘心里打了个突。“二姑娘,孙少爷坠树之事与奴婢一家和三少爷无关的。” 第九十五章 你真轻浮 “姑娘也没说此事与你们有关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碧柳尖着嗓子,拿出了大丫头的做派来。 连翘越发慌乱,诺诺垂着头,只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姜采。 此刻正有小丫头端了温水盆进来,姜采一面亲自投了帕子给小子明净脸,一面说道,“你若知道些什么,只管去与老太太说罢。” 连翘垂了眼眸,好似在思索什么,嘴唇动了动,见姜采在没有看她一眼,完全不想在理睬的模样,也只能悻悻然收口。 家里乱成一团,一概事宜,姜采均不再插手。 姜子明能在这节骨眼上被人算计,很明显,家中作祟的不仅仅只是秦氏而已。 …… “姑娘觉得,谁最有可能暗害小少爷。”琉璃阁内,殷妈妈一面做着手中绣活,一面问道。 姜采放下手中书册,神态随意。“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之前,不好妄自揣测。” 殷妈妈叹了一口气,“不知老太太那边审理的如何了,倘或这一次不能严加惩罚,只怕日后日子更不好过。” “老太太如何做如今已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得看父亲下什么决心。如今府上乱成这样,父亲也有责任。”姜采神色自若,好似并不是在评论自己的父亲。 殷妈妈却是一惊,“姑娘,仔细隔墙有耳。” “妈妈放心吧,琉璃阁已是铜墙铁壁。”姜采颇为自信,若是连自己的院子都守不住,倒是白活这一世了。 殷妈妈印象中,姜采一直战斗力十分低下。看她这样自信满满,仍然开启老妈妈式的关怀教导。一番说教后,姜采明显露出了疲倦之色。 殷妈妈只得将话锋一转,“姑娘,您是不是应该备些东西去看看表少爷。” 姜采挑眉。 殷妈妈又道,“表少爷为了就明哥儿手臂受了伤,大夫说得养大半年呢。到底是住在咱们家,便就是礼节上也得去瞧一瞧。” 姜采点头,“行吧,大哥不在府上。又没有大嫂。我就代表子明的长辈,去谢谢表哥。” 殷妈妈很是高兴,忙着去张罗了礼品,为姜采备上。又亲自嘱咐了碧丝、碧柳几句,劝着姜采快些去。 姜采其实心中十分抗拒。毕竟前面有很尴尬的事情,她老皮老脸,不觉得如何。只怕那少年多想。掐子一算,两人年纪实际年龄也差的不少。 一阵胡思乱想中,姜采一行人已走到了梁奕休息的院子。院内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水浇次弄花草,见姜采来了,有上前问好的,有忙着打帘子请进门的,还有十分有眼色迅速去烧水的。 歪在踏上单手举着书卷,有些昏昏欲睡的梁奕,见姜采进来,嘴角挑起一丝笑意,“还以为表妹不会来了呢。” 姜采命人将礼物送上,自己挑了一个离梁奕不近不远的酸枝木圈椅上坐了。“看表哥气色不错,想必伤的不重。” 听了这话,梁奕忙憋了嘴,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捂着受伤的那侧胳膊,“很重,半年不能提笔呢。” “你又不用读书。”姜采神色自然,端过了小丫头递上来的茶水。 梁奕被呛了一口,“表妹,你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姜采挑眉。此表妹,非彼表妹,一样才见鬼了。 梁奕端详着姜采,“你以前最不喜欢我不读书,总是说教我。” “我们以前很熟?”姜采呷了一口茶,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来翻去,也没有翻出与梁奕相关的信息。 梁奕仍是一副玩味模样,点了点头。“原本我真是伤的很重,可是表妹来瞧我,我便觉好了大半。” 姜采嘴角抽了抽,“其实我准备了一大堆客气话,关心关心你的伤势,感谢你救了我和子明。可你这么聊天,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梁奕哈哈笑道,“情谊都在心里,不在嘴上。别看一个人同你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这话说的有点道理,姜采微笑,非常礼貌的表示了赞同。 眼前的姜采充满生气,和记忆中那苍白的样子完全不同。梁奕觉得,老天对他真是不薄。姜采虽然少了让人怜惜的柔弱,却多了几分有趣。“表妹若是能多来看我几次,想来我的伤会好的更快些。” 姜采凝眉,直言道,“你有点轻浮。” 梁奕忍不住哈哈笑道,“表面越是轻浮的人,也许内心里越是正直呢。日后表妹要跟我一路行至登州,路上我们有很多机会相互了解。” 姜采嘴角一抽,“我要去给外祖母拜寿吗?” 梁奕点头,“祖母特意嘱咐,此次必定要带表妹回去。” 眼下英国府的局势,姜采好像也是走了比较好吧。 姜采想了想,“若是等子明好一些,待上他可来得及?” 梁奕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兄妹俩达成共识,带上子明一起。 从梁奕的院子里出来,碧柳便有些不高兴。“本来以为梁少爷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这般轻浮。” 姜采笑道,“我瞧着却不然,他目光沉定,毫无飘忽之色,定然不是个轻浮之人。” 碧丝也表示赞同,扯了扯碧柳的衣袖,示意她少说两句。自行将话题岔开,“姑娘此次去登州,恐怕梁老夫人一定会多留您住些日子的。咱们眼下就得着手准备箱笼了。” “不急。”姜采摆了摆手,“还按着上次的打理便是,总得等明哥儿好利索了才走。” “姑娘还是不放心?”碧丝问道。 “大哥近日出门办差,不知何时回来。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照顾不来。府上的事情恐怕还很复杂,若不能斩草除根,明哥儿还是危险。我瞧着,我这表哥不是普通人,路上倘或有人想要对明哥儿下手,怕也得先会会表哥才行。” 姜采回忆梁奕身上的细节,早就判定了他必定会武功。每一次出事的时候他都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并及时救下他们,必定是背后有组织暗中帮助的人物。 称病卧床的三太太,此事靠在床边的小软榻上,痴痴的出神,一旁的管事妈妈花妈妈端了一杯茶过来,“夫人,这事儿怕是瞒不住的。不若早些告知老太太吧。” 第九十六章 罔顾人伦 三太太略见犹疑之色,“等老爷回来,再商量商量。” 姜三老爷此时正挑了帘子进门,官服还未退下,一脸疲惫。“夫人要与我商讨什么?” 三太太瞧见三老爷,心里似是托了底。忙上前去伺候三老爷退下官服,“今日去看淮姐儿,发现她不在戒律院了。看着她的两个婆子,也被人毒哑了。她们又不识字的,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个名堂。” 这英国府是中了邪吗?接二连三的有人失踪。三老爷脸上的疲惫之色更甚,“老太太可曾知晓了?” “还未知晓。”三太太回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太太。今日她身体不适,唯恐在受刺激。若叫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不好。” 三老爷赞许的点点头,“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接二连三的变故,那里承受得住。眼下东边又起战事,大哥怕是近日就要出征。我打量着,那秦氏八成与外人勾结,兴许会与此次战事有关也未可知。若当真如此,可不仅仅只是内宅之事,却关乎朝政了。” 三太太白皙面庞浮上一层青色,惊的长大了嘴。 三老爷耐心的拍了拍她的手,“兴许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三老爷虽说得兄长庇护,官场上许多人看他出身要给些面子,可能做到户部侍郎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又一直官誉极好,却也不容易。心思敏捷自不是常人可比。他不会无端猜测,能同三太太说出这番话来,怕是在心里已经打算了好几个来回。 三太太更觉心惊肉跳,倘或真如三老爷所说。这满府富贵,可还保得住吗!想想自己才刚入仕的长子,更是满面愁容。她就说,该早些分家的。这府里早从秦氏进门那一刻开始,便渐渐走向衰败了。 多年夫妻,三老爷如何不知她的心思。目光略显凌厉的扫了过去,“你且别打别的主意,安稳度过难关才是。” 三太太被说的面上一红,忙吩咐人摆饭,夫妻两个对坐用饭。也不必旁人伺候,只将人都遣了出去,独独留了两个心腹丫头。 三太太一面为三老爷布菜,一面小心道,“如今府上乱作一团,老太太着我暂且主事。今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皆是匪夷所思,我却也没了主意。老爷可否指点一二。” “内宅之事,我也不甚了解。”三老爷神态有些倦怠,“这内宅中接二连三有人暴毙,又有人失踪,还有人遇害,怕是有外力所为了。夫人觉得,问题出在哪儿。” 三太太早就想说,一直犹豫。今日且是个极好的节点,于是她也不作假,直言道,“怕是秦氏有鬼,若是认真算起来,得从大哥成亲开始。” 三老爷手中银箸一顿,才刚夹起来的东坡肉掉了下去。三太太见此,想是自己言语唐突了,忙抿了唇自夹了一块肉放进三老爷面前的青花小瓷碟里面。 三老爷瞧了瞧谍中成色刚刚好的东坡肉,叹了一口气,“事情总有一天会鼓出来,我只是没想到方式这么激烈。” 看来,三太太是猜对了。可瞧着三老爷这绕弯子的方式,她拿不准还应不应该再问下去。 三老爷略一思索后,倒是很坦然说道。“当年,大哥原本该与南安侯府的大姑娘定亲的,可后来太后突然赐婚了梁氏,那大秦氏也是刚烈,竟在大哥成亲当日投湖自尽。后来梁氏亡故,大哥为了全那份情谊,聘了小秦氏。” “我娘家也在京中,与南安侯府也算有些交情。怎么未出阁前,从未听闻大伯同秦家女订过亲?”女人对八卦天生敏感,三太太突然来了兴致。 三老爷喝了一口汤,“还未到定亲那一步。当年太后举办了一场桃花宴,请了京中高门年轻子弟和贵女共同赴宴,大哥和那大秦氏便是在宴席之上一见钟情的。两人私下里暗中往来一段时间,我那时年纪小,常做他们两个的信使。大哥本是央了老太太去秦府求亲的,可谁知老太太非但没有答应,太后懿旨也随之而来。阴差阳错之下,大哥便娶了先头的大嫂。” “然后大秦氏便投湖自尽了,莫非这小秦氏嫁进来就是为了给姐姐报仇的吧!”三太太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声音莫名有些激动。 三老爷嘴角抽了抽,“南安侯府已经败落,当年老太太之所以不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因为门第关系。小秦氏能嫁进咱们府上,足以见得大哥对那大秦氏的情分,她没有理由不感恩,反而报复的。大哥、梁氏、和小秦氏之间,必定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关联。” 三太太跟着点头,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了一般,惊呼,“老爷,你可还记得,年前陛下因为什么突然病了?” “丽妃……”三老爷脱口而出,脑海中电光火石,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可未来得及抓清思路,又瞬间灭了下去。 “老爷兴许不知,我常听内宅妇人们议论。那丽妃娘娘和一人生的极象,陛下之所以偏宠丽妃,皆因那人。”三太太声音压得极低,思索着,该怎么把那些闲言碎语说给三老爷。 三老爷从未见过丽妃,并不知她到底与谁相像,往来的同僚、好友中,也未有人提及,少不得有些好奇,“丽妃与谁像?” “先头的大嫂,梁氏。去年我去广济寺进香时,无意听到镇北王妃和祁王妃聊天,说起来陛下的病情。那镇北王妃似是知情人,言语中谈及丽妃,便说陛下宠爱丽妃,皆因其相貌酷似梁氏。还言陛下相中了咱家采姐儿。”三太太把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一口气吐出来,反倒觉得内心轻松。 “真是荒谬!”三老爷脸上浮起一层温怒,“这般言论岂不是污蔑陛下,罔顾人伦?” 三太太忙放下手中银箸,亲自为三老爷理背顺气,“老爷消消气,只怕真有些陈年旧事影响至今了。” 第九十七章 蛇女 “你知道多少?”三老爷警惕的看了一眼三太太。 三太太看他防备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我知道的都是坊间传言,真相到底如何,还得问老爷才是。” 三老爷垂眸,将手中的碗推了出去,已然没了胃口。“我知道的也不多,丽妃与大嫂的样貌相似,我便更不知晓了。” 三太太想了想说道,“当年到底如何,兴许只有老太太和大伯知晓,莫不如还是先将淮姐儿失踪一事告知老太太吧。你我皆不知情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三老爷点了点头,“原不想让母亲再过多劳累。母亲到底年岁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 说着便连连叹气,皆是孝子情怀。 三老爷派人去老太太院打听,看看自己眼下去与老太太说话是否方便。回禀的人说,老太太才刚用过饭,正在消食还未歇息。三老爷这才又换了件石青色的外袍,往老太太处去。 荣寿堂内,少了素日的热闹,十分素净冷清。已是暖春时节,老太太仍裹着一件红棕色团花大毛衫,歪在贵妃榻内,没的半点精气神。 三老爷给老太太行了礼,关心了一番老太太的身体,顺带表明了一番孝心,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近况。然后便开门见山,将姜淮失踪一事告知老太太。 老太太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命人关好了门窗,幽幽开口,“她娘既然有神通能从这府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自也不会冷眼瞧着女儿在府上受苦。不过是你大哥布下的一个局罢了。眼下,追捕秦氏已有了眉目。” 虎毒不食子,再狠心的女人,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置之不理。更何况,秦氏曾在姜淮身上压了多大的宝。 三老爷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另有有些局促,自己到底不如大哥沉稳。 三老爷自幼厚道,老太太见他面上微红,安慰道,“本不是你房里的事,你自不知内情。这些日子府上委实慌乱,多亏你媳妇是个有担待的,才将这府撑了起来。” “花氏所为皆是分内之事,母亲何须挂怀。”三老爷恭恭敬敬,神态却有些飘忽。老太太猜测他必是仍有要事要问,便摆了摆手,将田妈妈也去外面等着。 “眼下只有我们娘俩儿个,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三老爷微微欠了欠身,“这话儿子本不该说,只是眼下府上这般形势。作为姜氏子弟,总该尽一份自己的心力。许多事,还请母亲提点一二,儿子才好知道日后该当如何行事。” 老太太见三老爷这幅小心谨慎的样子,恐怕再瞒下去,便要母子离心了。于是略一思索后,缓缓开口,“想必你是想问当年我们姜家和秦家没结成的那门亲事罢!” 三老爷点头,一双眼睛看向老太太,满是询问。 “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不可说的事情。”老太太抚了抚衣领,很是闲散的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过去。目光放在远处窗台上摆着的一株快要落尽的红梅上,声音和缓。“当年玉哥儿与那秦家大丫头一见钟情,便央着我去提亲。我原是相不中他们家的门楣,硬生生的推了。可瞧着你哥哥日日夜不能寐的样子,又委实心疼。便暗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那秦家虽家风不甚清雅,可这大姑娘自幼随着父亲在南边上任,与外祖父家走的极近。颇有其外祖遗风,却是个端方贤淑的好姑娘。我虽瞧不上那南安侯爷,可想着既是玉哥儿爱重,又是个好姑娘,也不妨就成全了这门亲事。可就在我要去聘请官媒当日,太后急召我入了宫。” 老太太缓了一口气,回忆当日情形时,仍觉得情绪难平。三老爷也将一颗心提了起来,果然,此事牵连皇家。 拿了手边的茶碗,呷了一口凉茶。老太太继续说道,“先皇故去后,太后极少见我,除非有什么不可与外人道说的事情,才会与我商议。那日我一进慈宁宫,便见院内摆了香案,设了神坛。” 三老爷吃了一惊,“我朝严谨巫蛊,太后为何……” 老太太摆摆手,“我当日见院子里站了十多个小道童,也着实吓了一跳。后来太后与我说,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白蛇盘亘在宫中,逶迤而去,入了皇帝的太和殿,最终化为一个女子模样与皇帝交颈而眠。待再细看,皇帝竟是七窍流血已然驾崩的模样。太后惊醒后,接连几日均有此蛇女入梦。每每醒来,都惊的一身汗。再后来,太后便得知,近日皇帝被内阁大臣梁致章的小女儿迷住了心窍。那女子生肖为蛇,生的异常貌美。” 三老爷已听的皱起眉头,“此人正是先大嫂,梁氏。” 老太太点头,“正是她,闺名一个离字。太后设坛请来清风山上最了不得的道长,查问离儿身世。竟说她是妲己转世,生来祸国,该杀。太后仁慈,又觉此事虽有蹊跷却也不得全信,总不能因为一些无稽之谈,便要了一个人的命。想着只要拆散皇帝与她便没什么要紧。于是便问我,愿不愿意娶梁氏进门做媳妇。” 太后这招有点损了,虽是留了人的性命,可明显是将祸水推入了英国府。当年曾有传言说英国府意欲反叛,恐怕太后还是起了戒备心的。回想前尘,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太后以为,皇帝与玉哥儿手足情深,便是再如何爱慕梁离也不会与兄弟反目。又思及当日朝局,衡量各方关系,我最终答应了太后。娶梁氏进门。皇帝却是因为与你大哥的情谊,忍痛割爱。可也从此荒废了朝政,只搜寻与其相似的美人纳入宫中。接下来没有几年,便经历了五胡之乱,大齐险些亡国……” “五胡乱朝那一年,正是大嫂过世那一年。”三老爷忍不住插嘴。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垂下眼眸,试图掩住内心汹涌而至的愧疚。 第九十八章 密事 三老爷已经猜到了梁氏的真正死因,一时沉默。 “与国运江山相比,人命便如草芥。”老太太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阖了双眼。“大秦氏因未得嫁入英国府便投湖自尽,自那时起,秦氏便动了心思想要嫁给玉哥儿。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如此复杂的关系下,老太太仍能聘娶秦氏,根本就是自己将祸水引进了门。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的背后,必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三老爷见老太太一脸疲惫,已然不想再多说什么。便知更多的真相他不知道更好,于是便也不在多问。只出言安慰道,“母亲,逝者如斯,自当不必追寻。前尘恩怨,只当云烟罢。” 老太太微微颔首,长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宽慰自己不安的内心。“事到如今,只怕当年种种皆要掀开来。柏哥儿和采姐儿怕是瞒不住了。我当真不知一切都揭开那天,该如何面对采姐儿。” 三老爷垂首,“采姐儿近日不就要启程前往登州了吗?趁她不在的日子,将一切了解了便是。上一辈的恩怨,何故牵连小辈们。” 老太太之所以想要将姜采送走,便是存了这个心思。“终究是我们姜家对不住梁家。” 三老爷沉默。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认可母亲和兄长的做事方式。可作为幼子,他又无权干涉太多。与其现下忏悔当初不该为,何不在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多多考量一番呢? 国运面前人命如草芥?若无百姓安康,又何来江山永固呢。 总是这样本末倒置,这一朝便是气数将尽了。 每个朝代灭亡之时,都会将罪过推给一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却不知,真正祸国殃民的是统治者的贪婪和怯懦。 三老爷觉得,这天下该换一换君主了。想到这,心里忍不住打了一个突,竟怎么突然想到这了,真是该死。 三老爷揉了揉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姜采的琉璃阁门前。眼下已月上中天,院内竟还燃着灯。这可怜的孩子竟还没有睡下。 跟在身后的小厮见三老爷顿了脚步,极机灵的上前,“老爷,可是要去瞧瞧二姑娘?” 三老爷摆摆手,“这早晚,哪有叔叔去侄女屋子的。明日吩咐人给二姑娘多送些补品来吧。她自幼身子弱,近来又多遭变故,要她自己多注意身子要紧。” “是。”小厮领命,仍旧踏着小碎步跟在三老爷身后。心道,三老爷膝下无女,却是待长房的几个姑娘视如己出。这英国府上下的主子里头,论厚道谁也越不过三老爷去。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委实命好,跟了一个好主子。 点着灯的姜采,其实正在屋内对账册。姜庆白天将这一季钱庄的帐都拿来给姜采过命,并报送了收益。除去赏赐姜庆等人的,仍余下几百两的银子。姜采正吩咐了人存入小金库了放好。 想着自己要出门数月,心下便有些不放心。忙将刘妈妈请到跟前,又嘱咐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情。 此时,人已经疲惫的连连打了哈欠。碧丝端了一碗银耳蜜枣羹,心疼不已。“这么熬着,其不累坏了身子。这几日总是走不出去的,姑娘何不明日早起再弄。” 姜采接过汝窑绘花鸟的汤碗,用瓷勺搅了搅熬的粘稠浓密的汤汁。“我历来就是这样的急性子,什么事情做不完便就睡不下的。眼下倒是都算利索了,也好安睡。”一面说着,一面喝了一口汤。入口甘甜软糯,口感极好。忍不住夸道,“难为你熬的这般细心,枣子炖的酥软却不软烂,当真费工夫呢。” “这费什么的,只要姑娘用的好,姐姐天天熬都不觉得辛苦。”碧柳端了一盆温水进来,一面浸湿帕子,一面笑道。 碧丝白了她一眼,接过姜采递回来的空碗,命小丫头送出去收拾好。自上前来替姜采卸掉钗环耳饰。 镜中人眉目宛然,似初绽花蕊一般娇嫩可人。再想想梁奕俊逸风流的姿态,碧丝忍不住脸上一红。“姑娘,老太太这次让您跟着表少爷回登州,怕就是暗许了这门亲事罢。” 姜采沉吟,她也觉得老太太是这个心思。眼下镇国公府一家的确住在登州,可必不会长久留在登州。她想要跟儿子能多接触,其实还是留在京中更好。姜采也有些纠结了,想到这难免会有些厌恶秦平。若非他惹事儿,哪儿能出这么一档子差错。 “秦平呢?送回秦府了?” 八卦消息最灵通的碧柳听问,忙投好帕子上前,“南安侯府来求了好多次,老爷才堪堪将人放了。奴婢听闻,那秦少爷回府之后便病倒了,说是凶多吉少了。” 活该!姜采接过帕子,自行净了脸。主仆二人又闲话几句,便安置睡下。 今日宝环值夜,碧丝和碧柳携手回了自己房间。才刚进屋,碧柳便将门窗都关好,将碧丝拉至一旁低声道,“姐姐,我这两日听说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同姑娘讲。” “什么消息?”碧丝只当她又哪里打听到了不相干的八卦新闻,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手里抻过被子来铺床。 碧柳将声音压得极低,凑到碧丝身边。“眼下有人说,咱们夫人是被老爷害死的。” 碧丝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碧柳的嘴。“莫要浑说!哪里听来的胡言,若叫有心人听了,仔细你的小命。” 碧柳挣扎着挪开碧丝的手,仍旧一副认真的模样。“我前日去宝翠斋给姑娘选首饰,贪玩去茶肆里面吃茶看曲。的确听旁边桌的人在说这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十分详尽呢。” “十多年的事情了,怎的忽然就被外人这般提起了?”碧丝一脸疑惑。“咱们府上都不常提的,坊间怎有这样的传闻?” 碧柳摇头,“我也觉得蹊跷,且谈论者竟非女眷,而是两个着白袍的太学生。” 碧丝凝眉,“太学生历来只谈论文章策论,最多也只谈谈朝局国策,却怎么谈起咱们府上的密事?” 第九十九章 重生者的心灵感应 碧柳摇头,“我也觉得身为蹊跷。可传言关乎老爷和夫人,不论真假,说出来都会叫姑娘苦恼。” “还是不提微妙吧。”碧丝叹了一口气,“就连殷妈妈都鲜少提的,咱们年纪小又未经过那事,何故拿出来说。眼下姑娘的糟心事儿够多了,你我只管照顾好姑娘便是,旁的由着去吧。” 碧柳凝眉,钻进被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因为实在太困,偏过头便睡了过去。独留碧丝一人彻夜未眠。 第二日天才刚亮,姜采就被殷妈妈从被子里拎了出来。净脸,漱口,用甜汤,梳头,换装,诸事行云流水般完成。姜采因前一日看账本太过劳累,眼睛有些浮肿。便取了一块冰包在帕子里敷在眼睛上。 此时老太太打发人来送了许多路上能用的东西,诸如药膏、点心一类姜采未曾想到的物件。 “祖母突然差人送这些东西来,可是表哥急着要启程了?”姜采看众人忙碌,抓过百灵来问。 百灵忙收了指挥众人放东西的手,给姜采行了一个礼。“正是呢,表少爷一早去给老太太辞呈,说要尽快赶路方才能赶得上梁家老夫人的寿诞。这会三太太正在忙着准备车马人手,老太太忙吩咐我来再给姑娘送些备用的东西。另外瞧瞧,姑娘还有什么需要打理的。” “我这到没什么要紧了,殷妈妈早两日便都吩咐人准备好了。”姜采回着话,另叫了碧柳,“劳烦百灵姐姐跑着一趟,碧柳快请去屋里吃些茶罢。” 百灵摆摆手辞谢,碧柳又让了几次,便跟着碧柳往次间去吃茶领赏钱。 姜瑜听说姜采要出门,也急忙赶来,送了一个自己亲手绣的香包。姜采见她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是没睡好的样子。便关心问道,“脸色这么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瑜闷闷摇头,“只是夜里有些走觉。” “你素来睡的安稳,怎忽然走觉?可是有什么心事?”姜采拉着姜瑜的手进了内阁,摸她小手之间冰凉。更觉忧心,“手怎这般凉?有没有请大夫来瞧?” 姜瑜摇头,明显精神不济。随着姜采一并往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坐了,姊妹两个只隔着一个雕花炕几。 碧丝端了两碗滚热的浓茶,又摆了些素日里姜瑜爱吃的小果子,退到外面去打理箱笼。 “姐姐这一走,不知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姜瑜拿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去看姜采。神色颇为忐忑。 “怎么这么说?”姜采不答反问。 姜瑜支支吾吾,姜采又劝了几句,方才开口道,“我听府里下人说,姐姐就要嫁给梁表哥了。以后便住在登州不再回来了。” 姜采皱了皱眉,这英国府怎么就乱成了这般样子。府里的下人竟可以这般评论主子。姜采还未出阁,便传出这样的传言,岂不是坏了姑娘清誉。姜瑜到底年纪还小,便是素日里不参与是非也不过是性子憨直,而非心机深沉。 “下次若再听见人嚼舌根,只管训斥一二。我只是去给外祖母拜寿,何来嫁人一说?便是嫁人也必有父母之命,按规矩行事。怎可私自与人走了便不回来?” 姜瑜憋着小嘴,伸手去报姜采的胳膊。“二姐,最近府上太乱了。我心里很害怕。” 姜采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有父亲和祖母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瑜起身,挤到姜采身边坐下。“我已经知道夫人和四姐姐都不见了。家里头原本四个女孩,如今四姐姐不见了,三姐姐没了,二姐若在一走,独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便红了眼眶,圈着姜采的胳膊越发紧了。 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是抽高身子退去稚气的时候。姜采见她这般,心下一软。哄道,“西府里还有些姊妹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只管寻她们去玩。” “你又不是不知,西府的人素来瞧不惯我们。”姜瑜叹气,“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该很快吧。”姜采含糊的回答。她总觉得老太太将她支走,是要进行大动作,只怕她前脚一走,后脚英国府便会翻天覆地。看着稚嫩可怜的姜瑜,她心中起了恻隐。 可带着子明上路已经十分不便了,若再多一个姜瑜,怕是路上更难照应。便也就只能心一横,把才起的念头压了下去。 姜瑜盯着美人耸肩瓶里插着的桃花瞧了半天,“我在家等着姐姐,姐姐要快些回来。” 姜采拍了拍姜瑜,安慰了她几句。又嘱咐她请大夫来瞧身体,两人说了一会话,姜瑜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老太太组织众人在荣寿堂用过了午饭,便亲自送姜采、子明和梁奕出了二门。 老太太尤为不舍的搂着姜采,叮嘱一番路上务必好好照顾自己。听姜采乖巧应答,一时忍不住扭过头去摸了把眼泪。 离别似乎分外沉重。 姜采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梁奕却呱噪的让她分不出精力来多想,“表妹,这一路山高水长,没准会遇到豺狼虎豹,你害怕吗?” 姜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拍了拍怀里睡梦中扭动身子的子明,没有说话。 梁奕却也不觉尴尬,歪靠在一旁,盯看着姜采。“你生的这般美貌,说不准会被人抢走。” “表哥夺回来就是了,你不是武功极好的。”姜采漫不经心的回着,拉了拉绣着大朵牡丹的薄衾,盖在子明身上。 她的声音轻柔且带着一丝疏离,是从前那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可语气却大不相同了。 梁奕神色一敛,“你怎知我会武?” 姜采挑眸看他,眼前少年生的粉唇玉面,眼眸中却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她抿唇笑了,“去漠北参过军,又毫发无损的回了京。表哥若不会武,难道是会玄术不成?” 梁奕似笑非笑,“你忽然变得这么聪明,真的是我的表妹吗?” 姜采迎上他深邃目光,也回以淡淡的笑容。“你这般少年老成,又真的是我的表哥吗?” 第一百张 驿站风波 梁奕目光微沉,嘴角仍噙着笑。“大概是我们分别太久,彼此都不再了解对方了。” 姜采不知可否挑挑眉,也将目光沉了沉,看着梁奕并不表态。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生的那般好看。多少个午夜梦回,都渴望能再与她相视。如今近在咫尺,却这般陌生。梁奕心中升起一丝失落,随即却又微笑起来。自小暖瓶中斟了一碗茶,摆在车内四角雕花镶金的小茶几上,“来日放长,我们总会重新了解彼此的。” 姜采看着茶碗腾起的热气,轻轻点了点头,“若要了解一个人,与他远行一次,便足矣。表哥是为了重新了解我,才特意以外祖母寿诞为由相邀吗?” 梁奕笑了,“实是姜老夫人委托我好好照顾表妹。”又看了看姜采怀中的子明,“又买一送一,赠送了明哥儿。” 姜采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忍俊不禁。“你想多了,我大哥非等闲之辈。明哥儿是长子长孙。” 姜柏的确非等闲之辈,前世他曾带兵突围攻进被广安王控制的皇宫,救下年幼的小皇帝平息叛乱,稳固住大齐的江山社稷。也拯救了风雨飘摇中的英国公府,而后姜氏更是盛极一时。 梁奕看了看本应该结束生命的姜采,和少年早夭的姜子明。并不能确定如今还会不会按前世的轨迹前行。 因姜子明年纪尚幼,不可长途劳累。一行人才出了京城不久,天色便渐渐暗下来,只得投宿驿站。 因此驿站为官府所设,寻常人不得投宿,住在里面的多为达官贵人。姜采等人又来的晚了,虽房间仍剩下几间,众人凑合一下尚能住下。可马棚却没有马歇脚吃草的地方。 马夫杨二仗着是国公府的人,自持有些身份,很不满驿站内马棚伙计不上道为他们英国府马匹腾地方的做法。干脆就嚷了起来,“谁家的马竟这么金贵了?郊外的马棚就不能用?我们姑娘舟车劳顿,还要走许久的路,马儿若休息不好如何赶路?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怠慢了我们姑娘,你们担待的起么?” 那伙计十四五岁模样,穿着青布褂子,连连作揖赔礼。“杨二爷您息怒,实在是没有赶走前边客人的道理。咱们外院的马棚,虽离着驿站有些距离,可一应设施也不比里头的差。您就通融通融。” “不行,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杨二不依不饶,仍是一副不好伺候的模样。 那小伙计急的满头是汗,团团打转。这里面投宿的都是达官贵人,随便一个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眼前这点小事儿他若都处理不好,闹到掌柜那里,口工钱是小,丢了工作事大。 生存不易,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需要养活。小伙计越想越觉得焦急,也越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一气儿的陪着小心,说着好话。 越是这样,杨二越是来了脾气。索性又嚷了几句。 此时奉命来取马车上行囊的碧柳正巧撞见这一幕,因是好奇,便赶上来问了个所以然。 杨二到底是粗使仆人,见了上房大婢女,满脸客气。态度非常谦恭的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过程的始末,末了非常不满意的瞪了小伙计一眼。“是谁家那么了不得,连我们英国府都不放在眼里。” 那小伙计擦了擦额头冷汗,见碧柳人美心善的样子,忙对着碧柳作揖。“姑娘,不是小的不将英国府放在眼里。实在是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小的也很为难。” 碧柳瞧了一眼耀武扬威的杨老二,心里有也颇有些不满意。不理睬那小活计,只问杨二道,“杨二叔,外面的马棚可是比这间简陋?” 杨二愣了愣。他不知道啊,没看见啊。 小伙计忙凑上前答话,“一应设施都是一样的,只是院子里地方不够,便在院子外面设了一间。为的就是防止投宿的车辆太多,马匹无处休息。” “那可是喂马的草料不同?”碧柳又问。 “也均是相同的,哪里有厚此薄彼之说。”小厮偷偷瞧了一眼杨二有些发青的脸色,战战兢兢的答了。 碧柳一副不解的样子,“既是这般,杨二叔又同这位小哥儿计较什么呢?” 杨二听到这,顿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于是便道,“外面的说是一样,到底不如院子内的好。咱们姑娘什么身份,怎么能叫把马车停在外头。” 碧柳凝眉,略微沉思。杨二说的可能有那么点道理。 小伙计见碧柳也有犹疑之色,便马上打起感情牌。略带哭腔说道,“姑娘,您请行行好吧。这内棚里面停着的主人不肯将马挪出去,咱们跑断了腿,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说通。掌柜的说,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便要将我撵家去了。我家里头还有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弟妹需要照顾,实在是不敢丢了这份差事啊。” 同样是在人手下讨生活的,碧柳其实不大能深刻体会这位小哥哥的难处。可瞧他一副可怜模样,又思及姜采绝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便摆了摆手,“什么了不得的,我与杨二叔说个情,将马停去外面就是了。姑娘最是心慈人善,绝不忍心苛责旁人,更别说眼瞧着这位小哥儿丢了差事。” 杨二觉得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涨红了脸仍要辩驳。可眼前的是姑娘身边的红人,又不敢轻易开罪。 正在纠结中,屋内跑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上前来先后跟碧柳和杨二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说道,“我家主子说,既然是姜二姑娘的马要停在这里,我们府上的挪出去便是。”一面说着又一面对那小伙计道,“去将我们府上的八匹马牵出去,挪腾出地方来给英国府吧。” 那小伙计如获大赦,忙不迭与其作揖道谢。转身便引着杨二一路去忙。 碧柳福了福身,对那小厮客气道,“奴婢替我家姑娘谢谢令主。还请问这位小哥,您家主人是谁。回头也好与姑娘回禀。” 那小厮忙又拱手回了礼,笑道,“我家爷说自当亲自上门拜访二姑娘,到时候姑娘便知了。” 第一百零一章 我保护你 虽然是暂住驿站,但是作为一个对生活质量要求颇高的高门贵女来说,必须要将驿站的房间布置成家的样子。 碧丝、宝环、金钗并殷妈妈等人正忙着打开箱笼,将准备好的熏香炉、整套茶具、床单被褥等等一应事物都拿出来,重新布局客房。 姜采闲闲的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自己动手整理首饰。碧柳此时端了热水进门,将水壶递给宝环,便忙不迭来同姜采汇报方才院里遇到的情况。 “杨二叔怎么竟与人起了口角?”姜采对于下人这般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做法颇有微词。 碧柳却是早已见怪不怪,“姑娘,重点哪里是杨二叔与人起了口角。是那家的主子要拜会姑娘啊。” “慌什么,”姜采抚了抚衣袖,“凭他是谁,既是外男不见便是。出门在外,也要讲规矩的,没的一个闺阁小姐接见外男的道理。” 道理是这样的,可明显是有人打姑娘主意。碧柳是因此而觉愤愤不平。好像自己静心呵护的一朵花,有人想要连盆带花一块搬走。其心可诛啊! 殷妈妈听到这边动静,也凑了过来。问了个详实,忧心道,“方才在外面打点的时候,却是瞧见了宁远侯府上的人。莫不是宁远侯也住在这家驿站吧。” 姜采微微蹙了眉。徐世卿惯用绅士手段,做出一副深情模样来接近女孩。这倒是像他的做法。真是什么仇什么怨,竟又再次重逢。 正当众人万分抑郁时,屋门被人叩响。屋内众人皆屏气收声,互相眼神交流一番。殷妈妈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对姜采点了点头自往门口走去。 门外人听到询问后,十分客气道,“奴婢是奉我家老爷的命,来请姜姑娘雅间一句。” 是个很好听的女孩声音。 殷妈妈心下稍安,上前将门打开。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嫩绿比甲的婢女,生的十分美艳。见了殷妈妈,便甜甜的笑着行了一礼。 殷妈妈客气的将人引了进来,那丫头扫视了一眼屋内。见姜采一身华服,样貌出众,自带一股冷清疏离。心下便断定这定是姜家姑娘,于是便上前福了福身。“奴婢给姑娘请安。” 姜采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这位姐姐有礼了。”又吩咐人看座。 那婢女辞了辞,只垂首站在一旁说道,“奴婢是宁远侯府的奴婢玉清,我家侯爷因曾在宫中跟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又再次遇见委实是缘分一场。侯爷已在楼上天字雅间略备了酒菜,侯爷特吩咐奴婢来请姑娘赏光前去叙旧。” 姜采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多谢侯爷盛情相邀,实则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今日侯爷礼让相邀,他日回京,父兄必定备下酒席替我谢过侯爷。” 那婢女脸色有些为难,“侯爷说,出门在外,自可不必在意繁缛礼节。若认真计较起来,咱们两个府上还有亲戚关系,理应相互照应。” 认真算起来的亲戚关系,还要从顾昭说起。姜采心下冷哼,这位了不起的宁远侯,连自己过世的妻子都能拿出来撩妹子。真是了不得! 虽是心里万分鄙夷,面上仍然是一副平常模样,正要继续与她客套两句。梁奕不知何时出现,身着月色长袍,半倚在门边,一副慵懒模样。“你家侯爷只请了我妹妹,却没请我吗?” 玉清回头,见一白衣少年半依门边,眉目俊朗,神情慵懒,心里顿时便似有猫爪挠过一样。片刻失神后,忙起身给梁奕行了一礼。显然并不知此人是谁,只揣测该是姜家少爷。论年纪猜测,该是三房姜栋。 “呦,好标致的丫头。”梁奕晃晃几步走上前,用手中折扇挑起豫玉清下巴,上下将其打量一番。 这动作更叫玉清心如小鹿乱撞,饶是素日里最讨徐世卿欢心,此刻也笨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应对。 姜采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梁奕,“你若是喜欢,倒可去同宁远侯喝上几杯,顺势讨了来,一并带回去,也叫舅母开心一番。” 梁奕将折扇收回,点了点头,“好主意。”一面说着,一面往姜采身边坐下,“怎么,宁远侯要请你叙旧?” “嗯。”姜采点头,“我觉得多有不妥,便拒绝了侯爷的好意。心下委实过意不去,你若无事,不若替我去赴宴,谢谢侯爷的照顾?” 梁奕单手摸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这位姐姐是替宁远侯来请你赴宴的?” 姜采点头,挑了挑眉,“感兴趣吗?” 梁奕点头,“对着这样的美人儿,你是怎么说出来拒绝的话的?咱们得去,当面感谢宁远侯的盛情相约。”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玉清。“这位姐姐,快去回禀你们侯爷吧。我与采儿即刻便到。” 玉清如蒙大赦,兴高采烈的行礼,忙不迭的跑去复命。 人走以后,姜采即刻将脸拉了下来。“要去你自己去。” “这么激烈的反应,你和宁远侯有仇?”梁奕似是发现什么秘密一样,盯着姜采,眸中含笑。 姜采回以相同的目光,“我怎么觉得,你总希望我和他有点什么呢?” “不然呢,他为何独独盯上了你,偏要礼让你讨好你,又请你叙旧呢?”梁奕剑眉微挑,语气中漫出些许酸意。 姜采微笑,“你偏要陪我去赴宴,难道是想要一探究竟?” 梁奕不置可否,“他这种惦记别人妹妹的毛病,不好,需要纠正。“ 姜采挑眸看了梁奕一眼,这话里似乎有话。梁奕难道与荣演相识? 梁奕不理睬姜采眼中的瞬间疑惑,伸手扶了姜采起身。“走吧,你我一同去会会这位以俊美闻名天下的侯爷。” 姜采内心是拒绝的,身体向后错了错。梁奕抓着她的力度增大了些,“你别怕,从今往后,凡事有我。” 荣演也曾这样抓着顾昭的手,说过,别怕,他会保护她。可最后,荣演还是输给了徐世卿的无耻。她也葬送了一生。眼前的一幕,好似昨日重现,只是她换了一个身份,眼前的人也换了一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 表白 姜采一瞬恍惚,分不清眼前是谁。当年也是少年温润,情谊缠绵。转身便被命运碾碎,拾不起来半点情谊。 怪徐世卿手段毒辣,更怪荣演轻言放弃。 姜采看了看眼前一样俊逸的少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好在她是个经过一世风霜的人,不会为一句许诺就芳心暗许。 “你想什么呢?”梁奕见她神色微微有所涣散。竟觉得自己心口跳的厉害,有些紧张忐忑。 姜采收敛神色,“想知道宁远侯准备的菜合不合口味。” 梁奕看着她粉雕玉琢的样子,很想伸手去刮一下她的鼻子。手伸到半空,对上姜采戒备的目光,又讪讪收了回来。“去了不就知道了。” 姜采笑笑点头。随着梁奕的步伐,出了门。 碧柳和碧丝两人随行,殷妈妈在后一脸担忧。 雅间的门被推开,姜采率先进了门。徐世卿在珠帘后起身,一身宝蓝色圆领直缀,衬得宽肩长腿,十分俊逸。两旁侍立的小丫头,一左一右撩起珠帘,珠帘清脆碰撞声中,徐世卿款步而来。“姜姑娘,许久不见。” 姜采礼数周全的行了礼,“见过侯爷。” 徐世卿便要伸手上前扶起她,中途却被一只手拦住。跟在后面的梁奕一步上前,先扶起了姜采。对着徐世卿拱了拱手,“在下不请自来,叨扰侯爷。” 徐世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睁睁看着姜采一个错步躲在了梁奕身后。这是在防备自己呢。 按住心中不适,徐世卿礼貌的回礼,“这位公子是?” “这是我的表哥,梁奕。”姜采规规矩矩答话。 表哥、表妹同行出门?怕不是下手晚了吧,徐世卿眼里漫上一层敌意,但却转瞬即逝。依旧笑容满面的招呼两人入席,场面话说的游刃有余。 玉清见人到齐,很是乖觉的命小二传菜,自己则站在徐世卿身后伺候。 碧丝、碧柳在姜采、梁奕两侧,垂首而立。 “不知姜姑娘饮食偏好,我只好命店家备了这店里的招牌菜肴。若不合口,权当尝个新鲜。”徐世卿一面说着,一面命人斟了酒来。“也略备了薄酒,请二位对酌。” 玉清正要将姜采面前的酒杯斟满,梁奕伸手将杯盏扣于掌心之中。“采姐儿体质虚弱,耐不得烈酒。” 徐世卿有些神色不虞,玉清一脸陪笑。“既是请姑娘喝的酒,哪里有烈的道理。不过是些杏仁、果子酿的甜酒,吃一杯无妨的。” 梁奕未动,一双眼睛满含深意的看向徐世卿。请姑娘赴宴,又准备了酒。什么意思? 徐世卿也不急,笑道,“梁公子对待姜姑娘,比之亲哥哥更加爱护。” 梁奕手指一转,将杯盏放置自己面前,示意玉清为自己斟酒。笑道,“父兄只能护其半世,可我要照顾她一生呢。”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二人既已定亲。 徐世卿权当没听明白话中含义。对玉清道,“姜姑娘不肯饮酒,就将我房里那坛梅花酿拿来吧。” 听到梅花酿,姜采的眸光一荡。又听徐世卿说道,“我夫人在世时,最爱梅花,亦喜饮梅花酿。去年前我夫妻二人在梅花开的最盛时,取了花瓣至于坛中,埋在了院内海棠树下。只等开春搬出来品酒。可世事弄人,花酿未成,我的夫人便先去了。独留我一人……”状似深情,声音哽咽,眸中竟也泛起泪光。 对面的姜采只觉遍体生寒,轻哼了一声,“这般珍贵的佳酿,我怎好消受。” 徐世卿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姜采,好似重振精神一般。“我家夫人与姑娘长姐自**好,自也待你如亲生姊妹一般。她素来遗憾自己没有亲生姊妹,若是知你今日出落得如此出挑,也必定十分喜爱,愿与你分享至爱。” 谈话间,玉清已搬了一个小小酒坛上来,动作麻利的取下了坛口的封印,为姜采斟满了酒杯。 梅花清冽的香气混着酒的醇厚扑面而来,这是姜采前世最喜欢的味道。可此时,她只觉得这味道让她生呕。微微蹙了眉,端起酒杯,“幼时我也曾与昭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能尝到她亲做佳酿也是缘分。这一杯,我敬昭姐姐。若她泉下有知,侯爷如此怀念她,将她的喜好牢记在心,必是欣慰。”说着,便竟杯中梅花酿倾倒于地。 徐世卿的脸色终于绷不住垮了下来。梁奕嗤笑,“若是先夫人泉下有知,必要夜里亲会侯爷,与侯爷共饮。” 徐世卿嘴角一抽,“夫人夜夜入梦,才叫我撑到今天。倘若不知稚儿懵懂,尚需为父抚育。我倒真想撇下尘世凡俗,与我夫人双宿双飞。” 好深情的话,好苍白的神色。 同床共枕十年,她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虚伪。姜采委实庆幸自己不再是顾昭。 此时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经铺陈一桌,色香味俱全,可姜采对着这些却毫无胃口。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去看徐世卿那张好看的脸,从前只知他风流,却不知他无耻。 酒席之间,徐世卿言语多有撩拨。梁奕少不得要用酒教训一番,二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去,便都有些醉了。 姜采见状不妙,忙主动提出结束宴席。拉着梁奕离开。 看似醉酒的梁奕,在进了卧房门的瞬间,双目清明,只剩下两颊好似醉酒的红晕。 姜采一时愣怔。 “我没那么容易醉,喝的酒大半都倒了出去。反是宁远侯,怕是醉的不轻。夜里可有的折腾了。”梁奕嘴角噙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姜采忍俊不禁,“你倒会装。” 梁奕侧身,站在姜采对面,很认真的看着她。“采姐儿,那人打你主意,我怎么能与他为善?” 姜采略显吃惊,“躲过就是了,何必树敌。他到底有爵位在身,有官居要职。你我不过表兄妹,不必如此。” 梁奕眼中闪过一丝焦渴,神色痛苦。“你我不只表兄妹而已。采姐儿,那日我将你救下,你我便不可能只是表兄妹了。我不仅仅只是因看了你的身子必须要负责,而是你已在我心里了。”梁奕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拉着姜采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第一百零三章 戏水 姜采未曾想过梁奕会对她说这番话,一时愣住。原本冰凉的手被梁奕温热的手掌包裹,漫上一层暖意。梁奕目光深情,姜采竟看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复杂。 慢慢将手抽了回来,姜采往后退了一步。 梁奕上前,再次抓住姜采的手。正要说话,却被进来送热水的宝环撞见。 碧丝不知所措站在门口,梁奕目光未曾离开姜采,手却慢慢送了下来。姜采迅速转身,吩咐宝环留下照顾梁奕,自己则告辞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梁奕闭目深吸一口气,露出几分后悔。是他太唐突了。不过一个区区宁远侯,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一旁的宝环尴尬不已,自用温水投了帕子,站在梁奕身后,小心翼翼道,“表少爷,奴婢伺候您净脸。” 梁奕摆了摆手,“不必了,将东西放下自去休息吧。” 宝环看着梁奕失落的样子,有些愧疚的告辞了。 …… 徐世卿烂醉如泥,夜里不知起身吐了几次。直到过了三更方才渐渐清醒,因一直起身呕吐,走了觉,便也再睡不下,便命玉清伺候沐浴。 众人一番折腾准备后,徐世卿便坐进浴桶之中。双手搭在木桶边缘上,微微合上双眼。浸在温水之中,周身的疲乏仿佛瞬间消散。他舒服的喟叹一声。 玉清投了帕子替徐世卿擦拭,手法轻柔小心。目光落在徐世卿俊朗的脸庞上,脸颊微红,并不敢再往下看。 徐世卿仍觉的头有些微微疼,“头疼的紧,你替我按摩按摩。” “是。”玉清答着。伸手拽过一个木墩,坐下。纤长的手指插入徐世卿披散的长发中,轻轻按揉头顶。 这样不轻不重的力度,正好缓解了他的疼痛。他的眉心微微舒展开来,“之前你说采姐儿受了欺辱,救下她的人可是今日的梁奕?” 玉清有个表姐在英国府当差,之前将这段事讲给了玉清。她略一思索回道,“却说是位表少爷。姜姑娘生母姓梁,向来便就是今日这位梁少爷了。” “端的是个俊朗的好少年,他与我比如何?”徐世卿猛的睁开双眼,正和低头看向他的玉清目光碰个正着。 玉清心头一慌,手下力度略重。“自然……自然是侯爷好。” “哪里好?”徐世卿伸手便将玉清拉了过来。 玉清不妨,惊叫一声,险些滑入浴桶之中。徐世卿转身,便将她拉入怀中,温水四溅,正巧将玉清胸前衣襟浸湿。瞬间勾勒出妙曼弧度,徐世卿眸光一暗,喉结一滑。 玉清羞红了脸,呼吸有些急促。“侯爷……侯爷比那少年郎更温柔体贴。” “哦?”徐世卿挑眉,“你怎知那少爷不温柔,不体贴?” “侯爷您……您明知故问。”玉清一副娇羞模样,扭动身子。徐世卿哈哈笑着,索性起身,跨出浴桶,三两下便将玉清身上的衣服拨开,将其推至一旁的圆桌上。双手于腰间一提,便将她放置坐在桌上。双手一路自山丘、跨过平原,到达溪谷。探到一股溪流,嘴角一勾,邪邪笑道,“你这小蹄子,竟这般动情了?” 玉清才被收入房中不久,正在徐世卿的兴头上,近日来两人一得空时便要寒颤一番,初经人事,又被这般老手调教,玉清正是知味时。听的徐世卿这般**,早已经酥软了身子,予取予求。 徐世卿也不啰嗦,直向溪谷进攻。两人从圆桌直床榻,一路留下许多水渍。时候,玉清少不得又伺候他沐浴收拾一番。 末了,玉清伏在徐世卿的胸口,粉面绯红。徐世卿把玩着她的芊芊玉手,漫不经心道,“明日我们要与那对表兄妹同行,你觉得可好?” 玉清自知徐世卿定是瞧上了姜采,心中虽然有些吃味,可到底还拎得清自己身份。便回道,“侯爷说好,便是好的。奴婢只知道好好伺候侯爷,要侯爷高兴便是。” “真乖,”徐世卿伸手刮了一下玉清的鼻子,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你跟了我这些时日,我待你可好?” “侯爷待玉清一贯都是好的,素日里不让玉清干累活,就连……就连床帏之中也十分温柔……”玉清将脸埋在徐世卿的怀里,颇为害羞。 徐世卿很是满意,又似哄孩子一般柔声道,“那你可愿意为我做件事?” 玉清心头一紧,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应。 徐世卿便将自己所想细细与玉清说了,玉清越听越觉心惊肉跳。既向往又害怕,既惊喜又羞愧。 “……那梁奕生的十分俊美,又还年轻,也不算委屈你。” 玉清略显扭捏,“那日后侯爷……” “你放心,若是他不纳你入房,便还回我身边就是。日后若生下一儿半女,自当也抬了姨娘。”徐世卿安抚玉清,搂着她的肩膀,又说了几句,便沉沉睡去。 玉清却是一夜未睡。 …… 一夜未睡的还有梁奕,他似乎是太过唐突。唯恐姜采会因此疏远和戒备他。惶惶中,熬到天亮。碧柳早早便来寻梁奕去用早膳。 梁奕进门时,见姜采已坐在桌边。见他进来,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表哥昨夜多吃了几杯酒,想来必定胃口不佳。我特意要厨房煮了一碗甜汤,先暖一暖胃,再用膳吧。” 姜采神态自然,举止亲近,与从前无异。 梁奕有些讪讪的在她对面坐下,接过碧柳宝环递上来的甜汤。闷头喝下。 知情人宝环明白气氛为何尴尬,时不时拿眼睛偷瞧,一会看看姜采、一会瞧瞧梁奕。 “今日我们出了城,行至津城后,便换水路吧。这样能快一些到登州。”梁奕并不抬眼去看姜采,只垂着头对谍中水晶馒头使劲。 姜采没意见,“我未出过院门,一切都听表哥安排。” 兄妹两人正说着,碧柳便进来传问,宁远侯来访,是否要见。 姜采面露不愉,梁奕微微蹙了眉头,“昨晚的酒,看来还没喝尽兴。” 第一百零四章 登州 徐世卿表明来意,要与姜采和梁奕同行。因为昨日对酒吃了亏,已学乖觉,点名来意不等拒绝,便去收拾行囊。 梁奕心中极不痛快,连带着看一旁的姜采也觉得很不可爱。 姜采心里更是烦闷,若两世都摆脱不了一个臭男人,她当真白活。 碧柳最是心思灵敏,早就看穿了徐世卿的不怀好意。忍不住抱怨,“他倒怎么好意思,再怎么是个侯爷,也不过是个鳏夫,还妄想娶了我们姑娘不成。” 正在打包收拾箱笼的碧丝被这话唬了一跳,忙扯住碧柳。“小声些,莫被人听见了,反给姑娘添麻烦。出门在外,不比在府上。府上便是说错了几句话,办错了几件事,也不打紧。可在外头,可是要命的。” 碧丝愤愤然,虽有些不服气,可也知道利害关系。宝环在一旁欲言又止。她看见了梁奕我这姜采的手,若这位宁远侯当真打了姑娘的主意,这一路怕是不甚太平了。 为了避嫌,姜采一直带着子明乘一辆马车,梁奕为了看住徐世卿也自觉地和他共乘一车。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气氛略微有些诡异。一旁玉清斟了碗茶,递给梁奕,眸若秋水,满含春情。 梁奕板着脸接过,不忙着喝,将茶碗放在一旁。“侯爷此行是要去哪儿?” “犬子随其舅父住在登州府,我如今正要去登州接他回京。”徐世卿品茶,一派悠闲。 梁奕严重略含戒备,不回话,只低头抿茶。 徐世卿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玉清,玉清心下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凑到梁奕身边,正要为其添茶。却被梁奕拒绝了,“昨日宿醉难眠,今日我要补补眠了。”语毕便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玉清委屈的看向徐世卿,一双妙眸漫上一层水汽。徐世卿微微蹙了眉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将近傍晚时分,姜采等人已到码头,早有准备好的客船等在岸边。众人弃车乘船,继续赶路。 乘船不及马车,摇晃颠簸,为坐过船的子明没事,姜采却晕船晕的厉害。间隔不久就要吐上一顿,短短两日,人便已面如菜色,十分萎靡了。 梁奕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焦急。叫了懂医术的妈妈贴身照顾,可姜采仍不见好,恨不能将胆汁都呕出来。 “都怪表叔父,好好的旱路不走偏走水路。现下姑姑这般模样,你说怎么办?”小子明绷着小脸,质问同样手足无措的梁奕。 “再过两日便习惯了。”姜采勉强撑着,有气无力。 梁奕五官皱在一起,瞧着比姜采更难过几分。“幼时你我一同乘船自登州往京城来,并未见你晕船啊。” 姜采抑郁扶额,“当年我年幼精力不足,多半时间都在睡着。” 恍惚记忆中,姜采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身子娇弱,大半时间都在睡着,哪有时间晕船呕吐。况且当时有姜华悉心照顾,也不准许她晕船。 想想严厉却体贴的长姐,姜采一阵唏嘘。 想要增进同一个人的感情,最好的机会就是病中的照顾。徐世卿听闻姜采晕船,时不时便要来关怀一番。每每停靠岸边休息时,都要亲自陪在姜采身边,要么去寻名医,要么便陪着逛街,十分殷勤。 对于他的殷勤和照顾,姜采只有一个感觉——反胃。若不是在穿上吐的胃里空空,上岸恐怕也要狠吐一顿。 苦熬数日,等终于到了登州的时候,姜采已经足足瘦了一圈,人瞧上去没有一点精神。再如何精致的眉目,配着灰败的脸色,也瞧不出什么美感来。 吵嚷着要来接美人儿表姐的六姑娘梁佳十分失望,将注意力投在了一旁粉雕玉琢的小子明身上。“好可爱的娃娃,这是表姐的孩子吗?怎么未听说表姐成亲?” 小姑娘十来岁模样,扎着团子头,圆圆脸盘,双眼弯弯,生的十分讨喜。说话时神采飞扬,显而易见是个活泼性子。 一旁穿着玫瑰紫双绣缠枝海棠外裳的夫人,一巴掌拍在梁佳身上,轻喝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竟满嘴胡说,没的叫人笑话。”转头,便一团和气笑呵呵的拉着姜采的手,“你这妹妹家中排行最小,自幼长辈兄姐都宠她,没的养成了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好孩子,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姜采就是想计较,此刻也没什么力气。她勉强扯扯嘴角笑笑,不知此人是谁。 梁奕贴心介绍,“这是三婶娘,你的三舅母。正是这淘气丫头六妹妹的娘亲。” 姜采行礼,唤了一声三舅母。又见后面许多衣着鲜亮的仆妇丫鬟,各个抻长了脖子像瞧稀有动物一样看她。 “家里许多年没有来过生面孔,少不得好奇。”梁奕咬耳朵,声音很低。 梁三夫人见姜采脸色难看,关切道,“莫不是晕船了吧?” 姜采苦笑点头,“不要紧,下了船,便觉好了许多。”其实她是觉得天旋地转,身边梁佳和子明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吵的她更加头疼晕眩。 还想再说几句体面话,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梁奕眼疾手快,忙伸手将其扶住。梁三夫人被唬了一跳,忙吩咐粗使婆子来将人抬上轿子。“你祖母一直念叨,采姐儿身子弱恐怕舟车劳顿吃不消。这才一下船便就晕了过去,若叫你祖母知道了,且不知多心疼呢。” 梁三夫人一边跟梁奕唠叨,一面又张罗人小心些,莫要伤了姜采。 子明想去看看姑姑,却被梁佳缠着挣脱不开。教养约束他不能哭闹,只眼睁睁看着姑姑被人抬着塞进了轿子。憋着嘴,不敢掉眼泪。 梁奕虽然心疼,却有些窃喜,就这身子骨,若再折腾回京岂不要散架了?看来有理由要她长住登州了。 心情稍霁,抬头却看见徐世卿站在岸边冲他招手。“梁少爷,明日整顿妥帖,我便登门拜会。” 梁奕心情顿时晴转多云,遥遥对着徐世卿拱了拱手,面上客气笑着,内心早已怒吼。 一旁梁三夫人瞧那年轻男子生的俊朗,器宇不凡,少不得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梁奕神色冷淡,“宁远侯。” “镇国府的姑爷?”梁三夫人略显吃惊,“怪道大伯说镇国府要请的人多,原是早就知道这位侯爷来了登州。” 第一百零五章 梁府 梁三夫人对徐世卿表现出的高度热情,让梁奕很不适。沉着脸,“大伯父素来与镇国公交集不多,这次如何请了他们?” “镇国公府姑奶奶家的小少爷正跟着咱们家的哥儿们一起读书,两家自然来往多些。”梁三夫人随口说着。 姜采听见再说长生,自然是要留心。正欲开口问,却又听这位心无城府的三舅母揪着梁奕道,“家里头不说要学经商的进哥儿,余下的几个哪个不是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的。只你一个日日胡闹,走南闯北,眼下多大了还不娶亲,没的叫你祖母和母亲操心。就连我这个做婶娘的看着都犯愁。” 梁奕显然已经习惯了三婶娘这种越级的絮叨,低垂着头不说话。 一旁姜采却颇觉惊讶。照道理来说,婶娘这样训斥侄儿显然是有点逾矩了。可瞧着这两位的模样,可想两房关系必定极其亲密。都说梁氏家风极好,如今看来必定是这样了。 梁三夫人侧头瞧见姜采,忽而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话多了。于是尴尬的笑了笑,拉着姜采的手,“采姐儿莫怪,我就是这个性子,嘴快,什么事儿都藏不住。”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姜采。虽然脸色有些难看,神色有些委顿,可细看眉眼却是极精致的,与梁氏生的极象,却是国色天香。又偏头瞧了瞧梁奕,露出了然的笑容。这傻小子屡次拒婚那般坚决,搞不好就是在等这段姻缘。 姜采哪知她心里活动,笑笑道,“舅母性子爽朗,极叫人喜欢的。从前常听大姐姐说,幼时曾住在外祖家颇得三舅母照顾。” “那时我才嫁进来,华姐儿还小,粉雕玉琢的正是惹人喜欢的时候。”梁三夫人回想起当年初嫁的情景,脸上漫上一层甜蜜。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梁府。 梁大舅官居登州巡抚,宅子就置办在登州权贵集中的点将街。三开朱漆大门,五进大院子,敕造洒金大门牌。院内景致布局不似公侯府内豪气,却自带一股大气婉约,符合文官审美标准。 姜采等人自角门鱼贯而入,早有一众仆人并一拍青釉小轿等在一旁,众人按规矩序齿各上了轿,置二门处方下。 待下了轿子,又由人引着过了一个垂花拱门,正进了二院。早有个银发老夫人领着一众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等在门口。见姜采下轿,为首的老夫人由人扶着,匆匆几步上前,一把便将姜采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叫着。又淌眼抹泪提起已故的梁氏,姜采便知这位必定是自己的外祖母梁老夫人了。 梁老夫人穿着一件石青色滚边绣五福添寿对襟褂子,清瘦高挑。虽是满头银丝,脸上却并不见任何褶皱。细看眉眼,年轻时定是生的十分好看。 一旁扶着老夫人的中年妇人,着镂金百蝶穿花对襟褂,圆脸细眉,生的和气面善。忙上前止住梁老夫人劝道,“老太太快别哭了,仔细身子。采姐儿一路舟车劳顿,又晕船的厉害,身子怕是吃不消,何苦惹的孩子也哭一遭。咱们一家人团聚本是高兴的事儿。” 梁老夫人闻言,扯了帕子来按了按眼角。拉着姜采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孩子却是气色不好,少不得又是一阵心疼。“你同你娘年轻时生的一般模样无二,外祖母见了,少不得心里疼的慌。好孩子,咱们且屋里坐。好好说会话,再叫你大舅母去安排妥帖叫你好好歇一歇。” 想必这圆脸夫人便是梁奕的母亲,她那已逼婚著称的大舅母了。姜采对着她略略行了礼,唤了一声大舅母。便与她一同一左一右扶着梁老夫人往屋子里走。随行的一众人,皆是屏气凝神规矩极佳。 进了院子,五间上房门皆开着,有门口守着的小丫头见来了人,早早便将帘子打起,垂首屈膝候着人进门。廊下烧水的、洒扫的、浇花的丫头皆各忙各的,都不凑趣瞧热闹。显见规矩极好的。 待进了门,梁老夫人拉着姜采的手,引着她往窗边铺着织锦搭子的贵妃榻上坐了。手一直握着姜采的手不放开。 屋内众人皆按着位分、序齿一一坐下。老太太又拉着明哥儿细细问了一番,亲热的搂在怀里,将屋内的人一一给他们介绍一番。 二舅母穿红戴绿,眉眼中透着精明,十分热情的嘘寒问暖。大奶奶身着粉裙,眉目清秀,温温柔柔的站在一旁,已怀有身孕五个月,仍按着规矩站在一旁张罗茶果。二奶奶样貌美艳,性子却颇显高冷,只站在婆婆身便不多说话,也不多做事。若非样貌出众,很容易被人忽略。 “你大姐姐早年就嫁进了京城,如今也有几年没回娘家了。你二姐姐婆家今日忙着给小姑办归宁宴,没的时间回来。你三姐随着夫君南下去采办,正在赶路回来。你四姐姐和五妹妹眼下还没下学呢,晌午才回。”大舅母声音温和,细细耐心说着情况。 老太太又问姜采如今读什么书,素日里都爱吃什么等等。见梁奕一旁垂着头,若有所思。便道,”你三哥哥素日里被你大舅母惯坏了,最不会照顾人,这一路可没委屈你吧?” 梁奕听见祖母说自己,忙抬头,看向姜采。 姜采笑着摇头,“祖母这是哪里话,这一路上亏的三表哥照拂,若不然还不知怎么折腾。这船坐起来真是遭罪吖。” “他会照顾什么人,莫惹了你生气便不错了。”大舅母谦虚,面上却颇显高兴。 她知道两家老太太有意给这两个孩子撮合说亲,今日见姜采行为举止大方得体,又生的十分貌美。这般出身,品貌,梁奕再如何挑剔也不会在拒绝,推辞了。又瞧了瞧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忍不住白了一眼。 梁奕对母亲的白眼早已见怪不怪了,“祖母和母亲也太过偏心了,怎不问问我这一路是不是十分辛劳,表妹是不是十分不好伺候。” 第一百零六章 捣乱 “你做表哥的照顾照顾岂不是正当的,”两二夫人笑着插话,挪揄,“这般品貌端正,性子柔和的表妹,能叫你操劳什么?” 梁奕有苦难言啊。这位看似好相处的表妹,其实嘴不饶人,还招桃花。想起徐世卿,梁奕心里头便开始不痛快。狠狠瞪了姜采一眼。 姜采被瞪的莫名其妙,只能装作没有瞧见。 一旁大奶奶见了,想到两家老人有意说亲的事儿,又想到自家小叔拒婚时的英勇表现。心里头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好看的姑娘他都不喜欢,莫不是个断袖吧。 “三哥搞不好在路上还要欺负表姐呢,我瞧着表姐脸色这么差也不全是晕船,搞不好是被三哥气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六姑娘梁佳插嘴,对着梁奕做了个鬼脸。 见梁奕瞪眼欲挥拳恐吓的模样,蹦蹦跳跳跑到老太太身边。“祖母你瞧,三哥脾气坏透了。表姐这一路累坏了,快让表姐去休息吧。”一面说,一面拉了拉梁大夫人的袖子,“大伯母,我带着表姐去休息吧。” “好。”梁大夫人宠溺的揉了揉六姑娘的头。梁佳在家中最小,又性子活泼最会讨人欢心,是以就连素来有些挑三拣四的大夫人对她也是极其宠爱的。 老夫人也很喜欢小孙女,见她这般会讨人,很是满意。有对姜采道,“来了这里,你只当是自己的家,莫要见外。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同你大嫂子说。” “是。”姜采起身,给老太太行了礼。又对着大奶奶福了福,“日后要多叨扰大嫂嫂了。” 大奶奶忙笑着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日后妹妹莫要跟我客气,有什么尽管来寻我就是。” 老夫人又道,“你舅舅们眼下上衙门的上衙门,去柜上的去柜上,吃喜酒的吃喜酒,皆未在家,晚一些待回来了,再由着舅母们带你去拜见,先去歇一歇吧,怕是一路累坏了。” 姜采道是,转身便跟着六姑娘往外走了。 这边老夫人的屋子里人也渐渐散了,大夫人也由着贴身俯视的许妈妈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门,大夫人便在贵妃榻上握下。许妈妈端了一碗茶上来,大夫人让坐,她推了推,最终在一旁的小锦礅上坐了。 “你瞧着,那采姐儿如何?”大夫人一改方才的和气,神色淡淡的,吹了吹茶碗中的热茶。 许妈妈伺候大夫人多年,深知她的脾气秉性。眼珠一转,笑吟吟答道,“表姑娘样貌出众,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却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她一面揣摩着大夫人的心思,一面略显犹豫的停顿了。 大夫人仍旧认真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碗,好似漫不经心。“有什么你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怪你。” “是,”许妈妈似是受了鼓励,正了正身子坐好。“表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大姑奶奶去的早,老太太难免偏疼些。她又出身高贵,怕会拿着架子。历来都是高门家女,低门娶媳。到底两家门第还是有些差距,只怕到时候表姑娘不能好好在夫人跟年立规矩。” “我也正担心这点,”大夫人被说中了心思,将茶碗放在一旁。端坐起来,面露犹豫。“今日我冷眼瞧着,采姐儿说话做事,极有章法,怕是个有主意的。奕哥儿瞧她的眼神,可与瞧旁人不同。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是知道。只怕是素日里常闹着拒婚,就是为了采姐儿。那年他们朝夕相处多时,虽后来采姐儿生病烧糊涂了忘了许多事,可奕哥儿可是事事都记得的。他若将采姐儿放在了心尖尖上,日后我这娘在他心里头可就没了分量。咱们府上瞧着太平,可各个都不是吃素的。老太太百年之后若不在了,以老爷的性子,能守住什么?我若再没个得力听话的媳妇儿,日子可还有法过?” 许妈妈点头,彻底摸准了大夫人的路数。正想再说什么,又听大夫人道。“我初初瞧她,倒也觉得可心。可越听她说话,越觉极稳重的。怕难驾驭。” “瞧着老夫人却是极喜欢,怕是要撮合这门婚事。”许妈妈露出担忧之色。 “哎,”梁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往身后的引枕靠了过去。“还不是奕哥儿,偏巧不巧的救下了她。亲家老太太想要奕哥儿负责,老太太又乐得娶进外孙女来。” 许妈妈眼珠一转,“若说这事儿,怕是还有回旋余地呢。” “怎么?”梁大夫人挑了挑眉。 “那做事的不是秦御史家的公子?没的这做事的人不负责,反倒救人的负责。想那家公子,既做得出这样的事,怕是心里极想要得到表姑娘的。不若咱们把这个风散出去,到时候两家也不得不结亲了。” 梁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又灭了。“不行,此事牵涉不广。那秦家公子已被废了双腿,可见英国公下手毒辣,并不想结亲。已英国府眼下的权势,秦府不敢声张。若当真传扬出去,想也知道定是咱们家。莫说老太太这里如何,光是英国公咱们就惹不起。这办法不行。” 许妈妈想了想,沉默了。 梁大夫人一个头两个大,“老爷也是极看中这门婚事的。眼下老爷巡抚任职期满,下一步很可能要入京就职。从前因为大姑奶奶的事情,咱们府上已不大同英国府走动。如今正是要紧关头,能不能入内阁,就看这一步了。若能再进一步,结成儿女亲家,从前的嫌隙还算什么?英国公没得不帮老爷的道理。” 和老爷的前程比起来,大夫人受点委屈可能不算什么。许妈妈觉得,这场争斗里头,大夫人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她聪明的及时闭了嘴,垂首在一旁不言语。 同样不希望姜采嫁进来的,还有已经日渐掌握了管家权的大奶奶乔氏。乔氏忙了一早上,此时已觉得浑身酸痛,正歪在榻上,由丫鬟垂着腿。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才刚进门的大少爷梁含见妻子一脸愁容,很是心疼。上前揽了她的肩膀,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叹气了?” 第一百零七章 双面人 乔氏见夫君进门,便欲起身行礼。梁含快步上前按住她纤弱的肩膀,“你身上日渐重了,莫在意这些虚礼。” 乔氏假意挣了挣,柔顺的重新坐下。 捶腿的下丫头退到一旁,梁含便在乔氏身边坐下,揽她在怀,很是呵护。“才刚进来听你叹气,可有什么不高兴的?” 乔氏轻轻依偎在丈夫怀里,一副善解人意模样,声音柔和的仿若三月春风。“哪有什么不高兴,无非是身子乏了,有些吃不消。” 梁含心疼不已,又紧了紧搂着乔氏的力度。“祖母和娘都不是苛待旁人的性子,你若身子不舒服,大可不必撑着立规矩、理事。倘或你抹不开面子同母亲讲,我便寻母亲去说情。你本就身子亏空,如今能有这一胎委实不易,最该是好好养胎的。” 乔氏似是急了,忙坐直了身子。“夫君切不可为我如此。在婆母面前尽孝,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况且母亲素日里对我极是体贴,并不常立规矩的。祖母更是对我爱护有加。比旁人家的媳妇,我不知要好过多少呢。我家表姐,之前嫁给栗大人家那个庶子的,将要临盆了,还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伺候沐浴。婆母病了,还要不分白天黑夜的榻前伺候汤药,最后生生累的滑了胎。大人孩子,一尸两命。我有夫婿爱护,又有祖母和母亲照拂,已经足够幸运了。切不可不惜福,反令生了娇奢心的。” 梁含最爱乔氏的,便是她的这份懂事、惜福、体贴。她越是这么说,梁含越觉得自己对她的照顾不够。可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媳妇,自己也不能太偏一方。只更愧疚的拉了乔氏的手,感慨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心里头又一番感叹老天偏爱,让他得了贤惠妻子。一番感激上苍后,似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今日离姑姑家的表妹到了,怕是你迎客有些累着了吧?” 乔氏微微笑,似有难言之隐一般,点了点头。给一旁端茶来的贴身婢女采莲递了一记眼色。 那采莲是乔氏陪嫁来的贴身婢女,最懂乔氏心思。一面奉茶一面道,“大爷不知,今日大奶奶之所以这般乏累,却是因为府上一早就列了阵仗迎接表姑娘。奶奶心疼大夫人,怕其劳累,亲自安排了表姑娘一行人住宿,又亲自挑了几个人去给表姑娘使唤。足足几个时辰没有歇息,难免有些劳累。” 乔氏瞪了她一眼,轻声喝道,“多嘴,还不下去厨房瞧瞧准备的怎么样了。祖母今日要摆宴招待表姑娘的,莫要出了差错才好。” 采莲缩了缩脖子,领命去了。 梁含听出了话中含义,乔氏今日这般憔悴都是因为迎接姜采太过劳累。心里头倒是暗暗有些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妹有点不太好的看法。 乔氏惯会做人,笼络夫婿的。忙解释,“莫听采莲胡说,表姑娘再好不过的人。既不肯过分叨扰人,又十分知礼体贴。瞧着我怀了身孕,才打发人来送了好些补品来的。”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窗边雕花紫檀条案上摆着的小锦盒,“又说怕是等不及小侄子出世便就家去了,提前送了一把小金锁来。那金锁分量十足,做工精细,显是破费了的。” 一面说着,一面便招呼了伺候的小丫头将那锦盒拿来,亲自打开给梁含看。 梁含见那里面摆着的紧锁,小孩拳头般大小。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并福字花纹,色泽饱满,做工精细。脸上便浮现出些笑意来,“果真是公府小姐,非但深谙世事,出手也阔绰。” 乔氏连连点头,又将姜采夸了一番,并极力解释,今日自己的身体不适和姜采没有半分关系。可她越解释,反而让梁含觉得越有问题。心里早就给姜采记了一笔。 乔氏进门将近十年,一直知礼守节,夫妻俩也十分恩爱。可偏偏却在子嗣上十分艰难,头胎生下女儿巧姐儿后,两三年便未再有孕。后来也怀过几次,不是滑了胎,便是早产未能活过周岁。两人如今才又十分艰难的怀了一胎,大夫把脉瞧准了是个男孩。夫妻俩都十分诊视这个孩子,眼珠子一样的护着,可不准出任何差池。若是因为照顾姜采连累了乔氏身子不适,在梁含的心里,可便是记了大仇。 乔氏瞥见丈夫的神色,便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推搡催促他,“快去将身上这官服退了,换身衣服吧。过会老祖宗该叫去和表姑娘见面了。” 梁含却好似不舍得离开妻子一般,又歪缠了片刻,才在她脸颊轻啄了一口,起身往内阁去。乔氏招呼一旁通房彩玲,“还不快去伺候大爷更衣。” 彩玲站在一旁,目光复杂的看了乔氏一眼,忙垂首应声,跟在梁含身后,进了内阁。留在外面的乔氏,神色一敛,哪里还有刚才温和的样子。 转身进了内阁屏风后,梁含便将双臂伸展开,等着彩玲来给他宽衣。彩玲垂着头,动作麻利的替梁含解开腰带、扣子,抿着唇,一言不发。 彩玲也是乔氏的陪嫁婢女,两人失了第二个孩子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防止婆婆以绵延子嗣为由聘良妾给丈夫,乔氏便将本已经许了人的彩玲,强行塞给了梁含。彩玲是梁含的房里人,且跟了梁含多年。可她却一直对梁含有些畏惧。 梁含对彩玲的本分一直很满意,大多数时候,是会和她说些体己话的。“大奶奶今日多早晚起身的?可是一直在忙迎客之事了?她性子柔和,便有什么苦、泪,为了家族和睦都自己吞咽,不肯与我多说一句的。你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人儿,可要时刻多照顾她些。眼下不比寻常,她的有着身子呢。” 彩玲点头道是,多话也不肯说。梁含知道她的性子,闷的狠,也不与她计较。低头瞧她蹙着眉头,脸色也不大好。到底相处多年,也有几分关心。“今日瞧着你也脸色不佳,可是身子骨不爽利?” 彩玲摇头,正欲说话,却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下绊子 梁含见状一愣,他是过来人,即刻便反应过来。脸上略有喜色,攥住彩玲的手,“莫不是害喜了?” 彩玲慌了,忙将手抽出来,慌乱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大爷误会了,只是近日吃坏了肚子,胃里不舒服罢了。” 见她这样,梁含有些失望,又有些诧异。不是就不是,为何这般慌张?“找大夫瞧过了?” 彩玲摇头,又改为点头。 梁含懵了,“到底是瞧过了,还是没瞧过?” 彩玲略带哭腔,“奴婢当真不是有了身子,大爷,您就不要多问了。” 梁含性子鲁直,见她这样,更想问个清楚。可此事外头却传来了乔氏的咳嗽声。他便顾不得眼前这个,忙将衣服穿好,奔出去看乔氏。 留下的彩玲似是松了一口气,自走到圆桌边,摸了茶壶来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压住呕吐感。 随同在一旁的小丫鬟,名叫彩凤的,上前抚顺着她的背。有些埋怨的低声道,“姐姐为何不告诉大爷,你就是有了身子呢?” 彩玲唬了一跳,被水呛的治咳嗽。捂住了彩凤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慌慌张张往门口看,见并没有人来,方才舒了一口气。 彩凤是知情人,有些愤恨。“姐姐为何不告诉大爷,大奶奶一直逼着你用避子汤。明明大爷是极喜欢孩子的……” 彩玲叹了一口气,拉住彩凤。“我知你我姊妹情深,你为的我打抱不平我心下感激。可这么些年,你也知道大奶奶的性子,若还想好好留在府里,自是不敢声张的。” 彩凤同情的看着彩玲,“原本当年你就该同王家哥哥成亲,放出府去的。大奶奶就是看中了你的性子柔善又对她衷心,才活生生拆散了你们将你塞给大爷……” 彩玲听她又提起当年事,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都过去了,莫要再提。我已有了身子这件事,且莫要声张。进来害喜越发严重了,趁着老太太寿宴这段时间忙乱,我要告假家去几日。待养住了胎,再回来。” 彩凤点头,她进府后多受彩铃照顾,自是一心为她好的。 …… 姜采一路晕船,身子乏累不堪。进门便倒头睡了,知道天色渐沉,方才被碧丝、碧柳两个合理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拉着去梳妆打扮。 “老夫人处已派人请了三次了,姑娘若再不去赴宴,怕是要惹人厌弃了。”碧柳一面自妆堰盒子里翻找何时的钗环耳饰,一面絮叨。 姜采睡了大半日,仍觉得头重重的,很没有精神。“怎不早些唤我起来?” “含大奶奶第一次派人来,见姑娘睡的正沉。说是缓一会也没什么,姑娘身子较弱,一路颠簸,是该好好休息。奴婢打量着时候还早,便没唤您起。含大奶奶第二次来叫,姑娘仍旧睡着,问了用膳时辰,还有很长时间呢,便想着叫姑娘再多歇歇。好歹精神饱满的去和大家见面。可方才不知怎么,老太太屋里派了人来,说是大家都到齐了,就等姑娘去赴宴呢。”碧丝一五一十将事情复述一遍。 这是着人道了?姜采心中一惊。旋即又劝慰自己,想太多。这大奶奶乔氏今日不过与她头回见面,没的害她做什么。也不再多想,只加快进度换衣裳,梳妆。 到底是头一次和外祖家众人会面,自得隆重打扮一番。一应准备周全后,殷妈妈又嘱咐了几句,姜采方才带着碧丝、碧柳两个往外走。 果见外面太阳已经西沉,算算时间,大概是过了该用晚膳的时辰。姜采一面疾走一面问道,“我准备的那些礼物,叫送去各房的礼物可都送去了?” “都一一送了,也按着姑娘的吩咐,各房的回礼皆都拒收了。”碧丝回着。 想着自己礼数也算做的周全了,姜采心下稍安。即便自己此刻赴宴晚了些,大家也多会体谅。不仅仅出于亲情和善心,而是出于拿人手短。 主仆三人疾步走到梁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已见花厅内人影攒动,不时传出说笑声。 大奶奶乔氏领着几个小丫头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望着。见姜采来了,忙热络的迎了上来。“妹妹总算来了,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开宴呢。” 姜采心里念头微闪,面上也十分亲热的改被拉为搀扶,很是体贴道,“嫂子有着身子,还这般劳累站在风口等我,这叫我怎么安心。” 乔氏和和气气,全不在意的样子,“妹妹说什么客气话,不过是有个身子哪里就娇贵了。屋子里人多闷热,我也借机出来透透气。” 姑嫂二人亲亲热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小丫头已打了帘子,乔氏想要改变搀扶的方式,奈何姜采手上力度极重,容不得她转换方式。脸上笑容僵着,卖过门槛进了花厅。 这花厅是正房最大的屋子,中间用屏风隔着,分设了两桌,外头一桌都是梁家的男人,里面便是女眷。 姜采一踏进门来,首先看见的便是他的舅舅、表哥和姐夫们。一桌子男子长相颇为相似,都极为儒雅。 穿着暗紫色绣松柏纹圆领直缀的梁大舅,见外甥女进门,先是一愣。最后撵须起身,往姜采处走过来。“一晃几年,采姐儿都长成大姑娘了,看还记得大舅舅?” 梁大舅身姿高大清梧,面上虽有风霜,容貌却是极佳。自带一股成熟儒雅,又颇有几分亲切。看向姜采的目光中尽是慈爱。据说这位大舅舅最疼妹妹,自幼对姜采的亲娘就十分的宠爱。 姜采上次见大舅的时候,还没有明哥儿大,自然不记得。可若照实说,必要伤人心的。于是甜甜笑着福了福身,唤了一声大舅舅。 梁大舅满意的点点头,早就坐不住的另一位舅舅上来扯过姜采细细打量。“我的乖乖,这根本就是离姐儿年轻时候的样子。和孩子和她娘生的也忒像了些个。” 这位和梁大舅眉眼间生的十分相似,可同大舅的清瘦儒雅不同。中年发福的这位舅舅自带了一股和气和喜气,宝蓝色圆领直缀穿在身上被他撑的圆滚滚的。手上戴着大金瘤子,颇为豪气。 第一百零九章 梁府众人相 听说二舅是皇商,家底丰厚。想来就是眼前这位,姜采十分乖觉的唤了一声,“二舅舅好。” “这机灵劲儿也像你娘,”梁二舅见外甥女认出自己,笑的合不拢嘴。手比划了比划,说道,“上回见你还没三块豆腐高,仍能记得舅舅,真是个聪明孩子。”说着,便在怀中掏出个满满装着金裸子的荷包给姜采,说是见面礼。 姜采辞了辞,耐不住梁二舅热情,道谢收下,自命碧丝收好。 梁大舅目光闪了闪。老二未免太豪气了,竟还随身装着金裸子,他这个做大舅舅的拿不出金子来给外甥女做见面礼,好像有点说不出过去。 一直摇着扇子观望的梁三舅舅感知到了大哥内心所想,将扇面一收,站起身来。“真是白驹过隙,岁月荏苒。当年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小稚童如今已若春花含苞待放了。” 三舅舅和大舅舅、二舅舅也生的极象。只是更多几分书卷气,清瘦白皙,文弱俊朗。虽已中年,却仍有一股少年气息。 但是这说话文邹邹的样子,委实叫人有些接受无能。偷眼去瞧另外两位舅舅,似乎已经十分习惯了。 三舅舅大概觉得自己文采斐然,不多拽几句太可惜。便又拉着姜采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一番。最后屏风那头的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便出言打断,“你们一个、两个拉着采姐儿说话。却也不问问孩子折腾一天,是不是饿了肚子。没的叫你们这一顿折腾,更加疲乏了。”说着,便扬了声音,“采姐儿,快莫听你舅舅们絮叨。和你哥哥、姐夫们,见过了,便来祖母这里。” 姜采遥遥对着屏风那头行了行礼,算是应了。 梁大舅是一家之主,听了母亲的话,忙将围在桌边的一众男子一一介绍给姜采。五个兄弟、两个姐夫皆起身同姜采一一见过。众人气质样貌均不相同,倒也十分好记。 大表哥梁含最像父亲,身姿清梧,面容俊朗自带威严,看向姜采的目光里略带了几分厌弃。二表哥梁绍同三舅生的极象,书卷气很浓,眉清目秀,但没有老爹的酸腐气,多了几分温润。四表弟梁俊也是三房,刚满十三岁,略带几分女相生的十分好看,两颊若隐若现一对梨涡,竟凸显了几分甜美。五表弟梁进十岁,是二房唯一嫡子,心肝肉的疼着,举手投足间待了几分骄纵。 二房的两位姐夫,二姐夫据说是个武生,古铜色的皮肤身材高大,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破带几分将才之相。三姐夫是个生意人,面相和善谈吐风趣。 姜采将众人一一记下,略过了三表哥梁奕,往屏风那头的女眷席走去。 才刚转过屏风,便被一桌子珠环翠绕的女眷晃瞎了眼睛。 “哎呦,怪道祖母这小半日不住嘴儿的夸。我这表妹当真是上天入地难寻的妙人儿。这般模样,岂不是那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儿。”姜采还未晃过神,便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见是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圆圆的脸盘,容貌颇为俏丽。声音洪翠,带了一股泼辣劲儿。 “你这泼猴,小声些,莫吓到你表妹。”老太太合不拢嘴的笑,嘴上似是责怪,神态却颇为宠溺的瞧着那年轻女子,转而对姜采介绍。“这是你二舅母家的三姐,凡姐儿。自幼就是个聒噪性子,你莫学她。日后嫁人了也叫婆母吃不消。” “呦呦,老祖宗,您说什么吶。我婆母喜欢我还来不及呢,日日得叫我身边说话才好,若不然一日的饭都吃不香。不信,您问问您的孙女婿是不是。”梁凡后一句声音突然扬起来,外面正在谈论家国天下的男人们都听了去,皆将目光投向三姐夫。三姐夫最是个机敏人,面上一红笑呵呵道,“小凡说的是,我母亲日日夸口,必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这样的好儿媳。” 众人听了,皆是一笑。 二夫人横了女儿一眼,忙起身拉着姜采叫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又将一众生面孔介绍了一番。梁家的女孩子,燕环肥瘦皆不相同,也十分好记。 远嫁京城的大姐姐不在,三房的六姑娘梁佳已经见过。剩下的四个女孩,皆出自二房。二姑娘梁柔,人如其名温柔典雅。容长脸,柳眉杏目,生的有点低调。三姐姐梁凡,圆脸细眉和二夫人生的极象,凤眼维扬瞧着就带一股爽利劲儿。四姐姐梁晴深目高鼻,竟有几分胡人长相。原是个庶出,生母是个胡姬,与姜采同岁,正在论嫁。五妹妹梁微瘦弱白净,眉眼中透着一股卑微。也是庶出,姨娘早亡,一直养在二夫人屋里。还有大哥家的巧姐儿,白白胖胖一团孩子气,正和新伙伴明哥儿咬耳朵。 众人见过之后,大夫人适时提醒,询问,“采姐儿到了,人已齐了,咱们便就传菜吧?”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乔氏见此,忙起身出去张罗。 “含哥儿媳妇如今身子重了,你这做婆母的可要多多照拂。”老太太瞧了一眼乔氏,声音冷淡的说道。 一旁的二奶奶被婆母用手肘怼了怼,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和乔氏一同去外张罗。老夫人将这一切收归眼底,抚了抚手上的翠玉扳指。 梁大夫人有些惶恐,忙道,“我也常劝她,养着身子要紧。可这孩子规矩及严,不到不得意,万不肯歇下。我也不好拂了孩子的孝心,只更贴心的照拂一二便是。” 乔氏吩咐好丫鬟回来,笑意盈盈,“孙媳哪里这般娇贵,老祖祖且放宽心。前日大夫说,我这一胎坐的极好,多走动走动更有利于身子健康呢。” 老太太见她懂事,分外喜欢。又不绝口的夸了几句。坐在姜采身边的六姑娘梁佳扯了扯姜采的衣袖,“你怎么来的这般晚?方才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若不是大嫂子为你周旋,这会儿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光景。” “……”姜采苦笑。感情这位乔氏今日的来的夸赞,全因坑了她得来的。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这种类型的女人呢?心里苦啊…… 第一百一十章 问话 今日宴席是为迎接姜采和子明到来所设,自然中心焦点要在姜采身上。这个问一句学问、那个问一句才艺,东边的问问京城景象,西边的问问时兴衣物。这般集中火力,纵然是社交经验丰富的姜采,一顿饭吃下来也颇觉吃力。 虽然乔氏暗自给姜采下了绊子,可在席间却对姜采颇为照顾。全瞧不出心中又任何其他想法。姜采心中虽知她的小动作,也只能暗自隐下权当不知,与她亲亲热热一番。 姜采忍不住心中感叹。 倘或英国府内的姑娘们,有乔氏一半的手段和城府,也不会事事都浮于表面,最后落得无法收场。走丢的走丢,投缳的投缳。果然武官家的小心思都不及文官家的弯弯绕多。听说这位乔氏的爹,也是知名文官,且以口才好著称。看看乔氏左右逢源,又不着痕迹,温柔知礼的样子,便可知其家学渊源了。 宴会散去时,姜采已是筋疲力尽。明哥儿虽然很想同姑姑住在一处,可奈何隔辈亲的梁老夫人十分想和重外孙亲近,楞是将他留在了自己的屋子。把他塞进了各位少爷、小姐小时候都睡过的梨花橱。子明眼泪汪汪,犹如离了亲娘的小奶狗,可怜巴巴的目送姜采离开。 殷妈妈询问了一番碧丝、碧柳宴会情形。听说十分融洽,总算放下心来。 姜采坐在铜镜前,由宝环、金钗伺候着松发卸妆,脸上略显疲惫。碧丝端了一碗安神汤,伺候姜采用下。又亲自用热水投了帕子,给姜采净脸。那边碧柳用汤婆子暖好了被,众人合力伺候姜采沐浴,换了中衣,上了床榻。 除了守夜的碧丝,余下的包括乔氏新送来的四个丫头均下去休息了。屋内没有旁人后,碧丝考虑良久,方才试探着开口。“姑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采打了一个哈气,显然是没有太多精神。“咱们之间什么当讲不当讲,有什么你只管说便是了。” 碧丝将屋内宫灯都熄灭,只留了一盏烛灯。她靠在塌下脚蹬上,瞧着床内映出的姜采婀娜丽影。“大奶奶似乎对姑娘有敌意。” “你也瞧出来了。”姜采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看着烛光里摇曳的影子,略微有那么一点心烦。 “今日若不是大奶奶误导了咱们,姑娘也不至于迟到许久。本就是客居别府,人家摆着大宴,一下子长辈都到齐了,久等姑娘。实在是咱们失礼。”碧丝思索半晌,索性直白的说出来。 今日种种细节,姜采也感知到了乔氏的不对。再细想大表哥梁含看她的目光,颇有不耐。再联想六姑娘梁佳所言,大表哥夫妻两个十分恩爱却子嗣艰难,乔氏有孕备受珍视。想来这位大表哥是为自家媳妇打抱不平,所以厌烦姜采。 “今日也不能全怪大表嫂,却也是我们疏忽了。”姜采声音柔和,“素日里在家,那时辰也差不多该用膳了。这里天比咱们短,晚膳时间应更提前才对。若我早些起来,便是她存了什么心思也难成。还是咱们不够谨慎。此事无非是给咱们提个醒,她应该防着,但日后我们自己行事多加小心一些才是。” 碧丝忙应声道是,略显疑惑。“今日不过才第一次见,含大奶奶为何不喜姑娘,奴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采微微合了眼,“我也不知她是为何。却也着实不用知道为何。好些人因自己心中生了些旁的念头,便处处找别人的不痛快。若叫咱们推演,实难知道缘由。旁人想什么做什么,咱们管不了。只管做好自己便是了。咱们克己复礼,事事做的合规礼数,谨言慎行,便就是旁人有意害我们也多半不成的。” 碧丝应是,起身替姜采盖好了被子。“姑娘,累了一天了,早些安置吧。在这不比在自家,诸事皆要万倍小心的。” 姜采同意,“这些日子怕是要更辛劳你们了。你也早些睡吧,夜里不用守着了。” 碧丝道是,自将床幔放了下来,熄了灯睡下不提。 …… 梁老太太的屋子里仍点着灯,梁大舅端坐在下首,等着梁老太太发话。 “这门婚事,你怎么看?”梁老太太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问的是姜采和梁奕的这门婚事。 “能聘娶自家外甥女,自是再好不过的。只不知英国公心中如何做想。”梁大舅虽然是官场老油条,但是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全没有半点弯子可绕。 梁老太太沉吟半晌,冷哼了一声。“我那姑爷何等脾性我最知晓,怕是瞧不上咱们家的门第。” 梁大舅点头表示同意,“今日我瞧着采姐儿与离姐儿年轻时生的分毫不差,一时竟也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的是妹妹还是外甥女。” 提起已故的女儿,梁老太太眼眶微红。“我冷眼瞧着,这孩子与她娘的性子倒是不同。想来日后当真不能成咱们家的媳妇儿,也断不会吃了亏。那是个有主意的。” 梁大舅再次点头表示同意,“到底还是能在自家庇护下更好一些。” 这是自然的,可英国府权势熏天。那杀千刀的主意大了,女儿各个都是用来利益联盟的。他梁家,如今当真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反倒是,处处需要英国府帮衬了。梁老太太心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次的考评如何?” 梁大舅听闻母亲问起正事,忙端坐了身子。 一旁伺候的管事妈妈尤氏,见母子二人要谈要紧事,忙将屋内众人遣散了,只自己一人关好了门重新返回来。进门是便听见梁大舅说道,“……这甲等得的委实不易,因去年登州府出了几庄要案。若非几位世叔极力相帮,恐是要治个治理不善的罪名。” 老太太知道儿子为官不易,很是心疼。“我宫里有位交好的老姐姐,前些日子冒险给我传了信。直言圣上暗派了私探前往登州,你同娘说实话,你同那舞阳公主的儿子可有瓜葛。”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红 舞阳公主是英国府老太太的幼妹,早年过世,留下一个独子。先皇体恤,破格封了个郡王。因京中王爷太多,这厮又自幼喜欢滋生事端。某年在惹下一番麻烦事儿后,由先皇做主仍到了登州,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这位年纪一大把的王爷,仗着自己皇亲身份,欺男霸女,很是猖狂。登州地界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敢管他。 去年他小儿子更是过分,为了抢个相中的女子,竟一口气害死了十多个人,引起民愤。地方官员一个不留神,就有苦主溜进了京城告御状。 皇帝本来就看这位平阳郡王不顺眼,借此机会便派了钦差来登州好好整顿。因此却顺藤摸瓜抓了一串贪官,梁大舅两袖清风幸免于难。 梁大舅听见母亲问,忙挺直了胸膛。“一点瓜葛没有,母亲可以放心。不管叫密探查出来什么,都同咱们梁家无关。” 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不然。你为朝廷命官,且要时时心系江山效忠皇帝,更要爱恤百姓。不可趁乱生出妄念。于仕途上,能更近一层固然是好,可若不能,也切不可急功近利,去走歪门邪道。” 梁大舅知道老太太言下之意,是要他断了找英国公帮忙的心思。虽有些犹豫,但想到惨死的妹妹,便咬了咬牙,“母亲尽管放心,儿子虽然浸淫官场多年,可为人做事扔有底线信奉原则。绝对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更不忘家仇旧怨。” 梁老太太点头,她教出来的孩子,各个都是好样的!“咱们虽已知晓离姐儿当年为何而亡,可一不能怨恨主谋,二不能报复行凶者。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留下的孩儿们。如今华姐儿稳居东宫,太子虽亡,但有小皇孙傍身,日子不能算苦。柏哥儿出息,有功名在身,又得皇上重用。他那眼中只有权势的爹,最为倚重他,自要保他直上青云。唯独采姐儿,年幼力薄,如今还无依靠。倘或奕哥儿不能娶她过门,也总得横插一脚,决不能让那姜执玉拿她去换利益。” 老太太的指导性意见很明确,梁大舅得令。“母亲自请放心。待您大寿一过,我便上京述职。亲自送了采姐儿回去。姜执玉虽不会出手帮我,可到底两家姻亲在那摆着。他不敢明说与我家不和,朝中多少人要仰他鼻息,自会看着他的面上给我行不少方便。” 梁老太太点头,这势借的好! 母子二人又低低说了一番话,便各自散去休息。 …… 接下来的两天,晨昏定省从不肯休假的乔氏,告假了。原因是,有些见红。大夫瞧过,说是过度劳累。梁含大哥很是气愤,认定了就是照顾姜采累的。脑回路清奇至此,也是厉害。 梁老太太拨了有经验的得力妈妈前去照顾,力争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梁大太太也不敢疏忽,每日早中晚定时打卯照看。补品药物源源不断送去,小山一样堆积。府上一众事务,皆不敢在叨扰乔氏。梁大夫人再次挑起担子,张罗寿宴。小辈里的中坚力量二奶奶也被推上了前线。她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姜采。 “这登州府上,许多地方景致不错。这几日里府上都在忙着准备祖母寿宴,咱们插不上手。祖母命我来陪着妹妹出门转转,瞧瞧这里的山水景致。”二奶奶生的气质清冷,虽是极其热情的邀请词,她说出来却有些冷漠。 看山看水看风景,这是一件极美的事。碧丝和碧柳在一旁流露出了渴望的神情。姜采虽然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外露,但是心里也说极欢喜的。“本就叨扰诸位,还特意要麻烦绍二嫂子陪着逛逛,却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没什么的,素日里天气好些的时候,姊妹妯娌们也常出门去的。今日妹妹便准备准备,我陪你去最近的灵烟湖边瞧瞧。” 姜采点头道好。 绍二奶奶便先行带人离开,去准备车马随行。碧丝、碧柳并殷妈妈,忙着替姜采准备出门事宜。 不多时,四姑娘梁晴、五姑娘梁薇、六姑娘梁佳便携手而来。姊妹三人几乎一样的装扮,却是好看的各有千秋。 “今日大伯母要出门亲自去给平阳王府送请帖,用了两辆车。留给咱们的便不多了,咱们只能四个人挤在一辆车里。不过如此倒也热闹。”梁佳挽上姜采的手臂,举止亲昵。抻着脖子又往里瞧,“明哥儿没来表姐这吗?” “他眼下正是需要足眠的时候,应是还没起。咱们得去外祖母处寻他。”姜采笑着回话,与表姐妹们一一见过,便请他们一同往梁老太太处。一来给老太太请安,二来接上子明一道出门玩。 果然那惯爱赖床的小豆丁还窝在被窝里打呼噜,乳母见姜采等人来寻,便将他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哄着用了热汤,又洗漱更衣,折腾一番,他才渐渐清醒了。一听要出门玩耍,便将两只小胖手拍的啪啪响。 离了英国府,小子明也变得活泼明朗许多。爬到梁老太太膝上,搂着老太太亲热的蹭蹭鼻子。“曾外祖母真好!” 梁老太太绷不住呵呵笑着,捏了一把小子明的脸蛋。搂着他在怀里抱了抱,对着绍二奶奶道,“眼下正是踏青好季节,那灵烟湖又素来是风景名胜人定然很多。你要照顾好孩子们,多带些人手,天黑前早些回来。” 绍二奶奶应声道是,“老祖宗尽管放心,孙媳晓得,必定会照顾好大家。” 绍二奶奶虽然长的娇艳,瞧着冷淡,可其实性子却是极好的。做事又十分稳妥,老太太很是喜欢她。叫她带着大家出去自然也是放心。又亲自挑了两个稳重妥帖的妈妈随行,这才将人都送了出去。 因姜采是客,是以绍二奶奶便带着姜采和子明坐在了第一辆马车,其余姐妹三人便上了后面一辆。众人闲话也不多说,便往灵烟湖驶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上人 姜采等人这边方才上了马车,便见角门处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匆匆往内院走。 含大奶奶乔氏此刻正歪在榻上,捧着药碗蹙眉犯愁。通房婢女彩玲端了一碟蜜饯进门,“大奶奶,二门上的婆子来报,二奶奶已带着表姑娘们出门了。正是去了灵烟湖。” 乔氏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强忍着将碗中的药喝了个干净,又捻起一立蜜枣放入口中。过了半晌,口中苦味散尽,方才开口道。“既然都打点妥当了,这些日子我在房内养胎,也没什么可忙的。你若家中着实有事,便家去休息吧。待事情办好了,再回来。下个月的月钱也照旧,你既不在府里,便去寻妈妈先领了月钱吧。” 少见乔氏这般体贴的,彩玲微微惊讶。而后行礼谢恩,下去不提。 乔氏招手对一旁伺候的采莲道,“你去把表姑娘的行踪告知那位吧,想他这几日抓耳挠腮的也是等的急了。” 采莲应声,转身便往外走。乔氏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过去。一直陪着母亲,在一旁描画样子的巧姐儿抬了头。“娘,您要采莲去告诉谁?” “小孩家的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乔氏有些不耐,虽然巧姐儿是她的独生女儿。可她素来不喜女孩,对孩子一直淡淡的。 巧姐儿自知母亲并不宠爱自己,可孩子心理从不对母亲有任何芥蒂。如今她已到了懵懵懂懂的年纪,隐约觉得母亲似乎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思及方才谈到了新来的表姑母,便撞着胆子问道,“娘,你为何不喜欢表姑母?” 乔氏有些恼,“胡说,哪个告诉你我不喜她?小孩子家家莫要乱说话。”一面说着,一面拔高了声音。“奶娘,将巧姐儿带下去。这几日府上忙乱,叫自己在屋子里好好练字描画样子,莫要四处乱跑,惹出祸端来。” 一旁的乳母诚惶诚恐,忙应声道是,哄着巧姐儿出门。孩子虽不情愿,可自知母亲脾气,也不敢忤逆。只垂着头,有些委屈的出了门。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乳母瞧着巧姐儿难过,心里头也不自在。搂着她哄道,“大奶奶这几日身子骨不爽利,自是心情不好。训斥姐儿一两句,也是有的。你莫要往心里去。” 巧姐儿一双眼睛里盈着泪水,乖巧的点头。 …… 登州不比京城人声鼎沸,虽是踏青好季节,最具盛名的灵烟湖附近也没有特别多人。 姜采等人携手下了马车,便已到了湖边。二奶奶早已租好了一辆游览船,等着带众人上船赏景。 “其实这灵烟湖的景色入了夜在是最美。只不过那些景色,更适合男人赏玩罢了。”绍二奶奶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人往船上走。 姜采很是赞同她的这番话,好似秦淮河上花船众多,那景色也不是女人能赏的。 因是有过晕船经历,姜采看见船本能的顿了一下。绍二奶奶并不知晓,六姑娘梁佳却是知情人。“二嫂嫂,表姐晕船。” 绍二奶奶神色一滞,显然是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不好意思。 姜采非常善解人意,“不碍事的,嫂嫂和姐妹们湖上去刚一圈,我便在这湖边赏赏景色便是了。” 岸上亭台楼榭,建设的也很是好看。远处廊亭下面,还有许多摆摊卖吃食和小玩意的。十分热闹。 绍二奶奶想要留下来陪着姜采,可看六姑娘等人又似乎十分想要上船,有些左右为难。 最后四姑娘梁晴灵机一动,“我也惯怕坐船的,便留在岸上陪着表姐吧。”一面说着,一面问五姑娘梁薇,“五妹妹,你呢?” 五姑娘领会姐姐意图,非常麻利的决定留下。众人便分拨两队,绍二奶奶带着六姑娘和子明上了船,姜采、四姑娘梁晴、五姑娘梁薇留在了岸上。 梁晴提议,大家去前方的茶棚坐坐。一面品茶,一面观景。姜采没意见。便随着他们往前方的茶棚走去。 梁晴颇会照顾人,忙前忙后张罗茶水,又给姜采介绍本地风土人情,又命丫头拿出自己在家备好的点心吃食摆了上来。 这般的热情,反倒让姜采生出几分狐疑。五姑娘见姜采神情有异,也觉得姐姐今日似乎有点过分热情了。便主动出来,打开话题。“祖母常说,公侯府上规矩及严。表姐素日里怕是很少这样出门逛逛风景吧。” 姜采略略点头,“若赶上七夕、上元等节日,也会去街上逛逛。只是极少。倒非是规矩严谨,实则是京城里头没有这般好看的精致。” 梁晴掩唇笑道,“表姐真是谦虚,天子脚下哪里会不如我们这里。” 姜采笑而不答,低头抿茶。梁五姑娘继续寻找话题,“表姐和四姐姐一般年纪,也正当论嫁年纪。可已有心上人?” 小女孩们凑在一起,说些私密话也是正常。虽然不熟悉的表姐妹中谈论起来有些怪异。 梁晴表情诧异的看了看妹妹,对姜采说,“我家中兄弟中,三哥最说品貌出众。表姐觉得呢?” 姜采继续笑而不答,低头抿了一口茶。 梁薇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赶快道,“三哥近年常常拒婚,叫大伯母好不头疼。母亲常说,皆是因姻缘不到。如今瞧着,怕是这桩姻缘就在这里等着呢。” 姜采继续笑笑,放下手中的茶碗。挑眸看了看四姑娘梁晴,“昨日听闻,近日四表姐正在论亲,不知说的是哪家公子?” 梁晴脸色变了变,尴尬笑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做姑娘的不好插嘴。” 姜采了然的笑了笑,“四表姐没有心上人吗?” 梁薇眼神飘忽的看了四姑娘一眼,又瞧了瞧姜采。心道,这位表姐和和气气的好像并不是那么好相处。一便拿一双眼睛去瞧四姑娘梁晴,这位素日里最能言善辩的,此事也微微红了脸。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姜姑娘可有心上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荒唐表白 身后的声音低沉悦耳,十分熟悉。姜采袖中的手,暗暗握紧了拳头。可碍于礼数,还是在两位表姐妹的震惊目光中,缓缓起了身。对徐世卿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徐世卿抬手扶起了姜采,笑容和煦。“我与姑娘当真有缘,今日竟然能于此偶遇。” 偶遇?骗小姑娘可以,骗前妻可能有点难。 姜采皮笑肉不笑,“侯爷于梁府上也有熟人?” 徐世卿觉得这小丫头真是个刺儿头,没有哥哥们在身边,就要亮出小猫爪来挠他。她以为这是猜中了他暗自下的功夫,是给他难堪。可他却觉得是你来我往的调情。被小猫儿抓一下能疼到哪儿去。他呵呵笑道,“略有一两个相熟的,好说好说。” 梁晴、梁薇两人听说是个侯爷。立马乖觉的起身,立在一旁。 徐世卿似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认识两位,只道是梁家的姑娘。客气的让了坐,自己则挨着姜采坐了下来。见她气色比分开时好了许多,便道,“登州水土养人,姑娘短住这几日气色越发好了,人也越发美了。” 梁晴、梁薇惊呆了。这位好看的侯爷在公然招惹表姐。转头去看姜采,一脸木然。可容貌却为绝色,有人招惹也实属应当。都道京城规矩严谨,可眼下瞧着,却好似民风开化啊! 前世的时候,徐世卿对顾昭是十分尊重的。从未露出过这等轻浮举动。现今见他这般模样,也委实心痛。还好儿子被大哥带走,若不然岂不叫这厮教成了登徒子。 姜采豁然起身,“我略觉身子不适,不能同侯爷坐在这里品茶赏景了。”说完,便往外走。 徐世卿起身,一把抓住姜采的手臂。“你怎么生气了?” 姜采看着他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此处虽非京城,可规矩却是一样。侯爷如此待我,置我闺誉于何处?” 徐世卿见他急了,虽不情愿,还是将手松了开来。干脆甜言蜜语轰炸起来,“我自见了姑娘,便日日不能忘怀。神思所往,皆是姑娘。委实情难自禁,方才为了见姑娘一面,追至此处。” 这样当着人的面表白,着实让姜采惊了一惊。两位梁姑娘自也觉得观看这一幕委实不好,于是便携手悄悄的退开。 姜采深吸一口气,仰头目光冷峻的看向徐世卿。“侯爷这话说的太过唐突。您若真是心思神往,自可去我府上上门提亲。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做主。” 徐世卿神情一顿。别说他此次是续娶,就算是头婚,聘娶英国府嫡女也是高攀。他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委实想不到姜采是个心志坚定的姑娘,不被他的风姿和手段倾倒。 “侯爷,几次见面,您委实有些唐突。我一直忍下不言,一是敬重您的身份,二是不伤及闺誉我自不必较真。可今日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我说出这番话,委实逾矩了。我若不与侯爷说清楚,倒是我于理不合了。”姜采字字铿锵,句句有力。 徐世卿看着眼前的女孩,刚抽出芽的嫩枝一般娇弱,目光中却似乎有了经过风霜后的坚定和果敢。这双眼睛真熟悉,好似昭儿一般。 “是我方式不对,我是真心爱慕姑娘。”他声音放柔,生出几分真心爱慕来。 姜采冷笑,“你我才几次见面,未曾一起共事。侯爷如何爱慕我?又爱慕我什么?这幅容貌?亦或是身世?” 徐世卿被问愣住,先前却是因为容貌起了兴致,而后是总能透过她看见顾昭的影子。他得承认,虽然他与顾昭夫妻多年终究反目,可心里极是爱她。若再给他一次机会,绝不会傻乎乎去计较她曾经爱过荣演。必定与她举案齐眉好好过日子。 眼前的姜采,就是他能完成愿望的载体。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顾昭,能寻到与她相似的人委实不易。 姜采哪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愣住,便以为是自己严厉说辞让他无地自容。最后又补上一刀,“侯爷请您好自为之。”语毕,便拂袖而去。扔下愣怔的徐世卿独自吹冷风。 随行的碧柳、碧丝虽然气愤,但并不敢直视徐世卿,低头绕过他跟在姜采身后走了 徐世卿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越是拒绝人,越是让人难以抗拒啊。生撩不行,那就改变策略。 姜采疾步走开,一点看精致的心情也没有。跟在身后的碧柳一脸担忧,“今日这事偏巧被两个表姑娘听见了,还不知会如何说呢。这位侯爷当真可恶!” 碧丝却不在意,“两个庶女,不敢兴风作浪的。姑娘今日这番话说的畅快,那两位表姑娘虽是躲开了,可却也偷着听呢。这般棘手厉害的姑娘,她们不敢随意招惹。” 这话有道理。 明明是出去散心,却散了一肚子气。姜采心下委实不高兴,可面上却不显。回去后,仍旧高高兴兴的和大家凑在一起热闹。 还非常有礼貌的去探望了大奶奶乔氏。 乔氏见她这般,很是疑惑。招来了随行的人将白天的事问了个清楚。略有些吃惊,“素来听闻这位表姑娘性子懦弱,在家中常被继母拿捏。虽是个嫡女却一点嫡女派头也没有,随意什么管事妈妈都能骑在头上。今日看来,传言有假呢。” 采莲上前,有些担心,“她既能问侯爷是否和咱们府上有熟人,怕是已经怀疑有人给侯爷透信,特意去寻她的。” “随便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是咱们。”大奶奶悠悠然,全部在意的模样。“二房两个姑娘不也在她身边呢吗?晴姐儿本就不满意眼前的婚事,她又惯爱攀高枝的。误导她们,认为是晴姐儿做的手脚,反让采姐儿遭了秧便是了。” 采莲一脸佩服,“还是奶奶高明。奴婢这就去放风。” “慢着!”大奶奶乔氏拦住采莲,“现在莫要忙着去。晴姐儿心智尚未成熟,手段不过尔尔。可胡姨娘可不是好对付的。你现下去放风,怕是会提醒她。等她们母女将今日的事细细回味一番,瞧瞧她们有什么举动再说。” 经营这么多年,伪装的这么好,她乔氏可不想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紫衣少年 果然不出乔氏所料,胡姨娘同梁晴母女二人确实窝在一处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细细思量了一番。 四姑娘梁晴将白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还原叙述给胡姨娘。 胡姨娘裹着一件水红色绣大朵牡丹的对襟褂子,懒洋洋的歪在铺着大红色织锦搭子的贵妃榻上,眯着一双眼睛。“早年听闻,大姑奶奶在闺阁中时,便因容貌出众引了不少祸端。想不到今日她的女儿又是如此。”语气虽是平缓,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四姑娘坐在胡姨娘对面,自捧着一个盛了蜜枣莲子羹的碗,心不在焉的用汤匙搅动。“表妹实在泼辣,竟那般出言顶撞宁远侯。若换了女儿,吓也吓死了,哪里还能说出话。” 胡姨眉毛微微挑动,斜睨着四姑娘。“你样貌多传自我,虽不及中原女子娟秀,却自有异域风情。在一众姑娘中也算出众,可你却偏是个笨的,浑然不知。你道女人这辈子,若想谋个好前程靠什么?”四姑娘露出茫然表情,胡姨娘越发的恨铁不成钢,端坐起身来,点着四姑娘白嫩光洁的额头。“还不是这一副好皮囊!” 四姑娘躲过胡姨娘纤细的手指,扶着额头,有些气馁。“祖母常说,一个女人若想挣个好前程,便要清醒自知,守好本分。便是长的美又如何。姑母被誉为大齐第一美女,可还不是早早就没了。留下儿女们在这世上受罪。”一面说着,一面靠近胡姨娘,软了声音,小猫般撒娇。“娘,我只是嫌那贡生家境贫寒,怕嫁过去吃苦。却没得攀龙附凤的心理。我不过是个商家的庶女,能配什么好姻缘呢?父亲、祖母和夫人替我挑的这门亲事,已算不错了。” “没出息的!”胡姨娘气恼,“你爹虽从商,可却是这登州一代的商会首脑。连工部的大人,都要给你爹几分薄面。你又有做巡抚的伯父,说一门好亲事,没什么稀奇。你莫要妄自菲薄,自己灭了自己的气焰。” 四姑娘应声,暗自挺直了腰杆。 胡姨娘又道,“这次你祖母寿宴,请了不少当地士绅,各家夫人都要来庆。我的身份,不得入厅堂周旋,你自己要多长些心眼,乖觉一些,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保不准哪家夫人瞧上了,回头来提亲也未可知。莫要学你那不争气的五妹妹,处处躲着。” 四姑娘依旧应声,暗自下了下决心。 回府后,梁奕为了避嫌,不曾多与姜采走动。今日乍然听闻,姜采出门被徐世卿调戏,顿时便怒火中烧。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又不能撒开手去理会徐世卿,只得闷闷不乐。 书房内宫灯大亮,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见梁奕苦着脸,起了戏谑之心,“怎么,我给你带来这个消息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要是你能痛快吗?”梁奕反唇相讥。 那男子穿一件暗紫色流云长缀,面若冠玉竟有几分魏晋风骨。他抿唇而笑,端起了手边茶碗,漫不经心的拨弄茶叶。“若是咱们查证他与工部勾结,贪墨赈灾银两属实,他还能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吗?就在忍耐几天又能如何。” 梁奕神情稍霁,嘴上却不饶人,“那也是你的功劳,你既得了业绩,又报了家仇。” “可你也瞧他不顺眼不是吗?他可觊觎了你的心头好。”对面男子轻笑,眼睛略带戏谑的瞧着梁奕。 梁奕白了他一眼,“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那男子哈哈笑道,“早这么痛快就完了,非浪费我诸多口舌。”一面笑着,一面凑到梁奕身边低声道,“我已探知当初他任巡使时,曾插手地方庶务。只是寻不得要紧的证据。包括往来书信,以及与承包工程的商人往来契约。我手下密探折了诸多,不得已才向荣大哥求救,请了你这金牌护卫出山。” 梁奕低头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眉头蹙了蹙,“我最厌烦看这些文书资料,你且与我说一说,让我明了方向便是。” 对方摇了摇头,“不妥,这些都是密文,你阅过即焚,不得留下任何痕迹。倘或你在办案过程中,也遇到危险,便即刻收手,不得痴缠。” “这般严重?”梁奕诧异。 对方点头,“此事牵连甚广……” 梁奕了然。他这么多年一直只跟一条线,专查涉外案件。看来荣演能派他查访徐世卿贪墨工程款的案件,必定是此事同叛国的那位相关联。若真是穿成了一条线,这大齐可真是要变天了。 “此次回京,我替你去看她了。”说完公事,两人多年好友,自也要说些私事。 对方一愣,轻嗤一声,“还活着?” “怎么好像你希望她别活着呢。”梁奕散漫,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孩子呢?”对方不理他的情绪,继续问。 “留在了水月庵,是个女孩。”梁奕说道。 对方沉默,垂下眼眸,起身便要告辞。梁奕出言拦住,“顾桓,切莫被仇恨驱使。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顾桓顿住脚步,并未转身,背对着梁奕,沉下了声音。“我本非顾家亲子,六岁时姐姐将我救回府上。自此待我犹如亲弟弟一般疼爱。我们没有父母,她就如我母亲一般,教导我、抚育我。于我而言,她不仅仅只是姐姐而已。她含恨而终,你要我如何放过那些害了她的人?! ” 顾桓字字血泪控诉,说到最后声音已接近颤抖。梁奕不曾经历过这种丧失至亲的痛苦,更没有经历过这般仇恨。无法感同身受,但作为至交好友,却也心疼他这样的痛苦。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这世上万事皆有因果,他们自会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只办好差事,将他们绳之以法便是。且不可累及其他。那安庆郡主固然可恨,可断不能使用手段葬送她一条性命。你若也这般作为,又与他们何异?”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妃 梁氏百年基业,乃是登州望族,近几年又恰逢梁大舅回故里任职。梁氏族人颇多,相交世家也多,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便办的及其热闹隆重。院子内宴席流水般的摆着,往来宾客川流不息。梁老太太极爱热闹的,这一日也是十分高兴。 家中小辈一早便去给老太太磕头祝寿送贺礼,姜采便挤进梁家孩子们的队伍里,执礼。 梁老太太身边做了个眉目俏丽的妇人,一身杏红色洒金缠枝莲花褂子,衬得人肤色红润,十分好看。她未开口,眼眸之中便含了三分笑意。上上下下将姜采打量一番,然后拉到怀里,亲亲热热。“好孩子,一晃眼都这么大了。那年你家来,姨妈才刚生下你仲儿弟弟在月中,不能来瞧你。咱们娘俩这许多年竟是头一次见。” 姜采被搂的有些懵,听了这番话才反应过来,这正是她生母梁氏的小妹妹名唤梁欢的。这位姨妈嫁给了本地百年望族医药世家李氏的长子,听闻婚后一直生活不错,夫妻和睦,儿女听话。李姨妈觉得怀里的姜采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难免心疼。一想到孩子自幼丧母,必定多有磕绊,思及长姐,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旁梁老太太瞧了也十分心酸,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姜采也配合的红了眼眶,表示伤心。 梁二夫人乖觉,上前似有嗔怪。“今日是母亲高兴的日子,你偏又来招她。” 李姨妈是真心难过,虽是强撑着笑了,眼里却仍漫出悲伤来。到底是老太太的寿宴,总不好一家人去缅怀过世的梁氏。梁老太太岔开话去,“一早恒哥儿来请了安,便学里去了,说是要读书。我瞧着孩子又瘦了许多。你这做娘的,可要仔细照顾着。莫要光读书,熬坏了他的身子。他才多大,便是这次下场没过,以后机会还多。” 提起长子李恒,李姨妈便精神抖擞起来。颇为骄傲,“这孩子倒是真真随了他爹,于读书上十分勤奋,医学上也有造诣。我也常说他的,可他哪里肯听。如今都十六七岁了,给说亲也不要,说房里放个伺候的人也不要。只一股脑的想着科考,我这做娘的心理也急。” 说起儿女亲事,大夫人最有发言权。“孩子们随他们去吧,我家奕哥儿不也正是这般,镇日里说了多少姑娘都不行。缘分到了,自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偷眼去打量姜采,见姜采垂着眼眸规规矩矩,全未听进耳朵里一样。 李姨妈也知老太太有意凑合梁奕和姜采,捂着嘴笑了。“我的好外甥女儿叫嫂子抢去了,若不也说给我家恒哥儿,再没不高兴的。” 姜采的装傻到此结束,只能娇羞的低着头,装作十分的害羞。老太太咳了咳,“你们当孩子面混说什么呐?人越老越发没了规矩呢。”说着便瞧了瞧漏钟,“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往前厅去待客了。光要绍哥儿媳妇一人在前面顶着也不合礼数。” 众人听闻,都起身跟着老太太往花厅去了。 内宅正房大花厅里,早就聚集了来拜寿的女宾。皆是这登州地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大家客气见过礼之后,便按着素日交情深浅,或是两人一对,或是三人一撮聚在一起聊天。六姑娘梁佳是社交能手,围着她的姑娘最多。她瞧着姜采一人坐在一旁略显冷清,伸手就把姜采拉入了自己的圈子。非常骄傲的向小姐妹们炫耀,“这是我京城来的表姐,英国公府的二小姐。” 围着梁佳的大多都是父亲官位不高的姑娘们,已她为中心,不乏一些存有攀附心里的。一听姜采出身显赫,眼中皆放了光芒,没有不殷勤客气的道理。 小姑娘们的心思自然是一目了然,姜采也都客气的应付着。既亲和文雅,又疏离的得体。没一分叫人不自在的地方。小姑娘们反倒觉得这位京城来的姑娘十分好相处。 众人正聊得热络,外面来报平阳王妃和镇国公夫人到了。这是登州目前最有地位的两位夫人,众女眷皆随着老太太起身,等候迎接。 门帘被小丫鬟一左一右掀开,先进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夫人,衣着华贵,珠环翠绕,身材圆润富态,眉眼间尽是笑意。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妙龄少女,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平阳郡王妃和她的一对双生女县主。一个名唤成兰,一个唤成君。紧随其后的便是镇国公夫人,一身莲青色衣裳,越发衬得气质清贵。姜采对上她的目光,急匆匆像她身后看去,却是失望的收回了目光。长生并没有随行。 梁大夫人作为梁府第一外交发言人,最先上前将平阳王妃一行人请进了屋子。平阳王妃很和善,并没有自持宗室亲贵身份拿乔,反是十分和善的和老太太等人见了礼,又命两个女儿给老太太拜寿,算是给足了老太太面子。 梁老太太亲自将正位让了出来给平阳王妃,她假意辞了辞,最终落座。屋内众人早就没有了方才的随意,各个都显得有些拘谨。 平阳王妃整了整衣袖,微笑道,“大家怎突然安静了,可是我在叫大家有些拘谨了?” 梁大夫人忙上前圆场,“王妃再和气不过的人,哪里有什么拘谨,不过是方才大家聊的太尽兴,一时口渴都要休息休息。” 平阳王妃抿唇笑了,瞧了瞧屋内众人,见姜采是个陌生面孔,少不得有些好奇。问道,“这位姑娘生的好生艳丽,竟从未见过,是哪家姑娘?” 梁老太太招了招手,要姜采到身边来。“这是我那外孙女,采姐儿。因着我今年是个整寿,特意来给我拜寿的。” 众人皆知梁府有一位英国公夫人,早年故去,生的十分貌美,当年美名远播。想也知道这定是英国府的那位姑娘。平阳王妃颔首,笑的越发亲切了。“好俊的姑娘,可就是英国府的小姐?” 姜采上前行礼,梁老太太继续介绍,“正是,这丫头家中行二,闺名一个采字。” 第一百零六章 相中 平阳王妃拉着姜采的手,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一番姜采。越看越觉得喜欢。“曾听闻令堂以样貌出众,才学卓绝而闻名京城。如今看着,你必是传承了她的美貌。” 被夸赞貌美已至麻木的姜采,仍旧做出很谦虚很娇羞的样子垂了头。“王妃娘娘谬赞了,家母风姿,采儿不及其一二。” 又谦虚又顺便赞扬了一番故去的母亲,这回答很是令人满意呀。平阳王妃眼中笑意更胜,转头对梁老太太说道,“老夫人好福气,孙女各个俏丽多姿,便是外孙女也这般出挑的。不知表姑娘今年芳龄几许,可曾婚配?” 既然谈论到此,当事人姜采最明智的选择便是转身躲到一旁。呆在一个离梁老太太和平阳王妃不近不远的地方,继续装娇羞。 六姑娘梁佳扯了扯姜采的衣袖,挤眉弄眼净是挪虞。旁边的几位姑娘有人露出艳羡之色,有人露出鄙夷之色,不服气者更甚。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投向姜采,另她有些如芒在背。 梁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是心里一紧。“今年正好十六,还未许配人家。”梁奕和姜采之时,双方老人之时口头表明意向,并没有定下来,若是此刻向外宣扬,怕是对姜采不好。老太太虽然略有担心平阳王妃的这番问话,可外孙女的清誉更加重要。 平阳王妃似是及其满意的点了点头,“定是求娶的人太多,英国公一时挑花了眼。只恨我不在京城之中,若不然必定上门为我那川哥儿求亲。” 梁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川哥儿说的正是平阳郡王那为了强抢民女,害死诸多人的荒唐小儿,沈川。梁大夫人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梁二夫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总比自家女儿被平阳王妃瞧上好。 梁三夫人机敏,笑呵呵道,“一家女百家求,还是要长的好呦。我年轻时怎就没被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哎呦呦,真是白活了。” 三夫人这一插科打诨,众人皆配合的大笑起来。险些冷场的局面被救暖了。老太太唯恐平阳王妃在打姜采主意,忙道院内戏台子早就搭好了,邀请众人去看戏。 姜采非常乖觉的,跟在了梁佳身边,远离了中心人物平阳王妃。 戏自然也是不看的,想着回屋里休息。才刚转过了回廊,便与一个端着汤汁的小丫头撞了个满怀,衣服前襟一片污渍。铺面而来一股浓苦的药味。 那丫头显然是吓坏了,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碧丝抽出帕子来替姜采擦拭污渍,碧柳呵斥,“你怎么走路的,都不看人的嘛!” 姜采挥手拦住,“不要紧,人总有疏忽的时候。”一面说着,一面叫那丫头起身。“这是给谁送药?” 那丫头战战兢兢忙将地下打碎的瓷碗碎片拾起来,重新放置在托盘上,起身垂着头。“是大奶奶。” 姜采蹙眉,“既是含大嫂子身体不适,你快去重新熬一碗药送去吧。我这里无妨。”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正要离开。可见姜采胸前尽是污渍,又十分为难。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采莲不知从哪儿来的,劈头盖脸便将那小丫头骂了一顿,将人撵走。自己则一脸笑容十分热情真诚的给姜采赔罪。“表姑娘莫怪,那是个才提拔上来的丫头,还不大懂规矩。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姑娘还要去见客,这般脏着衣物如何是好。奴婢引姑娘去换了衣服再去前头吧。” 姜采微微蹙了蹙眉,对这种热情感到十分不适。“采莲姑娘莫不是忘记了,我原就客居在府上。贴身婢女亦在身边,大可自行回去换衣裳的。” 采莲神色一僵,显然有些尴尬。“姑娘的院子略偏远了些,只怕来来回回耽搁时间。眼下戏园子已经开始唱戏了,别耽误了姑娘看戏才是。” “多谢采莲姐姐好心,我们姑娘原就不是爱看戏的。正是要回屋去略歇歇的。”碧丝礼貌客气,语调温柔。不动声色的扶上了姜采的手臂,将采莲和姜采隔开。 采莲仍有不甘,“若叫大奶奶知道了,便是奴婢照顾不周,怕是要归罪奴婢的。”说着便做出一副可怜神情,情真意切的样子。 碧柳心中白眼大翻,声音有些冷,呛道,“这里只我们主仆和姐姐,谁会去告诉大奶奶?你且放心吧,我们姑娘最是和气不过的,也最是不爱闲话家常的,只要你不说大奶奶定然不知道,如何会怪罪你?除非今日这事,大奶奶本就知道。” 姜采瞄了一眼碧柳,心中暗自叫好。 采莲被这主仆三人一人一句,呛到无力回旋。讪讪退到一边,恭送他们三人离开。 “做的这么明显,定然是有猫腻。”碧柳瞧着采莲的方向,口气不善。 碧丝打了一记眼色,示意她莫要浑说。又偷眼打量姜采,见她却仍是一副平静模样,“管他们什么算计猫腻,我们只一概不理,做好自己本分便是。”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瞧了瞧胸口的衣襟,被药味呛的皱了皱鼻子。“这可惜了,今日这件衣服我是极喜欢的。我不放心梁府的浆洗,还是得劳累咱们自己人将这衣服拿去亲自洗了。” “那有什么,奴婢去洗便是。”碧柳自告奋勇。又要说些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姜采抬头,看见回廊转弯处的人影,咬牙切齿,“真是阴魂不散啊。” 碧丝和碧柳进入备战状态。 徐世卿却是十分怡然的踏步前来,停在姜采面前五步之遥,行了一礼。“姜姑娘。” 姜采皮笑肉不笑,“侯爷真是好大本事。”能长驱直入,进去别人家的内在。想想方才采莲作为,这含大奶奶真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徐世卿仍旧一副温和模样,声音轻柔。“徐某上次唐突了姑娘,回去后彻夜反思。理应来与姑娘赔礼道歉。” “所以你就趁着我外祖母办寿,疏通好我大表嫂,偷偷进了梁府内宅,来给我道歉?”姜采将道歉二字咬的极重,神色却仍维持一贯的平和有礼。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撕 徐世卿不觉有异,仍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厌恶一个人至此,姜采真的多一句话也不想和徐世卿讲。为绝后患,仍压制着心中种种不适,“侯爷既然是来道歉的,总该拿些诚意来。” 徐世卿点头,“这是自然。” 姜采挑眉,“那你的诚意呢?” 目光扫过他,发现他是两手空空。被这般审视的目光一看,徐世卿也有些脸上发热。却仍非常温和有礼的回到,“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定然不是那庸俗之人,我便只捧着一颗真心前来。” 把吝啬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 碧柳开始做挽袖子的准备,手真的好痒,特别想打打人。 碧丝开始四处寻望这里离哪个房近,该去找两个小厮将这无耻之徒叉出去。 姜采却是最为镇定,嗤笑一声,“好一个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侯爷既是捧着一颗真心来的,便叫我瞧瞧真心长什么样子。” 徐世卿一愣,似乎有些没大听懂的样子。 姜采上前一步,逼近徐世卿。素手微抬,点着他的胸口。“你既然捧着一颗真心来,便该将这颗真心掏出来给我。要我鉴别一下它是真的还是黑的。” 姜采眸若秋水,自带一股媚态。便是略带了一些怒意,却是别有一般风情。徐世卿觉得心口似是被小猫挠了一样,又痒又酥。伸手便将姜采的手扣在了胸口,“真心怎能用看的,要感受才行。” 这般无耻,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姜采欲将手抽出来,可徐世卿的力度却不轻不重刚好让她反抗不得。姜采挣脱了一番,见无法脱开。便停下来,认真看着他,“侯爷,你这算是轻薄我。” 徐世卿摇头,“这是情难自已!” “情难自已?侯爷置我清誉于不顾,贸然闯进内宅来与我纠缠,是情难自已?侯爷可知男女之情首先便应相互尊重。你对我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便说自己捧了一个真心?真真可笑。”姜采冷哼,最后用力将手抽了回来。怒视徐世卿,“侯爷口口声声爱慕于我,却说不出因何爱慕。几次三番以毁我清誉的方式与我纠缠。是打量着,你我并非门当户对的佳配,便要以此来逼我妥协,委身于你。我真嫁给你又能怎样?侯爷娶先夫人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大的周折。当年且还真是奉了三分爱慕真心,最后又如何?还不是因放浪多情,生生逼死了她!待先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用这般龌龊手段想要得到的我呢?你以为,世间的女人都是傻子?因着你一副好看的皮囊,显赫的身世,和你说的那几句甜言蜜语,便不管不顾追随你了?侯爷怕是有些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别人了!” 徐世卿何时被人这样呛过,只觉得被喷了个满头满脸,面上已呈怒意。随即却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反问道,“我与先夫人如何,姑娘怎会知晓?” 姜采冷哼,“侯爷不觉羞愧,反追问这些,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徐世卿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这样劈头盖脸羞辱一番,怎能不起怒意。可眼前的姜采生的这般好看,生气的样子也带着三分娇媚,叫他如何也不忍心对她发火。深吸了一口气,“追求自己所爱,并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姑娘今日不肯接受本侯,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接受。来日方长。” 说完,便行了一礼,转身告辞了。 来日方长?!真是厚颜无耻啊!姜采被气的有些微微颤抖。碧丝和碧柳也是大开眼界。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还理直气壮的!”碧柳气的破口大骂,“真该回去告诉大少爷,提点提点这位宁远侯。想要好好活着,就别招惹姑娘。” 碧丝闻言,却是笑了。“或者也可以介绍这位侯爷和蒙古的那位小王爷认识认识,切磋切磋。要小王爷讲一讲当年轻薄姑娘后,遭遇了什么。” 曾经中原与蒙古交好,蒙古汗王派了小儿子来朝贺。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姜采。因倾慕姜采风姿,便以蒙古礼,将姜采扛了起来要带回住处。这在大齐,却是天大的冒犯。姜柏这个护妹届翘楚,得知此事之后,公然与这位蒙古少年拼酒,不仅将人家灌醉了,还假借醉酒将人打了个皮青脸肿。此事牵连对外邦交,皇帝本十分震怒。可那蒙古小王爷后来知晓这番打斗皆因冒犯了人家妹妹,反而生出羞愧之心,主动提出化干戈为玉帛,两人最后不打不相识,却成了好朋友。直到如今,仍旧往来密切。 想到这,姜采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方才转过身,便见回廊处,站着两个人。梁奕一脸怒意瞪着姜采,他身后的顾桓一只手用力的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阻止他不要冲上前来。 这似乎有点尴尬。 姜采往前走了几步,垂头行了礼。 梁奕冷着脸,“宁远侯的胸口,摸着怎么样?” 姜采淡然道,“衣料上乘,摸起来似乎是京城百绣坊的佳品。” 梁奕脸色更加难看,“温度可好?” “衣料不薄,未能感受到。”姜采更加淡漠。 “你……”梁奕破功。 身后的顾桓抚掌大笑,“妙,妙,实在是妙!往日里常听梁兄提起姜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梁奕用手肘狠怼了一下顾桓的腹部,他吃痛捂住,仍忍不住笑意。 隔世再见弟弟,姜采一时有些失神。臭小子又抽高了身子,笑起来还是那么清风朗月。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啊,姜采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顾桓以为自己的玩笑太唐突了,忙拱手作揖,“在下顾桓,与梁兄为至交。虽是第一次见面,可常听梁兄提起姑娘,便觉已是故人。若言语中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意 “公子有礼了。”姜采福了福身,算是见礼。心下却略有狐疑,她并不知道顾桓与梁奕是故交。他们一个自幼生在京城,一个长在登州,不过近一年才相识,却如此投缘? 梁奕的情绪仍然沉浸在方才姜采与徐世卿的那番互动上,蹙眉抿唇,一脸不高兴。 他们离得有些远,完全听不清两人对话,可看情形,姜采必是十分厌恶的。 顾桓对自己的姐夫,也是深恶痛绝的。看着眼前的姜采,便觉其十分可怜。再侧头去看生闷气的梁奕,忍不住摇头轻笑。“今日府上人多,怕也不是很安全。梁兄不放心姜姑娘,便做个护卫使者,将姑娘送回去吧。贵府路我熟悉的很,自己出去就是了。都请留步,在下告辞了。” 语毕,顾桓便拱手作揖,进行告别。 梁奕觉得,顾桓十分乖觉,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姜采垂首福身,算是告别。 碧丝、碧柳两个也十分知情识趣的退到一旁,远远跟在姜采和梁奕身后。 梁奕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那徐世卿纠缠你?” 姜采点头,并不否认,这没什么丢脸的。本朝思维里,凡是像姜采这般被人惦记的,都是女人行止不当。男权社会,男人为所欲为,自是不会将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更可怕的是同处于劣势地位的女人,一旦发现同胞遭遇这等事,首先想的不是换位思考,抱有同情心,而是比男人还要义正言辞的指责与谩骂。所以大多数人在遭遇这等情况的时候,想的都是能忍则忍,能躲则躲,很少有人会承认。 可姜采不一样,大是大非面前都能分清楚对错利弊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是能拿住准则,既咬住理,又不显得自己过分刚正阿直。“曾于宫中赴宴时,机缘巧合下与他见过一面。后来便滋生出许多事端来。” 梁奕看看姜采那张好看的有些招摇的脸,心里存了气。不是气姜采,而是气徐世卿既然和他审美一致。“你刚才与他说什么?” “自然是别来纠缠我。”姜采看着脚尖,缓慢向前走着。有点漫不经心。 梁奕心下稍安,“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做什么?”姜采挑眉,偏头去看他。 “总不能让他这么一直纠缠你。”梁奕有些难为情,躲避开了姜采的目光。这样急着跳出来保护她,好像在想她证明什么。 姜采笑笑,“我与他说的很清楚,该是不会在这样明着来纠缠我了。却不知他会不会有什么阴司手段。就比如,我今日之所以会碰见他,是因为含大奶奶屋里的小丫头将端着的药碗洒在了我身上。” 这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梁奕觉得更生气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算计。” “多谢表哥照拂,但是我却无以为报的。”姜采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梁奕。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回到姜采的院子,海棠树下,美人如画,正是春光烂漫,梁奕却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有些恹恹的,叹了一口气。“我能要什么回报?” “比如以身相许?”姜采看着他,目光没有闪躲。 “你为何不愿?”梁奕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心中略有忐忑,蹙眉看向姜采。 姜采摇头,“并不是不愿意,而是还不想一生就这么望向尽头。我也实在不了解表哥,不知你待我真情几许,又能不能抵过岁月无情。过了蜜里调油的新婚,往后的日子是不是过的还能舒心。外祖母待我虽然极好,可这几日住下来,我也能隐约感觉到,长辈们也并不是十分看好我们这门亲事。我更有许多事未做完,无法安心嫁人。” 这段话饱含深意,像是一个度过半生,经历过婚姻坎坷的人才能说出的话。梁奕心中一恸,看向姜采的目光略显复杂。“你未做完的事,我们不可以一起做?” 姜采摇头,“不可以。” 语气坚定的令人根本无力辩驳,梁奕倍受打击。满树海棠开的正盛,眼前的人笑的温和。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明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可似乎穷尽一生也不能将她揽在怀里了。 梁奕怔怔的,眼前的这个采儿还是那个依偎在他怀里,要与他生死与共的人吗? 当然不是。梁奕透过姜采的这幅皮囊去凝视的是另一个灵魂,她早就感觉到了。除非有一天,他爱上的人是现在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姜采,如若不然,一生就会变得很难熬。 姜采对梁奕行了一礼,“多谢表哥送我回来。”说完,便转身进去。 身后的院门被碧丝、碧柳两人合力关上。将梁奕的凝望一并关在了门外。 姜采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徐世卿的纠缠,也因为梁奕眼中的失望和纠结。 “碧柳。”姜采扬声。 碧柳忙自外面掀了帘子探头进来,“姑娘,怎么了?” “方才那小丫头当是返回小药房重新熬药了,你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探知今日那药熬的是什么。” 碧柳有些迷茫,却还是依言去了。 姜采抚了抚手上的羊脂白玉缠金丝玉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 彩玲满眼含恨,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按着肩膀,跪在含大奶奶面前。 含大奶奶乔氏裹着一件水红色大毛衫,脸色苍白,似是极畏寒。四五月的暖春里头,仍要抱着一个手炉才行。她微微挑眸,瞧着彩玲。声音冷冷的,“你以为自己能瞒得过我吗?打量着我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便没得精力去管制下人,想钻了空子家去养胎?” 彩玲咬着唇,似是毫无畏惧般,狠狠瞪着含大奶奶。不回答,也不辩驳。 含大奶奶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烦,蹙了蹙眉头。一旁的采莲极有颜色,上前便给了彩玲两个耳光。比之含大奶奶声音还大,呵斥道,“贱婢,大奶奶问话竟敢不答。你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反击 采莲和彩玲本都是乔氏身边的贴身婢女,本也该算情谊深厚的。可人瞧见了满眼富贵之后,难免会左了心性。采莲,便是如此。 这些年彩玲的心早就伤透了,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除了觉得疼,并没有其他想法。她碍于身份不敢顶撞含大奶奶,却并不是不敢顶撞彩玲。狠狠啐了一口,仰起头不痛不痒的看向采莲,“本分?敢问彩莲妹妹,什么是本分?” 彩玲素日懦弱,采莲不妨她突然硬气起来。先是一愣,随后便起了厌恶心里。冷笑道,“你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自是一切都要以奶奶为重。可你去瞒着大奶奶想要私自生下孩子,便是不守本分!” 彩玲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我不守本分?当年为了主仆情谊,大奶奶将我硬塞给大爷,我没有任何违抗之意。这么多年,为着大奶奶我一直用着避子汤,几乎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如今不过是意外有了身孕,不忍心扼杀腹中孩儿,便是我不守本分?那大奶奶善妒,谋害大爷子嗣又是什么呢?” 善妒可是七出,这样的罪名含大奶奶担不起。听到这里,她早已坐不住。一手拍在一旁的炕几上,声鸿如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主子。来人啊,灌药!” 说着,便有人端着一个盛了浓浓药汁的碗,捏住了彩玲的下巴,要对其灌药。 …… 碧柳动作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查探到了消息。匆忙回来禀报姜采。 “果然是这样。”虽然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却难免也有些感怀。 八卦小能手碧柳,又附赠了这些年大奶奶和彩玲的爱恨情仇。其中自然也有偏离事实的成分,但大体并没有差距很大。 “听说,这位含大奶奶出身并不大好。当年因老太爷病重,要冲喜。大爷的婚事一直没能说成,最后便降低了要求娶了大奶奶。”碧柳继续附赠小道消息,“虽然门第有些偏差,可婚后大爷对大奶奶却是极其爱重。虽然一直未能得子,可除了大夫人给张罗的几个妾室,还有大奶奶为表贤惠塞给他的通房意外,大爷并没有主动要求纳妾。也没有花宿柳眠的毛病,夫妻两个感情极好的。大夫人也本是苛待儿戏的婆婆,府她进门之后,府上许多庶务都交由她打理,自己几乎不会过问。便连大奶奶私下里救济娘家,大夫人也不曾多言。算是待她极好了。老太太更不用说,本就是个慈爱的人,又体恤大奶奶身子虚弱,多年操劳,什么好的都紧着她。” “既然大家都对她这么好,她做什么还要害怀了身孕的妾室。”宝环听的有些愤愤。 “女人没有儿子傍身,终究是在夫家立不住脚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殷妈妈在一旁幽幽接口,有些怅然。 碧丝在一旁点头,接口,“更何况她又是高嫁,没有娘家撑腰,总是心里不踏实吧。” 高嫁,没有娘家撑腰,没有儿子傍身。多年经营,方才得到了婆婆的认可,夫君的爱护,还有掌家的权力。姜采既是高门贵女,又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如果有一天真的嫁进来,得到的宠爱和信任必定高于她。那她在梁家的地位自然是岌岌可危。这就是她不希望姜采嫁进来,并铤而走险联合徐世卿的原因。 在姜采这个威胁出现的同时,彩玲又怀有身孕,很可能生了儿子,夺走丈夫的注意力。双重危机之下,纵然是素日里行事小心圆滑的大奶奶,在利益面前也难免犯了糊涂。先是用不高明的手段陷害了姜采,又在老太太的寿诞日不管不顾给怀孕的通房灌落子汤。 含大奶奶其实也是可怜人。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可怜。可做人,不能因为自己处境艰难,为了维护自己就超越道德底线去害人。 害了别人不妨事,可害到了姜采头上?对不起,她姜采不是好惹的。同徐世卿实力悬殊,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可对付个乔氏,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碧丝、碧柳并宝环、金钗和殷妈妈仍在讨论这波秘闻。姜采清了清嗓子,“按时间算,此刻她该是正在灌金钗和落子汤。” 碧柳点头,“如果彩玲不挣扎,应该已经灌完了。” “母亲的本能都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拖延时间的。”姜采非常肯定。她虽然不了解彩玲的性子,但是她也是做娘的,知道为娘的心里。 “姑娘相救彩玲?”碧丝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劝道,“到底是寄居在别人府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说到底也是含大爷房里的事情,别说是姑娘,便就是大舅奶奶想要插手,也要考虑一番的。” 姜采执意,招手将碧柳叫到身边,伏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一番。碧柳领会,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碧丝想拦,却被姜采制止。“我素来不喜管旁人闲事,却也不喜旁人拿捏我。即来招惹我,便得有本事承受后果。” 碧丝细细一番思量后,恍然大悟,垂头再不言语。 …… 碧柳很快便在戏台子下面找到了认真听戏的梁奕,将姜采告诉她的话重复给了梁奕。 梁奕本是知情人,略点了点头,挥手示意碧柳下去。 坐在一旁的梁含认出碧柳是姜采身边的人,有些挪揄的看向梁奕,“怎么?佳人有约?” 梁奕却是一脸的郁闷,“哪里是佳人有约,是我约了佳人,佳人拒绝了我!” “怎么?”梁含来了兴致。 “我原想带她去看看棠园赏花,可她却派人来推说身子不适。”说到这,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方才我在内院遇到采姐儿,正被大嫂房里的丫鬟撞了,洒了一身的药汁。大嫂莫不是病了?为何要煎煮药来吃?” 前日刚瞧了大夫,说虽然动了胎气,却并不严重,不必要开保胎药,只好生歇息就是。今日却怎么又用药了?梁含十分诊视这个得之不易的孩子,有些坐不住了。“我得回去瞧瞧你嫂子。” 第一百二十章 抓包 梁奕也随着起身,“这戏看的委实无趣,我也陪大哥家去瞧瞧。” 梁含虽然担心大奶奶,可却仍存挪虞之心,“怕是你想借机会进去瞧瞧表妹吧。” 梁奕但笑不言,一副默认姿态。 “表妹虽好,却并非良配。你我同胞兄弟,大哥少不得要提点你一二。”梁含对待兄弟,素来撸直,有一绝不说二。 梁奕略显诧异,“此话怎讲?” “自来高门娶妻,夫婿难免备受掣肘。虽父亲官至二品,可与那勋贵世家仍旧不同的。更呈论咱们那位姑父,不仅仅是一品国公,他还有个大长公主出身的娘亲,一个有皇孙傍身做太子妃的女儿。这满府泼天的富贵,满朝无人能及。”梁含及不避讳,也不隐瞒,直截了当便将自己内心所想说了出来。拍了拍梁奕的肩膀,“表妹瞧着性子虽好,却是个主意大的。两口子过日子,若是不能夫唱妇随,必定艰难。” 梁含句句肺腑,梁奕知道他的确是为自己着想,可却根本无法与其苟同。紧守一个做弟弟的本分,以及对大哥应有的尊重。梁奕非常温和的问道,“大哥以为,夫妻二人为何结亲?” 梁含没明白梁奕的思路,却也不作他想,回道,“结两姓之好,必是要将两姓相结,缔结联盟。” 梁奕轻轻摇头,“大哥以为是因利结姻?” 梁含点头,自古姻缘既是如此。 梁奕也很直接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可我以为,婚姻之内必有感情。一生漫长,利益总在变换。若夫妻二人不能同心同德,如何才能连为一体,成为真正的联盟。倘或二人皆为自己家族,日日经营,总有两家利益发生冲突时,到时候可该如何?”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梁含若有所思,喃喃念了一句。 “为何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因从未爱过对方,便不能有夫妻本为一体的想法。我愿意娶采姐儿,因我爱慕她,与她家事如何并无关系。可若她心中放不进我,这桩婚事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愿成的。”梁奕回答的很坚定。 梁含是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的思想,一时有些消化不来。正暗自回味,却被人撞了个满怀。往后退了几步,定睛去看,却是自家院内的丫鬟,彩凤。 梁含面色不善,教训道,“做什么这般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没有!” 彩凤眸中含泪,似是又害怕又着急。见了梁含也不顾害怕,忙说道,“大爷,大爷求您快去舅舅彩铃姐姐吧!” 梁含心下一惊,“彩铃怎么了?” 彩凤偷眼去看梁奕,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梁含不拘小节,对方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全不在意,“不妨事,有什么你只管说。” 彩凤将心一横,声音爽脆道,“彩铃姐姐怀了身孕,大奶奶正在给她灌落子汤。彩玲姐姐不从,这会正被按着打板子。眼下已不是能不能保住孩子了,只怕……只怕彩玲姐姐也活不成了!”说着,便声泪俱下哭了起来。 梁含震怒,一双眼睛瞪的极大。她不相信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奕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太惊讶。大概是看出了梁含震怒中的不可置信,伸手指了指回廊拐角处,两个偷偷向这边瞧来的婆子。 梁含顺着指示望过去,只见那两人慌慌张张躲闪开来。便只一眼,他也认得出,那是自己院里的人。彩凤没有说谎。 “大哥既然有家务事要处理,我便改日再去瞧大嫂吧。”梁奕拱了拱手,告辞。 梁含嘴唇动了动,伸手要拦住他。梁奕何等机敏,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今日我并未与大哥同行,也未听到这些话。” 梁含非常羞愧,抱拳谢了谢梁奕,便匆忙往自家院内走去。 梁含回到屋子的时候,看见的正是彩玲后臀和大腿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样子,孩子自然是没了的,彩玲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造化。 梁含如遭雷击,被突然抓包的大奶奶愣了三秒后。先声夺人,哭了起来,“彩玲自幼便陪在我身边,如今却因品行有差池,闹的这般地步。我真是痛心疾首。” 梁含瞠目结舌,“她,做了什么错事?” 在梁含的吩咐下,彩玲已被人救了下来,由两个医婆扶了下去医治。彩玲发丝散乱,不知是泪是汗早浸透了发丝,一缕一缕黏在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又狼狈又可怜。梁含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将头别了过去。 大奶奶思路及其清晰,“当年我因看中他人品敦厚,性子老实,方才将她开了脸放在大爷房内。可谁知她如今却与旁人做出了苟且之事,还……还怀了身子。若非我及时发现,当真将孩子生下来,又当如何。” 梁含目光微动。在通房和妻子之间,她自然更信任妻子一些。遂侧目去看通风报信的彩凤。 大奶奶见了,心下已知晓前因后果。冷声道,“外面正热闹,大爷如何回了房内,定是有人去嚼舌根。为了救那贱婢,搬弄是非,扭曲事实。” 彩凤就是穷极想象也猜不到大奶奶会这么说,看着跟了大奶奶半辈子,什么都付出的彩玲仍然下场凄惨。索性将心一横,“是奴婢去寻的大爷,因为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彩玲姐姐被打死。您是主子,我们是奴婢。您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要顺从。可大奶奶,您既然说彩玲姐姐是与旁人苟合有了身子,那旁人是谁?!您可有证据!” 好厉害的丫头,素日里倒是小瞧了她。含大奶奶眯起眼睛,射出一丝寒光。身后的彩莲早就上前吩咐粗使丫头将彩凤绑了,伸手又是一记耳光。“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顶撞主子。拖下去,拖下去二十大板伺候!我瞧瞧日后谁还敢这么空口白牙的说瞎话!” 彩凤拼力挣扎,却拗不过身后的粗使婆子。只得提高了嗓子,叫到,“大爷,您要相信彩玲姐姐。不能让她喊冤……”话未说完,便被人用布条塞住了口,只得发出呜呜的悲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婚盟要素 梁含信任妻子,但并不代表他蠢笨。彩玲为人如何,这么多年自有公断。看着脸上犹带泪痕,小腹高高隆起的大奶奶乔氏,梁含心中乱成一团。 一个通房是死是活不伤筋骨,可一个夫人德行有失,却伤根本。眼下梁大舅正直升迁考核的重要时期,家宅不能乱。 他僵在原地,目光复杂的看着妻子。 素日里夫妻恩爱,梁含爱惜乔氏,皆因他眼中的乔氏知书达理,温柔善良。今日被他瞧见了真实的一面,他还能爱惜她吗?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乔氏也拿不准,心中十分忐忑。 不过沉默片刻,屋内却似过了许久。梁含深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喊了一声慢。门口拖着彩凤的婆子们虽不情愿,可也不得不停下来。乔氏紧张的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紧盯着梁含。 “不必罚彩凤板子了,她自幼在我身边服侍。我是瞧着她长大的,她虽德行有失,可要我亲眼瞧她受皮肉之苦也是不忍。乏了这月的月钱,送去庄子吧。”梁含看着彩凤眼中燃起的希望一点一点灭掉,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待人将彩凤拉出去以后,才又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乔氏。“彩玲既委身于我,虽没有名分,我却不能不仁。将伤治好以后,我自会做主将她配给旁人。你……好好养胎吧。我会回禀母亲,日后府上的事,要她多担待些。” “含哥……”乔氏声音婉转,面色凄然。她虽如遭雷击,可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委屈的神色好像做不得半分假。 梁含不再理她,转身便出了屋子。身后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含大奶奶将手边的茶盏摔了个稀碎,恨声骂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做什么吃的,竟叫彩凤那丫头溜出去寻了大爷回来。我到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一屋子婆子、丫鬟瑟瑟发抖,齐齐跪地俯身,不敢言语。 含大奶奶气不过,又指着方才派出去抓彩凤的两个婆子喊道,“你们两个是老了不中用了吗?连个丫头都追不上,既是这般不中用,趁早家去,莫在我眼前叫我瞧着心烦!” 这是要丢了差事的祸事,任谁都不能平白背锅。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色对襟褙子的婆子,连连叩头,“大奶奶明鉴,实不是因为我们两人办事不利,是大爷本就回了内院撞上了彩凤,咱们没法上前啊!” 含大奶奶一愣,“你细细说来。” 那婆子见有一线生机,忙将腰杆挺直,将方才院内所见情形一一道来。含大奶奶明白有联想到姜采,只道自己今日运势不顺。虽除掉了彩玲,自己却也损失不小。抑郁的又发了一顿脾气,暂且不提。 且说梁奕与梁含分别之后,便径直往姜采屋里去。进门时正见姜采安然的坐在榻上看书,略显得有些惊讶。眼前的表妹,和记忆中的真是越发的不一样了。 姜采抬头见他进门,也不起身,只将手中书册放置一旁,吩咐婢女上茶。“表哥怎么来了?” 她闲闲散散的样子,与往日端庄不同,竟自有一种风情。梁奕在她对面坐下,似是已很熟络。“我来瞧瞧你,有没有吃什么亏。” “你这个时辰来,很有可能被人识破我们狼狈为奸了。”姜采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 梁奕因为担心她的安危,竟将这一关节忽略了,心中略有慌乱,面上却依旧沉稳。“我能光明正大的来看你,才说明我们没有问题啊。” 姜采抿唇笑了,她其实有点喜欢梁奕这种什么情况下都能翻盘的样子。一本正经的欠了欠身,“今日多谢表哥了。” 梁奕摆手,“既然是狼狈为奸,自然已同流合污了。同盟之间,有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好奇,你接下来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做。” 姜采垂下眼眸,“表哥与官场历练多年,自该明白人与人之间有个安全范围,你我眼下是最舒适的交往方式。为何非要多向前踏一步呢?” 梁奕蹙眉,姜采与他说过那番话以后,他本不该再来见她。可心下却委实放不下。现在,自己确实有些尴尬了。 面对尴尬的时候,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自行化解。梁奕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今日祖母寿宴,你可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我要先去前面招呼了,你也早些出来吧。” 姜采轻轻嗯了一声,起身亲自将梁奕送了出去。 殷妈妈在内阁里将二人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少不得有些焦灼。上前来道,“姑娘,我本是个奴婢,虽然奶大了姑娘,许多世上也不该多置啄。可夫人离世前,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娘,特意嘱咐了我要好好照顾姑娘。今日,妈妈就托个大,斗胆问问姑娘,为何要这样将三表少爷拒之千里之外。” 姜采扶着殷妈妈在一旁坐下,“自小除了姐姐,我便与妈妈最亲了。咱们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话。您也知道,我娘死于非命,至今死因不明。姜府上下又是乱成一团,想来妈妈心中自也觉得必有大事要发生。梁家是我的外祖家,母亲过世多年,两家走动极少,本也算不得有何牵连了,可若当真姜府出了什么事情,我又嫁进梁府来,岂不连累梁家。” 殷妈妈心中忐忑,“姑娘……那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本于姑娘无关的……” “妈妈,您说夫妻二人蒂结婚盟到底为了什么?”姜采转移话题,问道。 殷妈妈一时有些愣怔,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嫁人,男子成年以后也要娶亲,两人在一起传宗接代,有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每个人都要这么走过来,每个人也该这样走过来啊。 她有些含糊的回答,“为了过日子?” 姜采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以为,两人之所以蒂结婚盟。一来是世俗约定,二来也是心之所往。若是盲婚哑嫁自可不论,可我与表哥本就相识,他心之所往并非我之所往,我不敢保证日后漫长的岁月中能与他同心同德。他素来待我不薄,我不想他余生孤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人长戚戚 姜采不希望梁奕余生孤独的同时,梁奕也不希望姜采不高兴。二人经过那番谈话之后,梁奕便不再向姜采表达任何感情。自顾去忙自己的事情。 寿宴之后,徐世卿碰了钉子,也不敢在贸然行动。乔氏被夫婿夺了管家权,为保日后能东山再起,也不敢在造次。梁府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姜采镇日里陪在梁老太太身边,她本就知情识趣,又颇会哄人,又兼老太太因其母原因对她更是爱护有加。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老太太疼姜采比之自己亲孙女还要多上几分。 梁含像老太太提出要乔氏认真养胎,不在插手府上庶务。大夫人近年来由媳妇孝敬,已经鲜少真正管理府内诸事。她本不是利益心强的人,反觉得麻烦,顺手便推给了绍二奶奶。 “年轻时候,家里也是我与二弟妹、三弟妹分别执掌。如今都是做了婆婆的人,没道理再拦着孩子们反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若就要绍哥儿媳妇替含哥儿媳妇吧。几个丫头如今也日渐大了,都跟着嫂嫂们多学学管家也是好的。”梁大夫人语气温和,把自己的懒修饰的非常的大方得体。 梁老太太早就不理琐事了,梁家传统历来都是婆婆享福,儿媳妇操劳。她只点头,“我如今年纪大了,万事都不想操心。就随你们去吧。” 绍二奶奶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婆婆,三夫人何其乖觉,忙推了推她,“还不快去给你祖母表个决心。” 素日里含大奶奶专权,甚为三房长媳的绍二奶奶其实并没有参与多少庶务打理。此时却是有些露怯,急忙忙的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多谢祖母抬爱,孙媳妇一定会多想大嫂讨教,并协同妹妹们一并将府上诸事打理妥当。” 梁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你只管放开拳脚,若有什么拿不准的还有你大伯母、二伯母和你婆母呢。” 绍二奶奶忙点头应是。 自己一房能够管家,其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梁三夫人十分高兴,侧目去瞧一旁的女儿六姑娘梁佳,好似小孩子一样在缠着丫头玩翻绳。心中有些暗气,清了清嗓子,“佳儿,听没听到你祖母的话。” 梁佳突然被点名,有些茫然。 三夫人皱了皱眉头,“日后,要多跟你嫂嫂学习管家的本事,如今也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也说要嫁人的。如何打理庶务,可要紧着学了。” 梁佳心里极烦这些琐碎,可当着祖母的面自然不能反驳母亲。只得敷衍的应了声。 转头对姜采咬耳朵,“表姐,你在家也要打理庶务,操持家事吗?” 姜采微微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旁三夫人耳朵尖听了个清清楚楚,伸手便戳在女儿额头上。“你这不上进的,还好意思问你表姐。之前我都打听过了,你表姐在家里一直协同祖母管家的。” 梁佳吐了吐舌头,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姜采。 姜采小声安慰她,“我与你不同,我家里长嫂早亡,待嫁的姑娘里我最大,所以常常要给夫人帮把手。你倒不必担心劳累,家中有三位长辈,你还有两位嫂嫂呢。出力气的活自然用不到你,但跟着嫂嫂们学些本事才是正经。规制下人,管理钱财,总要有些章法的。” 梁佳浑然不在意的点点头,她上有父母兄嫂,下有成才的弟弟。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只管做好她的大小姐便是了。遂只将姜采的话抛在脑后,并不细想。 含大奶奶听闻梁大夫人将管家众人扔个了绍二奶奶,心中又气又急。“我这婆婆真是老糊涂了,还有将自己家的好处往外推的。如今大爷气头上夺了我的管家权,可夫妻没有隔夜仇,孩子生下来,我总还得在接手的。若在婆婆手上还好,跑去三房那里,要拿回来岂不难了。” 这样公然议论婆母不是,惊的采莲一头冷汗。忙出声劝阻,“大奶奶,您消消气,小心隔墙有耳。” “我自己的院子还打扫不干净了?”含大奶奶混不在意,仍旧气鼓鼓的。“大爷这几日在哪儿?” “一直宿在书房了。”采莲小心回着。 真是不顺心啊,素日里两人也有拌嘴的时候,可梁含过不了一日便要跟他讨饶。如今她用了多少招数哄他,可他偏却对她不理不睬。含大奶奶皱紧了眉头,十分头疼。 采莲在一旁瞧着,心里七上八下。“奶奶,奴婢有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含大奶奶侧目看她,等候下文。 “那日奶奶让奴婢派人引了表姑娘去同宁远侯会面,其实未成,还被三爷撞见了。”采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含大奶奶猛的瞪大眼睛,目露寒光。“你为何不早说?”她只知道事情没有办成,权当是姜采防范心理强,却不知竟然连梁奕也牵扯了进来。 “那日大爷忽然闯了回来,奴婢不及细说。”采莲自知含大奶奶的脾气,十分害怕,声音有些颤抖。“有人说,那日看见表姑娘身边的丫头去戏园子里寻过三爷,大爷才同三爷进了内院的。” 含大奶奶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我道大爷如何会在那个时辰突然回来。我原是算准了时间,在内宅没有主子的时候悄悄处理了彩玲那死丫头,竟是姜采算计了我。合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采莲连忙点头,“她本寄居在此,多受奶奶照拂。不知感恩便算了,竟还要与奶奶作对。实在该罚!” 含大奶奶冷哼一声,“老三素来冷情,如今却真对这丫头上了心呢。婆母若是知道老三对采姐儿这般上心,不知还是喜是优啊!” “夫人素来烦心三爷的婚事,若是知道他十分倾心表姑娘,怕是要高兴吧?”采莲试探问道。 含大奶奶却并不赞同,“你可记得,我初初嫁来时,大爷对我宠爱有加,婆婆是什么反应吗?” 采莲偏头想了想,似有察觉。“奶奶的意思,夫人会不高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头战两局 含大奶奶点头,“自然是会不高兴,哪个做母亲的不将儿媳妇当成抢走自己儿子的敌人。” 姜采还未过门就已让她举步维艰,若当真嫁进来,必是十分麻烦的。这门婚事决不能成!含大奶奶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神色渐渐温柔下来。为了没出生的儿子,她也不能大权旁落。 彩莲自幼跟在含大奶奶身边,自然能揣度出她的心思。为了自己的前程发展,她也必定会作为一番。 在内宅争斗这个领域,姜采不敢说自己段位高,毕竟即便是重生归来也栽过跟头。但是对付这种普通世家的小丫头,自然是绰绰有余。 既然已摸透了含大奶奶的心思,姜采自然早就有所防备。 彩莲送来动过手脚的吃食,姜采拿来喂了梁老太太最喜欢的波斯猫。猫虽然没有丧命,可是一直呕吐不止,着实心疼坏了老太太。 梁老太太震怒,要求彻查事情根源。厨房上的管事妈妈顶了罪,被打卖出府。彩莲和含大奶奶虽然没有暴露,但是损了一员大将。 梁老太太吩咐了开了自己院内的小厨房,以后姜采的食物皆由小厨房出。 第一回合,以姜采不动声色的胜利收局。含大奶奶气恼之下,砸碎了一整套汝窑茶具。时候心疼三天三夜。 有了第一次失败经验,彩莲又连夜组织人手谋划下一次行动。这次被毒死的,是梁奕送给姜采观赏用的小金鱼。姜采借故向梁奕重新要了一缸鱼,“机缘巧合”之下,被梁奕得知姜采才浆洗过的手帕掉进了鱼缸,第二日鱼儿便尽数翻了白肚皮。 一番彻查之后,发现竟然是浆洗房的人用浸过毒液的水洗了姜采的衣服。虽然不至于要了人命,但对皮肤损害极大,很可能会毁容。老太太再次震怒,揪出了浆洗房的婆子,打了十五大板,扔出了姜府。自此以后,姜采所有的衣物洗涤皆有专人管理。 彩莲和含大奶奶侥幸没有被牵连出来,但却又损失一员大将。 第二回合,再次已姜采的完胜收局。含大奶奶气的小腹生疼,又多灌了几幅安胎药。 连胜两次,知情人碧柳免不得有些得意。“含大奶奶两次都输给了姑娘,合该消停些了。奴婢真是好奇,小姑妯娌一堆,没事儿同姑娘计较什么?姑娘一没夺了她丈夫,二没有打了她孩子。” 宝环在一旁插嘴,“她八成是怕姑娘成为她的妯娌吧。三奶奶到底是三房的,日后早晚分家,真正能同她有利益争夺的,只有三爷的妻子……” 碧丝在一旁横了宝环一眼,吓的她将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姜采此时正好将九连环最后一环解开,放在一旁。顾自满了一碗茶,“有些人的攀咬理由非常可笑。或许因为你比她年轻,或许因为你比她身份显赫,又或许因为她在心里和你上演了一场爱恨情仇的戏码。我们管不了旁人如何,只能约束好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她伸手害我们,我们就有力回击回去就好了。其他的,交给命运。” 命运这种悬而未决的东西,竟会从素来笃定自身力量的姜采口中说出来。碧丝略略有些惊讶。碧柳却似乎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含大奶奶之所以处处与姑娘作对。是因为姑娘比她年轻,比她身世好,比她貌美,更受老太太的宠爱。她因此相形见绌而生出自卑之心,笃定了姑娘的出现必定会夺走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管家的权利、丈夫的宠爱、婆母的信任。她在心里将姑娘当成了敌人,即便姑娘什么也未做,她仍将姑娘视作最大的敌人,务必除之而后快!” 真是聪明机智的好丫头,姜采看向碧柳的目光中透出些许赞赏。微微点了点头,端起手中那盏三月陶柳的粉窑茶碗抿了一口茶。 “人,一生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许多困难与敌人都是自己的恐惧与欲望催衍而来。若能战胜恐惧、欲望,达到内心平和,方才能一路坦途,过的舒心自在。”姜采说完后,目光一一略过眼前的四个婢女。“你们皆是我身边最得力也最亲近的人,希望你们能有力量战胜自己内心所有不为人知的想法,坚守原则,操守本分。” 四人都是心思通透澄明之人,齐齐点头应是。一旁殷妈妈听了,看着姜采的目光既有欣慰又有赞许,更多的是震惊。 姑娘小小年纪,就已将诸事看的如此通透,想来日后必定生活顺遂。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可以放心了。 殷妈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祖宗保佑,让我们姑娘能有这样的大智慧。” 做人有没有智慧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格局。含大奶奶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和姜采比划,其实能伤了姜采的筋骨吗?若姜采想嫁给梁奕,会因为她使绊子就嫁不成吗?若想要管家权,也会因为她的无中生有就要不到吗?若真过到分家的那一日,她又能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捞到好处吗? 当然不能! 姜采不回击她,真是因为这些事不伤根基。若一味纠缠到这些小事上,反而要拖累她。 毕竟重新活这一次,她可不是为了陪人家勾心斗角的。她得过的比前世更舒心才是。 含大奶奶两次还未和姜采交锋,便败下阵来,心中委实不服。姜采以为她讨不到好处,必定会销声匿迹。可她却忽略了一点,人一旦将一个人视为敌人,打不倒她,如何肯罢休。 更何况含大奶奶多年来在梁府一直没有对手,所向披靡。就这样败在姜采手上如何甘心? 经过几日的精心策划,她决定再次出手。恰逢这一日,绍二奶奶忙完了手上的事,带了许多补品来探望大奶奶。 见含大奶奶要起身来迎,绍二奶奶快走了几步,按住她的肩头,扶着她重新靠在软榻上。“嫂子快别动,仔细动了胎气。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套 “这些日子委实闷坏了我,你大哥怕我动了胎气不准出屋子。素日里你我妯娌之间常在一起说话解闷,眼下你正忙着,我也不好总叫你来。妹妹们都进了学,好在还有表姑娘日日能来同我坐个半盏茶的功夫说说话。”含大奶奶握住绍二奶奶的手,十分激动的样子。 一旁采莲眸光微动,含大奶奶这波瞎话说的,她都跟着脸红。 绍二奶奶是个实诚人,不作他想,只道,“采儿表妹真是个好姑娘,定是知道嫂子在屋子里闷着无趣,特来陪你的。” 含大奶奶也是一副很喜欢姜采的样子,连声应和。“若是三弟真能娶到表姑娘,真是咱们梁府的福气。” 绍二奶奶是真心实意觉得不错,“表妹出身高贵,却待人和气,人品样貌当真一流。若能有这样的妯娌,也算咱们造化。”一面说一面力不从心的笑笑,露出疲惫之色。“这些日子嫂子养胎,府上里里外外皆是我一个人,着实有些打理不来。我听闻表妹在娘家,打理庶务也是一把好手,若日后嫁过来,也好替你我分担一二。” 绍二奶奶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她本没什么野心,府上诸事烦扰,当真叫她有些喘不来气。今日她来看含大奶奶,也是想确定一下她什么时候能养好,自己好扔下担子。 可含大奶奶内心却并非这么想,反倒觉得绍二奶奶是来探她口风。沉吟片刻后,“做表妹时候千好万好,待做了妯娌却也未必见得。她是高门嫡女,怕是自有一些脾气秉性的。前日里,来我这里聊天,说起府上诸事,似是对咱们府上约束下人颇为不满呢。” 绍二奶奶心里知道姜采被下人暗害过两次,便笃定必是因此而觉得梁府管束下人不利。她素不喜参与是非,便适时沉默。招手命婢女将带来的补品拿来,送给含大奶奶。 含大奶奶见她没有上套,便给一旁的彩莲使了一记眼色。 彩莲一面上前将补品等物接了,一面继续含大奶奶的话题。“奶奶不知,表姑娘对府上规制下人不满之事却又故事的。皆因老太太寿宴那日,宁远侯避过众人溜进了内宅纠缠表姑娘。” 含大奶奶故意做出吃惊的表情,喝道,“小蹄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般败坏姑娘清誉的话也说的出口!” 采莲做惶恐状,连连请罪,转身去库房摆放物品。 含大奶奶仍旧不满的对着她的背影瞪了一眼,一眼歉然的看向绍二奶奶。“表姑娘说的也没错,合该好好规束下人了。这事瞒还瞒不过来呢,彩莲这死丫头竟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若叫祖母或是老三知道了,这门亲事还如何能成的。” 含大奶奶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去瞧绍二奶奶。她心里认定了绍二奶奶必定也不喜姜采嫁入梁府,想着使借刀杀人一招。却不曾想,绍二奶奶轻描淡写转了话题,“京城侯府规矩严,并非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比的。我长姐早年嫁入伯府,我曾在姐姐家小住过一段日子。夫人、小姐饮食起居皆有定数,便是下人的等次也分的极为严格。不是近身伺候夫人、小姐的丫鬟便是在主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更逞论似咱们府上这般主仆可以坐在一起闲聊的。想来表妹出自大齐第一国府,规矩怕是更严苛一些。瞧她素日行为举止毫无差池,便可略知一二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姜采出身名门,规矩及严,平时行止有度,招惹外男纯属诽谤。 含大奶奶被噎的很不自在,干笑两声,“弟妹说的是。” 绍二奶奶虽然宽厚老实,却不是个蠢的。素日里对含大奶奶的为人也有所了解,大概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本着妯娌之间的礼仪往来瞧瞧她,倒也不必多坐多聊。于是便起身,以含大奶奶需要多休息为由告辞了。 含大奶奶却又热情的挽留了一番。 绍二奶奶抹不开脸面,只得又多坐了片刻。 含大奶奶见绍二奶奶似乎没有对姜采又任何偏见,便只得又道,“弟妹,你我妯娌多年。素来亲厚,便如亲姊妹一般也无二的。我比你痴长了几岁,便拖个大,今日与你说些贴己话。” 两位妯娌素日里的交往其实并不算亲厚,因为并非一类人,绍二奶奶并不喜多于含大奶奶交往。今日听她这般说,却是一头雾水。“嫂嫂有什么只管说便是。” 含大奶奶故弄玄虚,将屋内众人都遣散出去,只留了近身伺候的彩莲。拉着绍二奶奶的手,语重心长。“你与二叔成亲也有数年,却一直未有一儿半女。府上早有人传言你们夫妻关系不睦……如今……就连表妹也这般说……她还说,看见了你同一个陌生男子在石景山后私会。作为嫂嫂我原不该与你说这些的,可表妹如今到底是外人,她能与我说这些,自也会同别人说的。到时候毁的是梁府声誉。如今父亲政治升迁之际,出不得差错。” 绍二奶奶听到这,如遭雷轰。脸色瞬间惨白。“表妹却是这么说的?” “嗯,连那人的样貌都说的清清楚楚。”含大奶奶点头,又十分好心道,“流言蜚语最伤人,弟妹……要小心些才是。” 绍二奶奶微微蹙眉,想要表一番清白。可她素来不会说谎,却也说不出口。只匆匆辞别了含大奶奶,往自己屋子里去。 随行的大婢女莺歌十分焦灼,“这事儿若真叫表姑娘瞧见了,又这般胡言,奶奶可怎么办?” 绍二奶奶脚步匆匆,眉头紧蹙,“怕不是表妹瞧见的,而是大奶奶瞧见的。表妹出身公府,教养极佳。况且勋贵人家历来内宅水深,能存活下来的必都是耳聪目明嘴严的。她便是真瞧见了我与恒哥私会,也断不会说出来的。恐怕,瞧见的人是大奶奶。她想借此挑拨,让我与表妹两败俱伤。“ 第一百二十五章 姑息养奸 莺歌瞠目结舌,大奶奶真是良心坏透了。可她作为下人,却不敢妄自评论主子,只瞪着一双眼睛,藏不住的震惊和厌恶。 绍二奶奶出身世代清贵的书香门第,虽未见得大富,却是及贵。在闺中时所见争夺并不太多,可与为人处世方面却颇有见解与格局。 是以身边的下人也规束极佳,见莺歌神色愤愤,便又柔声嘱咐一番。“今日之事不可妄言,便是他日有人与你提起,也断不可插言半句。这内宅之中,明哲保身最为要紧。” 莺歌点头道是,心中却是惴惴。“可奶奶私下会见过李少爷若叫二爷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自出了含大奶奶的门,绍二奶奶便细细将前情后因都想了个通透,一颗心早就沉定下来。此刻面色沉静道,“不碍事,我与二爷成亲这些年,夫妻虽然不算十分恩爱,却相互敬重。他自会相信我的人品。与恒哥见面也是事出有因。” 大奶奶若是想要搬弄是非,后果恐怕要她自己承担。冷眼瞧着那位表姑娘却不是个好惹的性子。 含大奶奶挑拨绍二奶奶不成,心下却有些纠结。“素日里瞧着她木头木脑的,却不想竟是个有主意的。”含大奶奶声音恨恨,招来彩莲。“你把消息放出去,一则要讲表姑娘与宁远侯的事情,二要说二奶奶和李恒私会的事情。” 彩莲领命,假借办差空挡闲聊,便将这些事情都说了出去。内宅女人生活无趣,听见八卦最是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故事便面目全非。 听到梁大夫人耳朵里的版本,委实叫她震怒!狠狠拍了桌子,震的桌上杯盏茶具叮当乱响。“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为不在自己的府上就可这般为所欲为了?不就是叫老二媳妇瞧见与宁远侯私会,她竟这般恶毒,四处散播谣言败坏老二媳妇名誉。竟能说出老二媳妇和恒哥儿有私情!真真是不知所谓!”梁大夫人因为震怒,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见夫人生气,屋内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大夫人身上的钗环耳饰晃荡碰撞的声音。 贴身伺候的尤妈妈见了,忙将屋里的人都遣散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心腹大丫鬟。亲自泡了一碗浓浓的碧螺春,递给梁大夫人。“夫人喝杯茶,压压火气。表姑娘到底是客,便是真做出什么逾礼之事,您也不好管束的。府上这般流言四起,总归不好。还是趁早打压一番,控制住闲言碎语才是。” 大夫人扶额,“我真是被气糊涂了。我嫁入梁府几十年,府上从未出过这般流言四起的情况。吩咐下去,若谁在这样胡乱说话,便捆了手脚打卖出去!” 尤妈妈应是,安排人手出去控制舆情。自己则搬了一个小墩子,坐在梁大夫人身边。梁大夫人仍然十分气恼,“还没有过门,便引起这么多事端。若是日后进了门,我们梁府还有什么安生可言。” 尤妈妈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害姜采的人手段并不高明。稍微对姜采有所了解,便可知晓,她定然不会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梁大夫人素来沉稳明理,却怎么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她内心里不喜姜采。 可姜采刚来的时候,她是极其满意的。后来又是为何呢?尤妈妈不敢多言,只试探道,“夫人打算如何?” 想想就头疼啊!梁大夫人扶额,“儿子是我生的,他瞧采姐儿的眼神我看得出来。他是上心了的。采姐儿的家世对于老爷和奕哥儿都有助益。” 说到底还是得娶的。“家里到底是老太太说的算,若这事闹到了老太太跟前,便得是老太太做主了。”梁大夫人最后叹了一口气,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流言蜚语一般不会传入当事人的耳朵,可姜采却是个例外。因为碧柳融入集体和打探八卦的能力十分了不得,这几日早就把府上那些话搜罗起来,如实禀报了姜采。 姜采手中捏着一枚棋子,不慌不忙盯着眼前的棋盘,仍旧在琢磨这个棋局该怎么破。 碧柳急的直跺脚,“姑娘,他们这么害您,您倒是有个反应啊。总不能平白就这么让人欺负着啊!” 姜采对看着手中的棋谱,终于找到了破题点,将手中棋子落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下久坐疲累的筋骨。 碧丝端了一碗茶上来,递给姜采。素来隐忍的她也忍不住开口道,“这次手段太过卑劣了,竟然诬陷姑娘诽谤他人。这……这是公然构陷姑娘,抹黑姑娘的人品啊!” 姜采结果茶碗来,轻轻呷了一口。“随她去吧,白的总不能被说成黑的。我为人如何自有公断。手段既然这般卑劣,便可知晓她早已对我无计可施。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试图扰乱我的心绪。且冷眼瞧着,她还能做出什么来。叫她更过分些才好,到时候动手回击旁人也不好说我的不是。” 姑娘是真沉得住气啊。碧丝暗自佩服,见她不是一味不理睬,心下稍安。 碧柳仍旧有些急,“姑娘您是没听见他们都说些什么,当真诋毁姑娘!” “不怕,”姜采出言安慰道,“凭他们去说,我们权当没听见便是。他们说我两句如何?难道她说我是个胖子,我原本身材窈窕就真被说胖了?我样貌出众,难道她说我丑陋我就变得丑陋了?我是什么样子,人品如何都在我自己身上,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且自让她费心费力去编排,横竖我一不会浪费精力,二身上不会受到什么实质伤害。我越不理睬她,她越疯狂,且瞧着她自己出错,将自己害了吧!” “姑娘能有这般胸怀是再好不过的,”殷妈妈十分欣慰,“前两次有人蓄意害了姑娘,老太太只是打发了两个挑事的下人,却未深究,定然是有意偏袒幕后主使。此人非但不知感激老太太的庇护,紧接着又惹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是老太太心中也十分气恼的。姑娘此时若是出动,反倒让老太太觉得姑娘也有错。越是不动,主动权便越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发酵 出现这样的状况自然是宜静不宜动,她早就过了和含大奶奶这样段位的人过招的阶段。随她折腾。 果然姜采越是无动于衷,含大奶奶便越是变本加厉。梁大夫人出面镇压住了梁府的舆论,可消息却不胫而走,坊间传闻夸大的程度更甚。 故事主人公李恒的母亲,正是姜采的姨妈。李姨妈听到这番消息的时候,着实气恼一番。趁着回娘家的机会,同梁老太太说道了一番。 “这事儿委实叫人懊恼,我们家老爷才刚替恒哥说了亲。定了莱阳林家的嫡长女,可闹出了这档子事儿,对方直接退了亲。我婆婆因为这事儿气的倒床不起,眼下仍是缠绵病榻呢。娘家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女儿也没脸在婆婆跟前伺候汤药。幸好你女婿体贴我,让我回娘家来躲几天,省的面对妯娌们的冷嘲热讽。”李姨妈痛斥一番,顺便秀了一把恩爱。 一旁的三位梁夫人默默垂了头,二夫人倒还好,剩下两位皆心如擂鼓。 梁老太太听了事情的经过后,也着实头疼。可到底在内宅混迹多年,又没什么偏袒之心,自然知道事有蹊跷。遂安抚李姨妈道,“你消消气,你婆婆那,过两日我去说。出了这样的事,却是我梁府管束下人不周了。采姐儿是什么出身?你姐姐是个什么性子你会不知?她教出来的女儿,断不会胡言乱语,随意编排别人的。更别说姜家那样的勋贵世家,采姐儿自幼丧母能安然活到现在,便就不会是个会任性妄为的孩子。” 李姨妈私心里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外甥女真的会这样随意散播谣言。可到底伤及自家利益,一时也不愿意就此罢休。 老太太看着她犟头犟脑的样子,目光扫过三夫人。“老二媳妇,事后,你可寻了绍哥儿媳妇来问话?” 梁三夫人听见婆婆点名,忙恭恭敬敬回道,“儿媳仔细盘问过了,却是没有这些事情的。她也未曾见过表姑娘同宁远侯在一处。怕是有心人故意编造谣言,滋生事端。” 梁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轻轻略过了梁大夫人。轻轻嗯了一声,“近来府上却是有些乱了,我原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诸事不愿插手。如今闹得这般田地,却不得不袖手旁观了。老大媳妇……”老太太微微扬了声音。 梁大夫人心中一惊,忙点头应声。“母亲,儿媳在。” “你觉得,采姐儿做你儿媳如何?”老太太撵着手中的念珠,口气轻散,目光却异常坚定的看着梁大夫人。 突然这么问,梁大夫人有些发懵。“采姐儿出身好,样貌佳,是个极好的姑娘。” 梁老太太却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追问。“我问你,做你儿媳可好?你只需要回答我好与不好便是。” 梁大夫人有些为难了。婆媳相处多年,她一直摸不准老太太的脾气。素日里瞧着和气,可每每关键时候总叫人非常难堪。此刻她便是陷入一个非常艰难的境地,说心里话,她觉得姜采并不妥,可她根本拿不准老太太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僵在那里,面露尴尬之色。婆媳两个目光焦灼着,梁大夫人额头噙满了一层细密汗珠。 梁二夫人和梁三夫人将头垂的更低了,李姨妈一头雾水,左右看看,决定跑出来打个圆场,“娘,我家恒哥刚丢了一门亲事,您就要给奕哥儿说亲,您这不是扎女儿心嘛。”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一面说着一面忙给梁大夫人使眼色。 梁老太太轻笑,“恒哥儿有他祖母操心,我自然要操心我的孙儿。原本我也犹豫,采姐儿出身高门,怕是有一身骄纵之气,委屈了奕哥儿。可这些天冷眼瞧着,却是个在知情知礼不过的孩子。” 梁大夫人将头垂的更低,二夫人和三夫人虽然不知全部内情,但多少也猜到一些。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便隐隐有些微妙了。李姨妈仍旧一头雾水,左右看着。 老太太又道,“采姐儿受的委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为的不过就是内宅安宁。老大如今升迁在即,容不得出差错。可眼下,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将宁远侯、恒哥儿绍哥儿媳妇都牵扯进来,闹的这般严重,却是有些过分了。若是再不整顿,是不是我若是惹了谁不痛快,毒也要下到我的碗里来了?” 老太太仍是语气平平,可却字字如刀。三位梁夫人齐齐起身,垂首立在一旁认错。 李姨妈一脸震惊,“谁下毒害了谁?” 梁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真是对她太过骄纵了啊,眼看着要当婆婆的人,还这么一脸天真。 没人回答李姨妈的问话,她略显尴尬的站在一旁。沉默片刻后,老太太摆了摆手,“都坐下吧,这般诚惶诚恐的做什么?知道的是你们孝顺,不知道的便以为我脾气不好,苛待儿媳。” 三位梁夫人又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 老太太继续道,“近日府上出的事情,根源在哪儿,我大体心中有数。碍着一些原因,按压不提让采姐儿受了不少委屈。这孩子一没有到我面前诉苦,二没有搬弄是非,反倒是恪守本分,晨昏定省日日不落,和府上众人都友善往来。她是客,尽了客的本分,我们是主,却没有尽地主之谊。这么好的孩子,做我们梁家的媳妇,却是我们高攀了。” 梁大夫人连连道是,连连夸赞起来姜采。老太太冷哼一声,“今日惹出来的祸端,我自会想办法压下去。日后若不起风浪,便就压下不提,可若是再拿采姐儿当幌子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第一个不答应。”语毕,便摆了摆手,“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下去歇了吧。” 三位梁夫人如蒙大赦,忙起身行礼告辞。李姨妈留在老太太身边,一脸茫然。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锤了她一下,“你这个棒槌!别人有意害采姐儿,你竟瞧不出。还巴巴跑我这里来告状,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孩子!” 李姨妈委屈,“谁要害采姐儿,这是为什么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路 梁老太太扶额,“你快家去吧,只肖记得听到什么闲言碎语都不要妄加议论就是了。都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恒哥儿和绍哥儿媳妇都做不出糊涂事,采姐儿聪明伶俐的很,更是不会胡言。” 不等李姨妈反应,老太太身边的耿妈妈就将李姨妈送了出去。 李姨妈觉得越来越糊涂了,今日她是来诉苦找母亲撑腰论个长短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撵了出来。心里顿觉委屈,少不得拉着耿妈妈抱怨,“我原是来讨个公道的,娘怎么也不听我说。” 耿妈妈是看着李姨妈长大的,自知道她的性子。陪着笑脸,“您府上老夫人还病着,做媳妇的总得榻前伺候,老太太是怕您在婆家有不周到的地方,才急着让您回去。” 李姨妈半信半疑,扔不满意,拉着耿妈妈又道,“妈妈您说,这些话是不是采姐儿故意编排的。她心里想做什么?没得迫害我们恒哥做什么?” 耿妈妈一个头两个大,“眼下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不能断定就是表姑娘制造了谣言。” “还能有谁,这么多年,家里也没出过这些事。怎么偏她来住些日子府上就乱了……”李姨妈还要再说,却见耿妈妈不停对她使眼色,再一回头,正瞧见姜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登时便愣在原地,心里万分羞愧慌张。 姜采却似并未听见二人谈话一般,浅笑盈盈的福了福身给李姨妈请安。“见过姨妈,今日天气极好,姨妈怎么不多陪外祖母坐一坐。” 李姨妈见着她就想起儿子黄了的那桩婚事,态度冷漠,“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我哪里有心情多坐。”说着,便甩袖去了。 耿妈妈顿觉尴尬,忙上前打了个圆场,“亲家老太太病了,姑奶奶得伺候汤药。” 姜采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外祖母这会儿可休息了?” 耿妈妈正不知如何回答,里屋便出来个小丫头,“老太太叫表姑娘屋去说话呢。” 耿妈妈忙侧身让了路,姜采十分礼貌的欠了欠身,便由人引着进了门。 梁老太太歪在临窗的榻上,见姜采进来,笑着招了招手。“今日怎瞧着脸色不好,可是没睡好?快来我身边坐下。” 姜采依言凑到梁老太太身边坐下,“昨夜里有些走觉了,今日早些睡下变就好了。”一面说着,一面对一旁碧丝招了招手。接过她递上来的一个抹额,呈给梁老太太。“天气渐热了,我用冰蚕丝料子给外祖母做了一个新的抹额。” 梁老太太接过来,见是一整块冰丝裁剪而成,上面绣着福寿双纹,零星分布着小小的飘绿的裴翠,做工精细,针脚整齐,便是面料和翡翠都是极佳的商品。可见姜采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梁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欢,一旁的耿妈妈凑过来瞧了,满脸笑容,“这两日老太太正因着天气渐热了开始闹头疼的毛病,这冰蚕丝带上最是清凉,更兼有翡翠降温。姑娘不仅细心,这绣工也是极好。”一面说着,一面便用十分专业的眼光夸赞了一番姜采的做工、绣活。 姜采一副被夸到脸红的模样,垂着头谦虚。梁老太太越看越觉得姜采懂事,又想到孩子近日受的委屈,心里头有些不好受。便拉了她的手,道,“我这里有之前你四舅舅配好的凝神香,打发人包些给你送去。这几日赶着给我做抹额,怕眼睛也是极累的。明日你姐姐、妹妹们放假,你们姊妹出去玩一玩吧。” 姜采点头,似是撒娇道,“姐妹们课业重,几日不得见。大嫂子养着胎,我也不敢多去叨扰,二嫂子又忙着理家日日不得闲。这几日着实将我闷坏了。” 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手,“多大了,还这么重的玩心。可是素日里在家规矩太严,来外祖母着可着淘气。” 姜采抿唇笑着,“外祖母您也太实诚,便是真的也不该说出来呀。怎么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嘛。” 梁老太太也被逗的笑了一场,祖孙两个又闲聊了一会,共用过了午餐,姜采才家去休息。 “虽然外面流言蜚语中伤姑娘,可奴婢瞧着,梁老夫人却并未往心里去,待姑娘还是极亲热的。”碧柳一面铺床,一面说道。 姜采正端坐在铜镜前面,由着宝环、金钗两个卸掉钗环耳饰。自己则拿了珍珠膏在掌心化开,涂抹。“外祖母是个明事理的老人,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怪到我的身上。可再如何明事理的人,也总有私心。今日只盼着她念在我娘的情分上,能对我多几分愧疚吧。” 碧丝听得这话,便问道,“姑娘是想求老太太给您撑腰?” 姜采摇摇头,“这世上谁能真正给谁撑腰?真正能为自己撑腰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喝勇气。” 碧丝在一旁细细回味,忽而明白了什么。从前姑娘柔弱,处处受人挟制,只想着老太太能明察秋毫替她做主,更多的时候也全靠着柏大爷的呵护。可他们到底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姑娘,姑娘才受了很多的委屈,吃了很多的苦。 自打那次险些丧命以后,姑娘似是换了一个人。诸事皆有谋划,也不肯吃任何一个人给的亏。几次和秦氏一脉过招后,反将秦氏几个打的措手不及。 如今看来,大概是姑娘懂了这个道理吧。她终于还是收起了懦弱和害怕,要自己保护自己了。 碧丝看着姜采一脸淡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姑娘也真是命不好,自小没了母亲,在家被继母苛责,到了外祖家小住,竟碰见了个处处找麻烦的表嫂。 殷妈妈端了一碗消食汤来递给姜采,“姑娘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的。若万事依靠别人,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日后嫁了人,一屋子没有血脉关系的人,若是夫婿体贴还好,万一恩爱不在又当如何呢。” 姜采接过碗来,重重点了点头。“妈妈,我吩咐的事您可办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交手 殷妈妈点头,“都按着姑娘的吩咐做了。” 姜采很是满意的点头,“倘或她再没有害我之心,这事便就此翻过了。可若仍存了害我之意,这次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她。” 碧丝和碧柳并宝环和金钗四人皆不知内情,俱是一脸茫然。 且说含大奶奶这边得了姜采故意放出的消息,颇为得意。忙将彩莲叫到了身边,再次盘问,“可听准了?是要同老三去醉仙楼?” 彩莲连连点头,“听的一句不差。表姑娘身边的妈妈还颇有微词,觉得三爷不亲回来接一趟反叫表姑娘自己坐车去是不体贴。” 含大奶奶面露嘲讽,“竟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吗?人人都要围着她转,哄着她开心?若不是有个了不得的父亲,她算什么?” 彩莲很是谄媚的连连点头,“她连奶奶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却这般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含大奶奶觉得此话说的甚为熨帖,挺了挺腰肢,“凭她什么公府小姐,长公主嫡出孙女,一旦闺名有污,便都完了。一辈子只能在尼姑庵里做姑子。”说着便觉甚为快慰,竟呵呵笑出声来。 彩莲莫名也觉得痛快,便道,“前两次是奶奶故意给她留了活路,方才叫她侥幸逃脱了。她心下不知感怀,竟赶尽杀绝损了咱们两位妈妈。如今认真计较起来,也让她见识见识奶奶的厉害。” 含大奶奶颇为自得,在彩莲面前她从不做假。“这次事若是成了,宁远侯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请。日后去了京城,少不得需他照拂呢。”比如梁含的仕途。 彩莲自然是知道含大奶奶的心思,一脸推崇。“若是大爷知道奶奶为了他这么煞费苦心,必定十分感动的。” 想到丈夫,含大奶奶便又微微蹙了眉。语气略微伤感,“他竟为了彩玲同我怄气这么多时日,直到今日还不回房。” 彩莲机灵,忙安慰道,“大爷虽是恼了奶奶,却未因此留在几个姨娘屋内,而是睡了书房,说明大爷心里还是记挂奶奶的。大爷本就是个执拗性子,这几日怕是还没有想通透,过几日便就好了,还是与奶奶恩恩爱爱的。” 含大奶奶也知道自己的老公性子执拗,认死理,人却敦厚老实。断不会有什么花花心肠,只将这一切的过错都归咎到姜采身上,卯足了劲儿想要报复姜采。 根据得来的情报消息,再经过一番分析梳理。含大奶奶想到了应对方法,并暗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断然没有让姜采逃脱的道理。 根据约定好的时间,姜采先向梁老太太报备的形成。略显娇羞的说明自己要同梁奕去醉仙楼尝尝登州府最有名的醉仙鸡。梁老太太本就有意撮合二人,便欣然答应。姜采又已殷妈妈偶感风寒为由,向老太太借了一个稳妥的妈妈随行。老太太不疑有他,将最放心的耿妈妈拨给了姜采。 姜采微微行了一礼,“今日便要多劳烦耿妈妈了。” 耿妈妈素喜姜采待人温和有礼,忙笑着摆手,“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我上了年纪手脚不灵活,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姜采非常体贴的挽上了耿妈妈的手臂,又客气一番。各乘了小轿子到了大门处,各换马车。姜采仍去招呼耿妈妈,“妈妈与我同乘一车吧。” 耿妈妈假意推辞一番,最终同姜采携手共上了马车。 梁府的车辆自然不及国公府华丽,但却胜在清雅舒适。耿妈妈和姜采相对而坐,满脸笑意。“京城规矩森严,姑娘怕是很少有机会能街上走动吧。” 姜采点点头,“这般与男子相约去酒楼吃酒是断然不可的,即便是家中兄弟或是表亲。京城虽大,可各家关系盘庚错节,亲戚连着亲戚,实则小的很。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说长道短,轻则影响清誉,重则累及家门。” 耿妈妈表示同情,这样生存环境下的姑娘自然不会言语不甚惹祸上身。“姑娘这般知礼守节,不愧出身名门。” 姜采笑笑略表谦虚,“登州不仅气候温润,更是民风开化朴实,不亏是连续出了三朝首府的好地方,当真是人杰物灵。” 说道自己家乡的好,耿妈妈暗暗挺直了脊背,开始罗列多年来听说的种种可以流传的美事。姜采微笑着认真听着,两人相谈甚欢。马车却忽而猛然顿住,两人皆向一侧歪了身子,险些栽倒。 耿妈妈掀了帘子探出头去询问,见马车夫早就跳下了马车。正对着一个华服男子行礼,那男子怀中正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娃娃,手中举着糖人,显是被惊吓过后的样子,一脸茫然。 “怎么了?”耿妈妈整个人出了马车,询问道。 车夫是个憨直的小伙子,接了马车房老李头的差。今日第一天办差,见耿妈妈问,十分慌张。有些支支吾吾。 徐世卿将怀中孩子放到地上,瞧着他被母亲一把搂过来带走。方才缓步上前,对耿妈妈拱了拱手,“方才这孩子突然跑到路中央,小哥闪躲不及,险些撞到了孩子。” 车夫连连点头,麦色脸庞上附上一层红晕。挠挠头,“多亏这位爷及时出现,若不然今日小的就惹祸了。” 耿妈妈认得徐世卿,忙行了一礼,“多谢侯爷了。” 徐世卿装作不认识耿妈妈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不知马车里做的是哪府的贵人?” 耿妈妈据实回答,“奴婢是登州巡抚梁家的下人,上面坐着的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 徐世卿略显吃惊,“是采姐儿吗?” 耿妈妈点头,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今日这位宁远侯,恐怕不是恰巧出现的。 坐在车内的姜采微微蹙了蹙眉,含大奶奶连一点惊喜也不给她,竟真的按着她的设想来了。而徐世卿,也真是没有让她失望啊。 姜采缓缓瞧了瞧马车车壁,耿妈妈忙上前来将车帘掀开。姜采扶着耿妈妈的手,提着裙摆,踩着马凳下了车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京城不太大,别整太尴尬 徐世卿见到姜采,眸中似有星光闪动。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姜采扶着耿妈妈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徐世卿面前。今日,她要当着耿妈妈的面,撕开徐世卿和含大奶奶共同蒙着的遮羞布。 人,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徐世卿见姜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心中竟莫名有几分紧张。她身材窈窕,如弱柳扶风一般,可目光中却偏偏露出刚劲之色。这样的神态有些熟悉,顾昭明艳的面容在眼前晃了晃,他更觉心慌,耳边竟能听见自己频率渐渐快起来的心跳声。 姜采在徐世卿身前五步之遥顿住脚步,福了福身。唇角微微勾起,“不知侯爷是恰巧路过此处,还是有意在等我。” 耿妈妈听了这话,心如擂鼓。恨不能捂住姜采的嘴巴,这大庭广众的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自毁清誉吗? 徐世卿也颇为意外,眉头禁不住上扬。“姑娘此话何意?” 姜采仍旧带着几分客气的微笑,直视徐世卿的眼睛。“明人不说暗话,侯爷该知我素喜坦荡之人。” 徐世卿有些恍惚,从前他与顾昭吵架时,她也常说这句话。“世卿,你该知道我素喜坦荡之人。你想要高官厚禄,为何要隐瞒?又为何在失败后,不敢直视自己心中欲望,反将罪责怪到别人身上。只要你说,你想要,我便会帮你。你不该骗我。” 眼前的姜采和记忆中的顾昭似乎融为一体,徐世卿愣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姜采。 此时周边已经围来不少瞧热闹的人,有人惊叹于姜采的美貌、徐世卿的倜傥,更多的人则是觉得大开眼界。怎么会有姑娘胆子这么大,公然与外男见面,还说出这样的话。 耿妈妈觉得如芒在背,又不好深说姜采。碧丝和碧柳赶过来,两人夹着方才被徐世卿救下的孩子和他的母亲。 徐世卿脸色大变。 姜采神色平静,看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漫开,少了许多威慑。“侯爷既然能知道我几时几刻出现在这条街,又能以突发事故为由将我拦下,怕是下了不少功夫。您现在该是有些为难吧。”姜采一面说着,一面扫了一眼神情局促的母子。“人证在此,侯爷不得不承认。可若是承认了,便会牵连出将我形成告知于您的人。侯爷此刻怕是有些为难吧。” 到底是朝堂混迹多年的人,他不过是先前小瞧了姜采,却未见得没有应变能力。徐世卿呵呵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绝情不与徐某见面,徐某便只能出此下策。”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沸腾起来。几时能瞧见这么劲爆的场面,更何况对方是高门贵女和新贵侯爷啊! 耿妈妈的额头已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碧丝和碧柳均是一脸愤然。 姜采还是不慌不忙,“君子坦荡,侯爷已出下策恐怕是罔称君子。我虽不才,却不敢有辱家门。还请侯爷自重!”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围观众人一阵唏嘘。原本以为是才子佳人一段佳话,却不想原是流氓纠缠小姐,惹人生厌。众人看徐世卿的目光有些微妙。更有人轻嗤出声,“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评价十分准确。姜采将目光投向人群,私是有赞赏之意。 徐世卿脸上发烧,甚觉屈辱。“姑娘这般对待倾慕者,是否太过无情了?” “我没觉得啊,”姜采不以为然。“这世间倾慕者众,难道我要每个人都照顾到吗?女子一生只能许一人,我若对每个倾慕者都存着有情,岂不为不贞?我胆子小,不敢做不贞不洁之人,更不敢有辱门楣!” 姜采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徐世卿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姜采又福身,行了一礼。“今日冒犯侯爷,还望侯爷海涵。日后还请侯爷不要在打探我的行踪。毕竟您与家父和家兄仍要同朝为官,京城不大,莫要太过尴尬。” 说完便转身走了。 耿妈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觉得甚为畅快。忍不住赞道,“姑娘的胆识和机智真是让老奴钦佩至极。” 其实姜采的办法并不高明,在众人面前撕了徐世卿的面具,若非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到底还有维护君子形象不敢乱来,否则将损的也是自己的清誉。她也不过是仗着这里是登州,若在京城,她是万万不敢的。 说方才一战不紧张,那是骗人。姜采的手微微有些抖,长舒了一口气。“妈妈,我自幼没有母亲。常受人挟制,父亲和兄长虽然爱护,可您也知道内宅之事并非男人能懂的。许多时候,遇到困难,我都要自己挺起胸膛来替自己做主。我哪里有什么胆识,又哪里机智,一切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 这话说的伤感又无奈,耿妈妈心头也是一阵酸涩。“人这一辈子吃得苦和享的福都是有定数的,姑娘日后一定会顺遂的。”梁奕待她的情谊,嘴巴不说,眼睛却已流露了。以后一定会对她好的。 姜采垂眸,“但愿吧。” 与徐世卿大战一番,再见梁奕,甚觉宽慰。梁奕知道,她今日突然要求他唱一出邀请约会的戏码,必定是有动作。瞧着她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的样子,便知道必定是首战告捷了。再一打听碧柳,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知道了个详尽。 一面为她斟酒,一面笑道,“表妹这般生猛,日后可叫做夫婿的如何?” 姜采抬眸瞧他,“自当需更生猛的相配了。” 梁奕斟酒的手一顿,比她还要生猛,怕是必须要位高权重了。他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姜采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只道,“但凡强悍的女人,皆因少了许多庇护,又多了许多磨难。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能柔柔弱弱万事不操心,仍能活的舒坦,谁需要处处咬着牙?我是公府嫡女出身,日后自是要给人做夫人的。若没些手段能耐,守不住家宅。在危难之际,不能与夫婿风雨同舟,又如何担待的起夫人二字?一个府不仅仅是要男人撑起,更需要女人的辅佐。孩子能健康成长,有所作为,不仅仅需要父亲开疆扩土,更需要母亲保驾护航。我希望自己在能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能保护好家。所以我不能懦弱,也必须成长。” 第一百三十章 不公 每次和姜采进行交流的时候,梁奕都觉得很是挫败。这次除了挫败,更多了几分震惊和心疼。 这一世在他未曾参与的这些年,姜采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叫她养成了这样的性格,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梁奕顾自多吃了几杯酒,嘴上说饮酒畅快,心中却是愁肠百结。 姜采却是浑然感知不到他的小情绪,“今日这顿我请,多谢表哥这几日的相助。若没有表哥,我的委屈,却不知何时才能平息了。” 梁奕忙道,“哪有女子付钱的道理,你与我出门,自是我请才是。便是撇开男女之别不说,我到底是你的表兄。哪里有表兄吃表妹请酒的道理。” “表哥是将我视为弱势一方了?所以才不准我出钱?”姜采似是埋怨。 梁奕看着她,欲言又止。眼前的姜采,瞧不出一点娇气和懦弱,也没有女子的胆怯和慌张。反倒有超出这个年龄的魄力和坚定。 这样的姑娘,真少见,也真令人神往。 他不再同姜采争执,“既是这样,那边多要一壶酒吧。横竖是表妹结账。” 姜采笑着招手,命人唤小二来再上一壶好酒。并请了清官来唱曲。 这一顿饭,可以算十分尽兴了 尽兴过后,也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含大奶奶知道自己的计谋有没得逞,气的小腹直疼。彩莲忙上前安抚,并派人一面去请大夫,一面去请含大爷。 含大爷到底深爱妻子,一听说妻子动了胎气,便急忙赶了过来。 含大奶奶一见到丈夫,便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梁含抱着她,觉得似乎是瘦了些,听她埋怨自己不理睬她,既心酸又内疚。 彩莲便在一旁帮腔,“奶奶这些日子因记挂着大爷,更兼担心彩玲安慰,吃不下睡不着。日日淌眼抹泪,奴婢看着委实心疼。可奶奶体恤大爷,总是责怪自己做错了事,惹您不开心。奴婢几次想去请您,都叫奶奶按下了。大爷,奶奶是真心待您,处处为您着想。” 含大奶奶横了彩莲一眼,嗔道,“就你多嘴,没的说这些做什么!”表情和语调拿捏的极好。梁含见她脸色苍白,更是心疼不已。 将含大奶奶搂的更紧,“都是我不好,一味责怪你,叫你吃了苦。” “含哥快别这么说,原都是我不好的。”含大奶奶环住了梁含的腰身,将脸埋在了他胸前,隐住了嘴角浮起的笑意。 “日后咱们夫妻同心,再不叫你受委屈。”梁含搂着她,开始甜言蜜语。 夫妻两个又和好如初。婚姻危机暂时解除,含大奶奶的精力便又重新放在了整治姜采身上。 她认定了,自己今日的危机,皆因姜采而来,反倒忘了是自己先招惹的姜采咎由自取。 耿妈妈随着姜采回府之后,思虑半晌,方才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梁老太太。 梁老太太听后脸色惨白,但却仍有包庇之心。“今日采姐儿受惊了,敛些她素日里喜好的东西送去吧。”想了想又道,“老二去年打南边带回来的夜明珠,送去给她吧。我一把年纪了,留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她年纪轻,自会喜欢这种新鲜玩意。” 耿妈妈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答应着。按着老太太的吩咐,亲自给姜采送去了。 这是劫后慰问金,姜采明白的很。很礼貌的笑着婉拒了,“这样珍贵的东西,是二舅舅孝敬外祖母的,我怎好收下。还请妈妈带回去,替我谢谢外祖母。就说,明日我会上门亲自道谢的。” 耿妈妈瞧了瞧躺在锦盒中,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心中叹息。姜采的出身,怕是并不觉得此物稀罕吧。她这样客气的拒绝,也是对老太太的包庇略表不满吧。 老太太这次做的是有些不地道了,可大奶奶怀着孕,肚子里是梁家的子孙,老太太能怎么办呢? 表姑娘虽然有些委屈,可也该换位思考,替别人想想。想到这,耿妈妈索性便摊开来说。“今日宁远侯一事,老太太知是姑娘受了委屈。特意遣了老奴来探望姑娘,权当给姑娘压压惊。” “多谢外祖母了,比起之前在府上遭遇宁远侯的纠缠,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斯文客气多了。”姜采将那锦盒扣上,往耿妈妈的怀里推了推。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烦。 耿妈妈微微蹙了眉,今日的差事委实棘手。饶是她在这内宅混迹了几十年,也没见过哪个寄居旁人家的姑娘气焰这么嚣张。原本有的愧疚心,反倒少了几分。“老奴知道姑娘出身尊贵,公府奇珍异宝不胜枚数,可这到底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收下就代表此事揭过了?姜采微微笑着,看向耿妈妈。“我若不收,反倒是辜负了外祖母的一番心意,是为不孝了。”一面说着,一面扬了扬手,“碧柳,将这夜明珠收起来,与我带来的东海那颗放在一起吧。” 碧柳点头应是,上前来取走了锦盒。瞧耿妈妈的眼神,略带了几分鄙夷。 东海夜明珠,是夜明珠中最珍贵的品类,仅为御赐之物。大概姜采觉得这物件并不珍贵,认为老太太再敷衍她。耿妈妈忙解释了一番,他们这种清贵人家,少见这样珍贵物品。 姜采微笑听着,并不搭言。耿妈妈忙转言道,“近日大奶奶胎像不稳,常常腹痛,老太太也是十分忧心。都说这胎怀的是个男孩,这是第四辈里头一胎男孩,万望祖宗保佑,能平安诞下。” 姜采也希望她能平安诞下,可天佑良善之人,含大奶奶嘛,她可说不准了。姜采唇角勾了勾,“从前大姐姐怀小皇孙的时候常说,这女人养胎最要紧的是心情,倘若心情郁结或是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怕是与养胎不利。大嫂近日胎像不稳,怕是心中有事,放心不下。” 耿妈妈干笑两声,脸色有些难看。 宝环早就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嘀咕,“怕是心中有鬼,常做噩梦!” 姜采递过去一记赞赏的眼色,笑道,“妈妈今日回禀外祖母,采儿在此谢过祖母照拂关爱。她既有心大表嫂,明日得空,我会多去她那里坐坐,与她说话解闷,排解忧思。也为外祖母排忧解难。” 耿妈妈仍旧神色尴尬,夸赞了一番姜采孝顺懂事,便告辞回去复命。 梁老太太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安抚住了外孙女。 可说实话,她低估了姜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为难 送走梁妈妈后,碧柳忍不住气愤,嘟囔道,“梁老夫人也太过偏心了,今日若不是姑娘应对有度,岂不就被那宁远侯得了逞。咱们不是梁府中人都能轻易拿住含大奶奶暗害姑娘的证据。难道就因为她怀着孩子,就要偏袒她吗?” 碧丝素来怕事,若有事端总要压下。今日却也在一旁沉默了。梁老太太的做法有些让人寒心了。 姜采其实能理解梁老太太,毕竟含大奶奶肚子里的是梁家的血脉,而她是个外人。她笑着安抚碧柳,“这就是血缘亲疏的原因了。” 在姜府,那些被秦氏瞒天过海的祸端不算,凡是老太太抓住了姜采被欺负的确凿证据,没有一次不为姜采撑腰的。这便是血缘亲疏,和相处时日长短,感情深浅的差别了。 姜采这话说的有些伤感,殷妈妈叹了一口气,“从前梁老夫人是最疼夫人的。” 如今,女儿不在,到底不过是个外孙女。 梁奕是个好男人,可梁府,却未见得是个好婆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梁奕对姜采的维护与尊重,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可两个要相互扶持度过一生的人,单靠年轻时炙热的感情是不行的。一生漫长,恩爱易逝,心底总得有相同的信念和处事原则,方才能长长久久。 婚姻中,除了两人的感情,又有太多其他不可控因素。比如家族、亲戚。虽然这是外祖家,一家人又大多数善良仁慈,但对于姜采来说,却未必见得是个好的归宿。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表哥待我一直极好,外祖母并几个舅母也待我不薄。可表嫂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踩了我的底线……” “姑娘,家和方能万事兴。咱们到底是在梁府小住,倘或真的与含大奶奶交手,终归不好。”碧丝息事宁人的劲儿又起来了,一脸为难的劝慰姜采。 碧柳不依,“她可以暗害姑娘,姑娘怎么就不能还击了?日后姑娘可是要嫁进来的,倘若还未嫁进来就要受长嫂的窝囊气,这样的日子还有头吗?” “谁说我要嫁进来?”姜采挑眉,看向碧柳。 碧柳以为姜采因为害羞,自觉失言,忙将嘴闭成了河蚌。转头给宝环打眼色求救。 宝环假装没有瞧见。不是她不仗义,而是姜采看起来神色有些严肃,她不敢插嘴啊。宝钗见状,忙低头对着手上的绣品使劲绣。碧丝低头斟茶,完全不理会。 尴尬片刻后,姜采道,“若在人前,可不能乱说。我与表哥并未定亲,莫要因为传言耽误了表格。” 比如被流言蜚语祸害了的李恒,此时正跪在李家老太太的跟前忏悔自己的过失,丢掉的那门亲事是找不回来了。李老太太圆圆胖胖看着和气,脾气却大的惊人。“你这孽障,没事儿去招惹自家表嫂做什么?你屋里丫头不少,怎就拴不住你的心?如今闹出这样的丑事,真真是丢尽了我们李家的脸。” 李恒虽然有冤屈,却不敢忤逆祖母,跪在地上将头垂的极低。一旁李姨妈看着儿子受罚,心中疼惜。正想开口为儿子辩驳几句,李老太太一记寒刀般的目光射了过来。“你们娘家是怎么教儿媳妇的,竟能教唆儿媳做出这种事情。” 骂自己和儿子就算了,现在连娘家也骂了?李姨妈再怎么怕婆婆,家族荣誉感还是有的,于是壮着胆子辩驳道,“事情本就没有查清楚,不过是有人恶意传播了一些谣言罢了。母亲这么说,却是有些偏颇了。” “若说谣言,也是起与梁家,害得我孙儿丢了婚事。”李老太太怒目圆瞪,心中颇有不平。“可我却听说,你娘家侄儿说了国公府的嫡女?” 李姨妈被婆婆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愣在原地。 李老太太冷哼,“我这好亲家,从年轻到老都是一般的做派。什么好的都要和我抢一抢。如今没什么好争夺的,便来搅合我孙子的姻缘,真是好狠毒的心。难道恒哥儿就不是她的外孙吗?这个狠毒的女人!” 李老太太越说越激动,竟不住的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一旁两鬓见霜的管事妈妈忙上前抚顺她的后背,“老太太莫要动气,身子要紧。今日这事,实则也不怪恒少爷和亲家母。到底是亲戚,恒少爷去梁府走动实属正常,绍二奶奶又是他的嫂子,偶尔碰上说一两句话也无可厚非。至于为何会被传成那般模样,怕也不过是有人不想咱们两家结亲。都是孩子们姻缘不到。” 李老太太顺了一口气,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孙子也是心疼。到底软了口气,“哼,可怜我这倒霉的孙儿!登州府上也不是他一家有女儿,偏是她没福气嫁不进我们李家。好姑娘到处是,我再给我孙儿寻便是。” 李恒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由着管事妈妈拉着起了身,连连躬身,“都是孙儿不孝,惹得祖母操劳。” 李老太太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心道丢了婚事最懊恼的该是这孩子。索性又埋怨起了李姨妈,“明日你且家去,问一问你那外甥女做什么这么狠毒,偏要害了我的孙儿。凭她什么公府、侯府小姐,到底得来我跟前道个歉才是。我一把年纪的人,可不怕她什么位高权重!” 李姨妈嘴角抽了抽,婆婆真是越老越任性了。这事儿跟姜采有关没关暂且不论,就真的有关,几句流言蜚语,抓不住实际证据,就要和人对峙?普通人尚且不该,更何况对方那样的身份,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她气头上去母亲面前告状是有,可真的闹到姜采面上却是不能够的。 李老太太见她犹豫,又道,“儿子是你的儿子,横竖我半截身子入土了。以后享不到什么孙媳妇的福。有没有好儿媳,是你的事。”说完摆摆手,“我身子乏了,你们母子且先下去吧。” 李姨妈和李恒告退,母子两人还未走出门去,便听李老太太在身后抱怨。“哎呀,哎呀,我真是命苦。当年怎么就没扭过老大,娶了梁家的媳妇。哎呦,这些年啊真是操碎了我的心啊……” 李恒偷眼瞧了一眼母亲……祖母真是的,他们兄弟都这么大了,还处处为难母亲。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对峙 李姨妈心里觉得很憋屈,自己到底是被牵连了。又看看一旁的儿子,好好的姻缘没了。心里没有不恨传播谣言的人,第二日一早便往娘家去。 正逢初一,梁老太太早上要在小佛堂进香,她自觉在梁老太太屋子里等太无聊。索性便去含大奶奶屋子里坐坐。 含大奶奶见李姨妈来,忙在榻上起身,让了座给李姨妈。 李姨妈见她脸色好了不少,十分欣慰。“今日瞧着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胎相可稳了?大夫怎么说?” “多谢姑母挂怀,这些日子好了不少。大夫说,之前皆因心思忧虑,又过度操劳方才有些不稳。闲养了这些日子着实好多了。”含大奶奶微微笑着,声调轻柔,仍是人前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李姨妈听了,甚觉欣慰。接过小丫头的茶碗来,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从前也是府上庶务太多,太过劳累。你肚里的孩儿是心疼你呢,给你找借口休息休息。” 含大奶奶抚摸着小腹,做出一副温柔缱绻的样子。眼中眷恋和期待蔓延开来,叫李姨妈瞧着,心头都跟着一软。可紧接着,含大奶奶就叹了一口气,“只是近日府上出了许多事,甚至还连累了恒哥儿,我虽有心,却帮不上忙。心中委实愧疚。” 李姨妈是知情人,看着含大奶奶这样很是同情。“这事儿与你何干。” 含大奶奶一脸愧色,“遭人非议的是弟妹,此事正是她管家。严厉督管,会被人说成有意镇压。不督管又使得流言四起,影响了几家人。此事我若有些精神,好歹能替她管束管束。” 李姨妈一想起绍二奶奶就觉得心烦,总不好在侄媳妇面前多说人家妯娌坏话。哪家的妯娌间都存在这竞争,大多貌合神离。她可不敢多说什么,招惹是非,自己家已经够头疼了。 含大奶奶见李姨妈垂着头没有说话,便对着彩莲使了一记眼色。“这事本就与奶奶无关,奶奶何须这般。”说着又凑到李姨妈跟前,说道,“姑奶奶素日里和咱们家奶奶最是亲厚,您可多劝劝她。眼下养胎才是最要紧的,莫要总是操心这些,反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姨妈觉得含大奶奶真是个好媳妇,大嫂子真是有眼光,挑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因是十分欣赏她,言语中便多了几分关怀。“你这孩子真怪可怜见的,自己身子才要紧,其他的事儿还管他做什么。你祖母总会出面做主的。” 都做了这么多的铺垫了,可梁老太太也没有对姜采做出什么惩罚啊。连她当众在外和外男见面老太太都轻轻揭过了啊!含大奶奶十分郁闷的叹了一口气。 可在李姨妈眼中,这却是忧心府上局势的做法。少不得又劝慰了一番。 姑侄二人又多说了一会话,直到老太太叫人来寻李姨妈,她方才告辞。 采莲十分乖觉的送李姨妈出门。李姨妈本着做一个好长辈,好姑婆的本分,絮絮叨叨嘱咐了彩莲几句。 彩莲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奴婢替奶奶谢过姑奶奶了,您是真心疼我们奶奶的。这些日子,奴婢瞧着奶奶受罪心里真是疼的紧。” 李姨妈一顿沉默,心里头也很同情懂事的含大奶奶。 彩莲见她的情绪已经被自己的牵动,便又叹气道,“说来也怪,自打表姑娘入了府,这府上便接二连三的发生祸端。奴婢虽不该议论主子长短,可前日里她公然在外与宁远侯见面被传的沸沸扬扬委实丢了梁府的脸。恒少爷的婚事也因她口无遮拦……哎……” 李姨妈一听到这,火腾的就燃了起来。纵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心里头也没有不怨恨的道理。想着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决定这次生死要在老太太面前告一状,好好整治整治这个小祸害。 小祸害姜采此时正在屋子里优哉游哉的观赏小鱼,八卦小能手碧柳在一旁汇报今日梁府动态,“今日一早姑奶奶便来了府上,因老太太要礼佛,她便去含大奶奶屋子里小坐。二人不知谈论了什么,姑奶奶出门时十分气恼呢。” “能说什么,八成是挑唆姨母对付我吧。毕竟因为流言蜚语,李家表哥丢了亲事。听闻那亲事能定下来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李家老太太如何能高兴。婆婆在家为难媳妇,媳妇便要将这股火撒在她以为的罪魁祸首身上。”姜采举了一旁汉白玉的小瓷碗,从里面捏了鱼食洒下。瞧着几尾小鱼摆着尾巴一拥而上抢食。 碧柳气愤,“含大奶奶真是过分!” 姜采笑道,“我正愁没有缘由来揭露她,今日她真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呢。” 碧柳来了兴致,“姑娘有法子了?” 姜采挑眸,志在必得的样子。“叫你们忙了这么多日,自然是为了找准时机来摊牌的。若不然为何费这般功夫?”说着,又将殷妈妈和碧丝、宝环、金钗叫到身边。嘱咐了一番。 果然不出姜采所料,李姨妈去了老太太处没一会,便气冲冲的来了姜采的屋子。 进门便指责道,“采姐儿,姨妈本不想说。可今日着实是按耐不住,要来与你问一问。” 姜采见她一副气恼的样子,忙亲自斟茶递了上去。“姨妈快快请坐,有什么事,您只管问。采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姨妈见她客气有礼的样子,也不好态度太过强硬。抿了一口茶,在心里默默调整了一番,开口已没有方才的火气了。“当日可是你瞧见了你恒表哥同绍二嫂私下会面?” 姜采摇头,“不曾。” “既是不曾又为何要制造谣言,闹的人尽皆知?”李姨妈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姜采仍是摇头,“我不曾说。” 李姨妈被气的够呛,“你娘是个敢做敢当的女子,你为何却一点也没有她的影子。” 姜采挑了挑眉,“姨妈既提了我娘,采姐儿也想问问您。您既知道我母亲品性,便也该知她的女儿应是如何,为何会对我有次猜疑?” “你含大嫂子是这府上做老实乖巧的人,她自不会骗我!”李姨妈怒急之下,脱口而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翻脸(上) 屋内一阵沉默,姜采挑了挑眉,嘴角竟浮起一丝笑容。李姨妈眨了眨眼睛,轻轻咳嗽一声。“我……我的意思是……” 李姨妈对上姜采安静镇定的目光,竟觉得一阵心虚,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姨妈,您可知一个人被认定有信口雌黄的毛病意味着什么?意味此人人品有瑕疵。而对于一个深居内宅,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闺誉有污。” 李姨妈愣住,她只为了儿子失去婚事,在婚嫁市场上丢了美名而感到恼羞,却未曾顾忌到其他。如今见姜采这么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心里有些懊悔。一声语塞不知该说什么,避开了姜采略带锋芒的目光。 姜采却是并不准备就此轻轻揭过的,这是个极好的契机。她要维护自己的利益,绝不手软。她招了招手,身后的碧柳十分机敏,递上来一个叠了几叠的信笺。 姜采将那信笺放置于桌案上,用手推到李姨妈面前。李姨妈在姜采和信笺之间来回瞧了瞧,一脸疑惑的将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脸色骤然大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姜采。 “事实上,我正受着不知来自何方的威胁。因是客居与此,想要息事宁人,方才一直隐忍。我想,若是将这封信笺交给外祖母,她该是很快便能查明幕后主使人是谁。为我讨个公道,应该不难。”姜采看向李姨妈,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件极其严重的事情所针对的当事人并非是她。 若换做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威胁,应该不会如此平静。抛开害怕不说,也该是极其愤怒的。能如此平静,可能是真有猫腻?李姨妈话锋一转,竟非常莫名的问道,“你竟真的与宁远侯有瓜葛?” 面对如此清奇的思路,一旁的碧丝、碧柳并殷妈妈一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采却似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一般,平静的回答,“正是。我曾受邀与皇后参见宫宴,席间同宁远侯打过照面。伺候他便几次三番纠缠于我,在京城中因有父兄庇佑,他不得入我英国府为所欲为。来了登州以后,他却能几次三番轻易混进梁府,特意来寻我滋事。我因顾着梁氏门楣和自身清誉隐忍不提,可如今有人以此来要挟我让我趁早离开回到京城。这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谁会不想姜采留在梁府?“难道是这府上爱慕奕哥儿的人?” 碧柳等人再次扶额。 姜采心中也有些无奈,“此人怕也正是污蔑恒表哥和绍二嫂有染的罪魁祸首。姨妈既想要还恒表哥一个清白,莫不如我们就去寻了外祖母,将这一桩迷案审一审,如何?” 李姨妈救子心切,自然是同意的。她生性天真,又颇受庇护,与内宅争斗上功力不深。一步一步被姜采引导着,也不作他想。点头道,“今日若审出另有他人,姨妈便同你道歉。若是你故弄玄虚和我耍心机,我定然不会饶恕你!” 这个时候还要梗着脖子装狠,姜采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李姨妈。想她这般手段心机,亲姐姐梁氏怕也高明不到哪儿去,所以才终究没能斗得过英国府的豺狼虎豹。所以,女人啊,一定要自己强悍,才能活的舒坦呀! 李姨妈拉着姜采来到老太太的屋子,连问候和嘘寒问暖的过程都直接忽略了。她抢在前面将姜采拿给她的信呈给老太太看,语速极快道,“这是前些日子采姐儿收到的威胁信,以她私会宁远侯为要挟,逼迫她赶快回京,离开梁府。母亲,这府上所有的人字迹如何您都知晓,您瞧瞧看,这是谁的笔迹。” 老太太看了信中的言辞,只觉得一颗心快要从口中跳了出去。饶是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未见过内宅之中会出现言辞如此激烈残忍的威胁信。对方竟然威胁姜采,若不顺对方心意离开梁府,便要她在人前出尽丑态,让她变成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着实太下贱和阴狠了! 老太太的手明显在颤抖,越看到最后抖的越厉害。 李姨妈目光迫切,姜采神态自若,耿妈妈额头已经开始冒出细汗。 屋内一阵沉默,片刻后,老太太将那信笺交到耿妈妈手中。“快去将这阴毒的东西毁了,这般恶言留下岂不要晦气的!” 这是要毁灭证据?耿妈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应声道是的时候,信笺已被姜采一把夺了过来。 “外祖母为何要将其毁掉?”姜采将那信笺在面前一抖,逼问梁老太太。 梁老太太的这一举动,打消了她最后一点仁慈之心。在看到这样言辞恶毒的威胁信后,她仍要让姜采守着委屈,包庇含大奶奶,真是让人寒心啊。若是真正的姜采站在这里,恐怕已被伤的体无完肤。 梁老太太不曾料到她如此胆大,本就心慌意乱,此刻更是惊魂不定。瞪着眼睛看向姜采,“采姐儿这是作甚?” “是采儿再问外祖母,为何!”她一字一顿,气势逼人。 如此威逼长辈,已有了不孝之嫌。老太太怒急,却因心虚而不敢发作,只强制镇定道,“这种恶毒之物留在身边,到底对你不好。” 姜采冷笑,“物件无非是冰冷的死物,能行恶毒之事的应是活人。外祖母若真是心疼采儿,该透过这死物抓住心存歹意的活人才是。” 老太太被呛的哑口无言。李姨妈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似乎是惹了祸端。她只是反应慢,却不是愚笨。见梁老太太这样的反应,便已揣测到梁老太太早知幕后做事的人是谁,只是在包庇而已。 牺牲外孙和外孙女的名誉,来包庇作恶之人。李姨妈看着母亲,也觉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再看眼前的姜采,想起了三十年前姐姐孤立无援的样子。一时默然,眼眶微红。 耿妈妈见气氛凝重,忙上前道,“表姑娘,老太太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这到底关系姑娘清誉,要是一味追查下去定然是两败俱伤,于姑娘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翻脸(下) 姜采将目光移到耿妈妈身上,寒光逼人,冷哼道,“有没有好处,难道不是我说的算吗?” 对于梁老太太到底碍着她的长辈身份,姜采不可能与她针锋相对。可对于耿妈妈,想尊重她是姜采给梁老太太薄面,不尊重她也无可厚非。 耿妈妈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姑娘,一时哽住,不知如何接话。 老太太也愣住,为什么姜采身上会有久居高位者的威慑力。便是她也会觉得,有些心虚。 李姨妈虽然很想为儿子讨公道,可事情闹到现在,她似乎有所顿悟。自己仿佛是因为被含大奶奶抓住了脾气故意挑拨,冲动之下做了错事,而姜采却是早有准备再请君入瓮。这死丫头的心机,真深。 她很悔恨,左右权衡之下,决定还是要维护梁家。于是便出言劝道,“采姐儿,今日都是姨妈错怪了你。只要不是你,姨妈心里就舒坦多了。是谁咱们也不必追究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毕竟流言蜚语也传扬不了多久,过不了几日又会被新的传闻所替代。你回了京城,自然也无人提在登州的事情了。与你不过是这几日受了些委屈,却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害。”一面说着,一面去拍姜采的后背以示安抚,“好孩子,消消气,算了吧,算了吧。” “我为什么要算了?”姜采挑眉,侧了侧身子躲避开李姨妈的手。“毁我清誉,威胁我,我为什么要算了?外祖母和姨母在怕什么?” 李姨妈没见过这么执拗一根筋的孩子,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 老太太心里被心虚压制的怒火又燃了起来。强硬道,“我们有什么好怕的?若不算了,你想如何?那封信我瞧不出是谁的笔迹,若是追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你若有确凿的证据能够指认谁,便指认吧。可我话也说在前头,太较真的姑娘,没有一个婆家会喜欢!就算是这件事查出了真相,你的闺誉也不见得会好。外祖母是疼你,方才将这些利弊与你讲清楚。” 姜采知道,在来登州之前,姜老太太是与梁老太太通过信的。因为姜府动荡,老太太有些托孤的心态。梁老太太大概是觉得,姜采除了下嫁梁奕再无别的出路了罢。原本这是一门好亲事,对内似乎是疼惜外孙女娶进家门来好好照顾,对外结了一府高门十分荣耀,梁大舅更能因此得到助力,进入权利中枢轻而易举。这件事对于梁府万般好处无一害,既得了美名又得了利益。 可谁也想不到,可以任意揉圆搓扁的姜采暴起了。老太太开始是心疼她的,可在利益面前,那点可怜的亲情便荡然无存了。她怒目圆瞪,看着姜采,似乎想用目光震慑住她。 可真对不起了,姜采一生未怕过任何人的威胁和恐吓。如今即便是孤身一人面对一府攻击,她也不怕。她侧目看了一眼碧柳,见碧柳轻轻点头,心里便更加坚定起来。转头看向梁老太太,说道,“祖母以为,一个与刚刚失去妻子的侯爷传出有私情,又喜欢信口胡言造谣生事的姑娘,会有人家愿意娶吗?横竖都是拼上了我这闺誉,我为何不让自己心中痛快一些?忍着委屈,又要毁着清誉,能为我换来什么?外祖母要给我很大的好处吗?” 梁老太太见姜采说的如此直白,自己也不含糊,便道,“我自会亲自向你祖母提亲,为奕哥儿聘娶你。便是奕哥儿不愿,还有你姨妈家的恒哥儿,李老太太必定也很想与姜府结亲的。” 这话说的真伤人啊,好像姜采是嫁不出去的可怜虫,要他们同情,甚至挑拣。 碧柳气的涨红了双眼,要开口呛她几句,却比一旁的碧丝拦住了。碧丝轻轻摇摇头,“你别插言,姑娘早就安排好了,莫要坏了姑娘的事。” 碧柳气的跺脚,“真是个狼窝!没见过怎么不要颜面的人!” 世人在利益面前,多半是置脸面于不顾的。脸这种东西,丢的越多越不在乎。 姜采看着梁老太太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心里冷哼。“多谢外祖母抬爱了,可采儿可不敢耽误了三表哥更不敢耽误李家表哥。” “婚姻大事需要门当户对,更需要两情相悦。祖母,您这样草率的定了小辈的婚事,孙儿有些寒心吶。”在外听了半天壁脚的梁奕,单手掀了帘子进门。口气中,没有责怪和怒气,反倒是轻松的挪揄。 梁老太太脸上一阵红白交加,“你……你怎么来了?” “孙儿今日去郡王府吃了杯茶,正巧同世子谈到了采儿表妹,急着想回来问一问我表妹,是何时与世子相识的。”梁奕侧目看向姜采,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可目光深处却有一丝暗流涌动。 登州地界,只有一位郡王,平阳郡王的世子,姜采并不相识。她十分迷茫的摇摇头,“我并不认得他。” “所以说,长的好看的姑娘活的异常艰辛。女人要嫉妒陷害,男人又倾慕相争。”梁奕叹了一口气,在梁老太太身边坐下,将屋内众人扫了一遍。“怎么?祖母,您是在处理什么要事?为何大家都面色凝重的?”梁老太太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梁奕也本未想听她回答,瞧了瞧姜采手中的信笺,问道,“这是什么?” 姜采将信笺递给梁奕,梁老太太脸色大变,要上前来夺。梁奕却一目十行看了个清楚,“何人这般恶毒?祖母,你得给采姐儿做主!” 梁老太太目露尴尬之色,一旁的李姨妈道,“不过是些没用的事,如何做主?还是按下的好。横竖采儿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没有伤害吗?”梁奕挑了挑眉毛,有些讽刺,“满登州府都在拿姜家二姑娘和宁远侯的密事做谈资,更有茶馆酒肆将其编成故事讲来供人消遣。一个姑娘还未出嫁,便被人毁损清誉至此,是没有伤害?祖母更是因她清誉有损,而不经姜府同意想要随意将她婚配,这是没有伤害?” 李姨妈和梁老太太同时沉默垂头。 姜采其实派人去请的是另一个人,她不曾想过梁奕会来。可梁奕这一番话说的,却让她有些感动。他竟然能做到忤逆祖母来维护自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威胁 梁奕递给姜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梁老太太行了一礼。“祖母,您自幼教导我们做人便要有颗维护正义的心,不论何种情况之下都不该将真相隐瞒。孙儿以为,采儿表妹之事,该问询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梁老太太曾经的确是个内心正直,温柔善良的人。不过是岁月添了太多不可思议,让她渐渐违背初心。她沉默的看着梁奕,心中既有挣扎又有动容。可看着孙儿为了还没过门的姜采这般忤逆自己,便觉十分气恼。 真真是个孽障! 梁老太太在心里思虑一番后,说道,“奕哥儿说的没错,可传言无根,要怎么追查?” “表妹在梁府先后两次险些中毒,虽是侥幸保住性命,可下毒者的害人之心却是十分恶毒。我们梁府中藏着这样的人,委实叫人担忧。便就是不为了表妹,祖母是否也该彻查一番。”梁奕目光镇定,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老太太额头青筋暴露,李姨妈一脸惊讶。 梁府素以门风优良文明,便就是因府内阴司事情极少。她做姑娘时,家中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情。便就是府上有人过世,也皆有缘由,断没有被人害死的。 梁老太太料到他会将这两件事翻出来,侧目看了一眼耿妈妈。耿妈妈领会,忙上前道,“三少爷这便是冤枉老太太了,早在出事时,老太太便命人彻查此事,并将两个犯事的妈妈打卖出府了。” 梁奕只看着梁老太太,嘴角噙笑不语。 屋内气氛一度冰冷到了极限。 此时有外头的小丫鬟跑进来通报,说梁大舅来了。 此事正是上衙时间,梁大舅为何会突然回来?老太太顿觉心中不妙,扫了一眼在下面垂首坐立,十分规矩的姜采。 梁大舅不等通报,便已自掀了门帘进门,身上扔穿着绯色官服未退。瞧着呼吸似乎也不大平稳,似是疾步而来。 梁大舅按规矩给老太太请了安,众人又都起身给梁大舅问了安,一番问候过后,他才坐定。 因是姜采派人去寻他回来的,见屋内气氛又如此怪异,他便猜到必是府内出事了。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梁老太太心情极为不好,冷着脸问道,“这会你怎么回来了?连官服都不退,便来我这里做什么?” 梁大舅一副恭敬模样,“今日衙门无事,我便早些回来了。想着正顺路路过母亲这里,先来瞧瞧您再回去不迟。近日来因交接庶务等事颇为繁忙,夜里回来太晚都不曾来给母亲请安。” 梁老太太见儿子眼底一片淤青,心疼他近日操劳。碍着屋内人太多,不好深问,只嘱咐了几句要好好注意身体云云。 梁大舅一副孝子模样,细心听着并一一应了。而后侧目看向儿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府了?” 对于儿子的真实工作身份,梁大舅是略知一二的。他这些日子应该是在忙着办理要案,此刻竟在家中,倒叫他颇为惊奇。 “凑巧回来的早了,路过祖母这里听见里面有吵架的声音,便进来了。”梁奕很巧妙的将话题引了过来。 梁大舅自然要问询一番。 姜采便抓住了恰当的时机,跪倒在梁大舅面前,声泪俱下,“求大舅舅给外甥女做主!” 梁大舅看着小外甥女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仿佛看见多年前妹妹跪在自己面前要他出手相救的样子。心里一时像被人揪住一样,他忙伸手将姜采拉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什么事,竟让你这般委屈。” 姜采自袖中掏出帕子来,擦了眼泪。梁奕便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父亲,梁大舅读完之后,面色骤变。气的双唇发紫。碧柳上前扶着姜采,斗胆插嘴,将近日来的种种事情都原原本本告知了梁大舅。梁大舅听后,怒从中起。却是跪倒梁老太太跟前请罪,“都是儿子不孝,治家不严,方才出来这样的祸事,惹得母亲费心。” 梁老太太见已经瞒不住了,长叹一口气。“我年纪大了,费心不来。该如何处理,你们看着办吧。我不中用了,一个、两个都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了!” 李姨妈见母亲无力的样子,对梁大舅道,“大哥,这样的事情能追查出什么根本来?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如今正逢你升迁之际,多少人盯着找你的差错,若这个时候整顿内宅,还不是敲锣打鼓的告诉旁人你治家不严?若叫有心人抓住了,参你一本便不好了。” 还用别人参本吗?若惹恼了眼前的这位姜姑奶奶,随随便便就能给他穿小鞋。 况且去请他的人说的很清楚,姜采不是要他来撑腰的,姜采是有筹码与他交换的。 梁家的把柄早就抓在人家姜采的手中了,这帮蠢妇,现在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梁大舅扶额,甩开妹妹拉着自己的手。非常坚定的对梁老太太道,“母亲,儿子会好生处理这件事,绝不让母亲为难。” 梁老太太摆摆手,耿妈妈上前将梁大舅扶了起来。梁大舅依旧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母亲。 梁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该如何处理你自拿主意就是了。”说完,深深的看了姜采一眼。便道自己身子乏了,要他们都早早退下。 众人见此都忙起身告辞,梁大舅携姜采和梁奕往自己院子去。李姨妈见势不妙,灰溜溜逃回家去。 待人都走后,梁老太太似是筋疲力尽,歪在软榻上,对耿妈妈道,“我虽知含哥儿媳妇有偏颇,可她到底怀着梁氏骨肉。采姐儿她也太得理不饶人了,竟闹的这般严重。今日见奕哥儿的样子,似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了。就连老大,也叫她要挟住了。她才多大,便有这般本事,做事果断,为人很辣,断断是不能叫她过门的。她若踏进梁府,这府上断没有别人做主的道理。含哥媳妇这样,最后终究要闹的兄弟反目的。她自幼是个懦弱性子,一般遗传了她娘,如今却怎么这般厉害了?” 一旁的耿妈妈想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梁氏,心里一阵感怀。这位表姑娘,怕是遇到过很严重的变故,方才性情大变吧。自己与她虽立场不同,必然为敌,可她仍是觉得对姜采有些佩服的。这世道真是对女人太苛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含大奶奶的战斗力 梁大舅询问姜采的时候有些遮遮掩掩,姜采却单刀直入。“我早掌握了证据,是谁害我,不过碍着情面未曾揭露出来。此事与梁府而言并不光彩,大舅舅可以再获知所有真想以后,再来定夺是否依旧要给采儿讨个公道。” 梁大舅见姜采这般气势逼人,全然不像个小姑娘,竟似是个于官场上也游刃有余的老手。一时颇感意外,“你是想要舅舅给你公道,还是不想?” “公道自在人心,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亲情罢了。”姜采看着梁大舅,目光清澈。 这双眼睛和她母亲生的真像,清澈的似乎能一眼望尽心底,可又幽深的叫人永远也看不到底。 多年前梁离也这么跟他说过,“大哥,我不在乎真相是什么。我在乎的不过是你们的心,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至亲。” 当年他力量微弱,没能保住妹妹。如今他虽身居要位,可因心中存有欲念,保护外甥女的目的也不是出于亲情而是出于利益。 他有些惭愧。 一旁的梁奕看着姜采倔强而坚强的样子,只觉得心疼不已。想要插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梁大舅游移不定。姜采越来越肯定心中对于梁氏死因的猜测,也不想再给他们任何余地。 梁大夫人见梁大舅将姜采和梁奕带回家,并不知是为何,听他们对话也是一头雾水。可在梁大舅面前,她素来是少言的,便也不多问,只在一旁张罗茶果,接待姜采。 姜采客气谢过,在下首端坐好,便吩咐人,将早就拿住的证人带了上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含大奶奶如何与宁远侯私下通气泄露精彩行踪,如何以职务之便将其放进内宅纠缠姜采,又是怎么设计毒害姜采的便昭然于世。 还有那封威胁信,以及绍二奶奶和李恒私自见面的事都是她有意外传并诬陷姜采的都一五一十被揭露了出来。 梁大夫人早前猜到此事必与大儿媳有关,却未曾料到内幕如此龌龊,已被气的抖如筛糠。饶是梁大舅官场混迹多年,龌龊之事见得多了,可这么下流无脑的却仍旧刷新了他的认知。他勃然大怒,当即便把这些参与过其中的下人打卖出去。 并命人去将含大奶奶压至面前。 梁大夫人到底心疼含大奶奶夫人孙儿,拉着梁大舅的衣袖哭求道,“老爷,她到底怀着身孕,便是有什么错也等到孩子生下再说吧。大夫说,这一胎是个男孩,这是咱们两家的长孙吖。” 听到长孙二字,梁大舅也是心头一软。姜采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便道,“今日我将事情都揭露出来,为的也不是要大舅舅整治含大嫂子来还我公道。不过是不想在无辜遭受冤屈,也想知道我娘在众位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大舅舅既然肯为我做主,且愿意听我申诉,便也就够了。大嫂子到底怀着大表哥的子嗣,倒也不必要她俯首认罪接受惩罚。公道应该如此,可法外仍有人情。 梁大夫人略带感激的看向姜采,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采姐儿知书达理,真真是好姑娘!” 姜采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梁奕心疼的看着姜采,大嫂做的太过分了,可到底肚子里还有大哥的孩子。他很想伸手去抱住姜采给她安慰,可见姜采面色沉静,坐在那里周身仿佛罩着一层光芒,这么强大的女人,他好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 即便是活了两世,面对姜采,他仍然信心不足。 梁大舅沉思半晌后,沉声道,“她既如此恶毒,生下的孩儿也未必是好。去,吩咐人,将她叫来!” 梁大夫人心头一凛,姜采颇觉吃惊。 她已经松口了,所谓利益交换的部分已经达成了,梁大舅实则不需要再有作为了。除非他是真心想要整顿内宅,也真心想要给她公道。 梁大夫人想要阻拦,可梁大舅却十分坚定。 不多时,含大奶奶便在采莲的搀扶下挺着肚子进了门。 一进门见姜采和梁奕坐在一起,梁大夫人眼眶微红,梁大舅面色凝重,便觉不妙。 她方才听到上房有动静,便派人来打听,并未打听到什么消息,那时便隐隐感觉到不安。眼下看了这情形,心中更是一片慌乱。 她挺着肚子,十分艰难的给公公、婆婆见了礼。梁大舅体恤她身子虚弱,命人赐了坐。梁大夫人心疼她腹中的孩儿,可却并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 梁大舅开门见山,“你为何要害姜表妹?” 含大奶奶吓了一跳,忙出言否认,“父亲这话何以?” “引宁远侯入府,下毒,制造谣言,你为何这么做?”梁大舅盯着她,目光阴冷,口气阴森。 含大奶奶心乱成一片,却仍旧强自镇定,“父亲说的话,儿媳不懂。且不说姜表妹是姑母的嫡亲女儿,是含哥的亲表妹,便是日后她与奕哥儿的婚事成了,更是我的妯娌,我为何要害她?” “我也想不明白,你是为何。”梁大舅冷哼一声,这个儿媳妇素日温柔贤惠,却不知竟是这样表里不一,临危不惧的人啊! 含大奶奶自认证据早已被毁灭,几句谣言不足为惧,便咬死不认。“父亲为何这般怀疑儿媳,可是儿媳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了父亲厌烦。若是这样,儿媳改过便是。这谋害人的罪名,儿媳真的担当不起啊。”说着,便声泪俱下,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梁大夫人瞠目结舌,姜采和梁奕低头抿茶,梁大舅脸色越发难看。冷声道,“要我搬出证据来么?”说着便招了招手,吩咐了一旁的管事婆子几句。 很快,便有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婆子被托了进来。含大奶奶自然认得此人,事已至此,除了硬抗,没有别的办法。她指着那婆子道,“难道就是这贱婢胡言乱语,攀咬儿媳吗?” 梁大舅蹙眉,想看她继续表演。含大奶奶也没有令他失望,继续胡说道,“这婆子原在我屋内当差,因手脚不干净被我遣了出去,降了等级,想来是心存怨恨,有心害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处置 含大奶奶声音悲切,且带着几分怒意,作势便要起身去打那婆子。因是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旁边又有梁大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辖制,这才使得她没能真的动起手来。不甘心的坐在原位上,两颊气的一鼓一鼓。 饶是为官多年,在官场混迹许久的梁大舅,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厚颜无耻且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当即便觉身体的血流直往脑门冲,当年真不该为了重洗而降低标准取了小家子的女儿。 他长舒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面上依旧看着一派平静。“你说她诬陷你,那宁远侯府的下人也诬陷你吗?” 含大奶奶目露恐惧,嘴唇不住颤抖。她侧目看了看一旁镇定自若的姜采和错身坐在姜采身旁悠闲自在的梁奕,心里一凉。 她怕不是小瞧了这位柔柔弱弱的表妹吧?定然是叫她查出了什么,闹到了公婆这里。含大奶奶大脑飞快的运转着,不过眨眼功夫便计上心来,哭道,“宁远侯府的下人与我何干?父亲为何这般待我?便是表妹受了委屈,父亲想要为她讨个公道,也不可随意指了人来责罚。我与表妹无冤无仇,我为何害她?” 梁大舅是个大男人,虽然不懂女人心里的弯弯绕,可他却不是个分析不清局势,拎不清轻重的混账。一个人为何会害另一个人,原因不过是利益有了冲突。 姜采若嫁进梁府,已她的出身和见识,与含大奶奶必是云泥之别。含大奶奶多年经营才得来的地位,很可能一朝尽失。她觉得姜采是她的威胁,在夺她的利益。她不能让姜采嫁进来。 而阻止她嫁进来最好的办法,除了害死她这种蠢办法,自然是败坏她的清誉,让她摆脱不了宁远侯的纠缠,最终委身下嫁。 其心可诛! 梁大舅看着含大奶奶,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沉声道,“你嫁进梁家多年,我与你母亲自认未曾亏待你。即便你婚后多年未能诞下子嗣,你母亲念你们少年夫妻恩爱也不曾硬塞妾室给含哥儿。你祖母更是十分信任你,自己进门第二年,便将管家大权交于你手中。这样,你竟还饕餮不足,当真是让人寒心!” 梁大舅虽然未一语道破含大奶奶的居心,可也已经说的足够直白。含大奶奶因为自己一直掩藏的极好,这样被人当众说穿,只觉得是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人剥掉,没有一点体面可言。 一旁的梁大夫人终于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儿媳。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她,“你……你……你为何这般?便是采姐儿入门后,你也还是含哥儿的妻子,是这府上的大奶奶……”况且梁大夫人并不看好姜采,如何就会让你大权旁落了。甚至……梁大夫人的目光挪到含大奶奶高高隆起的小腹,“你还怀着一个哥儿啊!”有儿子傍身,丈夫疼爱,公婆敬着,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啊! 人心,真是难测。 到了此刻,含大奶奶终于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可仍旧心中怨恨姜采,若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发生。 姜采接收到她怨毒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信念刚一动,果然见含大奶奶软软的倒了下去。一旁的彩莲惊呼,“大奶奶晕过去了,快请大夫呀!” 梁大夫人担心含大奶奶腹中的胎儿,也慌了起来,忙命人去请大夫。 梁大舅却伸手拦住,“这孩子不要也罢,含哥儿还年轻停妻再娶吧!” 梁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含大奶奶哼嘤着睁开了眼睛。状似虚弱道,“父亲不可这般狠心,这要我还怎么活?” “自作孽不可活!”梁大舅一字一顿,似是下了极大的狠心。 梁大夫人到底是个女人,终究心软,“老爷,便是要处罚,也要等孩子平顺生下来啊。这是一胎男胎啊!” 含大奶奶悲悲切切的抚摸着腹部,眼中含着泪,“父亲……” 梁大舅打断她的话,冷眼瞧着梁大夫人,“若不是因她腹中怀着胎儿,恐怕老太太和你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罢?若是从最开始便能制止住她,事态便不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此时已不是我一府内宅之事了,已牵连甚广,你要我如何姑息?” 梁大夫人怯懦道,“那也……” “妇人之仁!”梁大舅断喝一声。 看了半天戏的姜采缓缓起了身,给梁大舅和梁大夫人行了礼,“今日都是因为采儿才使得大舅舅和大舅母如此为难。表嫂有孕在身,总不好此刻处罚。舅舅整顿内宅也不急于一时,莫不如暂且如此吧。” 梁大舅也不是真心想要至含大奶奶于死地,听姜采松口,他也松了一口气。却仍旧一副要严加惩罚的样子,抿唇不语。 含大奶奶心中恨极了姜采,只觉得她此刻是惺惺作态。可她最会审时度势,自不会此时和姜采闹翻。见梁大舅的反应,便也知道必是姜采要协助了梁大舅不得不唱这出戏给姜采看。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便哭着拉住姜采的手,“是嫂嫂猪油蒙了心,才陷采姐儿于不义。都是我的不是……看在你未出世的侄儿面上,你就原谅我吧。” 姜采轻轻推开了含大奶奶的手,错开了身子。看着她的腹部道,“正是看在未出世的侄儿面上,我才不能原谅嫂子。我要舅舅暂且不要处置你,却并未说不处置你。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还未出世就因为自己有个龌龊的母亲收到牵连。你这般人品作为,恐不配为人母。倘或这一胎真是男孩,有你这样的母亲教唆,日后难免兄弟间隙,祸起萧墙。我虽是个外人,可我母亲却实实在在是这梁府中人。为得母亲和舅舅们,也不该留着你,葬送了梁府百年基业!” 含大奶奶不料姜采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在原地。 梁大夫人颇为震惊,却是细思极恐。 梁大舅看向姜采的目光颇有深意,“今日我一是为了整顿家宅,二是为了给采儿做出。眼下,不若就让采儿定夺,该如何处置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险 老狐狸,这球踢的真好。未等姜采再将球踢回去,梁奕已经站了出来,“父亲,若要采儿表妹定夺未免有些不妥。这到底是我们梁家私事。便是大嫂做了对不住采儿表妹的事,也是因我们梁府治家不严造成的。合该祖母、父亲和母亲做主。” 儿子现在可能已经不是自己的儿子了。梁大夫人见梁奕这般维护姜采,已完全不能对姜采有任何的好感了。 梁大舅却颇觉欣慰,大儿子虽然糊涂了,但起码小儿子还是正直有担当的。 姜采不自觉的望向梁奕,心中微微荡起波澜。 含大奶奶见梁奕这般,只觉一阵恶寒。心里越发记恨起姜采,并认定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梁大舅沉吟片刻后,“暂且先软禁吧,待孩子出生再做定夺。梁家,你是留不得了。” 含大奶奶听后身子一软,“我是大少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为他生儿育女,多年操持庶务。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念在儿媳多年……” “闭嘴!”梁大舅暴怒呵斥,“你可知若非网开一面,你此刻早已被休回娘家,你若在啰嗦,孩儿大可不要,你快离了梁府!” 含大奶奶摒息,再不敢发出声音,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了出去,发出呜呜的悲鸣。 一旁的彩莲早已经吓的手软脚软,想趁机溜走,却被人拦了下来。梁大舅瞥了一眼已经有些傻住的梁大夫人。“夫人,这等恶奴,还需要为夫动手吗?” 梁大夫人反应慢了半拍,见梁大舅撩袍起身,往内堂里走,方才反应过来。让人拿住彩莲,还未发话,彩莲便哭求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彩莲冤枉,大奶奶是主子,彩莲劝阻不住,只能听命。奴婢是无辜的啊!” 一面哭喊,一面将大奶奶做过的事情,包括生生打掉彩玲府中胎儿的事尽数抖出。梁大夫人听到此处,几乎已经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哪里还会饶恕彩莲。再不听她多言,只命人拖下去直接打卖出府,再不管死活。 对含大奶奶的处置虽然没能达到最终的满意结果,但是在她怀胎的情况下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实属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姜采自也不会赶尽杀绝。见梁大夫人也是倍受打击,便说了些体面话,告辞。 梁奕随着姜采一并出来,与姜采同行一段路。 因为方才的场面过于激烈,两人的内心都多少有些不平静。快走到姜采院子时,梁奕率先开了口。“这些日子,表妹受委屈了。” 初夏的阳光洒在少年脸上,衬得他的五官越发俊朗。梁奕身上有读书人的文雅,却多了几分落拓。是少见风清气正的男子。好看又待自己好的人,对于女人来说是十分有诱惑力的吧。可比起摸不着看不见的爱情,姜采更需要的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梁府,她入不得。 从前能出口伤人,是对梁奕没有半分情意。如今内心深处已有动摇,为了不害人害己,便要说的更狠几分。姜采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多谢表哥今日维护,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里。日后若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表哥尽管直言。” 梁奕的手心在一点一点变凉,好像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处,让他苦不堪言。“我帮你不是为了交换利益,我只是……” 也不是没有表白过心迹,姜采也不是不知道,若再多说自己也觉得无趣。梁奕将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姜采见他如此,心中也似被人塞了东西一样烦闷。她微微蹙了眉,“你我是表兄妹,便是亲人。有今日维护之义,我今生都不会负了表哥恩德。可也仅此而已。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无男女之爱。梁府此行,我也实不想后半生在此度过。我不想骗你,更不想误了你。” “采儿!”梁奕虽然自持,可情到深处又如何把控。他用手攥住姜采的双臂,“我千辛万苦回来,是想要护你一生的。从前因为懦弱,因我不明自己的心意,方才害你香消玉殒,今生今世我想护你周全啊!” 姜采愣住,这话是什么意思?原主的记忆难道有什么偏差?忘掉了什么? 梁奕一开口似乎难以控制,又继续道,“你是恨我当时知道你有危险却没有抛下手中事物去姜府接你对不对,你恨我那日没能如约在永利巷见你对不对?” “表哥,你在说什么?”姜采完全懵住。一旁的碧丝、碧柳见此,忙各分方向引走路过的仆妇、丫鬟。 “当日没能赴约,实则是我赶回中原的途中遭人暗害,险些丧了性命。若非得祁王世子相救,恐怕此刻我已在九泉之下。”梁奕非常痛苦。 前世他与姜采约好见面,可却突遭埋伏,险些丧命。再归中原时,姜采已香消玉殒。今生他虽早有预知,可还是陷入追击,若非荣演及时出现也很难脱险。而后本应赶赴中原,可却被镇北王府的案子绊住了脚。 再见姜采,她已经做出一副冷漠样子。想来是不肯原谅他的。 可其实,姜采不知道这些事儿啊。原主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与梁奕相爱的证据啊。难道原主没有任何求生意志,是因为表哥没有赴约,而心灰意冷了?也因为太过悲痛,所以选择性失去了那段记忆? 姜采看着梁奕,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人世间为何有这么多的遇见和错过。梁奕和姜采如此,容颜和顾昭亦是如此。 “你为何遭人暗害?”姜采觉得,眼前的梁奕似乎藏着秘密。 梁奕以为她是关心自己,只道,“我在办差,难免遇到麻烦。” “办什么差?”姜采诧异。 梁奕眸光微沉,他的事情姜采是知道的,此刻为何不知?眼前人到底是谁? 梁奕松开抓着姜采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何不知?” 姜采挑眉,“老实讲,表哥方才说的所有话我都不知晓。什么永利巷相会,我并不知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访 “你是谁?”梁奕警惕的看着姜采。他有个大胆的猜测,眼前的姜采已经换了人,那么她所有性格上的转变都能说的通了。 他都可以重生重活一次,别人为什么不能呢。 姜采见梁奕问的突然,心中一惊,随即便冷静下来,“表哥以为我是谁?” 这般临危不乱,反客为主,怎么可能是他的采姐儿。从其她虽然身世显赫,可却羸弱无依,他可以有力量去保护她。可眼前的这个姜采,强悍异常,似乎并不需要任何男人的垂怜和庇护。就算是需要,也不是他现有力量能做到的。 梁奕觉得嘴里一阵犯苦,“你虽不记得过往了,我们却仍有今后。” 姜采抿唇,微微行了一礼。“多谢表哥照拂,我的心意不变。” 梁奕点点头,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看着姜采转身离开,虽是初夏暖阳,他却如坠入寒冬一般。 人生真是无力,哪怕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错过的终究是错过。 姜采自认为自己决不是个滥情的人,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并不是自己与梁奕的决绝有多么令人心痛,而是她曾尝过相爱却错过的痛苦,能够对梁奕的感觉感同身受。他喜欢的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了,而姜采又盯着他爱人的皮囊活在这个世上。对梁奕来说,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是一种折磨。 碧丝见姜采闷闷不乐坐在窗边,便端了一碗热茶来。非常小心的询问,“姑娘,表少爷待您一片真心,姑娘为何还要拒绝?” 姜采接过碧丝手中白底五彩花卉的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梁府的情形你也见到了,我如何还能嫁进来?” “可夫妻两个团结便是了,他人到底是外人。”碧丝觉得梁奕真是个好人,若是错过了,姑娘很可能抱憾终身。更何况曾经他们也有过盟约。只是表少爷爽了约,姑娘又记不得了。 姜采不同意碧丝的看法,“除了丈夫,还有公婆、小姑、妯娌。你也瞧见了梁府的状况。且今日我出手逼迫大舅舅整治了含大奶奶。以他们夫妻恩爱的程度,难保大表哥会记恨我。这样的关系,嫁进来做什么?”况且,荣演肯出手相救,表哥怕也不是个寻常人,身上也背负着使命。 碧丝垂首,轻轻叹了一口气。 姜采的判断没有任何差错,含大奶奶因为一番折腾,动了胎气,并没有保住腹中胎儿。大少爷梁含连续失去两个子嗣,一时难以接受。 再加上含大奶奶命悬一线,虚弱中仍然不忘扭曲事实状告姜采。大少爷梁含将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归咎于姜采,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可眼下妻子正是需要人守护的时候,他便也顾不上,只得日夜守在她身边。 梁大舅是真的动了怒,大少爷房里的事情一概不管。梁大夫人到底是个女人,多年和含大奶奶婆媳相处多年终究是有感情的,总是提着一颗心,忙着张罗,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梁老太太见府中一团糟,已经对姜采完全没了好感。到底年纪大了,有些藏不住事儿,拉着耿妈妈抱怨。“原以为自己的外孙女进门总好过旁人,如今瞧着,这门亲事趁早算了。无非受了些委屈,就这般不依不饶的。闹得含哥儿媳妇丢了孩子,老大和含哥儿父子生了嫌隙,奕哥儿和含哥儿兄弟生了嫌隙。我的离儿那样好的性子,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有外人在的时候,耿妈妈自然是要维护梁老太太的。可私下里,她们多年主仆情谊,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义务发表一下自己的言论。在心中思索一番,组织了一番语言后,搬了个小墩子坐在老太太对面,说道,“表姑娘虽然做法不当,可归根结底却是因为我们府上治管不严。合该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整顿一番才是。大老爷如今正在上升期,倘或叫家宅不宁拖了后腿,这些年的努力且都白费了。梁府虽是百年望族,可祖太爷时家道中落,复兴何其艰难,待到了老爷这代,足足三代方才有了起色,保住这偌大的家业并更上一层。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跟着老太爷过过苦日子的,必知今日梁府荣耀得之不易。” 梁老太太想起年轻时候的光景,又想到梁离当年出嫁的内因和隐情,不禁黯然神伤。她到底是个做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牺牲了女儿成就了儿子。梁府短期内能在登州重振家业,皆是用了女儿的命换来的。 如今对姜采她应该多些疼惜才是。 可人就是那样,有几个能在辉煌时仍能记得雪中送炭的人? 都道锦上添花者易,雪中送炭者难。都以为雪中送炭的会被人铭记,可升米恩斗米仇才是人性。 梁老太太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眼下也不是整顿家宅的时机。总得要老大顺利升迁以后方可作为。采姐儿因着自己一时之气,竟以仕途威胁自己舅舅,真真是个白眼狼。” 梁老太太愤愤,“可我冷眼瞧着,奕哥儿却是对她很是上心。我这傻孙子,于姻缘上一直艰难。” 耿妈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老太太既觉得表姑娘不得娶,便早日给三少爷另觅良缘吧。眼下他年纪也不小了。” 梁老太太十分忧愁,又开始纠结孙子的婚事。 姜采和梁奕的情绪都不大好,姜采入了夜便早早睡下,梁奕却仍有事情要忙。 顾桓捧着一个小锦盒,趁夜溜进了梁奕的书房。将那锦盒放在紫檀木大桌案上打开,里面铺着厚厚一层信笺。 梁奕颇为吃惊,挑眸看向顾桓。 顾桓颇为得意的挑挑眉,“镇北王和宁远侯的部分往来信件,怎么样,我神通广大吗?” 梁奕化惊为喜,却不忙着去翻看那些信笺,一面请顾桓坐下,一面笑道,“你对你姐夫下手够狠。” 顾桓不置可否,“他对我姐姐下手也够狠。只能说,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多年的安稳,是因为有我兄姐的庇护。” 第一百四十章 亡故 深夜,云板扣了四下,姜采在梦中惊醒。守夜的碧柳一咕噜爬起来点了灯,将床幔撩了起来。姜采披着中衣坐在床上,身上绣大朵牡丹的锦被推在腿上。 “方才是扣了几下?”姜采有些心慌,问了一句碧柳。 “四下。”碧柳面色凝重。 这代表有人走了。 守在外间的碧丝着一件中衣,披着葱绿色绣缠枝莲花的对襟褙子推门进来。“姑娘,含大奶奶没了。” “什么?”姜采十分吃惊,心里咯噔一下。 碧丝面色凝重,“方才有人来送消息,滑胎后大出血……没了。” 姜采愣愣的坐在床上,瞧着勾着丝绸床幔的凤头银挂钩,轻轻叹了一口气。含大奶奶虽然惹人厌烦,却罪不至死。她虽过分了些,姜采却并未想过要她的命啊。 “梁老太太说,姑娘们尚未出阁,夜里都不必动了。明日灵前祭奠便是。”碧丝轻声道。她见姜采脸色难看,便知必是心中有所不忍,说道,“奴婢方才向来送信的妈妈打听,含大奶奶这一胎本就不稳,孩子没能保住已在预料之中。今日却是因为府上有人怠慢,不及传大夫来,方才没保住含大奶奶的性命。” 此意便是与姜采无关。 姜采知道碧丝是在安抚自己,却在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相关信息。为何会来不及传大夫? 梁府的水,怕是不比英国府的浅吧。 梁老太太被云板声惊醒,忙问是何事,又是何时。耿妈妈取了一件藏蓝色大毛衫披在老太太身上,一一答了。 梁老太太伸手紧了紧衣服,只觉得遍体生寒。“我这一生,经历了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冤孽啊……冤孽……” 含大奶奶虽然这次做的过分了,可素日里却是极温柔懂事,体贴能干的。嫁入梁府多年,梁老太太也是极喜她的。忽而听见她过世,一时悲痛难忍。 耿妈妈去端了一碗才热好的银耳蜜枣羹递给梁老太太,“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这都是造化,老太太莫过于伤怀了,仔细身子要紧。” 梁老太太摆了摆手,她哪里有胃口用东西。仍觉心中悲伤不已,“肚里还有已经成型的哥儿,真是作孽啊……” 耿妈妈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这会儿夜深,老太太且再躺一躺吧。” 梁老太太哪里躺得下,只道要坐着说会话。耿妈妈忙将床上的引枕放置在老太太的身后,扶着她靠坐下来。自己则坐在一旁,等着老太太开口。 “若没有今日采姐儿沉冤一事,含哥儿媳妇兴许也不会这么走了。”梁老太太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幽怨起来,“秋纹,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离姐儿喊冤离世,如今采姐儿便是来替她娘讨公道的。” 耿妈妈跟在梁老太太身边多年,对于当年事也是知情的。这么多年,梁府对此一直讳莫如深,从没有人轻易提起。今日梁老太太突然说出口来,耿妈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垂首坐在一旁,做悲伤状。 梁老太太似乎也并没有想听她回话,仍旧哑着嗓子说道,“当年我也是万般无奈。谁叫离姐儿偏偏招惹了圣上,又糟了太后记恨。太后亲下懿旨赐婚,若依着她的性子拒婚,整个梁府便要搭进去了。我……我总不能看这偌大的家业毁了,那时候,正值老大入仕之时。女人,一辈子嫁给谁不是嫁……她后来含冤而死,我们梁家哪里斗得过姜家……我不是坐视不理,是万般无奈呀!” 梁老太太回忆起过往,不禁老泪纵横。她是做娘的,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况且姜采的母亲梁离又是家族之光,不仅生的貌美,更是才学惊艳。原本阴差阳错与皇帝私定终生,可入宫为妃,使梁府满门荣耀。可谁知,那太后却是小肚鸡肠之人,已其美貌比拟妲己褒姒,处处迫害。更是随意指婚给了皇帝说什么也不能争抢的人。造成了梁离和皇帝一生的悲剧。 耿妈妈其实对当年是颇有微词,梁老太太嘴上疼爱孩子,可没到家族利益面前,不论是多么疼爱的孩子都要舍弃。 眼下对姜采也是如此。耿妈妈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可说的。老太太此刻,也未必就想听人讲话。她只沉默的坐在一旁,陪着老太太淌眼抹泪。 含大奶奶的过世,对于梁含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前一日还软玉温香在怀,满怀希望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这一日怀中人便香消玉殒,那腹中孩儿也在与尘世无缘。 第二日一早,梁府便是一片素缟,西侧院劈出来停灵。姜采晨起挑了一件素色一群,头上只錾了一朵素花,便要往灵前祭拜。 方一出门,便被梁奕拦住。“此刻,你且别去了吊唁了。” “为何?”姜采沉声询问。心底却将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来吊唁的人颇多,怕是冲撞了。你且等等可以和姐妹们同行。”梁奕微微蹙了眉,脸上浮现出很明显的倦意。 “你一夜未睡?”姜采将梁奕请进屋里吃茶,客气问道。 昨夜忙着整理卷宗,又连夜与荣演联系,牵连出案件中的许多细节有待推敲。才刚捋出头绪送走顾桓,便传来了含大奶奶过世的噩耗。他既伤痛嫂嫂离世,又恐姜采被牵连,是以一夜未眠。 原因自是不可与姜采说的。他只嗯了一声,问道,“可用早饭了?” 姜采摇摇头,“还没。” “我也尚未用膳。听说祖母给你开了个小厨房,今日我便在你这里讨一顿早膳吧。”梁奕靠在椅背上,已然放松下来神态。 姜采没道理拒绝,只得吩咐人去厨房准备早膳。不多时,几道小菜并两样清粥便端了上来。 两人相对而坐,一同用膳。颇有些新婚小夫妻的甜蜜默契。此情此景下,竟是他们两世以来第一次单独相对用早膳,这让人有些心酸。还未等他矫情够,外面便有人报说梁含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怼回去 姜采和梁奕对视一眼,齐齐放下手中银箸。梁含已经掀了帘子进门,一身麻布衣服,满眼布满血丝,他本生的有些清瘦,此刻眼窝深陷,更显眉目凄冷。 梁奕见哥哥来者不善,起身将姜采挡在身后,唤了一声大哥。 梁含虽是怒极,可到底是读书人仍旧斯文。扫了一眼弟弟说道,“我来寻表妹说几句话。” 梁奕唯恐二人交锋,“表妹与我正要前去祭奠大嫂,因我怕来吊唁的宾客太多,方才拦住了表妹,想要过半个时辰再去。” 梁含越过梁奕的肩膀,将目光落在姜采身上,见她面色沉静,端坐在桌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便觉得心里一阵不平衡与绞痛。随即将目光挪回到弟弟身上,“我与表妹说要,你为何要拦着?你怕什么?” 梁奕尴尬道,“大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有什么话等两日再说吧。” 梁含一把将梁奕拉开,力道之大令人咂舌。梁奕踉跄两步站稳,此时梁含已在姜采一步之遥处。低头定定的看着姜采,并没有愤怒。“我虽知人各有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怨不得人。可我结发妻子如今浑身冰冷躺在棺材里,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为何?你是为何自一入梁府,就瞧你大表嫂不顺,处处与她作对。到最后甚至设计将她害死。” 姜采就知道,含大奶奶这种女人,即便是在临死前也不会说实话。横竖她都是死,拼了命也要拉姜采下水,以泄心头之恨。 她侧身,请梁含坐下。摆摆手示意要上前来解围的梁奕,说道。“大表哥竟然这般问,自是在心里问了我的罪。无非是出于亲情和体面,才不能拿我治罪给大表嫂报仇对吗?” 梁含微微蹙眉,“我已经失去妻子了,总不能冤冤相报再失去表妹。不论如何,你我终究有血缘关系,你是我嫡亲姑母的女儿。” 梁含的声音里包含悲切和隐忍。 姜采看着梁奕,原本对梁府的失望减少了不少。虽然梁府内大多数人都因利益蒙蔽了人性善的一面,可梁含却仍能维持本善。痛失妻子时,虽有愤怒,却仍能控制住自己极大的怒意维持住对姜采的善意。做到不冤冤相报,能从姜采的角度出发,为她考虑。 面对这样的大表哥,姜采的态度自然也和软下来。“大表嫂已走,自不该在她身后议论长短。表哥与我也算相识多日,虽接触不多,相信大表哥对我的为人该有起码的判断。还请表哥冷静下来以后细细思索一番,采儿可有做过什么越格之事,或是说过什么越格的话。” 梁含凝眉沉思,自打第一次看见姜采时,她便是极有规矩的,行止有度,一派大家风度。他曾心地暗自赞叹过,果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可因含大奶奶私下里隐隐抱怨了她傲慢无礼,自己便认为她的所有好都是装出来的。再到后来知道她与宁远侯纠缠,更是觉得她不守妇道。 可如今想来,所有的一切皆非自己亲眼所见,都是从含大奶奶的只言片语揣测而来。 相反,彩玲的死却是亲眼所见。 趁着梁含愣怔的瞬间,姜采又将声音放的十分柔和与客气。“大家都不想看见今日的结局,可事已至此,便也只能继续向前看了。大表哥,你是读书人,最该明辨是非。也该知,人不能揪住从前不放,应将目光放置长远不是吗?巧姐儿年幼丧母,比起沉浸在丧失妻子的悲痛中,作为父亲,你更应该关心关心孩子不是吗?” 梁含想起姑母早亡,这位小表妹年幼丧母,多受继母苛待。大概是感同身受,方才能说出这番话。能为弱小考虑,该不是个心地恶毒的人。梁含目光游移不定的看着姜采,“你这是将她的死同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了?” 姜采不置可否,“本也与我无关,何来撇清一说。” 梁含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如何无干?若非是你将事情闹到了父亲面前,何至于闹到要我休妻的地步。表妹,我自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可也希望你对着你大表嫂认一次错。” 认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姜采垂下了眼眸,藏住眼底一丝讥讽。梁氏长子虽为人敦厚,却如此不明事理,这样的外祖家,大概是来拖后腿的。老太太竟然还想把自己嫁进来,真真是可笑之极! “若为哄着大表哥开心,我自可隐瞒真相,在表嫂灵前说些违心的话。可我以为,做人就该诚实,明辨是非。我不能违背良心说话,更不想让不明真相的巧姐儿以为母亲的死是因祖父偏袒表姑母蒙冤而死。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梁含愣住,姜采却未停顿。“所有证据都在大舅舅手中,我想表哥该是还没有时间去大舅舅面前对证。我能理解大表哥的丧妻之痛,但我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做违心事,说违心话。我与大表嫂相识一场,并不知她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处处设计陷害我,但却仍珍惜这份缘分。她走,我自会送一程。若大表哥觉得,我是惺惺作态,那我也大可不必去。毕竟,我全是瞧在舅舅、舅母和表哥的情分。当初不过是侥幸我方躲过了大表嫂的两次毒害,如果不然,今日躺在棺材里的会是我!” 姜采字字铿锵,却神态自若。这样的气场,必是经历过许多的人方才能达到。梁含和梁奕都愣住了。梁含本是要来讨个公道,此时却被姜采的有原则有底线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奕上前打了个圆场,“大哥,大嫂已去,生前已有波澜,死后便要她平静的去吧。” 梁含已觉五内俱焚,说不出一句话。梁奕忙给姜采打了一记眼色,先拖着梁含离开了。 姜采常常舒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这些日子被梁老太太养在跟前的子明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报仇 姜采愣住,侧目扫了一眼在屋内伺候的众人,不无责备。往前走到姜子明身边,很有耐心的俯身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小手,“明哥儿什么时候来的姑姑房间,怎么没出声?” 子明往前挪了挪,奶声奶气道,“小姑姑,方才大表叔说的都是真的吗?含婶娘是因为内宅争斗才死的。” 方才无人提及内宅争斗四字,不过才几岁的小豆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姜采颇为吃惊,更觉得心疼。 一个孩子之所以早熟,却是因为他成长的环境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要看人脸色行事,以求自保。 “明哥儿为何这么说?”姜采耐心的问道。 姜子明皱着小眉头,“我听出来了,本来是她想下毒害死小姑姑,最终却害人终害己。自食恶果,对不对?” 真相对于孩子来说,都是残忍的。可隐瞒真相,自己又能做到时时刻刻庇护他吗?姜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起身,拉着姜子明坐在了八仙桌旁。命人将粥和菜重新热一下,再送上来。 “子明猜的没错,真相便是如此。” 姜子明似乎觉得内心有些痛苦,抓住了姜采的手。“姑姑,人与人之间必须要争个你死我活吗?如果两个人想要一样东西,为了得到,就一定要害死另一个人吗?” “你觉得,她的死与姑姑有关吗?”姜采并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像和大人谈话一样问他。 姜子明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总觉得是姑姑设了计,才让含婶娘疯狂,最终灭亡。 姜采觉得这并不能否认,于是又问,“那你觉得是姑姑害死她的吗?” 姜子明摇了摇小脑袋,“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姜采欣慰的点点头,揉着他的小脑瓜。“你真聪明,你父亲若是知道你有这般见解必定高兴。” “这些也都是姑姑教我的。自小,就是姑姑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只是近来,姑姑不喜理睬我了。”姜子明有些哀怨的嘟着嘴,抱住姜采的胳膊。小圆脸在她的臂弯蹭了蹭,好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软软的,满是依赖。 姜采心中一软,伸手将小可爱抱在怀里。“姑姑近日有些自顾不暇,方才忽略了你。” 小子明叹了一口气,“姑姑想要什么呢?我瞧着,姑姑并没有什么同含婶娘争的。可为什么她要害你,最终要害了自己呢?” 这问题问的略有些犀利呀,姜采垂眸。想了想,说道,“这世上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我们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呀。其实,旁人怎么想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知道自己怎么想便是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事情,想怎样对待他人和自己。然后凭着自己的本心,秉持善意,便好了。明哥儿告诉姑姑,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要似祖父和父亲一样,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姜子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扬起的小脸上满是得意和憧憬。 父亲的确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祖父有待商榷。姜采微笑看着她,“那该怎么做?” “做君子!” 这回答好机智。姜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明哥儿一定会成为谦谦君子的。” 姜子明骄傲的挺起胸膛,似是在做保证。片刻后,却有些挫败的又垂下头。“可顶天立地之前,得能保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姑姑,我娘是被人害死的。” 姜采一惊,他生母过世时,他不可能有记忆。而如今他也不过是个稚童,如何会知道母亲死因。“谁告诉你的?” 见姜采忽然严厉起来,姜子明便觉得有些心虚。自己似乎也不该和姑姑说的,他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采见他似乎有些害怕,便命人将门窗关好,只留了自己的心腹,将梁府派来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又温和耐心道,“明哥儿知道什么,都告诉姑姑。” “姑姑会为我娘报仇吗?”姜子明目光灼灼的看着姜采,稚嫩的小脸上有一抹倔强。这神态很熟悉,姜采忽然想到了儿子长生,心中一痛。 “明哥儿想为娘亲报仇?”姜采反问。 姜子明重重点头,“为人子女,必是要为父母讨个公道的。” 姜采颇为震惊,子明未曾真的亲眼目睹母亲过世,尚且如此,那长生呢?她心疼不已的搂着子明,既是心疼他,也是心疼自己的孩儿。“好孩子,你娘若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愿意看见你在仇恨中长大的。你不能想着该如何去给娘亲报仇,该想着自己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让娘亲高兴。” “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就有很大很大的力量,就可以打败那些害了我娘的人,为我娘报仇对不对?”子明仍旧有着执念。 “不对。”姜采摇头,“你要做一个优秀的人,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你身为姜氏子孙,必须优秀。姑姑可与你讲过,我们的先祖是开国功勋。我们家的丹书铁劵与别家不同。为了维护这份荣誉,姜氏子孙必须优秀。” 姜子明似懂非懂,却听话的点了点头。“姑姑,我变成优秀的人,也能保护你了。我知道,你带着我来曾外祖母家,是因为家里有人要害你。可没想到,到了曾外祖母家仍旧有人害你。如果我长大了,我就能保护姑姑了,不让别人害你,也不让你颠沛流离。” 姜采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搂着小子明道,“好,子明就快快长大,保护姑姑。” 姜子明比徐长生还要小一些,就已经如此懂事了。遭遇过重大变故的徐长生,自然比他要成熟些。 梁府长房长媳过世,镇国公府自然收到了消息。镇国公夫人正在给要去读书的子明收拾书袋,乍然听见这个消息,颇为吃惊。“年纪轻轻,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前儿梁老太太寿宴时,只道是要养胎不能出来见客,莫不是那时便就病了?”镇国公夫人颇觉可惜,在她的印象中,含大奶奶是个极好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掳走 顾桓倚在门边,等着带长生走。听见镇国公夫人的话,心里咋舌。这梁府的含大奶奶真是了不得,连大嫂这种素来看人极准的人也有走眼的时候。 他心里越发觉得姜采这丫头,很不简单啊。梁奕下半辈子,恐怕要被吃的死死的。 他正心里幸灾乐祸,长生已经拎了小书袋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板着小脸道,“素日里都有侍从和丫头陪着往学堂去,今日小舅舅为何偏要送我去?莫不是又要拿我当幌子做什么坏事吧。” 顾桓一个暴栗敲在长生头上,“有没有一点对待长辈的尊重心?嗯?舅舅好心好意送你,你竟然恶意揣测我!是不是没挨过揍?” 长生揉着额头嗤之以鼻,“有没有一点对待小辈的爱护之心。舅舅可知道什么是言传身教!” 顾桓嘴角一抽,“你真是随了你娘!”说着,便伸手没好气的拉起长生的小手,列着他往前走。“今日是你在逐鹿书院听的最后一堂课,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 “为什么要回京?”长生有些抗拒。 顾桓不瞒他,“圣上急召你大舅舅归朝,我们一家人要在一处,自然是要一同回去的。” “那我要回宁远侯府吗?”长生偏着头看向顾桓,似乎有些担忧。 “不回!”顾桓非常的斩钉截铁。“舅舅会想办法让你不姓徐的。” 长生垂了头。他虽厌恶父亲害了母亲,可却从未想过不认祖归宗。来舅舅家小住,也不过是讨厌那个要登堂入室的安庆郡主。 “我娘的牌位需要人祭祀的。”长生声音小小的,“她入了徐氏宗祠,我不能不姓徐。” 顾桓见长生似乎很是纠结,方觉自己失言。“小小年纪不要心事那么重,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你娘在天之灵看见了自会高兴。” 长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梁府的丧事办过之后,梁大舅便要上京述职,顺便送姜采回家。 一路行官道,虽然路途相对较远,却安全许多。直至耳城,梁大舅忽而收到急报要连夜进京。姜采不便随行,便独自留在驿站。 梁大舅临行前,颇为担忧。不论如何,姜采都是他的互官符。只有送姜采去英国府拜会才不会显得突兀。 姜采见梁大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他是心中有所担忧。笑道,“舅舅只管去就是了,这驿站也可以多住两日不是?我等舅舅办完了公正差事回来接我。” 梁大舅心下稍安,却也生了几分愧疚。“这里虽然离京城及近,却不必京城治安。这是官府驿站,等闲人等不得入内的。你莫要乱跑,等舅舅回来接你。” “是,舅舅且请放心去便是。”姜采起身行了一礼,送了梁大舅出门。 此时已是黄昏,到了盛夏已过,晚风已有了凉意。姜采安顿好了子明,留人守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碧丝早就打好水,投好了帕子,候着姜采。见她进门,忙递了帕子给姜采,“舟车劳顿,姑娘今日早些安置吧。” 姜采也甚觉疲乏,坐下由碧柳服侍着卸妆,洗漱。用过一碗银耳羹后,便躺下准备睡了。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碧柳和碧丝在小声交谈,渐渐的便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 不知睡了多久,姜采只觉的一阵口渴。想着唤碧柳来倒杯茶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皮似乎很沉,要费很大的力气方才能睁开。头疼的厉害,仿佛有千万支针在扎一般。 这一夜原本无梦,该睡的极好才是。 姜采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坐了起来,伸手掀开了床幔,闭着眼睛将双腿放在了地上。原本以为会踩进洋毯织锦的绣鞋里,可却似乎踩到了一个又软又硬还会动的东西。姜采惊讶的睁开双眼,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错愕的看着姜采。 这是谁?这是哪儿? 姜采心下狐疑,却未见惊慌。目光自小姑娘身上移开,四下瞧了瞧屋子,才发现这并非自己昨夜所住的驿站。 很明显,屋内的设置奢华了许多。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身下的被褥也都是上等的蚕丝面料。墙角立着的博古架上,放了许多前朝珍贵摆件。 姜采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小姑娘身上。语气温和,“我口渴的厉害,倒杯茶给我。” 小姑娘圆圆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惊讶。想要开口问什么,却忍住了,点头转身自一旁八仙桌上摆放的汝窑绘花鸟鱼虫茶壶内倒了一碗茶,端来给姜采。“姑娘,请用茶。” 姜采接过来,水是温的。可见是才倒了不久。姜采点头,将一整碗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口干舌燥的感觉也清退了不少。她将手中的茶碗重新又递回给小女孩,仍旧是那副和气的样子。“你家主人在哪儿?” 小女孩觉得这套路实在陌生,自己想了一晚上,还怎么告诉这位好看的姑娘眼下的情况。反反复复推敲了很多遍。 她想象中姜采会很惊慌,问这是哪里。她也想了很多遍该怎么说。可姜采醒来以后没有任何惊慌,开口就问她主人在哪儿,这真是有点让人措手不及啊。 姜采见她愣着,又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家主人在哪儿?” 小姑娘感觉到声音中的冷意,有些战战兢兢的回道,“我家主子眼下还未归府。临行前吩咐奴婢,姑娘醒来以后照顾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只管跟奴婢说,奴婢替您去办。” 姜采微微蹙了眉,能随意出府,该是个男子。派个小丫头来看着自己,显然是笃定了自己出不去,翻不出什么风浪。 对方和自己的实力,应该是很悬殊的。 姜采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哪里?”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这是秀园。” “我是问,位置。哪个城,哪条街。”姜采又问。 小姑娘也是很机灵,摇了摇头。“奴婢自幼生在府上,长在府上,只知这院子叫秀园,并不知外面的世界。” 呵呵……姜采看着她,目光微微收紧,有些气势逼人。 那小姑娘被吓的缩了缩脖子,安静的站在一旁,避开姜采的目光,不敢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姜采又问。 “奴婢阿莲娜。” 阿莲娜,竟是西域人的名字?眼下与中原有瓜葛的是哪? 变成姜采以后,她已经太久不关心朝政了。每日里都纠缠在内宅的尔虞我诈之中,以至于当自己陷入险境的时候不能通过既定信息推测出自的处境。 姜采揉了揉眉心,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阿莲娜不假思索,“奴婢今年刚满十一岁。” 姜采点了点头,“你家主人只派了你一个人来伺候我么?我的婢女和妈妈呢?” 阿莲娜摇头,“奴婢不知姑娘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们都在何处,少主只吩咐了奴婢一人在屋里伺候姑娘。还有几位姐姐在外间等候。” “叫人进来,伺候我更衣洗漱吧。”姜采深了一记懒腰,很是散漫和放松。 阿莲娜十分吃惊,忙不迭跑到外面去唤人。 守在外面的是两个穿着翠绿色对襟褙子的丫鬟,眉目颇深,与中原人生的有些差异。二人见阿莲娜出来,忙围上去问道,“情况如何?”说出来的话,却并非中原汉语。 阿莲娜回头将门关严,“这位姑娘怕是很难伺候呢,两位姐姐要留心了。” “怎么说?”皮肤白一些的问道。 阿莲娜小声道,“她全没有害怕的意思,醒来就要水喝,眼下又要人伺候更衣洗漱。似乎并不想要逃走。” 各自高一些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秀园里还从未住过女子,这位恐怕以后会是少夫人了。咱们还是仔细些要紧。” 阿莲娜点头,“少主吩咐了,两位姐姐不会说汉话,自可不必开口。我自会将那位姑娘说的话告知两位姐姐。” 两人纷纷点头,便各自散去准备。 不多时,便有一排丫鬟或捧着盆盂或拿着毛巾等物鱼贯而入。姜采见众人虽穿着中原服装,可五官却颇为深邃,显然是胡人。 姜采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丽妃娘娘的脸,难不成,这是车莎国之人?那所谓的少主,该是丽妃娘娘的兄长阿翰达。她为顾昭时,在接见外来使团时,曾有过一面之缘。 若当真是他,为何要掳了自己来? 姜采由人服侍着洗漱更衣,瞧着几个胡人丫鬟。便问道,“你们少主可要你们备了早膳?” 阿莲娜连忙回道,“少主吩咐按照姑娘的喜好准备了早膳。姑娘现在就要用吗?” “他认识我么?如何知道我的喜好?”姜采挑眉,漫不经心的理了理鬓间步摇。这位少主准备的钗环耳饰均是京城眼下最时兴的样子,想来要么是这个宅子就在京城之内,要么是这位下了足够的功课。 阿莲娜觉得,这位姜姑娘说话处处都是陷阱,自己不可随意回答。沉吟片刻后,说道,“少主准备的东西,姑娘必定喜欢。” 姜采摇摇头,“这未见得。不若,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你们少主素日里爱吃的东西吧。” 阿莲娜面露疑虑,姜采继续道,“怎么?他素日里不在这用膳?” 这是别院,主子自然不在这用膳。这位姑娘似乎是在套这条信息。阿莲娜不想露馅,忙摇头,“不是的,这是少主的府上,如何会不在这里用膳。只是奴婢担心姑娘会用不惯。” “不会,我不挑食,且最喜欢尝试新鲜事物,你且去叫厨房准备吧。”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往八仙桌旁坐下。“你们少主有没有准备蜜枣茶?” “有的,”阿莲娜连连点头,“少主说,中原的姑娘们每日晨起最喜用金丝蜜枣茶来暖胃。” 姜采点头,“正是,还烦请你替我端一碗来。” 阿莲娜连连点头,低低的和身边的胡人样貌婢女说了些什么。那人便转身出去。 姜采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也不懂其他小国的语言,猜不出到底是哪个国家。 可想着这位少主,挑了样貌与中原人无异的阿莲娜来服侍她,定然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胡人。可惜,阿莲娜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 不多时,阿莲娜便端来了金丝蜜枣茶。火候熬的正好,汤汁浓郁却不甜腻的过分。蜜枣也正熬的酥软,入口即化。还真是费心了。 姜采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少主该是和原主为旧相识。她不慌不忙的用过了金丝蜜枣羹,早膳也被送了上来。 有车莎特国特有的葡萄奶粥,自是车莎无异了。 阿莲娜见姜采脸上浮现笑容,自以为姜采是及满意这桌菜肴。却未曾想过,不过简单的一桌菜,便暴露了主子想要隐瞒的身份。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只有填饱了肚子才能有力气战斗。姜采实则是吃不惯车莎的东西的,只尝了一口,便道实在不喜,又要人换了早为她准备好的早膳。 果然送上来的东西,都是原主素日爱吃的。 姜采已经在心里确定了,此人与原主相识。既是相识,便就没有生命危险。她放下心来,一面用膳,一面与阿莲娜攀谈。“今日妆盒里的首饰都十分好看,是你挑来的吗?” 阿莲娜摇头,“都是少主亲自挑选的,都是百翠坊的上品。少主说,姑娘一定喜欢。” “嗯,很喜欢。”姜采笑着点头。 阿莲娜喜上眉梢。姜采又道,“我极喜欢那只羊脂玉钗,可只一支戴着却有些单调。还想要一支,若叫你去买,几时能买回来?” 阿莲娜偏着头想了想,忽而觉得姜采似乎是在套秀园的位置。很机智的摇摇头,“奴婢不知,府上采买诸事皆有专人打点。奴婢未出过府门的。” 姜采却也不急,“那边去拿着这支玉钗,去要采买再买一只新的来。” 阿莲娜颇为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此刻门外却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姑娘果真机敏,竟这样不急不躁徐徐图之的想要逃去消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底细 姜采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穿玄衣的男子跨进门来。此人身姿高大,浓眉深目,生的异常英俊。是阿翰达无疑。 “姜姑娘看过早膳,可分得出是桃槐还是车莎了?”阿翰达略显玩味的看着姜采。 说起来惭愧,都想到了丽妃娘娘身上,姜采仍旧将桃槐和车莎弄混了。可他为何知道?这是顾昭的习惯。 姜采挑眸看向他。“少主与我很熟悉的样子。” 阿翰达挥了挥手手,将众人摒退。唯独剩下姜采和他两个人后,在姜采对面坐定。“宁远侯夫人,许久未见。” 姜采心头一慌,这般诡异辛密他为何会知晓?苗人擅长巫蛊,却未听过桃槐人擅玄术。他什么意思? 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或许是英国府和宁远侯府与丽妃娘娘的死有何瓜葛也未可知。 姜采平复住目光波澜淡淡笑道,“我还尚未婚配,少主这是何意?” 阿翰达唇角勾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姜采,并不说话。他本就生的眼窝深邃,褐色瞳孔又让人看起来十分难以捉摸。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叫人本能的生出一丝寒意。姜采却并未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回去,甚至略带了几分犀利和不满以及质问。 一番目光交涉后,阿翰达意有所指道,“难道姑娘不是即将成为宁远侯夫人了吗?” 原来是指流言蜚语。姜采心中长舒一口气,面上却带了一层薄怒。“阿翰达王子可知在我们中原,这样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讲话,是逾礼的。” 阿翰达并不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更有违常理吗?姜姑娘,你说对吗?” 阿翰达一张刚毅的脸,却说出这般无赖的话。姜采自觉十分不适应,轻轻咳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 “最喜欢为人爽快的,姑娘的确和已故宁远侯夫人有些相似。”阿翰达轻笑,盯着姜采,却好似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这感觉让姜采觉得十分不舒服,她不满。“我最不喜欢人绕弯子。” 阿翰达也正了正脸色,“我要见你兄长。” “要见我兄长自可拜帖,或是送至府上,或是送至衙门。凭王子的身份,递个帖子不是难事。”姜采皱眉看着阿翰达,越瞧越觉得此人古怪。 “英国公世子好拜访,禁军统领也可拜会,可玄影军统领却不好见。若不拿住他一些在意的东西,怎么能让他与我坦诚相待呢。”阿翰达探身上前,将手支撑在桌案上,更靠近姜采几分。 姜采蹙了蹙眉,“你说的我听不懂。” 玄影军,是大齐最大的暗卫组织,有部分职能类似天机处是出使秘密任务,但更多的时候是盗墓,为皇帝敛财,直接受皇帝管辖。其统领位同一品,必是皇帝心腹。它与天机处共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是大齐最神秘也是拥有力量最强大的两个组织。 顾昭生前,统领一位一直悬空,由皇帝亲自统领,荣演协理。如今竟然是姜柏在担任吗? 英国公府真的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若姜柏真同玄影军有关,那秦氏恐怕正是捏住了这个要命的秘密,方才牵制住了英国公,为所欲为。英国府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变故便皆能说的通了。 玄影军的秘密职能若被人知晓,于国不利,该当灭口。若秦氏真的因此牵制住了英国公,为何不灭口?这也说不通。 “大齐贵女中,恐怕只有你接触政事,你若不懂,谁还懂?”阿翰达毫不掩藏目光中的辛辣,盯着姜采。“你不是最喜坦荡之人吗?” “王子对我真是费心,经还知道了我的喜好。”姜采面色不悦,“你既知我喜欢坦荡之人,今日做的事可非君子所为。你所说什么统领一事,我皆不知晓。家父和长兄也从未要我参与过任何政事。且别说女子不该参与,便是女子可以参与我也志不在此。王子今日想要拿我威胁长兄,若当真有损国誉,我自不会因一己之私让兄长为难。” “中原有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的可是姑娘这般?”阿翰达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眼底却敷上一层怒意。 姜采不说话,只将头一扬,目光犀利的看着阿翰达。 阿翰达伸手,捏住姜采的下巴,强行让她垂下头来目光与自己平行。“我最不喜欢你这俾睨天下的样子。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全副武装,好像随时都准备战斗的样子。你们中原的女人,不该柔柔弱弱被人保护吗?” 姜采大惊,阿翰达这样说话,显然是对她十分了解。不是对姜采而是对顾昭。已丽妃娘娘的年纪推算,这位王子今年应该已过二十五岁。瞧他的样子,便也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之间,推测不出更准确的年纪。 难道自己曾经同他交过手? 姜采伸手推掉阿翰达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你怕不是对我们中原女子有什么误解吧。” 阿翰达蹙眉,重新靠回椅背。姜采又问,“我的小侄子和随从婢女都在哪儿?” “你怕不是也对我这个桃槐少主有什么误解吧,我为何要告诉你?” 姜采气结,冷笑道,“你该知道威胁我兄长最有利的该是他的亲生儿子吧。恐怕你抓我来,并不是单纯的威胁他,我猜,你还有别的目的。莫不是……”姜采故意沉吟片刻,略显玩味的看向阿翰达,“你也对我这出类拔萃的脸感兴趣?” “你!”阿翰达满脸涨红,猛的站直身子。顿了片刻后,露出笑容来,“猜对了。” “呵呵……”姜采假笑。 “我听闻当年宁远侯未婚时,正是因为设计得到了同先夫人顾昭独处的机会,才以此为由像圣上请婚,逼迫的祁王世子不得不放手,最终报的美人归的。我觉得这个方式甚好。英国公想将你许配给祁王世子,可我觉得,他啊,不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匪盗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便连隔着一个次间的水房里头咕噜咕噜烧水的声音都听的真真切切。 姜采好像被强行拉回了很多年前,她和徐世卿被困邙山时的情景。 人重活一世,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能非常胡闹的和前世扯上关系。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前有因后有果。 当年为什么就嫁给徐世卿了呢?并不是因为二人独处,而是因为皇帝不想自己亲爱的侄女安禾郡主,嫁给徐世卿这个混账。拿她顶包。可世事难料,最后安禾竟然远嫁了塞外。 姜采觉得心里还是有一团小火苗蹭蹭燃烧的,眼前这个男人啊,他恐怕是不简单。话题绕开最好,她强压着心里头的不爽快,说道,“随你如何折腾,我是姜采不是顾昭,你若逼迫我,我有千万种办法让你后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阿翰达挑了挑眉,仿佛知道她舍不得死一般,根本不怕刺激她。 是啊,她是一个对自己的目标和处境都有非常清醒认识的女人,仿佛从来都对任何人没有感情。她根本舍不得死,世上这么多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受完,她怎么可能舍得死?阿翰达心里嗤之以鼻,却又有说不上的难过和不甘心。 姜采笑笑,好像浑然不在意,也完全不把阿翰达的威胁放在眼中。“你来见我,恐怕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也绝不仅仅只是想要逼迫我兄长露面。你想要什么,不妨摊开来说,若能你我向下凑巧可以对上,何必翻出许多幺蛾子来。” 阿翰达笑着摇摇头,“你没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瞧不起我实力?”阿翰达的话说的委实轻蔑,姜采却不恼,仍旧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 “丽妃是我的妹妹,她枉死中原,我要为她报仇。”阿翰达说的很坦然。报仇这件事,旁人都是隐藏在内心深入,然后默默咬牙暗自吃苦,将自己手中的刀磨到最锋利的时候,趁人不备,猛然出击,然后一刀毙命。像阿翰达这样说出来的,要么是已经攒了足够的势力,要么就是……有点傻。 姜采觉得两者都有可能。因为这男人从见面开始,与她的对话就有点逻辑不顺。 “你仇人是谁?”姜采询问,很是漫不经心。好像再问,你吃饭了吗?我这里还有些剩饭剩菜,尝一下? 阿翰达眸光收紧,看向姜采。“皇帝。” “你要杀了陛下?”姜采微微挑眉,待见阿翰达点头后,摊开手表示十分的遗憾与无奈。“那真对不起,我到底是大齐子民,重臣之女,断不能弑君。” 阿翰达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你好好待在这里,皇帝只要见到你,自然就会乖乖拿命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姜采沉默,完全想不通关窍。 …… 梁大舅赶回驿站的时候,姜采已经不见了。殷妈妈被吓的昏厥不醒,碧丝和碧柳急的直淌眼泪。反倒是小子明异常镇定的将前前后后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叙述给了梁大舅。 梁大舅扶额叹息。原本带着姜采是为了给自己铺路的,可眼下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姜采是因自己照管不着失踪的,英国公恐怕会借机找他麻烦。 毕竟前夜在宫中,他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 老四这个混账,是怎么和英国公这个怪异的人相交甚好的。梁大舅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不是思想溜号的时候,梁大舅揉着生疼的太阳穴,把驿站管事找来,盘问细底。 没人知道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睡的很沉。姜采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失踪的。 梁大舅万般无奈,只能快马加鞭派人去将此消息偷偷送进英国府,并封锁驿站消息。不准将英国府二姑娘失踪的消息传扬出去。 英国府收到消息后,姜柏亲自甩了姜府卫赶了过来,迅速将驿站保卫。跨刀的侍卫各个脸色凝重,口气严肃。原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八卦的人,见此也只能战战兢兢的闭紧了嘴,不敢再出声。 “一组人去将驿站所有的人都盘问一遍,不要漏下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一组人将驿站上上下下给我仔细认真排查一遍,不准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组人和我去驿站周围勘察,寻找线索。”姜柏站在驿站大院内,几句话便将自己带了的卫队分成了三拨。 众人得令,迅速找准队伍,分头行动。 碧丝上前询问他们这些贴身的能帮上什么忙,姜柏见她一双眼睛哭的红红肿肿,自知她自幼跟在姜采身边,此刻不比自己的心情好多少。于是安抚道,“你们留下,将日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说给左猛听,争取找到更多线索。我们要赶在最快的时间找到采姐儿。” 碧丝点头,“往日回了房间,姑娘就显得极为疲惫往日里是睡不下这么早的。姑娘眠浅,素日里也惯起夜。奴婢贴身伺候的,自也睡的惊醒。可昨日却睡的极沉,直到今日日晒三竿才醒来。怕是被人下了迷药。” 姜柏点头,侧身对身边的侍卫长左猛说道,“仔细看看有没有留下未燃尽的迷香。” 左猛抱拳道是,自领了命,与碧丝一道离开。 姜柏也带人迅速离开。 这地方虽然是驿站,却因离京城很近,并不是在荒郊野外。是建在一个镇子上的,周边也有很多商家和住户。 姜柏带着人,一户一户走访,询问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可走了一户又一户,却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很是绝望的靠在巷子口一颗老歪脖树下,刚接了侍从递上来的水壶,耳边一阵风声,身后的树干便插上了一支钉着纸条的箭。 姜柏大喜,忙将手中的水壶扔给一旁的人,自转身将箭拔了下来,展开纸条。 上面时间、地点和所需银两都写的很清楚。姜柏竟是松了一口气,“原是被匪盗掳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内幕 匪盗凶狠,占山为王,毫无原则。聚居地一般狼多肉少,姑娘被匪盗抓去,明显是凶多吉少。大少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奇葩了? 周围侍卫虽不敢言语,却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去看姜柏。 匪盗比起他国势力,明显好对付多了。 调集兵力,荡平山寨便是了。 姜柏转身带人回到驿站。左猛第一个迎上来汇报勘探情况,“姑娘的房间外,寻到一般未燃尽的迷香。昨夜有起夜的小厮,却是见到有三四个人潜入驿站,身材十分高大。恐非中原人士。” 姜柏凝眉听着,将收到的纸条递给左猛。“看来,这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左猛将纸条看了一遍,轻轻点头,伏在姜柏耳边,说了些什么。姜柏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命人劈出一间屋子来做临时书房,外面派人严加防守,室内则唤了心腹商讨对策。 姜柏在八仙桌边坐了,其他三位谋士并依次围着桌边坐下。左猛则站在姜柏身后,手扶跨刀站的笔直。三位读书人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今日之事的看法。 摇着羽扇的白先生,眉目寡淡,生的清瘦,瞧着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将手中羽扇摇了摇,“在下以为,近来中原与西域诸国关系紧张,更兼丽妃娘娘离奇身亡,做下此事的很有可能是桃槐国。”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样貌还要寡淡。 姜柏点点头,他也觉得桃槐嫌疑更重。只是此番作为却是颇为奇怪,他将目光挪到了坐在他左手边的年轻书生。 此人穿一件青衫,样貌俊朗,身姿笔挺,自有一番儒雅风流。正是姜柏帐下第一得力谋士,名赵冉者。他与姜柏早年相识,颇有默契,见姜柏看自己侧目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位青年男子。“冯先生怎么看?” 冯明是这里年纪最长的,最擅长行军作战,对这种事情的分析并不深入。只道,“我也觉得大抵是桃槐国,只有一事却是想不通的。他们为何要掳走二姑娘,又为何要故意引走主上的视线,误以为是匪盗所为。” 这中间有些密事,不为人知。赵冉说道,“我以为,他们混淆视听最要紧的目的便是拖延时间。世人皆知,此邙山一代的匪盗由来已久,最难剿灭。且此山匪首与朝廷也有些瓜葛,曾是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的肱骨大臣之后。之所以反叛为匪,自也是有一番故事。先帝体恤其先祖护国有功,只要他不威胁朝廷为祸一方,便对他放宽政策。如果主上真的盲目进山,很可能会被困住。属下以为,他们的目的当是圣上。” 拖住姜柏,此时皇帝的玄影军最受钳制。宫中除了禁军侍卫,真正能贴身保护皇帝的是玄影军。倘或宫中出现变故,最先能报信出来的必是玄影军。而掌握着秘密力量的姜柏,也能做出相应举措,杀入宫中。 可若是姜柏被困住,卫军的动作要比玄影军慢很多,皇帝就会很危险。 姜柏想到这,心下大惊。 “丽妃之死,可有新的进展?”姜采侧目看向白先生。 “确属中毒而亡。”白先生收了羽扇,放置在桌上。将查证的过程详尽的叙述一遍,等待姜柏下定论。 “可有她叛国的证据?”姜柏追问。 冯明道,“皇后娘娘手中有确凿证据。因后宫不得参与朝政,便将此事委与镇国公。皇帝却因此与镇国公生了嫌隙,也冷落了皇后。镇国公请辞,实则是触怒龙颜,皇帝给的台阶罢了。” 这中间除了国家利益,必定也存在后宫之争。顾后尚且年轻,且膝下皇子尚幼,必要多为自己打算。丽妃专宠,又有叛国通敌之嫌,若他日诞下一儿半女,对顾后可谓是灭顶之灾。顾家做掉丽妃的原因,可能并不是很单纯。 若只是为了丽妃,要攻进皇宫。用姜采钳制住姜柏,却是有些牵强。能牵制住姜柏最有利的人质,应该是姜子明才对。可是此刻的子明却是非常安全,已被送回了英国公府。 姜柏觉得想不通,“这里还有个问题没有梳理开。采姐儿与丽妃有何关联?” 赵冉知道许多宫中辛密,也知道那次姜采进宫的乌龙。想要开口,可到底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对于白先生,赵冉一直是持保留意见的。 姜柏对此自也知晓,只得道众人辛苦。白先生善于结交,便派他再去打探是否还有可用信息。冯明做事效率奇高,且有非常了不得的追踪能力,便派他去看看是否有留下的指引性痕迹。 待屋子里只剩下赵冉和做梦,姜柏开口,“有什么,你尽管直言。眼下救出采儿最为要紧。” 赵冉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丽妃娘娘样貌颇似二姑娘。” 姜柏惊讶的挑了挑眉。这位艳冠后宫的丽妃娘娘,真是容貌并未得人所见。众人只道她乃胡姬,胡姬的样貌多目深口阔,五官立体深邃。如何会与采姐儿这种典型中原长相相似。 赵冉自然知道姜柏的疑惑,再次确认,“属下虽未见过丽妃娘娘真容,可却见过她的画像。眉目见与二姑娘有四分相似,更确切的说,丽妃娘娘是与主上生母有三分相似。二姑娘某次入宫,曾被圣上误认。” 姜柏脸色变了变,他幼时也曾听过一些闲言碎语。都道母亲与皇帝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父母关系不好,也皆因如此。 猛然被人拿出来说,仿佛被人狠狠撕掉了体面。他是不高兴的。赵冉何其乖觉,如何不知。便又道,“眼下救姑娘要紧,自然是要透彻剖析对方的动机以及隐藏的缘由。” 姜柏沉吟片刻,“圣上此刻大病初愈,可精神并不大好,仍有些恍惚。你的意思是,此人想以采儿为诱饵,逼圣上就范。” 赵冉点头,“失而复得最怕失去。倘或圣上真的将二姑娘当成了先夫人,恐怕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哪怕是将这大齐江山拱手相让。“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误会 想得透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便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了。姜柏一拍桌案,“真是用心险恶!他既然目的在于圣上和江山,那采儿在入宫前都绝对安全。我们得先赶回宫里才对。” 赵冉起身,说道,“属下这就安排,派一路人进邙山,转移他们的视线。主上趁夜回京吧!” “好,”姜柏按住赵冉的肩膀,“这里的事情便都交由你全权负责了,我带着左猛先行回京。处理妥当后,早些与我们汇合。” “是。”赵冉拱手,躬身退出了房间。 …… 姜采被软禁在一个小院子里,每日都由阿莲娜陪伴,即便是想要出外去走走,也出不了这间小院。 大概日出日落了三个轮回,夜里姜采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这声音同往日里阿莲娜的脚步频率十分不同,衣料的摩擦声也不大熟悉。姜采躺在床上绷直了身子,透着月光朦朦胧胧的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向自己的床边移动。 那是男人无疑,阿翰达这个败类,难道真是垂涎她的美色,半夜来搞偷袭? 姜采攥紧了拳头,准备给他一拳。 男人并不知道姜采已经醒来,仍旧小心翼翼的缓步上前。才刚靠近,姜采便猛然坐直身子,趁其不备,罩着鼻子就给了一拳。 对方吃痛,捂着鼻子向后退了两步,却忍住了呼声。只觉得鼻子一直剧烈疼痛,伴随酸涩,眼泪瞬间被挤了出来。 姜采跪坐在床上,一脸戒备的看着他,双手握拳随时准备再出击。 男人被打的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来,能趁着朦胧月光看清眼前的情景。见姜采仍持战备状态,忙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做了止步求饶收拾。 姜采瞪着他,因夜里太过寂静,不自觉的用气音问道,“你做什么半夜溜进来!” 对方仍未从疼痛中缓解出来,也一样很低声的道,“自然是来救你。” 这声音和说话习惯,好熟悉。 姜采从床上跳了下来,几步上前,拉开男人的手。那张被她将鼻子打红的脸,十分熟悉,她当即便愣在原地。既惊喜又歉然,“怎么是你!” 荣演皱着鼻子,挪揄,“姑娘的力气真是不可小觑。” 眼下的荣演和姜采应是十分生疏的,她往后退了一步,表现了十分的抱歉。可嘴上去却没有道歉,“世子这样半夜闯进来,难免要被人当成歹徒。” 荣演哭笑不得,“你大哥拜托我来救你,快穿上外衣,与我走吧。” 源于前世的关系,姜采对荣演十分信任。即便她现下并不知道祁王府和英国府到底是联盟还是敌对,但是基于对荣演人品的信任,她自可判断出,他必定不会害她。况且,在外邦人面前,便是敌对也要暂且放一放才是。 姜采忙裹上外袍,将头发随意挽起,随着荣演自窗户翻了出去。 荣演一路带着姜采,仿若过无人之境一般,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从宅子的角门逃了出去。 门外老树旁,立着一匹骏马。荣演拱手对姜采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冒犯,便抱着姜采跃上了马背。 姜采未来得及反应,骏马已急速奔驰。耳边有清风穿过,她紧紧抓着马鞍前端,唯恐自己掉下马去。 荣演也十分绅士,并未同姜采同坐马鞍,而是错后坐在马背上。双臂将姜采护在怀里,却并不触碰姜采。 此事已是宵禁,城内早已无人。荣演的马显得格外突兀。姜采侧目看向路的两侧,确定正是京城。 她竟然被阿翰达困在了京城好些天,而她大哥却一直没有找到她?! 荣演并未送姜采回到英国府,反而是带她回了祁王府。 角门处,早有小厮等候,见荣演来,忙牵过马来。给两位主子行礼,荣演道,“我要准备的房间可准备好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一切都按世子的吩咐准备妥当了。”一面说,一面偷眼打量姜采。 这样姜采有些不适应。她侧头看向荣演,“世子为何待我回祁王府,而不是送我回英国府?” 荣演挥挥手命小厮先走,而后低声道,“此刻英国府回不去。” “为何?”姜采觉得似有不祥之感。 荣演也不瞒她,“有人状告英国公通敌卖国,此时英国府已被查封。” “什么?”姜采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不必担心,圣上自知英国公是蒙冤受屈,眼下也不过做做样子。查封贵府时,你既不在府内,圣上也未追究,这些日子,就暂且先住在弊府吧。”荣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姜采入门。 姜采福了福身,“多谢世子搭救,那便要叨扰世子了。” 荣演笑道,“姑娘客气了。” 二人一并向院内走,姜采心下惴惴不安,“父亲既被冤枉犯下重罪,眼下可已多爵削位?两位兄长是否也受牵连,家中女眷又如何?” “姑娘放心,国公爷如今只是被软禁而已。其余人都未被牵连,只是不准出府,诸事照旧。” 姜采蹙眉,皇帝这是在唱哪一出? 她不明白今日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是隐约觉得似乎与阿翰达有关。她想要问,却不好开口。 荣演将她送到一个小院内,便有小丫鬟上前来迎。荣演对姜采道,“这些日子怕是要委屈姑娘住在此处,且暂时不能与外界接触。我会想办法送姜兄来与你见面。” 姜采行礼,“世子太过客气,多谢世子搭救。这些日子怕是要给世子添麻烦才是。” 荣演又客气一番,便嘱咐小丫鬟好好照料姜采。便要转身离开,姜采忽而唤住他。 荣演转身,询问看向姜采。 姜采非常抱歉道,“那个……方才在秀园,委实对不住世子。您的鼻子……” 经她一提醒,荣演便觉鼻子又有些酸疼,不自觉的揉了揉鼻梁。想想方才情景,忍不住笑道,“不妨事,上些药便好了。” 姜采仍旧很不好意思的赔笑。 一旁的小丫鬟却是瞪大了眼睛。秀园……秀园里面住的不都是那种姑娘?世子爷和这位姑娘……鼻子……为什么撞到了鼻子?这是什么玩法?那小丫头偷眼打量姜采,见她眉目清丽异常,再想想世子爷的英俊伟岸,脸上爬上了一朵红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祁王妃 早在荣演第一次回王府布置一切的时候,便有眼线将一切告知了祁王妃。 此时虽然已至深夜,祁王妃仍然端坐在正厅内,连连打着哈欠等着荣演。 荣演被人引着进了正房,见母亲穿着一件褚红色绣富贵缠枝海棠花纹的对襟长褂,强撑着精神靠在软榻上。顿觉有些头疼。 他上前给母亲行礼问安,照规矩,将双手放于膝上乖乖坐好,等候垂训。 祁王妃生的圆圆脸盘,慈眉善目,因为保养极好,虽上了年纪眼角微有细纹,可肤质和肤色却是极好。瞧着,便是一副和气富贵的样子,可其实,人脾气暴躁的很。 打荣演一进门,她就特别想抄起手边的玲珑汤茶盖碗撇在儿子脸上。可瞧着那张生的十分好看的脸又有点下不去手,心里默念三次我生的、我生的、我生的,方才渐渐消了怒火。 此刻见荣演乖巧的像个小男孩一样坐在自己下首,心里头倒是舒坦了许多。挥挥手把屋里也困的东倒西歪的丫鬟、仆妇遣散下去。清了清嗓子,道,“如今你真是越发出息了。镇日里已公务繁忙为由,竟是大半年未曾回府,眼下更是了不得回了府竟然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来给母亲请安。更更了不得的是,还往家里头偷偷带姑娘。你说为娘的是该夸赞你,还是该打你一顿!” 荣演嘴角抽了抽,仍然做乖巧状,并不回话,只将头垂的很低,用来表示自己觉得“羞愧”。心里却在嘀咕,到底是哪个笨蛋做事这么愚蠢,竟然让祁王妃抓住了马脚。回头真应该好好踢几脚。 祁王妃见荣演似闷葫芦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是个泼辣直爽性子,凡事都喜欢直来直去。我骂你,你跟我回吵最好。若是一声不吭,反倒有些要了她的命。可巧了,祁王和她生的这俩儿子都是这幅脾气秉性,任凭你怎么叫骂踢打,我就是一声不吭。 祁王妃觉得自己困意已经全消了下去,所有的气血都往脑门拱。“你如今也是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为娘的不是不理解你,也在你房里放了不少丫头。可你素日里却是一个不碰,洁身自好的了不得。做娘的应该高兴,儿子品性高洁。可原你主意大的,瞧不上为娘安排的丫头,非要去外面寻些不三不四的丫头偷偷带回府里。你若是喜欢,纳了做妾也没什么要紧。可总也得等完了大婚之后,由你媳妇做主吧!从前,日日念着昭儿谁也不娶。闹的人尽皆知,满城风雨。如今你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给你说了门亲事,还没过礼,你就给我闹出这一档子事儿。你到底还要不要为娘的抱孙子了?”说到这似乎觉得那里不对,又补充道,“你到底让我不让我抱嫡孙了!” 荣演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看祁王妃。“父亲又给儿子说亲了?” 他的关注点明显跑偏,可祁王妃却恰恰被他带跑偏了。“没错,平西王府的小郡主。” 平西王,是朝廷四大异姓王之一。因平叛西北战乱有功,被封了异姓王爷,更分封驻地。可为了防止诸侯割据,其子均养于京中王府。说的好听是皇恩浩荡,其实不过是压住做质子罢了。 与平西王联姻,瞧着有些古怪。 祁王妃是从不过问朝中诸事的,祁王说什么,她便听从。儿女亲事上,也无非是私下打探一下对方人品、样貌,若无太大差池,绝不提出异议。 “儿子听闻,那为小郡主刁蛮任性。曾经打伤、打残过许多上门求亲的高门贵子。儿子有些惜命。”荣演很巧妙的拒绝了。 祁王妃对此也是特意打探一番的,“你说这些,还不是那些哥儿都入不得小郡主的眼。我儿这般人品样貌如何会被她嫌弃了?再不济,倘或她当真要与你较量,以你的伸手总不至于吃亏。虽然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打女人,可也不能让女人打!” 一想到小郡主有可能会瞧不上自己儿子,祁王妃竟然有些生气。转而又想到今天的主题,强拉回话题,问道,“你今天带回来的姑娘,要怎么办?反正我告诉你,倘或要那小郡主知道了,可没有好结果。” “娘的意思是,她会闹着退婚?”荣演一脸认真又带了些惧怕似的看向祁王妃。 “还没定亲呢,是担心订不上亲!”祁王妃纠正儿子。这说亲可是有严格程序的,这傻小子对此竟然是一点不了解。祁王妃想要顺便给儿子科普一下定亲的程序。 荣演见母亲似是想要继续絮叨,忙打岔道,“娘,时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今日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操心了。” “……”祁王妃要说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强自镇定缓了一口气。“那你带回来的那丫头,明日带来给娘瞧瞧。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屋子里也没有一个妥帖人。你若当真喜欢她,娘做主先给放在你屋子里也未为不可。只是,你不要闹的太过格。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行有庶长子的。” 荣演最佩服的就是母亲的脑补功力,很是尴尬的笑了笑。“她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未见过母亲这等有品级的王妃,恐怕会害怕。” “怕什么,既是你喜欢的,娘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只要不是那起子不存好心思的狐狸精,娘都会好好待她的。我不管,你明日若是不叫她来见我,我就自己闯进去瞧她。倒时候打她个措手不及,我倒要看看是她胆子小不敢见我,还是你存了什么心思不肯叫我瞧她。”祁王妃任性起来,仍旧像个小女孩啊。 荣演揉了揉眉心,“娘,您先别急,儿子总要跟她说一说,要她有个准备。” 祁王妃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手掩双唇打了一个哈欠。荣演见她似要起身,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祁王妃就着儿子的搀扶起身,“我身子乏了,要早些睡了。”一面说着,一面轻轻锤了儿子一下。“全是你这小孽障,我一把年纪了,还要熬着夜操心你的婚事。明日,你好好与那姑娘说,早些来叫我瞧瞧。” 荣演受着母亲的绣花拳,非常恭顺的垂首站在一侧,连连躬身行礼,“是,是,都是儿子不孝,儿子让母亲操劳了。母亲早些安置,睡的好,才能面色红润气色好,瞧着才美丽。” “哎呦,今日睡的这般晚,可是要长皱纹了。”祁王妃抑郁的用双手撑着眼角,似是要抚平眼角皱纹一般。又侧目横了儿子一眼,“都是你这孽障,若是明天醒来我发现脸上多了皱纹,便要拿你问罪!” “是,儿子知罪。”荣演躬身,哄劝着母亲。“明日儿子便派人来给母亲送上好的燕窝和羊乳,再去寻一些天山灵芝和冰肌玉骨膏。保准不让母亲脸上生出皱纹来。” 想到这些美容圣品,祁王妃便觉得心情稍霁。回头用手指点了点儿子,“你可莫要忘了,也赶快回去睡吧。瞧瞧你,眼底一片淤青。不知道的以为你这混小子镇日里鬼混,耗费了精元。还不赶紧给我回去养好了身体,早些让我抱孙子!你们兄弟真是,没一个要我省心的……” 祁王妃一面絮絮叨叨数落着,一面进了内室。荣演目送母亲进屋,便退出了房间。 小厮荣旺等在门口,有些忐忑的看着荣演,小眼神里写满了心虚和不安。 荣演瞄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抬腿就照着他小腿踢了一脚,“又是你这厮走露的风声!”力道不重,口气也不严厉。 荣旺单腿跳起,揉着被踢的小腿,一脸赖皮相。“小的也不是有心的,是王妃娘娘威逼利诱的……爷,您也知道,小的就那么点心思,看见秋月姐姐就什么都忘了。” 秋月是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同荣旺年龄相仿。 荣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荣旺一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荣旺挠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小的还不如狗熊呢。” 荣演被他气笑了,荣旺能成为荣演的贴身小厮,自然是因为他为人精明有原则。透露给祁王妃一些不重要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更何况,他带姜采回府,本也不是他一人的主意。背后还有祁王呢。到底是祁王妃管着家,多了个姑娘,她是早晚要知道的。若是一本正经的和她谈论政局,她一定非常的郁闷和警觉,却倒不如要她有点别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姜采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有些被冒犯。 想到这荣演又伸手照着荣旺的额头来了一个暴栗,“你去跟姜姑娘说,看姜姑娘不打死你!” 荣旺揉着被打的额头,一步三颠的跟在荣演身后。“小的瞧着姜姑娘再是美丽和善不过的了,如何会跟小的发脾气?再说,客居别府,见见女主人也不打紧。人家到底是大家小姐,才不会那么不通情达理呢。世子您不会是觉得这事儿不好跟姑娘说,就推给小的了吧。凡事难事儿都应该主子打头啊,您怎么能这么推卸责任推给小的呢。若是推给小的也成,您总得给小的赏个荷包吧!” 纵然是素日里极其严肃的荣演,也实在是受不了荣旺的聒噪。一句话也未说,抑郁的扶额快步离开了。 跟这小子多带一分钟都会拉低智商! 当然,嘴上油嘴滑舌,推卸责任的荣旺,还是将这个艰难的差事自己揽了下来。算是“将功补过”吧。毕竟他们世子爷荣演,不大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跟漂亮女人。听说漂亮女人一般脾气都有些古怪。以前的宁远侯夫人,那就是典型的脾气古怪女人。动不动就在世子爷面前耀武扬威,她指东世子爷不敢向西。目测这位姜姑娘的姿容,在顾昭之上,恐怕嚣张的气焰也得在其之上。 荣旺横着一颗心,颇为悲壮的去见了姜采。 姜采连续折腾了多日,也明显有些睡眠不足。又因着身边伺候的人更换了,她的许多喜欢新人并不知晓,主仆磨合的也不大好。 姜采的头有些晕晕沉沉的,听荣旺道,“姑娘,小的是世子爷身边的小旺子,特意奉了世子爷的命来探望姑娘。问问姑娘住的可还习惯,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 姜采揉着太阳穴,“多谢世子关爱,有劳小哥儿跑着一趟。一切都好,在贵府叨扰,本该我去拜谢主人才是。” “哎呀,姑娘真是太客气了。”荣旺陪着笑脸,然后将话锋一转。“我家王妃素日里最是好客,倘若知道姑娘住在府上,必定极为欢喜,或请姑娘去吃茶小坐,或是来亲自探望姑娘。” 姜采嘴角抽了抽。这话中的含义,该是祁王妃已经知道了姜采住进了祁王府,作为客人,她理应去摆放女主人才对。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姜采有些拿不准,又道,“昨夜里入府太晚了,恐怕王妃已经睡下了罢。眼下时辰还早,不知王妃的起居习惯未敢贸然前行。” 荣旺最是机敏不过的,如何听不懂姜采话中询问之意。忙道,“王妃惦念世子,昨夜里一直未睡,与世子见过面后方才睡下。素日里府上庶务繁忙,皆由王妃一人打理,每日里晨正便已经分理完当日事务了。” 姜采点头,“今日有劳小哥了,既是这般,便请小哥捎个话,就说我在贵府叨扰,万望拜见王妃娘娘。” 荣旺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给姑娘传话。” 姜采身无分文,想要打点这位机灵的小厮也是囊中羞涩。只叫一旁分来伺候她的丫鬟若云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客客气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自家王妃的八卦天性,若云最是了解。看着姜采略微表示有些同情。这位姑娘貌似是秀园里带回来的,虽然行为举止皆是大家风范,可那样的出身,王妃定然不喜。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看 继顾昭之后,荣演就没近过女色。当然,有顾昭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算不得近女色。这么多年,儿子一门心思只念着顾昭,祁王妃心里头是很不自在的。这分明就是耽误了荣演的人生。可是顾昭年纪轻轻就死了,她那股恨意就平白无故的没有地方宣泄了。 如今乍然听闻荣演带了个秀园的姑娘回来,祁王妃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终于又有心上人,肯做个正常的男人了。忧的是,此人出身并非良家,做个妾都有点掉祁王府的架子。 祁王妃虽然一把年纪,可被丈夫和儿子保护的极好,内心里仍然一派天真烂漫。她忧虑紧张的一夜没有睡好。听见荣旺来回话,说姜采要来拜访自己,竟比姜采还要紧张几分。 连梳妆打扮都要特意想一想,怎么能既彰显身份,又不显得刻板严厉。她又想震慑住这小狐狸精不要乱来,又怕把自己儿子的心上人吓跑。一个早晨都忙碌的不得了。 直到见到姜采那一瞬间,她悬着的心才算平了下来。 姜采穿了一件莲青色绣缠枝海棠斜襟小褂,乳白色百褶裙边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裙角缀着成色极好的珍珠。堕马髻上只简单的插着一直羊脂玉步摇,素雅清丽,眉目宛然。没一点市井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比之这王府里的庶出女孩仍然要矜贵几分。再细细瞧那眉目,生的极美,却艳而不俗并不张扬。 她端庄的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恭敬又矜持,瞧着便叫人心生喜欢。荣演这小子,算他有眼光。 祁王妃笑吟吟的看着姜采,问道,“姑娘可有小字?” 姜采以为祁王妃知道自己的身份,因其为人亲切方才询问乳名。便很大方告知,“小字阿峥。” 祁王妃颇感意外,“可是峥嵘的峥?” “正是。”姜采点头。 “真是好寓意。”祁王妃赞道。又细细打量一番姜采,心道这位姑娘必定是出身富贵,后家道中落,方才沦落到秀园。想想又觉得可怜,更生了几分怜爱之意。柔声询问,”在这里可住得惯吗?演哥儿这个混账,还骗着我不让知道带你入府了,寻了那么偏僻的院落给你住。” 姜采有些惊讶。这和她记忆中的祁王妃有些不一样。祁王妃每次见到顾昭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她本就脾气不好,这般细声细气的时候几乎没见过。 难道因为姜采生的好,就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姜采一面感叹容貌的力量,一面道,“王妃娘娘太客气了,本是在贵府叨扰,已让我很是不好意思了。” “叨扰什么,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是可以的,全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祁王妃十分豪迈,又问姜采,“瞧姑娘举止文雅,必定是自幼读书吧?” 英国府虽然是武将出身,可都这么多代了,已经文治天下了,她作为贵女,怎么可能不读书?而且姜采的祖母是大长公主,家中的师资力量十分雄厚啊。祁王妃这话问的有些蹊跷啊。姜采觉得诧异,可仍旧客气的回了,“只读了四书、五经、女戒等,略识些字罢了。” 熟读四书,精通女戒,便是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了。况且但凡这般回话的,基本都是闺秀们谦虚谦虚罢了。这位阿峥姑娘,想来也是可以吟诗作赋对对子的。 知书达理的姑娘,要不是家门不幸,做妾真是可惜了。祁王妃略带同情的看着姜采,又多了几分怜悯和欣赏。作为一个称职的母亲,祁王妃觉得自己有权知道这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可如果直接问,姑娘又不好说自己出身秀园。便婉转道,“姑娘与演哥儿是何时相识的啊。” 姜采其实忘了……荣演似乎生来便与自己相识了一番。她想不起来了,便随口道,“曾在府上见过一次。” 原来是来过祁王府的,却怎么没见过?祁王妃一面笑着点头,一面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姜采。怪不得方才一见面,便觉得这孩子面善眼熟的狠。开始以为是那个府上的姑娘,女眷走动时见过,如今看来,许是在自己府上见过没注意也未可知。 祁王妃觉得和姜采的这次会面很是愉快,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姜采便告辞。 祁王妃有些兴奋,拉着身边的管事妈妈姓邹的,说道,“我瞧着这姑娘委实不错,原还担心是个狐媚子。如今瞧着,却是个大方得体的。日后便是纳进房里,也出不了什么差池。” 邹妈妈端了一碗热茶递给祁王妃,“王妃,您没瞧出来,那姑娘是谁么?” “谁啊?”祁王妃浑不在意的抿了一口茶。 “那是英国府的二姑娘啊!” “噗……”祁王妃一口热茶,喷了对面的邹妈妈一头一脸。她忙抽出帕子来递给邹妈妈要她擦擦,自己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那是采姐儿????” 邹妈妈一面忙着擦身上,一面点头。“正是姜二姑娘啊。” “我天哪,我怎么一点没瞧出来?去年才见过的,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说怎么觉得分外眼熟。”一面说着,又一面想了想姜采的音容笑貌。“眉眼却是这幅眉眼,可神态却怎么全不相同了呢?” 邹妈妈其实也是十分好奇的,这位姜二姑娘素来同安庆郡主交好,也常来府上走动,可因着懦弱胆小,很少到祁王妃面前请安。在安庆旁边也是畏畏缩缩,十分胆小的样子。可今日瞧着,却是落落大方的。 祁王妃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怕不是生的极像的两个人吧,这阿峥姑娘是从秀园来的,那是什么地方。姜家的姑娘去那里做什么?况且现在英国公待罪停职,好端端的,演哥儿与他们车上瓜葛做什么?” 邹妈妈也觉得奇怪,可那姑娘却是姜采无意啊。她也担忧,此事会给祁王府带来祸端。便对王妃道,“王妃,若不然等世子回来,还是再细细询问一番吧。倘或真是姜家姑娘,这么住在府上总归不合礼数。” 第一百五十章 折磨 祁王妃抑郁扶额,“哎呦,这个孽障呦。竟给她老娘找事情!好端端的把姜家的姑娘带回家做什么?倘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平西王府的亲事可不就要黄了。” 邹妈妈也是忧心忡忡。 主仆二人正面面相觑,只见窗外晃过一个人影。祁王绕过窗下,挑了帘子进门。“什么事情要黄了?” 祁王未换朝服,神采奕奕,瞧着心情不错。祁王妃见着丈夫,似是瞧见了主心骨。忙将荣演私自带了姜采回府的事情说了,祁王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哈哈笑道,“怎么,镇日里不是吵着儿子不找媳妇,如今带回来个姑娘,你竟不高兴了?” “哎呦,王爷,这可不是闹的,关系着人家姑娘的清誉呢。”祁王妃紧张的不行,瞧着祁王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来气。 祁王脾气极好,呵呵笑着安抚妻子。“是英国公拜托我们照顾女儿几日。他们府上如今有难,没的让孩子回去受罪的。” “王爷也不怕自己受了牵连。”祁王妃抱怨的努努嘴,亲自倒了一碗茶递给祁王。 祁王接了茶,仍旧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兄弟。没的他落难了,我袖手旁观的道理。这些年虽是碍着母妃的关系我们两府走动极少,可到底是自家人。” 祁王妃眉毛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她嫁进来就没跟婆婆在一起住过,那位住在宫里的姜太妃对她来说就是个称呼。姜氏一族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族谱上的寥寥几笔。 从前梁氏活着的时候还好,两家走动还算频繁,后来的秦氏,她是一个眼睛都瞧不上,横竖她就是个纵横的性子,不理她也未为不可。 想想住在府上的姜采,祁王妃就一个头两个大。想不通的事情她素来都是撇在一旁不想,干脆将话题转移了。“王爷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皇上体恤,放我假了。自明日起,可不去早朝了。”祁王似是十分惬意,身子往后一仰,双手叠加拖着后脑,十分悠闲自在。 祁王妃却觉得这有些蹊跷啊,“皇上做什么放王爷的假,难不成你又惹皇上生气了?” 这两兄弟镇日里不是吵就是闹,虽是感情极好,可那位到底九五之尊,天恩难测啊! 瞧着祁王妃一脸担忧的样子,祁王起了戏谑之心。“因着替英国公说了几句好话,皇兄恼了我,也将我遣回家中闭门思过了。” 祁王妃张大了嘴,一脸惶恐。伸手去拍祁王,“哎呦呦,我就说,王爷这脾气什么时候改一改呦。镇日里就和皇上唱反调,哪里有你这样做臣子的呦。” 祁王抓着祁王妃的手,仍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我镇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好容易闲下来,多在家里陪陪夫人不好吗?” 当着这么多的人这么说,祁王妃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嗔怪的瞪了祁王一眼,低声道,“你个老不正经的!” 祁王心情大好,呵呵笑道,“这些日子朝中不太平,这王府里也不见得能太平。我怕夫人一人在家应付不来,特意前来支援。” 祁王妃虽然性子憨直,一把年纪还保存着少女感。但却并不是真的蠢笨,自然明白是朝中出了问题。见祁王这样乐观的状态,自己也不能添堵,虽然有些忧心,面上却不显,“王爷当我是担不起家的啊!” “自然不是。”祁王道,收了脸上的笑容。“安庆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她到底身份有些特殊,你不好管束。我这个做父亲的,少不得要好好疏导她一番。若叫她一味的这般放纵无知,却是对不住她死去的爹娘了!” 祁王妃也敛了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我没有教好,才让她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如今我已是没脸去见顾家人了……” 祁王安慰似的拍了拍祁王妃的手,“安庆的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近些日子只紧着照顾姜家的姑娘吧。这孩子也是怪可怜见,自外祖父家回京,一路上多遇险境。” 什么险境?祁王妃委实好奇,可瞧着祁王的样子,似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也顾自忍住了好奇。 …… 阿翰达发现姜采不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人是追不回来的,他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没法实施。他愤恨的将手狠狠砸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雕花大条案上,指关节处生生磕出了血痕。侍女兮夜在一旁瞧着,只觉得心里跟着一紧。忙抽出帕子,上前,道“少主息怒!” “我真是小瞧了荣演!”阿翰达伸手,让兮夜为自己包扎。神色阴郁,“这次竟又让他得逞了。” “少主,您为何一定要利用那姜家姑娘?要寻那皇帝老儿报仇,只冲进去杀了他便是,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兮夜瞧着主子痛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十分痛苦。自从宁远侯夫人和公主相继去世后,少主就性情大变。如今真是行事越来越诡异了。 阿翰达皱着眉,“痛痛快快的去死,真是太便宜他了。也该让他尝一尝,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受折磨的这种苦。” 兮夜不明白,“那姜姑娘与皇帝有何瓜葛?” 阿翰达唇角勾笑,“你知道他为何喜欢阿丽?” 兮夜摇头,阿翰达又道“因为阿丽那双眼和他最爱的女人生的一模一样。” 兮夜自打第一次见到姜采,便觉她生了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如今听阿翰达一说,她恍然大悟。好多想不通的事情似乎瞬间便想通了。 “如今的姜采,正同三十年前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阿翰达似是隐忍着某种恨意,又好像很快就能看见恨意宣泄后的快感。神色有些边关莫测。 兮夜并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故事,但却知道丽妃惨死中原,并不是传闻中的病逝,而是另有起因。阿翰达要为妹妹报仇,也要为桃槐寻回尊严,这无可厚非。她只知道要追随着阿翰达,“少主,不若属下现在就去将姜采夺回来!” “不必,”阿翰达摆了摆手,“当荣演知道,姜采身体里藏着谁的灵魂时,恐怕会更有意思。比起折磨皇帝老儿,我更想折磨荣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又见妙音 当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并且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时,人难免会有些焦躁不安。饶是姜采经过两世纷乱,此刻也难免心中惶恐。 已经是住在祁王府的第四天了,除了那日见过祁王妃一面以后,便就再没见过。与荣演有男女大防,更是不得多见。身边伺候的也只有若云一个丫头,她从不多言,即便是姜采问什么,也概以不知回答。 这日天清气朗,姜采提出,要去园子里逛逛。世子将人请来以客相待,虽不常来探望,可却好吃好玩的不停供应,显见对其也是极为上心的。看王妃的样子,似也是极喜欢的。对于姜采的要求,若云自然是不可能拒绝了。便搀扶着姜采,往王府花园里逛去。 荣演似是能探析姜采内心一般,她这边方一出门,那边便派了荣旺来相邀。 荣旺给姜采行了个礼,满脸堆笑,“姑娘,世子请您园中流锦亭内一聚。” 姜采是颇为惊讶的,荣演政务繁忙,鲜少在府。此刻应也在衙门忙碌才是,今日却怎么有空闲在家里。 见姜采似有迟疑,荣旺以为她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爱惜自己名声。又道,“咱们府上的流锦亭景色别致,四周通透。” 意思是那亭子没什么隐蔽的,众人来了皆去。姜采如何听不懂这话,笑道,“劳烦小哥儿带路了。” 荣旺喏了一声,欢欢喜喜引着姜采去了。 那流锦亭临水而建,四周有屏扇围拢,此时乃是夏季,所有屏扇都大开,姜采和荣演隔着桌案而坐。外面的人能将里面的情景瞧的清清楚楚,可却因着水声,十步开外便听不见谈话内容了。 厅内镇着冰碗子,一旁的小炉子上又咕噜咕噜烧着热水。水开了泡好一壶茶后,荣旺将一众伺候的仆妇、丫鬟都隔了二十步开外。 姜采看着冰碗和热水,颇觉奇怪。却见荣演已经顾自斟了一碗花茶递给姜采,“虽是酷暑难耐,却也不好吃生冷的东西,没得伤了脾胃。姑娘还是喝些热茶吧。” 他语调平平,却是温和细腻。姜采心里头突然有点生气,原本以为他从前只是对顾昭这么好,却没想到丫是对哪个姑娘都这么体贴入微。“谢谢世子了,世子真是个体贴细心的人。” 荣演笑笑,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快,将话题岔开来。嘘寒问暖一番后,姜采单刀直入,“世子今日叫我来,恐并非只是品茶赏景吧。” “只是品茶而已。”荣演语气轻松,没有半点想要谈正经事的状态。 姜采眯着眼睛看他,“却不知世子有如此雅兴。” 荣演笑意温和,看向姜采。“我答应了姜兄要好好照看姑娘,这些日子却因政务繁忙未来得及探望姑娘。今日正好闲下来,也该尽尽宾主之宜。到底是客居别府,姑娘恐是多有不便。” “还好还好,”姜采道,“只是这般住在府上却是与理不合。还望世子将英国府诸事告知于我。” 荣演抿了抿唇,“国公府的事情,是要案,只大理寺卿程大人接手,了解情况。余下人等皆不可过多询问。姑娘住在这里,实则是怕阿翰达不依不饶。” 提起阿翰达姜采方才想起来,不由好奇问道,“我一直颇为好奇,也一直想不明白,阿翰达为何要将我掳走。” 荣演也无奈摇头,“这恐怕只有他自己能说的清楚了。姜兄将你托付与我,我要做的就是不让阿翰达见到你。所以,即便你心中存有疑虑,甚至很想问清楚,我都会阻拦你。” 姜采惊讶的抬头看向荣演,他现在已经这么出神入化了吗?怎么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尴尬的笑了笑,“世子真是说笑了,我一介女流,何故关心朝政?若非无意被卷入纷争,我可能至今也不知阿翰达为何许人也。” 荣演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很是敷衍的点头。见姜采似乎要暴起理论,忙转移话题。“这茶喝着可还顺口?” 按道理姜采和荣演应该不熟悉才对,并且两人也相差了七八岁,姜采应该拿出些对大哥哥的敬仰来。她只得稍微收敛,点了点头,“花茶最要紧的就是香甜,我又恰好更喜甜一些,却是极好的。” 荣演抿唇微笑,又亲自斟了一碗给姜采。虽是极热的天,两杯热茶下去姜采却并未有汗意。荣演少不得又道,“从前有位故友,也是极喜欢果茶的甜香味道。每每煎煮花茶时,都要特意吩咐了多加些糖来。可待喝茶时,又极喜欢差的清苦。她有些胃寒,便是酷暑也不肯吃一点凉的东西。从前我总笑她娇气,后来才知,她是体质虚寒。若能多加调理,兴许如今仍能在世也未可知。” 这位故友,说的正是顾昭。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顾昭自幼体质虚寒,却极爱逞强。荣演不知女孩子畏寒是身体虚弱,更不知女孩子最怕寒凉,见顾昭那般畏惧寒冷,大夏天里还要喝热茶,便常取笑她娇气。顾昭也是个犟脾气,最不喜被人看扁,每次与荣演在一处时,便要逞强吃些凉茶和冰镇着的水果。以至于后来,体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嫁人之后,也是经过一番调理,方才有了身孕。能生下长生,也的确是耗尽了体力。 姜采眸光微动,这傻小子,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何还是耿耿于怀。“若是世子爷的这位故友在天有灵,知道世子到现在仍旧如此挂怀她,必定心中极为感动。却也是极为懊恼的。” “为何懊恼?”荣演抬头,看着姜采,目光温柔且小心。似乎若再用力,眼前的人便会不见了似的。 “她已经不在了,自然是希望你不要一直挂念着她。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世子与她必定深情,这样的两个人,便就是阴阳永相隔,也希望彼此都好。你希望她来世无忧无虑,她希望你今生幸福美满。若你一直挂念着她,而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心中必然懊恼的。”这是顾昭曾经想要和荣演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话。 情深缘浅最磨人。 不管当年是何原因,两人走散了,终究就是走散了。顾昭能够藏住心底的情谊,好好生活。荣演也该放下执念,拥抱自己的人生。 若是两人都不放手,这份感情,就变的非常的不值得。 荣演却是抿唇笑了,“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她性子很跋扈的,兴许希望我就是这样一辈子不忘她呢。” 姜采哽住,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回话。这该死的,竟在背地里说她跋扈吗?! 荣演见她一副天真样子,忍俊不禁。两人又说笑片刻,荣演便将姜采送回了房间。 “世子,您不是瞧上那姜家姑娘了吧。”荣旺素来和荣演亲厚,跟在他身后,毫无顾忌的问出口。 荣演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走在前面,看着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阳光,唇角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姜兄说他这妹妹素来胆子极小,又最爱依赖人的,总是要多关心关心,方才对得起姜兄的嘱托。” 可明显,世子有些调戏人家姑娘。荣旺撇了撇嘴,在荣演身后做了个鬼脸。“您现在这是口是心非。” 荣演不理他,仍旧慢慢向前走。 荣旺在后面小碎步跟着,“爷,今日秦侧妃家的那位表姑娘,又来府上了。小的听秋月姐姐说,她极讨王妃娘娘的欢心呢。” “那个送荷包给我的秦姑娘?”荣演努力想了想,方才记起来荣旺口中说的秦侧妃家的表姑娘是谁。 荣旺点头,“正是那位姑娘。” 荣演到了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已经看的很清,也看的很开。随意摆摆手,“随她去吧,母亲喜欢,要她多陪母亲说说话也好。自打安庆出了事儿以后,她那里的确冷清了些。” 荣旺还想再说些什么,见荣演似乎全没有半点兴趣,便也不好开口。 …… 祁王妃的屋子里,正摆了桌子摸叶子牌。 祁王除了正室王妃外,令有两位侧妃,今日陪在身边的正是左都御史秦大人的妹妹,秦侧妃。外加上她那玲珑心肝,机灵面庞的侄女秦妙音。 祁王妃赢了个钵满盆满,秦侧妃略略有些不服气,还想再开几局捞回来。秦妙音却是十分有颜色的端了几碗珍珠羊乳羹来,“这热气腾腾的珍珠羊乳羹才刚出锅,趁热吃了最是滋补养颜。王妃娘娘和姑母也玩了好一会的叶子牌了,不若休息休息,尝尝妙音的手艺,用一碗羊乳羹吧。” 祁王妃很是高兴,将手头的叶子牌都仍在了桌上。伸手去拉秦侧妃,“瞧瞧,你这侄女真是个妙人儿,比我养的几个丫头不知强多少倍呢。” 秦侧妃脸上陪着笑容,心里头却对秦妙音颇有微词了。可她到底在内宅混迹多年,秦妙音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侄女,自不会在祁王妃面前拆了她的台。遂笑呵呵的扶着祁王妃的手,一并往偏厅的小茶桌旁走过去。两人按着位分坐下。 二奶奶田氏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叶子牌都收了,并吩咐人端了净手的水盆和毛巾。伺候着祁王妃和秦侧妃净了手,凑趣道,“若叫几位出了阁的姑娘听见母亲这么说,不知要掉几盆的金豆子呢。” 祁王妃哈哈笑道,“我家丫头可都不是小气的,没的为了几句夸赞就淌眼抹泪。秦家姑娘确实讨人喜欢,倘或她们还未出门子,必定也会和她成为好姐妹的。” 秦妙音佯装害羞的低垂了头,“王妃娘娘谬赞了,妙儿不过是会做几样吃食,擅长调制一些养颜膏罢了。” 一面说着,一面将盛着珍珠羊乳羹玲珑汤茶盅碗双手奉给祁王妃。田氏见秦侧妃脸色微微有些不愉快,忙也亲自端了一碗递给她。 祁王妃用瓷勺舀了一勺,细细品了一口。口感滑腻,味道香而不腻,也没有羊乳的膻味。少不得夸赞道,“真真是好手艺,竟没有一点膻腥味,反倒皆是乳香。”一面说,一面抬头看向秦妙音。“秦姑娘真是好巧的手艺。” 秦妙音说了一些客气话,瞧着恭顺贤良的很。 田氏仍在一旁凑趣,“秦姑娘这羊乳是怎么做的,可能教教我。我也好给母亲做一碗,讨讨母亲欢心。” 祁王妃佯装生气的横她一眼,“瞧瞧,瞧瞧,我就她这一个媳妇。日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待女儿还要珍贵几分。如今瞧着,我对旁人好些,便就眼红了。” 田氏嘟嘴,“眼瞧着,就要失宠了,还能不眼红嘛!母亲如今满眼都是秦家妹妹的好了,儿媳倍感危机啊!” 祁王妃被逗的哈哈大笑,一旁秦侧妃道,“王妃娘娘是见一个,爱一个。前几日见了姜家的姑娘,也是喜欢的不得了。镇日里跟我没边儿的夸人家如何美貌有才情,如何行止有度大家风范。” 秦妙音眉心微微一跳,不着痕迹道,“姜家姑娘?说的可是英国公府上的姑娘?” “正是。”祁王妃点了点头。 因知道秦氏与英国府是姻亲,那秦氏与秦侧妃乃是亲姊妹。祁王妃便毫无顾忌,开口道。她虽然厌恶秦氏,但秦侧妃却翻不出什么风浪,此番话说出来却也没什么要紧。 谁知秦妙音却心里头当做了算计,又问道,“不知娘娘见的是姜家哪位姑娘?” 秦氏所出秦淮,与秦妙音乃是表姊妹。祁王妃自以为她是在询问此事,便道,“是先夫人梁氏所出的二姑娘,采姐儿。”言毕又将姜采花儿一般的夸赞了一遍。 秦妙音听的颇为不自在,面上却笑吟吟道,“我与采儿妹妹素日里相交甚好,只近日她去了登州外祖家,却是多日未曾见过了。” 祁王妃最喜热闹,听闻秦妙音与姜采相交甚好,便忘了姜采住在府上乃是秘密,忙派人去将姜采叫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扮猪吃老虎 来传话的小丫头一走,姜采心里头便一阵郁愤。这秦妙音还真是阴魂不散,两世都与她这般没完没了的纠缠。 若云不知姜采心中所想,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便私以为是不喜见客。便劝道,“天气这般好,姑娘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没的总闷在屋子里,反没了精神。” 这几日相处下来,若云为人忠厚体贴,稳妥持重更在碧丝之上,很是得姜采的喜欢。见她这般劝自己,姜采便点了点头,“只是许久未见这位秦家姑娘,忽而听闻她要见我,颇觉意外罢了。” 若云听姜采的口气,似是不大喜欢这位秦家姑娘。素日里秦妙音来府上走动颇多,很能讨主子们喜欢。可对她们这些下人,却不大客气。有些表里不一。 姜采看起来有些冷淡,不大巴结主子们,对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却很是宽宥,必是心地极好的。这般推测下来,两人必定不是一类人,素日里也不见得如何交好。那位秦姑娘,怕是别有居心呢。 “姑娘若是不喜见她,自可推脱不见的。您是世子的客人,本也不是家中女眷,便是王妃请您,以身体不适推脱也未尝不可。咱家王妃为人和善,断不会在意的。”若云是真心实意替姜采考虑。 姜采见她这般,心里很是熨帖。“那就打发人给王妃娘娘回个话吧,只说我今日有些乏累,实是撑不起精神来见客了。” “喏。”若云唱了一生喏,转身便去找人回话。 再回来时,姜采已经将发髻半散下来,懒洋洋的窝在了软榻上。瞧着脸上却是带着倦容,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秦姑娘也总来王府走动吗?”姜采漫不经心的问着,声音轻软,似乎只是在和若云说家常。 若云端了一碗热茶递给姜采,轻轻点了点头。“是呢,因是秦侧妃嫡亲的侄女,所以走动较多。” 姜采点点头,“她也是我们家夫人的侄女,也常往我们府上去,曾在我们府上小住了些日子。” 若云颇觉惊讶,忽然明白了姜采为何打散头发做疲惫状。“姑娘是觉得,秦姑娘回来探望您?” “嗯。”姜采点头。 这便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外面便道秦姑娘来了。 若云看了姜采一眼,心里默默赞佩。 秦妙音还是装扮精致,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见到姜采也似故友重逢一样,嘘寒问暖。姜采虽然厌烦她这老套的手段,却仍旧漫不经心的对付着。她说一句,姜采回一句,一来二去,也似故友聊天。 可秦妙音,却没姜采那样的好耐力。她是有目的的,如何能一直闲聊。她四下打量过姜采的房间,一应摆设都是极新的,好似特意为她准备过的一样。便是这茶具,也都是成色上好的汝窑。整个英国府都陷入了困境,姜淮更是在被抓回去后,生死未卜。可瞧瞧姜采那一副优渥舒适的样子,她心里便隐隐有些不自在。 “想不到你我姊妹如此有缘,便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祁王府,我们也能遇见。只是不知,妹妹为何有家不回,要住在祁王府?我听闻,妹妹与宁远侯关系匪浅,为何没有去宁远侯府,反倒住进了祁王府?不知妹妹可知道祁王世子同宁远侯当年的过节?” 姜采轻轻笑到,“秦姐姐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我听着,你这问题哪一个都不需要我回答,你似是心里头都有答案了呢。你既心里已有了计较,何须再费周章问询我呢?你想的是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人都是信自己想的,不信事实真相。” 听了这番话,一旁若云心中暗道一声好。那秦姑娘句句咄咄逼人,句句让人难堪,每个问题都是极难回答的,却不想姑娘非但没有回答,还看似客气的回怼了回去。瞧秦妙音那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便觉得十分过瘾。 姜采笑吟吟的看着秦妙音,秦妙音脸色变了几变,仍将话题扯回来,“你年纪还小,大概并不知道祁王世子和宁远侯当年的过往。不若我来与你说说……” “我不喜听人是非,更不爱打探旁人隐私。既是当年事,如今拿出来说又有什么意思。”不等秦妙音说完,姜采便出言打断了她。“姐姐这般喜欢道人长短,若叫秦家老太太知晓了,不知作何感想。” 身为大家闺秀,背地里议论是非,这是极其没有家教的表现。 秦妙音有些起了怒意,“你为何不敢听?可是知道自己与当年的宁远侯先夫人顾昭一样,不守妇道,引人相争!”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点。若云在一旁涨红了脸,要出言替姜采辩驳。 姜采挥手拦住了她,仍旧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着秦妙音。“这话我却是有些听不懂了。顾夫人与我何干,又何来相争之言?” 秦妙音冷哼,“采妹妹这张脸生的真美,有人为了你甘愿断了一双腿,有人为了你甘愿受人指摘。” 姜采如何不知秦妙音所指何人,毫不在意笑笑。“你今日来看我,便为了与我说这些?” “不是。”秦妙音道,“原本我与柏哥哥能成一段佳缘,皆因你从中作梗。如今你休想要破坏我与世子的关系。” 姜采反问,”怎么,你与世子定亲了?” 秦妙音冷笑,“这与你何干?” 姜采耸耸肩,“今日多谢你来探望我,若是瞧够了,还请你回去多歇歇罢。” 这是下逐客令了?秦妙音今日来原本是要给姜采一个下马威的。二人之间已经不至于保持什么表面和平了。可被姜采这么下了面子,她还是心理很不自在的。一面起身,一面道,“做人不要太嚣张,英国府已经倒了,没有父兄的支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姜采十分不赞同的摇摇头,“我虽知道你这是气话,可到底也算亲戚一场。总也得纠正一二。其一,我从不与人攀比,没有我好你不好之说。其二,倘若真的比较,人该对比的皆应是人品和作为。你我到底谁高谁低,自有公断。你今日来假借探望我之名,做出这般欺凌我之事,委实不是大家小姐做派。今日也没有他人,我自不会将你所作所为宣扬出去。可他日,你若因着心里某些无端揣测找我麻烦,我可不是能忍得了委屈的人。到时候你若是受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可别怨我今日没有提醒你。”姜采将这番话说完后,挥了挥手,“若云,送客吧。他日若是秦姑娘再来探访,一概不见。” 若云得令,上前客气的请秦妙音出去。 秦妙音不可置信的瞪着姜采,全然想不到她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撕破脸。可偏偏她的语气十分客气,话语中又抓不出错处,完全不能同她翻脸。 秦妙音觉得胸口似被人砸了一块巨石,十分的不畅快。狠狠瞪了姜采一眼,甩袖走了。 …… 祁王妃的屋子里众人早就散了,独独留下了祁王妃和邹妈妈两个人。因摸了许久的叶子牌,又说了好一会的话,她有些乏累。歪在芙蓉软榻上,微微合了眼睛。邹妈妈拿着团扇,在一旁轻轻一下一下的摇着。 祁王妃闭着眼睛,神色闲散。“你瞧着,那秦家的妙音姑娘如何?” 邹妈妈想着素日里祁王妃待秦妙音的样子,虽心里不大喜欢她,却仍迎合着道,“人和气又漂亮,行事有妥帖。奴婢私下里也打听过,说是极得秦家老太太的欢心呢。” “哦?”祁王妃缓缓睁开眼睛,还是那副和气的样子。“你也就喜欢她的?” 邹妈妈有些尴尬的笑笑。她跟在祁王妃身边多年,是极了解她的脾气秉性的。瞧着心无城府,可这么多年王府里形形色色各类人等都能叫她收拾的妥妥帖帖,偌大的王府打理的仅仅有条自然不是一般人。性子憨直是有,可若说毫无城府,却不现实。邹妈妈心思飞转,“奴婢瞧着,王妃是极喜欢的。” “是啊。”祁王妃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机灵会讨人欢心,自是极喜欢的。我听说,她曾经送过演哥儿一个自己绣的荷包?” 王妃真是眼线众多啊。秦妙音这事做的其实有些唐突,邹妈妈有些摸不准祁王妃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模棱两可道,“奴婢倒是有幸瞧见过,绣工是极好的。” “是呢?”祁王妃就着邹妈妈的搀扶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引枕上。挪揄道,“却能称得上是技高人胆大了?” 邹妈妈抓住这句话音领悟了祁王妃的意图。本着做心腹的本分,她其实也该提醒祁王妃,秦妙音并非善类的。可祁王妃这人素来不大在意这些,又怕自己说了反讨主子厌烦。如今既听出了祁王妃话中含义,少不得道,“却是胆子极大了。好在咱们府上,除了世子爷,另几位为婚配的哥儿都年纪尚幼。世子的性子,又不大近女色的。” 祁王妃性子活络,又爱八卦。少不得要跟邹妈妈八卦一番,“我之前听说,这位秦姑娘是极想嫁入英国府的,却不知那姜家的老太太为何瞧不上,几次三番的打了回去。又有传闻说,秦家那断了腿的少爷,之所以断腿,皆是因轻薄了姜家二姑娘。叫英国府生生打折了双腿。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出了那阵传闻以后,秦侧妃便常引着侄女儿来我们府上走动了?” 邹妈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并十分赞佩祁王妃的八卦能力。一个堂堂王妃,竟然知道的京中小道消息,比她这个应该打探消息的管事妈妈消息还灵通,她真是有些惭愧呀。 为了弥补打探消息这项工作上的欠缺,邹妈妈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替祁王妃分析问题。“王妃这么一说,似乎正是。原本这位秦姑娘和秦侧妃并不亲厚,反倒是用英国公夫人更亲厚些。如今想来,空是因为瞧不上侧妃娘娘这侧的身份,宁可去巴结正头夫人,事后行不通了,又想起了自己这位姑母。” “瞧瞧,多缜密的心思。”祁王妃啧啧出声,又是钦佩又是轻蔑。“我其实并不喜欢她。嘴里抹蜜的人,心苦。你瞧瞧素日里那秦侧妃如何行事的,她的侄女能好到哪里去。当年她如何会嫁给王爷?哼哼,还不是用了阴渍手段。如今又想着让侄女故技重施,找个帮手入府,好稳固自己的位置。” 邹妈妈对秦侧妃一直颇有微词。姚侧妃多年卧病在床,其实与秦侧妃手段阴狠有一定关系。 祁王妃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鹬蚌相争,无非是知道秦侧妃越是翻云搅雨,越不得祁王喜爱。而那个“温柔贤惠”的姚侧妃倒下去,才真的对祁王妃没有了威胁。安庆在各种纵容之下犯了大错,对姚侧妃的打击更重。祁王将这一切的罪责,都扣在了秦侧妃身上。与她越发的疏远。 一个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妾,能做的只有抱紧主母。祁王妃不动声色的抽掉了秦侧妃的核心竞争,然后安稳的做着主母之位。大风大浪走过来,如何能在秦妙音这小阴沟里翻船? 邹妈妈连连点头,“王妃说的极是。如今王妃故意让秦姑娘去见姜姑娘。可是判定了两人有过节?” “嗯。”祁王妃点头,“姜姑娘生的貌美,又出身显贵。哪个年轻姑娘瞧见了,都会当做敌人一般看待,唯恐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她住在我们府上,又言明是演哥儿的客人。那秦姑娘势必多想。二人本有积怨,如此一来,谁知那秦姑娘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做什么。” 这招姑息养奸,转移矛盾,做的妙啊!邹妈妈不无钦佩的看着祁王妃。心里默默给秦妙音点了蜡。但是想想无辜的姜采,又有点于心不忍。“可姜姑娘到底有些无辜。” 祁王妃横了邹妈妈一眼,“你如今却怎么瞧人也有走眼的时候。我瞧着那丫头,心里头厉害的紧呢。家里乱成一团,都能问问的住在咱们府上,可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败落 荣演自姜采处离开后,径直往书房走去。一推门,便见一紫衣少年,负手站在书架前,仰头在书架上寻找什么。 听的后面有响动,转过身来,光线打在脸上,更显几分俊朗。他往前迎着荣演走过去。“你是不是陪姜姑娘陪得太久了?” 语气中颇有戏谑之意。 荣演命人将门关严,顾自在紫檀木大桌案旁边坐下,“原本想多坐一会,又怕你等的太着急。” 梁奕与荣演隔桌而坐,“我拿来的东西,可真够治罪宁远侯了。你迟迟未动,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荣演往身后的椅背靠过去,“瞧着,我不像你的上官,反而是你的下属。” 梁奕横他一眼,态度随意。“我们不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吗?你给我银子,我替你办事。” “你我是效忠朝廷。”荣演纠正他。 “你知道我没那么忠君爱国,不过是觉得这差事刺激罢了。”梁奕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看着荣演。 荣演知道他虽看似放荡不羁,内心里却极有正义感的。将忠君爱国放在嘴上的人,也未必都真如他们所言。比如如今被牵连出来的镇北王和平西王。“你现在颇有私心,为何盯着宁远侯不放。” “他调戏我表妹。”梁奕说的极其轻松。 荣演眉心一跳,看向梁奕的目光沉了沉。“他调戏姜姑娘?” 听说也让安庆郡主有了身孕。梁奕以为,荣演一瞬间的不高兴,是因为安庆郡主。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想以公谋私不行吗?” “行!”荣演回答很干脆,“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是引出镇北王和平西王的诱饵。如今英国公隐忍不发,为的是一举歼灭这两个不安分的老家伙。倘或我们打草惊蛇,可对不住姜家受的委屈。” “委屈吗?”梁奕挑挑眉,“圣上治他罪是假,抄他家却是真吧。这些年英国公却也是以公谋私,的了不少好处。还有其夫人秦氏串联外邦,走私情报,也都属实。单单这一个罪名,便够他株连九族了。” “这也是个定时火药,约束英国公日后为了项上人头,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荣演道,“眼下得不到圣命,我们都不可轻举妄动。宁远侯已是强弩之末,你莫要心急。” 梁奕有些不甘心的点点头。又问道,“采姐儿在这可住的习惯?” “表妹而已,做什么这般关心?”荣演反问,似是挪揄,又似追问。 “你又为何关心缘由?”梁奕直接反问,颇为犀利。 荣演笑着摇摇头,这心事基本写在脸上了,免不得苦笑。“很好。她适应能力极强,知道此处安全,也不忧心。日日吃的香,睡的好,不到日晒三竿不起床。闲着时院子里逛逛,忙着时便拉着小丫头们下棋。并不追问自家府上的太多事。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随行心里。” 梁奕笑着摇摇头。“我倒希望她能一直这么闲散开心。” …… 英国府如今已没了早前盛况,家里几乎被洗孔。老太太到底是皇帝的姑母,到底留些情面。虽是库里已被查抄空了,表面却仍留着贵重家具摆件,好歹给英国府留了个空壳子。 突遭巨变,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一病不起,卧倒在了床榻上。戴罪的秦氏,日日在身边小心伺候汤药。 可老太太瞧见她便觉得心气郁结,病不见好,反倒加重了。英国公索性让秦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自己披甲上阵。看房子,试汤药,日夜不合眼的在老太太跟前照顾。 知道老太太最放心不下姜采,便每日都要拎出哪个没了祖母守孝不嫁的孩子,最后多么可怜的典型事例来激励老太太。 老太太听的心惊肉跳,连连灌了几碗药,人也渐渐精神起来。 一日睡醒后,便问,“采姐儿呢?” “还在她外祖母家里头住着呢,一家人都待她极好的。母亲放心吧。”英国公这善意的谎言,说的很圆。 老太太点点头,就着英国公的手用了一碗糯米羹。自觉精神好了不少,又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变故。可怜她小小年纪,频频遭受打击。和奕哥儿的婚事,若能订就定下吧。到底是自家外孙女,梁家也是厚道人家,必不会见咱们如今落难了就疏远。” “……”英国公对此持保留意见。他是见过梁大舅的,两家的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怎么,皇帝现在都允许咱们家办喜事儿了?!” 英国公瞒住了老太太大部分事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家里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儿。别说是办喜事,人都能安然无恙的活着,有赖于英国公为皇帝出生入死,掌管了秘密差事。被抄家,其实是早晚的事,如今还算留了些体面。起码没有殃及子女。 英国公沉思了片刻,将手里头老太太用过的空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又命隔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常在身边伺候的田妈妈。开口道,“儿子给采姐儿寻了一门更好的亲事。” “……”老太太又觉得有些头疼,气若游丝哼哼道,“你……你……越发的有主意了……” 英国公做惶恐状,“儿子只是私下里有这样的想法,没得母亲的允许,自不敢私自做主的。” 老太太这才心下稍安,吐了一口气。 英国公又道,“如今咱们家这样的光景,却是因为朝局动荡。二则也是因夺嫡之争日趋激烈。儿子以为,此刻能保住咱们全府的,惟有圣上自信人的祁王。” “祁王府?据我所知,他们家没有适龄的男孩子。你要将采姐儿许给谁?”老太太皱着眉,觉得气又有点开始不顺了。 英国公有些为难,“是世子。” “咳咳咳……”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费尽力气伸手在英国公身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那祁王世子如今多大年纪了?足足比采姐儿大了十岁。他这把年纪仍不成亲,阖京城上下谁不知是因惦记那顾家姑娘。如今那顾家的姑娘没了,他心里头更是抹不去对她的念想了。你叫采姐儿嫁过去做什么?” 英国公很是惭愧的低着头,“祁王世子人品端方……” “你给我闭嘴!若不想我死,趁早消了这念头。”老太太气的只出气不进气。 英国公见母亲懂了怒,又在病中,便不敢再说话。忙在一旁替老太太顺气,一句不敢再说。 老太太经过这一气,病又重了几分。 三太太和四太太轮番上阵,彻夜伺候,仍不见有起色。 四太太连续作战三天两夜之后,实在扛不住,给了偷奸耍滑的四太太写颜色看,成功的让她上前替换了自己。 回到家,便一头栽到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三老爷瞧见媳妇明显憔悴,瘦了两圈,心里头也是疼惜的。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吃食,恰巧三太太刚刚睡醒,听到了,心里头一暖。又忙阻拦,“我不打紧,随意吃些便是了。如今咱们府上不必从前,没的铺张浪费的道理。” 三老爷见妻子这般,更觉愧疚。走到床边,扶着她坐起来。“难为你,跟了我便一直操心,如今家中还突遭变故,要同我一块过苦日子。” 三太太眼眶微红,“当时嫁给老爷也不是为了享受富贵,如今也不觉清苦。再者孩子们也都大了,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三老爷见妻子这般体贴,越发搂紧了她。“咱们府上富贵太久了,如今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富贵乡里多败儿,如今要从头开始了,他们兄弟也必定会齐心协力,少些算计了。” 三太太有些羞愧的低了头,从前她也是和大房藏着心眼,争了许久管家权的。如今秦氏犯了罪,眼瞅着就要被英国公用一纸休书打发了。四太太情绪几近崩溃,镇日惶恐,全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老太太又病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钥匙和对牌都到了三太太手里。管家权是到了她的手里,可就剩下一个空壳子的家,有什么意思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老爷似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到底有着百年基业,圣上也非无情。咱们府上,到底是有根基的。越是这时候,却是考验人的管家能力呢。” “若有起负的那一天,仍还是得大房管着。柏哥儿早晚要娶媳妇儿的。”三太太有些怅然若失。 妻子到底还是有点小家子气的,三老爷却也不恼,仍旧循循善诱。“到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事情,母亲是个明白人。你如今的辛劳她都会看在眼里,断不会委屈了你。柏哥儿也是个懂事的,如何会亏待咱们三房。眼下只有齐心协力将这府上诸事处理好了才是要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三太太点了点头,危难关头,似乎也不能太自私了。 姜栋秉持了父亲的敦厚人品,此刻想着的也是与兄弟们一起齐心协力,让英国公府不要就此衰败下去。 他寻了几次姜柏,都未寻到人影。少不得绕道去看了看姜枫。 却见姜枫将自己闷在屋里,由着两个美貌婢女伺候喝酒,一屋子靡靡之色。 姜栋瞧见了难免生气,可毕竟隔着一层血脉不好直接教训。只得呵斥着两个婢女,要她们退到一边去。 喝的醉眼朦胧的姜枫抬眼看向堂哥,微微有些不悦,“二哥这是做什么?” 姜栋上前拉起姜枫,自斟了一碗茶递给他。“你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怎么饮酒作乐。” 姜枫推开姜栋的手,不去接茶。“怎么?难道我这会儿要去学里,被人笑话吗?不能读书,又不能出门,在家里不喝酒还做什么?” “你……”姜栋被姜枫气的不轻,恨不能给他一巴掌。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嫡亲弟弟,也只能按压脾气。“不去学里,也可以自己在家读书。你这样放纵自己成何体统。” “你说的轻松。父亲被罢了官,母亲犯了重罪,姐姐又下落不明,你教我有什么心思读书!”姜枫似是将积攒已久的不痛快,一吐而净。 姜栋有些同情他,虽然秦氏咎由自取,可到底做错事的不是姜枫。他是有些拎不清而已。眼下劝他,似乎他也是听不下去的。便问道,“这些日子可看见大哥了?” 姜枫冷笑,“大哥素来与我不亲近的,我如何见过他。你若寻大哥,自别处去寻,莫来我这里。” 姜栋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正要走,却又被姜枫拉住。“二哥去哪儿?” “家去。”姜栋口气有些冷。 “你不去寻大哥?”姜枫挑眉。 “他的亲兄弟尚且不着急呢,我急什么!”姜栋手腕一转,摆脱了姜枫的拉拽。 姜枫略显惭愧,“大哥素不喜我,眼下也不会愿意我参合府里的事。原本有今日,皆因我生母……你要我如何面对大哥?” “你是你,大伯母是大伯母。”姜栋口气软了下来。“你若觉得心中愧疚,便更应该打起精神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姜枫道,“盛极一时的英国府,最终也不过如此……就算我入了仕途又能如何?倒不如拖生个女子轻松。” 姜栋颇为无奈,又听姜枫道,“且若生的好看些,命运也自好些。便如我那二姐一般,家中这般,她却顾自住在祁王府享福。昨日里,我听父亲与大哥商量,要将她嫁去祁王府呢。” “什么?”姜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把姜采嫁到祁王府? 谁都知道,祁王最受圣上倚重,若能同祁王府联姻,自可保住英国府。大伯和大哥,真的会为了利益,将采姐儿嫁去祁王府吗? 姜栋觉的,英国公和姜柏在自己心中高洁的形象,在一点一点坍塌。他奋力补救了,“你莫要胡说了,采儿如今在外祖家,如何会去祁王府。这于理不合。”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祁王 姜枫懒得和姜栋再继续言语纠缠,索性顾自又斟了一杯酒。他是瞧出来了,他们府上能最有良心的都在三房。 想到如今被压在大理寺的母亲,和被锁在闺阁的姐姐,心里就越发的烦闷起来。 …… 祁王府。 祁王下朝回来,整个人一直黑着脸。祁王妃瞧着,有些惴惴不安。一面端了一碗热茶来,一面问道,“王爷何事,如此烦忧?可是圣上又派了什么为难你的差事。” 祁王接过茶碗,侧目看向祁王妃。“这几日谁来府上做客了?” 祁王妃愣住,祁王很少盘问内宅之事。脑海中迅速将近日府上走动的各府女眷过了一遍,想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便如实答了。“都是些镇日里常走动的亲戚,唯独秦侧妃的侄女,秦家三姑娘来的多些。因是嫡亲的侄女,人又颇讨人喜欢,偶尔也留下宿着一日半日。因着王爷近来公务繁忙,便也未曾引荐。” 祁王凝眉,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可是那秦都御使的女儿?” “正是。”祁王妃回道。 “演哥儿有课在府上,可是你说与外人的?”祁王转入正题,口气有些生硬。 祁王妃深受祁王宠爱,夫妻二人素来亲昵,便是为天的丈夫,也很少和祁王妃冷脸。 乍然如此,祁王妃有些接受不了,任性的小脾气便要窜上来。可眼瞧着祁王的脸色不对,她也只能按住内心的不愉快。点头,“那秦家姑娘和姜家姑娘素来交好。” 祁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那姜家姑娘因与演哥儿有了私情而住在我们府上,眼下已经被传的满城风雨。恐怕正是秦家人传出的口风。我镇日里不喜你过问朝政,因是想要护你周全。更觉得内宅妇人,断与那朝堂争端无甚关联,如今看来,却是我偏颇了。” “王爷,这是何意……”祁王妃明显有些慌了。更觉思路有些混乱。难道自己着道了? 祁王深吸一口气,安抚住自己内心的暴躁。“这么多年,我们府上内宅安稳,本王一直以为是夫人制衡有术。” 祁王妃面上一红,心里跳的厉害。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来不着痕迹,做的极好,可却并不知道,原来一切都看在了祁王眼中。又是羞愧,又是气恼。 到底夫妻多年,祁王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头也不舒坦。可如今事态严峻,也不得不提点她一二了。 邹妈妈见祁王沉吟不语,气氛十分尴尬。便十分有眼色的将屋子里伺候的众人遣散出去,自己将门关严,守在了外面,不准人靠近。 王府的下人都极有规矩,哪怕有人内心好奇,也断不敢上前打听。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祁王开门见山。“旁的不说,你身为内宅妇人。又常与各府女眷走动,京中大半人家姑娘的人品作为你都该是十分熟悉的。更何况那秦家的姑娘更是与咱们府上沾亲带故,你与秦氏在内宅相处多年,怕是你早就将那秦家三姑娘的品性打听的一清二楚。” 祁王妃点头道是,“秦家三姑娘为人恭顺贤良,举止大方有度。” “那都是虚的,你素喜打听旁人家的内幕私事。却不知那秦家和姜家已有积怨?”祁王看着祁王妃,一寸一寸似要将她看穿。目光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礼让。 祁王妃到底是依附祁王生存的,便是有再体面的身份也不过都是丈夫给的。往日里刁蛮任性,是夫妻情趣。若是此刻拿出泼辣劲儿来,恐怕是得不到好处。只得委屈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王爷今日为何这么说,可是怀疑那秦姑娘说了什么不利于我们王府的话?” 祁王抿了抿唇,“你于内宅混迹多年,虽我们父亲恩爱,你少了许多算计,可到底也不是无知妇人。我身边只你们三个人,哪个性情如何我会不知?那秦氏素来最照顾娘家,如今长姐出了事,她更是要极力帮衬娘家。那秦府她能帮上忙的,怕是只有给侄女说个妥帖亲事了。如今我们府上能说亲的怕只有演哥儿一个,她存了什么心思,你这做了多年掌家夫人的不知?” 祁王问的如此直白露骨,一点情面不留,让祁王妃好生措手不及。想要辩驳,却拉不下来脸说瞎话,想要承认更觉得丢人。索性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双手狠狠搅着手中帕子。这幅样子,竟凭添了几分少女娇态。 祁王也曾是真心爱慕祁王妃的,虽然夫妻多年少时炙热情感已经淡了许多,可他对祁王妃仍是十分呵护与宽纵的。见她这幅慌张样子,心里也软了下来。“我若知道你会做下这糊涂事,便该早些将实情告诉你。” 祁王妃抬头看向祁王,“王爷说的是什么?” “演哥儿与姜家姑娘并无私情,你想让那秦家姑娘心生嫉妒,离了演哥儿是打错了算盘。我本是承了母妃之命,私下里帮衬一番英国府,如今被你这样一闹,人尽皆知,反倒变得被动。英国府却有其意要与我们结亲,可我仍在犹豫之中。一则,那采姐儿性情如何,到底不知。且她生的美貌异常,并不适合与人做正室妻子。你也知道演哥儿的性子,倘若真的生了情愫,怕是又会像对昭儿那般念念不忘。那丫头若是个性子好的尚可,若似妲己、褒姒一般又当如何?二则,今次英国府犯下的事情,圣上虽然有意隐瞒令其脱罪,可到底是伤筋动骨,先前的富贵荣耀已不能再有。圣上与我早年因储位之争仍有嫌隙,今次重用我无非是彰显仁德,若真心信任我,为何会让我与母妃骨肉分离。这两厢原因一凑,姜家姑娘娶不得。可如今那秦家的蠢姑娘,想借此一来败坏姜家姑娘清誉,二来破坏我们与平西王的亲事。却恰恰是帮了英国府。我们这样的人家,又确实是留人家姑娘住在府上了,难道要佯装什么也没发生,平白瞧着人家姑娘清誉受损不管?” 祁王妃听到这,整个人已经懵掉了。她自己的小聪明,竟然给自己家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她非常羞愧的垂了头,诺诺半晌道,“王爷……这……这……眼下这该如何是好。” 祁王叹了一口气,“没得办法,只得要演哥儿去圣上面前求亲。” “这……”祁王妃懊恼不已,“我虽日日愁着演哥儿的婚事,可却也不想最终竟然是这样娶了亲的呀。那姜家姑娘我瞧着人品样貌都好,可那英国公奸诈狡猾,却不是个好亲家。如今他又家道中落,如此门楣如何配得上咱们家。” “……”祁王无语的看着祁王妃,想骂她又舍不得。 这许多年,秦氏和姚氏颇有心计,处处给她挖坑。她每次都能牵制住她们取得压倒性胜利,是因她有些小手段,可归根结底是他在背后支持她啊! 一辈子都顺风顺水走下来了,却不曾想最后在一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祁王妃越想越觉得懊恼,抑制不住红了眼眶。”我岂不是害了我儿!” 祁王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那秦家姑娘到底是同姜家姑娘有过节,还是与她情同姐妹,竟给她帮了这么大的忙。你瞧着吧,过不了两日,英国公府的老太太便要来说这门亲事了。说到底那到底是我的姑母,倘若她老人家真的张口,我如何能拒绝?这可是我们祁王府的世子妃呀!” 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定了个奸臣之女啊!“我听闻英国府素来极乱,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辛密之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祁王也很郁闷的扶额,“眼下你就期盼着那姜姑娘已有了心上人,瞧不上我们演哥儿吧!” 祁王妃想了想一拍手,露出笑容来。“我曾听闻,那姜姑娘与自己的表哥定了亲的。今次她那舅舅一家又要搬来京中了,恐怕两个孩子也是早有感情的。况且……况且,不是宁远侯也极心仪她的嘛!” 憋到最后,祁王妃到底把中级八卦脱口而出。 祁王皱了皱眉,不说宁远侯还好,说道宁远侯他就恨的牙根痒痒。“那姜姑娘虽不是咱们家的女儿,可到底是个孩子,与咱们沾着亲带着顾,没的把孩子往火坑里推的。那宁远侯是什么样的人,你却不知吗?” 祁王妃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怏怏垂了头。 祁王今天瞧着她格外的不顺眼,又深吸一口气调节一下情绪。“安庆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安庆郡主自从出了那事以后,便被祁王一顿家法伺候,扔去了水月庵。如今算算日子,孩子也该有四五个月大了。 如果祁王一直不问,祁王妃是准备让安庆郡主在水月庵了此残生的。“我虽是孩子的嫡母,可到底她生母还在,又不得王爷吩咐,我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又派了许多人去水月庵伺候,照料他们母子。” 那不争气的女儿,真是从小太骄纵她了,才要她有了那样胡闹的性子,竟敢在婚前与人有了首尾!想起不争气的女儿,祁王就恨的牙根痒痒。“到底是我们祁王府的郡主,瞒着生下了孩子,没有不将母亲接回来的道理。既是个男孩子,便送远一些,找个好人家托付了,安庆接回来,寻个京城外的人家,远远嫁了吧!” 随便寻个人家嫁了,也足够让姚侧妃窝火一阵子。祁王妃应承下来,准备打起精神去办这件事。 …… 水月庵里,安庆瞧着乳母怀里一直哭闹的孩子,便觉得心里烦的紧。这小东西自打生下来,就好似一直跟她作对。日日不是啼哭就是闹,没的安静的时刻,便连小孩子该多睡的习惯他都没有。 安庆烦躁的对着乳母吼,“快将这小孽障抱的远一些,我瞧见他便恨不得掐死他!” 乳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生的有几分姿色。因家境贫寒,才刚生下孩儿不久,便为了丰厚的报酬,来给安庆的私生子做了主母。自己的孩子饿着没奶吃,瞧着这病的吃不下奶的孩子,她也觉得很是心烦。没瞧见过天底下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她虽心内颇有微词,面上却仍旧微微诺诺的将孩子抱了出去。 安庆烦躁的将桌上的茶具都推倒在地,拉着一旁的乳母齐嬷嬷道,“嬷嬷,父王为何还不派人将我接回去。难道真的就不认我了吗?” 齐嬷嬷反手抚顺这安庆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语气温和哄道,“王爷最疼郡主的,怎么可能忍心不认您呢。无非是眼下正在气头上,等消了气自然会派人来接你的。” 安庆沮丧,“这都已经一年多了……先前大哥还时长不久来探望我,可自打上次……就再没来过。” 齐嬷嬷叹了一口气,“世子……大概是有旁的事情要忙吧。” 安庆觉得十分委屈,“我本是想给大姐姐和大哥哥出口气的。我见不得那顾昭抢了大姐姐的心上人,还心安理得,我更瞧不得她抛弃了大哥,让大哥一直痛不欲生。” 齐嬷嬷对安庆郡主是又爱又恨,她轻轻拍着安庆郡主的手,“郡主,奴婢虽是个下人,可到底年岁长一些,又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郡主素日里信任奴婢,奴婢就托大和郡主说些贴心话。” “嬷嬷是我的乳母,自是极为亲厚的,没什么是我们说不得你。”安庆对齐嬷嬷十分倚重,见齐嬷嬷有话要说,也耐着性子。 很少见安庆这么听话,齐嬷嬷心里头高兴。便缓缓开口道,“郡主虽然是出于好意,想要为兄姐打抱不平,可做法却是有些偏颇了。郡主到底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当年,顾夫人并非是水性杨花抛弃了世子,多了安禾郡主的心上人。而是那宁远侯垂涎顾夫人美貌,设计得到了顾夫人,生生拆散了世子和她。先前顾夫人也是不从的。可这世界待女人多为苛刻,一个嫁了人的女人,便是不甘愿又如何?她总不能教唆世子私奔,陷他于不孝,也令家族蒙羞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猪队友 安庆郡主自认为与顾昭“积怨已久”,听见齐嬷嬷这番话,当即便变了脸色。冷笑道,“嬷嬷的意思,便是那顾夫人既有苦衷又不容易,反倒是我无故与她发难,害她惨死了。” 齐嬷嬷见安庆郡主这样子,心头一惊,忙辩解。“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感慨这时间待女人多有苛刻。” 其实安庆郡主真的已经足够幸运了,在礼教森严的大齐,未婚先孕并诞下一子,这是极其严重的过错。要浸猪笼,甚至要一杯毒酒刺死的。 可安庆郡主的父亲祁王十分疼爱孩子,甚至可以算是溺爱。对女儿的过错无条件以及无下限的宽容和忍让。用自己只手遮天的本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除了所有知情人士,将消息封锁,并连夜将女儿送往水月庵。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人,保着安庆郡主生下孩子,又派了诸多心腹来照看其母子二人。并殚精竭虑的为她日后的生活打算,铺路。 安庆郡主却真真只是个被父母宠坏了的熊孩子。 既不知道反省自己的错误,也不知感恩父母的不易。反而仍旧在抱怨眼下各种的不舒心和不痛快。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为人母的责任与温和。 齐嬷嬷看着安庆郡主,内心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自打安庆郡主出生以后,祁王妃便以礼数为由,将安庆郡主养在身边,对她十分宠爱纵容。纵然是有时她行差踏错,也从不责罚,凡事都纵容她,并为她善后。日子一长,便养成了她娇奢任性,胡作非为的性子。 姚侧妃每每出于严母之心管束,都会被祁王妃以慈母的姿态拦住,以“她还是个孩子,无非就是胡闹了些,年纪大些便就稳重了,何必拘着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是极好的”云云,轻而易举将姚侧妃挡了回去。 祁王妃温柔体贴,姚侧妃凶神恶煞,两厢一对比,安庆郡主越发讨厌身份卑微的生母,有时候恨不能自己压根不是姚侧妃所出,而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所出嫡女。 十几年里成功离间了安庆郡主和姚侧妃母女的感情,并非常隐蔽的毁掉了情敌的孩子。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祁王妃稳住正位,拿住了权柄,并成功的毁掉了姚侧妃的孩子们,取得了压倒式胜利。 如今姚侧妃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安庆郡主生下私生子关在水月庵,不可谓不惨。 齐嬷嬷再次叹了一口气,想起祁王妃,便觉得脊背发凉。 祁王吩咐了祁王妃要替安庆郡主寻一门妥帖亲事,祁王妃自然要奋力好好准备。 奄奄一息的姚侧妃听了这消息,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旁伺候的心腹王妈妈忙上前,一面扶着她,一面在她身后塞了一个泼墨引枕。“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只管与奴婢说,奴婢一定尽心极力去办。” 姚侧妃瘦弱枯槁,脸色苍白。虽还能瞧得见五官明艳,却全没有了生机和活力。她有气无力的咳了咳,“王妃如今定然是想要将安庆嫁的远远的,越是偏僻贫苦的地方,越是得她欢心。我儿多年受她挑拨,从不与我亲近,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眼瞧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再也不能眼睁睁见她后半辈子吃苦了。她是锦绣堆里长的的,哪里知道生活疾苦。性子又是这般骄纵。倘或是随便远嫁了,可想那日子该过的如何艰辛?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她后半生艰难。王妃不叫我好过,那我也给她填填堵,让她手忙脚乱些,免得精力过多去作践我的孩儿!” 说到这,姚侧妃嘴角露出一抹嘲笑来。“当年安禾远嫁,她自是知道是我做了手脚,从此以后便与我撕破了脸。如今一步一步害的我儿如此。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最清楚,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便就与她再搏这一回吧!” 王妈妈见姚侧妃这般殚精竭虑,又见她面容枯槁,再思及太医所言,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娘,您别说这丧气话。您还年轻呢,只要好好调理,病一定会好的。郡主和四爷年纪都还小,您得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绵延子嗣啊!” 姚侧妃笑着摇摇头,“恐怕我没这个福气了。四儿到底是个小爷,又读书上进,日后无论如何都能顶天立地,我自不担心她。可安庆却不行。”想起女儿,姚侧妃便觉得内心一阵抑郁难忍,长长舒了一口气。挑眸看向王妈妈,“你说,英国府的二姑娘住在咱们府上可当真?” “当真。”王妈妈道,是王妃娘娘亲口说的。如今在府上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人家知道了。” 姚侧妃冷笑,“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秦侧妃频繁待秦妙音来王府走动,姚侧妃虽不与他们走动,却也将其内里原因猜的一清二楚。祁王妃惯常装娇憨老实,拿别人当枪或是靶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今她以为搬出来姜采转移注意力,让秦妙音和姜采争的头破血流,最后两败俱伤,她好趁机为荣演准备其他婚事。可却不问问,荣演为何要将姜采引进王府。这背后到底有没有政治原因。就这样大张旗鼓的放出消息,恐怕是给英国公和祁王惹来了不少麻烦。 她既然这样,不若再推她一把,将事情闹的更乱更大。 “奴婢听闻,王爷回来因为这事儿发了好一顿脾气呢。”王妈妈低声道。 “如今英国公因通敌一事被牵连,他叱咤朝堂多年,做事素来阴狠,多少人等着瞧他败落。眼下,正是危难关头。王爷自是不想同英国府搅合在一起的吧。便就是两人真的暗下联盟,也只是暗下,并不想要世人知晓。王妃这样一闹,恐怕王爷早朝堂之上也很为难。”姚侧妃垂下眼眸,掩住眸中一丝讥笑。“王妃什么都好,可惜不懂朝政。过去我总想不通,王爷如此信赖王妃,却怎么从不与她说朝堂之事,不许她打听,更不许过问。从前,我以为王爷是与她貌合神离。可这许多年过来,我才知道,那是王爷对她的爱护。一个女人,心思越单纯,活的越快乐。可惜,王妃却并非是个安于现状的女人。王爷的这份呵护,反倒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姚侧妃的语气中,掩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一些酸涩。 她当年是极其爱慕祁王风姿,方才嫁给他的。可祁王对她一直只有礼待,没有恩爱。都说荣家出情种,不论一生妻妾多少,心里都只能装的下一个人。 她从前就是爱慕他这样的专一,却不知他的专一若不是为了自己,当真是一种凌迟与煎熬。 王爷是个好人,可对自己不爱的人,真的太残忍了。姚侧妃说了这半天的话,已然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不住的咳嗽起来。一旁的王妈妈忙端了一碗热茶来,“娘娘,您喝口茶,歇一歇吧。有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嗯。”姚侧妃接过茶点了点头,“你跟着我这许多年,没过了一天舒坦日子。原以为把你从娘家带来,脱了那魔窟,日后我们主仆都是好日子,却不想,不过是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若当年放了你出府,如今你家的显哥儿大概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说起夭折的孩子,王妈妈红了眼眶。“娘娘,奴婢自小就跟在娘娘身边。承蒙娘娘不弃,方才有命活到今日。我儿显哥儿……福薄……怨不得人啊……” 其实王妈妈的儿子是死在了祁王妃与姚侧妃的争斗之中。姚侧妃提起这事儿,无非是提醒王妈妈,自己与祁王妃也有着血海深仇。 …… 姜采在祁王府住下这事儿已闹的沸沸扬扬,姜老太太知道信儿的时候,气的砸碎了几套茶碗。 “好端端的,把自家的女儿扔去别人家做什么?难道你如今就连子女都保不住了吗!”老太太怒斥英国公。 英国公垂首站在堂上,一动不敢动。 老太太继续冷哼,“你当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歪心思?你真是了不得,堂堂七尺男儿,竟拿着儿女婚事去算计前程。你趁早把这个心思给我收了,明日我亲去祁王府将采姐儿接回来!” 英国公见老太太是真的怒了,便也不好再瞒着。将众人都撵了出去,央求老太太。“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孝,惹的母亲不高兴。可如今,儿子是真没的法子庇护采姐儿,方才求助了王爷。” 老太太皱着眉,虽是暴怒,却仍有理智。英国公虽然有事做事自私,可他是朝廷重臣,断没有昏聩无能一说。他便是有用女儿换安稳的想法,也断然不会不顾名声做的这么明显。更何况,祁王何等人?是在有夺嫡之嫌的情况下,仍能活下来受圣上倚重的人。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糊里糊涂的让采姐儿进了自己的府。 老太太因是关心则乱,一时上了火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英国公,“你说说,倒有什么内情。” 英国公似有为难之色,沉吟半晌后,方才道。“采姐儿在归京途中,被桃槐人掳走了。” “什么?”老太太大惊,“桃槐人为何掳我家采姐儿?难道……”老太太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捂住嘴,不敢说出口。 老太太是什么出身,什么见识。英国公知道母亲必定已经猜中要害,便点了点头,“母亲猜的不错,华儿在宫中多受顾后照顾,自是与顾后一条心。那丽妃娘娘不仅仅危及的是顾后地位,也威胁了华儿母子安危。况且她本非普通后妃,而是桃槐细作。” 老太太震惊不已。虽然曾听闻有女子为细作往他国后宫中探得机密的事儿,可她却未曾见过。更没想过,天下平定多年的大齐后宫竟也藏着这样的后妃。“有证据?” 英国公点头,“证据确凿。可皇上被丽妃娘娘迷了心智,根本不听顾后所言。最终也是出于无奈,才暗下杀手。后来,又经过多方彻查,原来当初圣上病重失魂,皆因丽妃娘娘用了桃槐秘术。” 听到这,老太太已经觉得自己的思路跟不上趟了。“桃槐秘术?” 英国公点头,“这秘术之所以能施展开来,皆因丽妃知道圣上有个心结。此结便是……” 英国公有些说不出口,可老太太却是心知肚明。略一思索后,“那桃槐人抓了采姐儿,难道因采姐儿和她娘生的极象?他们想借此击垮圣上?!” “据儿子与祁王的揣测,大抵如此。我们府上被卷入通敌案,怕也是那秦氏着了桃槐人的道。眼下府上动乱,儿子调不动人护卫周全,采姐儿若是回府,恐怕出不了半日便又被那桃槐人掳走。迫于无奈,才求助祁王府庇护。”英国公惭愧的低了头。 老太太是皇族之人,自然知道祁王手中掌握着什么力量。因自己误会了儿子,心里微微有些惭愧。可没有当娘的和儿子道歉的道理,她轻轻咳了咳,仍旧板着脸。“便是如此,你也该早些与我说。我自会想办法,保住采姐儿的清誉。” 英国公也很郁闷,并没有想到祁王府会有这样一个猪队友的存在。 老太太又问,“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英国公道,“眼下要将秦氏的暗自办理妥当了,才能想日后如何。咱们家的孩子们多受此牵连,日后必定亲事与前途艰难。采姐儿那,祁王世子却是个好人选……” 老太太揉着太阳穴,“荣家子孙我最是了解,演哥儿不行!他心里有了人,这辈子断不会待别人好了。” “可……” “若是梁家的哥儿也不行,自可再另谋亲事。”老太太打断英国公。“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若再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一生漫长,何其煎熬。” 第一百五十六章 疯狂 祁王一直担心姜老太太会为了孙女的清誉,亲自上门提亲。可等了许多日子,连秦氏的案子都结了,姜老太太仍然没有一点动静。他反倒是觉得有些心虚。 祁王妃也一直提心吊胆,原来不知姜采身份时觉得极好,可如今却生怕儿子真就娶了她。日日旁敲侧击,扰的荣演不胜其扰,索性干脆不在回府。 姜采也在若云的口中得知了坊间对她的传闻,她表现的很淡漠,若云却怕她想不开,一直劝慰。“姑娘,您别往心里去。京城里头就是这样的,太太、小姐们镇日里闲来无事,自是要论人长短的。” “嗯。”姜采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所谓谣言止于智者,这世上聪明人比傻子多,这些风言风语总会平息。况且,她们口中所言之事,我并没有做过,便没什么好恼怒的。反而是那些真的被人撕开面具,将秘密昭之于众的人因为心虚才要做出一副正义嘴脸,去维护自己。” 若云似是听出了其中隐含之意,颇有几分惊讶。虽然极力恪守本分不去非议,可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好奇心盛。又见姜采素日随和,便少不得忐忑道,“因着礼部尚书家的徐四姑娘无意中说了几句秦三姑娘有些巴结姜世子,还说她曾经有意想给宁远侯做填房,与好些男人都往来过密,秦姑娘和徐四姑娘大打出手了。” 姜采颇为吃惊,“大打出手是什么意思?” 见姜采感兴趣,若云便也来了精神。“前日户部尚书家姑娘生辰会,徐四姑娘和秦姑娘都去了,两人一见面秦姑娘就和徐姑娘吵了起来,后来还动手打了徐姑娘。” 姜采凝眉,“徐家百年书香世家,诗书传家。我与徐姑娘也相识,她为人素来谦和不善言谈,鲜少背后私论旁人是非。便是有人闲谈说起,她也会避开。” 若云点头,“姑娘说的没错,其实旁观者都知道,此事与徐姑娘并无多大关联。无非是素日里常往来的几位姑娘说些闲言碎语,秦姑娘一追究下来,她们便一概推赖到徐姑娘身上。那秦姑娘也心知肚明,不过瞧着秦姑娘素来稳重又极要颜面不会理睬她。她又素来嫉妒徐姑娘家世好,讨人喜欢,便故意恶心人家。” 分析的很到位啊,秦妙音的确嫉妒心重,又颇为好胜。姜采轻轻点了点头,对于秦妙音为人十分不齿。 “更可恨的是,她逢人便说徐姑娘加害于她,还说徐姑娘有癔病。眼下徐姑娘正是说亲的年纪,她这般恶意诋毁人家可不是要断送人家前程。”若云说到这,有些愤恨。 姜采安抚她,“你瞧,我们不是都知道是秦妙音无理取闹嘛。大家也都是这样,这些闲言碎语到底伤不到徐姑娘,反而却让众人都知晓了秦妙音此人为人险恶、无耻。” “可也有很多人附和啊,跟着秦姑娘一起说徐姑娘的不是。这事儿还闹到了徐夫人的面前,闹的很是难看。” 秦妙音如今行事竟然这般无所顾忌了?都说人越活该是越精明沉稳的,可秦妙音这却怎么不如从前了?又或者,从来姜采身份都高她一等,她不敢太过招摇?“为何要闹去徐夫人那里?” “因为徐姑娘没有理睬她,凭她发疯指摘和动手,她便觉得不痛快。竟假似好心告诉徐夫人徐姑娘得了癔症,还说徐姑娘自己说和宁远侯有了首尾。” 姜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竟做的这般荒唐?那徐夫人呢?” “自然是不理睬她,如今徐府和秦府也不走动了。旁人说起,徐夫人也只是淡淡一笑。眼下秦姑娘走到哪里都要说徐姑娘的不是,反倒要人瞧着是她有些癔病了。”若云掩不住有些厌弃。 姜采不置可否,“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啊,素日里如何为人做事,哪里藏得住,何必去争那一时口舌之快。倘或不是心中有鬼,何必做的这般难看。她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却无非要人瞧了笑话。那徐姑娘样貌较好,又颇有才情,京中爱慕者众。便是起了这些风浪,到也影响不到她什么。更何况其父乃是礼部尚书,官居一品,谁还不瞧她父亲薄面。秦姑娘以为自己也是公侯伯府出身,可父亲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翻不出风浪。随她去闹吧。” 若云点头,其实特别想告诉姜采秦妙音是如何恶言重伤她的。可想到如今英国府的情况,又不好开口。只盼着荣演能有所耳闻,替姜采撑腰。 有所耳闻的荣演,其实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倒是梁奕坐不住,去寻了荣演。“今日你是不是该回府了?” “为什么?”荣演又将手中书册翻了一页,目光并未离开书册。 “我要去看表妹。”梁奕伸手将他手中书册夺了下来,拍在桌案上,有些不满的看他。 荣演看看被拍乱的书册,皱眉,“我可是你的上官。” “又不是你发俸禄!”梁奕不服。 荣演忍不住笑道,“可我掌握你的生杀大权。” “闭嘴,带我去祁王府,看我表妹。”不等他话说完,梁奕粗暴打断他。 荣演耸耸肩,“见你表妹做什么。” “有人这样恶意中伤她,她必定十分不开心。”梁奕道,“我自然是去哄哄她。” 荣演撇撇嘴,“做掉中伤她的人,釜底抽薪就是了,安慰她有什么用?你今日哄好了,明日那人又给她添堵,她还不是一样不开心。” 梁奕似有所悟。荣演又道,“不过,你表妹不会知道有人中伤她的,谣言到不了她的耳朵。如果有天她知道了,必定也是因为大家无人相信谣言,当笑话讲给她听。” 梁奕觉得似乎也有道理。转头问道,“你要不要娶我表妹?” “嗯?”荣演不妨他问,有些诧异。 “所有传言都在说你们有了私情,如今已经使我表妹名誉受损了。”梁奕很不高兴,目光灼灼盯着荣演。 荣演目光闪了一下,“你表妹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幽会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梁奕叹了一口气。姜采再如何坚强隐忍,也不过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希望有人保护。她之所以这般强悍,兴许只是因为没人疼而已。 荣演看着梁奕,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不胜唏嘘。“这世上有个非常奇妙的规律。越是家世显赫,容貌出众的人越遭人非议。她既得了万般荣耀,就也该受这利剑之痛。这是定律,无人能逃。” 梁奕蹙眉,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反倒露出几分怅然,“这世上总有人让你觉得似月光皎洁,不该被浸染。” 荣演笑着摇摇头,“英国公若不将女儿许给你,你们又着实两情相悦,不若私奔吧。我提供后续保障补给。” 梁奕哈哈笑道,“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上官,”说着便起身,掩藏眼底一丝落寞。“替我照顾好表妹,明日我便往漠北去了。” 荣演点头,“放心吧,万事小心。” “啰嗦……”梁奕转身,背对着荣演挥了挥手。 迎着光,梁奕的背影让人有些看不清,门合上的一瞬间,荣演也起身,吩咐小厮荣旺,“去被马,回府。” 荣旺连声应着,忙不迭去准备。 姜采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头发只随意梳了一个高髻,盘腿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正在对着一盘棋局发难。若云在一旁瞧着,干着急。想催,却又怕扰乱姜采的思路,惹她不高兴。 来传话的荣旺一旁瞧着,对姜采的作为颇有些微词。若云将他拉了出去,小声道,“姑娘素日里下棋就是这般的,我虽不懂,却知道那棋局是极难破的。眼下世子爷还得会功夫才回来,等一等再告诉姑娘也不迟。” 荣旺不耐烦的撇撇嘴,“世子好不容易回府一趟,不陪王妃娘娘,专程来看姜姑娘的。” 若云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我就说,姜姑娘这般容貌品行,世子爷定是喜欢的。” 荣旺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喜欢一个人只看容貌的?” 若云被他一掐,脸上漫上一层红晕。又惊又羞的捂着脸,“那不然呢?你又懂什么?” 荣旺见她样子,也知自己唐突,清了清嗓子。“世子常说,爱一个人不仅只看皮囊,更注重灵魂。” 若云似懂非懂,荣旺又道,“善良的姑娘,笨一点也无妨。” 若云皱眉,荣旺又揪了一下她的发髻,“像你这么笨的除外!”不等若云反应,便一下跳开,“你快点告诉姜姑娘,世子爷晚上要请她用膳的。” 若云本想挥手去锤他,见他跑的快,空空挥了挥拳头,跺跺脚,扭头进去。 姜采正破了棋局,听见了外面的对话。看着若云似笑非笑,若云却不以为然,见姜采终于不再下棋,开心道,“姑娘,世子今日回府,特意邀请姑娘用膳呢。” 听起来好像金屋藏娇,姜采要日日苦等荣演临幸一样。姜采忍不住失笑,挪虞若云。“方才我听荣旺说,喜欢善良但笨的女孩。” 若云有些没跟上姜采的思路,迟疑片刻。道,“荣旺素喜胡言,姑娘莫要理她。谁会喜欢笨的人。奴婢原是王妃房里的丫头,因不够机灵一直都在三等不得上升。好些个一起的姊妹,如今都是有品级的大丫头,能独当一面了。” 姜采抿唇笑着,伸手示意若云倒杯茶来。“这和你聪明还是笨有什么关系?你无非是没这个心思罢了。那荣旺说的笨,怕是再说,你常听不懂他话中含义吧。” 若云蹙眉,“他镇日里没个正经,有什么含义?姑娘,您快些梳洗打扮吧,世子就要回来了。” 姜采饮了茶,将茶碗放在一旁,懒洋洋起身。“有什么好打扮的,换一件能见人的外衫便是。今日世子为何回府?” “奴婢不知啊。”若兰一面说着,一面忙不迭去替姜采挑衣服。 这边方才折腾完,那边荣演便进了门。对于收容自己的男主人,姜采还是十分客气的。起身行了礼。 荣演恪守礼节,伸手虚扶了一把。“这些日子府衙忙碌,未来得及探望姑娘,近日可还好?” “多谢世子挂怀,一切都好。”姜采将上座让给荣演,又吩咐若云上茶。 “梁兄近日有差在身,离开京城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多照顾姑娘。原是想今日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姑娘喜欢的小菜,陪姑娘小酌几杯。可回来的路上,瞧着外面秋高气爽,天气甚是怡人,便在怀江上租了一只船,请姑娘临江赏月。”荣演道。 好久没出门,姜采有些动心。“这恐怕太麻烦世子了。” “不防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荣演笑呵呵道,“那姑娘就准备一下,荣某在外等着。”一面说着一面起身。 姜采欠了欠身,“有劳世子了。” 将荣演送了出去,姜采便在若云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服,并戴上了围帽。 …… 荣演和姜采这边方才出了门,那边秦侧妃便有些坐不住了。“怪到姐姐说那姜采瞧着是个软柿子,实则有手段的狠。世子这些年清心寡欲何时亲近过女色,如今竟亲自陪她去临江对月了。真是个厉害角色。” 一旁服侍的王妈妈劝慰,“娘娘莫要恼怒,越是这样越好呢。眼下那姜采风评极差,又这样公然同世子幽会,岂不是坐实了她水性杨花的传闻。出了这般情况,便是那英国府的老太太亲自登门,王爷也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了。” 秦侧妃蹙了蹙眉,“世子素来沉稳,断不会鲁莽行事,恐是早就想的周全,必定能全了她的名誉。到底两府沾亲带故,只道是亲戚聚会也未尝不可。”一面说着,一面陷入沉思,片刻后冷哼出声,“哼哼,两人若只是船上听曲儿、赏月、用膳,怕是无聊。叫纳福、纳禄来,去怀江边会会他们。” 王妈妈似是想到什么,一脸阴笑,连连点头,匆忙往外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外 怀江两岸鳞次栉比的小商楼,越到夜里越是热闹异常。眼下天色渐暗,两岸陆续点起灯。灯光映照在江面上,更显繁华。 姜采由人扶着下了马车,晚风柔和掀起面纱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颌。荣演正侧目看过来,他虽不好女色,却也委实被这惊鸿一瞥动容。心里忍不住笑,怪道梁奕这般痴迷。美貌,的确是很有力量的。 姜采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垂头浅笑,宛若当年模样。心里颇有几分感慨。荣演自然也不知姜采心中所想,只顾自介绍着两岸风景并出名的美食。姜采在一旁认真听着,半晌后,荣演才恍然大悟。“姑娘本也是京城人士,该也是清楚这些的。” 姜采笑道,“我虽是京城人,可到底是女眷,碍着礼数不可轻易出门。夜赏怀江,却是生平第一次。” 荣演颇为诧异,“上元节时,姑娘也不出来赏灯?” “嗯。”姜采点头,“自幼家兄管束及严,便是有人同行也不许去人多繁乱的地方。” 顾昭自幼由兄嫂抚养长大,镇国公因其自幼没有双亲对她极为溺爱和珍视。凡是多人聚集的地方必定不许她去。荣演想起这,在瞧眼前的景色,又思量姜采所言,颇有几分惆怅和悲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一旁荣旺见两位主子冷了场,忙打圆场。“咱们世子爷可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一定能保护好姑娘的!” 荣演和姜采同时笑了,一这话接的其实有些尴尬。若云一脸黑线的瞄了荣旺一眼,见他正像自己瞧来,狠狠瞪了回去。扶着姜采的手道,“太阳落了以后,江边怕是会凉,奴婢去取一件披风来给姑娘备着。” “难为你仔细。”姜采笑着点了点头。 若云行了一礼,便转身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荣旺凑到荣演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见荣演点头,便一溜烟随着若云的方向跑去。远远瞧着,若云似是很嫌弃的躲开了他,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的嬉闹开来。 十四五岁,可不正是嬉笑打闹的年纪。荣演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挪了回来,落在姜采身上,见她一脸贞静的瞧着江面,却不见少女天真,反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稳重。想来定时近日英国府突遭巨变,女孩子承受太多,被迫成熟吧。 姜采二人不知不觉中已渐渐靠近江边,临江停泊着许多画船,船头都立着一个穿着短打装扮的小厮。荣演引着姜采往其中一条略比其他船只华贵一些的船上走去。船头的小厮见荣演来,忙几步跑下来,亲自在岸边和甲板间搭了铺着织锦洋毯的板子,躬身请安。“世子爷,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就等您来呢。” 这小厮十二三岁年纪,生的机灵讨喜,且十分懂规矩。虽心里对荣演所待之客颇为好奇,却并不偷眼打量,全程恭顺的垂着眸。 荣演自口袋里摸了一把金裸子给那小厮,“今日辛苦你了,回头要荣旺请你家去吃酒。” 那小厮推辞一番后将金裸子手下,越发殷勤的道谢。荣演此时已踏上了木板,转头要伸手去拉姜采。正在此时,却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子,正巧打在了姜采的膝盖窝,十分吃痛,脚下一个不稳,人斜斜的栽倒过去。亏得荣演眼疾手快,伸手便将人拉了起来,这一番挣扎,姜采头上的围帽掉在了水里,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散了下来。如墨秀发随着夜风飘散开,自带了一股清香。虽是傍晚,却并不大黑,又兼江边繁花灯火通亮。一旁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将姜采的容貌瞧的真真切切。 一旁不乏有认识姜采的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果然是英国府的二姑娘,原是真与那祁王府的世子爷定了终身。”江边有三位穿着太学服的学生结伴,其中个子偏高的忍不住八卦,语气中略有些失望。 “却也不然,两家不也沾亲带故。如今英国府遭难,祁王照顾一下流落在外的姜二姑娘也没什么不妥。”一旁的同窗,颇有几分义正言辞。显然是对花边八卦不感兴趣,一心都在圣贤书上。 前一位太学生略有不满,用手肘怼了对另外一位同伴,“你觉得呢?这两家若当真联姻,可真是圣意难测了。” “却是生的极好啊!”另一个显然不在状态中,由衷赞叹一句。惹得同伴双双抛来白眼。 此时的姜采已恼的涨红了脸,便是再如何愚笨,也知道自己是着了道,定然是有人暗算。荣演扶她站稳,命令急忙跑过来的若云扶着姜采进舱。自己则状似无意的四下探看一圈,视线范围内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 荣旺追上来有些气喘吁吁,“小的方才瞧见了秦侧妃身边的纳福在对面的茶肆坐着。” 荣演点头,“若是侧妃手里的人倒无大碍。再多添些人手,在这附近守着吧。” 荣旺点头,主仆二人正要分别,却听身后噗通一声,荣演连忙回头,却见姜采和若云两个已经双双落入水中。 原是对方见姜采已有察觉,将目标锁定了若云,若云吃不住力往一旁栽倒,姜采原是想要将人拉上来,却奈何力气不足,反被一起拖入了水中。 虽是初秋,江水却是极凉,姜采感觉瞬间便被冻僵了一般,整个人重重向下沉去。此时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许多画面。有湖水,有姜淮,还有她自己渐渐冻僵的感觉,以及绝望。 正当她思绪越来越混乱的时候,有一双有力的打手拖住了她,将她拉出了水面。肺内瞬间呼入大量空气,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双手死死的攀住对方,唯恐再沉入水中。荣演奋力将姜采拖上了岸,很快便有婢女拿了厚披风来将姜采裹住。 岸边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姜采因整个人还处在懵的状态并未察觉。同样浑身湿透了的荣演却是不高兴了。对一旁赶来的侍卫道,“将围观的人都驱散了,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高官达人统统驱散。若有人违抗,武力解决,后果我来承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没什么,就是喜欢灌人辣椒水 侍卫领命,便有一队人横举了手中的长枪将人群隔开,不许靠近。 姜采此刻思维有些混乱,却凭着本能挣扎站起来裹紧了披风,看向荣演。荣演似是已经知晓她心中所想,点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将幕后人抓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姜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懒得说。只转身去看刚刚被救上来的若云。小女孩呛了水,正昏迷着,一旁的荣旺正在奋力抢救。 姜采一瞬间觉得特别疲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被卷入是非之中,不仅自己受苦,还要连累身边的人。她转头看向荣演,“世子所谓公道不必还我了,若找出幕后人,还请世子能让我全权处置。” 荣演不料她会这么说,颇有几分惊讶。飞快思索一番,想来此次目标是对着姜采来的,并不见得涉及朝政,大抵是后宅女子争风吃醋罢了。思及此处,便点头应了。“姑娘快些进仓吧,我命店家生了火,这就派人回府去取换洗的衣服,收拾妥当再送姑娘回去。” 姜采点头道谢,便由婢女扶着进了船舱。早有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候着,见姜采进门,忙热络的迎了上来。“姑娘受惊了,快且里头坐。奴家已打发人生了火,姑娘快去考考取暖。” 姜采抬头去看,见着妇人姿容俏丽,眉眼间风情流转,好一副漂亮皮囊。此人殷勤却不卑躬,脸上笑容和煦不见谄媚。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姜采保持一贯的友好态度,点头道,“有劳夫人。” “姑娘真是太客气,折煞奴家了。奴家不过一介民妇,哪里撑得起夫人之称。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唤我曼娘吧。”曼娘扶上姜采的手,引着她往船舱内室走去。 姜采从善如流,笑着唤了一声曼娘。 这船内布置十分精巧,一应摆设也皆十分考究。想来这船的主人定也是品味极佳之人。曼娘见姜采打量室内。便道,“世子爷是咱们这里的常客,因他最喜清净,我便独留了一艘船给世子爷。这里面所有的摆设,都是凭着世子喜好布置的。” 姜采笑着点头,不想多言。由曼娘扶着绕过了一座并蒂连鲤紫檀木大屏风,后面正放着一个盛满了热水的浴桶。 “姑娘落水身上必定湿寒,泡个热水澡去去寒罢。”曼娘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有四五个穿戴一样的小丫头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托着一样洗漱用具。 这船内外堂有可以用膳的会客厅,内堂有软榻并洗浴设备。又有这么风情万种的年轻妇人,姜采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竟暗暗有些不痛快。虽是这样,却仍旧不动声色,对曼娘客气温和道,“难为你想的周全。也请打发几个人照顾一下我那落水的丫头。” 曼娘略一迟疑,笑着应声,便转身去忙。姜采便由人伺候入浴。 且说荣演这边,正在外面处理余波。将人群驱散开,并以非常快的速度摸清了人群中都是哪府贵人。用常规手段,阻断了流言肆意的可能性。 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去接姜采时。姜采已经也收拾妥当,坐在软榻上喝姜茶驱寒。 曼娘见荣演进门,忙上前迎了,并亲自沏茶奉上。“按世子的老规矩,浓浓的碧螺春。” 荣演很自然的接了茶,看向姜采,“姑娘可有不适?” 姜采有些冷淡,“不妨事,只是方才觉得身上有些冷。多亏了曼娘周到,泡了热水澡也用了姜茶驱寒,眼下已经好多了。” 曼娘听闻姜采夸赞自己,很是礼貌的向姜采福了福。荣演却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又道,“今日是我唐突,若非我一力拉着姑娘出来逛逛也不至于如此。” “这与世子何干?若是今日没有出门,想要害我的人终究会找别的机会下手,倒不如这样,还能请世子帮忙揪出幕后之人。”姜采将手中的汝窑五彩小汤盅放在一旁的紫檀木四角雕花小炕桌上。 荣演很是欣赏姜采这般豁达,“此事倒是有些眉目。” 姜采挑眉,荣演果然是荣演,永远这么快速的解决问题。她垂了眼眸,余光扫过曼娘,见她虽是温顺的垂着双眸,眉头却轻轻一挑。想来也对此事颇感兴趣。 “眼下并未有确凿证据,总要在证实一番,一面错怪了无辜之人。”荣演又道。 “世子说的有理,一切都听世子安排。只是最后交由我来处置便是。”姜采看向荣演,目光清淡,神色也瞧不出什么。 曼娘偷眼打量了一番姜采,却是觉得有几分惊讶了。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似是久居高位,便连荣演也要随意听她差遣一般。 这委实有些唐突吧。 可转头去看荣演,却不以为意。轻轻呷了一口茶,“我倒是有几分好奇,姑娘准备怎么处置。” 姜采笑着摇摇头,“那可不能告诉世子,却也无非是些女孩子常用的伎俩罢了。又不能要人命的,大不了灌些辣椒水罢了。” 灌一些辣椒水罢了?曼娘有些惊讶的看向姜采,这么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怎么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的话。灌辣椒水可不是让受罚者喝一些辣椒水而已,是要把整个人泡进辣椒水桶里,然后再强行喂水喝。这样受罚者只是身上的皮肤红肿瘙痒,露在外面的皮肤完全看不出异样。若是皮肤抗折磨的还好,若是那细皮嫩肉的,怕是不过一分钟,便受不了了。 荣演不知道这个由来,反而觉得姜采有些古灵精怪。轻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府吧。待查明真相,我必定将幕后真凶亲自压去姑娘面前。让你惩罚。” 姜采十分高兴,由着一旁婢女搀扶下了软榻。又向曼娘道了谢,便随着荣演往外走。 他们走后,曼娘身边的贴身婢女一脸唏嘘。“主子,您这次怕是碰上茬子了。” 曼娘一收方才的温和客气,冷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生的好看一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往 荣演的办案速度奇快,不出半日便扭了一个小丫头来跪在姜采面前。 荣旺将那帮着手脚,堵着口鼻的丫头拎进来扔在地上,对姜采行了礼,“姑娘,这便是那犯错的丫头,世子着小的扭送来听凭姑娘处置。” 姜采扫了一眼那丫头,见她额头早被汗浸透了,额前碎发一绺一绺黏在额头上。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眼睛满是惶恐的看着姜采,拼命摇头,扭动挣扎。 送来一个小丫头替罪?看来幕后人却是这宅子里的人无疑了。 姜采作为外人无权指责荣演此番避重就轻的做法,也没有立场真的和对方撕个你死我活,但是态度要有。 她虽是落难避居,却也还是堂堂正正的英国府嫡出小姐,可不能评人拿捏。和荣演二三十年的交情,对他的了解可能要多过于自己了。姜采心里完全明白荣演这番做法的目的,也基于对他的了解和对局势的判断,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姜采将目光挪到了荣旺身上,依旧是一副客气的样子。“替我向世子道谢,人你便带回去吧。” 荣旺有些惊讶,是姜采要求要处置犯事者的,如今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撒手了?难道……?荣旺有些警觉的看了一眼姜采。见她神态闲散,目光温和却不似识破真相的样子。他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回应。姜采却恰逢时机的又开了口,“我这院子里没有可差遣的小厮,贵府规矩极严又不好随意差遣丫头们出府抛头露面。眼下倒有一事需要劳烦旺哥儿,还请莫要推辞。” 荣旺忙道,“姑娘哪里话,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小的务必替姑娘办妥。” 姜采自荷包中取了一把金骡子,示意若云递过去。“我在府中叨扰多日,委实想家。还请劳烦小哥去英国府走一趟,替我见一见祖母,探望一下她老人家,瞧瞧她身体是否安泰。只道孙女不孝,一时流落在外这般紧要关头却不能在她膝前尽孝。” 荣旺推辞不收那金骡子,“只是替姑娘传个话,却是小的分内之事。只是……” 不等荣旺的话说完,姜采便打断他,语气中颇有几分恳求。“我虽不懂朝局,却也知晓如今英国府是落了难。王爷垂帘,才另我有容身之处。眼下些许时日已过,想来英国府也该除了禁闭。我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从未曾离她老人家身边这么多时日,心中委实惦念。就瞧在我这颗拳拳之心上,也请世子想想办法帮帮我罢。” 拳拳之心四个字一出,荣旺再没什么可反驳的余地。又见姜采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到底是个男孩子总有怜香惜玉之心,哪里还说得出半分拒绝的话。只得硬了头皮承了下来,将那浑身抖如筛糠的丫头又带走了。 荣旺回话的时候,荣演正在书房处理公务。拧着的眉头,忽而松开,忍不住轻笑道。“我怎么越发觉得她这做事风格像极了一个人?” 荣旺近些年才开始贴身伺候荣演,这话却是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身边倒没发现哪个姑娘是姜采这般难拿的,只觉得荣演和姜采这叫人摸不清路数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便壮着胆子问道,“是和世子有些像?” 荣演有些愣怔,“和我像吗?” 他从前倒是不觉得与顾昭相似。 荣旺吐了吐舌头,没有回话。只有问道,“小的来讨世子个主意,可怎么回复姜姑娘啊。” 荣演笑道,“她怕是在使小性儿也未可知。” 荣旺想了想姜采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觉得和人性委实不搭边,有些不敢苟同。 “你觉得该如何?”荣演耐心,反问荣旺。 荣旺挠了挠头,“小的以为,姜姑娘莫不是知道世子送去的是个替罪羊,所以不高兴了吧。” 荣演不置可否点点头,“所以,恐是在使小性儿,给我摆个态度瞧瞧。她也是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啊。”这点也和顾昭如出一辙。 荣旺嘴角抽了抽,猛然觉得自家世子和姜家姑娘真是出奇的默契,两个人竟然能用大家所理解不了的方式沟通,又如此的契合。 荣演扔个无关紧要的丫头去,姜采就揣摩透了他的心思。姜采只道是要回家探望,荣演竟然能借此瞧见她心中所想,并认定她极是骄傲。佩服!佩服! 荣演原来只觉得姜采是个长的好看的花瓶,如今却觉得是个有意思的艺术品。委实不忍心将她送回到英国府去。便想着,再探一探她的底线。 “明日你去回了姜姑娘,只说眼下外人还进不得英国府,我也无能为力。前些日子朝堂上曾见过姜兄,言道姜老夫人身体康泰,请她放心。”荣演放下手中书册,说道。 荣旺领命,心中却有些惴惴,这话说给姜采,恐她会有些不高兴。而荣演却委实想知道,姜采不高兴以后会做出什么。 姜采果然在听到荣旺的回复后,心中有些不高兴,倒也不至于不满。因为姜采对自己的身份和所处地位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荣演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在维护自身利益的问题上,从不含糊。这也让姜采越发笃定,害她的人出不了这个院子。而最可能的就是秦侧妃了。 祁王府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姜采沉吟片刻,命若云进暖阁里去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来递到荣旺手中。“家兄即可上朝,那烦请世子下次在遇见他的时候,将这剑坠带给他。从前那剑坠上的璎珞和流苏都因时日长久而断的参差不齐了。我素日里闲来无事,又替他做了两个新的。” 荣旺接了,便领命去了。 荣演看到那小紫檀盒子里放着的剑坠,那打络子的手法越看越觉得熟悉。索性将自己剑上的拿下来瞧,神色微微有些疑惑。 荣旺不知荣演为何如此,又掏心掏肺道,“小的瞧着,姜姑娘着实想家。若不是太想家了,谁能没事就想着给哥哥做个剑坠。保不齐还给姜老太太做了不少抹额呢。小的之前听院里的姐姐们说,姑娘手艺极佳,给王妃娘娘做的抹额,压裙都极的王妃娘娘的喜欢呢。” 荣演放下手中的剑坠,挑眸看向荣旺。“你和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混的不错啊。” 荣旺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不在言语。荣演挥手遣退他,招来了暗卫。 第一百六十章 踢馆 荣演对姜采近来越发的心存疑虑,一个人就算经历重大变故也不会真的性情大变,除非这个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为了印证这个想法,便只得差暗卫去查。 这个世上的确是存在很多神秘力量的,比如桃槐国就有移花接木的秘术。大概可能对于桃槐国的秘术师来说,借尸还魂也不无可能。 荣演难掩心中波澜,起身站在窗边,望向外面的一轮明月。 此时的姜采也正在窗边对着月亮发呆。 被困在祁王府内,她全不知外面消息,日子一天一天这样过着,她心里总不踏实。只盼着姜柏能早些来接她走,不论如何英国府才是她家。外面谣言四起,她再这般住在祁王府,清誉是真的要毁的一干二净了。 她虽对诸事不放心上,可与女子来说,清誉却是十分重要。前一世因名誉所累,嫁了不该嫁的人。重活一次,又为名声所累,真是有些心酸了。 …… 英国府内,老太太几日夜里都睡不好,又病倒了。英国公在榻前伺候汤药,也显得精神不济。姜柏忙完政事已近深夜,忙换了常服往老太太屋来。 见老太太在榻上侧身合目躺着,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熟。英国公在床边守着,也显出了困意。 姜柏将披风退下递给一旁伺候的丫头,轻手轻脚走到英国公身边,请了安,低声道,“父亲劳顿,夜里我来守着祖母,您回去歇一歇吧。” 英国公摆摆手,“你政务繁忙,明日还要早早上朝,好好休息要紧。你祖母这里,我盯着就可以了。” 姜柏坚持,“父亲连续熬了几日几夜,合该休息休息。我也不过这两日劳累些,并不打进。您快去休息吧,若是你也病倒了,儿子更是忙乱了。” 英国公被说动,瞧了瞧安睡的母亲。起身,嘱咐道,“你祖母吃过药睡下了,夜里该是没什么大碍。你也不要一直熬着,再外间儿略躺躺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便来替换你。” “好。”姜柏一面应着,一面将英国公送了出去。 待他在折返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由耿妈妈扶着做起了身。 姜柏有些吃惊,老太太招手示意他坐下。缓缓开口,“我原是没有睡熟的,见你来了,便有话想与你说。” 姜柏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递给老太太。“祖母,您说,孙儿自当认真垂训。” 老太太接过茶碗,并未用茶,只用双手捧着,仍旧看着姜柏说道。“如今秦氏的案子已有定夺,圣上体恤并未牵连英国府上。你父亲在朝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后便是锦上添花又当如何?眼下赋闲在家,又有俸禄是最好不过的。咱们府上不及从前荣华,可到底还有家底。你三叔,你,还有栋哥儿均在朝为官食君禄,我们家总归不会太差。如今一切平稳了,也该将你妹妹接回来了。日日住在祁王府总归不好。我知你父亲心中算计,想着要采姐儿嫁进祁王府,保我家太平……可是柏哥儿啊,那祁王世子并非良配……采姐儿自幼丧母,这些许年来过的着实不易。她是我的亲孙女啊,我如何忍心看她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扯了帕子抹眼泪。 姜柏如何不疼妹妹,心里也是五味陈杂。“祖母您莫要着急,原也是要等府上局势平稳后便去接妹妹回来。只是近几日我政务繁忙,每日下了衙都至深夜,实不好去叨扰祁王府上。明日,孙儿便去祁王府上拜会,接了妹妹回来。” 老太太自知姜柏兄妹感情深厚笃定,也知道姜柏是真心疼爱妹妹。比之他那算计心重的爹,要强百倍。听了他的担保,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转头想到近日来姜采所遭受的种种不白之冤,遭受的流言伤害,又觉抑郁。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采姐儿正式议亲的年纪,却遭此变故。这孩子这是命苦……” 姜柏垂首,默默不语。他虽是姜采长兄,可是祖母和父亲健在,他对于姜采的亲事没有任何话语权。他私心以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自己妹妹,把自己妹妹嫁给谁他都觉得不放心。若能招个上门女婿才是最好不过的事。 老太太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垂首不言语,也知道他为难。便又将话题岔开。祖孙两人又聊了聊关于子明的教育问题和姜柏的续弦问题,渐渐的老太太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便由姜柏服侍着睡下。 第二日姜采知会过英国公后,一下朝便寻了荣演去接姜采。 “眼下阿翰达还未离开中原,姜姑娘回府会不会有些不安全?”荣演语调平和,内心里却有点小小的抗拒。 他放出去的暗卫还没有收集回信息,他很不愿意姜采离开自己的视线。 姜柏侧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几分探究。 “总不好一直在府上叨扰,到底是姜府的人。” 荣演自觉有些失言,便只好将话锋转换。“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去内阁与首辅大人商议一下,请姜兄在宫中等候片刻。待我处理完,你我一道回府。” 姜柏应下,便派人回府准备马车,并接了碧丝与碧柳。一切准备妥当后,恰逢荣演从内阁出来,一行人便往祁王府去。 此时的姜采,正被秦妙音纠缠的不胜其烦。 自打上次与徐家姑娘撕破脸后,旷日持久的对峙后,默然无声的徐氏一脉大获全胜。反而是四处解释并极力泼人脏水的秦妙音,一败涂地。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几乎声名狼藉。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镇日里和几个人品相当、名声相当的姑娘厮混在一起以败坏人为乐,每次徐家人看见她都躲避绕开,她自以为是自己赢得了胜利,越发猖狂起来。 以至于这一日她竟得意的来找姜采踢馆。姜采颇觉有几分无奈,实在是不想理睬她。可越是如此,她却愈发的起劲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全胜 “我今日来原是想要与你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我们之间的问题。”秦妙音坐在贵妃榻上,隔着紫檀木炕桌瞧向姜采。目光中隐隐藏着几分得意,语气却很是诚恳和谦逊。 对于她这套表里不一,姜采是打心底里鄙视和厌弃的。做戏的人见多了,看戏的也会烦。 姜采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的汝窑彩绘盖碗茶盅,迎上了秦妙音的目光。“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如果你心里认为有问题,那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个人问题。” 秦妙音被她噎住,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姜采素来面皮薄,便是被欺负了也不会与人针锋相对。今天一开口就有点呛人,秦妙音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却笑了,姜采怕是动怒了。倘或在祁王府吵起来,到底是损了德行,做世子妃怕是无缘了。 秦妙音心中暗自窃喜,面上仍是那副戚戚然的样子。“你往日里一直迫害于我,损我姻缘,如何不是我们两人的问题?你我素来交好,也常以姐妹相称,我只是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惹了你厌烦,要这般对我。” 姜采微微蹙了眉头,已经掩不住对她的厌恶。冷声道,“我如何迫害你了?” “你恶意散播谣言,诋毁我的名誉。甚至将我府内隐秘之事揭发出来肆意宣扬。”秦妙音眸中含泪,似是十分愤恨。 “我散播了什么谣言?你府中又有何隐秘之事?既是谣言,必是口口相传,谁与你说是我同他讲的,你指认出来,也好对峙。”姜采神色平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秦妙音。 “又不是一人两人与我说过,有何好对峙的。我今日也不过是要同你讨个说法,为何如此待我。”秦妙音眼神略有闪躲,语调越发高了起来。 姜采对她精湛的表演表示叹服,但是真对不起,对于在内宅中混迹多年的管家夫人来说,这些都太幼稚和低能了。姜采不与她继续理论,反而冷笑斥责道,“你怕不是得了癔病吧?你可有什么实证拿出来,证明我是如何迫害你的?你若不胡搅蛮缠,我们尚且能相互留有一丝颜面,你既然不要,那我也不必维持。一直以来,你无中生有败坏我的清誉,我尚未找你理论,你反咬一口是为何?” “我几时败坏过你的清誉?”秦妙音一副委屈神色,拔高了声音。“姜妹妹颠倒黑白真是好生厉害。” 姜采冷笑,挥了挥手。早就有所准备的若云得令迅速出了内阁,须臾便见几个粗使婆子扭了几个丫鬟、婆子进门。 秦妙音脸色一白,这几个人她都认得,全是秦侧妃院内的人。确实都参与过散播谣言。 “要对峙一下吗?”姜采挑眸看向秦妙音。 “我哪里知道是不是你串通了这些贱婢来诬陷我。”秦妙音心虚,可却仍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姜采双手环胸靠在贵妃榻上,神色很是闲散。“这是祁王府的下人,我一个暂居于此的外人,如何能串通了旁人?反倒是你这个侧妃娘娘的亲侄女,恐怕更有串通的嫌疑吧。” “你……” 不等秦妙音说出口,姜采又强势打断她,指着跪在地上年纪最小的丫鬟说道。“你叫翠儿吧。” 那翠儿听得唤自己的名字,忙不迭福身行礼应是。因心里害怕,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你是这府上的家生子,父母早亡,只留下了你和弟弟在这世上。你娘原是王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后来因染了病离世,娘娘体恤你们姐弟孤苦,便将你留在了上房做上等丫头,并为你弟弟脱了奴籍,如今在外学手艺本事。”姜采如数家珍,将那翠儿的身世说的清清楚楚。 翠儿心头一慌,王妃娘娘原是他们一家的恩人,可她却为秦侧妃办事,委实不该。可事到如今,若是说出真相,怕自己处境更是艰难。她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姜采未料到,这翠儿小小年纪,竟然已不能用道德感情约束了。索性摊开来说,“你弟弟如今该是在张记裁缝铺学徒,眼下我已经派人将他接了出来好好招待。” 翠儿听到这,猛然抬头,显然是慌了。“姑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同我弟弟没有半分关系。” “你有何错?”姜采问道。 翠儿看了一眼秦妙音怨毒的目光,将心一横,自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到了若云手中。“这是表姑娘赏给奴婢的金骡子,要奴婢在府上散播谣言,说姑娘……姑娘和宁远侯有了首尾……” “你……你血口喷人!”秦妙音失了风度,跳起来指着翠儿。 姜采道,“稍安勿躁,我也担心是奴婢们冤枉了你,特意求证了。这金骡子打成了小鱼儿的样子,每一个上面都刻了一个妙字。怕是姐姐当时有所疏忽,忘记了自己送出的金骡子上都有自己的印记吧。” 姜采话音刚落,若云便在那荷包里掏出一条小金鱼递给秦妙音。秦妙音脸色苍白,转头恨恨瞪向贴身丫鬟。吓的那丫鬟忙垂了头,退到一边。 “你还要同我讨什么公道吗?”姜采笑着看向秦妙音,语气阴冷。 秦妙音道,“你暗害别人,自是早有准备,如今不过是用了卑劣手段,让我无力招架罢了。” “真是厚颜无耻!”此时站在门口听了许久的姜柏,甩了门帘进门,呵斥一声。十分厌弃的看着秦妙音。 秦妙音未曾料到姜柏会来,再往后看去,见荣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款款踱步而来。 秦妙音彻底慌了,忙不迭上前去拉住荣演的衣袖,哭诉道,“世子要给妙音做主啊,这姜氏兄妹委实狡诈!” 荣演很是客气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推开,“眼下你若聪明,就该保持沉默。我与姜兄在门外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的清清楚楚,恕在下实在不能罔顾事实偏帮姑娘。” “演哥哥!”秦妙音双眼蓄满泪水,很是楚楚可怜。 可她越是作秀,越让人觉得厌恶。荣演将她甩在一旁,对姜柏拱了拱手,“对不住姜兄,因我们府上疏忽让另妹受委屈了。” 姜柏斜睨了荣演一眼,越发觉得这厮怕是早就知道了秦妙音所作所为,故意纵容而已。跟他客气寒暄过后,拉过姜采,“家中诸事已毕,祖母命我接你回家。”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许配 在外漂泊多日,再回英国府,府上果然已不见往日荣华。府内布局摆设未变,却明显少了生气。姜采被引着一路往老太太处去,崔妈妈早就领了一众丫鬟、仆妇侯在院门口。这阵仗委实吓了姜采一跳。 “这大冷的天儿,怎烦的妈妈在外等候。”姜采迎上去,拉住了崔妈妈的手。 崔妈妈到底是年纪大了,又站的有些久,明显有些精神不济。见了姜采却是异常激动,“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你不在的日子里,老太太镇日里头惦念,如今好容易回来,若非是老太太身子骨不爽利,怕是要自己出来迎呢。” “祖母怎么了?”姜采忧心道,“才儿在路上便听大哥说,祖母前些日子病了,竟是还没大好吗?” 崔妈妈眼眸一暗,神色有些落寞。“大夫换了几个,药也不知吃了多少,总不见好。都说是心病,如今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放了心,病自然也就好了。” 姜采十分愧疚,“都是采儿不孝,累的祖母如此。” 主仆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里走,早有小丫头在廊下候着,见姜采等人过来,忙打了帘子问安。下头、仆妇数量虽如往常一样,但早已不见往日的活泼,各个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方一进了屋子,碧丝便迎上来替姜采退了披风,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的。想说什么,却忍着只唤了一声姑娘。 姜采也百感交集,握了握碧丝的手,便接了仆妇递上来的暖炉,暖了暖手,匆匆往内阁里去。老太太早就让人扶着坐在了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身上盖着一张织锦洋毯。见姜采进门,原本浑浊的双眼似是透出了许多光亮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等姜采行礼,便招手要她快些到跟前来,一把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叫着。 “这些日子漂泊在外,委实委屈了我的儿。”老太太搂着姜采,声音哽咽。 在外不觉如何委屈,可见了亲人便异常脆弱。姜采也红了眼眶,“孙女在祁王府一概都好,倒是累的祖母忧心。”语毕,又细细询问老太太病情,现下吃了什么药,并要求来陪老太太住些日子,塌前伺候。 老太太最是心疼孩子的,又兼姜采自外吃了苦头,怎会再让她劳累。只道自己是心病,瞧见她回来,孩子们各个都好,便就好了大半。见她这般懂事,更心疼她受的委屈。又不能挑拨他们父女关系,数落英国公贪图权位,用女儿婚事谋划。只一眼一眼去挽随后进来的英国公。 英国公,见女儿这些日子不见,消瘦不少,亭亭玉立,越发与亡妻相似。刚才猛然一瞧,竟也有些恍惚。想到也曾与妻子万分恩爱,再瞧今日光景,心中委实不是滋味。对待姜采更多了几分疼惜。 可父亲在众人面前,素来是威严的。他也不过说了几句关心话,便一板一眼坐在一旁喝茶,听着母亲和女儿闲话家常。 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板不住话头,提起了姜采的亲事。“采姐儿大可不必听外面的闲言碎语,我们英国府门楣如何,姑娘们品行如何,自有公论。况且你又生的貌美,颇有才情,没有不嫁个好人家的道理。只要祖母在,必定给你做主。” 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瞥向英国公,刀子刮脸一般的瞧着他。 英国公心虚,只当垂了头权当没瞧见。 被夹在中间的姜采就略微显得有些尴尬了,她微微垂着头,一副娇羞模样,嗔怪道,“孙女还小,愿意多在祖母跟前尽孝几年。” “嫁了人如何就不尽孝了?依我瞧着,只管在世交、亲戚里头挑个好后生,亲上加亲,日后你在婆家也不受气,也能常回娘家。”老太太着急,恐怕姜采心灰意冷不想嫁人。 这难道是还惦记着梁奕?未等姜采再言语,老太太又道,“近日镇国公带着家眷返京,我们两府素来交好,又赶着风波已过,你也回了府,待我明日下了帖子,请镇国公夫人来府上聚一聚。” 姜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英国公却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儿子也许久未与镇国公见面,正好一道请了他们兄弟府上聚一聚。” 老太太白了英国公一眼,“随你。”而后又拉着姜采说了会话,便渐渐显出疲惫之色。 姜采见此,便请了辞,回自己的院子打点休息。 殷妈妈眼眶微红,守在门口早就盼长了脖子,见姜采进门,忙迎了上去,拉着手上下仔细打量,“姑娘瘦了。” 姜采见殷妈妈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一副生过重病的样子,也是一阵心疼。握住她的手,“我在王府里一向吃的好睡的好,府上安排的人伺候的也周到。倒是累的妈妈忧心,瘦的这般模样。” 殷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姑娘平安就好,奴婢没得要紧。” 这边说着,碧柳等人也围了上来,各个红着眼眶。重新再见到大家,似是又隔了一生般。姜采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已经融入进了新身份,真心实意的将身边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姜采一回来,院内又有了生机。碧柳嘴巴最快,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一五一十将近来府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姜采。 姜采不甚唏嘘。秦氏因通敌叛国被判了极邢,因英国公概不知情,圣上额外开恩赦免了英国府,国公府未受任何牵连,只是没收了部分家财。 英国公引咎归辞,圣上未允,只准他在家休养,朝上职位仍为其留存。英国公往日手握重兵,皆归皇权。如此一来,皇帝不仅加强了中央集权,更清除了危机。不可谓不高明,这当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昏聩皇帝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未等她多想,碧柳又贴在耳边说道,“姑娘,今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说呢。”一面说着,一面将屋内的小丫头们的遣散了。“奴婢听老太太屋子里的鸳鸯姐姐说,老太太想要把您许给镇国府的二公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有所属 姜采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碧柳却是浑然不知,仍旧喋喋不休道,“奴婢有小姐妹在镇国府当差,早就替姑娘打听过了。那位顾二爷虽生的一副好皮囊,性情却古怪的很,牙尖嘴利刻薄的很……” 还要继续再说,却被碧柳狠狠拽了一下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妥,话锋一转道,“虽然性子是讨厌了些,人却是极洁身自好的。如今屋子里没有留用一个人,读书也很上进。” 当年顾昭出嫁的时候,顾桓还是个小豆丁,老实木讷。后来家宴见面,也规矩的很,却怎么有了这样的名声?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多年姐弟,让她和顾桓结亲,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姜采拧着眉,“老太太和镇国府敲定了?” “没有。”碧柳道,“眼下老太太有这个意愿,正要借着中秋入宫时请皇后娘娘保媒呢。” “眼下我们中秋还入得了宫吗?”姜采表示怀疑。英国府出了叛国之乱,却还安然无恙,女眷仍然可入宫走动? “入得了。”殷妈妈自取了一个锦墩坐在姜采身侧,“秦氏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后,便查的水落石出。圣上体恤老爷,并未追究。如今也不过是老爷引咎归隐,并非受到惩戒。今年七夕盛会,是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请老太太入宫一叙。” “更特意要老太太带着姑娘呢。”碧柳略有得意的插嘴。“想来是要为姑娘指婚也未可知。” 姜采一脸黑线。若是被太后看上了指婚,那铁定没什么好事。人生在世真是麻烦不断。 —— 镇国府内,国公府人同丈夫相对而坐,一脸喜气。“二弟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老爷心里头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镇国公手执书卷,正读的酣畅,猛然听见妻子开口,抬头见她一脸喜色,便有心挪虞。“我瞧着,你是有了合适人选了。” “什么都瞒不过老爷。”镇国公夫人略有娇嗔,又往镇国公身边凑了凑。“我觉着户部尚书徐大人家的三姑娘不错。样貌较好,行事稳重。是个能持家的好手。二弟那性子,也需要个沉稳的媳妇管一管。” 镇国公点了点头,“徐大人为人敦厚,却是个好亲家。” “老爷若是也觉得可行,那我便往徐府走一趟,亲自提亲。”镇国公夫人眉眼带笑,很是高兴。 “你可打听好了,徐姑娘是否许配过人家。倘或早就说了亲,这样反倒唐突。明日耿大人家的小孙子百日宴,席间必定会与徐大人碰面。不若我先探探口风,免得唐突了。” “还是老爷想的周到。”镇国公夫人心情越发愉悦,忙又张罗人端来了才刚炖好的雪梨银耳羹,夫妻两个又絮絮说了些体己话。 被讨论的顾桓此时在房间里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一旁伺候的大婢女锦嫣忙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一脸关切。“二爷怕不是着凉了吧,奴婢这就去给您端一碗姜汤来去去寒。” 顾桓揉了揉鼻子,将书册一推,站起身来将披风退了下来。“这屋里热的很,八成是有人又在背后议论我。毕竟京中像我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实在是少。” 锦嫣掩唇笑道,“二爷说的是。” 顾桓耸耸肩,将披风重新递回到锦嫣手里。“我要出去逛逛,你不用守着了。吩咐人留门便是。” 锦嫣听了这话,神情有些焦灼,往前追了一步,见顾桓走的洒脱,也不敢多问。只捧着披风,站在原地失神。婢女锦然自内阁挑了帘子出来,接过了锦嫣手中的披风。劝道,“二爷说不让姐姐等,就莫要等了,早些安置吧。” 锦嫣仍是一副担忧神色,“这些日子,二爷总是夜里出门。有时甚至天亮了才回来,老爷和夫人虽然宽宥,对二爷不曾严加管束,可公府里到底规矩森严。若真是哪一日被夫人撞见了,怕是要被责罚的。” 锦然拉着锦嫣往外走,“咱们二爷的性子落拓坦荡,便就是夜里出门也不会去寻花问柳,保不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处理。姐姐你就别操心了,二爷吩咐什么变做什么,守好了本分便是。” 锦嫣还要再说,锦然却未给她机会仍旧连珠炮似的说道。“你我虽与二爷自小一道长大,可到底是奴婢。我知道姐姐的心思,可他是爷,日后自有奶奶照顾。你如今一味的逾矩着,日后该当如何?” 锦嫣被说穿了心事,脸上一红,心里头又羞又恼。可也知道锦然虽然嘴不留情,心却是好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正是因为自幼同二爷一道长大,方才一心为着他想。恐怕他行差踏错……”说到这似乎有些犹豫,两人也正好进了次间。锦嫣一面将帘子落下来,一面压低声音。“二爷到底和老爷没得血缘关系。” 锦然不以为意,“便就是没有血缘又如何,这十多年来老爷和夫人待二爷视如己出。虽名为兄弟,却亲如父子。从前大姑奶奶在时,老爷尚且因为二爷读书不上进责罚一二。自打大姑奶奶出了门子,老爷待二爷只有宠溺少有严厉。姐姐多虑了。” 锦嫣仍是心有戚戚然,一面铺床,一面又道,“可二爷今日这般岁数,仍未说得一门合适的亲事……” “那是咱们二爷太挑剔。”锦然往暖炕上坐下,叹了一口气。“二爷心里有着人,这世间哪还有女子入得了他的心。” 锦嫣铺床的手一顿,身体有些僵硬。半晌才转过身来,看着锦然,“这话在人前可不得提起。” “我知道。”锦然往身后的软枕靠去,“我只是感慨罢了。二爷自幼聪颖,偏是过不了情关。也不知道这世间会不会真有一个女子能让二爷忘了心里头的人。若不然,往后的那位奶奶,怕也是个可怜人了……” 锦嫣也将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 走在微凉晚风中,顾桓觉得无比惬意。他未带随从,孤身自角门出了镇国公府,穿过了两条街,到了朱雀大街,街角正有人倚在一颗大榕树下等着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鸳鸯谱 树下那人,身着一件宽袖白袍,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心一点红,风起袖摆,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长别来无恙。”顾桓拱了拱手,打了招呼。 无尘子负手而立,自带一股桀骜。见了顾桓也只是微微点头,“顾公子这般急着将贫道寻来,所为何事?” 顾桓眉心微蹙,“眼瞧着又到了月圆之夜,我已苦等三年,道长应允的事情却仍未实现。” 无尘子乃是大齐国清风山上清风宗主的大徒弟,道法超然。人自然也要清高一些,他抿了抿唇,颇带几分清冷。“我等虽为修道之人,可到底肉体凡胎未得仙法。公子所求可是起死回生之术,本就成功几率极低。如今若是令姐已附体重生,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有的。” 这话说的委实欠揍,思来想去岂不正是推辞。顾桓冷了脸,“你这是诓骗搪塞我?” “不敢。”无尘子拱了拱手,“这回生亦有规律。书中记载,还魂之人大抵要附身在与其同一时刻殒命者,且距离不会太远,若有血缘关系几率更大。公子近年来,可有发现身边哪位亲戚性情颇似另姐,若有发现我可前往为公子一探究竟。” 这话说完,无尘子不等顾桓反应,便拂袖而去。顾桓垂着头思索无尘子的一番话,越发觉得希望渺茫。可无尘子是大齐最负盛名的清风宗之人,太后笃信道教,常年与宗主交好,便是圣上也要敬重三分,他是勋贵也不能拿那无尘子如何。忍着一肚子火,垂丧着头往镇国府走去。 镇国公夫妇两个素来雷厉风行,办事利落。晚上酒宴之间,镇国公便将将那徐家姑娘的底细探了个究竟。镇国公夫人抻长脖子在府里等着,见丈夫回来,忙端了醒酒汤迎上来。 “老爷,桓哥儿的事儿如何?”镇国公夫人一脸殷切,心里早已猫抓一样。 镇国公却是不慌不忙,只端了那汝窑彩绘的小盖盅,喝了大半碗后才缓缓开口。“徐家姑娘怕是不行。” 镇国公夫人万分失望,“为何?” “已许了人家。”镇国公道。席间与徐大人攀谈中,得到这一消息,他也不免有些失望。 说亲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要相看门楣,比对实力,还得看看双方有没有什么娃娃亲,或者是不是被人捷足先登。总之说亲这事,委实是靠缘分的。一家女求不成,京城自然还有别家女,镇国公夫人不气馁。自打回京就积极重新融入贵妇圈子。这家坐坐,那家瞧瞧,哪家夫人身边带着可人的女儿,她要去问问,谁家小姑到了适龄她也要上前打听打听。 唯独一直没有打英国府的主意,偏巧这天英国府老太太却摆了菊花宴,送了帖子来请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掰着指头一算,姜老太太能上心的,恐怕就是那个流言满京城飞的二姑娘姜采了。说句实话,她不大看好,可总也不好退却老太太的一番邀请。 硬着头皮上的镇国公夫人,本应该可以和姜采“重逢”的,可前一日姜采却染了风寒倒在了床上。直到日晒三竿,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直在旁边守着的碧柳见姜采醒了,忙上前扶了起身,扯了一只姜黄色的泼墨引枕垫在身后。姜采觉得喉咙干热发疼,头晕沉沉的十分难受。瞧着桌上的茶壶,哑着嗓子要水。 碧柳忙去倒了一杯清热解毒的菊花茶来递给姜采,“姑娘,这是一早煮好的菊花茶,里面放了枸杞和蜂蜜。小厨房还给姑娘温着雪梨汁,奴婢这就去给姑娘端一碗来。” 雪梨润肺,刚刚高烧过的人喝最好不过。姜采点了点头,瞧着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便问此时及时。知道已近午时,不免有些慌了。“今日祖母在府上设宴,请了京中许多故交,我非但没能前去待客,反倒睡到此时。” “老太太体恤姑娘今日身子不适,特吩咐了可不叫姑娘起身。外面有瑜姑娘照顾呢。”碧柳扶着姜采起身,招手吩咐小丫头去厨房取雪梨汁。“大夫说姑娘这是许多十日积攒下来的旧火,病这一场,泄泻火总比一直在体内闷着好。您就安心在屋养病吧,府上的事情您就别担心了。” “嗯。”姜采点头,其实是想和镇国公夫人叙叙旧,许久未听到长生的消息,她很是担心。 这场病来的蹊跷,昨夜里睡前还是好端端的,可睡到半夜便开始发热。一直烧到今日,倒是有些令人深思了。 老太太面子大,亲自请人,大半个京城的女眷几乎都到了。即便前些日子英国府遭了难,可见皇帝高举轻放的架势,自也知道这英国府的荣华并未到头。到底是皇亲国戚,朝廷肱骨,原来巴结的人还是很多的。 如今英国府遭遇变故之后,姜淮整日闭门思过,姜瑜比往常更不爱言语,姊妹之间越发显得疏离。两个嫡女都不能出面,庶女似乎是更容易博得头筹。姜采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揉了揉太阳穴,趴在了桌子上。 姜瑜素日里沉稳妥帖,且不喜多言。老太太虽不见得多喜欢,却也从不厌烦她。在深宅大院里,庶女不求出彩,只求别出错,安安稳稳凭着老实本分寻个体面人家已经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老太太一直以为,姜瑜原是个木讷性子,又胆小怕事。可今日几个孙女都不在身边,偏就显出了她的玲珑懂事。重人往常皆知这府上二姑娘美貌无双,三姑娘灵巧善辩,四姑娘明艳掐尖,反倒是很少有人注意五姑娘。今日一瞧,却实乃是个妙人。 样貌清丽可人,举止端庄得体,谈吐间也颇显有几分底蕴。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不卑不怯。席间到有许多夫人来询问,显然是家中有适龄的小资,觉得姜瑜破得自己心意。 镇国公夫人瞧着,心里头也是十分欢喜的。便与老太太打听了一番,老太太一听有些着急了。毕竟这顾家的小子,她是相中了要说给采姐儿的。 第六十五章 发难 毕竟都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就算是偏心,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见顾夫人看姜瑜的眼睛越发充满“爱意”,招手将一旁的田妈妈叫来,问道,“可打发人去采姐儿那瞧了?今日身子可好些?” 田妈妈跟了老太太多年,自知老太太心意,忙道,“大夫说,姑娘是从登州一路回京路途颠簸,原就身子疲乏,又兼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只静静调养几日,便可大好。才儿去瞧姑娘的人回话,说姑娘今日已见大好,还吩咐人回老太太话,要老太太放心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一旁某都督夫人极有眼色,立刻关心道,“我说今日怎么没瞧见二姑娘,原是身体抱恙了。素问二姑娘才貌双绝,如今可说了人家?” 老太太很是欣慰的瞧了她一眼,心里大赞这位夫人极有眼色。面上却是淡淡的笑道,“如今还尚未婚配,倒也常有人来问,却没有合心意的人家。大家都说我过于挑剔了,几个丫头怕是都让我这老顽固耽搁了。” 那夫人掩唇而笑,笑声十分明媚。“府上姑娘都是个顶个的才貌双绝,自是要好好挑选夫家才是。”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膝下无子,只两个女儿,若不然真是要厚着脸皮来同老太太求亲了。” 话音一落,许多人也跟上来凑趣谈笑。自也有心仪两位姑娘,试探说亲的。 顾夫人被这话题一冲,也便不再拉着姜瑜说话。空闲期间,姜瑜便退出了大堂,神情有些落寞。才转过了回廊,便被林姨娘一把拽了过去,神色有些焦灼道,“好端端的,二姑娘如何会病了?” 姜瑜见到母亲,似是有些慌张。见母亲眼中略有凌光闪过,强压着心里的恐慌,错过目光,“二姐身子娇弱,常常卧病。今日忙着替祖母待客,还未来得及去探望二姐。娘若是没事,咱们一道去瞧瞧二姐罢。” 林姨娘握住姜瑜的手,将随行婢女屏退,并让心腹丫鬟挡了周遭耳目。面色严肃,“瑜姐儿,娘从前可教过你,做人切不可心生贪念,安守本分?” 姜瑜手被捏的生疼,脑子却是越发清醒。她知道林姨娘是个厉害角色,自己的小伎俩自是逃不过她的法眼。心里挣扎了一番后,只得承认,“没错,我是在二姐的吃食里动了手脚,她方才将一直闷在体内的火泄了出来,这才病了。” 林姨娘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大概是内心情绪实在难以平复,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的问道,“你为何?” 姜瑜柔顺的眉目下,忽然生出几分狠戾。“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屈居人下!”姜瑜一字一顿,咬字十分清晰。“同样是父亲的女儿,我才情样貌均不比人差,为何那些上门来求亲的好人家不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处处低人一等。” 见到女儿如此执念,林姨娘很是无力的松开了手,闭上眼睛缓了缓神后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与你讲了很多次。那高门大院并不见得多好,寻常人家却也不见得不和美。先有甄姨娘母女为攀高枝背信弃义,最终落得惨死下场,后有秦氏母女贪慕权势容不下先夫人子嗣身陷囹圄。你素来性子谦和柔顺,知书达理,不睦虚荣,多年来恪守本分,如今有这么多前车之鉴却怎么忽然糊涂了?” “哪有人会不喜欢荣华富贵,又哪有人会不想在人之上。从前是因为比我强的人太多,我不敢妄动。”姜瑜声音阴阴冷冷,神情却有几分落寞。“女儿不像同娘一样,给人做妾。” 林姨娘脚下一软,身子微微晃了晃。眼中已有泪光闪现,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姜瑜此时却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娘且放心,女儿断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若非二姐病气入体需要排解,女儿也不会如此。如今她病这一场,既能使她身体康复,又让女儿有了可以展露的机会,岂不两全其美。” 林姨娘觉得女儿异常陌生,却不知该用什么话再来引导她。只无力的摆摆手,“你若觉得问心无愧,便去探望二姑娘吧。我愧对先夫人在天之灵,要去佛堂跪一跪。” 说完,便转身去了。 姜瑜看着生母背影,一双小手在袖中紧紧握成拳头。 随行的婢女随玉见主子的样子,并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远远站着,等了半晌,方才听见姜瑜召唤。主仆二人往姜采的琉璃阁去了。 姜采此时发了汗,又吃了些清粥,明显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取了一本书来看。姜瑜进门时,正瞧见她云鬓松散,十分慵懒的歪靠在软榻上,虽在病中,脸色苍白,却仍难掩眉目间的秀丽。 年幼时候只觉二姐姐生的好看喜欢与她亲近,如今渐通人事,也有了爱美之心,这份美丽看在眼中便有几分不同了。 姜采见姜瑜来,心中是有几分欢喜的,招了招手,让姜瑜坐下,又吩咐人看茶。 姐妹两人几番寒暄后,姜采道,“祖母鲜少宴客,今日前头自是热闹。这大半年家里也没见有什么喜气儿,妹妹不必为了陪我在后宅拘着,只管牵头寻了相熟的小姊妹玩便是。” 姜瑜摆手,“姐姐知道我素不喜热闹的,心里又担心你的病情,自是要来瞧瞧。” 姜采其实早已经查明了前一日吃的糯米粥被人动了手脚,所有证据都指向姜瑜。再瞧姜瑜这与世无争的样子,便觉得心底生出一股寒气来。 “如今三妹不在了,四妹仍被锁在戒律院。原本姊妹几人虽常打打闹闹却也热闹,如今就剩下你我姊妹二人仍能走动,却是有些唏嘘。” 姜瑜眸光闪动,轻轻垂了眼眸。“父亲也是一时气恼,方才禁足了四姐,早晚是要放出来的。我们姊妹仍能似从前一般。” 姜采苦笑着摇了摇头。 作天作地的姜淮好不容易消停了,素来懂事的姜瑜却开始发难。这英国府真是有毒。姐妹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姜采觉定最后挣扎一下,便将目光落在了碧柳身上,示意她按剧本走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轮生母的重要性 “五姑娘真是仁善心肠,却不知人和人之间一旦起了嫌隙,怕是再难重建亲密和信任了。”碧柳给姜瑜添了一杯茶,挂着素日里惯常有的笑容。 听了这话,姜瑜有些愣怔。忙拿眼睛去偷瞟姜采,心里头莫名有些慌。姜采面上和善,却手段严厉,断然不是那心慈手软之人。莫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被她发现了。 越想越觉得紧张,难免神情有些僵硬。“二姐姐素来宽和,四姐她说到底和姐姐是血脉至亲。” “姑娘,您这话说的就实则有些偏颇了。”碧柳抢了话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愤恨不满。“我们姑娘却是菩萨心肠,素日里因着是个做姐姐,不与妹妹们计较。可四姑娘次次对我们姑娘下的都是死手,害人的时候可想过血脉至亲?如今想被原谅,又搬出来亲情。奴婢实在不知,这一样的事情两种标准,是什么道理呢。” 姜瑜被顶的哑口无言,面色有些讪讪的。她虽是庶出,可到底是主子,碧柳一个奴婢实在是有些冲撞了。她拿眼睛去看姜采,意欲参上一本,却见姜采只管在一旁品茶,并不准备参与。观望半天的碧丝此时上前来拉了拉碧柳,“知道的是你因姑娘受了委屈鸣不平,不知道的倒以为姑娘管制下人不周,纵得你如此没有规矩。哪有这般在姑娘们面前大呼小叫的。” “我也是一时心急,姑娘这次病的委实蹊跷。却不知又是哪个黑了心肠的暗害姑娘!”碧柳火气十足的顶了回去。 这手指桑骂槐用得好,姜瑜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姜采微微蹙了蹙眉,将手中的汝窑茶盏放下,轻咳一声,“素日里却是我太娇惯你们了,纵的这般口无遮拦。”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看姜瑜。“让妹妹见笑了。也怪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过是用了些清粥小菜竟连夜肠胃不适,又兼高热不退。她们两个自幼便随在我身侧,名为主仆却情胜姊妹,瞧我病了竟比我还要着急,一时言语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海涵。” 这清粥小菜四个字,却是叫姜瑜有些心惊肉跳了。很显然,姜采已经查明了背后原因。姜瑜只觉得后背一阵汗津津的,连着里衣都浸透了。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僵硬了,“姐姐哪里话,方才是妹妹言语不当了。” 姜采微微点头,端详了姜瑜片刻,见她越发紧张后,方才一副关心模样,“妹妹此刻为何脸色这般不好,莫不是被我过了病气吧!” 姜瑜尴尬的扯扯嘴角,忙撤了帕子按按冒汗的额头,“屋里有些热……” “快去把窗子打开透透气。”姜采一面裹了裹盖在身上的大红牡丹薄衾,一面命人去开窗。 碧丝忍不住低头笑了,姑娘这是身体力行的表达屋里很凉快,姜瑜做贼心虚才会紧张的发热。 姜瑜见姜采这般作为,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姐姐还未大好,莫要吹了风。我……我忍忍便是……” 姜采笑着拉过姜瑜的手,“几位妹妹里,就数你最体贴乖巧。说起四妹妹,我虽厌恶她处处害我,可到底是亲姊妹,我断然不会反手报复她。不过是日后少走动些,淡了情谊吧。” 姜瑜似是舒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听碧柳又道,“四姑娘自是不怕和姑娘淡了情谊,就算日后没有姊妹帮衬,她还有一母同胞的兄弟。” 姜瑜庶出,无兄弟帮扶。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若不与姜采交好,以长兄姜柏维护妹妹的作为和性格,自己很可能也得不到长兄照拂。 原来别人谋求前程与姜采作对,都是有筹码的。唯独她没有。 …… 姜瑜走后,碧柳将屋内茶碗收拾妥当,便返回到姜采身边。仍有几分担心,“姑娘,就这样几句话真的能行得通吗?五姑娘会悬崖勒马么?” 姜采歪靠在芙蓉软榻上,神情懒媚,“五妹妹是个聪明人,况且有林姨娘在一旁时刻提点,不会出大错的。她所求无非一段好姻缘罢了。祖母如今偏心我一些,却并非不疼她,自也会替她寻一门妥帖亲事。” 碧柳听了连连点头,一旁碧丝却仍是忧色重重。“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怕五姑娘有一念之差。” …… 待姜瑜垂头丧气回了屋,便见林姨娘面向里躺在榻上,纵然是听见了声音也未回过头来。林姨娘岁生的柔弱,性子温和,却自有一股韧劲。姜瑜见此,便知生母必是恼了她的。 有些颓然的坐在林姨娘身侧,怯诺诺似霜打茄子般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林姨娘仍不出声,将身子又往榻里挪了挪。姜瑜委屈的瘪了嘴,眼里盛满了泪珠。一旁为林姨娘轻轻打扇的王妈妈做了和事老,“姑娘是最懂事不过的,既然知道错了,姨娘自也不会怪你的……” 这边话还未说完,林姨娘嗖的睁开眼睛,声音冷冷道,“知错却不知为何错,却不如不知的好。” 听见林姨娘说话,姜瑜便知生母并未真的生气,不过是想要提点自己罢了。她马上提起精神来,“女儿不该起了妄念,不顾实际去与姐姐攀比。更不该不信任祖母和父亲,为自己的前程筹谋。” 林姨娘摆了一下手,王妈妈忙上前扶她起身。林姨娘目光沉着镇定的看着女儿,一字一顿道,“这些诚然是你做错的地方,可归根结底,却是你心志不坚,为眼前虚浮名利所扰。你自幼娘便日日督促你勤奋读书,为的不是文采出众博个才女的虚名,而是为了让你在生活中,透过纷繁俗事看破真滴,守住本心不被妄念驱使。平安度过此生。如今,你可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姜瑜字字句句认真听着,忽而觉得万分羞愧。“娘,女儿……女儿不该心生邪念,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起了害人之心。” 林姨娘点了点头,“人求好前程上进是好事,可却要讲求个方式方法。你虽为庶女,可自幼也是同姐姐们请一样的师父,学一样的学问,吃穿用度一概相同。嫡庶之分不在表,而在于心。你若看轻了自己,就算是嫡出也不见得高贵。你若看重自己,便是庶出也活的骄傲。”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论嫁 转眼便至中秋,往年宫中不过设寻常家宴,去的是些宗室子弟。今年因皇帝大病初愈,天下祥和太平,皇帝和太后一高兴,就将宴请的范围扩大了。英国府是太后特别下了懿旨邀请的。明眼人都知道,前一场风波过后,皇帝仍然非常信任英国公,这是在替英国公重振地位。 虽然秦氏做下了错事,但也已受到惩罚,姜淮到底是自家骨肉,在姜枫连续跪在老太太门前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晕倒之后,老太太一心软,让人把晕倒的姜枫抬回去并决定将姜淮放出来,带她一并入宫赴宴。 姜采此时却称病不起。 荣寿堂里面,老太太一脸愁容,“好端端的,二丫头怎么又病了。大夫不是说过无甚大碍了吗?” 站在下面回话的殷妈妈低垂着眼眸,一副规矩守礼的样子。“回老太太话,姑娘是无大碍了,可却因连续高热亏虚的很。夜里常发噩梦,人实在是不大精神。以这般面貌进宫,怕是会让长辈们担心。” 第一个要担心的便是姜华,她素来最疼妹妹,若见姜采面色苍白,神情懒惫,怕是要担心许久。眼下皇帝虽然病体康复,可夺嫡之波却也渐露端倪,姜华母子如履薄冰。姜采不想给姐姐添堵。况且,此次皇帝大愈必然是要出席宴会,姜采的容貌也不适宜让他瞧见。 老太太心念一转,想到这两层,到觉得姜采此次病的颇为得体。心里头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十分担心。“多换几个大夫给瞧瞧,若不然要老爷递了帖子请宫中交好的太医来给瞧瞧。我这里还有前些日子送来的上等人参,回头打发人给采姐儿送去,你们仔细照顾。” “是。”殷妈妈福了福身,便就告了退。 姜采哪里是病了,无非是和老太太的想法两相碰巧了。如今风波刚过,她可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好夫婿随妹妹们挑,她只等着最后的结果便是。 碧柳颇觉有几分失望,“如今不说几位皇子如何,几位王爷家的小王爷也是颇为出众的。姑娘您真就这样浪费了大好机会不去宫里吗?” 姜采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手中的棋谱上,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认真思考。碧柳急的不行,“姑娘,您都十六岁了,别家姑娘这个年纪可早就议亲了……” 碧丝见她越说越唐突,在一旁拽了拽她衣袖,用目光制止她继续胡言。姜采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从书册上拔了出来,看向碧柳,“若不提醒我倒忘了,我们几个年岁相仿,我是最小的。你们却是到了该放出府嫁人的年岁了。” 碧丝和碧柳听了忙慌张的跪下,“姑娘,奴婢愿一生在姑娘身边伺候,绝无二心。” 碧柳更是向前探了探身子,十分惶恐,“奴婢口无遮拦,一心为着姑娘,却没有任何私心。” 姜采见她们这样,也着实吓了一跳,忙一左一右将两人拉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年岁才想到这。” 姜采其实常常记不住自己的年纪,就更记不住碧柳和碧丝的年纪。见她们这般,心里倒是有几分不是滋味了。 殷妈妈忙上前打了圆场,“这两个傻丫头,许多规矩尚不大通透。以为嫁了人便不能陪在姑娘身边了。” 姜采颇有几分惊讶,却又听殷妈妈道,“前日里碧丝的娘进府来寻她,说是在府外头给她寻了一门亲事,想要求姑娘开恩放她出去。” “是什么人家?”姜采追问。 “只是寻常庄户人家。” 殷妈妈回着话,碧丝在一旁涨红了脸低垂着头,有些嗔怪的唤了一声殷妈妈。殷妈妈却执意继续,“她舍不下姑娘,便拒绝了她娘,也瞒住了姑娘。” 碧丝如此忠心,姜采心中是十分感动的。她是极想留住碧丝的,可却也不忍心耽误她的前程。“妈妈,我年纪尚轻,且未成家,许多规矩并不懂,也不好替碧丝打点。便请妈妈仔细去问问对方的家世人品,若当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我便好好备一份嫁妆,送碧丝出门。” “姑娘,”碧丝急了,再次跪倒姜采脚边,上前拉住姜采的裙角。“奴婢不愿嫁人,愿意一辈子都跟在姑娘身边。” 姜采又何尝不是舍不得她呢,她拉了碧丝起来。耐心道,“你我主仆一场是缘分,能够情同姐妹却是造化。你为我好,我自也要为你好的。你留在我身边也总得要嫁人,便是嫁给家里头最好的管事,也还是下人,脱不了奴籍。倘或你能嫁到外头去,我便将卖身契给你一并带走,以后你的孩儿也可读书入仕,光宗耀祖。” “姑娘……”碧丝眼中蓄泪,伏在姜采的膝头。 她便是家生子,娘老子是奴,她从生下来也是奴,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能脱了奴籍。虽然父母一直在为她奔走,可却从未想过真的能成。 姜采如此宽和,真是她的福气。 一想到碧丝可能会走,碧柳也红了眼眶。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却也总有重逢。”姜采拉着两个人的手,“我们三人自小一道长大,相伴十余载。你们处处为我着想护我周全,我自也要同样待你们。” 殷妈妈在一旁用帕子按了按湿润的眼角,若是她的女儿还在世,必定也会有个好前程。 这边主仆几人情深意重,那边姜淮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冷冷清清坐着,颇感伤怀。惯常跟在身边的婢女也被清一水的换掉了,全是老太太身边拔出来的。 “贾妈妈呢?”姜淮神色委顿,早已没有了素日里的张扬,声音也颇有几分黯哑。 立在一旁的婢女彩英回道,“贾妈妈一家已经出了府。” 姜淮冷笑了一声,“倒是清理的干净。” 众人立在一旁均不出声,彩英也垂着头。姜淮侧头去看她,见她生的姿容俏丽,心里颇有几分恼火。她到了待嫁的年纪,祖母却送了姿容出色的丫鬟在她身边,真是好心思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门 姜淮善妒,众人皆知。彩英见她神色,已猜到了她内心一二。心下委实有些惊恐。听见姜淮不耐烦的屏退众人,忙不迭低着头退了出去。 偏巧不巧和来寻姐姐的姜枫撞了个满怀,姜枫眸中瞬间电光火石,彩英吓的连忙跪地叩首。 姜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姜枫想要扶人的手还没落下时便大喝一声,“好没规矩的奴才,还不快滚,若在耽搁半分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彩英吓的连忙垂头跑开,姜枫意犹未尽的看了看她远去的背影。走进屋来,“姐姐做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捡起姜淮仍在地上的妆盒,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在姜淮身边坐下。 “如今娘不在了,我自是要替娘好好看管你,莫要被这些小蹄子勾了魂,耽搁了前程!”姜淮恨恨,瞪着弟弟。 她自从失踪重新回来又被软禁以后,整个人的性子越发的乖张。姜枫心疼她的境遇,又素来对她极好,自是不会与她发生口角。心里头却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沉吟半晌后,“听闻明日祖母便要带着姐姐入宫了。” “是。”想到即将进宫,能见到荣沐,姜淮便觉得情绪略有好转。 姜枫一直知道姐姐的小心思,将屋内的人都屏退后,思索再三开口道,“如今,二皇子已经与锦乡侯府的四姑娘订了亲,是太后赐婚……” “你说什么?”姜淮猛的起身,抓住姜枫的手臂。 姜枫吃痛,瞧见姐姐的模样也着实不忍心。可想着若她不明真相明日进了宫又与那荣沐私下会面,总归不好。于是便将心一横,“如今锦乡侯已平反,为抚慰忠良,太后特意赐婚。二皇子要娶锦乡侯府的四姑娘了。如今懿旨已下,庚帖已换,再无回旋余地。” “怎么可能。”姜淮颓然的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我与沐郎情投意合……”姜淮喃喃,眼中盈满泪水。 姜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日后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如今母亲获罪,圣上虽然格外开恩不累及家族,可我们也不负从前光景了。往后,凡事要靠我们自己,必要低调行事才行。” “锦乡侯为何会复起,圣上自己削爵的,如今又复起,还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姜淮恨恨道,脸色越发难看。 连皇帝都敢吐槽,委实吓坏了姜枫。忙又将姜淮的嘴捂住,“我的好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若传出去可是到脑袋的大罪!” 姜淮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急,此刻后颈一凉,也是颇为惊恐。她推开姜枫,赌气的一转身。“你今日就是来提醒我,小心项上人头的吗?” 看着姜淮这么不懂事,姜枫只能叹气。“许多日子不见,我自然是探望你的。如今娘不在了,唯独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想到秦氏,姜淮便悲从中来,嘤嘤哭了起来。 姜枫递了帕子给姐姐,“虽然娘不在了,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但求姐姐日后莫要在掐尖逞强,争一些无用的风头了。” 姜淮想要辩驳,可回头瞧见弟弟瘦削的脸庞和灰白的脸色,也是心疼。点了点头。 姐弟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姜枫便告辞了。 第二日天未大亮,英国府各院便忙碌起来,唯独姜采的琉璃阁甚是安静。 宝环托着腮,仍有些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的问一旁的金钗,“这么好的机会姑娘为何不进宫呢。” “那耀眼富贵未必就好。”金钗一面煮茶,一面道,“咱们姑娘淡泊,自不去争那风头。今日中秋,广济寺正是香火鼎盛时。老太太着了姑娘去进香求签。你莫要在这迷糊了,快些起来打发人烧水,姑娘快要起身了。” “姑娘今日要出府?会带着咱们吗?”宝环一听来了精神。 金钗伸手戳了一下宝环的额头,“就你贪玩,姑娘素来体恤咱们,你只管去把差事做好便是了。” “得令!”宝环跳起来,高高兴兴的往耳房去唤小丫鬟们起床。 这边姜采才刚睡醒,便有人递了温帕子来擦脸,漱口后又递了罗汉甜梅汤。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后,便由碧丝扶着姜采梳妆。 殷妈妈此时掀了帘子进门,“姑娘,老太太吩咐往各院送了饭,特吩咐了田妈妈和邹妈妈两个陪姑娘去广济寺进香。” 姜采略显惊讶,“田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用惯的人,今日进宫合该陪着老太太才是。” 殷妈妈颇有几分高兴,“那还不是老太太心疼姑娘,这才着了身边最信任的人。” 姜采点头,心里头很是感激祖母。便命碧丝快些梳妆,草草用了早饭,便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才刚起了身,外面便道田妈妈和邹妈妈来了。姜采忙令人快些请进来。见两位妈妈要行礼,忙上前扶了起来,“妈妈们客气了,我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叩谢祖母照拂。” 田妈妈握了握姜采的手,“二姑娘的心意老太太都知道,晓得姑娘必是要去当面道谢,便叫咱们早些过来。这会荣寿堂正忙着,大家都在打点出门诸事,姑娘身子并未大好,怕是冲撞了。眼下只等着外头马车备好了,咱们便启程了。” 想来是老太太不想让大家知道姜采今日出门去广济寺吧。 姜采乖觉的点了点头,便请两位妈妈里面坐。老太太等一众人走了,这边方才有几个粗使婆子抬了软轿将姜采送至大门,换乘了马车。 比之素日里的华盖流苏马车,这一辆却是明显低调了许多。既没有过分张扬的装饰,也没有英国府的标识。如此低调,恐是怕被人认出来车中是英国府的姑娘。 姜采才至门口,便见姜柏骑马奔来,见了妹妹勒马跳下,将手中缰绳甩给一旁小厮。“采姐儿这是要去哪儿?” 姜采见到哥哥忙行了礼,“我要去广济寺进香啊。大哥今日不是该进宫吗?如何回府了?” 姜柏微微蹙眉,“今日我原是要给二皇子进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偏巧早朝走的急忘带了,特回来取。”一面说着,一面瞧见随行队伍里并没有小厮。便道,“怎不派些武丁随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救人 姜采不以为意,“不过是去广济寺,亦不走远,带了武丁没得惹人眼。” 姜柏放心不下,“前一次且有舅舅随行侍卫保护,你仍被那蛮贼阿翰达撸了去,万事要小心才是。”语毕,便亲自清点了几个侍卫做家仆打扮随行。 因这一日是传统佳节,街上放市,鳞次栉比的商铺皆是张灯结彩,出门讨采头光闹市的人也比素日里多了许多,亦有那杂耍艺人趁机捞个钵满盆满的,着实热闹。 姜采沿途瞧着京城繁盛,倒也颇觉趣味。待到了广济寺周围,又是一派静谧景色,她倒也觉得这一日出行甚为满意。 广济寺乃是皇家庙宇,坐落山腰,气派巍峨。到了山下马车自是不好再攀,只好换了人力肩舆,由四个壮汉抬着。虽是秋日,阳光透过纱幔,仍是有些热的。姜采坐在肩舆上,不停摇着团扇。跟在一旁的宝环大汗淋漓,神情有些委顿。碧丝拉扯了她一下,“快打起精神来,进了寺去和小师父讨一只冰碗子吃。你这般蔫蔫的,别再是中了暑气。” 宝环两颊红红,有些喘不上气。“若真是中了暑气着实晦气,好容易出一次门。” 坐在肩舆上的姜采听了个尾音,侧头去看,却见宝环有些摇摇欲坠。侧目望去,一众丫头里实属宝环生的珠圆玉润,却是个最不经折腾的。姜采恐她病倒了,便叫停了肩舆,由碧丝扶着下了轿。“可还备了其他肩舆的,田妈妈年纪大了,若是爬上山怕是也要吃些力气。宝环这样怕是人还没走到寺门口,就要倒下了。” 田妈妈听闻,忙推辞,“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哪有奴才这般矜贵的。” 宝环也受宠若惊,“姑娘,奴婢能走到门口的,您别担心。” 碧柳在一旁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镇日里就你贪吃,偏吃的这般胖,不耐热。” 宝环委屈,那边碧丝已经打发人去山脚寻肩舆。姜采便命人原地休息,稍等片刻再起身。 姜采因觉得有些闷热,便要碧丝扶着往一旁竹林小亭靠去乘凉。这边才刚一坐下,便觉得脚腕被人攥住。姜采被唬了一跳,低头却见一双血粼粼的手正攥着自己的脚腕,忍不住惊呼一声,抬腿便要将那手甩开,熟料那人却抓的极紧。碧丝正要唤人来救,姜采却伸手制止。 原来那抓着她的人是一玄袍男子,显然是被人追杀,身上中了数刀,胸背处的衣服都已经被划破,能瞧见里面皮肉翻滚的刀伤。 姜采静下心神看他,见他身上意料华贵,绝非一般山匪歹徒。便壮着胆子俯下身去扶他,那男子如见救命稻草一般,虽已意识不清却仍极力抓住姜采的手臂,“唐突姑娘……救……救我……”说完,便头一歪,倒在了姜采怀里。 一旁的碧丝着实吓坏了,惊慌道,“姑娘,这人不明来路,还浑身是伤,想来是个凶徒。” 姜采摇头,举起那人沾满血迹的手,“你瞧着手,虽虎口有茧,可却皮肉细嫩,必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怕是遭歹人陷害了。”其实姜采是想说,这小白脸生的这么好看,肯定是哪家公子。 姜采命碧丝去寻人来将他悄无声息抬上肩舆,还未走出竹林,便听得那边人声攒动。竟有许多官兵寻来,更有人朝姜采这边走来。 那士兵人高马大,见到碧丝伸手便要推开,此时早有英国府侍卫冲上前来挡住,“此间乃是我家姑娘休息之处,还请军爷自重,莫要打扰了我家姑娘清净。” “哪府的奴才这般大胆,你可知我等是何人帐下。”那官兵委实猖狂,仰面朝天十分傲慢。 “还请军爷示下。”侍卫拱手,很是客气。 见他这般,那士兵更是气焰嚣张,“我等乃奉二皇子之命,搜寻歹人。” 二皇子?姜采眉心一皱,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俊秀小哥,觉得此事委实不简单。 那边侍卫早在怀中掏出一枚镶金黑陶令牌,士兵见了一脸傲慢早就换成谄媚,“原是英国府上的姑娘,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扰了自家人。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打扰了姜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侍卫将腰牌收好,仍旧客气礼让的拱了拱手,“好说好说。”那士兵摇摇像亭子这边行了一礼,又低头与侍卫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那侍卫回头往姜采的方向瞧了一眼,询问碧丝,“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碧丝沉吟片刻,“姑娘此刻觉得身子委实罚累,还要烦请命人将肩舆抬过来接了姑娘。” 那侍卫微微蹙了蹙眉,转身去将原本抬着肩舆的粗力都换成了英国府上的侍卫,并又以姑娘不受太阳照射为由另罩了一层深色帷幔。 姜采见到被改装后的肩舆,对那侍卫点了点头。便同那受伤之人一道上了肩舆。合力抬车的几个侍卫,脸色瞬间尴尬。 且说这一路,侍卫抬车委实艰辛,为了不露出马脚,只能硬着头皮保持轻松姿态。待进了寺,安顿下来,姜采命人依次打赏了几人。 看见姜采在床上藏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碧柳委实吓的合不上嘴。一直在一旁嘀咕,“姑娘真是胆子越发的大了,就这样藏了个男人,若叫田妈妈发现了……” “闭嘴,”姜采站在床边,看着碧丝用干净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那男子脸上的血污,渐渐露出真容。“你不要聒噪,田妈妈自然不会知晓。只说我有些中了暑气,请了禅大师来瞧瞧。” “姑娘,了禅大师可信得过?”碧丝一脸担忧抬起头。 了禅德高望重,一心向佛,从不参与党争,是得道高僧。众人在他眼中皆是需要普度的众生。姜采点头,“快去请。” 碧柳本想要再抱怨几句,低头看床上那人神色十分痛苦,便转身出去了。 “姑娘,方才来寻人的是二皇子的人,恐怕……”碧丝有些欲言又止。 “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既然遇见了便没有不救的道理,若是日后当真惹了麻烦,也无非是因果而已。” 第一百七十章 身份 了禅和姜采隔着小炕桌坐下,碧丝早已备好了茶端上来。 姜采亲自端了紫砂茶碗递给了禅,“今日本是要来寺里进香祈福,却不料路遇意外。也平白给大师添了麻烦。” 了禅接了茶碗,捋了捋花白胡须,笑容和煦。“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又有仁善心肠,何来麻烦,都是贫僧该做的事情而已。”说着,又将目光挪向了床榻,“这位公子,内力精纯,也不过是皮外受损,伤不及五内。如今也只是体力透支,暂时昏迷而已。修养几日便可大好。” “多谢大师相助,今日路遇这位公子虽是出于本心相救,却也实在有越礼数,还请大师能替采儿遮掩一二。明日求了平安符,我便要起身回府,余下几日还要劳烦大师照拂这位公子。”姜采一副难为神色,实则是想要了禅莫要声张,并妥善安排好这几日寺中诸事。 京中繁缛礼节颇多,了禅也并非方外人士,自是知道姜采为难,欣然应允,“姑娘权且放心,姑娘行善,自有福报。哪里会因救人而无辜累及清誉。” 姜采起身,拜了一拜表示感谢。了禅忙起身将姜采扶起来,并自怀中取了一个褐色小瓷瓶递给姜采,“这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留给姑娘,夜里要给这位公子服下。” 姜采接过来,道了谢,便与了禅一道,往大雄宝殿去跪拜祈福。 广济寺是大寺,男女香客进香时并不特意区分。是以贵女去前殿拜佛时,都要以纱覆面。姜采自然也不例外。 大雄宝殿为寺内正殿,供奉如来佛祖,既求平安顺遂,自是要去大雄宝殿进上一炷香。姜采、碧丝主仆二人方才走进大殿院门口,便听得里面人声攒动,许多人面露不满自院内往外走。 碧丝忙拉了一个大娘询问,“里面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出来了?” 那大娘四五十岁的样子,生的白净富态。一脸的不高兴,“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竟是这般气派,只道是他家夫人要进香,闲杂人等皆不可入内。” “真是好霸道,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也未见这等气派,真真是不知所谓!”另有大娘的同伴,满脸怒气。 那大娘见姜采以纱覆面,又穿着华贵,想必也是为贵女。便又道,“看姑娘必也身份尊贵,也不知晓不晓得那里面的是哪位大罗神仙,这般派头。” 姜采微笑垂眸,碧丝道,“我家姑娘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因家教森严,方面戴薄纱。”言外之意,便是身份悬殊,必不知里面的人是谁。 那大娘还想在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同伴扯了扯衣袖,“快走了吧,这大雄宝殿拜不得,还可去那紫霄宝殿里面瞧瞧。万一这贵人心血来潮,再将紫霄宝殿也封了,咱们当真是白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进香。” 那大娘也连连点头,和姜采、碧丝道了别。 “广济寺十年内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真不晓得到底是哪一位。”碧丝扶着姜采,絮絮低声说道。 “圣上宽和,皇后谦礼,都爱护百姓。这广济寺乃是佛门重地,圣上曾言进香者皆为佛祖信徒一律平等,是以这许多年来不曾有过自恃身份驱赶百姓的情况。想来此人并非大齐人士吧。” 碧丝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咱们也往紫霄殿去吗?” 姜采摇了摇头,“紫霄里是送子娘娘,我们去做什么?今日求不得便明日早一些来求,这位贵人总不能一直霸占着这大雄宝殿吧。” 碧丝应声,便要扶着姜采往回走。才刚进门,就见碧柳哭丧着脸,“姑娘,怕是还要请了禅师父来,那位公子一直高热不退,再说胡话。” 姜采蹙眉,加快了脚下步伐,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那男子额头,却是滚烫。 正要抽回手吩咐人去请大师,却被那人紧紧拉住手,姜采脚下一个不稳,跌进那人怀里。正要挣扎起身,却又被那人双手紧紧环住。姜采满脸涨的通红,却奈何这病中的家伙力气极大,紧紧困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一旁的碧丝、碧柳也瞧得一脸惊愕。纷纷上前要去拉姜采,田妈妈却拦住了,“快去把门关好,莫要小丫头们进来。想来这位公子是烧的不甚清醒,姑娘身上带了龙涎香又着了冰丝绸缎的衣服甚是清凉,他这方才将姑娘紧紧揽在了怀里。若是去抢拉,恐他是以为有人和他抢冰块子呢!” 姜采一脸黑线,身体越发僵硬,却听那人口中喃喃道,“水……水……” 因是离得十分近,他呼出的气息都带了几分滚热。姜采耐着性子柔声道,“你要先放开我,我才能去给你倒水啊。” 想来他是有几分意识的,虽是略显迟疑,但仍旧渐渐将手松开。姜采呼了一口气,命人去端了茶来喂他。又打发人去请了禅。 了禅此时却是被那前殿的贵人绊住了手脚,一时脱不开身,只命小和尚送了一些退热止痛的药,叮嘱要病人服下。一直折腾到了亥时,那男子才渐渐睡去。 “姑娘,方才奴婢替那公子更衣时,发现他腰间有一方盘龙玉佩,雕文精致,玉质上乘。”碧柳一面伺候姜采卸妆,一面说道。 盘龙玉佩只有皇室子弟可配,且每个人的玉佩上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比如荣沐的,要刻一个沐字。这玉佩自皇子降生赐名起便佩戴在身,直到娶妻时要作为定情信物交给妻子。难道这位公子竟是皇子? 姜采诧异,又问道,“那玉佩上可刻了字?” “刻了,汶字。”碧丝在一旁补充。碧柳发现玉佩时,只惊叹于玉料珍贵,雕工精细,却未细看。碧丝心细,仔细打量后方才发现了可成甲骨的汶字。 荣汶?竟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姜采低头去看,果然能从他英俊轮廓上看出几分荣家人的模样。二皇子为何追杀他?难道是……圣上的私生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广安王 姜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八卦心起,盯着荣汶的脸看了又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更多端倪。 碧柳在一旁看着,只觉姑娘一脸的痴汉相,再去瞧那睡熟的公子,轮廓俊朗,神态平和,虽未睁开眼睛,也能瞧得出来是个样貌极佳的男子。姑娘该不会……该不会是瞧上这个男子了吧。若这不明身份的男子醒来知道是姑娘救了他,又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碧柳瞬间在脑海里便上演了一部百转千回的深情大戏。仔细瞧姑娘和这位公子却也是对璧人,可花本子上这样的相遇大抵都要受到家族的反对。姑娘可是大齐贵女,不可随随便便就和这等山野小贼,朝廷逃犯结亲。碧柳越想越害怕,为了保护姜采,唯有挺身而出。 “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们守着就是了。若是休息不好,明日回去神情恹恹,老夫人和大爷怕是又要担心了。” 鲜少见碧柳这么啰嗦,平日里叮嘱姜采早些休息,不要熬坏身子云云皆出自碧丝之口。姜采颇觉诧异的看了碧柳一眼,也却是觉得很是疲乏,便从善如流道,“夜里按着了禅大师的吩咐,再喂这位公子吃一次药。明日辰起也将他伤口上的药换一换。今日便辛苦你了。” 碧柳福身行礼,“姑娘且放心,交给奴婢便是。” 姜采觉得困意上涌,身体也沉重不堪,便由碧丝扶着去另一间禅房休息。 一觉便睡到大天亮,用过早膳后,便去那大雄宝殿祈福。昨日的贵人显然已经撤离了广济寺。 昨日有疑似皇室身份的小哥受伤,又有二皇子派人来追,紧接着便有不合常理的贵人出现在广济寺,恐怕事情并不简单。姜采一早就将百事通碧柳偷偷放出去打探了消息。 待姜采祈福回来,碧柳也集齐了八方小道消息回来。急匆匆讨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便开始陈述。“姑娘,奴婢都将昨日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原是一位宫中新晋得宠的贵人。” 姜采不解,“昨日宫中设宴,妃位以上都该赴宴,如何会有人出宫来广济寺呢?” 碧柳一挑柳眉,迫不及待开始下回分解。“自然是未列妃位了,据说是南诏国进献的美人,因会奇巧之术颇得太后欢心,又生的十分貌美,刚一进宫,便是无所出也被封了嫔位,眼下圣眷正浓呢。” 南诏因广安王一事,同中原的关系一直有些紧张。虽然多年来看似和平,实则暗流涌动。南诏王也早已显露不臣之心,如今却怎么送了美人入宫?还真是奇怪呢。 这大齐国的新鲜事儿真是空前绝后。姜采偏了偏头,见碧柳仍旧兴趣正浓道,“听闻这位贵人也被封了丽字,如今正是丽嫔。与那先前故去的丽妃娘娘颇有几分神似。想来过不了多久也会像丽妃娘娘一样,深的圣上宠爱,成为后宫众位娘娘的劲敌。她方来中原,恐是不知这广济寺不准驱人的规矩。如今只怕是早就有人将她这蛮横行径告到太后跟前了……” “碧柳,勿论宫中是非,仔细项上人头!”姜采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出声阻拦。又吩咐碧丝将方才请来的汉白玉观音像仔细放好,一并请回府中。 见田妈妈自外面打点进门,便问,“那位伤者妈妈都安排妥当了?” 田妈妈点头,“都已经交给了禅大师了,姑娘且请放心吧。方才了禅大师还说,万事结为因果,今日姑娘种下善因,明日必得善果。” 姜采笑道,“借大师吉言,我也没什么别的所求,只求祖母福泽绵延,父亲万事顺随,英国府众人都得康泰。” 田妈妈心中赞叹,姜采果然心地善良,且十分孝顺,不怪老太太格外宠爱她。 心善是自然,孝顺也是本分。只是从前的姜采不善表达,如今的姜采却是深谙此道,表达的恰到好处。 有时候人大概是这样的,不该过分张扬,却也不能过分内敛。许多时候,适当的表达清楚自己的情感、立场以及见解,才能不被人误解,少去许多麻烦。 姜采的广济寺之行结束,全首全尾的回到英国府。捏了一把汗的老太太和姜柏都松了一口气。田妈妈并未告诉老太太姜采意外救下一个人,姜柏得知消息后也未表露。 老太太得了那汉白玉的观音像很是高兴,又因进宫得了许多赏赐,便将所得均分给了姑娘们。 姜淮进宫后,似乎很是高兴,情绪极好。既没有找姜采的晦气,也没有欺负姜瑜。这叫姜采倒颇有几分以外。 四太太爱说,请安时少不得要她来活跃气氛。自然而然便谈到了几位姑娘的婚事,“听闻近来广安王府的小王爷便要进京了,太后有意要给广安王府和咱们府上结亲呢。” 老太太用眼尾余光扫了她一下,自然是觉得她多嘴聒噪了。三太太端着茶碗默默不语,她没有女儿自然不大关心。也觉得四太太似乎有些太多事了。姜淮小脸红扑扑的,似是有些兴奋。姜瑜小声在姜采身边咬耳朵,“在宫中,四姐姐很是得太后娘娘的欢心。” 原是以为自己势在必得,姜采一副了然的模样,垂下眼眸喝茶。暗暗觉得,平稳的日子似乎是要倒头了。 “广安王府有位小郡主,性情温顺,颇有才情。这次随王妃入宫,我瞧着与栋哥儿倒是有几分相配。”老太太话锋一转,看向三太太。 四太太眼底闪过一丝晦涩,三太太一副惶恐样子抬头,“郡主身份尊贵,怕是栋哥儿高攀了。” “说来也是。太后素来有好亲事总想着咱们府上,虽是一片好心,可咱们却要时刻清醒着。”老太太赞赏的看了一眼三太太,再一次眼尾扫向四太太。四太太面色尴尬的低下头,心里一阵不服。 才刚燃起希冀的姜淮,也白了脸色。姜采和姜瑜一副状况外,低头认真吃茶。此次请安谈话以不愉快收场。 人都走后,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当年娶媳妇时候真是瞎了眼,除了那故去的梁氏,竟没一个省油的。便是国公府糟了这样的大难过后,一个个仍要盯着那蝇头小利掐尖逞强。真是作孽啊!老爷说不在续娶,我瞧着倒也好。如今只管给柏哥儿寻个好媳妇,掌管着内宅要紧!”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纰漏 此时已至深夜,荣汶退了烧堪堪转醒。只觉得口干舌苦,浑身似被针扎一样难受。口中絮絮喊着要水。一旁坐着一位身段婀娜的姑娘,听见了忙吩咐丫鬟去到茶,自己亲自喂服。 如久旱逢甘霖,茶一入口清冽甘甜,荣汶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滋养一番,原本的灼热感退去不少,人也清醒许多。费力睁开眼睛,见仍是一位覆了面纱的女子,便心下以为与救自己的人是同一人,道了句谢,便又转身沉沉睡去。 那姑娘见他又睡了,便转身对一旁婢女问道,“方才你为他把脉,如何?” “依奴婢所见,王爷怕是中了毒。”那婢女回答利落。不见一般侍女的卑微,反是带了几分干练利落。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稳重。 那姑娘听了回话颇有几分惊讶,微微蹙了蹙眉。“当真歹毒,竟在箭里喂了毒。了禅素来医术了得,如何没看出来,只按普通外伤治疗。怕是这广济寺,也早已入局了。” 婢女早也有所疑虑,只是未敢全盘托出。如今听得自家姑娘说出来,随即应和。“奴婢也有此番顾虑,只怕这广济寺已不宜久留。” 那姑娘点头,“在了禅和祁王察觉之前,务必要将人带回府上。” 奴婢应声,“奴婢已经买通了这里的一位小师父,可以带咱们趁了禅不备从后面的小门出寺。二少爷也已在外面准备好了接应。” “你果然办事妥帖,难怪父亲特意将你送到我身边。”那姑娘莞尔,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荣汶。眼里闪过一丝晦涩光芒,似有三分眷恋,七分不忍。 ………… 入夜后,姜采一直睡的很不安稳,便索性起身,披了件衣服站在院中赏月。中秋才过,圆月未缺,皓月当空着实惬意。 碧柳站在姜采一步之遥的身后,也随着姜采抬头看,月光皎洁,却隐隐透着凉意。碧柳将手中的孔雀金丝绣凤穿牡丹披风披在了姜采身上。“姑娘,也里凉,仔细染了风寒。” “无妨。”姜采自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我倒觉得此时空气甚好,异常安静。”沉吟片刻后又道,“不知被我们救下那位公子现下如何了。” 碧柳见姜采挂怀,又脑补了一场大剧,心下十分不安,忙道,“姑娘,萍水相逢您能仗义相救已经实属不易了,做什么还要继续关心呢。横竖你们日后也见不到了,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姑娘不必过于在意了。” 姜采偏头瞧了瞧她,只道她是怕招致麻烦。轻轻叹了一口气,“明哲保身要紧,可做人最要紧的是明辨是非,有为人处世的立场。” 碧柳有点跟不上姜采思路,“姑娘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姜采摇头,虽然不知但却猜到一、二。是皇室子弟,又遭遇二皇子追击,怕是与储位之争有关。总觉得安稳的日子快要到头了。内宅之中不论如何争斗,也不过是女人之间的花拳绣脚,可一旦天下有变,朝堂有所异动,凡是亲贵之族,必定要遭受牵连。 英国府先前已受了重创,如今的繁花似锦不过表象,内里怕是也撑不住几年。若再起风波,以英国公的性子,姜华母子的处境,英国府断然会缴入风波,素来夺嫡凶险,九死一生。太平日子,只怕是没有几日了。 姜采的担忧很快便有了印证,不过三日后,便传出皇孙坠马的消息。 姜华虽然不想让娘家知道这个消息,可仍旧有有心人将这消息放出来。老太太听说后,当即便晕了过去。 荣之焕不满十岁,骑射时坠马,恐是凶多吉少。若遇丧子之痛,已姜华的性子必定要与那幕后黑手拼得你死我活,到时候英国公如何袖手旁观,自然会引起宫变。这是有人在蓄意挑起争端,让英国府出头,然后名正言顺的剿灭英国府。 英国公坐立难安,在书房里转了不下十圈,最后落座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看着对面稳如泰山的姜柏,“快马加鞭去将四舅老爷请入京中。” 姜柏早有此意,“儿子已于前日便派人去寻了四舅舅,只是他行踪飘忽,怕是要费上些时日。” 英国公对儿子的机敏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如今我虽赋闲在家,你却新任兵部侍郎,恐是有人怕军权再次落入我们英国府,才出此下策,逼迫我们动手,以此以清君侧的名义来扫除障碍。眼下你大舅舅升任内阁首府,外人瞧着,我们家当真是风光无量。” 可其实梁家和姜家结下的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解得开。梁大舅当日示好求得官位后,便仍抓着旧事不放,处处威胁英国府。外人皆以为两家强强联手,必起夺嫡之心,可其实他们貌合神离,早就想要至英国府于死地。 姜柏垂了眼眸,他早已彻查清楚了当年梁氏死因。对父亲颇有怨言,只是为人子女,为人臣子,他自知忠孝不可两全。母亲已去,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他自是要护家族体面,但心里多少有些情绪。“若非父亲当年私自藏匿靖安王幼子,恐也不会生此变数。” “那我要看着他小小年纪送死?”英国公冷哼,侧目看着儿子。 姜柏眉目俊朗颇似其父,此时两人针锋相对,神情中的肃穆威严竟是如出一辙。姜柏嘴角一勾,自有几分讽刺,“父亲恐怕不是体恤他年幼父母双亡,而是觉得他日后有用吧。” “兔死狗烹,我留一条后路有什么不对。”姜柏很少顶撞父亲,英国公十分恼怒,“你如今好大的胆子,竟敢置喙为父了!” 姜柏起身,拱手行礼,“儿子不敢,只是您救下的这位小王爷,如今怕是并不能为我们英国府所用,而被锦乡侯府捷足先登了。” “你说什么?”英国公大惊失色,“那日我已吩咐了采姐儿去广济寺祈福,如何会出纰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理疏导的重要性 “采儿素来行事稳重,且有分寸。虽心地善良必定会救下广安王,可断然不会与他生出什么是非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救了人之后,采儿便将人交给了了禅大师照顾,自己带人启程回府。事情也不似父亲预料一般,广安王真的受伤了,且中了巨毒。” 姜柏素来对父亲是失望的,尤其是在利用子女达到目的这一点。他语气强硬,态度也不似往日恭顺。 英国公自知理亏,也不敢发作。只道,“眼下广安王在何处?” “已被带回锦乡侯府。”姜柏回道。 英国公沉吟,府内怕是也起了异象,当真是内忧外患。他扶额叹了一口气,“锦乡侯才刚复位,便这般急不可耐,朝局怕是不稳了。” 姜柏也赞同父亲的观点,却不好再多言。 三太太的娘家正是那锦乡侯府,自打侯府复位以后,三太太的一门心思便扑回到娘家。娘家缺什么补什么,几个侄女也权当自己女儿一样。 老太太虽然宽宥,体恤她感念亲情的这番心情。可四太太却看不过去,时不时要在老太太跟前上一上眼药,让老太太烦不胜烦。所幸三太太的娘家人礼数格外周全,一家子安置妥当之后,锦乡侯便率领一大家人来英国府拜会老太太。 姜采一早上就被抓起来梳洗打扮,身为家中最大的孙女,姜采务必要替老太太待客分忧。 照顾到姜淮的小情绪,一早她便差人去通知姜淮和姜瑜,要姐妹两人也早一些准备,和她一道去帮忙。 姜淮有些不可置信,每每家中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姑娘们都争奇斗艳,争先恐后表现。姜采为何要将机会给自己?莫不是她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乳母秦妈妈猜中了姜淮的心思。从前有秦氏在,可以庇护姜淮周全,她人性一些,想法偏激一些也无妨。可如今秦氏已倒,各凭本事生活,姜淮就该多成熟一些。作为乳母的秦妈妈,一来全心全意为自己奶大的姑娘着想,二来也为了自己和一家人的前程着想,决定要上前提点姜淮几句。于是便道,“姑娘,奴婢托个大,斗胆向姑娘进言几句。” 姜淮虽然任性,可与乳母却极为亲厚。只道,“如今母亲不在,乳娘就如同母亲一般,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秦妈妈福了福身,语重心长道,“姑娘如今也大了,许多事情也该换个角度瞧瞧。悉数过去种种,二姑娘从未对姑娘做过什么。每一次一旦遇到事情,夫人为了替姑娘争取更多,便先对二姑娘下手。兴许,二姑娘从来就没想过和姑娘抢什么,夺什么,也未想过要害姑娘。” 姜淮闻言蹙了蹙眉,显然有些不高兴,“她的存在便是对我的威胁,无关乎她做了什么。” 秦妈妈心中叹息,可仍旧尽心尽力劝道,“自古便是长幼有序,二姑娘只是年岁比姑娘大,或许无非是比姑娘早出门子几日,却当真威胁不到姑娘什么。” “她是原配所出,地位自要比我高出一截。若有人上门提亲,必定要她先挑,余下的再给我。都是一个爹生的,我凭什么要落在她后头。”姜淮不服,一想到姜采挡在自己前面,便一心的怨气。更不论如今秦氏被她害的身陷囹圄。 秦妈妈见她这样,心里凉了半截,但仍然要奋力抢救。“姑娘这般想法委实偏颇。姻缘天定,谁也夺不了谁的。况且,您也是老爷的嫡出女儿,所许配的人家门楣必定不会低于二姑娘。更何况,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何必要相比较、争个高低呢。如今二姑娘既然主动和姑娘交好,姑娘就也该拿出些气度来。不论从前有过什么过节,如今只将心比心。她待您好一分,您便回馈一分。她若对您不好,您便也回敬她。” 姜淮垂眸,盯着手腕上的碧玉缠丝镯子,缓缓点了点头。 秦妈妈松了一口气,将彩英拉出去嘱咐一番,“姑娘自幼便爱逞强,心地却不坏。我虽不该议论主子的长短,可从前却是夫人有些小人之心,撺掇着姑娘处处和二姑娘争抢。姑娘耳根子软,你多在旁边规劝着些。她自然就意识到姐妹们的好,也会慢慢的和她们交好了。” “妈妈放心,老太太将我们几个送到姑娘身边,自也是嘱咐过我们要尽心尽力伺候姑娘的。”彩英说道。 老太太把如此貌美的彩英放在姜淮身边,为的就是考验她的肚量。彩英性子纯善,十分忠心,最是个好丫头。若是姜淮能够摒弃对她外貌的嫉妒,将她作为心腹,那便说明她却有长进了。 江淮这边被规劝一顿,做好了和姜采交好的准备。那边姜瑜仍然有些小小的心里波动。 林姨娘瞧着女儿忽明忽暗的神色,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年岁渐长,心思也渐长,这是无可厚非的。可你要记得娘说过的话,人切忌心生妄念,一辈子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每一步,才能过的安稳顺遂。” 姜瑜被说中心事,脸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娘,女儿只是有些羡慕二姐姐那般风光霁月罢了。” 林姨娘拉着姜瑜的手,“你二姐姐也羡慕你性格恬淡,可以在兄姐的羽翼下成长。每个人都只看见别人光鲜的一面,却不去瞧瞧光鲜背后的心酸。你二姐姐为何这般耀眼?皆因她自幼丧母,胞姐早年入宫不能时时照拂,她常受继母苛待,几次被人算计险些失贞,更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她若自己不争气,那些被欺压的苦日子便没有头了。你呢?你虽为庶女,可娘在你身边,你祖母和父亲又待你不薄,你既不会被人算计,也不会被人利用,悄无声息、安安全全的长大了。这都是你二姐求而不得的。” 姜瑜从未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听得林姨娘这番话神情有些怔怔的。 “我们姊妹之间,应该互帮互助才对。” “正是。”林姨娘欣慰的点了点头。姜瑜身为庶女,又不得宠,若和嫡女争夺得不到任何好处。莫不如和嫡女交好,就算嫁个寻常人家,日后也会有兄姐的帮衬。 第一百七十四章 菊花宴(上) 姜瑜赶到姜采的屋子时,正见姜采和姜淮两人相谈融洽,姜采大方的送了姜淮一只羊脂玉镯。见姜瑜进来,目光似有愣怔,忙又将她拉过去道,“方才我和四妹还念叨,五妹妹怎还不来。这玉镯正是一对,你若再不来,可都要被四妹妹讨去了。姐姐可是顶着四妹妹会生气的压力,给你留着呢。” 姜采一面说一面将手中莹润玉镯套在了姜瑜的手上。然后抬着她的手端详,“妹妹肤若凝脂,手腕纤细,配上这玉镯真真好看。” 姜瑜收了礼物又得了夸赞,很是羞涩,连声道谢。一旁姜淮爽朗笑道,“被二姐姐说的,好像我是个小肚鸡肠的。日后啊,咱们姊妹同心,自然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分享的。”姜淮本是的泼辣性子,素日里掐尖逞强,乌鸡眼一样的和姊妹争抢这性子瞧着着实讨厌。如今拿出几分诚意来交好,快人快语反是惹人喜爱。 姜采笑着看她,一左一右拉起两个妹妹。“走吧,咱们快去给祖母请安,她老人家怕是等急了。” 姜瑜讷讷点头,随着两个姐姐的步伐往外走,整个人多少有些糊涂。 姜淮和姜采是死对头,如今为何又这般亲近了? 碧柳素瞧不惯姜淮的,见姜采竟然拿出十二分的好意对她,忍不住嘟囔,“四姑娘处处害咱们姑娘,如今没了靠山姑娘就该冷这她才是,如何这般给她脸面。” 碧丝慌忙堵住她的嘴,“快少说两句,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再说到底是骨肉至亲,哪里有隔夜仇的。你这张利嘴,莫要胡言,反倒给姑娘惹了麻烦。” 碧柳不满,但却也怕惹祸,不情不愿的闭嘴,狠狠对着姜淮的背影瞪了一眼。 碧丝心中怅然,姜淮性子直,便是做坏事也会做在面上,不足为据。可那一旁的姜瑜,悄无声息的却很有主意。先前那次,姑娘放过了她,却不知是能叫她感恩,还是更加肆无忌惮。 姜采姊妹三人到了荣寿堂时,屋内只坐着三太太一人,正在品茶。三人忙给三太太请安。三太太近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红晕,神态也是和善。见了几个姑娘,便笑道,“都快坐吧,老太太这会还在里头用膳。难为你们请安来的这般早。” “还是三婶更早。”姜淮笑道,“三婶,侄女听说,祖母给二哥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却不知什么时候迎娶新嫂子,咱们好讨个红包,沾沾喜气!” 三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正要回话,四太太挑了门帘进来,“呦,我说淮姐儿,这还没出门子,怎么打听上兄长的亲事了。知道的是你快人快语童言无忌,不知道的反倒是咱们国公府没有规矩了。” 作为婶娘,这话说的委实有些不入耳了,姜淮登时涨红了脸,作势便要顶撞。姜采忙按住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那头三太太将手中的汝窑彩绘茶碗放下,淡淡扫了一眼四太太,完全忽略她,仍旧柔声细语对姜淮道,“只是老太太和三老爷相中了郝侍郎家的姑娘,还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呢。” 四太太被忽略,心里很不自在,一面往三太太身边坐了,一面又插话,“不过是个三品的礼部侍郎家,嫁进一等国公府还不是抬举她,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三嫂子可真是忒谦虚了。” 三太太心中厌烦,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仍旧和善道,“四弟妹,这话却是偏颇了。结亲门第等次固然重要,可更应该看重的是人品。郝侍郎府上百年书香门第,一门便出了两状元,三探花,满门清贵。便是我们这样的世代簪缨世家,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姑娘,也是万分的福气。” 四太太冷笑一声,扯了帕子擦擦嘴,白眼翻了一个来回。心里吐槽,什么了不得,不过是穷酸读书人家,穷的只剩清高和酸腐了。 “二哥品貌出众,人品敦厚,实为良配。郝侍郎与二哥同在礼部共事,必定十分了解二哥的品行,眼下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侄女,这里先恭喜三婶了。”姜采对着三太太行了行礼。 姜淮和姜瑜也随即符合,众人皆忽略了想要挑事的四太太。 在内阁里听了半天壁脚的老太太,瞧了田妈妈一眼,由她扶着走了出来。权当没瞧见方才那些言论,笑容和煦,“今儿都来的这么早,可是循着我这满院子的菊花香,坐不住了。” 众人起身给老太太行礼,三太太道,“兄长就是怕母亲操劳破费,方才没敢提前拜帖,只昨日提前知会一声。没想到母亲还是这样大费周折的迎接他们,这要做小辈的真真是愧不敢受呀。” 老太太隆重迎接锦乡侯府众人的探望,其实是给三太太体面,三太太自然是心中感念。四太太心中就不大好受了,他们万家来人的时候,老太太都颇为敷衍。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要大家坐下,“都是亲戚,哪里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许多年都没见到你娘家人了,如今自是要好好招待的。”一面说,一面瞧了瞧姜采、姜淮和姜瑜、见他们姊妹三人今日做了一样的打扮,神态也颇为和睦,心下很是欣慰。“正好临近重阳,此时菊花开的正盛。往年太后都要在宫中设宴,邀众人赏菊。如今太后在畅春园礼佛,无暇顾及。各府可自行举办,我想着实际正好,便着人去将那些开的正好的菊花都搬去花园,招待亲家。” 三太太起身,再次行礼谢过老太太。“老太太这番苦心,媳妇替兄长和嫂嫂谢过。” 老太太摆手,问道,“我方才听闻在说栋哥儿的婚事,郝侍郎可回信了?” 三太太正要回话,外面便传道,锦乡侯夫人已经入了大门。老太太听了,忙吩咐,“我年岁大了,行动迟缓,你们快去替我二门上迎一迎锦乡侯夫人。” 三太太和四太太并三个姑娘纷纷起身应是,便携手往外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菊花宴(下) 三太太带着众人在二门处等着,心中颇有几分激动。不过片刻,便见一堆花团锦簇的仆妇、婢女簇拥着几顶小轿鱼贯而入,接着便瞧见一位华服夫人并两位妙龄少女下了轿。 那夫人生的十分年轻,瞧着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宛然,颇有几分少女之姿。下了轿子瞧见三太太便眉眼生笑的迎上来,“怎好劳烦姑奶奶在这二门上迎着,真真是太客气了。” 三太太挽了她的手,“老太太听说你们要来,一早就打发了咱们在这候着。” 锦乡侯夫人眉眼一挑,更露笑颜,“亲家老太太真是太客气了。”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瞧站在三太太身后的三个姑娘。见她们三人穿着打扮皆是一样,都稳重端庄,样貌较好,心下不禁感叹,“这可就是公府的几位姑娘,真真是金尊钰容,生的好生标志呀。” 姜采三人听见夸赞自己,忙齐齐行礼,算是谢过。幼时姜采曾见过之前那位锦乡侯夫人,是个老实木讷,温柔可亲的人。如今这位瞧着,却是活络许多,只是夸赞人的这番说辞,显得有些过于奉承了。 三夫人见锦乡侯夫人主动来提,便将姜采姐妹三人介绍一番,又拉过自家侄女来。指着年纪稍大些,容长脸的姑娘道,“这是栋哥儿大舅舅家的柔姐儿,行三。”又拉过另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生的低眉顺目的姑娘,“这是二舅舅家的裳姐儿,行四。” 几位姑娘纷纷相互见了礼,便跟着三夫人往院内走,往花园锦亭去。老太太早就命人沿路摆满了菊花,自己则等在锦亭之中。 亲家见面自是少不了寒暄,四太太虽然刻薄,人却是极热情好客的,便是心中对三太太有意见,可待人接物时却仍旧礼数周到。几番谈话下来,锦乡侯夫人反而跟她更投缘,瞧着反而两人更似姑嫂。 三太太静静坐在一旁喝茶,微笑瞧着。花三姑娘花羽柔一直坐在三太太身边,见姜采静坐在一旁默默替老太太剥着瓜子人儿。便道,“从前听闻姜二姑娘艳冠京城,如今一见,不光是样貌出众,品行更是出众。老祖宗有这么孝顺的孙女,真是好福气。” 老太太听见夸赞自己心爱的孙女,心下大悦。“这是在旁人面前各个拘谨,你是没瞧见这几个猴儿,无人时多淘气。” 老太太心里虽然高兴,却不顺着花三姑娘的话往下说。“我常听你姑母夸赞你,说你曾师承乐仙文先生,最是弹得一手好琴。当今世上除了你师父,无人能及你的造诣。” 花羽柔听了这话,忙起身行了一礼,“老太太真是谬赞了,羽柔自幼确实受过文先生的点播,却也不过学个皮毛。若是老太太不嫌弃,羽柔就弹奏一曲,助助兴。” “好。”人老了自是爱热闹的,老太太自然也不例外。忙吩咐人去取琴,搭架让花羽柔弹奏一曲。 花羽柔起身轻轻福了福身,“柔儿曾听闻府上几位姑娘都有所长,由以二姑娘的音乐天分最高。更听闻姑娘曾得了一把前朝名琴,柔儿今日斗胆,想求老太太开恩,二姑娘割爱,将那琴拿出来借柔儿一抚。” 姜采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似是感应到了此人的几分来者不善。 老太太几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没。姜淮素来做事张扬,也最讨厌任何张扬的做法。她以为花羽柔这般公然讨要府上的宝贝,即是张扬。虽然她也曾嫉妒姜采可得这样的宝贝,但和姜采比起来,花羽柔是外人,她少不得又要牙尖嘴利一番。笑着凑近花羽柔,“花三姐姐不知是从哪里听闻,我二姐姐有这样一把好琴。这可是御赐之物,且赐给的是我大姐姐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三太太轻轻扫了一眼花羽柔。出面解围,“咱们采姐儿的美名远播,都道采姐儿抚的一手好琴。又听闻圣上曾赐予我们府上一把飞瀑连珠,柔儿不明就里,又十分爱琴,方才有所逾矩。” 飞瀑连珠乃是前朝烨王所制,世间孤品,珍贵异常。众人只知姜华颇受皇帝喜爱,因其琴技了得,某次宴会上惊艳四座,圣上高兴,便将收藏的前朝名琴赠与姜华。后来姜华入宫为太子妃,御赐之物本不可转赠他人,可皇帝又得了一把更好的琴赐给姜华,并亲自提出可将其留给娘家姊妹,这才到了姜采手中。这把琴可辗转到了姜采手中,本以为不过寻常之物,却不料是世间孤品。 花羽柔手心起了一层细密汗珠,她还是功课做得不够,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一旁四姑娘花羽裳低头吃茶,仿佛在场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倒有几分姜瑜的做派。 姜淮挑眉,还要在说什么。姜采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笑道,“名琴自然要有高人抚,这样才能相得益彰。既然羽柔姐姐有意,那便将琴拿出来罢。”说完便转身吩咐碧丝回去将那飞瀑爆珠取来。 老太太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姜采的目光中有几分赞赏。对于今日姜淮的一致对外,也颇为欣慰。 “多谢采儿妹妹割爱了。”花羽柔盈盈一拜,又像老太太行礼,“今日是柔儿唐突了,还望老祖宗莫要怪罪。” 老太太摆摆手,面上一派和善。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事情都做了,亲戚里道的能当场给你难堪还是如何。 横竖老太太是个宽和人,也却是很想听听花羽柔抚琴。 片刻后,便有粗使婆子将琴抬来,用琴架支好。 姜采极为细心,用了紫檀木镶金雕兰花盒子装着琴,里面又用上等大绒蚕丝绣山水琴套裹着,被包养的极好。 “姜二姑娘果然细心,若是圣上知道姑娘这般仔细对待御赐之物,必定十分高兴。”一直沉默的锦乡侯夫人幽幽开口,瞧不出喜怒,却轻飘飘的瞄了一眼花羽柔。 姜淮笑道,“这自然是姐姐对圣上的一片尊崇之心。”一面说,一面看向花羽柔,“不知花三姐姐今日要弹一首什么曲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蹭热度 “这琴上细密散步小流水段间梅花断,金徽玉足,如此雅致,便也配一曲雅致的《高山流水》以助兴吧。”花羽柔落落大方,向在场的长辈福了福身,便在飞瀑流珠前坐下,缠上早就备好的甲片后,便开始抚琴。 姜淮见她竟是有备而来,在姜采身边咬耳朵。“便是个琴痴也未见得要将抚琴用的甲片随身携带,花三明显是有备而来。非要一展才华,难不成是看上了大哥或者二哥?” 姜采微微摇头,“大哥是续娶,她也不算大龄未嫁,倒也不至于。二哥是她亲表哥,若有什么额外想法,倒也不必非要一展才华讨好祖母。怕是另有目的呢。” 有心机的姐妹已经很讨厌了,若再有有心计的嫂嫂,当真是糟糕透顶。姜淮越想越觉得不开心,看向花羽柔的目光中更露几分敌意。 姜采静静的看着花羽柔,她端坐在哪里,琴音一起,竟有几分超然仙姿,音律节奏掌握极佳,配上飞瀑连珠时而铿锵时而清冽的音色,当真是人间少见的佳音。 一曲下来,众人早已经被带入曲中意境。琴音绕梁,令人回味无穷。 老太太忍不住赞叹,“真真是好琴艺。当年广安王妃已琴艺闻名天下,我有幸曾聆听过一次她奏《高山流水》,当时便觉如天籁一般。如今再听花三姑娘这一曲,竟是不逞多让。当真了得,当真了得。” 花羽柔听见老太太夸赞自己,忙起身行礼,“老太太谬赞,柔儿愧不敢当。不过是这琴极佳,才显得曲子格外好听。”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一副艳羡神色,恋恋不舍看向飞瀑连珠,一双素手留恋琴面。 老太太素来是个大方人,倘若这不是御赐之物,兴许会一高兴就送给花羽柔。 “你瞧她的样子,是吃准了祖母大方,吃相太难看了!”姜淮愤愤低声嘟囔。 姜采垂眸抿了一口茶。越是露出贪婪神色的人,越不见得如此肤浅。这琴技恐怕是要多年苦练才能达到如此境界,锦乡侯如此费劲心血培养的女儿,断然不会眼皮子浅到看中了英国府的富贵,也不会因为一把琴便如此贪恋。 她必定另有目的,只是姜采对她了解太少,实在猜不到她的目的是什么。 锦乡侯府三姑娘在英国府菊花宴上一曲《高山流水》惊艳四座,很快便在京中广为流传,一时间花三姑娘美名极盛。更有专门写当今高门贵女的话折子里,将她描绘成才学精绝、貌美无双的京城第一人,一时间艳压京中众贵女。而常常被拉出来比较的,竟然是姜采。 碧柳对此很是不服气,“不过是借了姑娘的好琴,才让她能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若不是飞瀑连珠音色极佳,她也不过是弹了一首普通的琴罢了。如今倒好,那些写话折子的真是黑了良心,偏要吹嘘她,贬低姑娘!” 碧柳越想越生气,手上的线团被揉的乱七八糟。 一旁和她一起打线的碧丝瞧了瞧坐在窗下向外望风景的姜采,道,“你少说两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 在这些话折子吹捧之前,京中琴技最佳的贵女是姜采。曾经众人都说,御赐古琴和姜采相得益彰。如今到是都在议论纷纷,说姜采暴殄天物,不若该把这好东西让给花羽柔。 姜采忽然有些想明白,那日花羽柔的目的了。她大概是想要打响名头,寻个好姻缘。而京中之人最喜比较,若能“艳压”一个素有美名的姑娘,她自然便身价上涨。 姜采在京中知名度颇高,一来是因为身份,二来因为容貌,三来也因为花边新闻颇多。花羽柔若能同姜采相比较,讨论度自然也高。各家夫人、小姐自然对她产生兴趣。纵然是那些素日里不在脂粉堆里打转的富家公子,也会对她有所耳闻,这样一来上门提亲的人便会多起来。一个流放后复起的勋贵世家,姑娘本来选择夫婿的主动权并不多,可这样一来,她便获得了主动权。 真是好心机! “近来花三姑娘似乎和四妹妹走的很近。”姜采转过头来,看向碧柳。 “是!”提起这事儿,碧柳更是愤愤不平。“四姑娘真是没骨气,原本还十分讨厌人家爱出风头,如今不过一只会说话的红头绿鸟就将她收买了。三姐姐、三姐姐的叫的及亲热,反而不怎么理睬姑娘这个亲姐姐了。” “她不理睬我也是好的。”姜采笑道。姜淮那不定性的性子,若是走得近了,指不定又瞧着姜采哪样东西眼红,生出嫉恨心要惹乱子。 如今她们两人镇日里凑在一处,也未见得不真的相好。 “如今,老太太也颇是心仪花三姑娘,她也会讨老人家欢心。便是这次老太太去广济寺礼佛,她也拜了帖子要陪老太太一起去呢。”碧丝提到了重点。 往年老太太礼佛都要带着姜采,今年荣寿堂已经开始准备出门事宜了,可老太太却并没有向姜采表露半分要带她同行的意思。碧丝以为,姜采这是要失宠。 “姑娘,您瞧见了吗。这位当真是有心计!老太太多明白的人儿,谁耍心眼都讨不到好处的,可偏偏就她蒙骗过了老太太!”碧柳急的将手中团线一扔,凑到姜采身边。“您也快想想法子啊。若是老太太如今对姑娘不上心,反倒是偏着外人,您的婚事可就堪忧了,原本前一阵……” 眼见着碧柳要口无遮拦,碧丝忙上前拦住,“姑娘到底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哪里有放着自己孙女不管反倒是疼外人的道理。你快少说两句!” 碧柳就算不说,姜采也知道。前些日子,京中有传了她与宁远侯的风言风语。这极其影响她的清誉。之前她又曾在祁王府小住,众人皆猜测她一直被宁远侯和祁王世子争抢,是以无人愿意触他俩的眉头来向她提亲。 姜采的婚事,此刻竟成了一大难题。莫说去寻什么有情郎,便就是门当户对堪可嫁的人也没有。 姜采素来淡泊不与人争抢,可被人当垫背和炮灰,似乎是不大能忍的。“打发人去将庆哥儿叫来,我有差事需要他办。” 第六十七章 广安王报恩 姜庆除了素日里定期要来报告钱庄上的情况,给姜采送进银以外,姜采很少私下唤他进府。如今既然要见他,怕是要出手了。 一想到这,碧柳便觉得干劲儿十足,一拍手起身,“姑娘,奴婢这就去办!”说完便高高兴兴往外跑。 姜采笑着摇摇头,顾自又新添了一碗茶。问碧丝,“我着你去打听的事情,你可都打听清楚了?” 碧丝点头,将屋内伺候的一众人等都屏退,关好了门窗。小声道,“姑娘所推断不假,那日姑娘救下的人确实为广安王府小王爷,名荣汶。咱们离寺之后锦乡侯府女眷便入寺祈福,两日后小王爷便住进了锦乡侯府。如今已经伤势痊愈入宫面圣了。” “如此说来,花三对我的敌意便有了合理解释。”姜采道,“恐怕她是知道原本救人的是我们。” 碧丝也猜到了这一点,心下竟是一片茫然。怎会有人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广安王初回京城,圣上便御赐了府邸,在兴安门一带,毗邻祁王府。新府打理期间,荣汶便暂住宫中,皇帝特批了景泰宫给他。 荣汶被召回京城之后,按例封了一个正三品将军虚职,以示隆恩。每日不过朝堂上走个过场,没什么正经事。荣汶年轻,自也是一副乐得清闲自在的举派。镇日里与勋贵子弟混在一起,斗蛐蛐遛鸟,逛酒楼看戏,很是惬意。 与花羽柔也走的十分亲近,阖宫上下无人不知荣汶倾慕锦乡侯府三姑娘。可众人也知,这锦乡侯府的姑娘太后曾有意说给二皇子荣沐。如今的状况,似乎有些尴尬。徐贵妃不是很高兴,镇日在太后面前唠叨,太后也少不得要提点荣汶几句。在京中不比漠北,人多口杂规矩重,万事要小心。 荣汶不以为意,仍旧每天买着新鲜小玩意哄着花羽柔高兴。这日又寻了一方上好的广东螭纹端砚兴冲冲的带着去了锦乡侯府。 虽然闺阁女子不见外男,可王爷自有王爷的方法能见。锦乡侯自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在花园内曲水小亭上隔桌而坐,荣汶一脸温柔,“前些日子我瞧着柔儿妹妹的书法写的极好,想着要给你寻一方好的砚台。便特意着人去广东,寻了一方上好的砚台。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小女儿姿态,自也不会喜欢那些花纹繁重的,便选了一方螭纹端砚,不知你可喜欢?” 荣汶一身锦袍,便是贵气逼人也未能掩住眉眼间的俊朗。他又这般目中含情,仅瞧上一眼,便让人觉得心里酥软身上没有半分力气。 花羽柔羞怯的低了头,“王爷这般客气,羽柔真是受宠若惊。” 荣汶挑眉,“你于我有救命之恩,送些礼物实属应该。日后,但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开口,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花羽柔垂着头,不敢去看荣汶,“当日救下王爷不过是举手之劳,并未存有索要恩情的目的。王爷自也不必如此的。” “姑娘,”一旁婢女云霓状似焦急的拉了一下花羽柔的衣袖,“您……您不要辜负王爷一片心意。” 花羽柔皱眉,呵斥她莫要胡言,一副惶恐样子看向荣汶,“都是我管束不周,让王爷见笑了。” “无妨,有什么,尽管直说便是。”荣汶看向那婢女,“你不用怕,你们姑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只管与我说。” “云霓!”花羽柔嗔怪的瞪了一眼云霓,对她摇头。 云霓却是铁了心的样子,对着花羽柔福了福身算是道歉,然后对荣汶道,“王爷,我们姑娘素来就是这般处处为人着想的性子。素日里在侯府里备受打压便算了,如今便是别府的姑娘竟也欺负起我们姑娘来。姑娘是好性儿,处处忍让,可奴婢瞧着心疼。往日里因为咱们夫人去的早,姑娘又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无人撑腰,如今有了王爷照拂姑娘,奴婢是真的不愿意再瞧着姑娘受委屈。这才不顾姑娘意愿,斗胆在王爷面前无状。” 荣汶剑眉微蹙,不打断云霓,也不接话,只看着云霓。一双凤眸如深潭水一般,静谧毫无波澜。 云霓忽而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可事已至此又不得不继续下去。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我们姑娘如今遭英国府二姑娘记恨,她处处打压我们姑娘,使得姑娘如今举步维艰。” “云霓!你休要胡说!”花羽柔大惊失色,慌忙打乱云霓。“王爷,您千万别听云霓的,我与采儿妹妹乃是闺中密友。断没有什么不睦打压之说。” 荣汶沉吟片刻,“我与姜枫素有交情,倒也曾听闻他提起过这位二姑娘。” 花羽柔并不知荣汶和姜枫熟识,心中一惊。可转念一想,姜采乃是原配所出,姜淮与姜枫是继室所出,姜淮虽然不曾明说,这这几日相处下来便知他们两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和睦,姐弟之间素有嫌隙。想来那姜枫也未见得会说姜采什么好话。花羽柔心中稍安,转眼便拿出一副柔顺谦和的样子,“采儿妹妹才情了得又样貌出众,是个及骄傲的人。” 云霓说姜采打压花羽柔,花羽柔说姜采才情了得、样貌出众,连起来似乎便有姜采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之意。 荣汶不动声色,看向云霓,“云霓,你希望我为你家姑娘做些什么?” 云霓有些愣怔,未想到荣汶会这么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这位广安王似乎有些不按常理出牌,此时听闻自己心仪的姑娘被欺负,想到的便应该是替她撑腰,给姜采好看。 见云霓愣住,花羽柔忙上前打圆场,呵斥道,“还不快下去,免得你在王爷面前无状。”云霓见姑娘给了台阶,便急匆匆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花羽柔起身,给荣沐行了一礼,“王爷,我为云霓的无状向您请罪。都是我管束下人不力,让她在王爷面前这般放肆。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荣沐身上虚虚一扶,“无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当真受了委屈我自是要为你撑腰的。只是我自幼习武,不常与姊妹们相处。兄弟之间若有人受委屈只当站出来帮着打一架便是,实在不知女孩子中有人受了委屈该当如何。只要姑娘能指明,在下必定要为姑娘出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图腾手帕 这如何能指明?花羽柔顿觉尴尬,面上却依然是那副息事宁人的模样,“王爷真的不必费神了,我与采儿是真的交好。倘或王爷真的为了我出头,反而落众人口实。如今京中已有许多流言,说我与王爷……私交过密……” 荣汶满脸歉意,“都是我处事不周,连累姑娘了。”说完便起身拱了拱手,告辞。 贴身侍卫凌肃紧随其后跟上,低声道,“王爷,属下已经查明,那玄鸟图腾是玄衣卫图腾。每个玄衣卫都要将此图腾刺于左臂。除此之外,姜氏图腾亦为玄鸟。” 荣汶微微点头,“锦乡侯书房查过了吗?” “一无所获。”凌肃十分沮丧,垂头跟在荣汶身后。 “这个老匹夫,当真狡猾。”荣汶冷笑一声。 凌肃跟在身后继续问道,“王爷,那还继续查吗?” “不查了。”荣汶摆摆手,径自出了侯府大门。 姜庆得到姜采召唤,当日便急忙忙进了府,手里拎了许多时下新鲜的水果和小食。 “二姑姑素喜珍香斋的卤肉和百香斋的点心,正好今日路过便都买了些来。”姜庆将手中用牛皮纸包好的吃食递给碧柳,自己则拱手给姜采拜了拜。 “这么客气做什么。”姜采招手,示意他坐下,并命人斟了茶给他。“素日里你繁忙的紧,只来交了账目便走。今日怎有空在街上闲逛。” 姜庆有些难为情的低了头,一旁碧柳八卦的紧,凑上前,“姑娘您还不知道,庆少爷现下有了心仪的姑娘。如今一有空暇便要陪着心上人在街上转转。这里买买,那里看看。” 姜采来了兴致,“前日我才和怜二嫂子见了面,怎么未听她提起,是哪家姑娘?” 姜庆横了碧柳一眼,看向姜采,“您便是辈分高我一些,可到底年岁尚轻,且未出嫁,如何像个老妈妈一样,问长问短。” 姜采瞠目,“长辈自然有爱护晚辈的责任,我如此也是关心我的侄儿啊!” 姜庆扶额,“姑姑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姻缘罢。今日急忙寻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采见他不愿多说,便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只将话题引向正轨,“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寿辰,今年祖母正是整寿,定是要大办的。我想着要替祖母备一份特别的寿礼,便需要劳烦你往四川一趟,去乐山寺亲自求一副供奉在大殿内的观音像。并往苏州请了天禧坊的师父绘一副绣相来。” “你是要自己为老祖宗绣一副观音像吗?”姜庆问道。 “是。”姜采道,“若是日日不急着赶制,大概需要半月时间能够绣好。” “如此路途上算出余富时间,总也要月余,我明日便起身。”姜庆一口答应下来。 姜采很是高兴,亲自从碧丝手中接过一个荷包递给姜庆。“路上车船都需要你自己打点,我跟大哥要了两个侍卫护你周全。这是盘缠,你路上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姜庆推辞,“如今不比从前,我在钱庄上当差也有收入。出一趟门,何须你再破费。” “这不行,”姜采执意,“你是帮我办差,哪有让你破费的道理。你若这般,我只好去寻了旁人。” 姜庆对于姜采目前的处境也有所耳闻,自知她必定是要借由此次寿宴扳回一局,找到自己自然也是因为信任,于是便也不在推脱。领了银两,又同姜采闲话一番。 姑侄二人聊的正酣,碧丝转头见宝环探了个头进来,对自己招了招手。于是忙躬身退了出去。 “怎么了?”碧丝询问。 宝环有些欲言又止,一旁金钗将她拉至身后,说道,“碧丝姐姐,前日里我们送去浆洗房的衣物取了回来,里面少了一方手帕。原以为是浆洗的婆子们粗心落下了,便又回去寻,可是谁也没瞧见。怕是,姑娘掉在了外头,我们却一时不查。” 碧丝蹙眉,“可是从广济寺回来以后送去的那批衣物?” “正是。”金钗回道,越发感到不安。急的眼眶微红,“都怪我,送去之前未点算清楚。” “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紧的是要想清楚到底是掉在了府里头,还是掉在了外头。”碧丝凝眉。姜采因为要给姜柏绣一个好看的荷包,便日夜练习如何绣好姜氏图腾玄鸟,是以她的每一方帕子上,不论绣着什么图案,右下角皆会绣一只玄鸟。若只是普通刺绣手帕,丢了也便丢了。绣有姜氏图腾的帕子丢了,若是被有心人捡到,恐是不妙。 碧丝心里惶恐,忙吩咐道,“此事不可声张,你们只管悄悄去打听经手的人,查清楚到底是我们送去时便没有了这帕子,还是到了浆洗房后才没有的。” 浆洗清点一直都是宝环的差事,如今出了差错,她难辞其咎。姜采虽素日里宽和从不苛待下人,她越是对丫头们好,出了错,她们心里便越是愧疚。 宝环扯了帕子抹泪,“倘或真的是丢在了外面,我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姑娘们偶尔掉个手帕不足为惧,可姜采素来爱招是非,众人便皆是万事小心的样子。碧丝愁眉不展,但仍要主持局面。“眼下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快将眼泪擦干净了,莫要旁人瞧出端倪,免得给姑娘惹乱子。” 碧丝办事妥帖,又细细询问了宝环两个与浆洗房哪个婆子交涉,都说了什么,自己又自掏腰包去打点那两个婆子,死死将事情扣住。自回了琉璃阁与姜采说明。 姜采素来赏罚分明,未查清楚自然不会责怪宝环、金钗。只叫碧柳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扶起来,说道,“不过一方手帕,便是掉了也无妨。倘或真的被有心人捡了去,他敢来寻,我便有法子应付。” 见姜采这般,宝环、金钗更觉内心愧疚,更坚定了要誓死追随姜采的决心。 小丫头们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做事自有不周到的地方。况且那手帕多半是丢在了外面,姜采便只得私下里去寻了姜柏求助。 第一百七十九章 毁容 荣汶走了之后,花羽柔便罚云霓在外跪了两个时辰。婢女云雀站在廊下瞧着烈日下跪着的云霓心中不忍,却也不敢为她举伞遮阳,眼瞧着她的唇色一点一点白下去,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身子也开始打颤。 云雀在廊下来回踱步几圈,似是很难决断,见云霓实在是撑不下去,方才将心一横,转头进了屋,跪在花羽柔脚下。“姑娘,眼下虽已入秋天气凉爽,可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正烈,云霓若在跪下去怕是撑不住了。还求姑娘开恩,许她屋里头跪着罢。” 花羽柔正端着汝窑三清虾的茶杯品茶,并不去看云雀,只将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翠绿茶叶上。声音柔和,“你们如此姐妹情深,便福祸同当,一并去陪她跪着好了。” 云雀未料到花羽柔会如此,从前花羽柔是这侯府里性子最好,最善良的姑娘。从不曾如此打罚奴才,且谁家若是有了难处都会倾囊相助。云雀惊慌的看着花羽柔那张同以前生的一样温柔美丽的脸庞,竟生生瞧出了冷漠和狠戾。 花羽柔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你来替她求情无非是做给这屋子里所有的人瞧,彰显你的柔善宽德。倘若真心与云雀情深意重,我罚你去陪她如何不肯了?” 云雀被说中心事,满脸通红。替花羽柔摇扇子的小丫头一时愣住,手下的动作微微停顿。唯恐花羽柔发怒,连忙惊慌的继续打扇。可即便是片刻的疏忽,仍惹来花羽柔侧目,目光透着几分不满和狠戾, “云霓自作聪明,做了不该做的事,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我未将她杖毙,皆因看在她自幼伺候我的情分。”花羽柔重新将目光落在云雀身上。“你们两个是我身边做得力的大丫头,素日里我最信任你们。往日里是我太柔善,纵的你们目中无主,善做主张。如今若是不惩戒一二,这屋子里的奴才是不是各个都敢替我拿主意?!” 话说白了不过是杀鸡儆猴,云霓是撞在了枪口上。 “我最瞧不得人惺惺作态。你们自幼一起长大虽有情分,可若叫你替她去死,你是断然不肯的。既如此,便不要在我面前演戏。没得叫人瞧着无趣。”花羽柔语带嘲讽,将手中茶碗置于一旁,扶着身边小丫头的手起了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云雀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云雀,你若想好好在这个府里活下去,就把你那活泛心思收好。如今我可不是那个任人揉圆搓扁的花三小姐。”说完便自袖中取出一只靛蓝色缎面黑底绣并蒂莲的荷包扔在云雀面前。 云雀见那荷包,目露惊恐,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花羽柔蹲下身,两指捏住云雀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她眉目清秀,如今一副惶恐样子却是我见犹怜。花羽柔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流连,忽而笑道,“的确是有一副好皮囊,可惜了……”话未说完,便用另一只手取下云雀头上的簪子,在云雀脸上狠狠一划,顿时便有一道血口从她耳侧裂到唇边。 云雀疼的尖叫一声,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一双手颤颤巍巍去摸脸颊。只觉得触手处一片温热湿粘,再一瞧手上皆是血迹。登时便慌了神,泪水止不住的上涌。 一旁众人皆都倒吸一口凉气,更有花羽柔的乳母全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嘴唇抖了几抖,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人身子一软,向后倾斜,一旁小丫头机灵上前将她稳稳扶住。 花羽柔一脸厌恶的看着云雀,起身由小丫头扶着向外走。见云霓跪在院子里摇摇欲坠,几步走到她面前停住。 云霓有些意识涣散,见眼前一双织锦绣花珍珠绣鞋,顺着向上看去,见是花羽柔,忙拽住她裙摆求饶,“姑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姑娘莫要再恼奴婢。” 花羽柔微微蹙了蹙眉,“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奴婢不该擅做主张,在王爷面前状告姜二姑娘,给姑娘惹了麻烦!”云霓方才跪在这里一直思索,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好在苦思冥想之后,得到了答案。“原本王爷并未注意姜二姑娘,反而是奴婢此地无银三百两,引起了王爷的注意。” 花羽柔见她全无怨念,反而真心思过,便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我罚你,你可怨我?” 云霓摇头,“是云霓做错了事情,姑娘就该罚奴婢。” 花羽柔扯了帕子替她擦拭额头汗珠,神态柔和。“我今日罚你,是想要你多涨一些心眼!”转眼见她脸色苍白,不由有些心疼,微微蹙了眉。“你既已经悔过了,便下去休息吧。今日不必来伺候了!” 花羽柔的屋子里风波刚平,便有人将消息传给了花羽裳。 花羽裳此刻正在研究棋局,听得传话微微蹙了眉。“我这姐姐自打上次在英国府便与往日有些不同,她素来毫无心机,却牢牢抓住了广安王的心,我们行事如此小心,今日竟然也能让她抓住云雀的把柄,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丫鬟清荷也是一脸懊恼,“如今岂不是要连累了二爷。” 花羽裳手执一枚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不打紧,二哥素来风流,便是染指一两个丫鬟父亲和伯父皆不会追究。况且祖母生前最疼二哥,量那花羽柔也不敢对二哥动手。只是可惜了云雀那张好看的脸,若被二哥收用了,可当真是一枚好棋子呢。”花羽柔轻轻叹了一口气,花羽柔损了她一颗棋,她该回敬些什么才好呢? “姑娘,那云雀怎么办?”清荷上前,低声询问花羽裳。 “既然是弃子,留着无用。你看着处理吧。”花羽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顾自又研究起自己的棋盘。 …… 姜采去寻姜柏可谓一波三折,姜柏如今政务繁忙,直找了两天才找到人。更不巧的是,姜柏书房有人。正是荣演和荣汶两兄弟。 第一百八十章 认出(上) 姜采很少来姜柏的书房,想来必定是有要紧事。可屋内既有外男,自是不好相见的。 荣演抚着手中的翠玉扳指,若有所思。荣汶似是口直心快,“外面是谁来寻姜兄?姜兄若是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晚上你要早些来醉仙楼啊!” 见荣汶似是要起身,姜柏急忙留客。“不过是家妹来寻我,无非是些家常之事,没什么要紧。” 荣汶听得,又稳稳的坐下。荣演与姜采熟识,全没有避嫌的必要。但荣汶……姜柏以为,荣汶和姜采不要碰面为好。于是便起身拱了拱手,“两位在屋内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二人也回礼,荣演目光中一丝失望稍纵即逝,却被荣汶准确的捕捉到。 姜柏推门出来,见姜采站在廊下,只着一件薄衫,不免责备。“如今已经入秋,虽还有些余热,可到底不比夏季,你要多穿些才是,免得又着了风寒。” 姜柏从沙场英雄顺便变成唠叨嬷嬷,姜采忍俊不禁。“大哥,你怎么比祖母还唠叨。”转头又问,“你有客人,这么出来不要紧吗?” “听闻你已寻了我几日,进来军务繁忙鲜少回府。今日你好不容易寻到我,我自是要出来见你。发生什么事了?”姜柏将姜采拉至一旁,小声询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从广济寺回来以后,发现自己丢了一方手帕,唯恐有心人拾去,引来祸端。还请大哥护我周全。”姜采声音渐微,颇觉为难。 姜柏心中却有别的思量,仍旧安慰姜采,“此事我已知晓,你莫要担心,不论发生什么都有大哥替你撑腰。” 虽然父亲不中用,可能得如此兄长,的确是修来的福气。姜采高兴不已,从碧柳手中接过新打好的剑穗递给姜柏。“多谢大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姜柏接了笑着揉了揉姜采的头,“算你有心,如今竟学会了贿赂人。”又见姜采身子单薄,便道,“秋日风凉,赶快回去吧。日常要多吃些饭,瘦的像个小猴子一样仔细嫁不出去!” 姜采撇嘴,懒得和审美有偏差的大哥计较,行了礼便转身向回走。 天光正好,气候宜人,院内花还未败,反而树叶金黄,别有一番景致。姜采觉得,这样的美景,且在院子里逛一逛也是好的。 于是便命人去取了鱼食,自己踱步往池边去赏鱼。 瞧上这好日头的人却不仅姜采一人,她方才立在湖边,便见姜淮挽着花羽柔的手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碧柳凑到姜采耳边,“近日这花三姑娘日日都要来咱们府上,和四姑娘形影不离,俨然一对亲姐妹的样子。老太太也被她哄得很是高兴呢。” 姜采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着将身体专项花羽柔和姜淮的方向。 “二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赏鱼。”姜淮很是热情的上前打招呼,拉过花羽柔。“我与柔儿姐姐说,咱们府上最好看的锦鲤都养在这内外院相交的华叶池里,必要带她来瞧瞧呢。” 姜采微微点头算是和花羽柔见礼,姜淮仍旧热情的指东、指西为花羽柔介绍自家院内布局。 花羽柔一副娴静温柔模样,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姜柏书房门口,“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多的侍卫看守。” “那是我大哥的书房,大哥从武,自然日日有侍卫随从。”姜淮提起大哥,也是一脸骄傲。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看向姜采。“二姐不会是来寻大哥哥的吧,你素日里可不常来这的。” “是啊。”姜采回道,“我新打了剑穗送给大哥。” 姜淮撇了撇嘴,内心里有有点小小嫉妒他们兄妹的感情。少不了又有些言语争锋。姜采全都一笑置之。 一旁花羽柔静静看着,目光时不时看向姜柏书房。 难道真是想要给姜柏做填房,所以才刻意接近英国府?不对啊,她若当真想要嫁给姜柏,来讨好姜采这个胞妹才对,为何偏偏要去笼络姜淮。 姜采越发对花羽柔起了兴趣,当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姑娘呢。 “原来广安王和祁王世子都与姜大哥交好呢。”花羽柔忽然开口,大家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姜柏、荣演、荣汶三人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三人也正向这边望过来。 见他们三人看来,三个姑娘忙遥遥福身行礼。 “那位着红衣的,可就是姐姐常说的广安王?”姜淮目露惊艳看向那边,颇有几分艳羡的看向花羽柔。 花羽柔脸上拂过一片红云,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间,姜柏三人已踱步而来。 姜柏照例介绍妹妹,姜淮有些跃跃欲试,可却碍于礼数不敢多说话。荣演最先打破沉寂,“采儿妹妹近来看着似是清减不少。” “夜里睡不踏实。”姜采照实回答。 一旁荣汶把玩着手中折扇,被花羽柔缠着说话,“王爷许久未去府上了,可是最近有些繁忙?” 荣汶一副低落样子,“是姑娘说外头都在说你与本王私交过密……本王也是为的姑娘清誉着想,深知从前行事不妥。” 花羽柔被荣汶噎的说不出话,神色有些尴尬。姜采侧目看了一眼荣汶,没想到这小子生龙活虎的时候竟是这般好看。浓烈红衣衬得眉目更加俊朗,一身气度华贵张扬,很是引人注目。难怪花羽柔会一颗芳心暗许。 只是,荣汶在讨好姑娘这方面似乎有些欠缺,眼下气氛颇为尴尬。为打破尴尬,姜采踱步到姜柏身边。“大哥,你身上这只香包针脚有些松了,不若摘下来让我拿回去重新紧一紧再给你换一些新的香料吧。” 姜柏不客气的自腰间卸下香囊递给姜采,“还是妹妹贴心,我房里还有旁的香包可以替代不急于一时,你莫要贪黑做针线,累坏了眼睛。” “我知道了。”姜采语气戏谑,颇觉姜柏唠叨。 姜采将那香包收走的一瞬间,荣演在那香包上看见了熟悉针法绣出栩栩如生的玄鸟,心中一惊。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认出(下) 回到祁王府之后,荣演一直摩挲着手中的靛蓝绣缠枝并蒂香囊,心中忐忑。 三分惊喜七分恐慌搅得他整个人心神不宁。姜采的行针走线的习惯为何会同顾昭如出一辙,两人神态的相似之处会不会不是巧合。 荣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老天似乎是再给他一次拟补遗憾的机会。 他曾派人去查,却是查到桃槐国有秘术可借尸还魂。所以阿翰达盯上了姜采,而姜采处处同顾昭相似便就能说得通。 此时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唯恐再次错过的慌乱交织袭来,向来沉稳的荣演此刻坐立难安。 荣汶一路护送花羽柔回府,车上少见的沉默寡言。花羽柔看着他雕刻一般的容颜上没有半分表情,竟觉得十分的高傲和疏离。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可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此刻决不能聒噪。可心里头却委实不痛快的很。 回到府里,便将这不痛快统统发泄出去。掌掴了一个不慎打碎茶碗子的小丫头,另外又摔碎了一套茶具。花羽柔脾气越来越乖戾,众人惊惧,无人敢再出纰漏,可人心却也再难留于她身上了。 “眼下三姑娘院子里怨声载道,如今除了云霓还一如既往忠心以外,旁人都在寻关系,想着早日从那院里出来。”清荷递了杯茶给四姑娘花羽裳,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得意。 花羽裳微微挑了挑眉,接过茶碗来用盖子轻轻拨着茶叶。“若有人求到我们院子里,只管往外推。” “姑娘放心,奴婢晓得的。”清荷连忙点头,“方才,大夫人收到了云雀投井的消息,很是震怒。保不齐要去三姑娘那里兴师问罪呢。” “问什么罪?”花羽裳语气平淡,“无非是个丫头受了主子责罚,一时想不开便投井了。大伯母也是大家出身,这样的事情瞧多了,况且如今她根基不稳,不会贸然和三姐对抗的。你没瞧见吗?如今大伯父器重三姐,比器重几位兄长尤甚。” 清荷不解,小声嘀咕,“那姑娘……您还……” “眼下不发作,不代表日后不发作。”花羽裳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人命在她心里似乎没有半分重量。 清荷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神色有些僵硬。花羽裳侧目瞧她,早已猜到她心中的恐惧。说道,“我一直忘不了五妹妹临死前的样子,忘不了她的手在我手里一点一点变凉的感觉。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比之方才的冷漠,花羽裳此刻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清荷想起已故的五姑娘,心有戚戚,不再言语。 花二夫人此时掀了帘子进门,她十分清瘦,肃净的脸上带着悲切。“裳儿,你要做什么?娘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想再失去什么了。如今我们孤儿寡母依附在这侯府,已是度日艰难,你若再同三姑娘起了争执,这侯府我们还如何呆的下去。” 花羽裳见母亲进门,忙上前扶她坐下。“娘,正是因为失去了五妹妹,我们才不该坐以待毙。父亲走的早,我们二房一直谨小慎微依附着大房活着。从前祖母在时,尚可主持公道。可祖母一走,长房就贪墨了本该分给我们的财产。风光时待我们如下人一般,遭了难时,却用我妹妹拿去献给军爷。天下便没有如此不公平的道理。” 想起女儿的死因,二夫人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眼泪。“你妹妹命苦……” “娘,妹妹不是命苦,是遇到不公没有抗衡。”花羽裳拿出手帕来替母亲拭泪。 二夫人素来柔弱,却生养了两个性子刚烈的女儿。她又嘴笨,竟完全说不过女儿,只一味的淌眼抹泪。 花羽裳见母亲越发清瘦,心里很是疼惜。亲自端了一碗热茶递给母亲,“娘,如今二哥糊涂,被长房养成的纨绔,虽心里向着咱们,人却无甚作为。四弟还小,读书总算勤勉。大伯虽是好人,可奈何那一房的女人各个蛇蝎。从前能害了二哥,如今也可能故技重施害了四弟。如若我们不早作打算,自立门户,最终会永无翻身之日。永远仰人鼻息,苟延残喘。” 二夫人接过茶碗双眉紧锁,一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家是早分过的,可一应钱财、庄铺却都掌在大房手中。便是请族中长老来主持,也多半得不到好处。如何自立门户。”二夫人怅然,“眼下长房又攀上了广安王,咱们更加开罪不起。” 花羽裳握住母亲的手,“娘,您只要不总是滥好心,咱们总能做到的。” 二夫人素来没有主意,长子又不争气。丈夫走后,唯一的主心骨就是长女。如今瞧着她这般懂事,心里更觉得酸楚。“都是娘不中用,如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娘却给你寻不来一门好亲事。” 如今看着花羽柔与广安王打的火热,唯恐花羽柔会嫁给广安王为妃,借机让花羽裳做媵妾。二夫人眼眶又红了红,搂着女儿一阵心酸。 锦乡侯夫人听到人报,说花羽柔屋里死了管事大丫头,二话不说,便从公中掏出银子来抚恤家属。并亲自挑选了一个得力的大丫头莺蕊送到花羽柔的屋子里以作替补。这继母做的大度又贴心,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夫人,您为何不借此事打压一下三姑娘。”张全家的是锦乡侯府人房里的管事妈妈,颇有几分不解。自打夫人进门,这原配所出的三姑娘便处处为难她。如今她苛待下人,逼人投井,岂不正是好机会收拾她。 锦乡侯夫人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早晚是要出嫁的姑娘,何必在意。如今老爷器重她,我们又何必去触霉头。”一面说一面轻轻抚摸尚未隆起的小腹,“如今我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总要安安全全的将他生下来,再与这些小辈儿计较。” 张全家的一脸殷勤,“夫人说的对,只盼着咱们的小公子早些降世。” 锦乡侯夫人笑着摆摆手,“我倒希望头一胎是个女儿。老爷长子已经成人,这爵位必定要嫡长继承。眼下生个儿子,反而生出许多烦恼。倒不如生个女儿,养在身边贴心。大了,寻一个好夫家,也算助益。你瞧见没,那三姑娘一门心思扑在广安王身上。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做那广安王妃呢。可我瞧着呀,那广安王瞧着有情有义,心里却不知打什么算盘。今日她自英国府回来一直发脾气,保不齐与那姜府的姑娘有关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广安王蹭饭 张全家的很是赞同,附和道,“奴婢听闻,姜府二姑娘美貌堪比其母,比那宫中的太子妃娘娘更胜一筹呢。广安王年轻,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待三姑娘无非有救命情意在,如今见了真正的美人,心里却未见得不有想头。” 锦乡侯夫人笑着点点头,“论门第,我们也远不及英国府的。只怕三姑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花羽柔最后会白忙乎一场,锦乡侯夫人便心里头欢喜。兼有身孕心情不错,便又多说了两句。“按道理来说,我进门不久,她年岁渐长眼瞧着便要嫁人。两人一处相处的日子不多,日后便也没多少交集。她好与坏全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管本分操持庶务,以继母身份好好照拂便是。可自我进门起,她便处处与我作对,甚至争抢庶务。这些日子我瞧着她常往老爷书房议事,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为。想来日后便是嫁人了,手也必定会伸到娘家来。要是嫁个寻常人家还好,不敢造次,若是真做了王妃……哼哼,咱们锦乡侯府断断没有清净日子过。” 张全家的再赞同不过,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如此必须要断了她进王府的路,才能保得住咱们日后的安宁。” 锦乡侯夫人点头,若有所思。“若非家道中落,我如何会嫁给一个年纪可以当我父亲的落魄侯爷做填房。人呀……若不为自己筹谋,总有一天老天会让你难过。” 想到锦乡侯夫人的际遇,张全家的也是一阵唏嘘。在心中掂量一番用词后,劝慰道,“从前夫人在娘家时,一心全为着老夫人和几位老爷、姑奶奶着想。更兼素日好善乐施,救助不少人。虽未嫁得如意郎君,可您心善,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锦乡侯府人苦笑着摇头,“从前我也这么认为。我一心为着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着想。卖绣品补贴家用,更为弟弟、妹妹筹谋前程、婚事。可到头来,他们却像是吸血的债主,我病了之后无力再为他们周旋,便瞒着我和锦乡侯定下了婚事,贪了锦乡侯府的聘礼,半分嫁妆也不曾给我。只一抬小轿子便把我送出了府,又从锦乡侯府的角门进了门。好歹是个继室,却不如一个妾房风光。” 想到前尘种种,锦乡侯府人便心中起了不平和怨恨。“那日进了侯府的门,我便想通了。从前我一心为着别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往后我只为着自己活!” 张全家的自幼跟在锦乡侯夫人身边,目睹她所经历的一切,以及今日种种。心中委实替她难过。此时本想着劝劝她,凡是想开些,人仍要心存善念才能长久。 可人哪有真的感同身受,便是她一直陪着锦乡侯府人经历种种,却也不能真的感受到她被亲人背叛时的绝望和无助。便是如今在侯府的举步维艰她也不能感同身受。人啊,谁都没有资格劝别人,只求着她日后的生活能渐渐好起来罢。她本非恶人,若无打压便不会生出恶念。 自那日荣演见过姜采刺绣之后,便更加确定姜采与顾昭颇有渊源。便亲自上了九华山去求了得到高人印证,可高人就是高人,不可能简单粗暴的给他答案。锦囊里只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荣演求神问道的期间,荣汶已经成功的打入了英国府内部。不仅得到了老太太的喜爱,就连一向挑剔喜欢攀附权贵的英国公也对他赞不绝口。 老太太提议,“我觉得广安王这孩子性子稳重为人却风趣,可谓良配。” 英国公频频点头以示赞同,“虽然人不甚上进,可到底是个****,一生富贵荣宠不衰。” 老太太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孙女婿,“与采姐儿年岁相仿,容貌也般配。老爷觉得如何?” 英国公略有踟蹰,老太太看在眼里,“演哥儿虽好,可到底年纪差了太多。且有宁远侯先夫人在,不算良配。” 英国公是想将姜淮许给广安王,她没什么心机城府,又惯喜欢逞强。广安王府人口简单,她不必周旋人际关系,又有显赫身份撑着,日子过的自然舒心。 姜采颇有城府,素来懂事,嫁进相对复杂的祁王府才能周旋的好,稳不住两家交情。 儿女婚事,本就是用来联盟利益的。他虽为孝子,可却仍不想要放弃唾手可得利益。 老太太瞧他那副神色,便心生厌烦,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摆摆手让他快点退下,免得惹自己心烦。然后将田妈妈叫到身边,“打发人好好的去打听一下广安王府的情况,另外再询问一下瞧瞧广安王有没有其他心仪女子。若是没有,我便亲自去王府说亲。” 田妈妈颇为惊讶,女子主动提亲似有不妥。 想着要劝阻一番,却听得老太太道,“采姐儿自幼丧母,这些年来举步维艰。我不忍心再见她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 田妈妈知道老太太是一副慈母心肠,便不再多言,只去打探。 老太太又吩咐,“眼下正是食蟹的好时节,前日柏哥儿新送来的蟹,送去厨房要他们做了清蒸的来。另外再做几道暖胃的小菜中和中和寒气。” “老太太您如今身子弱,最好不要食蟹的好。到底是寒凉之物。”田妈妈端了一杯热茶给老太太,上前劝阻。 老太太接了茶,笑道,“我都多大年纪了,如何还会贪嘴?不过是得了新鲜玩意,借故给孩子们创造个机会一道吃顿饭,熟络熟络罢了。” 田妈妈恍然大悟,忙要转身去吩咐。外面便道广安王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听得十分高兴,忙叫人引进来。见广安王长身玉立的样子,便心中欢喜的不得了,招呼他到身边坐下,“好孩子,我才刚念叨你呢,你可巧就来了。” 广安王笑道,“知道老祖宗要想我了,自然是要来请安的。”说着又对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昨日同圣上狩猎,偶得了一只兔子,听闻老祖宗原与老侯爷在四川住过,最喜食兔头,便特意带了个善做川菜的厨子,孝敬老太太,顺便再您这蹭一顿饭。”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重伤 “说来真巧,老太太才刚念叨着得了新蟹要请王爷来用膳。没想到王爷就来了。”田妈妈笑呵呵的接过小厮手中的兔子,命人拿去厨房处理。 广安王一副吃惊模样,“我们祖孙两人当真是有默契。” 老太太笑呵呵的看着他,越瞧越觉得心中欢喜。“你父亲幼时顽皮,常被先帝爷责罚,我这个做姑母的不少为他说项。如今啊,你却一点也没随了你父亲的犟脾气,体贴的很。” 提到亡父,广安王神色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却稍纵即逝。“孙儿多半是像了母妃。” 提起安太妃,老太太也是一阵唏嘘。“如今,你母妃身子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因着漠北苦寒落下了毛病。如今回了京中将养,倒是好了许多。我想着,什么时候和皇上求个恩典,带着母亲去登州疗养一段时日。都说登州最是气候宜人,适合将养身体的。” 老太太心塞,若是将心爱的孙女嫁给广安王,岂不是要远去登州,祖孙两个见一面很难了。 “好时节去登州小住也不为不好,可若说是养身子还是京城最好。天子脚下,钟灵毓秀。”老太太轻飘飘的甩出一句挽留的话,觉得这样不轻不重的最好。 荣汶从善如流,“老祖宗说的是,在京城里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京中各家也走动密切,母妃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你合该快些娶了媳妇,生个一儿半女,也好在你母妃膝下承欢。”老太太切入主题。“你可有心仪的女孩子?” 这边荣汶还没回话,那边边有人来传话,说是小子明出事了。 老太太心头一惊,手上一个不稳,粉彩绘花鸟虫鱼茶碗便跌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姜子明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啊! 田妈妈忙吩咐小丫头去将那碎了一地的瓷片收起来,一面问传话的小丫头,“发生什么了?” 那小丫头跑的面红耳赤,呼吸很是不匀,急匆匆说道。“孙少爷不知何时攀上了院内的老树上头,一个不稳便从上面跌了下来……” 人还未说完话,老太太便扶着一旁丫头起身,“眼下如何,有没有请大夫?” “眼下孙少爷已经被抱回屋子里,正昏睡不醒,也去派人接了大夫来。只是……”那小丫头有些吞吞吐吐。 老太太急切道,“只是什么?” “只是方才二姑娘恰巧经过,见孙少爷自树上坠落,一时情急竟用双手去接……如今……如今二姑娘……” 老太太彻底慌了,顾不得荣汶,扶着丫鬟的手便匆匆往外走。 这女人怕不是个傻子吧,竟然用双手去接一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孩子!跟在后面慢半拍的荣汶,心中吐槽。明明是觉的又无奈又可笑,可为什么却又隐隐有些担心。 他不好在别人家内宅随意走动,眼下出了事又不好随便告辞,便又重新稳稳的坐回了屋里。 姜采方才一时情急伸手去接子明,因为力气实在有限,子明现下也越长越结实,为了不让他摔坏,姜采便垫在了子明的身下,结结实实的被子明砸了一下。眼下已经被砸的昏迷不醒。 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孙女,强忍着眼泪询问特意从宫中请来的太医。“耿太医我这二丫头伤势如何?” 耿太医四五十岁的样子,缕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眉头紧锁委实为难。 老太太见他这幅样子便知是凶多吉少,一时难忍,落下泪来。一旁英国公神色颓败,坐立难安。请了太医去外面叙话,“耿太医,有什么情况您尽管直言。” 耿太医是担心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打击,方才不忍直说。对着英国公,却不得不说。“脉象来看姑娘并无不妥,虽然不可避免受了些外伤,却并不严重,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只是……” 英国公聚精会神听着,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出神。整颗心像被人用手攥住提到了喉咙。 “只是,不知何故,姑娘没有一丝求生意识。”耿太医眼神飞快略过英国公的脸。该是多生无可恋,才会让一个人昏睡了就不想醒来。“在下无能,怕是不能医治姑娘,还请国公爷快些另请高明,莫要耽搁了姑娘的病情。” 此时被诊断为没有丝毫求生意识的姜采,正沉浸在一场春华秋实的美梦之中。她变回了顾昭,正是初嫁与徐世卿恩爱两不疑时,怀中抱着才刚牙牙学语的长生,一家人其乐融融。能伴着长生成长,是她一生所求,既在梦中可得,她又如何会醒。 荣汶一直在英国府等到戍时掌灯,听闻姜子明伤势无碍已经醒来,反而姜采陷入昏迷毫无生机。姜柏愁眉不展,似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荣汶想要劝慰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十五岁时曾痛失妹妹,最是知道兄长失去自幼疼爱的胞妹是何感受。 姜柏抚着姜采为她重新绣好的香囊,回忆起她幼时的调皮,长大后的乖巧,便有铮铮铁骨,也难敌席卷而来的心痛,终是落下泪来。 荣汶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香囊之上,金丝线绣的玄鸟图案似是发着光一样,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不自觉的摸了摸一直被藏在袖中的手帕,一直想要追寻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他心下有些忐忑,看着姜柏手中香囊道,“这……香囊……” “这香囊是采儿所赠,”姜柏用拇指摩挲着那香囊上的刺绣。“我领玄衣卫,卫徽变为玄鸟。而我姜氏图腾亦是。采儿有心,凡是送我之物,必绣这玄鸟图。这玄鸟构图复杂,绣起来颇费功夫。寻常女子刺绣不过绣些花花草草,这京中会绣玄鸟之人,恐是只有我妹妹一人。” 荣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炸开,他一直怀疑救了自己的人绝非花羽柔。虽也追查到了玄鸟图腾背后含义,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会是姜采救了他。 京中传言,姜采生性冷漠,且妖媚成性。上次见她,却为其容颜倾倒,可也更印证了传言。不料……这误会当真有些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幕后黑手 荣汶当初乐得承认花羽柔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因为想要借此机会深入锦乡侯府调查案件。他早就隐隐觉得救自己的人并非花羽柔,她身上总有一股艳丽的玫瑰香气,而那位身上确是淡淡的沉香。 如此仔细一想,初见姜采的熟悉感便有了合理解释。 姜柏不知荣汶心中所想,见他愣住,便道,“今日府上忙乱,对王爷照顾不周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荣汶拱拱手,“姜兄客气,只恨我不能出一份力气为姜兄排忧解难。”沉吟半晌后,似是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到认识以为方外高人,兴许能救二姑娘也未可知。” 姜柏眼睛一亮,听荣汶继续道,“我幼时体弱,某一次坠湖之后高热不退,险些丧命。父王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各个都说回天乏术。最终却是个游方的道士,只一粒药丸便救活了我。后来多方打听才知,他便是齐云山上的颜回道长。” “齐云山远在徽州。”姜柏似有担忧。 “姜兄自可不必担忧,我派人快马前去请道长。眼下只要能拖得住姑娘不使病情继续恶化便是。”荣汶不由分说起身,与姜柏道别,回府安排诸事。 锦乡侯府中,花羽柔和花羽裳两姊妹正在对弈。素日里花羽裳略让花羽柔几子,她便可获胜。可今日,不论花羽裳如何放水,花羽柔的棋都下的一团糟。 最后一子落定,花羽柔输了满盘。将手中棋子一扔,“不下了,今日委实倦怠。” 花羽裳吩咐丫鬟将棋盘撤下,上了新茶。“姐姐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瞧着有些心浮气躁的。素日里你的棋下的极有章法,我是万万胜不得的。” 花羽柔接过云霓递上来的茶,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近日庶务繁忙罢了。” 花羽裳也接了茶碗,用盖子轻轻拨着漂浮的翠绿茶叶,似有奉承,“能者多劳,姐姐自幼聪慧,又颇有能力手段。如今侯府才刚恢复往日荣华,不说府上各处需要打理,婚丧节礼各家人情也要掂量。多亏是姐姐,这担子若是落在我的肩上,我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可姐姐虽是忙碌了些,却处处打理的井井有条。” 谁人不爱听奉承,花羽柔心情稍霁。“谁不愿意落个清闲,无非是身份桎梏罢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意思,无非是提醒花羽裳,她是侯府嫡女,而花羽裳无非是依附侯府活着的人罢了。 花羽裳攥紧手中茶碗,指节微微泛白,人却仍是那副谦和好脾气的样子。“姐姐说的是。” 花羽柔觉得花羽裳实在没趣儿,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实在没什么乐趣。放下茶碗,便带着云霓回了房间。 花羽裳将手中茶碗放下,深吸一口气。一旁清荷清清楚楚看见她颈间爆起的血管,知道她必是心中忍着怒火。便上前劝慰,“姑娘,您莫要同三姑娘一般见识。眼下她虽然风光,可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花羽裳翘起一边嘴角,冷哼,“这个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麻烦上身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姜家小子从树上坠下竟被那姜采撞上。这下可当真是彻底搅乱了英国府。” 清荷连连点头,“如今真是老天都在帮姑娘。听闻,当日姜二姑娘遇险广安王正在英国府上,即刻便命人快马加鞭去徽州请了高人来呢。” 花羽裳抚了抚头上金钗,靠在身后引枕上,神色恬静下来。“男人皆好美色,更何况是绝色。花羽柔便是生的有几分貌美,也不及那姜采一二。她这场春梦,怕是做到头了。” 花羽柔作恶多端,是该给她一些教训。惩戒一个人,不是要了她的命,而是夺了她最想要的东西,让她永远没有资格再去争取。 花羽裳怕冷,如今入秋之后屋子有些阴凉。侯府放碳定时定数,如今还未到时间。清荷便拿了一床薄毯子盖在了花羽裳的身上。“姑娘,奴婢听闻。祁王世子中意姜二姑娘,英国公世子又颇疼爱妹妹。眼下那二姑娘出了事情,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咱们。” 花羽裳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清荷坐在身边。“你怕什么,便是顺藤摸瓜也摸不到我们。要谋害世子子嗣意图夺嫡的是姜府二房的人,安插在姜淮身边顺水推舟的人,是花羽柔的人。与我们何干?” 清荷仔细思量一番,却与他们无关。无非是花羽裳和花羽柔聊天时,非常隐晦的提点了她一番而已。清荷露出一副崇拜神色,看向花羽裳,“姑娘真是好手段!” “我有什么手段?”花羽裳转了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无非是陪人聊聊天罢了。她若心中坦荡又如何在我话中听出歧义?到头来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心生妄念,太过贪婪。” 花羽裳无意伤害任何人,倘若当日姜采不冲出去救姜子明,也自有人来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想不到姜采会出于本能命都不要去救侄子。 想来那姜采必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若非横生枝节,两人可成为至交也未可知。 花羽裳有些落寞的闭了眼睛小憩。清荷悄悄退出去,方一打开门帘便见二夫人站在门口,委实唬了一跳。连忙给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苍白着脸,扶了清荷起身。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房中盘问。“方才我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清荷,你是裳儿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该时时劝诫着她一些才对。我知她因五丫头的亡故怨恨长房,可也不该如此牵连无辜之人。”说着又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与那采姐儿的生母乃是闺中密友,更曾受过她的恩惠。如今……如今我的女儿怎好因为一己私怨,将她牵连其中啊!” 清荷瞠目解释,竟不知有此渊源。忙解释此事非花羽裳本意,无非是个意外。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命清荷出去,招手换来了心腹柳妈妈。“素心,打发人去递个帖子给英国府老夫人,说我要去拜访她老人家。” 第一百八十五章 窥得天机 花儿夫人因当年梁氏去世一事,已经多年不曾同英国府走动。如今猛然拜帖,倒叫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那柳氏与先大夫人乃是至交,如今乍闻二姑娘遇险,要来探望也在情理之中。”田妈妈扶着老太太起身,试图找到合理解释。 老太太扶着田妈妈的手,往外厅走去。“这柳氏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她多少知道内情,如今再见却有些尴尬了。” “谁家府上没有些迫不得已之事。花二夫人骤失挚友,一时想不开不知如何面对国公府也是有的。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她又惦念着故友之女亦是人之常情。”田妈妈未把话说完,其实是想劝老太太别对花二夫人太有偏见。该让人家来还是得来,并且应该热情款待。毕竟当年的事情,理亏的是国公府。便是权力大到能够只手遮天隐瞒真相,也不能完全没有底线。 老太太自然也不是什么心地阴暗的人,这些年也确实在极力弥补当年过失。“我只是觉得有些羞愧罢了。” 当年之事多有无奈,田妈妈叹了一口气。“花二夫人亦是明事理之人,老太太何须多虑。” 老太太点点头,她这辈子什么尴尬处境没有经历过,这也委实不算什么。便由田妈妈扶着,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坐下,命人去迎接花二夫人。 花二夫人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随行,进门便先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摆了摆手,田妈妈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并请上座,亲奉了茶给她。这在国公府自是极高的待遇。花二夫人因梁氏的事情多年都怨恨老太太狠心,这些年年岁渐长,才渐渐想通许多。今日见老太太如此礼待,自也不好太过冷淡。 两人几番寒暄后,便切入了主题。“原早就该和大嫂一道来府上拜会老太太,可因着前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怕过了病气反添晦气,才一拖再拖。没想到昨日却听闻采儿受了伤昏迷不醒,这才急忙赶来。不知采儿现下如何?” 提起孙女,老太太便是悲从中来。面上更填悲戚和感伤,轻轻摇了摇头,“还不见好。”说着便扶着一旁丫头的手起了身,“如今没有半点转好的样子,只用药吊着。我正好要去瞧她的,夫人不若随行一起。” 花二夫人本意便是来看姜采,忙起身,随老太太一道。“梁府四老爷最通医术,可派人去寻过他么?” 提起梁四老爷,老太太就觉得头疼。“自然是要寻的,可你也知这位四老爷行踪不定。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采儿的病等不得,便另寻了他法。” 花二夫人不自觉的蹙了蹙眉,随着老太太一道进了姜采的院子。 院内有丫鬟在伺候花草,有丫鬟在清扫院子,廊下更有小丫鬟在忙着烧水、煮药,便是门口也站着两个丫头,见来了人,一个去屋内传话,一个忙将门帘打了起来。 姑娘病重不醒,院内众人仍旧如此恪守本分、仅仅有条,可想素日里姜采规制下人,管理庶务很有章法。花二夫人见此,心中欣慰,若是梁氏泉下有知女儿如此懂事能干,必定心中欢喜。 碧丝听见小丫鬟来报,说是老太太来了,忙迎了出去。见老太太身边跟着一位陌生的夫人,虽不认识,却也按规矩行了礼。 田妈妈介绍,“这是锦乡侯府的二夫人,听见姑娘病了,特意来探望。” 曾听闻锦乡侯府二夫人与先夫人乃是至交,便是如今府上的二夫人和二老爷的姻缘,也是这两位撮合的。想来如今自也是因为旧日交情,所以才来探望姜采的。碧丝忙亲自挑了暖阁的帘子,将人请了进去。 屋内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伺候,却没有半点声响,姜采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被满室的药香浸着似是睡熟了一般。 老太太问一旁殷妈妈,“姑娘今日如何?” 殷妈妈一双眼睛哭的红核桃一般,“全没有一点起色,仍是这样沉沉睡着。今日晨起,喂药也已经有些吃力了。” 老太太心似刀割,坐在床边看着姜采。便是一生经历风雨,到老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仍是难以坚强。也不顾一旁还有外人,便抹起了眼泪。 梁氏生下姜采不久后便香消玉殒,这多年来花二夫人从未见过姜采。今日见她,虽是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却仍能在其容貌上瞧出七分梁氏的影子。这简直便是梁氏再生,与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在一推算姜采生辰,花二夫人面色骤变。声音微有颤抖,向老太太提议。“老夫人,切身曾与梁四老爷师从同门,不知可否让我给采儿瞧一瞧。” 老太太如闻天籁,这简直是天大的际遇。原这花二夫人竟是来救姜采的! 老太太连忙起身,给花二夫人让位置。“如此,真是劳烦二夫人了!” 花二夫人微微福了福身,“老夫人言重了,我造诣不深,医术远不及师兄。只是心疼采儿,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碧丝见花二夫人自床边圆凳上坐下,忙将姜采的手自锦被中拉了出来。 花二夫人将三指轻轻点在姜采脉上,神色越发凝重。 一旁老太太瞧着,只觉的心被人用手攥住一般,整个人万分紧张。 花二夫人看过脉后,又左右扒开姜采的眼睛瞧了瞧瞳仁,检查了身上的外伤。转头瞧了瞧屋内或站或坐的众人。 老太太会意,命田妈妈将屋内闲杂人等屏退,独留了心腹在内。可花二夫人仍然是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最终田妈妈、殷妈妈、碧丝、碧柳等人皆退下,并将门窗关好后,老太太道,“有什么,你只管直说。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没什么事情是听不得的。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也没什么承受不了的。只求你有什么事情莫要隐瞒于我,便是要用什么禁术,只要能救得采姐儿便是。” 花二夫人见老太太真心为姜采,心下稍安。“我哪里会什么禁术。无非是年幼时曾与师兄一同拜入齐云山颜回道长门下,能偶窥天机罢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试探表白 老太太心中惊疑,竟是这般巧合吗?只道颜回道长有回天之术,可救姜采一命。广安王才派人去寻了颜回,仍需些许时日才能到,这边便有其真传弟子来访救了急。 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真是老天保佑,如此我的孙女儿便有救了。” 颜回拜的是太上老君,老太太求的是如来佛祖,真不知道神仙们知道凡人如此门派不分会作何感想。 花二夫人收回吐槽之心,压低声音对老太太道,“采儿并非肉身伤势过重,而是被人制造了心中所盼的梦境,意识沉浸于此,所以才迟迟不得醒来。眼下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昏迷,而是以为自己在照常生活。” “怪道只是沉睡,人却无异样。不论吃得什么药下去都不见好转,原是被梦魇困住了。”老太太喃喃,而后握住花二夫人的手,“这该如何救她?” 花二夫人沉吟。以她方才所探姜采梦境可见,梦中的生活并不属于姜采。梦中夫君乃是宁远侯徐世卿,儿子是宁远侯小公子徐长生。如此可见,这身体里一直宿着的灵魂怕正是那名噪一时的宁远侯夫人顾昭。 顾昭为何名噪一时,世人以为是因为她才情了得,其实是因为她命格奇特,有母仪天下之召。当时知道此时的人不多,宁远侯是其一。他如愿娶得了顾昭,却不料她早亡。如今她借尸还魂存活于世,怕也是外力所为。 只是命格如此,命运却未见如此。所有可母仪天下的女子,绝非是得其便可得天下。而是,她终究会嫁给真龙罢了。 世人皆误会了这个道理,所以才让顾昭和姜采的一生都多有波折。 如今知道姜采便是顾昭的人怕是不多,而人也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倘若这一次顾昭救不回来,那姜采也绝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此姜采虽非彼姜采,可世人不知。老太太也只当她是自己的亲孙女。诸事皆有缘由,花二夫人既有前因来救姜采,便可算是一种指点。必当尽力挽救才是。 而救助姜采的方式不可直接说破,花二夫人思索良久后,才道,“眼下我只能尽力稳住采儿的身体不因梦魇太久而衰败,真正救她的法子,还要等师父来了才能施救。” 老太太虽仍有担忧,但姜采总算有救。且比起来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太医们,花二夫人的药必定更有效果。老太太连连道谢,并请花二夫人开方子。 花二夫人笑着摇头,“老太太不必客气,我与采儿生母乃是至交。她于我便如亲骨肉一般,我自不会见死不救。且这要她服用的药丸,也不是寻常草药。我回府后,需要三日才能制出。三日后,我便亲自将药送回府上。” 花二夫人的话,说的很明白。救姜采同英国公府无关,全因梁氏情谊。老太太虽然心中有些不大舒服,可到底顾全大局,且也当真心存感激。便亲自将花二夫人送到了二门。 荣汶此时一身红衣圣火,正同花羽柔对坐品茶。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让人瞧着很是眼热。 “那日一别,王爷许久未来见我。还以为王爷自此恼了我,再不来见我了。”花羽柔一副委屈样子,柔柔弱弱的往荣汶身边靠了过来。 荣汶本能的借故去拿茶杯躲开了她的肢体触碰,见花羽柔身体一顿,恐怕她察觉有异,便笑道,“哪里的话,本王一直记得姑娘相救的情分。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察,给姑娘招惹非议罢了。” 怕什么非议,直接提亲就好了!花羽柔内心暗自吐槽荣汶的木讷,面上却是咬紧下唇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生母早亡,虽得父亲爱护,可到底男人不知内宅艰辛。我如今正到了婚配的年纪,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一来怕给家族蒙羞,二来也怕日后度日艰难。” 这话暗戳戳的说在内宅度日艰难,为继母迫害。荣汶嘴角微挑,“姑娘蕙质兰心,京中闺秀之中可谓翘楚。上门提亲之人必定不少。” 花羽柔见荣汶如此问,便觉得他是渐渐上道了。于是仍拿出一副闺中少女娇憨模样,垂眸扭捏道,“来提亲的人自是有的,只是……” 荣汶挑眸看她,花羽柔以为这神色中颇有几分紧张和探寻。便故意拿捏着腔调,更娇羞几分,“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唯愿君心似我心,嫁得有心人。” 竟然如此直白?!荣汶觉得自己当真是低估了花羽柔,当然花羽柔也低估了他!荣汶剑眉微挑,“若姑娘的心上人得知姑娘此意,必定会亲自上门提亲的!”、 荣汶如此聪明,自是听懂了花羽柔话中之一。可她却仍担心男人的直线思维和她所想不同,于是便又加了一剂猛药。“王爷如何不问柔儿,心上之人是谁?” 荣汶眸似深海,望向花羽柔。“我自是心中知晓。” 花羽柔被他这样一看,只觉浑身酥软,全没了半分力气。只喃喃唤了一声,“王爷……”又怕自己陷得太深,难以完成父亲嘱托。便一副慌张神色,匆匆告退了。 荣汶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微微蹙了眉。 花羽柔觉得心快要跳出喉咙了,整个人无比晕眩。扶着云霓的手,只觉得脚下似踩在云端一般。 云霓见她这般,是知道她对荣汶动了真情。又见方才荣汶的举止,也替花羽柔高兴。“姑娘,王爷怕是这些天变要来跟老爷提亲了呢。” 花羽柔有些难为情,“八字没一撇呢,你莫要胡说。” 云霓偷笑,不再多说。花羽柔见她似有挪虞,瞪了她一眼。“你休要胡言,方才要你打发人去问父亲在哪里,可问到了?” “侯爷正在书房练字呢,说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去书房寻他便是。”云霓老实回答,“老爷若是知道王爷对姑娘如此情深意重,必定很是欢心呢。” 花羽柔低声喝止,“莫要浑说,若叫旁人听去了,是要笑话我们的。” 云霓吐吐舌头,不在言语,只扶着花羽柔往锦乡侯的书房走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命悬一线 锦乡侯正在书房内翻阅卷宗,见花羽柔进来忙将手中卷宗放置一旁。 花羽柔目光迅速从那卷卷宗上挪走,唯恐自己露出任何感兴趣的神色。可老狐狸锦乡侯却早就看在了眼里。“这些事也不必瞒你,圣上下令彻查广安王遇险一事。这是宗人府内口供。” 花羽柔颇为惊讶,想不到锦乡侯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不过才刚复位而已,便能疏通了宗人府的人。而既然是宗人府查案,想来犯案之人必是皇室宗亲。 未等花羽柔再询问,锦乡侯便让她坐下,自己开了口。“落入宗人府的案子,多半不会查出真相。圣上心里早已明朗,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如今真正的幕后凶手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谁来顶罪。这倒是要负责案件的大人,颇为费神了。”锦乡侯颇有嘲讽之意。如今皇上做法和当年无异,当年一案,皇帝如何不知他锦乡侯满门忠烈不会谋反,可为了保全集体利益还是拿了他顶罪。造成了府上诸多悲剧,便是如今复位了如何?忠心一旦被践踏,必起反心。 花羽柔虽不甚懂官场内幕,可浅显道理却是懂的。看父亲神色,也知道他是想起了前尘往事。想要劝慰几句,可被仇恨包裹着的心也翻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好乖巧的站在一旁,等着锦乡侯继续说教。 “你与广安王进展如何?”锦乡侯总算是想起了主要问题,询问女儿。 花羽柔脸上飞过一朵红云,“应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锦乡侯点头,“那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未必只我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这个节骨眼回京也未必不是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万事总要小心。”说完,便又深深看了一眼花羽柔,“英国府之事,可与你有关?” 花羽柔心中一惊,眼神略有闪躲,“英国府何事?” 锦乡侯不回答,只是用探寻的目光去看花羽柔。脸上的每一丝褶皱似乎都藏着情绪,反而目光深沉让人瞧着恐惧。花羽柔也不甘示弱,直视父亲,似乎内心没有一丝隐瞒。 父女二人目光焦灼对抗片刻后,锦乡侯微微蹙了蹙眉,“无事。毕竟真的救了广安王的是英国府的二姑娘,这也未见得是巧合,英国公那老狐狸已经知晓了广安王的身世也未可知。你切不可急功近利,诸事需要谨慎才好。” 花羽柔垂首道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只是……”她有几分迟疑不知话该说不该说。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只是如今英国府到底是个隐患……” 不等花羽柔说完,锦乡侯便严厉打断她,“我与英国公虽为政敌,可如今我锦乡侯府能恢复往日荣光也多仰赖英国公出力。断不可因一己私欲谋害英国府。” 花羽柔垂眸不语,虽然心中有所异议,表面却是一副顺从模样。 自己女儿的性子自己清楚,锦乡侯又继续叮嘱。“我做这一切为的不过是复当日家破人亡之仇,与他人无关,断不可牵连其他。你,莫要同你三姑母走的太近。英国府的水深,仔细深陷其中不好脱身。” “是,”花羽柔福了福身,“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锦乡侯摆了摆手,示意花羽柔退下,顾自又拿起卷宗来研究。 花羽柔自锦乡侯书房出来,便一直闷闷不乐。云霓忠心有余,却机敏不够,不敢在花羽柔面前多言议论,只沉默着陪她回了房间。 花二夫人自从英国府回来之后,便忙着为姜采配药。不出三日,便赶制出来,赶着去送往英国府。 姜采已经足足昏睡了四日,眼见着维持身体的药便要灌不进去了。碧丝和碧柳夜夜轮值看守,熬了两日下来,人也都足足瘦了一圈。更不论一直合不了眼,吃不下东西的殷妈妈。琉璃阁内,众人皆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晨起碧柳将姜采扶起身,靠在自己身上,碧丝手里端了盛着补药的青花瓷碗,两人合力喂姜采。可不论如何努力,药汁都会顺着姜采的唇角留下来。 一旁的金钗慌忙拿了帕子为姜采擦拭,眼里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碧丝姐姐,姑娘这样怕是不好。咱们快去禀了老太太,再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碧丝一脸焦灼,嘴唇干裂,喉咙像是火烧一样的疼,哑着嗓子道,“京中能请的大夫都请过了,无一人能奈何。老太太如今也病倒了,若眼下去禀报,只怕是雪上加霜,反增重了老太太的病情。莫不如打发人去寻了花二夫人来,她到底同四舅老爷师出同门。且瞧她模样,对姑娘的病也是胸有成竹,只是似有顾虑,不敢医治罢了。” 金钗思量一番,觉得碧丝的话很有道理。便转身要去寻人去请花二夫人,这边还未出暖阁,便有小丫头传,二夫人带着花二夫人来探望姜采了。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碧柳一面扶着姜采重新躺下,一面念了一句佛。“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姑娘福大命大,自会安然脱险的。” 二夫人和花二夫人并肩进了门,见姜采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碧丝行了礼,不等人询问,便直接对花二夫人道,“今日晨起,姑娘已经无法进药了。还请夫人救治。” 照道理,应该再过五日才会有这样的症状,花二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姜采的额头。神色越发凝重。继而努力嗅了嗅屋中气味,“这两日燃了什么香?” “屋内药味甚浓,我们姑娘素日最喜清雅,便多燃了些檀香。”碧丝回答,有些担忧,“可是这香有什么不妥?” 自然不妥,檀香安神,另姜采睡的更沉,梦境更清晰真实。她眼下已经完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安心在梦中度日了。“快去将这檀香都撤下,换一些香味浓重的,另外加一些提神醒脑的薄荷。” 碧柳领命,转身去准备。二夫人看着姜采的模样,也心中不忍。她知道自家这位嫂嫂年少时受人指点,会一些常人不会的本事。在闺中之时,也曾见她妙手回春,救过人命。便问道,“采姐儿是不是得了什么外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求药引 花二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姜二夫人,虽眸中颇有深意,面上却是柔善温和模样。“又不是小孩子受了惊吓后魂魄离体,三姑奶奶多虑了。” 二夫人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听花二夫人又道,“我今日带了药来,自可稳住她的病情。若要痊愈,怕是我的医术不够了。” 二夫人眉头紧锁,“这可如何是好,采姐儿自幼丧母多历磨难,如今日子才刚好过一些。”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心中多有忐忑和不忍之情。 花二夫人低头看着姜采那张和梁氏七分相像的脸,“看在她娘的情分上,我也自会拼尽全力保住她的。” 待碧柳将屋内熏香统统换掉之后,花二夫人便命人将她随身携带的药箱取来,让大家都去外面守着,屋内只留了贴身伺候的碧丝一人。 待人都走后,花二夫人对碧丝道。“你去寻一炷香来点上,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可与任何人提起。便是你们姑娘醒了要问,你也不可与她透露半分。” 碧丝有些疑虑,花二夫人虽说自己同先夫人有渊源,可毕竟这许多年来他们并不知晓。 见碧丝有些担心,花二夫人又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而是人心。如今你们姑娘的病,寻常之法不可医,总要用些别的法子。倘若要旁人知道了,恐生事端。” 碧丝聪慧,已猜透其中深意。忙转身去寻了一炷香燃上。 花二夫人又命碧丝扶起姜采,使她与自己相对而坐。便在那药箱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刻梅花的小盒子,打开后便觉一阵金光绽放,定睛去瞧,竟是一颗珍珠大小的翠玉珠子。那花二夫人托着珠子向空中一抛,待它落得与姜采眉心平齐时竟凭空悬在空中,又见花二夫人掌风催动口中振振有词念了几句什么,那珠子便隐没在了姜采眉心之间,竟与姜采融为一体了。渐渐的那金光也在姜采眉宇之间消散。 这一系列动作电光火石,看的碧丝目瞪口呆。 花二夫人起身,似乎有些脱力,身体晃了一晃才站稳。又命碧丝扶着姜采继续躺下,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红盖子的小药瓶递到碧丝手中,“这是我配好的药,每日辰时用温水化开喂你们姑娘服下。这是三日的量,三日之后颜回道长自会来救治采儿。” 碧丝接过瓷瓶,手有些微微颤抖,欲言又止的看着花二夫人。 “有些事情看见了权当没看见,对彼此都好。”花二夫人垂下眼眸整理药箱。 碧丝素来最守规矩,自是不再多问。 自打花二夫人去英国府看过姜采之后,坊间便有传闻说姜采得了怪病,必要一味珍贵药引方能救活。而这药引稀有,长在长白山的雪峰之上,名为红参莲。 荣演的确曾听说过长白山雪峰之上生长着一种红色莲花,入药有奇效。可雪峰险峻,常人难以登上。这花也实在稀有,便是千辛万苦登上雪峰也未见得能寻得一、二。 被接回府上的安庆郡主,听说哥哥要去替姜采寻药引,急忙上前来阻挠。“这坊间传闻未必是真,况且那姜采与哥哥何干?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帮他。” 安庆郡主娇蛮,便是人生横遭灾祸仍是如此。荣演虽然疼她,但却也对她失望至极。神色很是不耐烦,“我自有我的道理。” 安庆恼火,从前有个顾昭与她争抢哥哥,如今又多了个姜采。她心中委实不畅快,“哥哥不会真如大家所言,被那姜采迷住了吧?怪不得众人皆说,那姜采亦是个祸国殃民的灾星!” 荣演蹙眉,心中怒火已盛。“你这般胡言,可将自己的身份教养置于何地?如此捕风捉影乱嚼舌根,又与市井小妇何异?” 安庆郡主冷哼,“我到委实羡慕的市井小妇,活的自在洒脱,充实快乐!” 王府满眼富贵,却人情淡漠。每每总要惹出祸端来,才会被忙于政务的父兄关注。她徒有郡主名号,却不过是个庶出,知道的谁也不将她放在眼里。谁不知道,那王妃将她养在自己名下,无非是哪日也想拿她去和亲罢了! 荣演见她仍是如此叛逆,已是失望透顶。“你若真喜做那市井妇人,不如便将你下嫁给寻常庄户人家,了了你这桩心愿!” “你……”安庆虽然叛逆,却更贪慕荣华,听见兄长这样说,十分气恼。拂袖而去。 贴身婢女柳絮自端了一碗热茶递上来,问道,“世子当真要去替姜二姑娘寻那红参莲吗?”这丫头声音和软,眉眼虽不俏丽却自有一股温婉之态,让人瞧着便觉十分安心。 荣演接过茶碗点了点头。 柳絮站在一旁迟疑片刻后,仍是选择开口。“奴婢自知说这话有些逾矩,可还是劝世子三思。便是姜二姑娘再如何与昭儿姑娘相似,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世子也并非是真的喜欢姜二姑娘,不过是心中存着对昭儿姑娘的念想。” 荣演用茶杯盖子拨弄着茶叶,并不开口,神色瞧不出喜怒。 柳絮在一旁如坐针毡,荣演素有威严,如此不言语,更叫人心生敬畏。她手心薄薄沁了一层汗,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后荣演才开口道,“好,我知道了。今日无需伺候,你先下去休息吧。” 柳絮知道自己是热了荣演不痛快,自知荣演脾气,也不敢在多做挣扎,只得唱了一声喏,便退了下去。 世人都道颜回道长是得道仙人,想来定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可现实往往都和想象不同。那颜回道长不仅周身全无仙气,反而打扮的十分花哨。人也并非什么长眉白须的老人,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颜回、颜回嘛,自然是有回溯容颜的法力喽。”随着颜回道长一道前来的梁四舅舅如此解惑。并懒得再多介绍自己的师父,而是拉着英国公道,“我师父乃是世外高人,凡尘的凡俗缛节、寒暄问暖一概皆不用招呼,快快先带我们去瞧瞧我大外甥女。这小可怜怎么才一年多,就又昏迷不醒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求亲之路 颜回只看了一眼姜采,便瞧见了她眉心一点隐隐透着金光,知道是有人救了她。而这出手的人,也是自己的关门弟子。 颜回垂眸,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老太太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长瞧我这孙女可该如何医治才好。” “寻常之法不可医。”颜回声音低沉,颇带几分冷意。 老太太心中一惊,似被人扼住命脉,脚下一阵虚浮,向后退了一步。好在一旁伺候的田妈妈眼疾手快,将老太太稳稳扶住。 梁四舅舅见此,再次充当解说,安抚老太太,“师父的意思是,要用一些非寻常的医治方法。” 老太太会意,便请颜回去了荣寿堂,将屋内众人遣散,只留下心腹。 整个英国公府的内宅,只有老太太的荣寿堂最是固若金汤,连一只不跟老太太一条心的蚊子都不能轻易飞进飞出。在这里议论“非常”之法,最为妥当。 “敢问二姑娘先前是否有过起死回生之照?”颜回开门见山,毫不含糊、啰嗦。 老太太凝眉想了片刻,“一年前,采姐儿却因落水险些丧命。当时太医来直言已经毫无转机,便是一应后事皆已准备妥当,可当夜她却转醒过来。” 颜回点了点头,“二姑娘本就阳寿已尽,不过是不舍人间的残魂尚有几丝意识,方才又多活了这些许时日。” 老太太闻言,心中大骇,“既是这般,可还有救?” 按道理,残魂存世,怕是不能长久。天道轮回,自有法度,这孙女怕是不能长留身边了。老太太想到这里,已是心中悲痛,强忍泪水。 颜回回忆方才姜采眉心之间的气息,心下早就有了主意。他虽避世隐居,不理俗世,却对国朝命脉走向十分了解。天机虽不可泄露,可命里殊异之人不可不救。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有救,不知姑娘可曾婚配?” 老太太不知他为何问这事,但却很快回答。“尚未。” 一旁田妈妈似是听出一些门道,“老奴斗胆插一句,道长之意,可是要冲喜?” 颜回淡淡道,“以冲喜来理解也未为不可。只是,这婚配之人必有真龙之血,方可逆天转命留下姑娘。” 真龙之血,岂不就是荣氏子孙。这就有些令人为难了,老太太一筹莫展。 “之前已经有人用我派独门秘术医治过姑娘,暂且性命无虞。这寻得可嫁之人,怕是要费几番周折。”颜回起身,只留下这一句话后便先行告辞了。 留下老太太一个人,一脸忧愁。 “这婚配乃是大事,若寻个寻常人家倒也好说。这宗室子弟,哪个会因冲喜而娶个媳妇!”老太太愁的扶额,脸上的皱纹又增了几条。 得到信息赶来跟老太太商议的英国公,也不住的搓着脑门,“眼下能答应这门婚事的恐怕是只有祁王府上了。” 老太太内心十分抗拒,身体却很诚实的点了头。“若是当真如此,也只能委屈了采姐儿。演哥儿虽然年长些,又心里藏着人,可到底是头婚,前头没有结发夫妻,更没有庶子庶女。天长地久的相处下来,两人也未必没有感情。” 老太太极力说服自己,这也是一门好亲事。 英国公心中大喜,他一直想同祁王府上结成姻亲。忽而觉得女儿此次病重简直是神来之笔,而颜回简直就是神助攻。一直因老太太阻挠而成不了的亲事,竟然就这么成了。 英国公大喜,忙换了衣裳去祁王府商讨。 从朝堂大事,到近来八卦侃侃谈了一刻钟,再叙述一番女儿病情以及颜回施救等等一番铺设,英国公才引出正题,要与祁王府结亲。 当然言语之中,也隐隐点了点祁王。荣演婚事也是难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两厢凑合一下也算是皆大欢喜。 祁王脾气好,可也不过是表面脾气好。到底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久居高位,内心里也是骄傲无比。你英国公来求我办事,还想要将一军?还真是把自己当成我的亲兄弟了。祁王心里呵呵冷笑,面上却端着个茶碗好似深思。 英国公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可到底多年朝堂之上摸爬滚打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也端着一个茶碗品茶,和祁王耗着。 一旁祁王妃可没男人们这么好的耐性,表明了态度,“这到底是演哥儿的终身大事,总得要他自己拿个主意。眼下他正因公务去了北边,怕是一时半会很难归京。二姑娘既是病得如此严重,万万不可耽搁了病情啊。” 祁王很是赞赏的看了夫人一眼,将手中茶碗撂下,一脸抱歉看向英国公。“姜兄,宗室之内未婚配的适龄青年也大有人在。老夫人是大长公主,素与太后亲近。此事倒不如请了老夫人去向太后求个恩典。” 太后能给的恩典,恐怕是不知哪位王爷的玄孙,早已没了爵位和庇护的。英国公头疼,败兴而归。 老太太抻长了脖子等着儿子回来,听到这消息未免有些抑郁。晚饭没吃,便早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合眼。最终决定,要拼上自己这个老脸面,去和太后直接求个恩典,指名就要荣演。毕竟和那些不了解的远方宗室子弟比起来,荣演样样都好。 老太太一大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起了床,吩咐人去给宫里递帖子,求见太后。人还没走出门,就被广安王荣汶截了回来。 “老太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也是宗室子弟,也能救二姑娘一命。”荣汶开门见山,这没头没脑的怕老太太年纪大了思路跟不上,又补充道,“颜回道长与我细说了姑娘病情,既是为了救人,我原出一份力。” 老太太感激涕零,完全没想到荣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老太太不知道多喜欢荣汶,先前也是一门心思的撮合两个孩子。只是姜采生死未卜,荣汶又年轻有为,恐怕自己提出来太过唐突。真是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如此贴心。老太太抓着荣汶的手,一叠声的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然后便催促着英国公去广安王府走一趟,便是冲喜,所有的成亲程序也必须要走一遭的。 第一百九十章 庚帖 广安王老王爷早亡,且多年在外并无真正的兵权。如今这位广安王也志向不高,不过归京几日变成了纨绔届翘楚。皇帝悯恤下怀,将寡嫂和不思进取的侄儿召回京中,安了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官职养着。实在是个没出息的主。 英国公一百个瞧不上,还想要再去祁王府努力一下。 祁王妃听说广安王自己撞上了英国府的枪口上,左面给如来佛祖上了香,右面给玉皇大帝扣了头,感谢各路神仙庇护她儿子。 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一心只想救回心爱人的世子荣演,此时正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长白山,过了千重万难取到了药引。并且非常悲催的遇到了雪崩,且非常落入俗套的被住在山下的小姑娘救了。 这一日已经是他昏迷的第三日,在小姑娘悉心照料下,荣演悠悠转醒。口中唤着顾昭的名字,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胸口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裂开,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捂住胸口。 才从外面提了热水进来的小姑娘见状,忙将手中铁壶放在一旁,上前扶着荣演,欣喜若狂,“公子,您醒啦!” 小姑娘看着醒过来的荣演,两眼放光。活到十五岁,她不是救受伤的牛羊就是小兔子,这一次总算是救了一个人,还顺利救活了,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荣演哪里知道小姑娘心中所想,见她十分陌生,木屋内又十分简陋,便知自己一定是被山下的村民救了。于是便向小姑娘道谢,“应是姑娘救了在下吧,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荣演翻找半天,并未看见自己拼命取回来的红参莲,未免有些焦急。 那小姑娘很是机灵,忙将靠窗木桌上的大花瓶端了来,上面插着仍然盛开的红参莲。“你可是在寻这个?” 荣演看见红参莲,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小姑娘将它放在荣演能看得见的木桌上,“这红参莲极为难得,十年才开一次花,离了雪也会很快枯萎的。我瞧着你一直放在胸口必是十分珍视的,便自外面取了雪来装进这花瓶中养着它。” 荣演再次道谢,心中很是感激。小姑娘热情的上前去检查他的伤口,荣演下意识的有些回避,到底是男女有别,十分抗拒。那小姑娘却浑然不觉,只一心想要知道自己医术到底如何,强行扯开了荣演的衣襟。一面检查,小手一面拂过荣演身上的伤疤,“公子,想来您是个行军之人吧,身上这么多伤疤。刀、枪、剑、戟样样不少。”若没这么多伤痕,细皮嫩肉的着实好看。 荣演不自在的扯扯嘴角,将衣服穿好。摸出一枚玉佩来递给小姑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因是出来匆忙未带贵重之物,这玉佩权当酬谢。” 小姑娘见那玉佩莹润光泽,雕刻精致,知道必是不俗之物。虽很是心仪,但还是摆手拒绝。“不过举手之劳,工资不必这么客气。” 荣演坚持,不愿欠着别人人情。小姑娘却是坚决推辞,几番过后,吞吞吐吐道,“我家中父母早亡,独留我同一个年幼的弟弟在这深山度日。公子给的这名贵物品与我们毫无用处,若您当真想要答谢,可否带我们出了这长白山,去外面谋生。” 荣演蹙了蹙眉,小姑娘见荣演迟疑,很是敏感道,“若是公子为难,权当我没说便是。” 荣演忙道,“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只是我如今有要事在身,需快马加鞭赶回家中,恐是无暇顾及你们两位。”思索片刻后,“不若这样,你拿着这枚玉佩,当做信物。回头我便差人来接你们姐弟,在京中给你们寻一个落脚之处。” 那小姑娘欣喜若狂,连连作揖道谢。 荣演又细细询问了她叫甚名谁,芳龄几许,有何技艺,以及弟弟的情况等等。悉数了解过后,便拿上红参莲返京了。 英国公不愿意将自己最有可能晋级高升的女儿嫁给没用的王爷,可再如何有潜力,醒不来也等于没有用处。最后他只得咬牙同意了这门亲事,两府很快便换了庚帖。 就在换了庚帖的当夜,姜采醒了。 “长生……”姜采惊叫一声起身,便见有人一左一右打开床幔。碧丝手拿火烛,一脸惊喜,“姑娘,您醒了!” 姜采犹自迷蒙,向着光源转过头来,看见碧丝穿着中衣,披了一件藕粉色缠枝莲花比甲,面色有些憔悴。她茫然的看着碧丝,思绪还未从梦境中拉转回来。一身的薄汗,沁湿了中衣,这会儿汗渐渐散去,开始觉得有些冷。 碧丝见她额头都是细密汗珠,便将手中红烛放在一旁,扶了姜采起身。“姑娘,您昏睡了好些时辰。奴婢这就伺候您换一件干爽的中衣,再喝些压惊汤吧。” 碧柳此时已打了一盆热水进门,投了帕子给姜采擦拭身体,高兴的有些哽咽,“姑娘,您总算是醒了。这些日子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姜采沉默着不回话,只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发呆。这些日子种种温馨和睦,竟都是一场梦境。梦境为何会如此真实? “好在广安王找到了颜回道长,并想到了法子救姑娘。若不然……真是……”碧柳哽咽,不敢把最坏的结果说出口。 碧丝取了干净的中衣进来,横了碧柳一眼,亲自服侍姜采换了衣裳。思索着如何与姜采细说她和广安王已经换了庚帖之事。姜采却开了口,“我昏睡了几日?明哥儿可有受伤?” “您昏睡了十多日,”碧柳仍是带着哭腔,“亏得姑娘保护,孙少爷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眼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您……” 姜采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只换了一件中衣便觉得似乎是耗尽了身体的力气。由碧丝扶着重新做回到床上,背后塞了一个软软的引枕靠着,这才觉得舒服一些,又继续问道,“那日孙少爷为何会从树上掉下来,可查了原因?” 碧丝和碧柳同时被问住,面面相觑后,碧丝道,“自那日起姑娘昏睡不醒,老太太又病倒了,府上一直十分忙乱。并未有人追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婚事之争 姜采眉头微蹙,心里有几分不痛快。第一次落水险些丧命无人查问真相,第二次险些被人污了清白死了一个替死鬼,如今再次横遭惨祸竟是无人查问。更要紧的是,这一次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争斗,对方的目标是姜柏唯一的血脉,这是夺嫡之争。 英国府门里头的规矩真是松散的要命,已经经过一场巨大的浩劫了,仍然如此规矩不严,立事不周。满府都是瞧着精明,实则糊涂的人。这般折腾下去,恐怕这府的命数要尽了。 英国府的荣华一旦不在,姜采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比之前世病重而亡更要凄惨几分。 她叹了一口气,“祖母眼下身子如何?” 碧丝回道,“自四舅老爷来了以后,悉心调养着已日渐好了。如今胃口也好,精神也好,只担心着姑娘的病。明日一早便打发人去禀告老太太姑娘已经醒了,想必老太太一高兴便大好了也未可知。” 姜采点点头,碧丝素来办事稳妥,想的周全。只是有一点不好,防范心非常的低。姜采靠在床上,仍旧十分虚弱,声音有些虚飘,“三太太近日如何?” 姜采病中几日,三太太一直忙里忙外很是照拂,比之四太太冷眼看笑话不知好了多少倍。碧丝心中对三太太很是感激,“姑娘病着这些日子,都是三太太一直照拂。且三太太娘家的二夫人也亲自来医治过姑娘。” “花二夫人懂医术?”姜采很是惊讶。 碧丝目光有些闪躲,支支吾吾,“说是曾师从名家,医术了得。” 姜采莞尔,“锦乡侯府真是卧虎藏龙。”各个师从名家。 最要紧的是,插手别人家的事物轻而易举。老太太真是年纪大了……哎…… 姜采幽幽叹了口气,又觉得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连续几日,众人十分担心。颜回却劝大家不必担心,她被梦魇困扰很久,身子很是疲乏,必须要多睡几日才能缓解。 果不其然,姜采再次醒来的时候,精神头很足,人也觉得手脚轻便,全没有大病初愈的虚软无力,反倒似得了进补一般精力十足。免不得要夸口称赞颜回一番,并要亲自当面道谢。 碧柳领着一众小丫头进来摆饭,心直口快,“姑娘若谢,合该谢谢广安王才是。若没有王爷舍身相救,颜回道长也是束手无策呢。” 碧丝轻轻咳了一声,低头替姜采布菜,趁机瞪了碧柳一眼。 姜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广安王何干?难不成他也师从名家,是个悬壶济世的名医?” 碧柳端着五彩釉莲纹百鸟图小碗,一面替姜采盛粥,一面岔开话题。“姑娘,这鸡丝粥熬了几个时辰,里面的米已经熬制的十分软糯了,且这几丝也是用桂皮、花椒等数十种调料腌制过的,味道极好。您快尝尝。” 姜采接过鸡丝粥,入口若是软糯,鸡肉毫无半点腥味,反而香滑可口,很是好吃。但是即便这样,话题仍然不能被成功转移,姜采吃了几口之后,又继续道,“既然是广安王救了我,那我当面谢谢广安王也是应当的。” 碧柳嘴角抽了抽,姜采醒了以后,英国公就有些想要悔婚。英国公以为只是换了庚帖,并未行礼,大可以八字不合为由停止接下来的一切程序,给荣演留个机会。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觉得姜采能醒过来是因为与广安王两人缘分殊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英国公不能这么过河拆桥不讲道义。他这般做人做事,老太太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甚至哭喊着要去地下寻了老侯爷评评理,并且真的把自己关在了祠堂里,哭了一天一夜。母子两人不欢而散,孝子英国公第一次忤逆了老太太,老太太气火攻心,又病了。 这些事情瞒着姜采还来不及,可是眼下碧柳却差点和盘托出。碧丝再次用眼神严厉的训斥了一番碧柳,并将话接了过来。“姑娘,您如今大病初愈不宜见客。等您大好了,再向广安王道谢也不晚。王爷为人宽和友善,是不会怪姑娘礼数不周的。” 这话题转移的非常巧妙,看似再同你谈论一个话题,其实已经偷偷转换了概念。可是姜采素来思路十分清晰,于是又将话绕了回去。“他是如何施救的?” 碧丝夹菜的手僵住了,碧柳借故要去给姜采熨衣服,偷偷溜了出去。宝环、金钗不知内情,也不能久留,皆找了由头退了出去。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姜采和碧丝两个,姜采一直注视着碧丝,神情很是专注。 碧丝觉得如芒在背。自小她与姜采毫无秘密,如今有事要隐瞒,内心非常的煎熬。 可任谁听到自己昏迷时就稀里糊涂嫁了人必定难以接受,何况如今还有转圜余地。碧丝纠结的站在一旁,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只有你我主仆二人,该说的就都说了吧。”姜采放下手中银箸,很是严肃的看着碧丝。 她们虽是情谊深厚,到底是为主仆。姜采如此正式,碧丝也只得从头到尾细细道来。将花二夫人如何救助姜采,英国府又如何和广安王府定下亲事事无巨细叙述一番。 姜采沉默的听着,神情越发沉重。她这到底过的是什么人生,是一部精怪鬼神话本子吗? 她无力的抚了抚额头,内心也十分同情好心救人还被英国公嫌弃的广安王。 “如此说来,我与广安王都救过彼此一命,也算是恩情两清了。”姜采幽幽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因果轮回罢。” 碧丝觉得甚有道理,“只是,姑娘如今这婚事……” “婚事哪里是我们自己可以做主的,只等父亲和祖母的意思吧。”这个时代的女人,可以在内宅中耗尽心血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是却没有权利和能力去选择自己的归宿。从前的顾昭做不到,如今的姜采一样做不好。 眼下要做的是,揪出害了自己的人!以牙还牙才是! 姜采痊愈,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场噩耗。最先坐不住的就是花羽柔。 第一百九十二章 提亲 紫檀木雕花圆桌上摆着大大小小菜式不下十种,格式点心也是别有心裁花样百出,可是坐在一旁的花羽柔却是一口也没吃下去。 云霓一旁瞧着很是焦急,忙上前尽忠,“姑娘,您若觉得不合口,奴婢再去吩咐小厨房换一些样式。” 花羽柔毫无胃口,摆了摆手,“我吃不下,都撤下去吧。” 云霓还想再劝,见花羽柔淡淡的样子便也不好再开口,只好命人将膳食撤下去,自己沏了一壶好茶上来。 “这是前儿二爷吩咐人送来的铁观音,奴婢亲自取了白龙泉的水泡的。姑娘品一品,味道定是极好的。”云霓亲自斟了茶,将那青花瓷茶杯递到花羽柔面前。 花羽柔素来最喜欢品茶,所以花旭便常搜罗一些好茶给她。四季应时,时时都是最好的。 花羽柔接过来茶,想到二房花旭放着自己妹妹不疼,反而巴结她的样子便又是一阵心烦,虽然是上好的铁观音,却也无暇品鉴。皱着眉头,道,“都道那英国公府内皆是些糊涂人,老太太如今年迈不比从前机敏,英国公也自受罚后行事多有变化,唯独那姜采却是越发老练不好对付。如今倘或叫她查出什么来,反而坏了全盘计划。” “她不过和姑娘同等年岁的姑娘,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见过什么风浪,断没有姑娘的本事,不足为惧。”云霓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到底花羽柔是经过家中变故,也遭过流亡,经过人生的打磨。处事自然是要比那自小富贵堆里宠大,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女子强许多。 话虽是这么讲,可花羽柔却并非妄自尊大的人,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若论计谋布局,我自是自信她敌不过我。可人心最最难测,我却是怕王爷……”原本她的目的也无非是得到广安王的垂爱,顺利坐上王妃的位子。出手对付姜采,不过是害怕哪天真相大白,荣汶对她失望。 “姑娘,侯爷让人接近王爷……” 未等云霓将话说完,花羽柔便急忙打断她,“我知道父亲的想法,我也一定会办好这件事。” 花羽柔很清楚自己内心是对荣汶动了情,所以没有办法客观的去完成锦乡侯为她布置的任务,许多事也因为情这一个字乱了步骤。 她很烦躁,越想越觉得烦躁。可她又不得不静下心来,想一想对策。如今宜静不宜动,她只能按兵不动,看姜采有什么反应。 姜采这边却是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动静。 直到三日之后,广安王老太妃,亲自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眼下我们家真真是双喜临门。” 三太太正在一旁陪着说话,凑趣问道,“还有哪一门喜事?” 老太太笑呵呵的看着三太太,“栋哥儿的事儿你还瞒着我呢?” 三太太不明所以,她一直为姜栋的婚事发愁着,哪里有什么喜事。一提起来儿女婚事,三太太也免不了俗,少不得抱怨。“如今栋哥儿也是老大不小了,前前后后也相看了不少姑娘,可皆是没有缘分的。眼下儿媳也因这事儿烦忧,又不敢来扰了老太太的清净……”三太太未说完的话,无非是孙子辈的婚事,她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烦请老太太帮忙。 这话若再细细追究,姜柏和姜采的婚事英国公一直烦着老太太,似乎很是不孝顺。这样两相对比,倒显出来三房夫妇的孝敬来。 一旁添茶的田妈妈,眉头几不可查的一动。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三太太一眼,因为心情好也不去细究她话中玄机。便直言道,“咱们栋哥儿便要尚了公主了。” 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就是公主,而且是圣祖皇帝的嫡出公主,当年嫁进国公府时,婆婆哪里敢让她立规矩,一时国公府简直成了公主府,人人都要看着老太太脸色行事。可好歹她婆婆有三个儿子,还有两个媳妇可以立规矩。如今三太太可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娶个公主媳妇,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算哪门子的喜事,三太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脑子里飞快盘算了一遍目前适龄待嫁的公主,若是庶出的倒也还勉强可以。 还未等她盘算完,便听老太太道,“先后膝下两女,长公主召仁远嫁蒙古和亲,当时先后因此还和圣上大起争执不舍得女儿远嫁。当年情景,蒙古点名要嫡出公主,为稳固国情圣上不得不听从前朝大臣建议远嫁召仁。皇后当时病重,不忍心女儿去远处受苦,执意要留下召仁。皇帝被后宫和前朝两项逼迫很是为难。最后还是召仁大义,劝和了父母,自己主动提出作为嫡长女理应为社稷出力,含泪远嫁。后来先后因思念女儿病重崩逝,圣上一直心存愧疚。是以对余下的昭和公主十分疼爱。一直在身边留到了十八岁,如今年纪渐长不得不嫁,便一心想在京中子弟中挑选一位合适人选。经过太后和圣上的商议,最终选定了咱们栋哥儿!” 老太太觉得这亲事极好。 三太太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昭和素来刁蛮,又深的盛宠,最难相与。韩栋虽然出身公府,可却不过是三房嫡子,朝中官位也十分微小。娶地位这么高的公主,真是压力很大。 做工作的婆婆,也真是压力太大了。 老太太看着三太太的神情,心中默默有些高兴。神情越发愉悦起来,“说起来,昭和这孩子还是我的侄孙女,如今可谓是亲上加亲。那孩子样貌生的极好,酷肖其母,性子也活泼,是公主中最讨喜的。” 三太太嘴角抽了抽,皇帝赐婚,她无权置喙,也不敢置喙。只得苦笑道,“栋哥儿真是天大的福分,一切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我得快些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吧,合该高兴高兴。 人一走,老太太幽幽叹了一口气,对一旁田妈妈道,“天知道我为了讨这么个孙媳妇儿废了多少口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内幕 田妈妈一面往老太太身后塞引枕一面附和道,“老太太费心费力,当真是小主子们的福气。” 老太太却是难掩疲惫,靠向身后引枕,凭着身子陷进软绵绵的织锦堆里,微微闭了眼睛。“若有半分办法,也不愿意委屈了栋哥儿去尚公主。女强男弱,总是要艰难些。” “二少爷是个好孩子……”田妈妈干巴巴回着,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姜栋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人品端正,厚道上进的好孩子。可惜…… “被他娘拖了后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老三媳妇一直是个聪明人,可如今却犯了糊涂。” 想想这些年,几位媳妇相处下来,老太太最疼三太太。一是因为她老实持重,二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如今,眼瞧着她起了夺嫡之心,一步一步谋划,竟开始下手害起了长房嫡孙,确实诛心。田妈妈心里替老太太难过,掂量一番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太太似乎也没想听她说什么安慰话,只顾自道,“若是放在年轻时,我定是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然后按罪处罚。可如今……”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梁上渐渐有些褪色的油彩,角落的蝙蝠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有些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如今眼瞧着这国公府便日渐衰落,不复从前盛况。若在此时却因着门里兄弟间隙闹出龌龊来,这个家便真是散了。” 田妈妈坐在一旁,替老太太揉着太阳穴,虽是上了年纪,手法却仍然轻柔温和。老太太原本觉得十分头疼,被田妈妈这样一按摩,顿时便觉的好了许多。语调也轻快了一些,“从前出了秦氏那档子事时,我便知道,这富贵堆里呆久了,老大已经大不如年少时机敏谨慎了。皇恩这东西,你有用时浩浩荡荡,你无用时却是荡然无存。通敌之罪,能这般高拿轻放,皇帝是看在梁氏留下的一双儿女面儿上。皇帝重感情,如今求娶了他最看重的昭和公主,咱们满府的富贵总算是更有了些保障。况且……圣上怜恤公主,日后赐栋哥儿一个爵位也未为不可……总不至于两房相争一个公爵闹得两败俱伤,冒个被削爵夺位的风险。” 可瞧着方才三太太的样子似乎是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田妈妈看着老太太费力费神,又多添了几条皱纹,心里头很是心疼老太太。“国公爷和三老爷一定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只是……委屈了采姐儿。”老太太怅然道,想起姜采自幼受到的委屈便觉得心疼。 便是她作为这府上最尊贵的老祖宗又如何,哪里都有生存规则,每一个人都不能任性而为。但愿姜采自幼多受磨难,可将她打磨的更加圆滑,可处事周到。 被心疼的姜采,此时正坐在屋内听碧柳回话。神情淡淡的,眼底却似是透出几分无奈和悲凉来。 “……那日跟着孙少爷的妈妈们,都被打卖出府了。便是连那日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人也都寻不到踪迹了。孙少爷的乳母,如今也说是因病哑了……”碧柳心中犹自愤恨。世上所有的巧合,多半都是蓄意为之。害姜子明的人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利落。 “孙少爷院里的大丫头素英也投了井……”碧丝在一旁弱弱的加了一句,眼角含着泪。 “春英素来与碧丝姐姐交好,如今这般走了,委实叫人难过……”金钗也扯了帕子擦泪,搂着碧丝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碧丝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姜采见她神情,多少猜到一二。既然二人十分交好,自是有些端倪被她看了出来,眼下光景,不论是什么都不好说出来。 金钗乖觉,见主仆二人如此神态,便借故要为姜采熨衣裳,退了出去。碧柳左右看看,也拉了宝环出去。 屋内独留下姜采和碧丝两人,姜采依旧靠窗坐着,神态有些惫懒。 碧丝站在姜采身侧,“姑娘,春英临走前来寻过奴婢,让奴婢来求姑娘万万好好照拂孙少爷,说三房……”碧丝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一双眼睛有些忐忑的去看姜采。 “三房如何,你只管说便是。”姜采认真听着。 “长房无主母,内宅大权旁落三房。时日久了,三太太起了夺嫡之心,同样是老公爷的嫡亲血脉,二少爷也是有资格承袭爵位的!”碧丝一口气说完,觉得胸口大石总算落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可瞧着姜采神色忽明忽暗,又分外忐忑起来。 她说的话,有挑拨两房关系的嫌疑。为的明哲保身,实不该说,可为的一颗忠心,也不能不说。 姜采如何不知她心中难处,招手让她坐下。淡淡道,“人一旦被权力滋养久了,是会变的,谁都不能免俗。如今公府没有主母,大嫂早逝后大哥一直没有续娶,似的后宅中馈玄虚。内宅平衡已经打破了,原本没有机会的人看到了机会,自然蠢蠢欲动。况且……三婶娘家受过重创,那些年她谨小慎微受尽委屈,如今娘家复起,她自是想要再博个前程。谁不想自己越过越好,越走越高。” 姜采似乎既不生气也不愤怒,很是平静。碧丝见她这样,必定是为了大局忍下了委屈,心里更是替她不平和难过。“姑娘,三房这次若真的得逞了,后果不堪设想。” 姜采摆摆手,“体弱多病,或是身有残疾的人都不能承袭爵位的。到底是自家血脉,不会真的要了人命。明哥儿长到今天仍然十分健康,便可知从前三房并无二心。如今怕是被人利用挑拨。当日的高度,明哥儿若是掉下来也断不会要了性命,最多折了手脚。三房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只手遮天真的把所有人都处理干净了。” 碧丝聪颖,即可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是……” “方才不是说,二哥定了亲事,对方是昭和公主吗?已圣上对昭和公主的恩宠来看,她的驸马断断不能只是个公府嫡子而已。” 姜采如今越发的佩服起老太太了。如果彻查此事,必定会让两房两败俱伤,于国公府而言绝非好事。三房搞出这么多事端,无非是想要个爵位,与其争抢一个,不如再谋求一个,不仅稳住了府上太平,且更添了一层荣华。爱恨分明的老太太,能做到如此,可见其一生遭遇了多少事的打磨,才能如此。 姜采叹了一口气,枉她活了两世,许多事情仍旧看不开,活的不够通透。比如眼下,和广安王的婚事……她真是是难以接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媵妾 姜采与广安王的婚事基本已经敲定,无非未定婚期而已。同样为这件事感到焦虑和难以接受的还有锦乡侯。 书房紫檀木长条桌案后面,锦乡侯稳稳的坐在雕刻着双龙吐珠图案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看向跪在面前的花羽柔。“事已至此,既无缘王妃之位,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花羽柔的身子微微一颤,没有一个女人会甘愿给人做妾,更何况她好歹是侯府嫡出小姐。她想要反抗,可抬头瞧见锦乡侯双目中射出的寒光,便生生吞回了想说的话。强忍着哽咽,“是女儿无用!” 锦乡侯摆摆手,“时间尚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先起来。” 花羽柔听命起身,却并不敢坐下,只站在锦乡侯身侧,垂着头一副乖巧模样。 花羽柔身上穿了一件藕色缠枝荷花对襟褂子,淡绿色百褶裙上缀着点点珍珠,很是清雅贵气。头上羊脂白玉的步摇更是衬得她眉目清丽,气质脱尘。锦乡侯看着自己美貌的女儿,心中也有不甘,“想来那广安王还年轻,自是会喜欢艳丽一些的女子。我儿如此清丽脱俗,又才学兼备,日后必定能胜了那姜二姑娘。” 花羽柔听见父亲这般说辞,也是信心倍增。“女儿一定不负父亲重托。只是……” “你放心,前有救命之恩,后有情谊暗生。只要你拿出一副痴情的样子,广安王定然不会拒绝你。其他的为父自然会为你打点妥当。”广安王想起死在流放路上的结发妻子,便觉得心中一阵愧疚。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为父知道如此却是委屈了你,必定要为你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花羽柔也想到了亡母,更预想到了往后日子的艰辛,心中像是打翻了调料铺子一般,五味陈杂。眼角噙着泪,“身为女儿身,本就对家国无甚大用。当年府上遭难,女儿不能站在朝堂上为父亲辩驳,更不能在母亲受辱遇难时挺身相救。如今能为着府上、为着父亲和一家老小做些事情,女儿并不觉得委屈。” “好,是我花家的好女儿!”锦乡侯感动,更握紧了女儿的手。“你只是暂时忍耐,日后自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到底英国公府实力雄厚,那姜采也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了的人。女儿虽有信心日后能取而代之,可却总是要有个帮手才更为稳妥。”花羽柔素有心计,且做事周到。不可能一味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而不做好万全准备。 锦乡侯很是赞赏花羽柔这般做法,“陪嫁任你挑选,我也自会送一些妥帖的管事与你。” “女儿想要四妹妹同我一道出嫁。”花羽柔直接提出要求。“二叔早亡且无官爵,四妹妹就算是蒙父亲照拂也不可能加入高门大院。若只是嫁入寻常人家,与我们毫无助益。倒不如做个媵妾随我一同嫁入王府。四妹妹素来本分,做事极有分寸,自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们姊妹在一门,也好共同对付姜采。” 锦乡侯微微蹙了蹙眉,心中盘算思量。他虽复仇心切,也却是是贪图荣华。可也没到泯灭人性,恶贯满盈的地步。到底是亲兄弟留下的孤女,好好找个殷实人家嫁了,过平淡顺遂的日子才是最好。这般卷入权力争夺之中,却是有些辜负了兄弟临终前的托孤遗嘱。为了满府富贵牺牲了女儿,他已经是内心十分煎熬,如今又要加上侄女,却是有些令他犹豫、为难。 花羽柔并不知父亲心中如此柔软的想法,见他迟疑,只道是担心花羽裳木讷,不能成事。便道,“女儿本也是想要个老实本分的帮衬,若四妹妹是个机灵的反倒不美。他们一房无依无靠,便是二哥想要谋个差事、四弟要读书入仕也全要仰仗父亲,她自是拎得清楚的。” “你若自信能拿捏的住她,那便就让她给你做陪嫁媵妾吧。”锦乡侯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 花羽柔乖觉,便早早告退。 这件事定下来之后,自然是要由锦乡侯夫人去和花二夫人透露。 这事情到底是锦乡侯府长房做的不地道,侯夫人才刚新嫁,无儿无女,于她个人而言,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利益牵连。反倒会心存怜悯,同情花二夫人。是以第一次去二房,只是送了些时兴的布料,说是换季给侄女多做几件衣服,别的话一概说不出口。第二次又只是送了几样好吃的点心,仍旧说不出口。直到锦乡侯追问起来,才不得不再第三次的时候很是艰难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花二夫人拿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想起夭折的小女儿,心中恨意上涌。可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仍是那副柔善模样。“兄嫂如此关怀裳儿,我这个做娘的也是十分感念。二老爷走后这些年,也多仰赖侯爷照拂,方才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这份恩情,我们一房一直不敢忘。只是这儿女亲事,哪里我一个人做的了主。自也不好干脆的回了嫂子,待给我们老爷上一炷香,讨一讨他的主意吧。” 花二夫人抬出来已故的二老爷,无非是想要告诉锦乡侯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么做对得起为了保他荣华死掉的二老爷吗。锦乡侯夫人不知往事内幕,但却对此事心有不忍,听到花二夫人这般言辞也不再多说。只露出一副非常歉然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虽新进门不久,与弟妹和侄女相处不长,可却着实知道裳儿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又孝敬懂事,合该配一门好亲事才是。只是……” 只是作为侯爷的夫人,长房的主母,她要以长房利益为主。 花二夫人看着这个年轻的新夫人,心中叹气。既做了帮凶,就该凶神恶煞一些,如此立场不坚定,想要左右讨好,即是因为性子软弱,拎不清,日后多半是要凄苦收场的。 “做母亲的,于儿女亲事上自与别人考量不同。待日后嫂子也有了骨肉,便能知道我此刻的心情了。”花二夫人神情淡淡的,见锦乡侯府人脸上渐露羞色,内心却不免惋惜,这位年轻的夫人恐怕此生与子嗣无缘。“人丁兴旺,才是一家之福。眼下姑娘们都要出门子了,我们府上不免冷清。” 锦乡侯夫人也是忧愁,想到进门许久一直无子,心里也是很不痛快。怏怏的告辞。 “母亲还是太心慈手软,要是儿媳,定要直接告诉她,回去多上几注香,求求自己早些得子,莫要操心别人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立威(上) 二奶奶乔氏自暖阁内掀了帘子出来,声音爽脆利落,身后是珠帘碰撞的清脆响声,和着她的声音更显出几分泼辣来。 她一身簇新的玫粉色百花穿蝶对襟长褂,手扶着后腰捧着硕大的孕肚,由丫鬟扶着自暖阁里走了出来。头上珠环翠绕,映衬得人十分艳丽夺目。凄风楚雨的二房里,人人都素服低调,唯独她惯常喜欢穿的张扬,嗓门又大又爱热闹。 可偏偏一张巧嘴很是惹人喜欢,花二夫人这种素来喜欢清静的人也很是喜欢她。见她又这般口无遮拦,却是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的,也不怕吓着肚子里的孩子。” “自娘胎里就让‘他’见些个世面,免得生出来畏畏缩缩的!”花儿奶奶乔氏被人扶着略显笨拙的坐在了软榻上,和婆母隔着一张梨花镂空刻五福云纹的小炕桌。她自怀孕以来,总是嘴馋,花二夫人便常在桌上备一些她常爱吃的小食,她一坐下便拿起桌上摆着的小糕点吃了起来。 一面吃一面不忘记吐槽,“亏长房想得出来,让三妹妹去给广安王做妾,又想连累四妹妹做媵妾,真是诛心!” “奶奶,您喝口茶吧,仔细莫要被糕点噎着。”一旁伺候的大丫鬟乖觉,见二奶奶乔氏一面吃一面说,忙递上茶来。 花二奶奶,接了那有些掉了油彩的汝窑三清虾茶杯,仍旧厉声,“我敢说,也不怕旁人听了去。没得这般欺辱人的!”说完,便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花二夫人撵动着手中的紫檀木手串,静默的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论。乔氏撸直却并不蠢,忙将话题岔开。“前些日子我娘家来信,四弟弟领了翰林院编修,一家子已经赴京就任。一直记着母亲之前的帮衬,想要择日来当面给母亲道谢。” “我也不算帮衬什么,不过与你父亲的故交,你的几位世叔递了几句话,到底还得是你兄弟上进,方才得了这样的爵位。”花二夫人仍旧神色淡淡的,眼里总是带着一股令人疏离的迷离。 “话虽这么说,可若没有母亲的帮衬,便就是才高八斗也未见得就入了大人们的眼,更别说谋了这么一件好差事。”乔氏本就生的娇俏,又惯会讨人喜欢,此时红润脸上的笑容瞧着十分亲切。 花二夫人嘴角微微上扬,冷着的脸色总算暖了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他们既已进京,合该请家来坐一坐,我请他们吃一顿酒。” “得嘞,媳妇这就去张罗。”乔氏满心欢喜,风风火火的便起身走了。 花二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皆是无可奈何与苦笑。 世家大族一般想要瞒住什么婚嫁八卦很难,更何况无心要瞒的八卦。四姑娘花羽裳很快就听到了消息,她表现的很淡然镇定,只脸上挂着一抹讥笑。 “姑娘若是与人做媵妾,我们几个陪嫁过去岂不也要比三姑娘屋里那几位地上一等?”丫鬟甲蓄意压低声音,一脸愁容。 “不过一个未入等级的丫头,还妄想着做姑娘的陪嫁?你大可不必担心,不论随着姑娘的是荣华富贵还是落魄艰辛,都轮不上你。屋里的几位姐姐才是要跟着姑娘的。”丫鬟乙声音清冷,嗤笑一声。 “快都别说了,姑娘就坐在里头,仔细被听了去。”丫鬟丙试图息事宁人。 花羽裳歪靠在软榻上,伸手按住已有怒色想要起身去教训小丫头们的丫鬟锦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恐怕咱们又得寻新去处了。”丫鬟丁抚额长叹,很是怅然。 丫鬟丙再次出生劝阻,“快别说这样的话,仔细姑娘听见不免伤心。素日里姑娘待咱们极好的……” “极好有什么用。你瞧瞧三姑娘房里的,便是不入流的小丫头去哪儿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也比咱们的好上许多。三姑娘素日里高兴,随手便会赏些金骡子。可咱们姑娘……哼哼。”丫鬟甲仍旧嗤之以鼻,抱怨连连。 “你若喜欢三姑娘,便去伺候她好了。你是家生子,娘老子是老脸面,去寻了管事给你调去三姑娘房里好了。在这里啰嗦什么!”丫鬟乙有些压不住声音,越大大声起来。 丫鬟甲被呛的满脸通红。丫鬟丙再次好心劝和,“玛瑙姐姐的娘才受了斥责,哪里好去给她走关系。珍珠姐姐快少说两句吧……” 丫鬟乙嗤笑一声,“素日里不好好当差,自然是要被斥责。只想着那些歪门邪道的,不安守本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珍珠,你什么意思?”玛瑙怒气上涌,推开拦着自己的丫鬟丙,往前一步逼到珍珠面前。 眼瞧着外面就要打起来了,花羽裳给大丫鬟锦瑟使了一记眼色。锦瑟起身,甩了帘子出门,喝道,“嚷什么!” 几个小丫头听见锦瑟的声音都被唬了一跳,便是两个剑拔弩张想要打架的丫头也垂头安静下来。 丫鬟丙再次出面维和,“两位姐姐不过是言语上玩笑几句,声音大了些,锦瑟姐姐莫要生气。” 锦瑟是管事丫鬟,素有威严,斜睨了丫鬟丙一眼,全不听她解释,只厉目瞪着玛瑙和珍珠。“适才你们所言我听得一清二楚,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后肆意评论主子。” 玛瑙早就吓的抖如筛糠,颤着声音求饶。“我……我……我知道错了,求锦瑟姐姐饶了我这一回。”一面说着,一面去拉拽锦瑟。 锦瑟用力将她甩开,一脸厌恶,“你既嫌弃咱们院里寒酸不够体面,那边将你送回庶务堂重新分配便是!” 在这内宅中,能分配到上房做丫鬟已实属不易。如果退回庶务堂重新分配,必是得罪了主子,二次分配时必定是去厨房、柴房、花房、浆洗房等一类辛苦的地方。玛瑙被吓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口头求饶。 珍珠见此,也露出了几分惧怕之色。可她素来清高又傲骨,不肯求饶。只梗着脖子站在那,等着锦瑟宣判。 第一百九十六章 要挟 第一百九十六章 锦瑟轻轻瞥了她一眼,先命人将玛瑙托了下去,全不理会她的挣扎喊叫。 那凄惨刺耳的声音直钻进人心里,叫珍珠不禁打了个寒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只听锦瑟声音冷冷道,“府上素有规矩,不可妄议是非,余下众人皆拖下去杖责以示警告!” 除了珍珠众人皆在求饶,锦瑟也不看他们,转身掀了帘子进门。 花羽裳正坐在窗边,手执书卷,静静看着。听见响动,也不抬头,仍将目光留在书卷之上。“待伤好了,便将珍珠提到屋里头来当差吧。你要多费心好好调教。” “是。”珍珠领命。 方才一番争论,可见珍珠为人仗义,品行端正,更是个遇事敢争辩的。不过需要磨一磨脾气,多一些耐性。 花羽裳今后的路如今已经可以预料到了,正是缺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 花二夫人和锦乡侯夫人经过了几个来回的太极拉锯,眼见着花二夫人便要胜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锦乡侯,亲自出面,已侯爷的身份压了花二夫人一头。 花二夫人冷笑,“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自是要听任人摆布。侯爷既然已经决定,便是如今我一头碰死在这柱子上以示不满也是无济于事。” 锦乡侯未料到她会如此,撕破了脸对大家都不好。况且,花二夫人出身名门,素来行事稳妥,也极为隐忍识大体。锦乡侯若再态度强硬,恐怕这两房便要闹出叫人一眼就能瞧见的不愉快了。 逼迫过世弟弟留下的孤女给自己女儿做媵妾,又害的寡居弟媳以死相逼,若传出去,被言官参上一本,这才刚复的爵位怕是又岌岌可危了。 锦乡侯本就是个利益至上,万事都可靠后的人。见花二夫人当真有了怒气,不免又软下来,“我原是想着她们姊妹人人一处,也好有个照应,毕竟这王府不比他处。皇室宗妇委实难当,这满府富贵荣华总要靠着她们姊妹两个相互扶持,方才能够长久。” 花二夫人嘴角微翘,很是轻蔑,轻轻刮着手中茶碗。“花氏一族的荣华竟都要担负在女子肩上了,列祖列宗的棺材盖怕是要压不住了!” 这话说的又直接又辛辣,锦乡侯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心中怒火压制住,仍是一副平和样子。“如今,算是我求弟妹……” “不敢当,”花二夫人打断锦乡侯的话,“侯爷这句求真是折煞妾身了,便是我们二老爷也呈不起您这句求。” 二夫人态度很坚决,觉不允许女儿做媵妾。锦乡侯头大如斗,眼前的妇人油盐不进,态度强硬很是难对付。可他一个堂堂侯爷,总不能铩羽而归。 正当双方胶着不下时,花羽裳自外面挑了帘子进门。分别给锦乡侯和花二夫人行了礼。 花二夫人见女儿进门,知道她素来主意大,便觉一阵不祥之感袭来,忙要将她赶走。 花羽裳非但没走,反而面色沉静,语调平和的对锦乡侯道,“方才侄女在门外已经将大伯父与母亲的对话听了去。” 锦乡侯面色有些尴尬,花羽裳顿了顿又道,“若为来维护我,母亲有了什么闪失,却是裳儿不孝。为得不让大伯父和母亲为难,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眼见着有松动,锦乡侯忙道,“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和伯父说,你父亲只留下你一个女儿,伯父自然会满足你。” 花二夫人要出言阻拦,却被花羽裳拦下。她看着锦乡侯,缓缓的挺直腰背,沉声道,“伯父既然说到是看在与我父亲的兄弟情义上才照顾侄女,那侄女便也从父亲处说起吧。当年祖父过世前,曾将祖产一份为二,并开了祠堂当着花氏族老的面一一清点交付。当时因父亲病体孱弱,虽然分家却未分府,一应诸事皆混淆在一起,人事钱财也均掌握在先伯母手中。如今,我嫁人之前,只求伯父在请一次族中长老作见,将本属于我们二房的那一份财产还给我们,自此两房分府而立!” 锦乡侯蹙了眉,端茶的手一顿。这侄女真是好大的口气,分府即是分割财产。多年旧账早已分不清楚了,请来族中长老,可不就是要揭了他吞下兄弟财产的丑陋面目么。 见他迟疑,花羽裳又道,“大伯若是觉得为难,这媵嫁一事恕侄女不能从命了!若大伯一力为难我们,侄女也只得不孝一回,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如此决绝,直将锦乡侯逼到了死角,毫无转圜余地。花二夫人不料女儿如此刚强,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当即便搂过女儿来,哭诉可怜。一旁二房的老管事妈妈和丫鬟们也跟着淌眼抹泪,屋内一时哭声四起。 锦乡侯如坐针毡,忙上前安抚二房母女。不得不答应花羽裳的要求。花羽裳步步紧逼,“广安王和王妃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八,姐姐也要一并入府,眼瞧着没有几天了,大伯恐怕要辛苦辛苦,将族中的长辈们都聚齐了。” 锦乡侯为了达到目的,只能咬牙答应。 待人走后,被伺候着投了湿帕子擦了一把脸,花二夫人拉过花羽裳的手,心中凄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女儿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换来的是他们一房的独立。 “二哥虽有些纨绔气息,却是个孝敬人。四弟弟读书上进,又天资聪颖,日后定能有所建树。以后你们都离了侯府,我在王府也没有掣肘,亦好周旋。咱们会越过越好的。”花羽裳握着母亲的手,神态温和。 二夫人再度垂泪,“若非是生在这样的人家,如何会受这样的苦。” “若不是生在侯府,如何会看过这世间繁荣,经过兴衰,懂得许多道理呢。若不是长房一心攀龙附凤,女儿又如何有机会进入王府。往后的日子长长久久的呢,只要肯经营,总会有好日子过的。”花羽裳安慰这母亲,一副对未来充满信息的样子。 即便如此,花二夫人仍觉的心中愧疚。想到日后做王妃的是自己挚友的女儿,免不得又是一番担忧。“日后的广安王妃乃是为娘挚友之女,不论境况如何,你必定不可与她为敌。” 花羽裳点了点头。花羽柔外强中干,瞧着精明能干实则不然,可姜采却是个摸不透底的。想到自己日后的顶头上司很不好应对,花羽柔便微微露出了一丝愁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吐血 令人发愁的姜采,此刻也在屋内发愁。姜淮一大早就呈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来她屋子里闲逛,瞧瞧这里,摸摸那里,说起儿时欢乐时光及秦氏凄惨,一忽笑一忽哭,实在是令姜采疲乏的很。 “……我不如姐姐有福气,生的貌美,便是得一场病也能寻来一桩好姻缘。我原与二皇子情投意合,可如今母亲出了事情以后,怕是再难了。”到底二皇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哪里会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做正妻子。可若给人做妾,她断断不肯的。忽而想起如今已经过了定礼的姜采,心里头便很不痛快。 如今经过打磨,姜淮已少了往日的骄纵,可多了许多怨气。姜采瞧着她眉尖蹙在一起,一副倒霉神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姻缘二字皆是天定,东昌侯府的公子人品样貌也是极好的。” 东昌侯府日渐没落,几代里都没一个出息的,但却胜在举家人品敦厚老实。英国公已经对姜淮没有多大的期盼,只求她低嫁以后不要给娘家添乱就好。 姜淮素爱与人争个高低,如今自己要低嫁而姜采要去做风光的王妃,心里委实不痛快,嫉妒的小火苗慢慢要燃烧成火焰。 姜采见她神情,忙又添了一句,“都道东昌侯家风极好,几位公子成婚之前屋内都不放人,便是几代的侯爷也都与夫人举案齐眉,鲜少纳妾的。女人家一辈子无非就是求的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呀。说起来……我是委实羡慕妹妹的……” 听了姜采这话,又想起励志要嫁进王府的花羽柔,姜淮觉得内心平衡了不少。见姜采垂眸吃茶的样子,似乎也带了几分凄苦。心里顿觉痛快不少,又聊了许多八卦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广安王府派人来了几次之后,婚事基本敲定,为了保障姜采性命无虞,不出意外,便将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八,时间非常紧迫。 取了灵丹妙药赶回来的荣演,没来得及回祁王府,便直奔英国公府,正碰上要出门去送请帖的姜柏。 姜柏见了荣演极高兴,全没看出他脸色不好,形容消瘦。只顾着高兴,迎上去,热络道,“我正要去府上拜送喜帖,可巧你就来了。” “我才走了这几日,你便说定了亲事?”荣演要拱手作揖,恭喜姜柏。 姜柏扶住他抬起来的胳膊,“哪里是我,是我家二妹。” 荣演如遭雷劈,只见姜柏双唇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什么。 “……你怎么了?”姜柏终于发现了荣演脸色不对,很是关切。 荣演拿过姜柏手中红底烫金大字的喜帖打开,赫然写着姜采和广安王的名字,便觉得急火攻心,喉咙泛起一阵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姜柏被唬了一跳,忙扶住荣演,吩咐人叫大夫来瞧。荣演拦住他,“只是有些急火攻心,不妨事……” “怕不是习武时冒进了吧。”姜柏一脸关切,同是习武之人,自己到也遇见过这种情况。 荣演此刻只觉心被人揪住一样疼,根本没有经历去回他的话,只问道,“采姐儿不是病了?如何又会突然成亲?” 姜柏略有迟疑,内情自是不能告诉荣演,冲喜一事也太过荒谬。只得含糊道,“先前却是病了,幸而得广安王出手相助,请来了颜回道长,方才救了小妹一命。” “所以……采姐儿这是以身相许吗?”荣演苦笑。怀中藏着的红莲参就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胸口。上一次徐世卿跪在太后面前求娶顾昭,因此保全了顾桓的性命,荣演自西北归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昭嫁给徐世卿。懿旨赐婚,为着祁王府满府的安危,他无法争取。这一次竟又是如此。 顾昭……还真是喜欢以身相许! 姜柏哪里能将内情告知,虽觉得荣演这番话说的唐突,只得也陪了笑容。“一切皆为姻缘。” “府上的请帖,我自带回去便是。”荣演拿过专送给祁王府的请帖,没有力气再周旋下去,转身便走。 姜柏看着荣演背影,刮落的秋叶飘过竟衬出了几分落寞。姜柏心中十分困惑,难不成他对姜采暗生情愫了? 想到这姜柏忍不住打了一剂寒颤。自己拿他当兄弟托付妹妹与他照顾,他竟然起了别的心思?算了算了,都怪妹妹太国色天香,荣演在如何痴情于顾昭,也不过凡人而已! 广安王要成亲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太后与圣上格外体恤,赐了房产田地,金银珠宝无数。广安王虽不入仕,却能获此荣宠,众人心里都起了微妙变化。一时间门可罗雀的王府变得门庭若市,老王妃因为疲于应对险些累倒。素日里早就断了联系的亲眷们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各个登门认亲。 英国府素来热闹惯了,虽得了圣上斥责消停了几日,可恢复荣宠也不过转眼之间。老太太很是习惯这种花团锦簇的热闹,三太太累的有些直不起腰,一想到儿子日后要娶公主进门,更觉得暗无天日,四太太趁机结交了许多贵妇,立志于求取生子妙方。姜淮、姜瑜、姜采三姐妹人前团结,人后各打算盘,也打捞了一票志趣相投的小伙伴。 姜采这场婚事,对英国府来说,是名利双收。 英国公很是高兴,缕着胡须怎么看女儿怎么觉得顺眼。外带给姜采爆料了一个八卦,“锦乡侯一直想要将女儿嫁给王爷做侧妃。” 姜采面不改色的坐在对面吃茶,恭敬的将茶碗放在一边,对父亲道,“父亲意下如何?” 英国公微微挑眉,正了正脸色,“男人三妻四妾倒是常理,身为正妻该有容人之量,方为贤惠。” 姜采哦了一声,“女儿算是高嫁,若是一味贤惠,只怕日后难以立足呀!恭顺贤良虽好,可活的长久才真啊!” 英国公目露欣慰,“不该一味柔善却也没错,但把握好度最为要紧。” 姜采问道,“不知王爷对那锦乡侯府的姑娘如何?可是偏要娶进门的?” “王爷态度暧昧。”英国公对锦乡侯府冒充姜采一事了如指掌,对于广安王与花羽柔的后续故事更是知道的十分详尽。只是广安王的态度,一直让他摸不清楚。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拒婚 “态度暧昧便说明,并不是非娶她不可。我与王爷的这桩姻缘,说来也算新奇。王爷肯救我,理应感激。但日后天长地久的日子过下来,我可并不愿意抱着这份恩德处处忍让。若是锦乡侯之女非要入门,又偏要赶着和我一天入门,也未为不可。一顶小轿,自角门抬进去便是!”姜采声音轻柔,却是字字铿锵。 英国公担心她性子柔善,日后会吃苦头,见她如此,反而安心下来,朗声笑道,“果然是我姜某的女儿,便就是嫁到了王府,父亲也会为你撑腰!素日里不要徒生是非,可若是非寻上来也莫要怕!爹和你大哥都会为你做主!” 姜采起身给英国公行了一礼,“女儿谢谢爹爹!” 眼看着就要到婚期,锦乡侯府分家一事仍然迟迟没有动静。近日来锦乡侯常在书房通宵达旦,几个谋士也一直在旁出力,显见是朝堂上又有了波动。 花羽柔着急婚事,可又不好去催促父亲,情绪有些烦躁。锦乡侯夫人是继母,又尚且年轻,加之花羽柔的这桩婚事也并不十分光彩,她便借口怀孕前三个月不宜操劳,推掉了府上许多事物。这更让花羽柔忙到焦头烂额。 “姑娘,这些日子王爷都没来过府上,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云霓心中惴惴不安,她总觉得广安王对花羽柔的情谊不过尔尔。 花羽柔心中也隐隐不安,可仍强自镇定。“王爷即将大婚,自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我都甘愿委身做妾了,还能有什么变数。” 云霓见花羽柔语气不善,只能将嘴闭成了河蚌,内心里却停止不了活跃。 委身做妾这事儿其实说起来十分丢人,虽然不知道侯爷为什么一定要亲近广安王,但在眼下将自己嫡出的姑娘嫁过去给人做小,的确是有点……自取其辱。 广安王近日来没有半点动静,想来也是将花羽柔扔在了脑后。从前广安王对花羽柔的这般、那般情谊,皆源自救命之恩。倘或教他知道了,花羽柔其实是冒领功劳,只怕广安王会很愤怒,后果也会很严重。 云霓再一次看了看花羽柔的脸色,眼睛转了一圈没敢将担忧说出口。 “父亲近日不知在书房忙些什么,眼瞧着婚期就要到了,还迟迟未请族中长辈们来分家。”花羽柔唉声叹气,内心焦灼不安。 “姑娘,若当真分了家,二房不在依附咱们,往后还拿什么钳制四姑娘,要她为您办事儿啊。再说,您一个人嫁过去就好了,何苦带着四姑娘,没得是个累赘。”云霓发自肺腑。她曾经辗转难眠好几夜,思考花羽裳做媵妾的利与弊。不论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 花羽柔却是不以为然,“她能是什么累赘,便是二房脱离了长房,她嫁去王府也脱不了我的掌控,总是要依附着我过日子的。我如今要忍着委屈做偏房,自是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嫁给别人做平头太太的!” 云霓眉心微微一跳,只觉的脊背一阵发凉,似是四月天里突然坠入了冰窖一般彻骨。 锦乡侯迟迟不分家,可当年私吞弟弟家产,又苛待其遗孀的消息不胫而走。锦乡侯夫人近日在贵妇圈子里也时常受到奚落,更有心直口快的直言她所嫁非良人。锦乡侯夫人在忧愁之下,胎气不稳, 花二夫人掀了帘子进门,将屋内众人都遣散了,独留下母女二人。脸色颇有些难看的看着花羽裳,“你近日来都做了些什么?” 花羽裳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书卷放下,又起身扶着母亲坐下,不急不缓道,“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情。” “凡事皆会留下痕迹,你以为自己高明,可背后多少双高深的眼睛瞧着呢。”花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知道女儿素来主意大,自己便是再怎么强硬,也未见得能说的动她。 “便是日后被人知晓了又如何呢?哪一样不是事实呢。”花羽裳垂了眼眸,藏住眼底的情绪。“娘,一味忍让,只会让长房更加苛待我们。大伯父虽然处事无耻了些,可他到底是做官的,在乎官誉,日后总会收敛些。从前,您总是忍气吞声,怕的坏了这满府的名声,怕累的我清誉受损,嫁不得如意郎君。可是结果又如何呢?长房算计我去做媵妾啊娘!上不得家谱的妾啊!日后便是有了子嗣,也是身份低微,人人都可以任意欺辱的,与那奴仆无异!” 花羽裳说到最后因难掩内心情绪波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花二夫人沉默垂头,眼中一阵酸涩。 广安王大婚颇受重视,到底是宗室子弟妻妾同日过门也没什么了不得。太后得知花羽柔与广安王情投意合之后,倒也感念花羽柔的痴心想要同情这对有情人。于是便将广安太妃请入了宫中商议此事。锦乡侯到底是有官爵在身的,嫡出女儿却也配得上侧妃的位份。 广安王一生未纳妾,外人都道是太妃彪悍善妒。太后倒是有些犯怵,到底是自家妯娌,便是尊荣太妃之位,也不好太过压榨。转着弯,将话说给了广安太妃。 广安太妃笑吟吟道,“说来若非是汶儿一心想要求娶姜家姑娘,臣妾也觉得该娶了那花家姑娘为妃才是。想来太后娘娘不知,那花家姑娘曾救过汶儿一命,却是汶儿的救命恩人。将救命恩人放于侧妃之位,实在是有负恩情。” 固然是个极度讨厌纳妾的,太后心中了然,客气笑着。“若是孩儿们心中情愿,倒也是桩美事。” 广安太妃转了转手上的翠玉缠丝镯子,慢条斯理道,“汶儿对姜氏一见钟情,恐是心中再难放下别人了。小夫妻新婚燕尔,怕是会冷落了旁人。将救命恩人娶做妾本就不妥,若再冷落了,岂不更不好了。传出去,知道的是姑娘痴心一片,不知道的倒是咱们荣氏子孙忘恩负义了。” 太后略显松塔的眼皮挑了挑,看着广安太妃慢悠悠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可若再说下去,便是她不明事理了。也只得作罢。 广安太妃走后,太后拉着脸,“锦乡侯府求到我这时,广安王府和英国公府已订了婚期,再无转圜余地。我连续那柔姐儿一片痴心,本想着说给汶儿做侧妃。却不料让太妃拂了面子,这事真是荒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身世 广安太妃回府后便吩咐人将这一身的品装换下去,换了一身家穿的常服。一身松散的靠在芙蓉软榻上,“进宫这一日,竟快要折腾散了我这一身的骨头。”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只一力往身后柔软的引枕上靠去。 朱妈妈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上来,“这是刚煮出来的银耳莲子羹,请太妃用一些吧。” 广安太妃摆了摆手,“放在一旁吧,实在是吃不下。汶儿回来了吗?” “王爷方才来给太妃请过安,见太妃没在,这会儿被请去硕郡王府上吃酒了。”朱妈妈一面将那银耳羹拿给一旁小丫头,一旁回着。 广安太妃微微蹙了蹙眉,“这硕郡王似是风评不甚好……” 朱妈妈劝道,“如今王爷早已成人,眼瞧着就要成家了,自是知道轻重的。如今在京城不比从前漠北,自是人际交往多些。” 广安太妃心中仍有些不安,可儿子素来有进退倒也放下心来,转头便询问一应婚事准备如何。“……听闻那姜氏颇有几分本事,在娘家便一直帮衬她祖母协理庶务,她若嫁进来,也好让我妥个清闲。” 朱妈妈早就按着广安太妃的吩咐将姜采里里外外打听了个清楚。因着广安王府上接触的人家都是京中上流,多与英国府交好。姜采又素来待人亲和,与各家姑娘相处极佳,便是有人心生嫉妒想要诋毁也摄于英国府的势力不敢胡言乱语。是以,朱妈妈打听来的消息皆是正面消息。她笑吟吟道,“太妃是有福之人,必然是会娶得贤媳。奴婢听闻这姜家姑娘素来行事稳妥,为人和善,很是孝敬恭顺。在京中口碑极佳。” 广安太妃连连点头,“王爷亲自相中的自是不会差的。原我因初来京中,人脉稀少,又素来不善与人结交,一再担忧他的婚事。却不成想他自己悄无声息的倒寻来了媳妇。先前见他去锦乡侯府去的勤,原以为是相中了锦乡侯府的姑娘。不料却是因他重情重义,感念花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朱妈妈笑道,“王爷自小便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所以老王爷才视为己出,爱护有加。” 广安太妃听了这话眉心一跳,朱妈妈自知唐突,忙又道,“如今王爷即将大婚,且娶了重臣之女,老王爷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想起亡夫,广安太妃神色暗淡下来,“老王爷一心只盼着汶儿能够平安顺遂,一辈子远离京城最好。可惜,人总是争不过命……”说着,叹了一口气,“眼下只求新媳妇能牵住他的心,也能化解了他心中的怨……” “王爷对姜姑娘必是用情极深的。前头刚说了,若是花家姑娘想要进门必须从侧门用小轿抬入,后头王爷就来求太妃去太后跟前退了花氏想要入府的念头。这般跋扈仍要迁就,可见王爷用情至深。”朱妈妈低笑,想起了王妃年轻时候的跋扈样子。 “说来也是个厉害角色,倘或没几分本事,怕也不好在王府立足了。”广安太妃微微笑道。想起那日荣汶来求自己的样子,便觉忍俊不禁。 听到姜采叫板的消息,广安王很是不安,为了给花羽柔留些念头以待日后有所用处,总不好自己去亲自拂了锦乡侯的面子,便亲自求到母亲面前。 太妃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碗,听着他的话,问道,“还没进门便这般跋扈,日后岂不是要在府上作威作福了?” “儿子原也是有这般顾虑的,可转念一想,她到底出身名门教养极佳,自是做事极有分寸也懂守礼节的。况且……” 见广安王面露为难,太妃追问,“况且如何?” “况且儿子这里才刚有了犹豫,那边采姐儿便有退婚之意了。”广安王垂头丧气,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广安太妃心中对姜采倒颇有几分好奇,她这般做派倒与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你就这么非她不可?好姑娘千千万,何必只恋着她一人。娘虽然在京中熟悉的人不多,倒可以去求太后指婚。毕竟多年妯娌,太后也十分疼你,自会给你寻一门更好的。” 广安王急道,“再没人更好了。” “你喜欢她什么?”广安太妃挑眉,似有挪虞。 “好看。”广安王一副老实样子。 广安太妃人俊不俊,“噗……再好看的皮囊,终有年老色衰之日……” “有趣。”广安王又道,神态身份诚恳。 “弹琴、作画,亦或是会唱几首小曲儿的人比比皆是,不独只她一个。”广安太妃继续挪虞,紧盯着广安王,似是在逗弄一只想要吃到小鱼干的猫儿。 “好看又有趣,极有主见又行事淡然,似是经过时间雕琢的一本书,越靠近越能发现更多奥妙之处。儿子以为,这世间女子,再无一人可与她相比。”广安王更加诚恳。 广安太妃摆摆手将屋内众人遣散,而后收了挪虞之心。“听闻此女命格殊异,又美貌无双。王爷是爱她品性高洁,才貌出众,还是信了那莫须有的命格之说?” 广安王也收了那副老实本分的小男孩样子,将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的看向母亲。“母亲既连命理之说都知晓了,恐怕也早已知晓儿子要娶她的内在原由。” 广安太妃点头。“对于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甘愿已婚姻为筹码来相助,这做事让为娘的觉诧异。” “那日遇险,救我的人并非锦乡侯府三姑娘,而是姜采。”广安王咬字清晰,回答的很是干脆。“当日却是萍水相逢,采儿可出手援救,儿子没有不报恩的道理。” 广安太妃很是吃惊,沉默半晌后,“罢了……罢了,一切皆是定数。这锦乡侯府着实可恨,冒领功劳,还想以此为要写踏入我们广安王府。真是厚颜无耻!” “锦乡侯兴许已知道了儿子的身份才故意攀扯结交,眼下宜静不宜动,我们只能按下不提。”广安王沉吟,“我原无心牵扯英国公府,如今既求得采儿为妻,自此荣辱兴衰也自要一并承担了。” 太妃点头,“我自会去太后跟前为你求一求。可是儿啊,宠爱妻子自是无错的,可也莫要太过了。到底是要妻为夫纲的!” 第一章 婚前集训 婚期定下以后,姜采便被圈在院子里学规矩。 王府不比其他勋贵人家,自然规矩极多。老太太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准孙女有任何差评。她本就出自宫中,身边陪嫁皆是宫中人,当年也带了不少教习嬷嬷。可老太太以为,礼部那些老古董,闲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研究些花样规矩,一来在皇帝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二来也确实是一茬一茬不守规矩的姑娘层出不穷需要规制。为了稳固男权至上的地位,礼仪规矩自然是有传承有发扬。是以,老太太以为,为即将要嫁入王府的姜采请一个宫中当红的教习嬷嬷很有必要。 连续给太后写了几封情辞恳切的信,只过了两三日,太后便很赏脸的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教习嬷嬷段嬷嬷送到了英国府。 当日英国公借故政务繁忙没有回府,官位不高的三老爷亲自将段嬷嬷迎进了府中。很是殷勤周到的将人送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身穿一件暗紫色团花长比甲,精神奕奕。三位待嫁姑娘也都打扮整齐端庄的按序齿一字排开坐在堂上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上。对面坐着两位端庄持重,打扮低调的夫人。 段嬷嬷一进门,便见两位夫人并三个姑娘齐齐起身。随后老太太便也由着身旁伺候的田妈妈扶着起了身。 段嬷嬷在宫里混迹了一辈子,人情世故最是周到。忙迎上前去给老太太行礼,并恰到好处的热络扶住老太太。“这许多年不见,不见公主容颜衰退,身体却是越发康健了。” 老太太和段嬷嬷是旧相识,见了她自是亲切。“你是早就出宫颐养天年的,我竟万万没想到太后会将你送了来。” 段嬷嬷是宫中老人,年纪要比老太太小几岁。自一进宫,便被分在了当时的皇后,老太太的嫂子身边。老太太未出宫前,常在皇后处玩耍,自也与年纪相仿的段嬷嬷相熟。 “太后体恤,知道奴婢惦记着老太太……”段嬷嬷有些眼眶湿润,惹得老太太也是一阵心酸。 老姊妹见面,感慨万千的场面,让一旁的两位夫人和三位姑娘也都有所感念。 老太太拍了拍段嬷嬷的手,“你在宫中大半辈子,跟了几代主子,规矩极好的。我这不成器的孙女儿教到你的手上,我自是放心。”说着便拉过姜采介绍给段嬷嬷。 段嬷嬷见眼前的姑娘生的十分美艳,比之当时名震一时的梁夫人更胜一筹。只一双似喜似嗔含情目,瞧着便叫人心旌摇曳,更不要说那高挑摇曳身姿和周身亦柔亦刚的气度。 姜采规规矩矩给段嬷嬷行了礼,“见过段嬷嬷,采儿愚钝,日后还要请段嬷嬷多费心教导。” 段嬷嬷忙回礼,“姑娘太客气了。您出身尊贵,又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自幼见识不凡,自是聪颖过人。老奴能教的无非是姑娘不大熟悉的宫中礼仪罢了。” 一番官方互吹之后,老太太又拉过姜淮、姜瑜,“这是我两个小孙女,如今也到了及笄的年龄,也要烦请妹子一并操心教导了。” 段嬷嬷领了命,与姜淮、姜瑜两个说了几句话后。四太太乖觉,上前道,“到底还是母亲面子大,能请来段嬷嬷这样了不得的教习嬷嬷。几个丫头可是有福了。” 老太太频频笑着点头,拉着段嬷嬷与自己一并坐在罗汉床上。端庄的三太太轻轻扫了一眼四太太,对老太太道,“殷嬷嬷与母亲原就是旧相识,多年不见必是有许多话要说。为的方便,媳妇打发人将荣寿堂旁边的院子打扫出来给段妈妈住,并拨了几个得力的丫头、婆子伺候。另也劈出来一件屋子,给段妈妈授课用。” 老太太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段妈妈忙恭顺道,“劳烦三太太如此周到,真真是太客气了。” “您是宫里得人敬重的老人儿,又是母亲的故交,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日后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提,只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咱们都是自家的媳妇、孙女便是。”三太太温和有礼,很是亲和。 段嬷嬷连连道了几声谢。四太太见这第一次的好印象全被三太太夺了去,心中有些不自在。可转念想到段嬷嬷再尊贵也无非是个下人,反倒心里平衡了些。便道,“母亲与嬷嬷是旧相识,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咱们就先行退下,让两位老人家多叙叙旧。” 说着便起了身。老太太也正有此意,又吩咐了几句三太太几句注意好好照顾段嬷嬷,几个孩子要听段嬷嬷话等,便将人都遣散了。 待屋里只余下两个老人,段嬷嬷忙收了方才的恭顺样子,拉着老太太的手上下打量,“你莫不是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长寿丸?怎的还这般年轻,竟没有一丝白发。” “怎么就没有了?”老太太抻着脖子,用手拨着发髻,展示藏在发髻之下的白发给段嬷嬷看。 “你这算什么,我日日一梳头发,便要掉下一大把来,根根都是银丝。”段嬷嬷不以为然,“瞧着你这般容光焕发,便知你这些年过的着实好。我自打被放出宫去,可有许多年没回京中。若非是前些日子那冤家过世,我也断不会回京的。”说着神态便有些黯然,见老太太要张口问什么,便又笑道,“也多亏了他死,若不然也没这个机会来你府上,与你见面。自上次你进宫朝圣咱们见那一次,可足足过了三十二年了。” 想到上一次见面的情景,老太太也心中怅然。“那以后你便随着景仁皇后去了行宫,一走便是几十年。” 段嬷嬷想到年轻时的那些峥嵘岁月,心中巨浪翻滚。想要倾诉些什么,可于岁月磋磨中当年那些想要热切表达的情感都已经淡到没有光华亦没有任何想要重新诉说的渴望。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转移了话题。“你瞧着,我那二孙女如何?你这些年跟着景仁皇后自是阅人无数,看人最准。” 段嬷嬷不回老太太的话,只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孙女嫁给广安王?” 第二章 告密 老太太素常觉得广安王是个好孩子,段嬷嬷这么问反倒叫她有些诧异。便问道,“你觉着,这桩婚事不妥?” 段嬷嬷和老太太多年至交,本又是个直爽人。只略思索了一番,便直言道,“虽不是个炙手可热的王爷,可到底也是宗室血脉。” 话说到一半,老太太便已知道接下来段嬷嬷要说什么了。不免也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皇帝盛年,膝下子嗣虽不多,却也都已成年,各个成才。”就算是皇子都出了意外,还有皇孙。 因这皇孙是老太太的重外孙,这句话倒不好再说。 段嬷嬷又道,“话是这么说,可总也有个意外。你是太宗之女,最是知道皇家无情。一个孙女已经嫁了进去,何苦又扔一个孙女去。” 想想年轻守寡,在宫中为了家族荣耀和儿子前途如履薄冰的大孙女,老太太的神色也黯淡下来。“说来这也是命数……”颜回道长嘱咐过,命理之事不可外传,老太太虽然想和段嬷嬷推心置腹,但也只能忍着。 段嬷嬷何等通透的人,自然知道老太太有难言之隐。便将话题岔了开来,问了问这许多年老太太的近况,“……你到底是有福气的,儿孙满堂,各个出息。便是府里经历些凤波也实属正常,到底是百年世家大族,哪有一帆风顺的。最要紧的是家风严正,久立不衰。” 想起往日种种,老太太也是一阵唏嘘。握住了段嬷嬷的手,“好在儿孙出息,才没把这个家折腾散了。说起来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他’去了,你却有何打算?” 这他指的便是段嬷嬷的夫婿。提起他,段嬷嬷的脸凝上一层寒霜,“他走以后,我便将家都分了。本我也没有嫡亲的子女,也无牵挂。只想着求了太后允我去给老主子守灵,全了我这颗忠心。” 语调虽是平静,可目光中尽是嘲讽和冷漠。 段嬷嬷与亡夫的恩恩怨怨,老太太也算是知情人。早些年总劝着她早些和离,可段嬷嬷不肯,为的是自己那没成人的孩儿。自打孩子夭折后,段嬷嬷便更不肯和离,只要她不犯七出之错,对方便不得休妻,那害了她孩儿的贱妇就不能登堂入室。段嬷嬷耗费了大半生,终于将两人都耗上了黄泉路,自己也便的一无所有。 思及段嬷嬷这一生的起伏不定,老太太幽幽叹了一口气,还想要在劝慰些什么,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段嬷嬷笑着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怎么不是过一辈子?我原不过就想一生在主子身边尽忠,虽是中间颇有波折,可到最后终究是圆了初心了。我这辈子见过常人所未见,历过常人所未历,总算是没白来人间走一遭。” 因两位老人家聊到很晚,段嬷嬷这一日便宿在了老太太的屋子里。第二日一早,便开始了教习课程。 因姑娘们自幼便有教习嬷嬷教导,规矩礼仪也颇有章程,教学内容对于姑娘们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更因之前的种种波折,姑娘们如今也能做到面上的团结互助。段嬷嬷的课程进行的很是顺利。 更因姜采出嫁在即,段嬷嬷便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在她一人身上。姜淮乐得偷懒,姜瑜则暗暗记下要点,得空便向段嬷嬷讨教,一切皆以姜采为重。 姜采也十分领情,将库存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分给两个妹妹。并每日都要亲手做些新鲜小食,献给师父段嬷嬷,也分给妹妹们。 姜淮爱美虚荣,姜采便送了西域的玛瑙珠子手串,红色珠子圆润鲜艳,挂在手腕上更衬得肌肤如雪。姜淮喜欢的不得了,可嘴上却仍少不了刻薄几句,“到底还得是二姐姐得父亲器重,大哥喜爱,能得这般珍宝。” 姜采笑着吃茶不言语,一旁姜瑜打圆场,“那最后这宝贝还不是归了四姐姐所有,我瞧着啊,这家里最受宠的还属四姐姐了。” 姜淮抬着手腕,转动着腕间的手串,喜不自禁。“多谢二姐姐疼爱。”说着凑到姜采身边,“我知道姐姐素来喜欢吃茶,明日我便着人送些好茶来。” 姜采也不客气,“我早就知道四妹妹那里存着好茶,就等你这句话呢。” 姜淮瞪圆了眼睛,故意拉长声调,“哦,原是用这玛瑙串子哄我的碧螺春呢。” 姐妹三人说着便笑作一团。段嬷嬷的课程很紧,似这般调笑打闹的休息时刻十分难得,姜淮嗜睡,见姜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自己先起身告辞。 姜采也有些困乏,姜瑜素来乖觉,见她迟迟不走,便知道必定是有话要说。姜淮走后,姜采便开门见山问道,“五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姜瑜低头含蓄一笑,“什么也瞒不过姐姐。”抬头瞬间,见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们已经被金钗、宝环带了出去,门窗也被关好,屋内只留下了碧丝、碧柳两人。便又道,“近来我们姊妹关系融洽许多,尤其是四姐姐近来对二姐和我都是极好的。照道理,我不该再多生事。可……为的家族门楣着想,也不得不说……” 近来姜淮的好态度的确有些反常,她似乎心情不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忽而变得这般阳光灿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了心上人。想到这,姜采不由皱了眉头。她是知道姜淮与二皇子的事情的,只是不知道姜瑜是不是要说这件事。 “有什么,你尽管说便是。”姜采语调平淡温和,姜瑜却是一脸纠结。 沉吟半晌后,道,”近来,四姐姐和锦乡侯府走的颇近。” “确实,近日来,四妹妹赴锦乡侯府便有四次。”姜采点头,对于姜淮与花雨柔之间的来往她多少知道一些。上次子明出事,自也和她脱不了干系。但是后来细查之下,线索却断了,英国府担不起再次凤波,也只能作罢。 “那花三常为四姐作掩护,纵容她私下同二皇子见面。”姜瑜脸憋了个通红,才将这话说出口。姜采愣住,碧柳手上一个不稳,险些扔掉了手中的茶碗。 第三章 祸心 姜采目光自碧柳身上轻轻一扫,却叫她心里打了一个突,忙将茶碗放好,亲自递了粉窑刻梅花的茶碗给姜瑜,顾自退到了一边。 姜采仍是气定神闲,好似早就料到姜瑜会提这件事,这样反叫姜瑜心里有一丝慌乱。她定了定神,又道,“原我不该说这些话的,只是眼下正值二姐姐议亲之际,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倒叫祖母、父亲和姐姐为难。” 姜采耐心听着,待她说完,方才又缓缓道,“眼下家中诸事皆由三婶婶打理,纵是长房之事不便与三房说,也自有祖母做主。我虽年长几岁,可这种闺帷之事也难插手。四妹妹作出这般犹如门楣之事,作为姐姐我深感痛心和羞愧,可却也着实无能为力。” 姜瑜听了这番话,只觉有些坐立难安。瞧着姜采神色,越发觉得难以估测。只得悻悻然道,“我也实在是乱了阵脚,才病急乱投医来与姐姐说……” 待姜瑜走后,姜采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碧柳按耐不住,忍不住道,“倘若四姑娘当真作出什么有辱门楣之事,恐怕要连累姑娘的。姑娘真就要坐视不理吗?” “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这节骨眼上,他会准许自己出错?他有心引诱四妹妹不假,若是真想做什么恐怕不会。便是四妹妹想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要极力阻挠的。眼下可疑的是锦乡侯府的人。”姜采将手中茶盏递给碧丝,向身后的姜黄色泼墨引枕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锦乡侯府要么是盯上了广安王府,要么是在朝中与父亲和哥哥对垒,左不过都与儿女情长不相干。倘若我们真有所举动,岂不着了人的道。” 碧柳恍然大悟,旋即又诧异起来,“五姑娘素来不喜事端,万事躲的远远的,只求个明哲保身,近日却怎么这般心急的与姑娘说这些?” “五姑娘如今也大了,自也是要给自己寻前程的。倘若四姑娘真出了什么差池,即便是公府这样的高门楣,也难寻得佳婿了!”碧丝抱了一摞刚刚熨烫好的衣服进门,一件一件整齐的摆放进墙角的紫檀木雕花四角镶嵌玉石的大衣柜里。 姜采点头,“人最怕的就是心中有所求,一旦有了欲念,凡事便难持平常心对待,自也让也容易出错。林姨娘颇有涵养,多年来虽不受宠却仍在公府里头有一席之地必也不是个寻常人。但愿她能让五妹妹悬崖勒马吧。毕竟这世间诸事都讲缘法,不是争抢即可如愿的。” 被寄予厚望的林姨娘自从知道了姜瑜做了这等蠢事,已被气的几个时辰滴水不进。甚至用绝食来表达自己对姜瑜的愤怒和失望。 林姨娘素来脾气温和,姜瑜从未见过她如此,吓的六神无主。又不敢声张,只能跪在亲娘门前偷偷垂泪。 乳母林妈妈瞧着,也是心疼,便悄悄进了林姨娘的房间,试图劝说。 林姨娘面朝里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听见身后门开合的吱嘎声,并没有转身,只细细听着脚步声。听见脚步略重且稍有些快。便知道是林妈妈,缓缓将手中的书放下,转了身。 林妈妈手中端着四周雕花的黑漆大托盘,上面摆着汝窑淡青色八宝连春双耳小汤盅。见林姨娘回身,忙陪着笑脸,“眼瞧着就要入夜了,姨娘多少吃点东西,莫要饿坏了身子。这是姑娘亲手做的糯米小枣粥,姨娘用些吧。” 林妈妈一面说着,一面将托盘放在窗下的紫檀条案上,垫着一个帕子用手端过来递给林姨娘。林姨娘淡淡的看着,并不伸手去接,“我吃不下。” “姑娘年纪还小,要耐心劝导才是,姨娘这样既糟践了自己的身子,也让姑娘受苦。”林妈妈将汤盅放在一边,小心的看着林姨娘。 林姨娘起身,在床边的酸枝木圈椅上坐下,瞧着快要燃尽的烛火,神情淡然。“正因为她小,才应该给她深刻的教训,往后她才不会迷了心智,作出不该做的事情。”林姨娘一面说着,一面转头透过关着的房门,能瞧见姜瑜跪在那里的轮廓。此时天气仍寒,屋内虽烧着炭盆,可到底还是会寒气上侵,坏了身子。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林姨娘哪会不心疼。可想到姜瑜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冒然去姜采面前挑拨是非,便又将心横了下来。“你也不必来劝我,她既坐得下这般拿不出台面的事,便得受这惩罚的苦,直到她想通了方可。倘若她一直认为自己为博前程,包藏祸心试图借刀杀人是聪慧且沾沾自喜,那此生我便当没有生过她。她原也是记在先夫人名下的女儿,若不认我这个生母亦可。” 林姨娘声音虽低,却字字珠玑,且也不过只隔了一道门,外面的姜瑜听的清清楚楚。见生母如此决绝,早就扔了那博前程的心。哭道,“娘,女儿知错了,求娘原谅女儿。” 林姨娘蹙眉,不出声。一旁林妈妈忙做和事老,“姑娘既知错了,姨娘便原谅了姑娘吧。夜里这般凉,莫要姑娘生了病。” “她是姑娘,我是姨娘,虽非我罚她下跪,可倘若真因着我要她生了病却是我的不是。再给五姑娘膝下加一个蒲团吧。” 林姨娘话音一落,林妈妈自知她是上了拗脾气。便只得命小丫头去取了蒲团给姜瑜。 “我本是个外头买来的妾,全无资格教养姑娘。当年不过是因秦氏惫懒,方才能使我们母女不至于分离。老太太又仁爱宽慈,将两个庶出的都记在了先夫人名下,既得了嫡出的名头,也得了如嫡出一般的待遇。你能生在这样的人家原该惜福,可不料如今你日渐大了,竟生出妄念。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家族好,你倘若真为了家族好,既发现了四姑娘的不是为何不当面劝阻,而是要背后去二姑娘处搬弄是非?你不过想着她们两人两败俱伤,最后那王妃的位子是你的。我说的是也不是?” 第四章 大婚 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生母一语道破,姜瑜只觉得羞愧难当,紧咬着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林姨娘推开门,见她这般样子,知道她必定是心中有所松动,便又软下了声音。 “娘今日罚你,是为了防止你他日出错。你以为你很聪明,能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可旁人早就将你心中所想猜了个十之八九。在这内宅里讨生活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玲珑心肝。你二姐姐仁慈,又知你本性不坏方才不与你一般见识。倘或他日你在婆家作出这种事情来,谁还能容忍你?恐怕早就死在别人手中了。人但凡心中有了欲念,行事必有不妥,也必会留下痕迹。莫要自作聪明,守拙方可图个安稳长久。你可懂这道理?” 姜瑜回忆起姜采的种种表现,更觉脊背发凉,又因实在本性不坏,一时思想出了偏差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已是后悔不已。忙一把抱住林姨娘的双腿,哭道,“娘,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林姨娘见她是真心悔过,到底是自己女儿,跪了这么久她也心疼。便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自取了手帕替她擦泪。“你既真心悔过,便自明日起抄十遍《女则》吧。这些日子莫要再出门了。” 姜瑜知道林姨娘是在保护自己,更觉得心中愧疚,低着头由林妈妈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采出嫁之前本就慌乱,见姜瑜足不出门,林姨娘又前来送了贺礼,便知是林姨娘管束住了姜瑜。二皇子眼下正是皇位继承者的热门人选,不敢行差踏错,倒也不必担心他与姜淮能闹出什么。思来想去也无非就是想和她抢王妃之位的花雨柔背后怂恿,难成大器。 自打知道了安太妃去太后娘娘跟前亲自回绝了锦乡侯府想送女儿进王府的事,姜采便对太妃和荣汶好感度飙升。原本不过是不在意这门婚事,眼下到颇觉得有几分顺意了。 老太太见姜采这几日眉目舒朗,不见烦躁,反是一副娇羞姿态,也觉得孙女是觅得了良缘。想着不日姜采就要出门子了,心里头也颇有几分怅然。 转眼就到了初八大婚之日,姜采一早便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屋内围了众多素日里都难瞧得见的亲戚。各个都是一脸喜色,左面夸姜采容貌出众,右面就要夸嫁衣华丽,一早来凑热闹的姜淮瞧着十分眼热,少不得又要抱怨几句。 姜采深知她的性子,忙给碧柳使了一记眼色,碧柳会意忙上前进行吹捧和安抚。碧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哄的姜淮心中十分熨帖,早就把心中嫉妒的火苗掐灭了。 因是前一世已经过了一次大婚礼仪,姜采此次早就没了紧张和不适感,每一个环节都稳稳妥妥,未出半点差池。反倒是荣汶有些手忙脚乱,直到了酒席散去入了洞房,仍是有些局促。 此时的姜采早已经在碧丝、碧柳的服侍下卸了新装,换上了常服。端坐在喜床上等着荣汶。见他进门脚步有些踉跄,知道必是吃多了酒,忙亲自起身迎了上去。 荣汶满脸喜色,见姜采着一身绛红色中服,发髻已经打撒,乌黑秀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衬得眉目柔和清丽。他紧握住姜采的手,眼中似有星辰。“总算是将他们都喝趴下了,能早些回来见娘子。” 他本就生的俊眉修目十分好看,此时三分柔情七分眷恋更显俊朗。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姜采竟觉得心中有一丝悸动,又见他这顽皮模样,忍俊不禁道,“王爷好酒量,想是醒酒汤备的多余了些。” 荣汶侧目,见碧丝早已端了一碗汤汁放在了桌上。见姜采如此细心,只觉得周身如被和煦春风拂过一般。拉着姜采的手往紫檀木雕花的八仙小桌边坐了,“原本并没有喝醉,可瞧见娘子便醉了。自是要喝一碗醒酒汤的。”说着便将那汝窑彩绘的小碗端起来,喝光了碗中醒酒汤。 姜采很自然的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边,荣汶一脸醉意,一面看着姜采手中的帕子,一面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姜采。姜采将那帕子打开,上面绣着玄鸟图腾。正是当日她在寺中丢失的那条。 “今日你我能结成夫妇,大概便是缘分使然。”荣汶声音低沉和缓,眼底总有微波涌动。 这段时间的过往回忆起来,姜采心中也起了涟漪。大概也将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原来以为不过是命运的推波助澜,如今想来,他竟是暗藏几分真情。姜采说不上来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想,屋内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烛光摇曳,一对璧人执手对望,美好的似画一般。碧丝和碧柳两个对视一眼,皆是脸上带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见娘子并没有想要告知我当日实情的意思,本也想按下不提。可我听舅兄说,娘子最是重情义的人,若一心以为我娶你是为了救你,日后你我夫妻难免恩多于爱。”荣汶看着姜采,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婚前我也仔细斟酌过,想娶你为妻也并不是因为当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是多日的相处中,喜欢你的沉着冷静,爱慕你的果断坚强。我是心悦于你,方才娶你。与别个毫不相关。” 新婚之夜的表白虽然来得十分突然,却有力的叩响了心门。姜采觉得荣汶这双深邃的眼睛似有魔力,将她牢牢的吸住了。前世今生种种如一祯祯画面自眼前略过,许多人影交错,最终定格成了眼前荣汶的样子。正要开口回应,又听荣汶道,“戏本子里好听的山盟海誓我都不会说,但我只一句话,只要我在不论内宅外院,决不让娘子受半分委屈。若有违背……” 见他竖起手指做起誓状,姜采忙伸手按住他,“王爷的心意我都懂,自也愿意相信王爷此刻情深。这世上最不抵用的就是誓言,你我之间不必多说,倘若事态所迫或是人心有变不复往昔恩爱,只管念着今日的好,不生恨不生怨。往后日子长长久久,但愿你我夫妻风雨同舟,一生顺遂。” 第五章 真心错付 经历过一世风霜,在男女之情上,姜采早就没有了执念。虽然会因为对方的容貌和举止略有心动,却不太会投入过多的感情。荣汶年少多情,她自也愿意配合他做一对恩爱夫妻。两人的新婚之夜很和谐。 此刻荣汶的良辰,于荣演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已近宵禁时刻,街边店铺陆续打样,唯一家酒馆还开着门,已经劳累一天的小二倚在柜台上打着瞌睡,整个大堂里只有靠窗角落的一桌还有一个客人在自斟自酌。在内堂的掌柜掀开湖蓝色绣招财进宝图的门帘子,将头探了出来,见客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红润的胖脸立即拉了下来,再转头见小二在偷懒,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给了小二一个爆栗。 小二吃痛,惊呼一声,刚要骂人,见是掌柜,忙又缩了脖子,一脸委屈,低声道,“世子爷不走,您也不能拿我出气啊!” 掌柜唯恐被角落里吃酒的荣演听见,忙伸出胖手捂住小二的嘴。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给我闭嘴,若被世子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这一折腾早就打跑了瞌睡虫,小二瞪圆了眼睛越发的委屈。 荣演听见声响侧目看来,见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两人扭在一起,又看了看外面越发深沉的夜色,不愿在给店家添麻烦,便自怀中掏出银两放在桌上。本要结账走人,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喝闷酒,委实有些可怜。” 荣演并没有回头,单听到这别扭的汉话,便知来者何人。微微蹙了蹙眉,双手支着桌面起了身。许是因为坐的太久,喝的太多,猛然起身,竟有几分晕眩。正当荣演闭目调息时,那人已走到荣演面前,隔桌坐在了对面。 “时候尚早,不如你我再饮一壶?”那人挑眉看向荣演,嘴角噙笑,不怀好意。 荣演双手渐渐握拳,冷眼看着对方并不回话。僵持片刻后,那人笑道,“抢你挚爱的人又不是我,为何对我这般敌意。况且,我知道一个巨大的秘密,能让你再夺回她。” 荣演眉心有些松动,可阿翰达向来狡猾且野心勃勃,断不可信。荣演转身,将原本放在桌上的银两抬手一挥,对着柜台里看戏的一老一少喊了一生结账。小二机敏,稳稳的将银两接在了手中,扬声道,“客观慢走。” 吃了闭门羹的阿翰达并不觉得尴尬,起身便追了出去。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荣演脚步不停,追了一段距离后,阿翰达明显觉得有些难以追赶,便扬声道,“姜采便是你等了多年的顾昭!” 荣演下意识的顿住脚步,阿翰达急行几步拦在他面前,“是我用秘术移花接木,将顾昭的灵魂移于姜采体内。如今的姜采即是顾昭。” 对于姜采和顾昭的关联,荣演早有怀疑,并已派人四处查访,却有消息指出,在桃槐国有一种秘术,能助人重生。且此秘术只有桃槐王室独有,不传外族。虽然阿翰达狡诈阴险,可这句话多半是真的。荣演心中此刻波涛汹涌,强烈的情感波动,使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阿翰达见他如此,心里安定不少。又继续道,“我桃槐虽有秘术可令人重生,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必须是命格殊异之人。你可知为何徐世卿顶着和好兄弟决裂的压力也要娶顾昭,荣汶违抗太后赐婚也要娶姜采吗?” 荣演虽然内心很想知道,可桃槐与大齐眼下局势紧张,阿翰达虎视眈眈试图倾覆朝廷,作为皇室子孙,朝中大元,他有必须坚守的立场。便强按住内心的渴求,冷笑道,“我劝你省些力气。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虽为武将却也读过圣贤书,断然不会相信你这些胡话。”说完,便越过阿翰达快步走开。 阿翰达早就在细微之处看破了荣演内心的挣扎,他也不急,转过身对着荣演的背影,笑道,“得美人者得天下,古往今来这样的传说举不胜数,觊觎天下者自是宁可信其有。你以为每次都是阴差阳错错过挚爱,殊不知是他人早有预谋。同为荣氏子孙,这天下和美人怎么就不该归你呢。” 阿翰达的声音似有魔力,一直在荣演耳边回旋。此刻便是已坐在书房之中,仍是挥之不去。荣演十分烦躁,大丫鬟柳絮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声音柔和,“世子,奴婢侍奉您用一碗醒酒汤吧。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荣演靠在紫檀木盘龙太师椅上,微微合上双眼,用拇指和无名指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听见柳絮的声音也未睁开眼睛,只道,“放在哪儿吧,我过会再喝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柳絮将手中青花瓷小汤碗放在了桌上,走到荣演身后,很自然的挪开了荣演的手,双手轻柔的替他按摩起来。她双手指尖微凉,肤质细滑,力度适中,按摩起来十分舒服。荣演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世子可是又头疼了。” “恩。”荣演轻轻嗯了一声,身体也渐渐松缓下来。 “奴婢说句逾矩的话,便是有再烦心的事情,您也不该借酒消愁,要爱惜身体才是。”柳絮垂眸,看着荣演俊朗的面容在烛光里忽明忽暗,心里有些忐忑。 荣演似乎是太疲惫了,素日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有些愁难消,能忘一时是一时。” 柳絮自幼便跟在荣演身边,自然知道荣演是为了顾昭而烦闷。思索一番后说道,“这世间确有难以忘怀的情感,可人总得向前看,生活也得继续。若是昭儿姑娘在天之灵见世子这般伤怀,怕是会心疼。” 提起顾昭,荣演猛然睁开眼睛,伸手将柳絮拽到自己面前,定睛看她问道,“她若是没死,且曾经与我朝夕相处,最后却嫁给别人了呢。” 荣演神情认真,声音中竟带了几分怨怼。柳絮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恐慌惧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荣演惊觉自己失态,忙松开了柳絮,“我醉了……竟说出了这般胡话。” “若昭儿姑娘真如世子所言并未亡故,且与世子朝夕相处,最终却嫁作他人妇,只能说明,世子是真心错付了!” 第六章 杂念 荣演如遭当头棒喝,只觉得遍体生寒,嘴角挂起一抹苦笑。“是我吃醉了酒,竟将阿翰达的胡话当了真。人死哪能复生。” 阿翰达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柳絮心头一转,又软声道,“世子不是醉了酒,而是一提起昭儿姑娘便方寸大乱。” 却是这个道理,但是荣演却不愿意再多聊,吩咐柳絮侍奉自己就寝。 广安王府人口简单,新婚头一日只需给婆母广安太妃敬茶便可。太妃常年居于漠北,散漫惯了,并不喜欢中原的繁缛礼节,又对姜采颇为满意,吃了茶,送过见面礼便放了小两口自行甜蜜。 被折腾一宿的姜采颇觉困顿,进了门便要再睡个回笼觉。荣汶却拉着她不肯,“这便睡了,夜里恐是要走觉的。” “那不正合王爷的意了。”姜采一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见荣汶不肯松手,索性就靠在他肩上闭了眼。 被姜采这样一说,想起昨夜的狂澜,荣汶脸上竟飞过一朵红云。尴尬轻咳一声,“外面天光正好,不若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不行,我太困了。”姜采拒绝的很干脆。 “茶肆酒楼热闹的紧,你不要看看吗?镇日里岳父和舅兄看顾极严,只怕你都未在街上逛过几次。就不想去看看烟火气旺的上京城吗?”荣汶揽着姜采的肩膀,像在哄孩子一样摇晃。 其实不想,但是不能不给饭票面子,毕竟从今往后要在荣汶手下讨生活。姜采只能揉揉眼睛,无精打采的坐起来。“想。” 荣汶瞧她困的睁不开眼,还要极力回应自己的样子,心里又疼惜又觉好笑,便扶着她在软榻上躺下,“你打个盹,我去吩咐准备车马。” “恩。”姜采已经困的意识涣散,敷衍的应了一声,便沉沉睡了过去。 姜采虽然看着年轻,可到底是换了囊的成年人,街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事情对她都没什么吸引力。这些日子也太疲惫了,一躺下便就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暮霭沉沉。 见屋内光线昏暗,姜采猛的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一旁在打络子的碧丝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去扶姜采。“已经戍初一刻了,姑娘睡了一整日。” 新婚第一日睡了一整天,姜采有些慌了,双脚忙探地找鞋,“你们怎么不知道叫我啊!”碧柳麻利的将鞋子放好,笑道“王爷心疼姑娘,不准奴婢们吵姑娘。” 姜采扶额,“虽然王府人口简单,太妃也不严苛,可咱们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啊。若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日后有咱们好受的。” 王爷疼姑娘还来不及,谁敢抓王妃娘娘的把柄。碧柳正要骄傲,却被碧丝截住。“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们以后必定小心谨慎。”说着又低声道,“姑娘睡着的时候,太妃院里的管事曾妈妈曾来过,要给姑娘添些人手,还说,是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体恤,特送的。” 太后的手真长,思来想去姜采也不觉得自己得罪过她,便问道,“你怎么回?” “根本不需奴婢回应,王爷亲自回了,将人收了,一概放在院子里头,多数都安排了厨房和洒扫的活。”碧丝回答,虽素日稳重,语调里也多了学多自得,为姜采觉得高兴。 荣汶,这宠妻的招数和新婚时候的徐世卿很像。姜采心里既无甜蜜也无得意,只觉得自己睡了一整天,太后又伸长了手,生活也不一定就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顺风顺水。 眼下一切都是好的,到也不至于太多思虑。“王爷呢?” “王爷才刚来看过姑娘,见您还睡着便去书房了。”碧柳投了一个热帕子来给姜采净脸,“王爷对姑娘真好,吩咐奴婢们,您醒了就去禀报他。” “宝环已经去传话了。”碧丝端了一碗热茶来,“姑娘睡着这一日,必定口干了,这是王爷吩咐准备的上好的大红袍。” 姜采接过彩绘云纹小茶盅,心想荣汶还真是心细,这一点还真是不徐世卿好很多。想到这,突然被热茶烫了嘴,她嘶的一声,赶快挪开了杯子。碧丝在一旁忙将茶碗接走,“是奴婢没掌握好温度。” 姜采摆摆手,这事儿不怪别人,是自己想到了不该想的事情。原本重生而来,出来很惦记长生,前世种种皆鲜少拿出来回忆。可自打大婚,就不停在同前世作对比,实属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眼下这般,真不知道若是日后有了孩儿又会是哪般景象。姜采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有些心气浮躁了。 正想着,荣汶忽而推门进来。见姜采坐在软榻边,发髻略有凌乱的慵懒样子,十分娇媚。心下欢喜,快步走到姜采身边。关切道,“睡够了?” “怕是晚上必定要走觉了。”姜采轻轻在荣汶胸口戳了一下,娇羞的低了头。 这一下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啃咬,荣汶恨不能马上就扑过去收拾她,可碍着屋内还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便只轻轻在姜采脸上啜了一口,“今日保证不让你走觉,让你累的倒头就睡。” 碧丝、碧柳等人听了皆面上飞过红云,纷纷低头。姜采也有些难为情,正要说什么,荣汶拉起她的手来,“快梳洗更衣,我带你去外面逛逛。” 姜采一面被拉着向前走,一面扭头看外面渐渐拉开的夜幕。不可置信道,“现在?” “恩,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我带你去秦淮河上瞧瞧。”荣汶难掩喜色,挥手招呼碧丝、碧柳。 四个大丫鬟齐上阵,替姜采更衣、梳头,荣汶托腮靠在窗边紫檀木雕刻蝙蝠的小几上静静看着,眼中满是柔情。 姜采时不时侧目看他,某一瞬间竟觉得似是荣演靠在那里。少不得又回忆起了年少时光。 直到碧丝轻声唤她,方才收回思绪。“姑娘,您想什么呢。”碧丝低声,“王爷一直在旁边喜滋滋的望着您,您怎么还打小差了。”这是对新婚丈夫的不尊重啊。 姜采闭目深吸一口气,摒除心中杂念,起身走向荣汶,“王爷,咱们走吧。” 第七章 惊诧 众人被梁四舅舅这一哭,皆觉心酸,顿时红了眼眶。荣演眉头微蹙,将心一横,“是近一个月所得!” 屋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唯独英国公两眼放光看向荣演。梁四舅舅破涕为笑,拉过荣演,“世子果真是上天派来救我们采姐儿的大贵人。” 语毕又命人去取了匕首来,自在荣演掌心上划了一刀,举着他的手将那鲜血滴落在盛开的红参莲上。荣演微微蹙了眉头,没来得及感受疼痛,便为眼前所见惊异。鲜血一触碰到花瓣,便见原本白雪一样的花瞬间被染成妖冶的红色,那花开的更胜。 梁四舅舅忙又自碧丝手中取过一只琉璃杯盏,将那红参莲置于杯盏之中,不过片刻功夫,那花竟枯萎化成了红色液体存在杯盏之中。 众人见这般奇异景象,皆是目瞪口呆。唯独梁四舅舅一副得意神色,卖弄道,“神药,除了有神奇的药效之外,自然也有些神奇的幻化之术。”又吩咐碧柳道,“快去把你们姑娘扶起来。” 碧柳听见梁四舅舅唤她名字,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忙上前去同宝环二人合力将姜采扶了起来。 梁四舅舅目光似带了几分笑意看向荣演,将手中杯盏递给了他,“采药之人喂药,药到病除。” 荣演神情淡漠,目光中却满含深意的看向梁四舅舅,并没有动。让他这个外人公然去喂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吃药,似乎是于理不合的。梁四舅舅算是半个方外高人,可以不拘小节,他作为京城贵胄,不能不守礼节,更何况这举动影响的是姜采的闺誉。 见荣演不动,梁四舅舅又转向一旁明显跟不上思路的老太太道,“老祖宗,世子怕是担心有损采儿的闺誉,方才不敢擅动。可他若要将这个药喂下去,并唤三声采姐儿的名字,保证采姐儿即刻便醒。” 老太太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姜采身上,听到梁四舅舅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屋内都是英国府的人,没人会乱说。再说,事急从权,她救人心切,顾不得去想那些繁文缛节,语气恳切急躁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还劳烦世子爷替我家采姐儿喂药,日后定有重谢。” 他救人原也不是为了谢。荣演向老夫人拱了拱拳,便目不斜视的走向梁四舅舅,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盏。 在梦魇中的姜采此时正呆坐在床边,试图搞清楚眼下的情况。忽然听见荣演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又觉得嘴里一阵麻苦,头晕的厉害。待这些不适统统散去后,她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紧张到紧抿双唇的荣演。 姜采明显有些脱线,呆呆的看着荣演。荣演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双唇放松下来,唇角微微有些上扬。虽然他很想说几句关切的话,但眼下却并不合适,只好起身退到一边,给老太太让了位置。 随着碧柳的惊呼声,喜出望外的老太太眼含着热泪扑了过来,一把便搂过姜采,心肝肉的唤着。 英国公松了一口气,和姜柏一道一面对荣演说着感谢的客气话,一面将人让出了姜采的闺阁。殷妈妈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碧丝激动的不知所措。屋内众人一时都情绪起伏颇大。 梁四舅舅算是情绪最平稳的,抻着头对姜采道,“二丫头,你差点一命呜呼,可是祁王世子救了你。他亲自去雪峰上采了能救治你的珍贵红参莲,又用自己的血做药引亲自喂了你。你这方才从梦魇中醒过来。他可是龙子龙孙,这血入了药,可保你一世不入梦魇呢。你可要有良心,知恩图报啊。” 姜采有些茫然的看着梁四舅舅,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入了梦魇呢? 老太太听了梁四舅舅的话,心下是有些不高兴的。诚然确实是荣演救了姜采不假,可正值青春的姑娘,乍然听闻一年轻英俊的男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能想到的报答方式,怕是只有以身相许一招。可荣演,绝非良配。 田妈妈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多年,虽然老太太表情只有微妙的变化,她仍猜透了她的心思。笑呵呵道,“四舅老爷说的是呢,咱们英国府欠了祁王府好大的恩情。” 意思很明确,只是英国府和祁王府之间的事,不是姜采和荣演两个人之间的事。 真是会打文字官司。梁四舅舅心里不服,偷偷翻了一记白眼。有对姜采禁了禁鼻子,“小丫头,可莫要没得良心哦。”说完,也不等姜采反应,便一溜烟的逃离了现场。 老太太拉着姜采的手,横竖看着都是心疼。“好孩子,自打这府上遭了难,你便没一时好过了。祖母看着委实心疼。你那舅舅素来没个正行,却不知方才这病能大好的话算不算数。” 从前姜采是一点都不相信玄学的,那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一直被她奉为圣言。可自打得以重生,又入了两次梦魇之后,她便有些说不准了。这两次的病症,若只是偏巧她这灵魂与这肉身磨合的不好,偶尔出现一些小差错还好,倘若是有人借由外力操控的这些,倒是有些恐怖了。 算了,便就是有人操控,她目前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对这些玄学之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做这些,又为什么对她做这些。倒不如先放一放,好好将养身体。 一番思考后,她歪进了老太太的怀里,环住她的腰身,软声道,“祖母一把年纪了,还要替孙女操心。孙女真是于心不忍。舅舅虽然荒唐,但医术却是了得的。他说孙女能大好了,就一定能大好的。您不要担心了。” 老太太抚着小孙女乌黑柔顺的长发,感觉小女孩身上传来的温软,心里越发的慈软。“过几日你大好了,祖母便带你去广济寺进香,求佛祖保佑,再请个护身符。” “好。”姜采又搂紧了老太太。 能从那梦魇中醒来真的太好了。前世虽然有兄嫂疼爱与庇护,可终究是因为遇人不淑断送了一条性命。如今,英国公虽然偶尔有利用女儿的嫌疑,可到底还是个负责任的父亲,老太太又疼她,姐妹们也不算大奸大恶,一切都还是很好的。 第八章 进宫 姜采与广安王的庚帖被烧之事不胫而走,这么多年宗室子弟的婚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广安太妃有些忧愁,连着几晚没有睡好。早上梳妆的时候,瞧见自己鬓间又多了一丝白发,忍不住心中抱怨。 这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出了这么多糟心事儿,害得她生了白发。真不知道娶了她是福是祸。 为广安太妃梳头发的朱妈妈自然也看见了白头发,知道太妃素来珍爱自己的一头秀发,多半猜出了她此时的心理活动。在肚子里打了一圈草稿后,开口道,“奴婢听闻这位姜姑娘的生母,是个有来头的人。” 要娶儿媳妇,自然是要查问底细的。广安太妃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除了是老梁大人的嫡女,还有什么其他来头?” “奴婢听闻,这位夫人生的极其貌美,原是与圣上一见钟情的。后来又不知因何缘由同英国公互生了情愫。圣上仁厚,不夺兄弟所爱,太后这才指婚将那梁氏许配给了英国公。后来先后生下了一子两女,在生这位二姑娘时难产而亡。”朱妈妈将道听途说的八卦,组织了一下复述给广安太妃。 广安太妃神色如常,看着镜中的自己。“宗室之中,这类秘闻倒也不算稀奇。想来也是年轻,心志不坚,移情别恋也是有的。” 朱妈妈面上漫上一层神秘之色,打量了一圈屋内垂首的小丫头们,压低了声音。“奴婢还听闻,这位夫人生的异常貌美。当年除了与英国公互生情愫外,太后更是怕她狐颜魅主。做了英国夫人后,每次进宫,都天生异象。坊间传闻,这位夫人并非凡人。” 广安太妃嘴角扯了扯,这也未免太扯了。她是不大迷信这些的,声音冷了下来,“若当真如此,这位夫人所出的大姑娘,如何会嫁了太子,做太子妃?” 传八卦的人还真是不动脑子,广安太妃觉得这京城中的贵妇圈子明显风气不好,不若漠北民风朴实。 在漠北时,众夫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便是什么好吃,什么东西好用,怎么强身健体,店铺经营互通有无。对于别家的私密之事,倒没什么兴趣。 朱妈妈是听了全套有理有据八卦的,不急不缓又道,“太子妃娘娘与生母相似之处极少,倒与国公爷十分相像。反而是这位二姑娘,生的与母亲年轻时一般无二。” 姜采倒是有几分美名,广安太妃却未在意过。毕竟京城的人,多半喜欢吹嘘,更何况姜采这样的家世,不切实际的吹嘘她貌美、才高倒也不算稀奇。 广安太妃并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听到这里觉得全是些无用信息,便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了。见朱妈妈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好,便自挑了几个素净的发饰递给她。“庚帖已毁,这位姑娘便是与咱们王爷无缘了。她有什么身世、传奇倒是与咱们府上无关了。” “娘娘的意思,是要退婚?”朱妈妈有些吃惊。 “庚帖都毁了,这么不吉利的亲还怎么结?”广安太妃叹了口气。她对姜采没什么意见,家世好据说性子也好,重点是荣汶似乎也是喜欢的。 荣汶一早来给太妃请安,走到门口听见屋内太妃与朱妈妈的话,便示意小丫鬟不要通报,顾自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此时听见太妃说这样的话,心下一紧。 但太妃年轻守寡,自己一个人拉扯他很不容易,他自是不愿意当面提反对意见的。全当没听见,让小丫鬟通报,自跨步进门给太妃问安。 太妃见荣汶进门,忙给朱妈妈使了一记眼色,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个话题。自己则起身往一旁的软榻上坐去,见荣汶并未穿常服,而是着了官服,便问道,“今日是要上衙了?” 荣汶点头,“好些日子没去了,虽不是什么要紧差事,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吃空饷啊。” 安太妃抿唇笑道,“你倒是长进了,怕是你那上官巴不得你不要去,去了还要伺候你这闲散王爷。” “母妃又挪揄儿子!”荣汶嗔道,往广安太妃身边坐了。“今日既要去点卯,怕是同僚也要一道吃酒的。晚上就不陪母妃用膳了。” 安太妃点头。 儿子虽然纨绔了些,但却实实在在是个孝顺孩子。素来出门都要和她报备,晨昏定省也没有偷懒的时候。便就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 安太妃觉得十分暖心,想到姜采的事,又觉得很心疼荣汶。沉吟半晌,还是决定提一提。“汶哥儿,你与那姜家姑娘的婚事……” 荣汶神色平静,眼里仍带着往日常有的笑意。“既是庚帖毁了,便说明我与她无缘。” 广安太妃未料得他竟如此豁达,自己是过来人,却也知道求而不得的苦,便更心疼起荣汶的懂事。 “你若真心爱慕,娘可以再与太后说一说的。也不是没有换两次庚帖成婚的先例。”安太妃目露心疼,犹豫片刻后又道,“原是那花氏也要入门的……” “妻都不娶了,还要妾做什么。”荣汶说的异常果断。 广安太妃知道,不能再深说,便就作罢。 荣汶从广安太妃处出来以后,便一直沉着脸。常随杨成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喘一下。 自打更贴被烧,又没能按压住消息外传开始,荣汶便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听说姜采病后,又是荣演用红参莲救的她,心里更是懊恼。 这世间女子多有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的想法,他虽未见得如何爱慕姜采,可仍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几次查访后,知道事情是锦乡侯府做的手脚,却因为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能追究,他更觉得气闷。 才回京这么短的时间,就频频出现棘手问题。看来他想做成的事情,的确很难。 …… 生活中虽有诸多变故,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姜采每日仍旧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便去陪着老太太用早饭。看看书,绣绣花。偶尔和姜淮、姜瑜坐在一起聊聊天。更偶尔的时候,会和来府上走动的花羽柔打个照面。 她是很不喜欢这位花家三姑娘的,看着温和,却满眼心机。又经历过一番生死以后,姜采对人际关系方面看的越发淡了。 心里那些对前尘的念想,也渐渐的淡了下去。唯独淡不下去的,大概只有对长生的挂念。可挂念归挂念,他们到底母子缘分尽了,也做不得什么。他是个小男孩,京城之中也很少能听见他的八卦。 姜采以为,越是听不到,越说明他过的平顺,毫无风浪,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其实,英国府上还是有些乱的。姜柏要说亲,总有败了势的秦妙音作梗。大概是已经清醒的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嫁给姜柏了,做事的时候免不得有些激进。她也似乎开始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了,有时候丢人丢的京城八卦圈都目瞪口呆。姜采私下以为,这人两世贪欲都不得满足,心态崩了,疯掉了也是有可能的。 除了姜柏的亲事让人头疼,还有姜栋的婚事提上了日程。昭和是皇上的心头肉,这婚事必定要办的盛大。而这盛大的婚庆里头,彰显的要是皇家威仪,而不能是英国公府的富贵。这拿捏的尺度,很难估量。 三太太仍旧没想通老太太要娶这位公主的最终意图,毕竟当局者迷。 姜采看的通透,心里头对老太太不为她和子明撑腰找个公道的做法,渐渐释然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谁也舍弃不得。作为一个祖母,能怜惜她年幼丧母,处处照拂她已算不错了。 这世间哪有非黑即白的事情,糊涂些,方可快乐。 她从前做顾昭时,就是活的太热烈刚直了,才英年早逝。变成姜采的时候,似乎也没改掉从前的脾性,太较真。 这世间,最怕的就是较真。 一想开了,不再较真,姜采觉得日子好过多了,人也快乐了许多。 人一开怀,便觉得日子过的也快了。不知不觉,已进了深秋。到了姜太妃的寿辰。 一早上,老太太便收到了消息,皇后请老太太带着姑娘们进宫。 琉璃阁得到消息的时候,姜采正在选冬衣的新样子。 殷妈妈颇觉惊讶,将手里的画册子放下。“往年里,太妃是不做寿的,更不要提请人进宫了。” 无所出的太妃们养在宫里,便如进了冷宫一般,无人问津。而像姜太妃这样,儿子封了爵位却仍留在宫中的,必定是有缘由的。 缘由是什么,姜采不知,殷妈妈自然也不知。她们知道的无非是惯例和规矩。 姜采仍然漫不经心的翻着画册子,今年冬衣的样子过于奢华了,确实不太符合她的品味。 “这是哪家铺子送来的样子啊?”姜采没有接殷妈妈的话。 殷妈妈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她说这话确实逾矩了。尴尬的笑了笑,“是鬓影阁。他们新来了一个南方的师傅,夏日做了许多新样子颇得京中贵女赏识。”殷妈妈回道。 怪不得细节里,总透着一些异族的气息,是南边小国来的人也未可知。 “姑娘若是不喜欢,明日便差人再换一家来。”碧柳也觉得这些样子花哨了些。 “嗯。”姜采点点头,随手便把画册子放在了小炕几上。 “太妃寿辰是什么时候啊?”姜采看向殷妈妈,目光温和。 “是明日,老太太才打发人来传了信。请姑娘早一些准备妥当,去荣寿堂用过早膳后,就出发。”殷妈妈将荣寿堂传来的消息告诉姜采。 对进宫,姜采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必要的礼数还是要有。“祖母有没有说,除了府上送贺礼,我们需不需要备?” “老太太说,消息来得急了些,姑娘们怕是没时间准备,只府上备一份礼便是了。”殷妈妈将画册子收了,给姜采续了新茶。 往年里,既然没有给祝寿的习惯,今年便是有变数。但不论有什么变数,大多和她这个没出阁的姑娘没什么关系。 姜采试着不多思多虑,便没再和殷妈妈多探讨。心疼她年纪大,便早早放了她去休息。只留下碧丝、碧柳两个人伺候。 老太太似乎对进宫这件事,也没怎么上心。第二天一早也未派人来叮嘱姜采衣着穿戴,用膳时也未多做叮嘱。对姜淮、姜瑜两个人也没多说什么。 看起来,进宫这件事,确实平平无奇了。 姜采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待进了换成宫城软轿的时候,早早有个内侍迎候,与老太太见了礼,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往姜采处走来。 “给姜二姑娘问安,老奴是内务府当差的万福安。”那内侍给姜采行了一礼,态度谦和。 万福安,是内务总管,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姜采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姜采忙屈了屈膝,算是还礼。 万福安微微欠着身子,“老奴是奉皇上的旨意,请姑娘移步养心殿。” 养心殿?不在后宫,而是皇帝前朝休息的地方。请她一个女孩子去养心殿,这应该是于礼不合的吧。 可若是于礼不合,老太太为什么不阻拦?当然,老太太是没有资格阻拦皇帝的。 姜采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抬眼望向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正扶着田妈妈的手站在一定红帷小轿旁,也向她这边望着。 见姜采投去目光,老太太微微颔了颔首,神情平静,大概是要姜采放心去,而后扶着田妈妈的手屈身进了轿子。 姜采得了老太太的示意,便对万福安点了点头,“烦请公公带路。” 万福安将姜采的一切举动细细收在眼底,心里暗暗赞许姜采是个守礼的姑娘,心里一直的担忧也放了下来。 跟在后头的姜淮和姜瑜看见姐姐被太监带走,不禁面面相觑。 “二姐被带去哪儿了,怎么不同咱们一道?”姜淮与姜瑜同上了一顶轿子,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姜瑜摇头,心里有些担忧。“不知道,但是被祖母允许的,也许是去见大姐姐。” 第九章 面圣 万福安在前面走的并不快,似乎是在迁就姜采的速度。毕竟这位姑娘看上去有些羸弱,怕是经不起疾步前行。 姜采跟在后面,是故意拖慢步伐的。“面圣”,无论如何,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的开端很草率,也让人很紧张。 毕竟她对皇帝要见自己的目的一无所知,而这召见又十分的不符合常理。 跟在身边的碧丝,明显已经开始呼吸急促。她也很紧张,并且要比姜采紧张很多倍。她能不能跟着姜采一起进殿,要怎么侍奉姜采,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照顾好姑娘,又不失体面,对于她都是知识盲区。 姜采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坚定的看向她,安抚她的紧张情绪。 从长廊到养心殿,走的路很长,万福安领着姜采走的都是回廊。深秋的天气并不暖和,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因为冷而红了鼻尖。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采远远的看见了一座宫殿。走到殿前的台阶下,万福安停住脚步,回头对姜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目光也看向了碧丝,这个意思就是碧丝是可以和姜采同行一直到殿门口的。 方才是引路,万福安可以走在前面。可到了地方,他就要让出来半步。姜采对他欠了欠身,仰头越过高高的台阶看向殿门上的匾额。 上一世,她是一品侯夫人,却也未有机缘进养心殿。看来姜采她娘和皇帝的绯闻多半是真的,而这位情种皇帝,做事也确实任性了一些。 而他如此任性,也必定不是个大权旁落的傀儡皇帝。因为没人敢管他这荒谬做法,包括他娘——太后。 姜采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了裙摆一阶台阶一阶台阶,沉稳而有力的踏了上去。这是面圣,她得稳住。 她虽然心里十分紧张,可一旁的万福安看到的却只有她的镇定自若,全没有一丝的怯懦和慌张的神态。 待迈过最后一节台阶,店门口守着的侍卫似是早有准备,完全没有看姜采一眼,而是侧身推开了殿门,对姜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采停顿住脚步,侧目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碧丝。万福安明白姜采是在询问,碧丝是否也被允许进这皇帝的宫殿。 皇帝是特意嘱咐过的,姜采身边的人可以跟随一起进殿面圣。毕竟,他独自召见姜采,却并不是私自见她,无所谓有没有近身随从。 万福安同时也对碧丝做了个请的手势,姜采微微颔首,提起裙摆便迈过了门槛。 殿内的光线是暗于外面的,方一进门,她有些看不清东西,微微眯了眼睛,放缓了脚步。待到适应了光线后,却发现,这殿内并没有人。 殿内很空,但是一应摆设十分整洁,就连桌案上的奏章都是整整齐齐码好的,与这整洁相匹配的还有好闻的檀香味道。 众人印象中的糊涂皇帝,应该是个思维敏锐、条理清晰又很爱干净的人。 皇帝一天有大半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喜洁净、也喜空旷,这样的人并不见得真的是感情浓烈的人。姜采从紧张情绪里走了出来,微微翘了嘴角,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姜采观察一圈,见殿内无人,便侧目看向了万福安。 万福安神色如常,仍是半欠着身子的谦恭模样,请姜采在窗边铺了姜黄色织锦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 姜采并不多话,依着安排坐下,很快便有内侍奉了茶来。 万福安站在一侧,姜采不发问,他便不说话。片刻后,便以有公务在身,告了辞。碧丝守在一旁,不时为姜采添茶。 一盏茶饮尽的时候,皇帝仍然没有露面。姜采也不显局促,仍然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切感觉都还好,只是微微有些饿。 毕竟从英国府出门走到皇宫,又在宫门处走到养心殿,再从这殿内静坐,已经是很长时间了。她早上吃的东西早已经消化掉了。而且,算一算时间,姜太妃的寿宴都已经要开始了。 姜采揉了揉肚子,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漏钟。而后,目光落在了殿内那座巨大的屏风上。那屏风上的画浓墨重彩,完全不会透过它看见任何人影。 也许,那后面正坐着一个人,静静的看她。 一想到这,姜采迅速将目光挪开,心里多少有些慌。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观察她,她有什么价值。 屏风后确实站着一个人,这是一个特制定的屏风,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外面。皇帝着一身滚边金丝玄袍,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目光深沉。见万福安又再次走进大殿,便挪开了目光。 “姑娘,皇上今日忽有政事,不能来见姑娘了。姜太妃那里要开席了,老奴这就差人送姑娘过去。”万福安行着礼,一脸歉然。 忽有政事?这不就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吗?万福安是宫里的老人,常年贴身伺候皇帝,是故意说了漏洞这么大的话吗? 姜采睫毛微动,神色如常的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转身便的和万福安安排的小太监走了。 “她们母女真的太像了。”姜采走后,皇帝自屏风后转身出来。 万福安附和,“确实和梁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眉眼间竟没有几分国公大人的样子。” 孩子完美的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却摒弃了父亲的基因,倒是也很罕见。 皇帝唇角微翘,“上一次我在病中,并未仔细看这孩子。” 万福安惊讶,之前皇帝中了丽妃的蛊毒,人疯疯癫癫,原以为他是什么都记不住的,却没想到仍记得。 皇帝似是在回忆那日见面的情景,微微蹙着眉。“虽是样貌已近十分,却又觉得人并不像。” 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梁离气质纤柔,会让人生出保护欲。而姜采,淡定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稳重中又透着那么一股子冷漠。冷漠的人,向来心狠,尤其是女人。这种女人,是管理后宫、辅佐君王的好苗子,但不是好妻子。 梁离柔善不能理事,是个好的情人,却也不是好的妻子。 这母女俩,除了样貌的十分相似,做不了好妻子这点却也十分相似。 万福安见皇帝对姜采似乎并不是十分满意,又完全没有在意他那句故意出现纰漏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这位姑娘来之前,圣上是有些焦躁不安的。他对梁氏的深情从未因时间而变淡,万福安唯恐这位痴情皇帝做出什么有悖人伦的事情来。却不想这位姑娘进门前,皇帝便转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他决定不见她了,自然不会是因为忽然不敢面对,而是因为兴趣大减。 他偷眼去看皇帝,却见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姜采离去的方向。 圣上自打病好了,性情也是大有不同啊! …… 朝华宫内。 丽嫔云鬓松散歪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假寐,屋内温香萦绕,有小宫女跪伏在她脚下为她捶腿。 贴身宫女小芸匆匆自殿外进门,丽嫔听见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细碎声,缓缓睁眼。眯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问道,“情况如何?” 小芸因为疾步跑进来,脸上带了几分红晕。跪到丽嫔的榻前,让伺候的小宫女退下,这才开口,“圣上并未见她。” “并未?”丽嫔微微挑高了声音,不可置信。日思夜想的人在眼前,没见?有趣,有趣的很。 小芸懊恼,“那姑娘到了养心殿前,圣上本是站在门口迎她的,可不知为何待她越走越近的时候,圣上却忽然转身躲在了那座屏风后面。就一直放着那姑娘坐在那殿里,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万公公才又来将她请走了。” 丽嫔扬眉,颇觉兴味。“我是见过那梁氏画像的,这位姑娘和生母几乎生的一模一样。” 小芸点头,“圣上也说,太像了。可却不知为何忽然就不见了。” “大概是怕了也未可知。”丽嫔重新又闭上眼睛,本是紧张起来的身体又渐渐的放松下来。 她生的很美,又带着几分慵懒,那双魅人的凤眼一闭上,静静的样子和姜采确实有四五分的相似。 小芸一直以为,自家的主子算是艳冠后宫了。但今日见过姜采后,方才觉得,美人之间也是分等次的。那位姑娘,美的有点脱尘。瞧圣上的意思,韵味却不及其母。那位故去的梁夫人,该是何等绝色啊。 小芸想不通,自己主子为什么希望圣上喜欢那位姜姑娘呢。别说是否合礼数,哪个妃子愿意有人来和自己夺宠呢。 丽嫔是他国进贡的美人,没有心腹。只有这个认主又衷心的小芸。但主仆二人,向来是没什么默契的。小芸不知道丽嫔心里想什么,丽嫔也只是吩咐她做事,从不多说一句话。两人……很生分。 姜太妃的寿宴索然无味,除了重温一下亲情便无其他。 但……众人却都知道,皇帝召了姜采去养心殿。并没有见她的这个细节,没有外传。 二皇子正在议亲,大多数人以为,皇帝是破天荒的自己相看儿媳。毕竟顾后太年轻了,帝后又生了嫌隙。 这是不是误会,姜采也不知道。 老太太询问她面圣的细节时,她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老太太想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明显看见她眉头一松。 折腾一天,是很是累的。尤其是情绪有起有落,有紧张又有疑惑的一天。不仅仅是身体的疲乏,还有精神上的紧张。 姜采回到琉璃阁后,便吩咐人烧水沐浴。未等绞干头发便伏在案上睡着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 姜采忽然发现,自从劝慰自己万事不要多想后,她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了。 这事若是发生在她病倒之前,恐怕她要一直思虑担忧。想弄清楚皇帝为什么见她,为传出来的谣言烦恼,仔细思索老太太的神情下隐藏着什么想法。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应该是一夜都不能睡的。 可如今,她什么也没想,睡的十分安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容光焕发,美貌更胜往昔。 她忽然发现了和原来全然不同的活法,而这种活法让她很自在。 接下来,她准备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让自己过的更自在上。 …… 京城中没有秘密,皇宫里也没有。如果有,那一定是花了大力气压下来的。皇帝召见姜采这事儿,太奇葩,皇帝不想压,又有人想外传。不到半日,这件事人尽皆知。 大家不知道姜采生出了放飞自我的心思,她又成了很多人的假想敌。 大家以为,她是要嫁给二皇子了。 皇帝想要娶的儿媳妇,广安王没希望争取了。 花羽柔觉得事情很妙,可姜淮却哭红了双眼。 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和二皇子荣沐是真心相爱的,姜采横插一脚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孤勇,想要为爱怒搏一把。 生母不在,没有嫡亲姊妹,她能商量大事的,只有胞弟姜枫。 她差人去二门上等着下学的姜枫,然后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和盘脱出。 姜枫挑眉,满眼惊诧,像是审视怪物一样审视着姜淮。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有病?” 姜淮没想到弟弟是这样的反应,愣了片刻后,怒了。“我是你姐姐,如今母亲不在了,你就当全力支持我!” “支持你作死?”姜枫表情未变,语调却拔高了。 姜淮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想哭,又觉得被气哭了太丢人,只能瞪大了眼睛喘粗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姜枫见姐姐这样,也觉得自己太直接了,很伤人。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那啥……娘是犯妇,案子虽然结了,真相可没揭示。外祖家势微……况且表哥曾作出那么……不上台面的事情。咱俩只能在父亲和大哥庇护下苟延残喘。别想不切实际的事情了,好好活着吧。去争皇子妃位,冒的是掉脑袋的风险。” 第十章 恩封 秦氏一族,是败落了的。失去了母亲,又无外祖家庇护,弟弟还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姜淮觉得自己很可怜,到底没忍住,哭了。 哭的很伤心! 姜枫懵了,手足无措的站起身,看着坐在芙蓉软榻上哭的一塌糊涂的姜淮。 伴着她的呜嚎声在屋里来来回回打了半天转,才将袍袖一甩,横下心道,“你别哭了,你就是哭上一天一夜,三天三夜,我也不能帮你和二皇子私下联系!你不记得三姐是怎么没了的吗?” 听到这,姜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婆娑泪眼看向姜枫,心里头像是被人狠狠锤击了一下,是后怕。 姜枫见姜淮平静下来,又重新坐回软榻上。“我读了一天书,就快要饿死了。你好歹心疼心疼我。” 姜淮抹了一把眼泪,婢女红缨用温水投了帕子来给姜淮净脸,又张罗人来摆饭。 原来秦氏和姜淮都没犯错的时候,姜淮是和姜采、姜瑜一道,时常在老太太处用饭的。但现在,常去老太太屋里的只剩下了姜采和姜瑜。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不派人来叫,姜淮也并不好意思去到老太太跟前。 毕竟是有隔阂了,老太太也素来并没有那么宠爱她。 虽然如此,但是英国府从不会克扣姜淮什么。每日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做菜备饭。 今日也是一样。 姜枫看着摆在桌上的清蒸丸子、软炸酥鱼、酒醋蹄酥片、炒鸡丝海带、和一盆野鸡汤,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你晚膳吃这么多?” “原本姑娘素日里都是吃些清粥小菜的,今日是知道三爷要留下用饭,特意让厨房做了这四菜一汤的。”红缨一面布菜,一面笑着答话,来解除姜淮的尴尬。 姜淮本来以为姜枫是一定会帮自己的,所以早早备了好吃的犒劳弟弟。没想到姜枫怼了自己,这种虚伪的话,她现在有点说不出口,红缨替他说了。 姜枫嘴角抽了抽,老实不客气的拿起筷子。“怕是想要贿赂我。你也知道我的,我素来都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 这“吃干抹净”一语双标,一旁的红缨红了脸。 姜淮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知道弟弟有些“混蛋”的。 “说起来三姐,我也是怕的。可到底,是表哥他为人不地道了些。”想起姜玥的悲惨遭遇,姜淮叹了一口气。 呵~男人都大同小异。姜枫对自我群体的认知十分清晰。他夹了一块酥鱼放在面前的小磁碟里,一面去刺,一面道,“二皇子也未见得就是个痴情的。况且,你为何忽然如此着急?” “圣上昨日见了二姐。”姜淮迅速答道,满脸的紧张和害怕。像是生怕被人抢了洋娃娃的孩子。 姜枫挑眉,咧嘴看向姜淮。“这干圣上见二姐什么事儿?” 他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的,但并不觉得和二皇子有什么干系。 “别说二姐,咱们家谁都别想嫁进皇家了。”姜枫将去好刺的鱼肉送进嘴里,喟叹一声。“酥软鲜嫩,确实好吃呢。” 姜淮没有心思吃东西,仍然很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嫁了?我也不行吗?” “你不姓姜啊?”姜枫翻了一记白眼,觉得对姜淮渐渐没了耐心。自从秦氏出事之后,经历了种种变故,姜枫显然是成长了许多,而姜淮……明显没有。还是任性、有点无脑。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没有那么坏了。 姜枫开始觉得,是不是娘亲原本是有些问题的,才教养出了他和姜淮这种古怪又自私的性格。如今离开了她,两人都一定程度的变得和善了许多。 姜淮有点受不住弟弟这样看白痴的眼神,面上一红,想要追问,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姜枫倒也不为难他,继续道,“大姐姐是太子妃,你见过谁家出两个皇子妃?况且……”二皇子有夺嫡之嫌,英国府身份很敏感,指婚二皇子?皇帝有病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姜枫不能说出来。因为,他觉得姐姐未必能理解的了。 “况且什么?”姜淮正听的认真,见姜枫突然停下,下意识的追问。 “况且,皇上见二姐又不一定是为了相看儿媳。”姜枫语音含糊,试图搪塞过去。 姜淮却正在兴头,心里闪过一丝念想,忽而瞪大眼睛。“难道要娶二姐为妃?” 姜枫被姜淮的话惊呆,一口呛住,咳嗽了半天,又咕咚咕咚喝了两杯红缨急忙送上的茶,才算喘匀了气。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淮,“你有病吧,咱们和圣上沾亲带故呢!” 皇帝和英国公是表兄弟啊! 姜淮也意识到自己的荒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我就想不通了,圣上召见二姐干嘛?” “都说年轻时候,圣上是心仪二姐生母梁夫人的。”姜枫觉得,一个男人,讲八卦不好。可若再不说,不知道他姐姐还能开什么脑洞。于是便略显别扭的说了出来。 “啊!二姐是圣上的女儿!”姜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就不担心她和我抢二皇子了,反而要和她交好呢。日后圣上若是认回她,她可是个公主呢。” 姜枫又被呛住了…… 一旁的红缨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姑娘怎么好像脑子有些不灵光了。 姜枫和她谈话的重点,难道不是她是没有机会和二皇子结亲的么?他们姜家都不会嫁入皇室的,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太子妃啊! “我只是想说你与二皇子无缘,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等着祖母和父亲给你安排婚事便好了。”姜枫扶额,不想再和姜淮费口舌。 这顿饭吃的委实艰辛,一桌子好菜没吃出什么味道,反而一直被呛着。再吃下去,他怕自己被噎死。还是早点走,回去自己开个小灶吧。 姜枫留下了一顿叮嘱,让姜淮不要作妖后,径直走了。 姜淮很委屈。 但她坚信姜采是皇帝的骨肉,不再想跟她有任何竞争了。也不太急着和二皇子如何了,毕竟最抢手的人选姜采无缘了。 其他贵女,没有一个人有她资源好,有资格。 …… 面圣之后,一切毫无波澜,仿佛此事并未发生过一样。姜采觉得日子真的过得惬意许多。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态变了,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了,还是世界忽然变好了。 其实这种平静,却是是仰赖于她之前的一路厮杀的。 秦氏没了,祸根没有了,自然清静。 但这份清静,也没有持续太久。 年底众府忙着纳贡,准备年节的时候,英国公府忽然收到了一道圣旨。 皇帝亲封了姜采为思离郡主,赐了凤梧宫,召入皇宫。 赐封的理由是,皇帝嫁了一女给英国府。膝下凄凉,就换英国公一个女儿承欢膝下。 真是荒唐,又合理。 宣召的老太监看着跪在下首没什么波澜的姜采,心里暗暗有些佩服。这奇葩操作下,她都能如此淡定,想必在皇宫中也能活个一年半载。 在皇宫生存,对于姜采来说可是全然陌生的事情。 她是慌的,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慌。 宣召的人走了以后,她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指尖冰凉。 老太太经历了一世风霜,自然承受能力要高于姜采,可一碰到小孙女冰凉的手,强压着的愤怒和悲伤情绪便涌了上来。想要骂几句圣上解解气,却知道不合适,也不想引爆姜采的情绪。 就只能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拍手背。叹了一口气,“咱们英国府,真是富贵至极了啊……” 出了一个太子妃,娶了个公主儿媳妇,又封了个郡主。 姜采觉得,这太不合常理了。 当然,世人皆觉得不符合常理。 所以大家都认为,姜采必定是皇帝的女儿。当年梁氏的死,不是难产,是给英国公戴了大大的绿帽子,被害死了。 但,这也说不通。臣下怎么敢害死圣上的女人。 大概……就是难产,而近来皇帝才知道姜采是他的女儿,为了颜面不能认回去,就封个郡主接回身边。 思离、思离,思的是梁离。 姜采也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不想想清楚。她好像并没有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力量,走一步看一步,随心一点,别太较真。 姜栋觉得此事非常抱歉,内心十分焦虑不安。 与姜柏对弈时,完全不能投入,连续输了三盘。 姜柏将手里的棋子扔在瓷盒内,命人将棋收了,叫了酒菜,要和姜栋边吃边聊。 原本不善表达的姜栋,在喝了几杯酒后,情绪开始渐渐外露。颇为懊恼道,“若不是我娘做了错事,便就不至于连累采姐儿进宫。” 对于姜栋口中所说的错事,姜柏是心里清楚的。姜子明受伤,姜采病危,三太太都参与其中。为保全满府的富贵,老太太让姜采和子明受委屈了。 但是,姜采这封了郡主,皇帝还会再给驸马封个爵位吗?应该不会了吧。 能有爵位的只能是公主的儿子。 姜栋是个好人,但是被见识短浅的母亲拖累了。 作为堂兄弟,姜柏是很同情他的。自饮了一杯酒后,安慰他道,“你莫要心事太重。咱们这位圣上,如今是越发顽皮,封郡主可能只是一时性起起。” 世间哪有一时性起的皇帝。姜柏这样安慰自己,姜栋更觉得愧疚。 “采姐儿自幼多有磨难,那皇宫里……更是不好生存。” 姜柏也是心疼妹妹的,但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去和皇帝据理力争?他如今越发纵性,谁的话能听? “是去做郡主,又不是做妃子。难不到哪里去。况且,大姐在宫里,总会照拂。也许比之在府上还要过的更舒坦些。无非是与骨肉亲人分离,难免寂寞了些。”姜柏似有几分犹豫,沉吟片刻后,“我唯一担心的是,近来边疆不稳……” 他们怕的是皇帝又要牺牲贵女去和亲…… 姜栋也想到了这一层,又邹了一口酒,将杯子重重置于桌上。“我大齐无数英勇男儿,却总要牺牲女子来保卫家国!” 毕竟这是最轻便的求和方式,不费一兵一卒,不过是费了一人终生幸福。 但玄衣卫在他姜柏手中,大不了反! 脑海中忽然闪过的念头,吓了姜柏一跳。他忙又进了一杯酒,拍拍姜栋的肩膀。“别多想,圣上许是喜欢采姐儿。他本就喜欢女儿的,如今女儿都嫁出去了,自然觉得膝下凄凉。” 姜栋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为了不再苦闷,二人便转换了话题。 …… 皇帝很急着召姜采进宫,并没有给她留下几日再和家人流连。也吩咐姜采不必带什么物件,宫内一应俱全,都是按照姜采喜好准备的。她只要带着一两个伺候惯了的人就是。 数目很清晰,一两个…… 入宫总算是凶险的事情,殷妈妈年纪大了,姜采不愿意她再去冒风险。碧丝和碧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多年在身边,心意相通,伺候的最是周到。 知道要被留在府里的宝环、金钗偷着哭了几回。姜采临走前,求老太太一定要给她屋子里的人都找到好的归宿。 她隐隐觉得,这次进宫后,这英国府,多半是回不来了。她想给老太太磕个头,拜别祖母。 可她走的那天,老太太没见她。姜采在荣寿堂的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外面宫里的人催了三次,才跪在了老太太的门口,给她磕了三个头。 田妈妈忍着眼泪,把姜采扶起来。声音哽咽,“老太太说,姑娘在宫里要一切谨慎。宫里不比府上,规矩多,人口也复杂。若是住着不习惯,便给家里来信,老太太是皇上的姑母,想要接回孙女,总是能的。” 姜采点头,又向老太太的门前望了望,最终也没见到老太太的身影。只好对田妈妈行了一礼,“请妈妈好好照顾祖母,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祖母忧心的。” 田妈妈忙伸手去扶姜采,见她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心里似是被人用刀割了样的疼。 真是造孽啊! 母亲免了进宫的苦,这女儿到底还是没逃过。 第十一章 风流 凤梧宫很大,比姜采的院子大了三四倍。但是布局和装饰,和她的闺阁很像。 这显然是有人花过心思布置的。 姜采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皇帝的女儿。 这样大费周折的样子,显然是他亲自叮嘱过的。不然,一个恩封的郡主,不会进宫,也不会被人理睬。 是万福安亲自领着姜采进的宫,介绍了三个姑姑、四个大宫女给姜采。姜采是记不住她们的,因为自己也不需要她们伺候,只要有碧丝和碧柳就好。 除了这七个人,院子里还有若干机灵利落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这阵仗,皇帝是拿她当公主养的。 她有点觉得,这太夸张了。若真是皇帝的骨血,这般对待,会给姜采招黑。若不是,便就是另有阴谋。 皇帝谋的都是国事,她一介女流,很难想的通透,索性就不想。安心的住下来。 宫里的规矩她是不大懂的,毕竟进宫参加宴席和住在宫里是不一样的。她能做的就是少说、多听、多看。她也同样以此来要求碧丝和碧柳。 碧柳爱打听八卦,这倒不必规束,毕竟住在宫里最要紧的也是消息灵通。不过是需要碧柳转换一下方式,不要太鲁直就是。 除了进宫当日见过万福安,姜采在宫里呆了三天,再没见过一个有身份的人。不论是太后、皇后、她的姐姐太子妃还是各路嫔妃,或是将要成为她嫂子的公主,一个都没有来看望她。 她也不好主动去见她们。 很显然,这种气氛下,这个后宫是有些排斥她的。 三天后,她写了一封信给老太太。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报个平安,问一问家中诸人是否安好。也将自己的饮食起居,细细的说给了老太太,没夸张、不偏颇,没有任何自己的评价,写的客观又真实。 写完信后,她将这信交给了那个管事,姓钱的姑姑。她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生的个头不高,有些胖,看着和善却干练。 “姑娘怎么不交给奴婢送信。”钱姑姑走了以后,碧柳嘟着嘴,有些埋怨。碧柳在宫里闷了好几天,很想出去透透气。想看看御花园,也想结交一下别的宫里的小宫女。 姜采亲自把桌案上的笔墨收拾好,斜睨了一眼碧柳。“你走出这个门,有小太监跟你要这封信,说他要替你送,你怎么办?” “那怎么行,若叫旁人看了这信怎么行?”碧柳惊呼,觉得要是发生这种事,绝对是冒犯了姑娘。 姜采笑着摇摇头。“这是宫里,会有什么事情是圣上不知道的吗?” 碧柳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从前在英国府,她机灵就够了。如今在宫里,她还得多几分沉稳和心机。要不然就是给姑娘拖后腿。 皇帝看完信,随手递给万福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瞧瞧,和她娘确实不太一样。” 梁氏懦弱,这样的变故应该会让她慌乱。信里多半会写一些委屈的话,毕竟梁氏兄弟对妹妹偏宠。她最擅长的就是和兄长撒娇求关爱。对他也是这样。 “封好了,给英国府送去吧。”见万福安一目十行看完了信,皇帝又发了话。他此刻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微扬着,素日里阴翳的眸光透出一丝光亮来。“明天让太子妃给她办个接风宴吧。” 自从姜采被封郡主,皇后很不高兴。皇后和皇帝置气,不想理睬姜采。太子妃虽然是姜采的姐姐,她也不敢妄动。 但有了皇帝的口谕,这就容易了。 太子妃姜华收到口谕的时候,大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又苦恼起来。 这宴席的范围……很难界定。 不让皇后办,是因为皇后根本不想办,也不想理睬。那就可以忽略掉长辈,只请这一代的。 姜华算了算,她们这一代,只有一个昭和公主还在宫里。其他皇子未娶亲,没有女眷。就两个人……未免太凄凉了。 姜华愁容不展。 ………… 皇后的朝华宫内。 顾后端坐在软榻上,手执书卷正在认真阅读。贴身伺候的张姑姑自外面走进来,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顾后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漫上一层阴霾。待张姑姑回禀完,退到一旁站立后,顾后冷哼一声,“要太子妃为她办宴,这是打本宫的脸呢。” 张姑姑噤若寒蝉,不敢出声。这位顾后虽为继后,可威仪却不弱,虽然年纪不老,可却有久居高位者的气场。 “这是怨本宫之前劝谏,不要封姜采为郡主的事呢。咱们这圣上,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的很。” 顾侯与皇帝差了十多岁,但却也夫妻多年。老夫少妻,这位老夫应该对少妻多些体谅。可这位皇帝,偏偏是个纵性的,不太会体谅皇后,反而需要皇后处处体谅他的荒唐。 张姑姑扯了扯嘴角,思索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帝后的事,她不敢妄自评论。 顾后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什么,细眉一挑,“人家一待嫁的年纪,抓进宫里头来做郡主。明摆着是耽搁人家结亲。无非是听闻祁王世子爱慕这位姜姑娘,唯恐祁王府和英国公府结亲。” 真……小人!总是拿女子的幸福去权衡政治。顾后觉得不齿,但不敢骂出口。 张姑姑吓坏了,这顾后又开始说大实话了。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又要惹他不痛快了。 她觉得不能再任由皇后发展了,忙上前道,“不管怎么说,这位姜姑娘都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就这么晾在宫里也不好。皇上让太子妃张罗这接风宴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这位郡主是太子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她一个小辈儿,总不能烦娘娘您给她接风洗尘啊。” 张姑姑这么解读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起码顾后心里听了舒服些。她微垂了那双冷淡的三白眼,随意将手一摆,“行吧,传话给太子妃,明日的宴席多叫些人。宫里头好些时日没热闹了,趁此都聚一聚吧。” “哎”张姑姑连忙应声,匆匆下去吩咐。 姜采收到的请帖上,并没有说明是要给她接风,只说是太子妃在暖坞里培育的水仙开了,请大家去赏花、用茶。 姜采不知道这背后原因,但是入宫几日姜华都未来看自己。便知道这后宫必有掌权者不喜欢她,不是太后就是皇后。 思来想去,她这尴尬身份的人,赴宴一定要低调,也要赶早。 毕竟她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比旁人早去一些也是合理的。 挑衣服,姜采是费了些心思的。要贵气但不能太过于招摇,要精致又不能过分讲究。包括发饰、耳饰在内都是一样的道理。 碧丝看姜采一件一件的试过去,觉得姑娘太不容易了。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公府姑娘,怎么就被皇帝给接到宫里来了。 但显然,姜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淡定。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坐在四个小太监合力抬起的肩舆上,往姜华寝宫处走去。 早有小宫女在门口迎人。 姜华寝宫的人,姜采都是熟知的。来接她的也是姜华的陪嫁,雁书。 雁书见姜采下了肩舆,忙小跑几步上前,先是屈膝行了一礼,而后十分亲昵的扶着姜采,脸上笑容真切。“昨夜里,我们娘娘就没怎么睡好,一直惦记着今日和姑娘见面。”一面说着,一面挥手示意门口的小宫女们,继续等着,她则陪着姜采往殿内走。“这会儿还早,各家娘娘还都没来。姑娘且能和娘娘说一会贴己话呢。” 姜采笑着点头,“我也是急着见姐姐,才早早的赶过来。”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进了门。有小宫女上前来接过姜采脱下的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绒番靶丝鹤氅,雁书引着随行来的碧丝往烧水和加炭的耳房去。 姜华正在张罗着小丫头去暖坞里摆弄好花草,听见传报姜采到了,转身看见门口的姜采登时眉眼生笑,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拉住姜采的手。“我就知道你机灵,必定会早早来的。” 姜华美艳灵动,身上总有一股子生机勃勃的劲儿。便是如今已近三旬,仍有少女神态。 姜采与她除了姐妹之情,更有前世闺蜜之义,见她自然是亲近的。“我来了三日都未曾见你,自是知道其中有缘由的。” 姜华欣慰于妹妹的机敏,瞧了瞧墙上的漏钟。想来这宫里的娘娘们,一个一个自持身份,总要再磨蹭个一时半刻方才能来,她们姐妹俩,可有大把时间说话了。 姜华扬声,吩咐雁书领着小宫女们好好准备,她则将姜采领进了暖阁里。 未等让姜采坐下,便就等不及开口,“咱们这一朝,还未有亲封郡主的先例。你现在已经是京城红人了,大家现下都在揣测,圣上到底何意。” 姜采垂眸,她是不喜欢这种“红”的。毕竟人红是非多。 姜华知道,妹妹素来低调,也从无攀龙附凤之心。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她还能生龙活虎,仰仗的是家族兴盛,和自己心大。 但是作为姐姐,她不希望姜采在这个泥淖中摸爬滚打。 “因为封你做郡主这事,皇后娘娘和圣上闹的很不愉快。”姜华将声音压低了,拉着姜采的手力度却大了。 姜采挑眉,颇觉意外。她似乎不影响皇后和镇国公府的利益啊。“顾后素来贤德……” 顾后是顾昭的姐姐,这贤德,她说的是出于真心实意。 “丽妃娘娘薨逝,是我和皇后娘娘的手笔。”姜华伏在姜采身边,声音压的极低。 这太出乎意料了,姜采瞬间屏住了呼吸,看向姜华的眼睛也渐渐的瞪大了。 姜华并不想要隐瞒姜采什么,于是便接着说道。“那丽妃,是桃槐国的细作。用桃槐秘术给圣上下了蛊,所以前几年,圣上总是疯疯癫癫的,还……” 说到这,姜华忽然顿住,目光有些闪躲的看着姜采。 姜采想起了第一次入皇宫碰见皇帝的场景,又联想了这次面圣的前后。试探道,“那丽妃,与我有几分相似……我又同娘亲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姜华觉得,这个故事真的太丢人了。可还是不得不点头,承认现实。“圣上之前确实在宫里见过你,将你误认成了娘。但那时候他病的糊糊涂涂的并不记得了。而且,你自幼便未被召进过宫。并不是那秦氏苛待你,而是祖母和父亲不想让你进宫。后来事情失了控。 其实……原本圣上也不知道姜家二女儿和生母长的一模一样的。前些日子,是丽嫔娘娘说给圣上的。” “那个圣宠正浓,南诏进献的美人?”姜采问道。 “嗯。”姜华点头,“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同意恩封你为郡主,并非有意针对你。也并不是对圣上与娘的过往介怀。而是,这丽嫔居心叵测。” “圣上和娘的过往?”姜采挑眉,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 “圣上原本和娘一见钟情,是太后拆散了他们,又指婚给爹的!”每一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姜华是有些愤恨的。 姜采瞠目结舌!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这……”姜采觉得乱了,用了片刻时间整理思路。“我……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丽嫔故意透露给圣上,我与娘亲样貌相似的。她为什么要告诉圣上,圣上为什么恩封我为郡主。皇后娘娘又为什么不愿意?” 她越来越觉得迷茫了。 “丽嫔是异国女子,是第二个丽妃也未可知。南诏与桃槐素来不睦,而近日圣上有意征讨桃槐。蒙古一直有一方势力盘踞在桃槐,所以大齐可能会与蒙古联合。” 还是缺一条把这些事情都串联起来的线。 姜采仍然迷茫的看着姜华。 “蒙古汗王,年轻时曾倾慕娘亲。” 听了姜华的话,姜采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姜采她娘……似乎过于风流了! 第十二章 虞美人 在皇后等众人到来之前,姜采都是一直在消化这个爆炸性消息的。 事情的复杂程度,是超过她想象的。 皇帝深情吗?好像不太好说。 姜采的目光从殿内转了一圈,从气韵华贵又貌美端庄的顾皇后、珠圆玉润万种风情的徐贵妃、弱质芊芊美貌张扬的万贵人,到相貌平平却气质出尘的虞美人,一一看过。 这皇帝的审美趣味很是高雅,嫔妃中有气质绝佳的、有风情万种的、有五官精致若画中美人的。这么懂得欣赏女子的男人,真的会痴情吗? 有待商榷。 除了丽嫔,宫中进了等次的嫔妃都在这里。皇帝的后宫并不太拥挤,所以他子嗣上也有些艰难。 顾皇后、徐贵妃,姜采都是熟知的,唯独后入宫的万贵人和虞美人,她不太熟悉。这场聚会,虽是以她名义举办的,但是她这个主角其实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不论大家心中怎么想的,表面上对她这个信封的郡主并不怎么感兴趣。 她只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着。 徐贵妃和万贵人似乎更要好一些,自打进了门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便一直拉着万贵人看姜采养在暖坞里的鸳鸯。“要我说,谁也没有太子妃娘娘心思精巧,竟能想到在宫里头做了个暖坞,还引了池水,养了这鸳鸯。” 徐贵妃声音和缓柔美,配着她珠圆玉润的身姿,叫人能无端的生出许多好感来。她是二皇子的生母,宁远侯徐世卿的姐姐。姜采从前与她也算熟知的。是个表面极好相处的人。 万贵人二十出头,娇俏异常。她斜睨了一眼小小水池内结伴而游的一对鸳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素日里既不用伺候太子,也不用照看小皇孙,自然是有闲情逸致。” 她声音不高,却很清晰的传进了正坐在池边小石桌旁品茶的姜采耳朵里。姜采一面抿茶,一面状似漫不经心的向她们两个看了一眼。心里是有些吃惊的。 这位万贵人似乎有些过分鲁直了,在皇宫里头说话还如此口无遮拦。要么是夺得专宠,要么是娘家势力雄厚。瞧她话里酸唧唧的味道,必定也是见不到皇帝几次的。那就是家族势力不可小觑。 姓万…… 是了,皇帝曾纳过护国大将军老万的小女儿。这位东征西讨的老万将军,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各个是打架惹事的扛把子。除了老大和老三跟着老万上过战场,其余儿子都生在和平期。 儿子们日日惹事,今天当街砸了东家的店,明天揍扁了西家小儿子。老万夫妻俩不是在给别人道歉赔钱,就是在给人家道歉赔钱的路上。 老万将军一心想要个女儿,觉得女儿乖巧,于是一直不放弃“勤耕细作”,最终终于在50岁上下得了这位万贵人,像眼珠子一样娇宠着长大。可这位,心高气傲,从小就说,做人就做人上人,嫁人就做帝王妃,后来真的得偿所愿嫁给比她大了许多的皇帝做了帝王妃。 据说皇帝很宠她。 姜采是听过她的传闻的,不过从前没机会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之娇女”啊,没遭受过世间毒打,活的这么肆意张扬。 姜采垂了眼眸,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徐贵妃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位小万贵人和她交好,只怕是身后处处是坑吧。 徐贵妃眼风扫了一眼垂头吃茶的姜采,瞧不清她的脸色,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万贵人的话。没有想要岔开话题的意思,“太子妃年轻守寡,这些年很不容易的。” 万贵人眉头微扬,“横竖有个儿子了,有什么不容易的。” 她正值青春貌美,皇帝也不是一直冷着她,但她入宫几年,无所出。 这嫉妒的点,很奇特啊。姜采腹中绯议,忽然觉得这位万贵人蠢的有点可爱。 徐贵妃见姜采唇角微微上扬,忽然有些懵了。 姜采也懒得听她们说这些无用的闲话,扶着碧丝的手,缓缓起了身。她本是想要走到顾皇后和姜华身边,去瞧瞧那学人说话的红嘴鹦哥的,却被门口忽然闯进来的人夺走了视线,脚下的步伐也停住了。 “哎呀诸位,昨日夜里太累了,很晚才睡下,今日便起迟了,这早晚才赶到,真真是辜负了太子妃娘娘的盛情。”来者一身红衣,身段婀娜,眉目如画生的极美。声音洪亮中透着一丝丝魅,语调中还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走起路来腰肢款摆,有说不出的风情。她大嗓门,又不守规矩。可偏偏美的让你来不及责备她。 美人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不熟悉的姜采脸上。十二分的热情走上来握着姜采的手,“这就是思离郡主吧。早就听闻郡主貌美无双,是咱们大齐一顶一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呀!” 她抬着姜采的双手,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着。虽然夸赞的话说的干干巴巴毫无创意,可偏偏目光中全是诚恳。 姜采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想必就是那爱听八卦、又爱写话本子,透露了姜采和梁夫人样貌几乎相同的丽嫔娘娘了。 原本诸位嫔妃都是美人中的翘楚,可这位丽嫔娘娘一进来,其余人都失了颜色。这大概就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意思了。 姜采曲了曲膝,算是似是而非的对她行了礼。她应该不认识丽嫔,所以没法称呼她,也就只好笑笑来承接了她的赞美。 丽嫔似乎也没想听姜采说什么,瞧够了姜采,便又转身,极快的屈了屈膝给皇后娘娘行了礼,“臣妾光顾着瞧美人,都忘了规矩。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一如往常的端庄,带着久居高位者的高贵斜睨了丽嫔一眼,没说话。用整个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对这位丽嫔娘娘的不屑。 姜采又惊呆了。 这皇帝的后宫,很有意思。 娘娘们竟然不虚伪客套,好像恨不得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就算不说话,也想让对方读懂,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一旁万贵人对丽嫔说的那句昨夜太累了,一直耿耿于怀。她什么意思,不就是显摆皇上昨夜里招她侍寝吗?皇帝许久未见万贵人了。她真是见不得丽嫔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万贵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冷笑道,“呦,丽嫔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哪里还需要懂规矩啊。最大的规矩,不就是这后宫里的人,人人都得让着丽嫔娘娘吗?” 姜采再一次惊呆了,丽嫔的分位远远高于万贵人,她挺任性啊! 但除了姜采,满屋子的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顾皇后懒得搭理这些小娘们,徐贵妃爱看热闹,虞美人坐在池子边看书明显状况外,姜华跟她们不是一个辈分儿,并不关心。 丽嫔听了万贵人这话,上前去亲昵的掐了万贵人的脸。“哎呦,哎呦,瞅瞅这醋味,真是酸死了。你就不能来次新鲜的,回回拿这话挤兑我。” 万贵人美眸圆瞪,又气又羞,一把推开丽嫔。“那你不也是每次都掐我的脸?” “还不是看你长得好看。”丽嫔翻了一记白眼,又伸出两只手,用力揉搓了万贵人的脸。 旁人看来举动很亲昵,但万贵人很生气。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忙不迭的去整理被丽嫔弄乱的头发和妆容。 丽嫔似是恶作剧得逞一样,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嘿嘿笑。 见她这幅没皮没脸的样子,万贵人更是恼火。抿着嘴,鼓着腮帮子,即将要发作。 主人姜华觉得,这两位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了,马上就出来打圆场。“丽嫔娘娘来的正是时候呢,桂花香糕才刚出锅,正好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移步暖阁,一起去品尝品尝。” 皇后娘娘好像很懒的理睬万贵人和丽嫔,听到姜华的话,很自然的点了点头,“在这暖坞里走了半天,也是乏了,正好吃些糕点,品品茶。大家也都歇一歇。” 姜华听了,忙上前扶上皇后的手,带着大家出暖坞。 丽嫔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很自然的跟在了皇后身后,又叽叽喳喳的聊起了天。万贵人气的嘴唇发白,被徐贵妃好说歹说拉着走了出去。 暖屋里就只剩下了姜采和一直看书毫无动静的虞美人。姜采侧身望向虞美人,见她一直端坐着认真读者手中的书册,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一身玉兰花样式的白裙,未施粉黛,眉目生的十分寡淡,可就那样静静坐着,却有叫人错不开眼的清雅高贵。 这位,是百年诗书传家的虞太傅府上的姑娘。果然诗书蕴养出的气质确实不俗。 姜华素来照顾周到,想必是不会忘记特意来叫走这位虞美人。应该是寻常聚会,这位都是这样,凭她人如何,她自有自己的步调。 姜采虽然对这位虞美人很好奇,但也不想打扰了她这份自在。更重要的时,她初初入宫,也不敢轻易做什么。于是便扶着碧丝的手,迟一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果然,姜采猜的没错,众人都入座后,姜华便吩咐了雁书备一份糕点和茶送去给暖坞中的虞美人。 旁人也无异议,照常品茶聊天,除了丽嫔与大家态度亲昵外,其他人都态度颇显冷淡,聊天三句话算多,两句话早早结束。 这皇帝的后宫,真是别致。 …… 皇帝伏在桌案上,显的有些百无聊赖。忽而听见殿前一阵脚步声,豁的挺直了身姿。见到万福安躬身一路小跑向前,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丝丝笑容来。 “她们散了?” 说的是姜华举办的这场聚会。 万福安点头,“先是在暖坞里观赏了花鸟鱼虫,又去品了茶,最后用过膳,皇后娘娘说身子乏了,众人便散了。” 皇帝显然并不想听这么简单的流程,仍然盯着万福安瞧着,眼神中透着探究和询问。 万福安便一五一十的,将每一位娘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重复了一边,包括万贵人与丽嫔之间的不愉快。 细细听过之后,皇帝的两条眉毛不自觉的挑了起来。“整个过程中,采姐儿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朕这奇奇怪怪的后宫,她不觉得惊讶?毫无反应,还与众人相处自得融洽?” “是!”万福安肯定的点点头,“郡主确实同其生母性格颇为不同。” “也不像姑母,也不像她爹。”皇帝更觉惊讶,“怪不得顶着这么张好看的脸,被这么多家瞧中,最终也没说得个人家。就这……”皇帝单眉一挑,颇有几分无奈,“性子也太无趣了!冷冷冰冰!” 也说明极有心计。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瞧着和虞太傅那怪物孙女,倒挺登对。若叫她在宫里头呆的时日久了,八成是要和虞美人混在一处的。” 然后就更冷淡寡味了,这也挺好! 想到这,皇帝的嘴角再次微微扬了起来。姜采,可真是个好人选。 …… 好人选姜采此时,正趴在床上,思考这一天发生的事和姜华与自己说的话。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不是皇帝的,就是丽嫔的。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但这不痛快与年少时期的不服气想抗争不同,是悲凉和无奈。 她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根本没本事随心所欲,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在一切变故中稳住自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不论是什么境况,都安安稳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很快,这不痛快,就被老太太的回信治愈了。经过千挑万选后,终于给姜柏定下了媳妇儿人选——内阁次辅国大人的女儿。 英国府决定将姜柏和姜栋的婚事定于一天,两个媳妇儿同时进门。姜采届时,可回府观礼。 老太太真是个狠人,把公主和国氏的婚事定在一天,又抬举了国氏又压制了公主。这么得罪人的事儿,只有老太太敢做。皇帝不能不敬长辈,给公主撑腰。公主的气焰便从一开始就被压住了,嫁进去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姜采觉得,还是应该在英国府,老太太跟前对自己最有进益。毕竟看高手处理事务,总能学到些本事的。虽然她希望自己这辈子,不要在遇到那么糟心的婆家了,但技多不压身。 第十三章 黑衣人 姜采合上老太太的信,把这个喜事儿告诉了碧柳和碧丝。出来这些日子,她们也很想家,想自己的父母,想从前一起当差的姐妹。 老太太信上的内容,同时了如指掌的还有皇帝。 这座皇城之内,每一个角楼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包括,荣演亲自去太后跟前求旨意成亲。 这旨意求的是姜采,而太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此时,太后的慈安殿内,皇帝与太后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皇帝如今身子大好了,不要每天都躲在后面看戏,该出场的时候要积极主动些。”太后开门见山,目光炯炯看着皇帝。 皇帝扯扯嘴角,“儿子不是想着粉墨登台,准备准备。” “你还准备什么,你那万年不开窍的侄儿都求到我这了。可怜这孩子一片赤诚。”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碗,送到嘴边,刚想喝一口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随手放下,又道,“前儿才许给了汶哥儿,烧了庚帖;今儿演哥儿又来求。我瞧着这丫头与她娘比不逞多让。” 皇帝的脸色有些忽闪,很显然,提到姜采的娘,他心中仍是介怀的。 太后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提的话题,事情摆在那是事实,你必须要面对。“你既封她为郡主,对她的未来总是有所打算的。不若今日就和我拖个底儿,我也好给演哥儿回个准信。” 皇帝不急着回答母亲的话,反而问道,“母后觉得,他们两个可还般配?” “皇帝如今是越发的狡猾了。”太后举杯抿了一口茶,也不回答皇帝的话。 母子二人各揣心思,又互不挑明。这接下来,就看两个人谁能耐得住。皇帝也端起茶品了起来,不时评论一番,茶叶如何、这泡茶的水如何、这手艺又如何。东拉西扯,聊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 皇太后最后有些绷不住了,“少东拉西扯的,到底怎么着,你给我拖个底儿。” 太后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放,端正了身子瞪着皇帝。 皇帝笑的见牙不见眼,对自己赢了太后这场表示很满意。“朕也着实没想好。她到底是离儿的骨肉。” “太子妃也是,你将她据在了身边给你做儿媳妇。如今,你可没有儿子可配给这新郡主。老二……狼子野心,老四太小……”太后说话毫不避讳,语气里就透着对二皇子的厌恶。 说到这,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睛渐渐瞪大,补充道,“难道你就是怕老二狼子野心?”说着,又沉思片刻,“不对,那姜家还有个嫡出的四姑娘呢。” 太后是个直心眼,但毕竟是上届宫斗冠军,笨是不笨的。 皇帝觉得,他娘是猜透他一部分心思的。但是另一大部分,没有。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便故意打了马虎眼。“那四姑娘的外祖家可不及二姑娘。她有入内阁的舅舅。” “这闺女,背后势力确实……她嫁给谁,都能替谁夺了这天下。皇帝一日不立储君,这闺女就一日没的夫婿。”太后娘娘叹了一口气,毕竟她也是个女人。 并且,关于姜采命里的传闻她是听过的。她觉得,梁离和姜采这两母女,就是来改变她大齐运数的。 原来她觉得梁离必定祸国殃民,不敢让她入宫。可偏偏是她没入宫,让皇帝有了心病,多年懒政。如今,她也不敢说,这姜采是该纳入皇室还是该远嫁才对。 后宫不干朝政,立储君的事情,太后没有继续深说。 但是太后心里一直是很欣赏荣演的,也信任她的人品。太后也知道,皇帝将亲卫交给他,自然也是信任他的。但祁王府若真同英国府结了亲,这大齐便再没有制衡他两家势力的力量了。 总是得让他们对立,才能保持着平稳的。 荣演与姜采恐怕是此生无缘了。 皇帝走后,太后仍然唉声叹气的好半天。可惜了姜采和荣演这对璧人。 荣演在受相思之苦的时候,姜采是浑然不知的。 她鬼门关上走了这遭后,与男女情事之上忽然看开了许多。从前,是会担心自己此生婚配之事的。如今,却好像全然不在乎了。 八卦天王碧柳听说荣演去皇太后处求了亲,忙巴巴的跑回来告诉姜采。末了,还加了一番自己的感悟。“世子真是天上地下难寻的痴心人,对姑娘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真真是姑娘的良配。” 配了,就是把天下拱手给了祁王府。姜采垂了眼眸,没反驳碧柳,也没训斥她太八卦。而是真的不想理睬这个话题。 碧丝看姜采态度冷漠,在一旁偷偷推了推碧柳。“你镇日里,就知道胡说。如今姑娘是郡主了,名义上和世子爷是兄妹的。” 兄妹禁忌恋,太刺激了。碧柳笑脸一红,仍然兴致勃勃。 这算哪门子的兄妹,荣演真正的妹妹是安庆郡主。 “那姑娘和广安王也成了兄妹。”碧柳扶额,忽然觉得事情比话本子还复杂。 姜采点头,“可不,名义上,大家都成了兄弟姐妹。” 皇帝封她为郡主,八成是要她扶贫的。是扶大齐国内,还是边境小国,就不可知了。 姜采现在能做的,就是舒舒服服的在这皇宫里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谁知道哪天她就被发配出去了呢。 …… 打定主意要好好过日子以后,姜采便每天早上去姜华处报道,和姐姐闲话家常。尽可能的多尝尝宫里的好吃的,尽可能的多逛一逛皇宫,把每一处角落的景致都看个细致。 东家请人唱戏,她去凑热闹,西家宴请宾客,她去蹭吃喝。一副毫无心机,又贪吃贪玩的样子,却意外的获得了后宫众人的好感。 半个月下去,除了虞美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和姜采熟络了起来。 直到公主大婚那日,姜采已经被塞进了娘家的送亲队伍。 回到英国府,将这一切告诉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抚掌大笑。“你父亲和你母亲性子都闷的很,偏你似个猴。” 一旁田妈妈凑趣,“姑娘从前,也是很闷的很。” “看来,宫里众位都待你不错。也都想的明白,你于她们没什么威胁。”老太太拉着姜采的手,看着她圆润起来的脸颊。“那外头觉得你有威胁的,也够不着你。” 大家敢泼英国公女儿的脏水,但没人敢泼皇帝亲封郡主的脏水。 老太太觉得,其实皇帝多半是在保护姜采。 姜采回来观礼,但却没见到新嫂子国氏。大哥和二哥也都因为新婚忙碌,未和她多说两句话。 出宫的时候,皇帝特意嘱咐过,姜采要早些回宫。她没有得到在英国府留宿的机会。 在随行内侍催了三次后,才不依不舍的和老太太告了别。 婚礼多半都是要在晚上举行的,姜采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她本也感到了疲倦,是想要上了马车小睡一段的。可刚一登上车,便见一人,一袭黑衣,胸前沾满血迹,外靠在车内。 她刚要惊呼,却被那人一把拉过捂住了口鼻。 “是我……”那人气息不稳,声音很低的在姜采耳边说道。“我是荣汶,我把手放开,你莫要惊叫。” 姜采惊魂未定,连忙点头。 荣汶见她点头,便将手松开。 姜采一得自由,忙躲到一旁,定睛去看,果然是荣汶。 他穿了一身夜行服,胸口似是中了箭,箭柄已被折断,胸膛内留下了箭头,鲜血正顺着伤口外涌。他脸色苍白,双唇干裂毫无血色,一双眼睛也似无力般半睁着,借着车窗处透进的微弱光亮看着姜采。 姜采倒抽一口凉气,刚要说话,便听碧柳在外问道,“郡主,天色已暗,车内要不要点一盏琉璃灯?” “不用!”姜采看见一只手要来抓门帘,忙一手按住。“我正好乏了,小睡片刻,若有光亮反倒不妥。” 碧柳见姜采死死抓住门帘,颇觉奇怪。又试探问道,“那姑娘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马车不用行使的太急,我想要多睡一会。”姜采半蹲在门口,抓着门帘,身体有些酸痛。 碧柳得令,便吩咐了拉车的马夫。本想透过门帘向里瞧瞧,奈何姜采一直抓的很紧。她觉得,车内一定是有什么人,姑娘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路,她得替姑娘想个法子。 马车缓缓启动,姜采坐到荣汶身边。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马车?” 问的竟然不是他为什么受伤? 荣汶觉得心里似乎有些不太舒坦,但还是一五一十答道,“这是御制的马车,上有皇家标志。今日英国府大庆,你必定是要来观礼的。与其他御制马车相比,这辆更新,应该是给你这个新受封不久的新郡主备的。” 受伤情况下还这么心思缜密,真不是个简单人。姜采颇有几分赞赏,“我拖延了时间让马车开的慢些,到皇宫之前,你想办法离开吧。” 姜采语气很平和,荣汶意外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姜采,又指指自己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我受伤了……”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最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毕竟他和姜采还没有那么熟络。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曾经可是差了一步就成亲的人。姜采未免有点太冷血了。 荣汶有点怀疑,上次受伤救他的是不是真的是姜采。 姜采微微蹙了眉,“我知道你受伤了。但你穿着一身夜行衣,显然是想要隐藏身份。我要回的是皇宫,藏不住你。” 荣汶凝眉,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从前姜采不知他身份尚且冒着风险救他,且不图回报。如今明明两个人是相识的,她却不肯为自己冒一点风险。 看来,她当时只是古道热肠救了人,而如今不救他,是因为与他没什么交情,又想要保全自己。 真理智,也真冷漠。 姜采不知道荣汶的内心活动,看他愣神看着自己,也静静等着他回话。 “这车把你送到朝阳门的时候,你便需要换乘软轿。到时候,这车要送回车马司。我会在折返车马司的时候,想办法脱身。”荣汶叹了一口气,气息很是微弱的说道。 这样,就多半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干系了。就算有,毕竟他们是熟人,他受伤了,乘坐一下姜采的马车,也不算罪过,连累不到她。 姜采哦了一声,见荣汶脸色越发苍白,仰靠在马车上又颠簸的十分厉害。于是便扶着他侧过身,让他将腿抬起放在座位上,与自己背靠背坐着。“你靠着我吧,这样能少些颠簸。” 荣汶想要拒绝,但并没有力气,只能依言靠在姜采身上。 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她,“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受伤吗?” “不好奇。”姜采回答的斩钉截铁。 “可你到底是救了我,若是日后被查问……” 不等荣汶说完,姜采便打断了他。“如果有人查问我,我会据实相告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何受伤,逃走又去了哪儿。” “但你会说,确实和我共乘一车进了宫。”荣汶靠着姜采,觉得身体越发没了力气。 “嗯。”姜采很实诚的点头,“你我原是有过婚约的,因为庚帖被毁而被迫取消,终究是两个有交情的人。我载了你一程,并不算逾矩吧。” 如果不管他才是没人性。管他,但只管他这个程度,没人能说她什么。 荣汶明白姜采话中的意思,只觉得心里刚才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加严重了。他轻叹了一口气,“上次在广济寺,你救了我……我一直很感激……” 姜采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她原以为,荣汶是不知道的。因为京城上下都在说,是锦乡侯府的三姑娘救了荣汶。两个人日久生情…… 原来,他是知道真相的。这家伙,心机真重。 和心机重的人,还是少说话为妙。姜采避开了他的话题,“你别说话了,留点力气,一会逃跑吧。” 第十四章 夜袭 荣汶头一次被人勒令“闭嘴”,心里那股骄傲劲一下被人踩的死死的。又生气又伤心,觉得胸口的伤更疼了几分。 这姜采,真是让他又挫败又没办法。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闭嘴。 因为只有别再说话了,别再情绪胡乱起伏了,才能多保存体力。姜采说的很对,而且语气也很温和,虽然冷淡的没有一点关心的一味,但却是挑不出任何问题。 姜采挺直着脊背,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能够重心更稳,一只手用力扶着车板,试图让荣汶靠的更舒服一些。 而荣汶似乎也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点不客气的靠在姜采的身上。 马车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姜采和荣汶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当马车使入朝阳门后,缓缓的停了下来。姜采吩咐过自己要在马车内小憩片刻,所以外面十分的安静。 车夫轻手利脚的跳下车,在一旁拉着停下来摇着尾巴百无聊赖的黑马。碧柳则走到车窗旁,轻扣了三下车板。试探性的低声道,“姑娘,已经到了,您醒了吗?” “嗯。”姜采一面应声,一面扶着荣汶调换姿势,让他靠向车板坐好。见他胸前伤口仍在流血,微微蹙了眉。扯掉了荣汶跨在脖子上,方才用来遮面的面巾。三下五除二的包住了他的伤口,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下车的时候,会把马车夫引走,你应该来得及下车逃跑。” 荣汶惊讶的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顺势点头,心里腾升一股暖意。 姜采不过是为了自保才冷漠了些,终究还是不忍心不管他的。 姜采的确不忍心不管他,只是眼下实在没办法管他。而且,瞧他这一身夜行衣,又明知她要回宫而上了她的马车,那一定会有人在宫里接应他的。 自己没必要操心太多。 “姑娘?” 碧柳一直贴在窗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能听见姜采似乎是在低声耳语,但说的什么完全没有听见。她又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别趴在窗边了,还不去备了脚蹬扶我下车!”姜采似是嗔怪的拔高了声音,话音未落,已一手掀了门帘,屈身出了马车。 后面的荣汶见她这样,不禁莞尔。直到车帘重新又被放下,没有一点光亮后,才将自己的目光挪移了回来。 碧柳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看着站在马车门口的姜采。她是怀疑姜采在车内藏人的。 眼下见姜采将车帘迅速放下,又将自己的身躯挡在门口,便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碧柳向车板下放脚凳的地方,摸了摸,起身拧眉看向一旁牵马的车夫,“这辆车怎么没有脚凳?” 那车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些憨直的挠了挠头,一脸疑惑。“不能啊,刚才上车的时候还有呢。” 一面说着,一面要走过来,自己寻。 碧柳侧身将他挡住了,“我找不到,难道你来就找得到了?还不快去想办法,莫要郡主久等了。” 姜采是新晋的郡主,又是英国公的嫡出女儿,在这些下人眼里是极其尊贵的。就算是姜采身边的贴身宫女,碧柳,那也是开罪不得的。 小车夫看了看一脸漠然的姜采,又看了看颐指气使的碧柳,心下打了一个突,不敢再多说什么,忙跑上前来,跪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躯给姜采坐脚凳。 姜采虽是贵女,可从小到大,从不作践下人。她站在马车上,一动未动。 小车夫跪在地上,只能看见眼前的一方寸土,并不知道姜采的反应。片刻,见姜采没有动静,急的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过就片刻的功夫,姜采先是感觉的车身一晃,紧接着回头,便见一黑色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她知道,荣汶已经安全逃跑了。 于是,便对碧柳道,“快将这位小哥拉起来,你们两个再仔细在车下找一找脚凳。” 碧柳也看见了那团黑影,知道事情已经办完了,于是屈身摸出了脚凳放在一边。然后去拉小车夫起来,陪着一脸的笑意。“因着天太黑了,方才我一时没看清,真真是难为情。” 那小车夫瞧见放好的脚凳,又对上碧柳那明灿灿的笑脸,脸上一红,忙摆手推说不要紧。 姜采扶着碧柳下车的功夫,车夫已经点亮了一盏琉璃风灯交到碧柳手中。 “前面进了朝阳门,姑娘便可换乘小轿回寝殿了。小的这就要掉头去车马司复命了。”小车夫给姜采行了一礼。 姜采点头,道了谢。 碧柳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银角子递给那小车夫做打赏。 主仆二人便一同,往有侍卫守着的朝阳门走去。 …… 回到寝殿,一切收拾妥当后。碧柳一面用汤婆子替姜采暖床,一面挣扎着要不要问姜采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转头,瞧见姜采披着头发歪靠在软榻上静静看着书,完全没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便强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这皇宫里头不比英国府,隔着哪儿都有耳朵,没有谁是自己人,万事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碧柳将床热的差不多,又吩咐小宫女燃好了炭盆,便上前来服侍姜采就寝。 姜采折腾了一天很是困倦,可偏偏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姜采在床上翻来覆去,内心里似乎是有些担心荣汶。 方才瞧他胸口的伤势不清,这皇宫内戒备森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接走,已经逃出了皇宫,是不是已经处理了伤口。 姜采又翻了个身,捏着太阳穴摇了摇头。她怎么突然操心起荣汶了。为了自保,她也没做错什么。 再说,荣汶与她的交情……还不到舍命相救的程度。 虽然荣汶当时确实好心帮她冲喜救她了,可是之前在广济寺自己也救过他,这……这应该就算两清了。 他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 所以,她做的并不过分。 嗯!姜采觉得,自己解释的很合理。于是又翻了个身,准备快点睡觉。 可就在她翻身转向窗外的时候,忽然看见垂下的帷幔一闪,一只手将它掀开了。 姜采本能的坐起来,向床的里侧躲了过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来者的样貌。 “你怎么进来的?”姜采颇觉惊讶,却不敢大声,只能压着嗓子问道。 荣汶翻身上了床,将帷幔拉好,自己滚进了姜采的被子,伸手拉过姜采,让她也重新躺下。 姜采顺着他的力道正好倒在他的怀里,好巧不巧的碰到了荣汶的伤口。荣汶闷哼一声,侧了侧身。而这种身体的碰撞,瞬间让姜采浑身僵住了。 荣汶因为疼痛,微微有些蜷缩,头正好抵在了姜采的颈窝。姜采很清晰的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本来就僵硬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还没等荣汶回答姜采的话,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一队侍卫,叩响了姜采的寝殿门。 值夜的宫女玲珑忙迎上去开门,在暖阁外睡下的碧柳急忙穿好了衣服也走了出去。 玲珑在外与侍卫周旋,小宫女琉璃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碧柳。 “外面是今日值夜的禁卫军大人,今夜有刺客闯入皇宫,因瞧见了刺客往郡主的凤梧宫方向跑了,怕刺客惊扰郡主,特意来瞧。玲珑姐姐已经告诉他们了,咱们宫里并没瞧见进人。但禁卫军总要依照规矩搜查,现在将几个偏殿都搜了一遍,没瞧见人。为了郡主安危,想要看一看这正殿。” 碧柳心下一惊,方才睡的熟了些,没听见任何声音,若真有人潜伏进来,那姑娘岂不是危险了。“你在这等着,我进暖阁去瞧瞧郡主。” 碧柳说完,不等琉璃反应,便拿了点好的烛台往里走,刚将暖阁的壁灯点亮了。便见姜采已经批了一件中衣,坐在了床边,身后的帷幔遮的严严实实,碧柳一看便知,里面一定藏了人。 “姑娘,外面在搜查刺客。”碧柳很简单明了的将外面的事情传达给姜采。 姜采的一只手背在身后,被荣汶抓着。听到搜查二字,荣汶用力捏了一下姜采的手。 方才两个人在床上很不愉快。 姜采要推荣汶,让他快点出去别连累自己。 荣汶则撑着力气,翻身压在姜采身上,“我如果现在出去,一定会被外面搜寻的禁卫军抓住。到时候,他们会看见我是从你的寝宫里出去的。你就会成为我的同党。并且我也会告诉他们,我就是坐着你的马车进宫的。” “你威胁我?”姜采单眉高挑,有些被荣汶气住了。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刚才自己就不该好心救他,现在这简直就是东郭先生与狼。她在这皇宫中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吧,荣汶倒是会找目标搭救自己! 荣汶见她有些生气的样子,内心竟有几分愉悦。“你这么想,我也不反对。” 姜采用双手推着荣汶的双肩,却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他的伤口。两个人就用这种姿势僵持着,足足对视了好半天。直到听见碧柳进门的声音,姜采才一把推开荣汶,迅速起身扯了一件中衣披在身上。将荣汶推到了床里,把床幔拉下来捂的严严实实。 那只背过去的手,明明是想要在重新好好拉一下床幔的,却被荣汶趁机一把握在了手中。 眼下,这用力的一捏,是在警告她呢。 姜采心里气的不行,面上却一副平静的样子。“他们要搜查,就让他们进来好了……”没等她把话说完,荣汶又用力的捏了一下姜采的手,她吃痛闷哼一声,眉毛、鼻子、眼睛因为疼痛皱成一团。 “姑娘,你怎么了?”碧柳见姜采这样,忙上前去要探个究竟。 姜采吓的美眸一瞪,赶快伸出那只自由的手,将手掌一推,阻拦碧柳,忙道,“我没事,你别过来!” 碧柳依言顿住脚步,但对自己内心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于是试探的劝阻,“姑娘,若是私藏刺客,是死罪。” “我知道!”姜采哭丧着脸,原本僵直的身子一软,叹气道,“你去告诉他们,我睡着没醒,他们要是想查那就查吧。” 碧柳还没完全领会姜采话中的含义,她已经将身上的中衣扔给了碧柳,然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荣汶看着重新躲回来的姜采,唇角微微扬起,眼底漫上一层得意。 姜采横了他一眼,将他往里推了推,撩起被子,将他整个人闷在了被子里。然后对碧柳道,“他们若敢掀了我这帷幔,便叫他们来掀!” “这……”碧柳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盯着那床幔顶上,仍然在晃动不停的流苏。 扶额,“姑娘,您可真会给奴婢出难题。” 说完,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主意匆匆跑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禁卫军,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领队的已经将其余人都派走继续去别处搜寻,只留了三两个人在这里等着。 见碧柳出来,领队忙拱手做了一揖。“在下可否带人进去了?” 碧柳屈了屈膝还了一礼,“郡主今日回英国府观礼,着实乏累。又因着吃了些酒,头疼。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此刻不论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未能回禀郡主,大人要来搜殿。” 那领队一听,左右瞧了瞧自己的队友,神情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心里断定这凤梧宫内的思离郡主,有问题。于是便提高了声音,双手抱拳,“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瞧您说的,你我都是当差的,奴婢如何不知大人的难处。我们郡主也是通情理之人,她若是醒着,必定会让大人去查的。奴婢就也斗胆放您进去,只是……”碧柳似有为难的住了口。 “只是,毕竟是郡主闺阁,不宜惊扰。”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个禁卫军一听,忙都侧身站到两侧。荣演着一身统领官服,一手握着腰间跨刀走了过来。 碧柳见是荣演,忙屈膝行礼问安。 荣演摆手叫起,对那几个禁卫军道,“郡主的屋子我来查,你们都下去,继续去别的宫里搜查一下。切记此处为后宫,莫要惊扰了诸位贵人。” 第十五章 胸肌 禁卫军领命退下后,荣演负手站在寝殿门口,语气温和的说道,“郡主既是身体不适,你们便该精心一些。莫要让她夜里受了惊扰。” 碧柳唯恐荣演真的进去查看一番,战战兢兢的回道,“奴婢谨遵世子教诲。” 荣演越过碧柳的肩膀,往姜采的暖阁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垂下眼眸,藏住了眼底的一丝晦涩,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了拳,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月夜之下,荣演挺拔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碧柳站在门口看着荣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放下心来,匆匆赶回去,将荣演搭救了姜采的事情转述给了姜采。 提着一颗心的姜采,总算松了一口气。隔着帷幔对碧柳道,“改日要好好谢谢世子,你先下去休息吧,折腾了这半天,我也实在是困乏了。” 碧柳应声,重新将灯熄了,退了出去。 听到外面没有声音后,姜采掀起了被子,要推荣汶起来。却发现荣汶脸色惨白的躺在那,似乎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其实荣汶原本是很有力气的,可是听到姜采要好好谢谢荣演后,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有力气了。所以,他索性就瘫在姜采床上一动也不动。 姜采见他这样子,心里着实吓了一跳。这家伙不会伤势太重,死在自己床上了吧? 姜采惊慌的又推了推荣汶,见他毫无反应,有些慌了。赶忙趴在荣汶胸前听他还有没有心跳,确定还有心跳后,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起身自己点燃了床内角柜上放置的蜡烛,借着光亮去看荣汶的伤口。 这一看,才发现这家伙根本没去处理伤口,胸前还是她刚刚胡乱替他包扎的,那箭头也仍然还留在体内。 这,得是忍着多大的疼痛啊。 姜采看着荣汶惨白的脸色和胸口的血迹,觉得自己的胸口也不舒服起来。 她不会为人处理伤口啊,如果就任凭荣汶这样,他是不是真的会死掉啊。 姜采很少见的慌了…… 她跪在荣汶身边,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他的伤口。 荣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她这幅样子,竟然有些愉悦。伴随着这份愉悦,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但他仍然佯装疼痛的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姜采听到声音,忙将视线移到荣汶脸上,见他睁开眼睛,眉目舒展开来。“你,伤口怎么办?” 她指了指荣汶的伤口,应该是关心的话,但是口气很淡漠。 荣汶伸出一只手,示意姜采扶他。 姜采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并在他身后塞了一个引枕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坐在了床上。 “你帮我处理一下。”荣汶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老实不客气的指挥着姜采。 姜采眉毛一扬,很干脆的回答道,“我不会。” “我教你。”荣汶似是很有耐心的样子,语气温和中带了一丝宠溺。 竟然是宠溺?姜采有点不相信的看向荣汶。他的眼睛没有很大,可却很深邃,此时眼中似是含着一汪春水,瞧得姜采心中一紧。 这小子,为了得救,竟然不惜出卖色相? 姜采还从来没认真看过这家伙。他有着荣氏子孙统一的高大挺拔的身姿,一双剑眉生的英气又好看,眉骨微高和浓黑的睫毛衬得眼睛越发深邃迷人,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红润却丰满的唇。好看! 真是造孽啊,比姜采熟知的他的众位堂兄弟都要好看。姜采咽了一下口水,忙挪开了视线。唯恐自己会因为他的色相而大起恻隐之心。 “你快出宫吧,你找大夫给你治。”姜采有些烦,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姜采声音柔媚,不耐烦时尾音拉长,偏偏听在人耳朵里,像在撒娇。 荣汶抿唇笑了,“我出不去啊,宫里禁卫军正在四处搜查我呢。”他语气温和,似是哄骗孩童一样,拉了拉姜采的手,“你既然救了我,就好心救到底。我在你这宫里藏几日,待伤好了,再溜出去。” “呆几日?”姜采瞪圆了眼睛,已带了哭腔。“你不要害我好不好。你堂堂一个郡王爷,为什么要装刺客呀?难道你要谋权篡位吗?” 姜采只是在开玩笑,可荣汶却神情一滞。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姜采自知失言,嘴角抽了抽。 荣汶笑着摇头,“我要弑君篡位,当然不忍心连累你。我只是……”荣汶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的神色。“我只是来取一件原本属于我父王的东西。那东西藏在内阁……” 内阁在前庭,他却跑到了后宫,这是逗姜采玩呢? 不过对于别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个道理姜采是懂的。她也不想再问,也不想纠缠,只想快些将这位祖宗伺候好,送走。 于是很为难道,“你这伤口,怎么处理?” 这是准备给自己处理伤口了?荣汶很欣慰,觉得自己总算是让这个冷漠的女人动容了,于是松开了姜采的手,自己解开了胸前被姜采系的乱七八糟的面巾。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你胡乱的扎了这东西在我伤口处,又将插在我胸口的箭推进去了几分。” 姜采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我怕你失血过多,跳不下马车。” 然后连累自己。 最后半句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荣汶猜到了。他颇觉无奈的指着自己胸口插着的半只箭。“你得先把它用力拔出来,然后撒一些止血药和金疮药,再用棉纱把伤口包扎起来。” “太难了……”姜采瘪嘴。好几个程序,然后,还得拔出来箭。 拔箭一定会崩出血来吧。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非常害怕看见别人身上负伤,更有些怕血。 因为前世,荣演时常出征,时常负伤。他身上每一道伤口都像划在了她的心上一样,她很怕也觉得疼。久而久之就害怕一切伤口和血。那会让本来坚强的她,想起荣演,然后变得柔软脆弱。 她是不喜欢脆弱的。 “那你让我自己拔吗?”荣汶指了指胸前的箭。 姜采在自己胸口同样的位置,握拳试探性的比划了一下,挑眸看向荣汶,“不行吗?” 她觉得自己手臂的长度,足够拔下来这个箭了。 她不知道人是会怕疼的吗?自己是很难下手拔自己胸口的箭的吗?自己会因为疼脱力,拔不出来,她不懂吗? 荣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觉得心又开始有点不舒服了,但这种不舒服和伤口的疼不一样,是像被扼住了呼吸,心脏没有血液供给的难受。 这个姜采的心到底什么做的,她为什么这么冷漠? 被认为冷漠的姜采,是真的有些害怕。怕自己给荣汶处理伤口的时候,手会抖,会让他发现自己有惧怕的东西,怕他发现自己有软弱的一面。 被人瞧见脆弱的一面,是很危险的。她从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困境与危险之中。 但看荣汶震惊又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只得强打着精神。“那……我试试。” 一面说着,她一面赤脚下了床。在床头旁边的小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个青花瓷小瓶和一个朱红色汝窑小瓶,又扯了一块棉纱,仍在了床上。然后又跑到床边,在窗下紫檀木条几上放着的竹编小篮子里翻出了一个镀金边的小剪刀。接着又跑到门口,低声唤了碧丝,让她送了一壶热水,自己亲自投了一个帕子拿过来。 荣汶一直坐在床上,看着她赤着小脚丫轻快的跑来跑去。心里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看着她这样为自己忙忙碌碌的跑来跑去。 姜采因为在地上跑来跑去,呼吸急促,脸上带着一点潮红,重新爬到床上,跪坐在荣汶面前。指了指他,“你得把衣服脱下来,我才能给你处理。” 包扎伤口确实得需要脱下衣服,但是姜采这样直接的表述还是让荣汶红了脸。 他僵在那里,而姜采则专注的看着他,等他脱衣服。 这女人,不仅冷漠,还冷淡! 荣汶觉得,自己那出于对姜采容貌而来的好感,有些在消退。 姜采一心只想让这个麻烦快点远离自己,见他这么磨磨蹭蹭的干脆自己上手。 荣汶下意识的伸手来挡姜采要去拉他衣领的手,拧眉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脱你的衣服啊!”姜采挑眉,像看白痴一样看向荣汶。 荣汶见姜采面色沉静,毫无尴尬之色,自己却因为想得太多而越发觉得尴尬。 姜采见他僵在那里,实在是嫌弃他太浪费时间,索性又抬起另一只手去解他腰间系着的腰带。 荣汶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不好再拦着姜采了。因为人家明显没有觉得有任何尴尬的地方,大有医者父母心的派头。 姜采跪在荣汶身边,麻利的用剪刀将伤口处的衣服剪开后,将他的上衫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白皙却精壮的胸膛。 姜采的注意力原本应该落在荣汶的伤口上,可却被他结实的胸膛吸引了目光。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又伸手戳了戳荣汶那侧没有受伤的胸膛。真是又结实又有弹性。 这厮……胸竟然比女人还大?! 姜采从前只见过徐世卿那个弱鸡的胸膛,以为男人大多是单薄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荣汶这样的。她颇为惊讶的吸了一口气。 荣汶被她一戳,又见她摸了摸自己,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伸手便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暴栗,“不是我大,是你平!” 姜采双眉高挑看着荣汶,想要辩驳,却没什么底气。 这具身躯,确实不太丰满。她瘪嘴低头,瞬间想到荣汶说这话,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顿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但为了保持住镇定和冷漠,她仍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将手放在了荣汶胸口的箭上,慢慢握紧。认真的看着荣汶,“别说没用的了,我现在,要拔箭了……” “嗯。”荣汶比姜采还要认真的点头,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姜采握着箭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到底不过还是个女孩子,荣汶唇角微扬,透出一丝笑意。 姜采有些莫名的看着他,认为他这丝诡异的笑是在掩藏自己的害怕和尴尬。于是又道,“你放心,我会很快的。” “嗯。”荣汶点头,“那郡主倒是快点用力啊。” “你别催我,我总得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力度,才能不让你伤口崩血啊!”姜采皱眉,确实颇为苦恼。 “它不会崩的……”荣汶循循善诱。见姜采这幅模样,已经完全明白她是怂了,不敢拔箭。一面说着,一面将左手握在了姜采手腕上,用力向后一推。 随着一声闷哼,那箭便被拔了出去。 姜采愣怔的看着手中握着沾了血的箭头和荣汶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有些反应不过来。 “快给我止血啊!”荣汶疼的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姜采如梦方醒,忙将手中的箭扔到地上,打开先前找好的药瓶,迅速替荣汶上了药,又在他的指导下巴扎好了伤口。 不过片刻功夫,姜采却觉得似是使出了浑身力气。等到她心神安定下来后,才发现,荣汶的肩上,有很多伤疤。 那些丑陋的伤疤,盘亘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目。他堂堂一个郡王爷,也不用带兵打架,这得是装了多少次刺客,才被人这样戳成了筛子啊。 荣汶见姜采盯着自己身上的伤疤看,忙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看够没有,我堂堂一个王爷被你这样看光了,你置我的清誉于何处?”荣汶瞪着姜采,颇带了几分小媳妇的委屈样。 姜采尴尬的觉得脚指头都蜷缩了。“你难道还要出去说,今天在这被我看了啊?关清誉什么事儿?” 再说,那么多伤疤怪丑的,真是有碍观瞻,姜采并没有很想看好不啦? 第十六章 美梦 荣汶被姜采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绕开话题。指着姜采扔了一床的药瓶、衣服和棉纱。“你还不快把这些收拾了,眼瞧着天就要亮了,仔细被你身边那鬼精、鬼精的丫头发现喽。” “她早就发现了,”姜采翻了一记白眼,伸手迅速收拾东西。“不过,你倒是很会看人,知道我的丫头精明。” 荣汶,真是胆大心细还腹黑。 姜采觉得,这种人,还是远离的好。所以,干脆也不和他计较他出言指挥自己这件事。迅速将一切收拾妥当。 折腾了这大半宿,她十分疲惫。本是想要让荣汶退到一旁软榻上躺着,自己重新好好睡一觉。没想到等她折返回来的时候,荣汶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在床上躺好,被子也盖的严严实实。 姜采气闷的看着荣汶,荣汶却不以为意,挑眸看向姜采,“你总不会让我这个受伤的人睡在地上吧。” 姜采挥手指着身后,“那儿,有软榻。” “明日你那鬼精的丫头来伺候洗漱,问你为什么软榻乱了,你怎么说?” 荣汶挑眉,很认真的看着姜采。 这……姜采并没有想到,一时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们英国府规矩森严,婢女是不会这么没规矩的发问的。” “她不发问,心中便有了更多的疑虑。这宫内,除了你自英国府带来的两个丫头以外,剩下的可都不是你的人吧。”荣汶向床的里侧挪了挪身子,让后用手拍了拍床,“我劝郡主今日就这样睡在床上吧,若不然明日我们两个都要有麻烦的。” 荣汶分析的没错,可也太荒唐了。姜采小声抵抗,“这太不合礼数了。” “难道郡主要出去告诉别人,今夜我躲在了你的寝宫,而你又和我同床而眠了吗?礼数、礼数,所谓礼数,不过是常态下规束常人的,你我龙章凤姿皆非常人,眼下也非常态,你在担心什么?嗯?”荣汶将最后一个嗯字,音调挑的很高。 这段话和方才姜采怼他的话如出一辙,这厮真是睚眦必报,且善于以其人之道还至于其人之身。 姜采平时牙尖嘴利,可遇上这家伙,却有点说不过了。 荣汶见姜采败退,不禁又起了玩笑之心,起身凑到姜采身边,低声道,“或者,郡主是担心,在这非常态之下,本王会对你做些什么?”他一面说,目光一面自姜采的脸庞游移向下。 这眼神又魅惑又热辣,直把姜采看的浑身僵硬。她也不恼,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寸,看着荣汶眉头一挑,用手轻轻戳了一下荣汶的伤口,颇有几分轻蔑道,“你就算想做什么,也得有力气才行吧。” 荣汶是不在乎她这故作轻蔑的眼神的,扫了一眼姜采的胸前,露出了比她更蔑视的表情,哈哈笑道,“我不喜欢胸比我还小的女人,郡主大可放心。” 姜采双手捂胸,觉得受到了莫大的耻辱,狠狠瞪着荣汶。荣汶则重新又躺在了床上,单手将姜采一并拉拽着躺了下来。 姜采欲挣扎起身,却被荣汶用手禁锢住。 这家伙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可见武功内力是极高的。 姜采挣扎片刻后,放弃抵抗,很不服气的平躺在了荣汶身边。 荣汶见她不再挣扎,将手诺移开,双手交叠至于脑后,重新躺好。“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郡主还是早些安睡。免得明日起来,黑着眼眶令人起疑。” 姜采懊恼,“眼下倒是能将你藏在这帷幔之内,可明日天亮了你要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脱身。” 荣汶躺在离姜采很近的地方,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气息。 姜采有些心烦,“你刚才也说自有办法,可还不是又……”她想说又连累了自己,觉得不妥,便又改口道,“可还不是没逃出宫。” “我并不想连累你……”荣汶叹了一口气,一收方才的轻浮和玩味,“我完全没料到对方如此强悍,抓住了来接应我的人。这皇宫之中,与皇室关联最微弱,最能帮助我的,只有你了。郡主放心,本王说到做到一定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姜采侧过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荣汶。见他眉头紧锁,一脸疲惫和愧疚,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我不是嫌你麻烦,若当真出了事,我确实没有能力保全你。况且……你不是说,来接应你的人被抓了,若他出卖你怎么办?” “不会的。”荣汶很坚定,也很悲伤。“他此刻……多半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保护我了。” 那必定是死士,荣汶豢养死士?!这在大齐,是死罪!姜采扬眉,很迷茫的看着荣汶,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是觉得自己不懂这些,猜不透话中的玄机,还是信任她? 他们的交情,不值得这般托付和信任。 而且,荣汶夜闯皇宫,又曾被二皇子追杀,他一定有夺嫡之心。 这个人真的太危险了。 姜采不再看荣汶,而是认真的闭上眼睛,“我要睡觉了,王爷也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你还得逃命呢。” 荣汶知道,姜采是明显感到了害怕。她这样子,荣汶并不觉得讨厌,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透着一丝脆弱和可爱。他缓缓的应了一个嗯。伸手替姜采盖好了被子,自己轻轻挪了挪身子,稍微和姜采拉开了一些距离。 姜采前半夜根本没睡着,后半夜又和荣汶折腾了这大半天。虽然内心十分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扯进什么风波中,可还是没抗住困倦,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而一旁的荣汶,听着她绵长而细腻的呼吸声,却一直没有睡着。 姜采在入睡前是安安静静的躺着的,可入睡之后,便侧身缩成了一团。荣汶原以为她是怕冷,便又替她拉高了被子。可姜采仍旧紧锁着眉头,身体和眉头都没有要舒展的意思。 听说,一个人如果没有安全感,睡觉的时候就喜欢将自己团成一团。荣汶凝眉看着姜采,她忽然被封君主困在这皇宫之中,每天过着不知未来的日子,应该是很害怕的吧。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她才表现的那么冷漠。可冷漠归冷漠,最终她还是救了自己。 荣汶陷入自己的猜测之中,对姜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伸出手臂,将姜采环在了身边。 姜采似是小猫寻到了暖炉,借由着荣汶的环抱又向他的怀里钻了过去,并伸出手来也环住了他的腰身。原本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也渐渐的舒展开来。 荣汶的下巴抵在姜采的额头,被她这样一抱,身体忽然窜过一股电流。他僵在那里,努力调整乱了的呼吸。 而姜采全然不知,更往荣汶的怀里钻了钻。又似是故意的一般,更抱紧了他的腰身。 荣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番折腾下,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十分羞恼而震惊。他不是随便的人,并不会轻易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情,即便是美貌如姜采。难道,他对这个奇怪的女人动了心? 这……不可能! 荣汶之前想要娶姜采,是别有居心的,并不是因为喜欢她。婚事作罢,他一直十分颓丧,那也是因为这在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出了差错,他十分懊恼。并不是因为,喜欢她却不能与她相守。 荣汶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渐渐开始变得沉重。姜采此刻于他而言不是暖香温玉,而是一颗烫手的山芋。 若再让她在怀里摩挲下去,恐怕要出事。荣汶伸手去拉姜采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可姜采却似是有知觉一般,执拗的不肯被他拉走。反而不听话的在他怀里扭了一扭。 这一扭,惹得荣汶更是浑身不自在。荣汶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这种忍耐很是折磨人。强烈的内心召唤,促使他低下头,问向了姜采。 而睡梦中的姜采,竟也十分熟练的迎合了他,动作十分的熟稔且诱惑。 荣汶瞬间觉得心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顿在那里,紧闭了牙关,停了下来。而姜采也在索问不成后,嗯嘤两声,翻了身。但仍不忘拉着荣汶的胳膊枕在自己的身下。 荣汶试探的唤了她一声,发现她仍是在睡梦之中。方才的所有反应都是出于本能。 她为什么通男女之事?荣汶僵硬的停在那里,心里乱成一团。 …… 第二天一早,姜采是被碧柳唤醒的。听到碧柳叫她,她慌张的起身,转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荣汶已经走了。于是便长舒了一口气。 碧柳见姜采起身,便将床幔一左一右拉开挂了起来。刚要唤等在外面的小宫女进来伺候姜采洗漱,却猛然发现姜采的床十分凌乱。 姜采素日睡觉很规矩,喜欢睡在床的外侧,便就是床褥有些褶皱也只在这一侧。可今日,整张床都是乱的。这一定不是一个人睡的。 碧柳惊慌失措的看着姜采,又看了看床褥。 姜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脸登时红了大片。 碧柳也不等姜采吩咐,忙爬上去迅速将床重新铺平。 姜采呆呆的坐在床榻边,回忆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她竟然和荣汶纠缠了一夜,难道,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姜采心中大惊。 碧柳并不敢问姜采,只是又将目光自屋内扫视了一圈,见并没有其他异样后,便问道,“姑娘,可唤外面候着的人进来伺候?” “嗯。”姜采点头,心下一片茫然。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荣汶便被连夜潜入宫中的凌肃接回了王府。此时,荣汶已换了一身宝蓝色圆领直缀,坐下来优哉游哉的用早膳。 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毫无病态。 凌肃站在一旁,虽然面色如常,可双手却握成拳状,似是有些紧张的。 荣汶夹了一筷子冬笋肉丝,没抬眼皮,语调平和道,“一大早就来砸本王的府门,本来就十分不礼貌。不放进来,也没什么了不得。阖京城上下,都知道我是个……纨绔!” 王爷对自己这纨绔的名号,还真是满意。凌肃嘴角抽了抽,应了一声是。“那属下,这就去外面拦住他们。” “拦不行,要赶走!”荣汶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白瓷小碗递给一旁布菜的丫头,示意她盛汤。 凌肃这次神色彻底变了,外面是二皇子的亲信带着中城兵马司的人来的,他一个侍卫要撵走他们,挺难! 荣汶似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挑眸看向凌肃,“怎么?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摆平荣沐身边的一个狗腿子,有那么难吗?” “不……不难!”见荣汶目光中有丝丝寒光,求生欲极强的凌肃马上应答。“属下一定不辱王爷使命!” “去吧,去吧,我折腾了一宿早就饿了,快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荣汶摆摆手,催促凌肃。 凌肃领命,行了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了荣汶屋的门,凌肃便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荣沐身边的那个狗腿子,是中城兵马司的头儿,素日里最是狗仗人势嚣张的很,今日有公事在身,一定更猖狂一些。凌肃平日最讨厌和这类人品道德有瑕疵的人打交道。凡是碰见这样的家伙能躲就躲,免得惹一身麻烦。 今天这种躲不掉的,就得死磕。 真烦! 虽然很烦,但是凌肃仍是调整到精神昂扬的状态,走到王府门口,命守门小厮将门打开。 外头穿着官服的中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赵乐,见是凌肃出来,扬了扬下巴,很敷衍的拱了拱手,“在下中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赵乐,有公务在身,要求见广安郡王!” 赵乐五短身材,中等胖瘦,相貌平平没什么记忆点,偏偏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子小人气息十分强烈。凌肃是真烦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啊,张口就怼,“兄弟,咱俩认识,至于这么正经八百的介绍一下官职吗?” 第十七章 兄弟过招 赵乐觉得自己是有官职在身的,和凌肃这种王府的家奴不同。凌肃和他这样称兄道弟的,是对自己权势的藐视。也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了颜面。 他那豆大的小眼睛一瞪,明显表现出了不高兴。跟在一旁的小兵卒,十分会察言观色,见赵乐这样,忙横了眉,厉声对凌肃道,“凌侍卫,今日我等有公务在身,还请您严肃些。带我们进去拜见王爷。” 呦,都知道他是凌侍卫。这帮家伙功课做的很足啊。这是二皇子有目的性的,要来探个虚实。而并非是真的已经知道昨日的夜行者就是荣汶。 见他们这幅样子,凌肃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赵乐虽然是势利小人,但是要让他在王府门口滋生事端,量他也没那个胆量。 凌肃仍然是那副礼貌客气又很熟络的样子,拱拱手,“这位大人提点的是,只是眼下我们王爷正在用早膳,不见外客。” 赵乐粗短的眉毛一拧,平平无奇的脸上生出几分不耐烦。“还烦请凌侍卫通报王爷,我等是奉皇命,来查办案子。” “王爷知道。”凌肃仍然态度温和,却向前一步挡住了想要冲进去的赵乐。“但什么事儿也不能耽误王爷用早膳啊。” 竟然用吃早膳这种事推脱,这广安郡王真是狂妄的很,眼睛里一点也没有二皇子! “此事紧急!”赵乐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又往前一步,态度更生硬了几分。 凌肃握剑,双臂叉于胸前,挺直腰板,也向前一步,完全挡住了赵乐的步伐。 赵乐足足比凌肃矮了半个头,整个人被他这样一挡,只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压力。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瞧他那副怂样子,越发叫人敬重不起来。 凌肃心中轻蔑,面上却仍然谦和礼貌道,“什么紧急的事,也没有闯王府的道理。” “昨夜有刺客闯入皇宫……” “这关我们郡王府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怀疑我们郡王府藏了刺客?”凌肃挑眉,不等赵乐把话说完,便截断了他。刚才的温和态度退了三分,反而生出几分强硬来。“抓刺客抓到王府里,这大齐开国以来,怕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我们王爷是皇上亲自召回京城,并亲赐了王府的,是享无上尊荣的宗室子弟。你来我们郡王府抓刺客?这话到哪儿都说不通吧。” 凌肃瞧着木讷老实的样子,没想到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赵乐知道自己方才轻敌,说错了话,一时涨红了脸。 “下官并未说王府藏了刺客,只是例行公事检查。”赵乐矮了气焰。 “那你去对面祁王府也查查。”凌肃伸手指了指对面街,将下巴一扬,态度很不客气。“圣上总不能厚此薄彼,只查我们郡王府不查祁王府吧?正好,你查完了,我们王爷也差不多用完早膳了,有时间接待你。” 这清奇的脑回路,瞬间把赵乐带偏了。“祁王世子乃是禁卫军统领,昨夜就是祁王世子带人在皇宫里搜查刺客的。阁下让我们去查祁王府,意思是攀咬世子知法犯法吗?” “呦,”凌肃再次挑了挑眉,拔高了声音,“敢情这意思是,祁王府没嫌疑就我们郡王府有嫌疑。圣上就怀疑我们王爷窝藏了刺客?” 随着凌肃声音的提高,门前不远处渐渐聚集了来瞧热闹的百姓。 大齐民风……无八卦不欢。一大早出来闲溜达的人,早就盯上了广安王府门口这出戏。此时,眼见着戏码要进入高潮了,大家也渐渐收起伪装,三三两两结伴聚在一起,一面看戏,一面交头接耳交流心得,推演剧情。 这可不就是凌肃想要达到的目的嘛。 赵乐瞧了一圈周围,见人群越位越厚,心里越发慌乱。 “你……”他瞪着轻轻松松把整件事情都拉跑偏的凌肃,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你字之后再挤不出半个字,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涨了个通红。 凌肃双手环胸,俯视着赵乐,满脸写着不高兴。 一旁的小兵卒见事态不妙,忙上前轻轻拉了拉赵乐,眼睛瞟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低声道,“大人,这到底是王府,眼下这么多人瞧着,咱们不好硬闯,等郡王爷用完早膳再进去也不迟。这,郡王是宗室子弟,总不会不让咱们进去查办。” “等他吃完饭,那刺客早就跑了!”赵乐横了小兵卒一眼,咬牙切齿。 凌肃将他们二人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一颗悬着的心更放了下来,他们只是怀疑广安郡王府藏了刺客,而并不知道广安王荣汶就是昨夜那个闯入皇宫的刺客。 此时从祁王府出来要入宫的荣演,正从广安王府路过,见王府街口挤了很多人,便悄无声息的也加入围观行列,正好瞧见了门口这一幕。于是便缓步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凌肃和赵乐等人都忙着给荣演行礼,各持一词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荣演听过后,略一思索后,对赵乐道,“我正好要去拜访王爷,不若就替赵大人办了这趟差吧。赵大人既然是领了皇命要搜查全城,总不好在广安王府耽搁太长时间。” “这……”赵乐有些为难。 二皇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们亲自进广安郡王府,务必要想办法坐实荣汶有不臣之心。眼下,这荣演横插了一脚,让他很是难办。 二皇子的脾气,若是这差事办不好,他肯定是要遭殃的,官位不保是小事,若再牵连别的…… 赵乐越想越害怕,僵在原地不动,一脸为难的看着荣演。 “怎么?赵大人是不信本世子?”荣演神情颇为严肃,语调也带了几分不悦。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赵乐最是惹不起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世子,忙拱手行礼,连连退后。“下官这就告退,还烦请世子代劳。” “嗯。”荣演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赵乐等人退下。 赵乐一面躬身向后退,一面招手叫自己的人赶快跟上。 片刻,众人便都散去了。 凌肃看着站在门口的荣演,觉得此人可比赵乐麻烦的多了。还不如刚才就让赵乐进去,横竖他不敢查验荣汶身上是否有伤。而且,凭着赵乐那智商,他也明显是没怀疑到王爷身上。可这位世子爷,可就不一定了。 荣演见人都退去后,对凌肃客气的点了点头,“郡王可在府上?” “在,我们王爷正在用早膳。”凌肃如实回答,随即侧了身,给荣演让出了路来。 他不能做出任何试图想要阻拦荣演的举动,以免他起疑心,也不能多说别的,多说多错,不说总不会错。 荣演抬腿迈过门槛,一面向王府内走,一面摇头笑道,“我这位堂弟,真是越发纵性。竟因为不想人搅了他用膳的雅兴,就将领皇命办案的中城兵马司众人拦在了门外。” 凌肃不知道荣演是真的认为荣汶荒唐,略有无奈,还是别有用心。只能一副尴尬神情迎合,“我们王爷素来如此鲁直,毕竟漠北的规矩不多。” 荣演点点头,似乎很是理解。在凌肃的指引下,踏入了荣汶的房间。 荣汶早已经用过早膳,此刻正怀中搂着一个美貌小婢女,教她识字。 荣演站在门口,看见这令人脸红的一幕,眉头微微一簇。荣汶却不以为意,似笑非笑的看着门口,松开了握着的小丫头的手。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那小丫头脸上一红,忙低头跑了。 “什么风把世子吹来了。”荣汶起身,来迎接荣演。 “倒不是风把我吹来的,而是你门口的一场大戏把我吸引来了。”荣演就着荣汶指引,在窗下的紫檀木圈椅上落座。 此时已有小婢女上前,上好了茶。 荣汶一面请荣演吃茶,一面道,“一大早就有不长眼的来扰我清静,凌肃素来为人谦和,若能叫世子瞧上大戏,可见对方跋扈至极啊!” 这话说的又护短又刻薄,夸赞了自己的部下,却把别人的部下说的一文不值。听闻这荣汶不仅纨绔,还毒舌,看来不假。 从前果然是他们兄弟相处不多,未见他本性。 荣演接了荣汶递上的茶,“你不知来者何人吗?” “知道啊,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吗?一大早就嚷着什么护卫京师安全,例行检查。”荣汶在荣演对面坐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瞧见没,护卫京师安全护卫到我府上了。瞧不起我是个新入京的王爷。” 看来,荣汶确实也如传闻一般,争强好胜、极好面子。 荣演目光毫无波澜,却带了几分兄长对弟弟无奈的笑容,“来的是中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赵乐。” “不认识。”荣汶翘起二郎腿,也端了茶来品。“我才入京不久,也不大关心朝政。这京城里的官儿多的就跟那街上乱窜的野狗一样,记不住。” 荣演险些被一口茶呛住,这形容粗鄙又形象,他又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真是有趣。“他是二皇子的人。” “啥?”荣汶一副吃惊样子,“二皇子还结党营私?” 荣演眉头微扬,没有回话,但却表达了默认。 这个荣汶,是真的这么心无城府吗?荣演看着他,没在接话。 荣汶神情自若,啧啧道,“瞧他挖人墙角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挖了谁的墙角?”荣演是真的不知道,也真觉得好奇。 “我的!”荣汶一副愤恼样子,“我原是与锦乡侯府的姑娘情投意合,他中间横插一脚,说是两家从前早有婚约。我呸,就是瞧人家姑娘好看。” 荣演蹙眉,“你原不是同思离郡主定亲的?” “那是后话。”荣汶摆手,显然不想再提姜采这个话题,也不想深入解读他和荣沐的过节。仅仅只是想表达给荣演,他讨厌二皇子荣沐。 荣演觉得颇有几分兴味,众人为了生存皆要将自己的好恶隐藏起来。可荣汶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要表达出来,还要表达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这样,要么是真的这么喜怒形于色、心思单纯,要么就是演技极佳、善于伪装。 以他的身份,若是这幅没有心机和城府的样子,真能活到今天? 荣演是不信的。 况且,机要阁内丢的是当年靖安王谋逆的卷宗,荣汶是很难脱离关系的。 除非,荣汶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荣演仔细看了看荣汶,怎么都觉得他的身量和昨日那刺客很像。况且,荣汶常年居于漠北,与镇北王府来往密切。据密探来报,他与镇北王府小王爷是莫逆之交,自小一同习武,他的武功是极好的。并且,轻功极佳。昨日那刺客飞檐走壁的样子,也是轻功极好。 昨日,那刺客消失在凤梧宫附近。荣汶同姜采订过亲,去求她帮忙,很合理。而且,今日他很明显的不想谈及姜采。 荣演觉得,不能被荣汶牵着走,他要掌握主导,于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说起郡主,她入宫已有时日,不知王爷可否去探望过。” “我探望她做什么?”荣汶单眉一挑,“我们的关系难道不尴尬吗?”说着又一副自暴自弃的委屈样,“我也真是倒霉,一个、两个都求而不得。” 明明是他为了姜采去太后面前拒绝娶花羽柔的啊,可瞧他的样子,另有隐情?这隐情是二皇子荣沐? 荣演蹙了眉,刚要说什么,却被荣汶抢了先,“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喜欢姜采?庚帖被毁之后,我听闻是你送去了血莲参。还是你亲自去冒着生命危险去摘的?我那庚帖,不会是你找人放火烧的吧?” 这是什么脑回路?荣演瞠目结舌。 荣汶却乘胜追击,“你也忒不地道了,你和我说,我还能同你抢是怎么着。如今可好,被圣上召进宫里封个什么劳什子郡主。上回被封君主的,送去和亲了。这次……哎~” 和亲?荣演……慌了! 第十八章 皇后苗子 “这是哪里传来的不实消息?”荣演极力保持语调的平和,但心却跳的极快。 圣上是不是真有和亲之意,祁王怕他乱了军心,隐瞒了。 不对,英国公嫡女去和亲太不现实了。皇帝就算有和亲之意,想要从贵女中挑选,也不能挑选姜采。她的祖母可是皇帝的姑母,而这位老祖母是极疼姜采的。 荣汶有诈! 虽然荣演极力掩饰,但荣汶还是看出了他的慌乱。 他猜对了,这位万年冰山祁王世子对姜采这个小妖精动心了。他去找姜采求救,赌对了。荣演在意姜采,必定投鼠忌器,所以昨夜荣演明知道他在姜采寝宫,还是将他放走了。 但是眼下…… 荣演明显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很平静的看着荣汶。“蒙古大汗确实为其三子向圣上求娶我大齐的美貌贵女。不过,你我都不可揣测圣意,妄加猜测。” 荣演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荣汶的左肩。 这看似轻轻一拍,实则用了三分内力。若非荣汶内力深厚,用力顶住了,恐怕他这“轻轻一拍”会让带伤的他吃不消。 荣演见荣汶似是神色如常,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寻常人受他这一掌没什么要紧,可若要是负伤的人,必定很痛。难道自己怀疑错了?昨夜不是荣汶? 荣汶疼的牙关直颤,却仍然一副寻常样子,轻轻拍了拍荣演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皇帝嘱咐过,不能让荣汶起疑,所以他不能再做进一步试探。于是只能起身告辞。 荣演走后,荣汶捂住重新崩开的伤口,终究没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去。“这家伙心太黑了,这一掌下去,是想要了本王的命啊!” 凌肃在一旁,忙上前去扶荣汶。“王爷的意思,祁王世子已经怀疑您了。” 那还用说吗?荣汶挑眉,看着荣演离开的方向,伸手用拇指抹掉了唇边的血迹。 …… 皇帝此时退了朝,正优哉游哉的在他自己那巨大的私家花园里瞎逛游。瞧瞧这边的假山,再看看那边的湖水,逗逗廊下笼子里关着的雀儿,在瞧瞧花丛里荡秋千的美人儿,手里头拿着个牛眼珠子大小的精致小茶盅,时不时的品一品。 万福安躬身跟在一步错后的地方,小心服侍着。十步开外,远远的跟着七八个小太监和宫女伺候。 “汶哥儿让身边的侍卫,把那兵马司的副指挥赵乐给怼了?不让进门的理由是,他在用早膳?”皇帝微微侧头,侧目扫向万福安,突然开口。 荣汶这事儿办的,委实狂妄。这机要阁的人来报,事无巨细,连那凌肃什么表情、什么语调都详尽的报了,万福安就是想替荣汶掩盖,也是掩盖不得了。于是只能老实的回答,“是,凌侍卫将赵大人拦在了外头。” “我这侄儿,有点意思。”皇帝唇边挂着一丝笑,脚步轻快的往前头的朝华亭走。 万福安瞧着,没有一点恼了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紧紧跟在皇帝身后,不再多言。 但皇帝却是很想跟人聊天,指着前头朝华亭里坐着的人。“你瞅瞅,采姐儿穿那身衣服往那一坐,多像离儿年轻时候。” 万福安顺着皇帝指着的方向望去,见姜采正穿了一身藕粉色双绣如意绕枝外裳,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卷静静看着,端庄娴静的样子,确实很像姜离年轻的时候。 万福安应了一声是,悄悄掩藏了内心的叹息。 皇帝瞧着姜采的目光中似有怜爱,“倘若她与汶哥儿的婚事能成,倒也是对佳人。” 可惜,偏偏它就成不了。眼下,他也有点不想让他俩成喽。 万福安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藏住了眼中的神色。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指了指避开亭子的岔路口。“咱们往这边走,莫要扰了这丫头的清静。在这宫里头还能如此静下心来,委实不容易。” 万福安忙挥手指示身后跟着的太监和宫女们调转方向,自己则依旧紧跟在皇帝身后。“郡主为人敦厚豁达,遇事又颇为沉稳。确实是贵女中少见的好姑娘。” 举凡贵族之女,自幼娇宠,不是胆小娇气,就是蛮横骄纵。似姜采这般,沉着内敛,又冷静自持的却是少见。 皇帝是很喜欢她这个性子的,“这是个做皇后的料。” 万福安心中一惊,半天没接上话。 皇帝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歪了,叹了一口气,“可惜,朕的儿子都配不上她。朕的孙子又是她外甥。” 万福安悄悄把提着的那口气喘匀了,赔着笑不敢多说半句。 皇帝似乎也没想听他说什么,仍旧走着自己的路漫不经心的。“老二如今真是越发的蠢笨了,他这般对汶哥儿穷追不舍,岂不是要告诉人家,朕早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原本没什么想法,怕也是要被他逼的反了。” 就这智商,还想继承皇位?可真是蠢的和他娘、他舅舅如出一辙。 皇帝是真烦自己的二儿子,可到底是亲生的,能怎么办呢。只能盘他,让他圆润乖巧一些。 “你打发人去内阁,把郭首辅叫来。”皇帝吩咐万福安,自己则往养心殿方向走去。 他决定把三朝首辅老郭大人找来,提点提点他这不争气的儿子。 免得容之焕还没长大,这握在手里的皇权就要落在别枝子弟手上了。 …… 朝华亭内。 碧柳靠在亭柱上,轻轻用手肘碰了碰站在旁边的碧丝,用下巴指了指姜采的方向,示意碧丝去瞧。 见碧丝将目光投过去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瞧,姑娘的书都拿反了。” 碧丝横了一眼碧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将她拉出了亭子,“莫要吵到姑娘,她总得要平复平复心情。咱们宫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反而在这四处通透的亭子里,没人敢靠前儿。姑娘在这静一静,总是好的。” 碧柳同意的点头,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姿端正,看起来认真读书的姜采。又往碧丝身边凑了凑,“昨夜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藏在咱们宫里头。姑娘是不是故意躲出来的。” 碧丝摇摇头,拉着碧柳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两个人重新走回亭子里,静静陪着姜采。 姜采此时,想的是荣汶是不是已经安全潜逃出宫,自己会不会受他牵连。比起什么飞黄腾达,嫁个如意郎君等等来说,好好活着才是姜采觉得最重要的事。 她隐约觉得,荣汶在图谋一件大事,若是自己被牵扯进去,多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历来,政治是最可怕的东西。 她不想碰,也一点不想沾边。 正当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手中的书册忽然被人夺了过去。 姜采抬头,瞧见的正是夺过书册后,一转身便坐在自己对面的荣汶。 他剑眉一挑,唇角带笑,摇了摇手中的书册,“我的郡主,这是在练什么功夫,竟是倒着读书?” 姜采见到荣汶,忽而想到昨夜的梦,心中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将双手放于石桌上端正坐好。“王爷好兴致,竟也来逛这御花园。” 真是不怕死啊,昨夜装刺客受了重伤,今天又大摇大摆在宫里闲逛。 荣汶听出了姜采话中含义,一手扶着石桌,凑近姜采低声道,“主要是不放心郡主,特意来瞧瞧。” “你快离我远点吧。”姜采伸手,轻轻将荣汶推了回去,一脸的嫌弃。 荣汶撇嘴,“你可真是无情……” “你快闭嘴吧。”姜采打断荣汶的话,“我跟你能有什么情啊。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啊,我不嫌命长。” 荣汶没想到姜采竟怂的这么直接,干脆哈哈笑了起来。“我把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郡主的寝宫,要是不取走,兴许真的要连累郡主。” 这个混蛋!姜采挑眉,眸中已是怒火大盛。 真是懒的和这厮废话。姜采起身,往亭外走。 荣汶几步跟上,“昨夜离宫的时候,怕落入祁王世子之手,未敢将重要的物件放在身上。我藏在了你床下的暗格内。” 姜采呼吸一顿,但脚下的步伐却没停,极力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床下有暗格?我睡眠极轻,但凡有些响动便会醒来,我为何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你只睡在床的外侧,从不靠里,我猜里侧必定有什么玄机。而你完全没有察觉,是因为我点了你的睡穴。” “卑鄙!”姜采自牙缝挤出两个字。“最了解这寝宫的应当是圣上,我今日一整天都不在寝宫内,恐怕圣上已派人将里面翻了个仔细。你的东西,此刻恐怕已经没了!你真是害死我了!” 姜采加快了脚下步伐,想要快点甩开荣汶这个麻烦。 “不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宫外。”荣汶信心满满,看起来举止亲昵的跟在姜采身边。 “你这就要跟我回去取?”姜采侧身,挑眸看向荣汶。 “不然呢?”荣汶单眉一挑,看向姜采。 真是天大的麻烦!姜采神情僵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以示自己对荣汶的无奈。 随后便加快了回寝宫的步伐。 荣汶一直跟在她身后,很是聒噪。“过两日,宫里要举办一场盛宴,为的是迎接蒙古来使。” “嗯。”姜采很敷衍的回应着荣汶。心里一直在盘算要怎么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安全的把荣汶的东西交到他手里,让他快点离自己远点,不要老是给自己惹麻烦。 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可受够了。况且,这位兄台是真的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她不想背锅。 “这蒙古来使,乃是当今蒙古汗王的第三个儿子,呼伦王子。”荣汶似是看不出姜采的冷淡,继续说道。 “行,我知道了。”姜采仍旧十分敷衍。 中原与蒙古停战已有数年,每年两国都会派使臣相互交流。这没什么稀奇的。 “这位呼伦王子今年刚满十八岁,才貌双全,且崇尚中原之风,向皇上求娶一位公主。” “圣上哪有适龄待嫁公主嫁给他?”唯一适龄待嫁的那位已经被他们英国公府娶走了。 姜采觉得,她并不喜欢八卦。然而话脱口而出后,忽然觉得那里不对,转头看向荣汶,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她总算是跟上节奏了,荣汶觉得姜采明白了皇帝那句,以一个公主换一个郡主的意思。于是对姜采点了点头,顺便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真是够了!姜采内心咆哮! 当今这位圣上,真是酷爱和平,喜好和亲! “我还听说,这位王子最喜欢才情了得、容貌出众的中原女子,愿求娶一位这样的姑娘为妻。这京城上下,若论美貌,应是无人能及郡主。”荣汶好心提醒。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啊!姜采觉得头很疼,看着荣汶的嘴一张一合就特别想咬上去,让他安静一会。 “你别说话了,快点把你要取的东西拿走吧,行吗?”姜采实在是对荣汶毫无耐心,推搡着他进了凤梧宫正殿的大门。 荣汶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 他似乎是找到了能触动姜采的办法。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一旦事情牵扯到了自己,就会拿出十二分的精气神来应对。 光凭这一件事,两个人之间似乎就有了连接的纽带呢。 “本王要是公然进了郡主的寝殿,好像更容易引起人的怀疑。”荣汶借着踉跄的步伐扶住姜采,趁机在她耳边低语。 真是服了!姜采彻底对荣汶无语了。她用力将荣汶扶住,侧身在荣汶耳边同样低语,“我不准备将东西拿出来交给王爷了。我想交给祁王世子。” 荣汶没想到姜采会说这样的话,愣了片刻后笑道,“那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说的是交给世子,不是皇上。昨夜世子故意放了水,我猜就是怕我被牵连。”姜采沉下心来,温和的和荣汶对视。 姜采的眼睛生的很魅,这样静静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勾人心魂的力量。荣汶觉得心跳好像在加快,“你知道世子钟情于你?” 第十九章 和亲 姜采单眉一挑,唇边挂着一丝从容的笑,静静看着荣汶,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个女人真是……竟然利用别人的情谊利用的如此理直气壮。 “你可真够恶毒的,还好你我婚事未成。”荣汶也回敬姜采平静目光,口气颇为轻蔑。但内心此刻却是翻江倒海,说不上的心酸难忍。 姜采笑了,“王爷的意思,不久的将来我不是要去和亲嘛。自然不能和王爷成婚喽。” 烧庚帖的,八成是皇帝那老匹夫。 姜采心中暗自唾骂,虽然嫁给谁都一样,可嫁去民风彪悍的蒙古,不行! 据说,蒙古民风奇特,连媳妇儿都是世袭的。睡完老子、睡儿子,睡完大哥、睡二弟,她接受不了! “你若不想去,我大可以帮你。”荣汶想要以利益交换。 姜采摇头,很是自若。“不,我觉得蒙古挺好。听闻蒙古民风淳朴,不似中原凡俗缛节颇多,人与人交往也颇为简单。高兴就一起喝酒,不高兴就拔剑相向。不虚伪做作,挺好。而且,我听闻蒙古男子骁勇善战,自幼学习骑射,身体好的很。” 荣汶嘴角一抽,把重点抓在了“身体好得很”五个字上,总觉得姜采话中另有他意。这丫头,怕不是个流氓!他不能输,于是补上一句。“身体好的很,打媳妇也是顺手的很。” 说的好像儒雅的中原男子不打媳妇儿似的,混蛋哪儿都有,也不是某个民族就各个是混蛋。姜采不以为意,撇撇嘴,嗅了嗅鼻子,“怎么一股酸味?” 荣汶瞪了姜采一眼,伸出手来,“赶紧去暖阁,把我的东西取来。” “不行。”姜采很干脆的回答,并适当压低了声音。“我屋里只有两个心腹,做不到堂而皇之去帮你拿东西。” 荣汶蹙眉,他没想到姜采的环境恶劣成这样。 想要说什么,却被姜采捷足先登,“你若不想我把东西交给祁王世子,最好听我的。” 荣汶倒并不是十分讨厌别人掌握主动权,也很少会因为这个和人起争执。可偏偏,到了姜采身上却有些不太一样了。他不想让姜采掌控住他,生平罕见的叛逆心忽然就生了出来。“我为什么听你的?” “不听我的,就等着被抓进大牢呗。”姜采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一脸的轻松和无所谓。 荣汶觉得胸口要被她气炸了,但为了不输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那你说,我怎么听你的。” “王爷可知每日宫内什么时候戒备最松?”姜采神色一正,收起方才的玩忽之心,将手中茶碗轻轻放在旁边的紫檀木长条桌几上。 荣汶迎上姜采郑重的目光,思索片刻后,回道,“朝阳门戒备最松的时候便是昨日你我进宫之时。内宫禁卫每三个时辰换一次班,每日丑时交替时最松散。” 姜采听后,略一思索。“好,那我便在丑时之间,将东西放在窗下。我会提前将窗子留逢,王爷来了自行取走就是。” “你要我再夜闯皇宫一次?”荣汶瞪圆双眼。 姜采这个女人,为了撇清自己,真是什么阴招损招都想得出来。 “你难道不能在宫中留宿?我听闻在广安王府整修的时候,圣上是在宫中给王爷留了寝宫的。如今这寝宫也一直空着,王爷偶尔也会在宫中留宿啊。”姜采对荣汶的情绪变化视而不见,仍旧平静道。 “我总得有个理由。”荣汶蹙眉。 “王爷向来行事诡谲,需要什么理由?”姜采笑了。这位王爷惯常喜好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人人都道其纨绔,于政务上又毫不上心,皇帝全当他是个闲散王爷养着,他突发奇想干点啥,谁能在意? 对自己的人设定位这是一点也不了解,姜采觉得,广安王这戏演的不太投入。 荣汶似是看透了姜采的心思,嘴角一抽。“郡主还真是了解本王。” “毕竟是差一点成亲的人。”姜采笑着学男子一样拱了拱手,然后挑眸向窗外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就不留王爷用膳了。” 竟然还下逐客令?荣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讨厌姜采了。懒得和她寒暄客气,直接抬腿走人。 荣汶走后,姜采推说自己一日疲惫,免了晚膳,只留下碧丝、碧柳两个人进暖阁伺候,其余人都在外殿待命。 待一进了暖阁,姜采便命碧柳和碧丝将暖阁看好,自己爬上床榻,将铺好的被褥一把掀开,拿起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将暗格撬开。果然里面放着一个紫檀木的小锦盒。 姜采迅速将那锦盒拿出来,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道圣旨。 留在宫内的圣旨,必定是传位诏书。荣汶,竟然偷的是传位昭书?! 姜采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紧张的喉头发紧。她将诏书拿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拿出来,反反复复很多次后,终于将心一横,将其打开。 赫然入目的传位人,并非当今圣上,而是已亡故的靖安王! 靖安王当年是被定了谋逆罪问斩的,但原来实际情况靖安王才是先皇属意的继承人?当今圣上,谋权篡位?! 姜采身体一软,瘫坐在床上。她着实有些后悔打开这道传位诏书了。 她原本是想要以此要挟荣汶帮她逃脱和亲命运的,可这个秘密太大了,若当真用它来威胁荣汶,只怕还没去和亲,就要死在荣汶手中了 利益面前,人命如草芥。 这个道理,生在以夺利为生的高门贵院中的姜采,从小就懂。她的算盘打错了。 姜采迅速将那诏书重新放回到锦盒之中,然后将它和匕首一起塞在枕头下,又将暗格关上床铺铺好后,犹自又靠坐在床上稳了稳心神。 她真是有点倒霉。这皇帝办事也真不靠谱,既然夺了人的皇位,这诏书不毁了,竟然还留在宫里,这不给自己添堵吗? 而荣汶,他为什么要偷这道诏书? 当年靖安王满门覆灭,无一人生还,且参与此案的大臣,除英国公外,也都在随后的几年中一一被罢免。无一例外全族归乡,音信全无。 恐怕这归的也并非是乡,而是归于尘土。 想到这,姜采不禁打了一记寒颤。那么多大臣的全族,那得是多少人?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为什么英国府安然无恙?因为老太太是皇帝的姑母? 不可能,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英国公一定是手中握住了什么,而保住了自己的命。这秘密是不是和荣汶有关? 英国公一直不想让荣汶与姜采成亲,是因为…… 难道荣汶是靖安王之后? 所以当时和荣汶订了亲,姜采就从病中转醒,不仅仅因为他是宗室子弟,而是因为……他其实身上才真真正正流的是天子血脉! 轰隆……姜采觉得自己的头炸开了。 希望这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不然,他们这是要卷进世上最可怕的争端之中了。 姜采收起了想要利用荣汶的心思,按照约定老老实实的将东西放在了约定好的地方。 丑时一过,躺在床上无法安睡的姜采,便听见了窗口传来的轻微响动。知道是荣汶已经来了。 …… 三日后深夜,广安王府书房密室内。 灯火摇曳,照的荣汶神色忽明忽暗,隔着紫檀木大桌案看着跪在前面几步之遥,身上衣衫沾血十分狼狈的凌肃。 凌肃低着头,无形中感觉到一股压力,羞愧不已道,“属下无能,未能完成王爷交付的任务。愿以死谢罪!”说着,便自腰间抽出佩剑,意欲自刎。 荣汶见此,从袖中摸出两枚铜币,指尖一弹,飞出的铜币正好一枚打在凌肃挥在颈肩的长剑上,一枚打在他握着长剑的手上。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凌肃吃痛将手一松,长剑落在地上,但因长剑离脖颈太近,到底划伤了脖颈,瞬间便有鲜血渗了出来。 荣汶收回手,一脸冷峻看着凌肃。“真是好大的本事,连将功赎罪的本事都没有,竟然想要在本王面前自刎!” 真是太令他失望了! 凌肃顾不得痛,双手按在地板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属下罪该万死!” “人没杀成,可暴露了身份?”荣汶俯视着他,仍旧面色平静,声音冷峻。 “属下未配腰牌,也没有露出真容。”凌肃说道。 荣汶挥手,示意他起来。“行了,别在我面前要死要活了。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多年。你我虽为上下属,情谊却如兄弟。不过一个蒙古王子没死,我会让你以死谢罪?” 荣汶的意思,不是怪凌肃没有完成任务,而是觉得他要死要活的搞事情。 凌肃觉得委屈,他不是搞事情,他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于是急急忙忙解释,“王爷,属下无能。若是这王子不死,郡主就要嫁给他了。那王爷……” “她嫁她的关我什么事儿?”荣汶挑眉,不见了方才的波澜不惊。“难不成我会因为一个女人去暗杀他国来使?我是怕联盟一旦达成,蒙古与大齐会一道灭了桃槐。桃槐一亡,南诏便岌岌可危。” “可,这联姻不正是南诏国一手促成的吗?”凌肃一脸疑惑,颇为费解。 据可靠情报,皇帝之所以封姜采为郡主,皆是因为南诏国籍的丽嫔一手促成。 “那丽嫔与南诏先国主非一母所出,有着血海深仇。这个愚蠢的女人,冒着灭国的风险,也要致南诏国主与死地。”荣汶绕过桌案,拉起仍跪倒在地的凌肃。 凌肃眉头一挑,颇觉惊讶。女人真是这世上最奇葩的生物。可眼下,王爷正被这奇葩生物扰乱了心神。 “先国主已故,丽嫔娘娘未免执念太深。”凌肃摇头,叹息。 荣汶负手,背对着凌肃站着。看向墙壁上燃的正好的烛火,“她把对先国主的恨,转嫁到了当今国主的身上。南诏王室有负于丽嫔,她这么做倒情有可原。”他也有满腔的恨意,需要宣泄。且要尽快报复,手刃仇人,可不想似丽嫔一般,仇人已故,只能寻得他人报复。 凌肃自知自己王爷的血海深仇,也能明白他的感同身受。于是又道,“只是此次任务失败,若是蒙古方面追查下来,该当如何应对?” “呼伦王子既然是奔着思离郡主来的,那倾慕思离郡主肯为她连命都不要的那位才嫌疑最大吧。”荣汶唇角挂上一丝邪笑,烛光掩映下他那张素日里瞧着英气的脸,平生出几分邪魅来。 …… “姑娘,姑娘……”碧柳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可着大殿寻找姜采。 在暖阁里伺候姜采用膳的碧丝听见,忙迎出去,将她拉了进来。低声训斥,“这不比国公府,你大呼小叫的,莫要人抓了把柄。” 碧柳也不顶嘴,连连点头,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给姜采行了一礼。“姑娘……” “你把气喘匀了说。”姜采抬了下巴,示意碧柳坐下,又递了一杯茶给她。 碧柳接过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姑娘,那呼伦王子在京郊遇刺,身受重伤。是大爷救了他,如今皇上派了好多御医去救,明日的宴席开不了了。” “遇刺?”姜采不可置信的挑高眉头。 “嗯。”碧柳连连点头,“伤势很重,刺客招招致命,明显是想要夺了呼伦王子的命。蒙古此次随行使臣,已经是群情激奋,要和咱们讨个说法,更有人已将此事传回了蒙古。听闻那蒙古汗王最是宠爱这个儿子,且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做人做事全凭喜好,绝不似我们中原君王顾全大局。恐怕,会引起战乱。” 姜采凝眉,局势真的好乱。“想要看见大齐与蒙古联姻失败的,恐怕只有桃槐了。”这阿翰达挺阴魂不散啊! 姜采叹了一口气,“横竖咱们都是女眷,这些事情都同咱们无关。这些日子,莫要出去打探了。乖乖呆在宫里,莫要生惹事端才好。” 碧柳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对啊,姑娘,这事儿同您有关的。因为呼伦王子,此次前来,就是求娶您的啊!” “为何是我?”姜采不可置信。 “不知道呼伦王子听谁说的,姑娘是大齐第一美女。” 第二十章 强出头 呼伦王子倾慕姜采美貌,不远千里入朝求娶,却在京郊遭人刺杀一事,一时间被广为流传。更有说书人将这添油加醋写成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每天在茶馆酒楼,勾栏瓦肆不停上演。 虽然把姜采和呼伦的名字都换了化名,可当朝无人不知说的就是他们俩。 德聚楼内,一楼戏台下面一片人声鼎沸。台上的说书人,正全情投入的讲着故事。 二楼开着门的天字号雅间内,一只白瓷底绘彩茶杯被扔了出来,摔了个稀碎。就砸在了守在店门口随侍的店小二脚边,小二被唬了一跳,惊叫一声跳开了。 刚要进门去瞧瞧里头的客人出了什么事,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锦衣少年一把推开。 “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编排当朝郡主。去,把你们老板叫来!”少年剑眉紧蹙,薄唇一抿,一脸的怒气。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府二公子,顾桓。 小二被推的一个踉跄,扶着木栈栏杆堪堪站好,忙作揖陪着不是。茶楼的老板很是乖觉,早就闻声赶了过来。 一面摆手示意吓慌了神的小二退下,一面一脸赔笑的对顾桓道。“顾二爷,快请息怒。这话本子原也不过是虚构的人和事,实在是没想到会触了贵人的霉头。小的若是知道与郡主有关,就算给小的十个脑袋也小的也不敢让先生在这里胡说八道吖。” 顾桓斜睨了这油嘴滑舌的老家伙,瞧着他脑满肠肥的样子便觉得心烦。没一点好气儿道,“我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你二爷我就是听着不舒服,给我叫停喽!”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顾二爷还请息怒,莫要和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民一般见识。”那老板很是圆滑,一张肉脸上堆的全是笑容,忙推了跟在身边的小伙计,叫去楼下安排。一面又挥手让一直端着茶水等在后面的小二上前,自己接过对方手里的托盘,低声下气道,“这是小的孝敬二爷的,今年新制的大红袍。二爷喝杯茶,消消气。” 顾桓没瞧他,也没出声,目光紧紧盯着台下。 小老板被吓的满头是汗,却不敢擦,只好手里举着托盘,一直躬身站在顾桓身侧。 一直坐在里面悠哉喝茶的梁奕,此时看够了戏,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走出来,一面示意老板把东西放进去,一面将手搭在顾桓肩上,搂着他道,“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这宫里头和英国府都不管,你着哪门子急?” 顾桓肩膀一抖,将梁奕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抖了下去。横了他一眼,“看不惯不行吗?”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怎么突然对我表妹这么关心了?”梁奕双手环胸,一副探究表情看着顾桓。 “她不是你表妹!”顾桓见楼下的说书已经停了,围着的人群虽发出了几声抗议,但渐渐也都散去后,便转身又重新回到雅间内坐下。 梁奕追进来,“郡主不是我表妹,是谁?” 顾桓将屋内伺候的人哄了出去,降低声音对梁奕道,“是我姐姐。” 梁奕挑眉,明显没跟上顾桓的思路。“采儿比你小。” “她是姜采没错,但也是顾昭。”顾桓郑重道。“你可知清风山上的清风宗?” “知道,”梁奕点头,“是延续了百年的修仙门派,幼时常听长辈说些奇闻趣事,听过他们斩妖除魔、保家卫国的故事。” “那不是传说。”顾桓道,“二姐病故之后,我曾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寻找清风宗。机缘巧合之下,和下山历练的清风宗主无尘子结识。他体恤我对亡姐的一片追思之情,答应帮我二姐还魂。可,却发现,早已找不到我二姐亡魂。她早就被人复活了。” 梁奕听的脊背发凉,“复活后成了我表妹?” “嗯。”顾桓点头。“桃槐有种秘术,可使人借尸还魂。无尘子猜测,一定是有人知道我二姐命不久矣,所以一早就选中了姜二姑娘,才能使她复活。” 梁奕是相信这无稽之谈的,因为他此生本就是个无稽之谈。先前姜采的变化,现下完全都解释通了。他渐渐对姜采的感情有了变化,是因为,姜采根本就不是姜采了,他也没什么好怀疑自己的。只是,他重获这一世的时间,终究是又和挚爱错过了。 “那我表妹呢?”梁奕仍抱着一线希望,追问。“按你的意思,我表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与姜二姑娘的缘分已尽,但我与二姐的姐弟情缘未尽。”顾桓见梁奕身体微微颤抖,以为他是难以接受,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是至交好友,我才将此事告知与你。一是不想你真心错付,二也是不想你误会我,你我兄弟徒增嫌隙。” 梁奕皱眉,“你说的话,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你若不信,大可去打听。”顾恒扬眉,“我二姐生前,曾有术士说过,她有母仪天下的命数。知道的人,皆以为娶了我二姐便能得天下,于是那贪心的宁远侯便不顾兄弟情义,拆散了二姐和阿演哥。你表妹曾经大病一场,也是方外高人救治的,也说……” “别说了,我信。”梁奕打断顾桓的话。姜采病重之事,他是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很明确的证明了,姜采就是顾昭。 “桃槐早有不臣之心,这件事也一定和桃槐国主有关。如今,这局势也一定和他们有关。”顾恒将手握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你今日公然替郡主出头,恐怕也会被有心人利用。”梁奕叹气,“我知道你和令姐的感情深厚,可如今她既然已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有了另一种人生,你还是不要贸然与她相认。再说,到底是些玄学之说,真实性还是有待商榷的。” “不,她肯定是我二姐。”顾桓很是认真,“郡主在英国府时曾一手栽培姜庆为她打理生意,一步一步盘下了所有二姐生前经营的钱庄。挪空了宁远侯府的金库。而且,我看见过她写给姜庆的信,和我二姐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宁远侯那厮辜负了我姐姐,害得她英年早逝。我姐姐最是嫉恶如仇,如何肯放过他,宁远侯贪财好色,对他最好的打击报复就是让他变成穷光蛋。这种做事悄无声息,又下手稳准狠的做派,和我姐姐如出一辙。况且,她若不是我二姐,如何会知道哪个庄铺是我姐姐曾经经营的?又怎么会对每家铺子的掌柜了如指掌,能又快又准的将他们收买呢。” 姜采的心机和城府,令人佩服。 这不是他那个柔弱不懂俗世的小表妹能做到的,梁奕心中一片悲凉。 “我知道,我不能与姐姐相认了。但我要默默守护她,就像小时候她守护我那样。你说,我如何能看的了这些宵小鼠辈如此编排我的姐姐。还有那昏君,竟要拿我姐姐和亲!”顾桓一脸怒色。 梁奕被他这一句昏君吓了一跳,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仔细隔墙有耳。心中有数便是了。” 顾桓扒拉开梁奕的手,仍是气愤难平。“也不知道是谁派人刺杀的呼伦,真是大快人心。” “京中盛传,是祁王世子。”梁奕耸了耸肩。 大齐乱了…… …… 不过片刻,顾桓大闹茶楼替姜采出头的消息便传进了宫里。 皇帝正手中握笔,躬身在桌案前替自己才画好的一副花鸟画着色。听完万福安的话后,一手拂袖将手中的笔放下。饶有兴致的看向万福安,“真是越来有有意思了,想不到采姐儿比她母亲当年还要受欢迎。镇国府素来治家严谨,且顾氏子孙多端方无趣,这竟出了个情种。” 顾氏百年氏族,兴久不衰,原因就在于治家严谨,子孙政治觉悟颇高,行事十分谨慎。多年来,从未听说过顾氏子孙为哪个女子争风吃醋,更不可能有这种明知参杂了政治因素却仍毫无顾忌强出头的事情。 皇帝觉得事态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真是给了他不少惊喜。 万福安对京中各家琐事了如指掌,于是便道,“这位顾家的二少爷,原也不是老国公所出。是皇后娘娘那位早年嫁给宁远侯做夫人的嫡亲妹妹,未出阁时在街上捡的孤儿。国公爷慈悲,认做了弟弟。” “怪不得~”皇帝点头,“不是老顾家的种,难怪做出这样的事。” “老奴也打探过,这位顾二爷其实与郡主却无私交,当算是并不相识。只是从前,姜府老太太为孩子们寻亲的时候,曾将其作为候选人而已。但最终两家也未接触。”万福安见皇帝从桌案旁踱步走开,忙几步跟上。 皇帝负手,在堂内缓慢踱步。“有点意思,原本不过是想引一人出动,没想到的来这么多意外惊喜。朕可真是小看了咱们这位郡主的魅力。” 万福安扶额,这事儿明显和郡主的魅力不搭嘎。这位皇帝真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去抓刺杀呼伦王子的人,他老盯着姜采小姑娘的花边新闻是几个意思呢。 那明显不可能是谁为情所困,不想姜采去和亲和出手刺杀的事儿啊。那姜采她也没那么大魅力,让人命都不要啊。这满朝的贵族子弟,哪个是能为了情不要命的?那都是利益至上的啊! 皇帝可不这么想,“最不想我大齐与蒙古联姻的当属桃槐,这暗杀一事,既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不是桃槐所做。那定是我朝有人出手了。还是要盯紧喽,朕总觉得此事绝对与采姐儿有关。” 万福安并不知道皇帝已经把桃槐查了个底儿掉,一听这话,忙对自己方才的轻忽之心感到羞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自然也没想听他说什么,顾自负手走出了大殿。 …… 被刺杀的呼伦王子是在七日之后醒的,皇帝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去探望慰问。一面是打探呼伦的病情,一面也是安抚蒙古来使的情绪。 待到又过了七日后,呼伦王子痊愈,那场早就该举办的迎宾宴,开场了。 一大早姜采便就被拉了起来,皇后早就派了两个稳重的管事姑姑和两个利索的宫女来,伺候姜采梳妆打扮。 碧丝和碧柳则被隔离在了外头,不得插手。 碧柳趴在门口,透过珠帘向暖阁里头瞧。两个姑姑和两个宫女将姜采团团围住,全然叫她瞧不见姜采的样子。她不满的嘟嘴,对身边碧丝抱怨。“不过是个迎宾宴,你我怎么就不能伺候好姑娘梳妆打扮了。偏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派了四个人来。” 碧丝站在一旁,也是一脸忧郁之色往姜采所在方向瞧着。叹了一口气,“宫中盛传,呼伦王子是因姑娘美貌慕名而来。谁愿意远嫁他乡去和亲啊,皇后娘娘怕是担心姑娘会故意扮丑,让圣上颜面不保吧。” “哼,姑娘是什么家教人品?会做出那样的事儿?皇后娘娘也忒小心眼了。”碧柳冷哼一声,一脸轻蔑。这皇后的度量不及她们姑娘万一,真是枉担着国母重任不配。皇帝也真是个昏君,什么事情非得让个小姑娘和亲来解决。大齐英勇男儿无数,就算战死沙场又如何?男子本就是保护女子的,凭什么让她们姑娘牺牲了自己去换什么和平。再说,蒙古又没跟大齐打架。 碧丝被碧柳这句小心眼唬了一跳,忙拉她示意她噤声,“皇后娘娘也着实不容易,要打理这硕大的后宫,除了要平衡各家娘娘的关系,每逢这样的盛事,还得把后宫和前朝的关系处理好。今日姑娘参加的宴席,可不是代表姑娘自己,代表的是咱们大齐。在皇后娘娘眼里,姑娘到底还是个孩子。万一一时想左了,那咱们大齐可就颜面尽失了。唉,这宫里都是可怜人。” 碧柳瘪嘴,碧丝就是太有同情心。“咱们做奴才的本分就是一心向着主子,你别老没事儿同情别人。摆正你的位置!” 第二十一章 蒙古王子 为呼伦王子接风洗尘的宴席,就摆在庆华宫内。依旧是分餐分桌,一人一席。姜采按位分,被安排在最末席,旁边紧临着的是不爱言辞的虞美人。碧柳和碧丝分立两侧,替姜采斟酒布菜。 这种官宴上,一般都是皇帝先发话,说一些客气的欢迎话,然后就将整个主持和热场的任务交给一个长袖善舞的近臣,皇帝则会根据宴请之人的身份重量决定出席宴会的时间。 虽然呼伦王子遇刺了,但分量也不够我朝天子全程陪着。酒过三巡后,皇帝便以有政务在身为由起身离开了宴席。 整个宴席的后续进程便都交到了荣汶手中。 荣汶与呼伦年纪相仿,且为人活络热情,张罗这场宴席最是合适不过。 姜采默默坐在下首,安静吃饭。见皇帝走后,后妃、女眷渐渐散去,自己也准备离开。 这边刚扶着碧丝的手站起来,便听身边哐当一声巨响。回头便见虞美人不知怎么倒在了桌上,将桌上的杯盘碰碎了一地。 随着杯盘落地的清脆响声,已有小宫女应声跪倒,略带哭腔的呼唤虞美人。同时,还不忘用力摇晃已经昏迷的她。 “别晃了。”姜采一手扶着碧丝的手,一手提起裙摆走到虞美人身边。俯下身去,按住小婢女摇晃虞美人的手,急道,“还不快去唤太医,在这叫什么!” 姜采的话说的又急又快,小宫女着实被唬了一跳。瞪圆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姜采。 姜采见她这幅呆头鹅的样子,又气又急。 碧柳机灵,忙抓起那小婢女边往外撵,边嘱咐她快去找太医,另外找人手来帮忙抬走虞美人。 姜采环顾一周,发现席间已经没有熟知的女眷,唯独剩下她和虞美人两个。 此刻原本正在推杯置盏的荣汶和呼伦,听见声音,都向她们这边看了过来。未等姜采在做下一步举动,荣汶已经将手中酒杯一放,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荣汶瞧了瞧趴在桌上的虞美人,询问姜采。目光中似有焦灼。 姜采微微屈膝,算是给荣汶见礼。“方才我要起身出门,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便看见虞美人倒在了这里。” 先前发生了什么她可不知道。 若不是虞美人出了问题,姜采早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走了。可偏偏她起身的节骨眼,虞美人倒下了,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姜采,走不成了。 荣汶剑眉紧蹙,冷眼横向一旁虞美人身边的婢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娘娘扶到偏殿,寻太医来瞧。” 那婢女似是木讷,先是站着不动,见荣汶脸上已显现怒色,忙招手叫了一旁两个小太监合力将虞美人抬走了。 姜采也决定,要跟着去偏殿看看。这边刚迈出左脚,便听身后有人道,“郡主请留步。” 这声音很陌生,语调也颇有几分奇怪。有些生硬,又有些跑调。 姜采转身,见一英挺少年,着一件宝蓝色箭袖绣虎头纹长袍,腰间玉带上挂着一个好看的鼻烟壶,脚下长靴绣着二龙戏珠。这位的服饰一看便知,并不是中原人。难怪说话语调很奇怪。 “这位是蒙古的呼伦王子。”荣汶很不情愿的替姜采介绍。 姜采没抬头去看呼伦,只是垂着眼眸屈膝行了一礼。 呼伦则目不转睛的看着姜采,这让一旁的荣汶很不自在。 姜采渐渐将目光上移,正好对上呼伦正在认真看自己的眼睛。这位呼伦王子,竟然意外的长的有些好看。 他不似中原男子蓄发,而是留着极短的平头,左右两边耳侧的头发剃的很短。他皮肤很白,脸上棱角分明却不消瘦,眉骨虽高浓眉却平直好看,一双眼睛大而圆,双眼皮很深,鼻梁挺直和荣汶一样红唇丰润。 这样优越的五官,又配上高大挺拔的身姿。好看,英气!姜采从未见过谁有这样的男子气概。 “咳……”荣汶在一旁看见姜采两眼放光的样子,不满的轻咳一声。 姜采横扫了荣汶一眼后,又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对呼伦微微一笑。 呼伦从未见过这么明艳的女子,见姜采一笑,只觉得心漏跳一拍,有些慌张的避开了姜采的视线。和身侧的随行小厮低低用蒙语对话了几句后,向姜采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唐突,不知可否请郡主共饮一杯。” 姜采正要欣然接受,一旁荣汶上前一步挤在两人之间。对呼伦道,“王子有所不知,我中原礼节,未婚男女不宜同饮。” 呼伦皱眉,颇有些费解。“但在我们草原,敬酒就是对对方最大的敬意。不分男女老少。” “那我们中原不行。”荣汶一脸抱歉的笑容,不动声色的伸手将姜采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呼伦仍是一脸迷惑,“要成亲的两个人也不行吗?” 要成亲?荣汶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但面上仍然十分客气的摇了摇头。“若是要成亲的两个人,最好是不要见面的。婚前见面,不吉利。” 呼伦眉头一挑,对中原的规矩有些费解。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荣汶和姜采拉着的手上,“但,未婚男女是可以这样牵手的吗?” 顺着呼伦手指的方向,姜采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被荣汶攥着,赶忙用另一只手将荣汶推开,有些责备的瞪了他一眼。 荣汶眉心一跳,不慌不忙道,“我们是兄妹。” 呼伦皱眉,将头一歪,越发觉得糊涂了。指了指正在陪蒙古使臣喝酒的英国公。“我听说,郡主本是那位英国公的女儿……你们……” 荣汶嘴角一抽,“名义上,我们是兄妹。现在郡主是圣上名义上的女儿,而我是她的堂哥。” 呼伦觉得中原人弯弯绕太多了,不想理睬,仍然绕回自己的话题,看向姜采,“我们当真不能喝一杯吗?” 姜采灵机一动,端起桌案上的一只酒杯斟满酒递给呼伦,自己则满了一杯茶,迎上呼伦的酒杯一碰。“虽然不能饮酒,但我可以以茶代酒敬王子一杯。欢迎王子来我大齐,愿大齐和蒙古情谊长存。” 呼伦很高兴的和姜采碰杯,一饮而尽。“很高兴和郡主相识。郡主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您谬赞了。”姜采笑着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方才虞美人身体不适晕倒了,我理应上前去照看一下,失陪了。” 姜采行了一礼,算是和呼伦告别,扶着碧丝的手转身离开。 呼伦站在原地,看着姜采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我喜欢郡主!”他搭上荣汶的肩膀,搂着他往回走,“走走,王爷,咱们继续喝酒。今日要不醉不归。” 荣汶笑容僵在脸上,但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迎合道,“好,今夜我陪王子好好喝一回,不醉不归。” 偏殿内,几个小宫女垂首侍立在暖阁门口,屋内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姜采走到门口处,顿住脚步,挥手示意行礼问安的宫女起身,自挑了门帘进门。 暖阁内的紫檀架子床四周床幔被放了下来,头发花白的太医正端坐在床边,隔着床幔探手进去为躺在里面的虞美人诊脉。 太子妃姜华原本坐在格棱窗下的软榻上,见姜采进来,忙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怎么样了?”姜采在姜华身边坐下,眼睛瞧着太医的方向,低声询问。 姜华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太医刚来,才瞧上。”说着将目光从太医身上收回来,看向姜采,“方才你一直坐在她旁边,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姜采凝眉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我们虽邻座,可虞美人素来不喜言谈,并未说上几句话。” 姜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听宫女说,方才你原是要跟着来的,却被呼伦王子叫住了。” “嗯。”姜采瞥了一眼门口,“方才圣上走后,我瞧着大家都渐渐散了,原是要起身走的,却不料才刚起了身,虞美人就倒下了。许是这边响动惊扰了广安王和呼伦王子,这才注意到我,将我留下聊了几句。” 姜华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疑虑。瞧了瞧周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就在此时,那老太医起身走过来,给姜华和姜采行了礼。 姜华忙问道,“娘娘情况如何?” 那老太医有些迟疑,似是有所顾虑。 姜华看出他神色中的为难,便道,“皇后娘娘玉体欠安,全权委托我在这里照应。太医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自会去回了皇后娘娘定夺。” 姜华话中的意思,似是认为老太医觉得自己不够权威。这完全会错了意,老太医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只得吞吞吐吐道,“这……娘娘的病情涉及皇嗣……” 姜华心中一惊,忙挥手将众人遣退。姜采也很识趣的起身,退了出去。 这是皇帝的宫闱私事,姜华处理已经是逾矩了,但事急从权还说得过去,姜采是绝对不能留下听的。 老太医一五一十的将情况告知了姜华,姜华即刻决定派人将还在昏睡的虞美人抬回寝宫,自己匆匆往皇后处回禀情况。 姜华到皇后寝宫的时候,顾皇后正沐浴出来,由婢女伺候着擦头发。侧目瞧见姜华神色匆匆进来,知道事情必定不妙,挥手让婢女下去,自己接过毛巾,一面擦头发,一面转向姜华问道,“怎么了?听说虞美人一直没醒,太医回禀的时候,你将众人都遣散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华走上前,拿过皇后手中的毛巾替她擦头发,“虞美人有了身孕,偏偏她桌上那只螃蟹没有去除蟹胃。那是极寒的东西,想来虞美人是因为腹痛难忍一时昏厥。孩子……保不住了。” 顾皇后神情一滞,“太医可说了,虞美人有几个月身子了?” “三个月。” “三个月?”顾皇后拔高了声音,“三个月,竟一直未曾报知我?” 这虞美人真是愚蠢至极。 姜华也觉得,虞美人未免太小心了,也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总不能因为言辞再挑起皇后与嫔妃之间不睦,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虞美人年轻,又素来月信不准,兴许自己也不知道。如若不然,也断不会吃那寒凉的螃蟹啊。” 皇后点头,拉着姜华在自己对面坐下,握紧了她的手,“华姐儿,我如今在这宫中真是举步维艰。因着丽妃一事,圣上已对我有了成见,我们夫妻早已同床异梦。后来,我又极力阻挠恩封采姐儿为郡主一事,圣上对我……” 皇帝已有了废后之心,顾皇后有些哽咽,满腔委屈,难以在说下去。调整了一番呼吸后,道,“这些年,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齐。” 姜华心中感怀,回握住顾皇后的手,“这些我都知道,如今皇上也不过是被一时蒙蔽了,终有一天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顾皇后苦笑摇头,“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皇上一直子嗣艰难,今日宴席是我一手操办,虞美人滑胎,我脱不了干系。况且欲加之罪……”说着,眼眶一酸,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倒不怕,失去这皇后的虚名,只是四皇子还小。在这后宫,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太辛苦了。” 一提到孩子,姜华便觉感同身受,也红了眼眶。“即便皇上真有废后之心,也总要把这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顾皇后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清清楚楚的事。我大哥已交兵权,二弟年幼且不入仕,小妹亡故与宁远侯府的关系恶化。顾氏再无利用价值,我这个没用的皇后对皇上来说,只是累赘。” 姜华向前,将顾皇后搂在怀中,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也在这皇宫中挣扎生存,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如今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皇后。 她只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皇帝秘密基地 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帝,此时正端坐在养心殿的紫檀木大条案前。面对着眼前堆着的厚厚一叠奏折,愁眉不展。 万福安一溜小跑进来,将虞美人滑胎之事通报给了皇帝。 皇帝面色一白,叹了口气。“着太医好好照看,她还年轻,莫要伤了身子。” 万福安连声应是,心里头也是一阵悲切。圣上在子嗣上,也忒艰难了些。 “让皇后彻查吧,不管查出来是谁,她按规矩办吧。这后宫,朕不再插手了。”皇帝扶额,一脸疲惫。 万福安应声,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皇上,娘娘近来一直凤体欠安。太医说,给开了许多方子也不见好。是心病。” 心病二字一出,万福安十分小心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见他毫无波动,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皇帝将目光定在远处的烛光上,音色暗哑。“她是有情怀,肯为国鞠躬尽瘁的好人。但,不是一个好的国母。” 万福安垂着头,不敢再多劝。 皇帝很信任顾后,也很器重她。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没有默契。顾后总也不懂皇帝,偏执的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对皇帝好。可往往,却总是给皇帝添乱。 长此以往下去,弊端颇多。 皇帝是不忍心废她的,但是确实想要夺她的权。 “那呼伦王子,见到采姐儿后,可有什么反应?”想到皇后的问题,他就头疼,于是转移了话题。 万福安想到小太监来回禀的情况,不禁笑道,“老奴是真没见过这么真性情的,竟当着郡主的面儿就夸她漂亮,还邀请郡主共饮一杯。末了,他还不忘跟广安王爷说一句,自己喜欢郡主。” 万福安想到这些话,就觉得脸红,真是对呼伦啧啧称奇。 皇帝倒不觉得意外,“蒙古人向来豪爽,这倒也没什么。奇的是采姐儿竟不觉得慌乱。” 万福安想到姜采以茶代酒敬了呼伦一杯,也忍不住称赞。“到底是圣上看中的人,郡主确实巾帼不让须眉。” 皇帝默默点头,对姜采也是越发满意。“话本子的进度可以跟进一下了,不仅仅是呼伦王子对郡主一见钟情,还有郡主芳心暗许。” 万福安应声道是,心里头却有些犹豫。到底是个姑娘家,被这样利用到最后,婚事可该如何。 皇帝似乎看穿他的心意一般,“你瞧瞧,她是个屈服于命运的人么?自是会嫁得如意郎君的。况且,所谓清誉,不过都是虚的。朕说她是什么样的姑娘,她就是什么样的姑娘。天下难道还有人敢同朕叫板吗?” 万福安缩了缩脖子,虽然对皇帝利用姜采这事儿不敢苟同,但是还是相信皇帝能护得住姜采的。于是连声道是。 皇帝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打开,嘟囔道,“真是要烦死了,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盘棋下完。朕也好歇一歇。” 万福安乖觉,忙站在一旁为皇帝研墨,又说了几句贴己的安慰话。 皇帝是真的一点看奏折的心思也没有,片刻后又烦躁的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转身往暖阁里走,“换件衣裳,跟朕出宫。” 万福安迅速跟上皇帝的脚步,瞧了瞧外面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些为难。但他们这位陛下,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去做,太后又不大管他的,他也不好多劝。只能快速跟上去伺候皇帝更衣。 …… 要说这京城最热闹的街,要数十二子街的十二子坊。这十二子街,毗邻皇城,寸土寸金,建的都是达官贵族府,设在这里面的十二子坊,却不论贫贱,是京城百姓趋之若鹜的人热闹处。 皇帝换了一身玄色长袍,腰间只挂了一只寻常玉佩。身边带了两个乔装后的贴身侍卫和万福安,东张西望的负手走在这一片繁华之中。 他很喜欢隐匿在市井之下,穿梭于人流之中。瞧瞧街边卖艺的艺人,尝尝街边小摊的美食。他不怕吵,也不怕脏,也没什么皇帝架子,在这十二子坊里也算交下过不少小老板做朋友。大家都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是常年去外地做生意的京商,姓黄,家中行二,大家都叫他黄二爷。 这位黄二爷,有个特别喜欢去的铺子。是个面馆,叫白三汤面铺,这店里熬的羊汤极好,做的羊肉面更是一绝。为什么羊肉汤极好,是因为这羊来自蒙古草原,肉质肥美。 皇帝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白三汤面铺,瞧见写了白三的店招子随风摇摆着,便觉得十分亲切。透过窗子,见铺子里三三两两几乎坐满了客人。揉了揉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提起袍摆不等万福安过来掀那满是羊肉膻味的门帘子,便自行掀了帘子进门。 端着汤面跑堂的小二眼尖,瞧见了皇帝的身影。忙将手中的汤面上到客桌上,胡乱用扎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迎上来。“皇三爷,您可好一阵没来了。快进,快进,里间儿一直给您留着呢。” 小二一面说着,一面躬身将皇帝往单独劈出来成间的几间小屋方向请。 最终,皇帝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和气的对小二道,“还是老三样,你们老板若是无事,叫他来陪我喝一盅。” 小二麻利的把肩膀上搭着的白色麻布巾子扯下来,擦了擦桌子,扶了皇帝坐下,满脸堆笑的应了声,跑出去张罗。 这小隔间,是这间铺子最大的一间,只简单的摆了木质的桌椅,墙上挂了一副描绘蒙古人狩猎情景的画。那中间摆着的圆桌,能坐下五六个人。 “坐。”皇帝用下巴指指空座,示意万福安三个坐下。 他们是陪着皇帝出来惯了的,为了不使得旁人起疑,虽恭敬,却不敢毕恭毕敬。得了皇帝的示意后,皆行了礼,小心在一侧坐下。 不过片刻功夫,小二便上了一壶茶来,皇帝要的老三样也齐齐上来了,另外还附送了一壶酒。 瞧着面前热腾腾的羊肉面,皇帝食指大动,顾自拿起了筷子便吃了起来。 万福安三个,也小心的陪在一旁品尝。 “家里头的,总没有这里做的正宗。想来,这汤面要做的好吃,不仅仅要用蒙古的肉,还得是蒙古人的做法才行。”一碗面吃光,皇帝满足的喟叹。 皇帝曾和这老板要了方子拿回去,御膳房的大师傅不论怎么做,都做不出这店里的味道。因为这,皇帝不少叹气。万福安正要回话,却见有人推了门进来。来者腰间扎着一个已经被熏染的瞧不出本色的围裙,身姿高大,面庞圆阔,眉浓胡子重。正是这店里的老板白泉,三人忙站起身行礼。 白泉大手在万福安肩上一拍,热情道,“可真是许久未见你们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往皇帝身边的位置坐下。“老二,你可真行啊,大半年没来了,也不给我捎个信儿。” 皇帝见到他也是眉眼见笑,“我不是忙吗,哪儿像你,成天逍遥自在。” “我自在?”白泉虎目圆瞪,颇有几分不满,用手指着外头,“你瞅瞅,我这店多红火,我清闲个屁啊!” 皇帝见他这爽直的样子,哈哈大笑。见万福安三个人已经自动退了出去,便开门见山道,“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要躲多少人的眼睛。” “所以,你小老儿又想干啥?”白泉自提了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和皇帝碰了碰杯,滋溜一口,一饮而尽。 皇帝喝完,将酒杯放置在一旁。有些讨好的笑,“我要把侄女儿嫁到你老家,不放心,想让你派人护着。” 白泉很吃惊,浓眉高挑,“你还真要这么干啊?” “嗯。”皇帝点头,神情晦涩。“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问题了。” “你侄女儿听倒霉啊。”白泉撇撇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道“呼伦那小子进京,就娶你侄女儿的?” 皇帝点头。 “你嫁哪个侄女儿?前些日子封的郡主?坊间传闻都真的?”白泉脸色有些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皇帝心虚的点头。 “唉我去,你太缺德了!那么俊儿的姑娘,呼伦一眼就得相中。那是个直心眼子,你这不坑他吗?”白泉大掌拍在桌案上,一脸的不满意。 皇帝被他吓了一跳,忙上去捂他的嘴。“做什么这么大声,你轻声一些,仔细外面的人听见。” 白泉一把巴拉开皇帝,很是鄙夷的看着他。“你成天竟整这些没用的,你那侄女不阿离妹子生的吗?你舍得给她嫁蒙古去?你想干啥啊又?你是啥让我护送啊,你让我劫道吧。” 皇帝被说破了心思,很尴尬。 白泉也是地地道道的直肠子,“我不干!要呼伦看上大侄女了,他俩就得成。咋的啊,嫁过去咋的?你老整这坑人的事儿干啥啊!” 皇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那呼伦多受他老子稀罕啊,以后那就是汗王。大侄女做王妃咋的,不行啊?那不也挺好的。你中原有啥好男儿,各个心里弯弯绕贼多。都不好好过日子。行,嫁我们蒙古去行。”白泉见皇帝脸色不善,忙搂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又替他斟了一杯酒。“喝酒喝酒,边喝边商量。” 皇帝不情愿的拿起杯子,迅速和白泉碰了一下杯。但只碰,不喝,眼睛定定看着白泉问道,“你帮还是不帮。” “瞅你那样,又上劲儿了。”白泉憋着嘴,眉毛胡子拧在一起,纠结的看着皇帝。“你啥事儿我不帮你?就照你20年前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这一条,我也啥都帮你!但你也得给我说清了来龙去脉啊。一整来了就给我出难题儿。你说你心疼你侄女,我还心疼我侄儿呢。我侄儿实心眼,你说你拿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骗他,欢欢喜喜的以为能娶回家,最后没成,你说他心里得啥样。” 说着白泉似乎能想象到呼伦受伤的样子,感觉很是心疼。摆摆手,“不行不行,这小子得活不下去。那啥吧,你就让他俩成吧。你不就想坑桃槐嘛,我出兵揍它。不用整那罗里吧嗦的事儿。” 皇帝对白泉这个直心眼子感到异常绝望,翻了一记白眼。“你说的轻巧,你手里的哪里是兵?我来求你,是因为你手下皆是蒙古人。一旦三方狭路相逢,你去救采儿的胜算大一些。你,也顺势能照顾了呼伦王子。” “咋?若是和亲,桃槐一定劫人?”白泉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也漫上一层认真。 皇帝点头,“桃槐一直笃信玄学之说,盛传姜采命格殊异,得其者得天下。” 白泉惊讶,“我听说过,以为是你故弄玄虚。” 皇帝摇头,“我也是近日才听闻,所以才做出这决定。桃槐早有不臣之心,且一直也对蒙古有进犯之心。若我们两方出兵征讨,未免劳时伤财。且桃槐善秘术,很难对抗。可若请君入瓮,捉了阿翰达,必可事半功倍。” 白泉皱眉,总觉得皇帝这套说辞有点扯。但还是答应了他,顺便担心了一下呼伦。“那我侄儿要是和你侄女瞅对眼喽,就成全了吧。” 皇帝不让步,“采姐儿应该不会喜欢呼伦王子吧。” “咋的啊,我家呼伦长的不好啊?那是我们蒙古第一美男,你别整事儿啊!就你家孩子生的都好,我们都丑!”白泉不高兴,捏了捏皇帝的肩膀。 皇帝吃痛,叫苦连连。“行行行,若是二人有缘分,既可成婚。只是婚后,要留在京城。” “我是真不想搭理你!”白泉咬牙切齿,又狠狠捏了皇帝一下。“你自打当了皇帝咋那么讨厌呢!年轻时候多好!” 皇帝吃痛,掰开白泉的手,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这九五之尊委实孤寂。”一面说着,一面目光悠远起来,嘴角渐渐挂上笑容。“快了,待我将这件事情办妥贴。便也可求得一身轻松了……” 白泉琢磨着,他这话有点不对劲。心中一惊,“你要干啥?要禅位吗?” 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只自举起酒杯来,顾自喝了一杯。 第二十三章 撮合 白泉见皇帝瘦削的肩膀缩在一起,早不见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思及往事,白泉也叹了一口气。安慰皇帝道,“当年的情景,你也算是临危受命,挽救了大齐。” “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声音暗哑。“这江山我守了这么多年,也累了。” 白泉扶住皇帝的肩膀,手上稍稍用力。皇帝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力度,已经明白了白泉的安慰之意。 兄弟之间就是这样,无需多言。 如同好多年前,他与靖安王,亦是如此。 桃槐,与他大齐有着血海深受。苦等了二十年,这仇总该是报了。 …… 虞美人滑胎之后,宫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姜采紧闭宫门,不与他人来往。 外面飘着小雪,屋里火炉烧的正旺。碧丝在香炉里重新添了香,回头看姜采坐在窗下的小桌旁,拄着下巴正百无聊赖的对着一局残局发呆。 被打发出去采花的碧柳探头进来,小声唤道,“姑娘,呼伦王子送了请帖来。” 姜采循声望去,见碧柳手里头拿着一个红色烫金面字的请帖,便对她伸了伸手。 碧柳上前,献宝一样将帖子递到姜采手上,见她打开,伸头去看,见那鹅黄纸张上的字笔力遒劲,笔锋飘逸,忍不住赞叹道,“姑娘,这呼伦王子的汉子写的真好。” 呼伦的字大有颜体之风,第一次看的时候,姜采也颇觉意外。能练成这一手好字,应该也是多年费了功夫的。传闻说他喜欢中原文化,看来不假。 见姜采没有回话,而是面色愉悦的看着请帖。碧柳又开启话痨模式,说道,“呼伦王子汉话说的也好,还会做文章。这些日子,宫里的小姐妹们都在说他呢。大家都说姑娘是好福气,这位王子有蒙古第一美男之称呢。” “长的是很不错。”姜采不知可否,却随手将请帖扔在了一边。桌上,已经堆了四五个相同的请帖。 呼伦不止一次邀约姜采,或是品茶,或是对诗,或是看戏。姜采都已各种理由推辞了。 她一直觉得这和亲和的古怪。 “你怎么不去?”荣汶不知何时进了屋,在姜采对面坐下,拿起了请帖。 姜采颇为吃惊,抬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小宫女。 荣汶随手将请帖一扔,“不用责怪她们,是我不许通报的。” “王爷,”姜采坐直身子,正色道,“这是我的寝宫,你我虽有兄妹之名,实则并非兄妹。你这样旁若无人的进我的屋子,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荣汶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哥哥来探望妹妹,天经地义。你还是先回答我,为什么不去见呼伦?” 姜采这些日子身子惫懒,不愿意和荣汶多计较。冷冷道,“我找不到去见他的理由。” “我瞧着,你那日对他颇为动心。”荣汶单眉高挑,盯着姜采。“他那副皮囊,确实生的不错。性子虽鲁直了些,人倒是不错。” 姜采回望向他,有些诧异,“你是在撮合我们?” 荣汶挑眉,并不回话。 这倒是有点意思,姜采偏头认真的看着荣汶。“你的意思是,劝我去和他见面?” 荣汶耸耸肩,“是陛下的意思,呼伦王子在京的日子,希望你们多走动,日后赶赴蒙古的时候,你也可自在一些。” 姜采无奈,“我的终身,就这么定下来了?” 荣汶点了点头,“若你不想被这么草率的定下来,我也可以帮你。” 他的话虽然带了几分戏谑,但语气却颇为诚恳。姜采也拿不准他这个人,只好笑着摇头。“你能如何帮我?从与你定亲,到被封君主,再到如今要去和亲。桩桩件件,都是我做不得主的。挣扎无用,又何苦为难自己。倒不如接受现实,努力过好日子罢。” 姜采虽是笑着,可声音却冷的很。带着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怅然。 重活这一世,姜采是很想和命争的。想凭着自己的意识过这一生,可一路走过来,生活中的很多事都和想象是相左的。若是一味的想着扭转,得来的更多是痛苦。倒不如,就在既定的环境下,努力的想办法过好一些。 她愿意离开中原去蒙古吗?怎么可能。可皇帝如果已经下定了决心让她去,倒不如好好和呼伦相处些时日,摸摸他的脾气秉性,也好提前为即将展开的异域生活做个准备。 荣汶本以为她是个事事抗争的性子,却不料她如此通透。打心底里透出的无奈和强行乐观,让他心底腾升出一丝怜悯。他将看着姜采的目光挪开,抿了一口茶。“若是能选择,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姜采凝眉,思索了片刻。“嗯……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少些纷扰,清贫一些也无所谓。你呢?” 荣汶不妨她问,愣了一愣,摇摇头,“没想过。” 他的确没想过,想的只有报仇! 姜采也忽然想起了那道诏书的内容,沉默了下来。 “不过,眼下我倒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是好好撮合你和呼伦。”荣汶忽然展眉而笑,颇为戏谑的看着姜采。“他们蒙古人性子鲁直,喜欢和厌恶都表达的很清楚。他是很喜欢你的,若是当着你的面便说些直白的话,你莫要太在意。” 姜采笑着点头,“鲁直些也未尝不是好事。人的一生很短,少一些试探和猜忌的时间,很好。” 荣汶看着姜采艳丽的眉目,柔和的神情,忽然觉得内心空了一块。试探问道,“你也喜欢呼伦吗?” 姜采摇摇头,很诚恳的说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他生的好看,若是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而且,这世间,真能嫁得心中如意郎君的女子也不多。平平淡淡的过好日子就好了,别的我不奢求。” “你心里一直都没有喜欢过谁吗?”荣汶又试探的问了一句。 喜欢过,对荣演的刻骨铭心,哪怕斗转星移,换了一个身份活下去,仍旧还是记得的。只是情谊还在那里,不再敢碰了。太辛苦了。她摇了摇头,说谎。“没有过。” 荣汶微微蹙了眉,觉得呼伦这小子很幸运,可心底却有一个地方感到了一丝不适。 “呼伦想请你去尝尝正宗的蒙古菜,地方也订好了。我已经和皇后娘娘打好招呼,也为你取了令牌。你收拾收拾,过会我便来接你出宫了。” 姜采其实真的很懒的动,可也体恤荣汶是在办皇帝嘱咐的事,不想为难他,便答应了下来。 …… 虽是已立了春,但天气却没见暖起来。荣汶怕姜采觉得冷,特意让人早早在马车里生旺了火盆。 姜采手里抱着錾云龙纹八菱形白铜手炉,缩在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昭君套里,小脸被烤的红扑扑的,闻着车内的龙涎香,有些犯困。 荣汶坐在她对面,脊背直挺,双手扶着膝盖,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颇觉好笑。“又不到歇晌午觉的时候,郡主怎么困了?” 姜采的瞌睡虫,被他忽然发出的说话声赶跑了。她掩唇打了哈气,直了直身子,“暖烘烘的,车又一摇一摇的,少不得要犯困的。王爷,你怎么总是这么有精神?” 姜采是真的觉得好奇,每次见荣汶,他都是精神抖擞的。哪怕是上次负伤一夜没有睡好也是如此。 “本王身体好!”荣汶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姜采嘴角抽了抽,不知怎么接话。难道要说自己犯困是因为身体不好? “你要是困了,不如我们回宫吧。”荣汶见姜采,不说话,小心提议。 姜采挑了挑眉,“都答应人家了,中途反悔?再说,皇上不是要你撮合我们吗?你不是应该极力撺掇我去吃这顿饭吗?” 荣汶面色有些尴尬,“虽然是这样,但若是强人所难,也非君子所为。” 姜采失笑,“您都夜闯姑娘寝宫了,还讲什么君子所为啊!” 荣汶被姜采噎的,面上一红。刚要辩解,马车却突然一晃,把姜采整个人朝他的方向抛了过去。 荣汶下意识的将姜采搂在怀里,银丝碳从撞翻的手炉里飞出来,全都扣在了他去接姜采的手上,他痛的闷哼一声,迅速将炭和手炉甩了出去,脚下又抵住了倾斜的火盆,唯恐伤到姜采。 姜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便撞进了一个结实胸膛。 荣汶单手扶住她,扯开门帘,此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而车夫正站在下面,尽力安抚惊了的马匹。车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玄衣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锦衣小公子,正一脸怒色的看向荣汶。 姜采在车内什么也瞧不见,但却听见了骏马撕鸣和孩子的哭声,而且不止一个。 “坐着,别乱动。”荣汶回头叮嘱姜采,而后起身跳下马车。“发生什么事了?” 荣汶的目光从抱着孩子的男子身上,落到马车夫身上。 车夫好容易安抚住马,连忙作揖回话。指着被男子抱着的孩子道,“方才这位小公子突然闯出来,一时惊了马。” 荣汶蹙眉,上前走到男子和孩子面前,拉了拉孩子的小手,“可有伤到?” 姜采此事按耐不住,以挑了门帘向外看。瞧见的正是荣汶拉小男孩手的一幕,目光再向上移,忽然看清孩子的面目,姜采一惊。哪里还记得荣汶的嘱托,慌忙起身,全不用别人搀扶,便迅速跳下了马车,冲到孩子面前。 姜采推开荣汶,拉着长生的手,紧张的上下检查。“长生,有没有伤到?” 长生见到姜采,原本绷着的小脸忽然一松,哭了出来。张开手臂,便要来找姜采抱。 他如今长高了好多,姜采根本抱不住她,只能将他放在地上,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抚。 荣汶被姜采推的一愣,又见一大一小抱着。小的嚎啕大哭,大的静默落泪。这是什么情况?荣汶看向黑衣男子,眸中竟是询问。 那男子也是一脸诧异,对荣汶摇了摇头。刚才街边的孩子被吓哭了好几个,但徐长生险些被车撞倒都没哭,见到这位姑娘反而哭了,想必是熟人。但他确实不认识这位姑娘。 徐长生搂着姜采的脖子,抽抽搭搭哭了好半天,才忽然觉得有点丢脸。用小手抹了一把眼泪,拍拍姜采的肩膀。“姜二姐姐,长生没事。” 姜采松开小长生,搬着他的小肩膀扯出帕子来给他擦眼泪。“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徐长生指了指身后的男子,“我不是一个人,夫人派人跟着我的。” 姜采将目光投向男子,见是陌生面孔,也不细问。却忽然听见夫人二子,心头一跳。长生却继续拉着姜采的手道,“明日是我母亲忌辰,她生前最爱吃六福斋的点心,我是去给母亲买点心的。” 姜采心头一紧,是了明日确实是自己前世忌辰。看到长生如此懂事,心中既欣慰又悲痛。刚要说些安慰他的话,却被荣汶一手拎了起来。 “这孩子是谁啊?”荣汶指了指长生,觉得自己受伤的手开始隐隐作痛。 “是宁远侯府的小公子。”姜采半蹲着身子,细心的理了理长生有些皱乱的衣服。 荣汶见她如此细心温柔,觉得手疼的更厉害了。“你怎么认识宁远侯府的小公子?” “从前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姜采敷衍的回着话,眼睛粘在长生身上不舍得离开。长生长高了,也瘦了许多。 “人家要给亲娘买点心,你别拉着人家了。”荣汶扯了扯姜采的袖子,觉得应该适当提醒这给对着孩子一副痴汉相的女人。 姜采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松开了拉着长生的手。对长生身后的男子道,“看好你家小少爷,莫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那男子点头称是,上前牵起长生的手。长生很不舍的的和姜采摆了摆手,算是道别。 见人走了,荣汶忽然五官皱在一起,抬起自己被烫的手,哀嚎声起。 第二十四章 表明心迹 姜采这才发现,荣汶的手被烫红了一大片,已经起了水泡。必定是方才慌乱时自己打翻的手炉烫到了他,一想到方才荣汶迅速的反应和动作,知道是他保护了姜采,却将自己伤了。委实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忙上前道,“这可怎么办啊,快些去处理一下吧。” 姜采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家药铺或是医馆,可偏偏这街道两边,不是酒楼就是茶馆。急的她额头泛起一层细密汗珠。 荣汶见她这样,觉得手好像也没那么疼了。一手攥着受伤的手腕,一手抬高,自顾自的轻轻吹了起来。“也没什么,能忍。我们还是快些吧,呼伦王子说不定已经等急了。” 姜采看着他受伤不轻的手,哪里还有心思去和呼伦吃饭。忙招手对随行的小太监道,“快去通报呼伦王子一声,就说王爷和我路上出了些状况,现下要去处理伤口,不能和王子相聚了。他日,我必定备上酒席,向王子赔罪。” 那小太监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荣汶,荣汶趁姜采不注意,一记眼风扫了过去。 那小太监忙不迭的应声而去。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你还是去见呼伦吧,我自己去处理。”荣汶一面推脱着,却一面站在姜采身边并不动。 姜采张望半天,忽然看见了医馆的招牌。于是高兴的指着医馆的方向到,“前面有医馆。” 荣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十分违心的推脱了一下。 姜采没有理睬她,而是招手叫来碧丝、碧柳。“碧丝你留下把马车内收拾妥当,然后在前面的街口等着我们。碧柳,你与我一道陪着王爷去看看伤。” 碧丝和碧柳应声。 姜采带着碧柳、荣汶带着凌肃,四个人往医馆处走去。 这医馆分上下两层,颇具规模。一层是抓药的药铺,二层则分设了三间屋子,分别有三位大夫看诊。 门口迎客的小厮见姜采一行人进门,便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热情介绍,“三位大夫,一位擅长治疗妇女隐疾、一位擅长治疗跌打损伤、一位是这两位的师父。我们这……” 原是一个老大夫带着两个年轻大夫开的医馆。姜采不想再听小厮的长篇无用介绍,客气的打断他。“那就麻烦小哥儿,带我们去瞧擅长跌打损伤的大夫吧。” “好嘞。”小厮热情应声,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姜采等人往楼上去。 荣汶由凌肃扶着,跟在姜采主仆二人后面,瞧着姜采急切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用手肘怼了怼凌肃,低声道,“我瞧着,郡主对我很不一般。” 凌肃看了看姜采又看了看荣汶,一脸正色。“王爷为了郡主受伤,郡主知道感怀,是个好人。” 荣汶嘴角一抽,“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凌肃偏头,又仔细想想,道,“郡主还还十分机敏,遇事冷静。能很快处理好呼伦王子那边的邀约,又迅速找到医馆,来陪王爷治疗伤口。” 荣汶觉得耐心在一点一点消退,挑眉语气中略带威胁的道,“你再自想想。” 凌肃瞧他脸色,苦苦思索一番,恍然大悟。“啊……王爷的意思是,郡主对您有意!” 哎,孺子可教!荣汶得意的一挑眉,刚要赞赏凌肃两句。 却见前面的姜采回头看来,心下当即一惊。 凌肃也唯恐姜采听见自己这句唐突的话,迅速垂头装死。 其实,姜采什么也没听清,只听见主仆二人在后面一阵低声耳语。是有些着急的催促他们快点跟上。 “王爷,别磨磨蹭蹭了,快些吖。”姜采站在诊室门口,侧身催促荣汶。 荣汶心头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一面甩开凌肃的搀扶,给他递了一记眼色,一面和姜采并肩。 凌肃接收到荣汶的指示,忙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了要跟在姜采和荣汶身后进门的碧柳。“碧柳姑娘,你瞧这诊室内狭小,你我二人不若在外面等着王爷也郡主吧。” 碧柳目光越过凌肃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望向姜采。 姜采瞧了瞧只摆了一张方桌、两张椅子的屋子,对碧柳点了点头。 荣汶则给凌肃递去了赞赏的眼神。主仆二人眼神交流过程中,被一旁碧柳逮了个正着。 碧柳心中一惊,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姜采。 此时姜采已经跟着荣汶进了诊室,方桌旁边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瘦削脸,淡眉目,瞧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见姜采和荣汶两人龙章凤姿,皆锦衣华服,自知是一对贵人。可脸上却神情依旧淡漠,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谁瞧病,坐吧。” 荣汶依言,由姜采扶着坐下,把烫伤的手伸了出来。那大夫未动身,只是用眼睛瞧了瞧,声音淡漠问道,“什么时候伤的,像是香灰烫的。” “方才就一盏茶的功夫,是打翻了手炉,被银丝碳烫的。”姜采替荣汶回答。瞧着他手上那一片通红,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脸色颇为焦灼看向大夫,“你快给瞧瞧吧。” “嗯。”那大夫冷淡的嗯了一声,又挑眸看向荣汶,问道,“疼吗?” “疼!”荣汶憋着嘴,回答的很认真。 一旁姜采,面上愧疚之色更胜。 大夫瞧着荣汶,嘴角一撇,“疼?再晚来一会,怕是肿都消了。”他一面说,一面转身从身后的小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荣汶。“这是加了薄荷的创伤膏,涂在患处即可。用不了半刻钟,就一点痛觉也没有了。” 荣汶眼疾手快,接过飞来的瓷瓶。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大夫又拎起荣汶那只未受伤的手,左右翻看一番。挑眸看向姜采,“小姑娘,这点伤对男人算不得什么,况且这位公子虽生的细皮嫩肉的,却手上有薄茧,想来是个习武之人。他压根不会觉得疼,之所以叫疼,无非是让你心疼。你替他吹一吹多半就好了。” 姜采惊讶的看着大夫,颇为不解。 荣汶却满脸涨红,祸及耳根。 那大夫瞧了瞧二人情形,冷淡的眉目中终于生出几分热意,一扬下巴对荣汶道,“怎么?都一起来医馆瞧病了,还没表明心迹呢?” 荣汶瞪圆了眼睛,尴尬的直咳嗽。 姜采这才明白,大夫在说什么,不禁哑然失笑。 这大夫必定是瞧见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女,结伴而来。而女孩子又做未出阁的少女打扮,便以为两人是一对有情人。 这误会可大了。 姜采忙解释,“您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兄长。” 大夫偏头看了看荣汶,又瞧了瞧姜采,两人除了都一样生的好看,眉眼间可没半点相似。这人来人往瞧病的人也不少,此刻门口除了碧柳和凌肃两个以外,已经站了四五个人在等着瞧病。 他也懒得和这对年轻人歪缠,于是道,“行吧,异父异母的兄妹。诊金三两,下楼左拐,在柜台前交了就行了。” 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药名和诊金数递给荣汶。 荣汶被他说的有些温怒,站在门口的凌肃见此,忙上前来接了那纸张,连连道了声谢,扶着荣汶起身。对姜采作揖道,“麻烦郡主照顾我家王爷,在下这就下去付了诊金。” 姜采瞧了一眼碧柳,碧柳忙会意,追上凌肃。“今日王爷是因我家郡主才受的伤,这诊金应该我们来付。” “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我家郡主才不好意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抢着下了楼。 姜采和荣汶两人则在后面,避开门口众人的围观,也向下走。 “咳……”荣汶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别听那大夫乱说,我这手,确实疼。” “嗯。”姜采点头,拉着他避过路人,站在一楼前厅一侧。拿过他手里的小药瓶打开,拉过荣汶的手,替他上药。“红肿的这么厉害,必定是疼的。” 姜采也觉得,荣汶没必要撒谎。但将他修长的手翻过来看掌心,确实有很多薄茧。 透明状的膏体一涂在伤口上,立刻传来一阵丝丝凉凉的感觉。原本灼热的伤口,感到舒服很多。 荣汶低头,见姜采垂头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心里软成一片。自幼他便没有兄弟姐妹,玩的好的不过是镇北王府的小郡主,可那是个泼猴,从不知关心人的。女孩子替他上药,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姜采神情淡淡的,也确实是为了还他人情,可他仍觉得很温暖。 “谢谢。”荣汶的声音很温柔,望向姜采的目光也似蒙了一层水雾。 姜采抬头,正撞上他这样的目光。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夜的梦境,忙将视线挪开。将手中的小瓷瓶重新递回到荣汶手中。“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王爷出手相救,此刻手上受伤的该是我了。我的的确确是怕疼的。” “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受伤的。”荣汶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似有不妥。见姜采已经转身向外走,便一步跟上。“陛下要我陪在郡主左右,若是郡主受伤了,我如何交差。” 姜采垂头,客气道,“劳烦王爷了,眼下还得劳烦王爷送我回宫。待我亲笔写一封致歉信,烦请王爷再替我送给呼伦王子。” “好。”荣汶神色一暗,但仍然应着声,和姜采并肩向街口马车处走去。 回宫之后,姜采取了纸笔,情真意切的写了一封致歉信,说明今日的状况,并送上真诚的道歉。而后交到了荣汶的手中。 荣汶不知信中内容,只见姜采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纸。握着茶碗的手越攥越紧,险些将其捏碎。 最后不冷不淡的拿着信,和姜采辞了行。 冬日里,天黑的极早。荣汶才走片刻,便到了掌灯时分。 碧柳和碧丝合力掌灯,姜采则坐在窗边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 碧柳偷眼去看姜采,见她全神贯注的解九连环,便低声对碧丝道,“姐姐,你今日有没有发现,广安王似乎对姑娘有意。” 碧丝听到她的话,被唬了一跳。姑娘最厌烦别人嚼舌根了,她紧张的抬头去看姜采,见她全无察觉。忙将碧柳拉出了暖阁,将她推进耳房二人的房间内,将门窗关严。正色道,“你莫要浑说这些,如今宫里头人尽皆知,姑娘是要说给那位蒙古王爷的。” 碧柳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拄着床,双脚不安分的来回乱踢,一脸无所谓道,“那蒙古王爷哪里比得上广安王,况且姑娘本就和王爷有婚约的。” “可庚帖已毁,再无成婚可能。”碧丝叹了一口气。广安王府人口简单,王爷又古道热肠,确实是难觅的好夫婿。可惜造化弄人。 碧柳将今日在医馆发生的事情,转述给碧丝,并加上自己的判断。“我瞧着,王爷是很喜欢姑娘的。只是咱们姑娘素来冷淡惯的,这些年除了表少爷也未曾和其他男子往来过,想来是有些迟钝,并不知晓王爷情谊。” 碧丝点头,很赞同碧柳的说法。“便就是姑娘知晓了又当如何呢?且别说有和亲一事横着,光是更贴一事,便就再成婚不得了。这是多大的忌讳……” 碧柳嘟嘴,随即眼珠一转,跳下床来,走到碧丝身边,拉她的手,兴奋道,“管他什么庚帖,若是王爷真心爱慕姑娘,姑娘也心仪王爷,咱们莫不如帮姑娘一把!” “你要做什么?”碧丝被她唬了一跳。 自小碧柳便鬼主意多,也胆子大。唯恐她做什么出格的事,碧丝忙规劝。“你莫要胡闹,眼下是在宫里,不必国公府。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莫要给姑娘惹来非议和事端。” “不会的。”碧柳胸有成竹,“便就是要做什么,也得等些日子呀。姑娘如今和呼伦王子在圣上的安排下,也算是积极接触的。谁知道姑娘最终到底是心仪呼伦王子还是王爷呢,总得静静看些日子再行事呢。” 碧丝担忧的看着碧柳,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但愿姑娘和呼伦王子两情相悦,这些年姑娘太坎坷了,莫要再生事端才好。 第二十五章 王爷逛花楼 广安王府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荣汶坐在紫檀木镶黄铜花纹理石扶手椅上,一手握着手腕,一手轻轻摇晃。 手上烫伤的水泡已经被处理妥当,用了药,红肿也消退了很多。对于常年习武,并自战场上厮杀过的他来说,这点疼便如蚊虫叮咬一般,不值一提。 但此时,他却盯着自己的伤,脸色凝重。 凌肃站在一旁,不时偷眼来看荣汶。王爷这样凝重沉默的时候,很少见,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脸呼吸都是提着胆子,在偷偷呼。 外面的梆子又敲了两次以后,荣汶抬头瞧了瞧墙上挂着的自鸣钟。霍然起身,招呼凌肃,“走!” 说完,便将袍摆一甩,拎起挂在花红木大衣架上的棕色五彩团花鹤氅裹在身上,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凌肃来不及反应,即刻跟上。 外面已月上中天,早春深夜,冷峭异常。凌肃关好门,抬头望了一眼墨蓝色天空,除躲在薄云之后的一弯新月外,再瞧不见一颗星辰。一股冷风顺着脖领吹进来,凌肃紧了紧衣服,向前一看,荣汶已经走过了庭院内的影壁,马上就要走出院门了。 凌肃挥手叫了两个守门小厮,吩咐了一番,便快跑几步跟上了荣汶。 “王爷,这更深露重的,您要去哪儿啊?”凌肃搓着方才因关门被冻红的手,紧紧跟在荣汶身后。 “去烟柳巷瞧瞧。”荣汶肃着脸,拿过前头引路小厮手中的琉璃风灯,吩咐道,“去备马。” 小厮得令应声,一溜烟的走了。 烟柳巷是京中著名的青楼集聚地,凌肃心里一惊,瞧着那小厮躬身离开的背影,忙两步上前接过荣汶手中的灯,问道,“王爷,这时节,您去那做什么啊?” 荣汶素来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烟花之地常去,但多半是去应酬,或是查案。 今日无人邀约王爷,也没什么要紧的案子要暗访,王爷这会去烟柳巷,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去玩。”荣汶回答的言简意赅。 此时主仆二人已走到门口,值班的门房是个矮瘦的老头,老远瞧见荣汶过来,早就披了外衣,躬身跑出来,将门打开。 荣汶很少半夜出门,门房也很是诧异的看向凌肃。 凌肃对他询问的目光只能回以抱歉的微笑,他也不知道王爷回来还是不回来。 “晚上不用留门了。”荣汶瞧见两人的眼色交流,沉声吩咐了门房。 那瘦老头连声应是,躬身送了荣汶主仆二人出去。转身便跑进去踢醒了一起值夜的小厮,拎着他的耳朵,道,“懒货,还不快起来,去太妃屋里回禀。王爷夜里出去了,要走一夜。” 那小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了瞧漏钟。不情愿道,“这都深更半夜了,二院早就落锁了,哪里进得去太妃的院子。” “我叫你去,你就快去。”瘦老头从墙上的挂钩上撤下一件棉衣扔给小厮,“二门上有人等信呢!你快去,莫要耽搁了,仔细出了事打你板子。” 二门既然有人等,那定是早就有人吩咐好了的。那小厮也是乖觉,揉了揉白嫩的小肉脸,强行赶走睡意。胡乱将棉衣穿好,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忽而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可若要问王爷去哪儿了,怎么说?” 瘦老头上前,又踢了小厮一脚,不耐烦道,“你别管这些,王爷屋里自然有人回话。你只管回我说的这些就是了。” 小厮吃痛,抬起被踢的左脚,蹦跳着出去了。 荣汶和凌肃,一人一马,一前一后,在空挡的接头徘徊。 荣汶单手持缰绳,将马的速度控制的很慢。天气极冷,月光之下,能瞧见马口鼻呼出来的热气形成的霜。 他空手把着缰绳,竟未觉得寒冷,心中似有一块石头压着,让他觉得又沉重又举棋不定。 凌肃跟在身后,不知他这举动是因为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冻的哆哆嗦嗦的,跟在后面。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三个街口后,忽见前面一条街,灯火通明,仍有熙攘人声。和整个城市深夜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就是通宵营业的青楼、赌坊一条街。也是京城著名的销金窟。 荣汶抬头瞧了瞧街门,一勒缰绳,跳下马来,将马留在了街口,由车马间的小伙计接走,凌肃也照做,顺手塞了银两给小伙计。 这条街,鳞次栉比的都是店家,也有许多不入流的小青楼不时有姑娘站在街上拉客,是以,这条街只能步行,车、马皆不可入。在街门口,自有生意人开了这存放车马的店。按时计费,替大家保管车马。 荣汶信步向前走,才刚入了街口,便有眼尖的妈妈瞧见这华服公子,忙甩着手帕迎上来。 近前一看,是荣汶,更是喜笑颜开,热情异常。“王爷可是许久没来烟柳巷逛逛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荣汶垂眸,瞧了瞧妈妈脸上厚厚的脂粉,很客气的侧了侧身,躲避开她的拉拽。 跟在后面的凌肃见来,两步上前,单手握剑,展开手臂将那妈妈与荣汶隔开,动作虽然不客气,脸上却是和气的很。“王爷今夜闲来无事,只是随便来逛逛。” 那妈妈见荣汶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又见凌肃来将她和荣汶隔开,便知趣的退了一步。但与其仍然热络亲切,“王爷若是得闲,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芙蓉姑娘新编了小曲儿,很是好听呢。” 荣汶很客气的点了点头,便又向前走了。 街上还有几位站在外面拉客的妈妈,见前一位吃了瘪,也不敢上前,只远远瞧着荣汶这座金佛在自己眼前走过。 刚入街的这几家青楼,只有二层,做的确实单单只是皮肉生意。而再往巷子的身处走,就都是几家名气正盛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各个色艺双绝。 多半是卖艺,卖身要看心情。 荣汶,便是冲着这京城最负盛名的烟雨楼来的。 这烟雨楼,三开门,共四层,层层回廊,灯火通明,大门口也常年有红灯笼照亮。 见荣汶主仆二人走来,守在门口迎客的小厮迎上来,从大开的正门,将人引进去。 紧跟着,便有两个穿着梅花对襟褙子的稚嫩小丫头上前来,接过荣汶和凌肃脱下的外衣,将手中拿着的对牌一个交给荣汶和凌肃,一个则挂在他们的衣服上拿去一旁的房间挂置。 荣汶将手中对牌扔给荣汶,此时已有梳着矮髻的美貌中年妇人笑容和煦的迎上来。“王爷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这次怕不是来喝酒的吧。” 荣汶抬头向二楼看去,各个雅间虽都亮着灯,却空无一人。三楼、四楼,开着门的房间也剩的不多了。 这烟雨楼,一层是个大厅,搭了戏台子,常有表演。二楼分设布局不一的雅间,公认饮酒用餐。三楼和四楼便是姑娘们的房间,也是男客人们留宿的地方。若是姑娘已有客了,便要将门窗关好,留着门的便是姑娘独守空闺。 见荣汶抬头往三楼、四楼方向看。那美妇人笑吟吟道,“王爷素日里来,也极少叫姑娘陪酒的,奴家也不知您的喜好。您稍稍坐坐,我叫没点客的姑娘来给您瞧瞧?” 说着,便侧身,指了指大厅左侧的房间,要引着荣汶过去。 荣汶摆摆手,“不必了,找个话少的就行。” 看来这位王爷是喜欢闷头做事。那美妇偷眼瞧着荣汶,扯了帕子掩唇笑了。 “我们这新来一位姑娘,名唤宛如。原也是个官宦小姐,因家里头落了难流落风尘。虽然样貌只算清秀,但颇有才情,人也文静温柔。她来了有三个多月,多半只是弹弹琴、唱唱小曲。一来因着来咱们这的多是儒客,无人逼迫;二来她年纪小脸皮薄,夜里尚未陪过客。不若就叫她来陪陪王爷?”美妇人一脸和煦笑容,小心询问着。 荣汶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美妇人又将目光落在了凌肃身上,“这位公子,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姑娘?” 凌肃何时逛过这种地方,更不想沾花惹草,一时脸涨了个通红。瞧着荣汶,不知怎么回答。 “今夜不回府,你愿意怎么玩怎么玩。”荣汶侧头看向凌肃,算是给他下了令。 凌肃挠挠头,“不麻烦姑娘了,我就到下面去泡泡汤、解解乏就是了。” 凌肃指了指楼梯口,有些心虚。 这烟雨楼除了一二三四层,还有一个地下。是人工挖出来的,仿造山洞做成了汤泉。 美妇人见了,忙招手叫来了一个小姑娘,引着凌肃往汤泉走。自己则陪着荣汶往三楼处去。 宛如住在三楼最西边的房间里,此时正由小丫头小七服侍着沐浴出来。见了美妇人和荣汶,被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这时候会有客人来,忙退到了屏风后。 “宛如,这位是广安王,今夜你可要好好伺候着。”美妇人一面说,一面招手叫小七出来。对荣汶行了礼,便自行退了出去,贴心的将门关好。 荣汶打量了一下宛如的房间。空间不小,分别用屏风和博古架及垂帘门分出了三个房间。 荣汶在窗下的鸡翅木雕镶理石八角几旁坐下,自斟了一碗茶。屏风后面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衣料摩擦声,想必那宛如正在穿衣服。 片刻后,宛如便自屏风后转身出来,秀发未干,披散在身后。 荣汶觉得一阵清香扑鼻,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眼前少女,身姿窈窕,弱质纤纤,未施粉黛却肌肤凝润,眉间微蹙双眸含情,羞答答的站在那里,别有一番脆弱的美感。 那宛如见荣汶身着一件石青色圆领直缀,冠发高束,剑眉星目,好不俊朗。当即面红了脸,垂下眼眸。细声道,“往日里,奴家很少夜里见客。未曾想过今日王爷回来,来不及着装打扮,委实唐突了王爷。” 荣汶觉得小姑娘长的很清秀,这略带娇羞却举止大方的样子也不招人讨厌。便柔了声音,“一时兴起,算是叨扰姑娘。姑娘不必拘谨,坐吧。” 宛如顺着荣汶的指示,隔着八角几和荣汶面对面的坐下,又勤快的替荣汶斟了一杯茶。 见荣汶低头抿茶,偷偷打量他冷峻面庞,心下觉得欢喜。 她沦落风尘,一直不肯屈服。一是自持身份不肯真的沦落,二是未曾遇见心仪之人。今日一见荣汶,便觉心中如小鹿乱跳,心跳如鼓,很是欢喜。既然沦落这风尘之中,早晚是要接客的,能接待荣汶这样天上地下难寻的男子,也算是幸运。 宛如心理建设一番后,柔声道,“王爷,夜深了,可要休息吗?” 荣汶微微一愣,心中似有挣扎,片刻后迎上宛如怯生生的眼神,起身径直往暖阁里走。 宛如几步跟上,紧张的犹如才在云端一样。见荣汶已端坐在床边,便垂着头上前,一面想着嬷嬷们教的术法,一面伸手要去替荣汶宽衣。 可手才一碰到荣汶的领口,便觉得犹如被火烫到一般,心跳的厉害,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荣汶听着她慌乱的呼吸,竟没什么其他反应,反而满脑袋想的都是姜采。要说眼前也是个清秀佳人,自己不该如此。想来是这姑娘太过笨拙了,他干脆一手抓过宛如手腕,将人掀倒在床上,反客为主。 宛如慌的紧闭双眼,一双小手在胸前紧握成拳。荣汶俯下身,离她粉嫩唇瓣越来越近。 宛如似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人更加紧张起来。她还是有些没准备好,伸手用手掌抵住荣汶的胸膛,睁开眼睛,怯怯的望着他。 可一看荣汶那好看的眉目,高挺的鼻子,丰润的唇,又觉得身上软的没有半分力气。眼睛望向荣汶那双深邃的眼中,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有魔力,能困住人的心神一般,越发觉得自己无力又慌乱,只得虚软的娇声道,“奴家是第一次,求王爷怜惜。” 第二十六章 外室 “王爷。”荣汶俯下身子,耳边却响起姜采的声音。 他心中又惊又喜,下意识的翻身坐起来,四处张望,屋内红烛暖帐,哪里有姜采的影子,不过是自己心中所盼罢了。他扶额,脸上欣喜笑容一点一点退了下去,重新布上一层冰霜,重重叹了一口气。 宛如被荣汶搞的一头雾水,但秉持着职业素养,迅速反应过来。揪着散乱的领口,在荣汶身后坐起来,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软声道,“王爷,如儿虽未经人事,但愿意委身王爷。” 荣汶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温度,耳边听着美人温柔的声音,心里却毫无涟漪。他挺直脊背,没理睬宛如,霍然起身,站了起来。并未回头,“今日唐突姑娘了。”说完,便阔步向外走去。 宛如又是震惊又是失落,望着荣汶的背影,一双小手渐渐握紧身下的芙蓉锦被,眼眶、鼻头微红,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在门外听声等着伺候的小七,见荣汶一脸冷峻的出来,忙钻进屋里,探头来瞧。见宛如披着头发,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落泪。心下狐疑,脚下轻跑几步,到了床前扶住宛如,“如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本是想问王爷怎么走了,又觉得太直白伤人,硬生生忍住了。 宛如听见小七的声音,如梦初醒,泪眼迷蒙的看向小七,贝齿紧咬下唇摇了摇头。客人什么都没做,就把做好准备她扔下了,这是奇耻大辱。况且,这位客人还是难得的金主。 小七看不得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揽过她瘦削的肩膀,安慰道。“王爷虽未留宿,可到底是点了姑娘的。那王爷就是你的恩客,有王爷这棵大树乘凉,你便可不用担心妈妈逼你接客,也不怕那些垂涎你美色的家伙了。毕竟,这京城之中能大过王爷的人不多。” 宛如顺势搂紧了小七,木讷的点了点头,心头一片茫然和不甘。“可王爷什么也没做。” “关着门,屋里只有姑娘和王爷,做了什么谁清楚?只要姑娘和我不说,难道王爷会出去说?姑娘只管将心放在肚里,安心做王爷的心上人。只要王爷日后还来,姑娘就算嫁不进王府,也早晚能脱身做个外室。”小气拍了拍宛如的肩膀,起身,向外招呼,“快去烧热水来,姑娘要沐浴。” 一听沐浴二字,宛如脸上一红,明白了小七的用意。低垂下头,觉得略略有些对不住荣汶。明日,整条街都会知道她宛如今夜开了苞,与广安王一度春宵。 荣汶走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街边也有许多餐点铺子开了门,空中已升起渺渺炊烟。他烦闷的一夹马肚,在街上快马奔跑起来。 此时,姜采也在不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躺在小榻子上的碧丝听见响动,轻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嗯。”姜采回答,因是一夜没有睡好,嗓子有些沙哑。 碧丝听了,忙爬起来披上衣服,借着微弱的光亮摸到窗边的长条几上,给姜采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姜采接过茶碗,一面喝了,一面看着碧丝一左一右将床幔挂起来。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刚过了卯时,天还未大亮呢。”碧丝接过姜采递过来的茶碗,放回去后,又拿了曲纹双拐的火钳将脚炉里的炭拨了拨,让它又燃的旺了一些。 姜采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道,“既然还早着,你也再睡一会吧。” “奴婢早起惯了的,不打紧。姑娘昨夜里一直翻身,怕是没睡好。不若再睡个回笼觉吧。”碧丝走回到姜采身边,在床边坐下。 姜采摇摇头,“夜里走了觉,早就不困了。不若叫她们进来,伺候洗漱吧。” “是。”碧丝应声,转身出了内阁。 须臾便有一排小宫女,手里或端着铜盆、或端着杯盏、痰盂等物鱼贯而入。 碧柳打着哈气跟在最后,等姜采洗漱完毕后,上前来替她梳头发。碧柳则端了一只白瓷绘五彩花卉的小盖盅来,地给姜采。“姑娘,早起听你嗓子有些沙哑,奴婢特意嘱咐厨房现炖了这甜茶。是用罗汉果和梅粉兑了红糖炖的,最是润肺养胃,您先用一碗吧。” 姜采接过小盖盅来,用白瓷的勺子搅了搅,慢慢喝下,罗汉的甘苦和梅粉的酸甜合在一起,甘甜适度。温温热热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确实舒服。 一碗喝下,姜采觉得人也精神了不少。瞧见小宫女们都各司其职,或是收拾寝殿、或是在外间摆饭。姜采侧目看了看仍在和头发较劲的碧柳,“昨日听宁远侯府的小公子说,宁远侯娶了新夫人。不知这位新夫人是哪个。” 碧柳小灵通的属性,在宫里头也发挥的极好。自昨日里见姜采似是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回到宫中后,就抓了好些糖果、点心,去拜访她新结实的小姐们。闲聊家常过程中,便将消息探听的清清楚楚。 眼下听姜采问,忙迅速将她的头发挽了垂云髻。一面将放着各样首饰的紫檀木三层雕花大妆堰打开,一面道,“听说,是娶了秦家的三姑娘,秦妙音。” 姜采颇为吃惊,透过铜镜看着碧柳。“怎么会娶了秦家姑娘?” “个中缘由,奴婢也不知详尽。听丽嫔娘娘宫里的珍儿那意思,应是秦三姑娘用了什么旁的法子,赖上了宁远侯。横竖宁远侯也是继娶,门楣要求倒也不高。况且,京中谁人不知,宁远侯府早就是外强中干了,这些年也不过是靠着先夫人的嫁妆贴补。侯爷不作为,府里上上下下倒各个都是花钱的好手,只出不进好些日子了,想来也是日暮西山,没几年好光景了。” 姜采是了解秦妙音的,她并非是个普通女子,且野心极大。她虽前世的确倾心宁远侯徐长卿,也委实和他过了一段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日子。可若同荣华富贵比起来,那点情谊不算什么。 处心积虑嫁入日渐衰退的宁远侯府,不太现实。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所图。 碧柳将妆堰的三层一次拉开,分别摆了三只钗在姜采面前。姜采最终挑中了中间那只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顾自往发髻上一插。“最近四妹妹的婚事可有消息?” “有呢。”碧柳应声,“老太太给说了永安侯府的三哥儿,只是,四姑娘不大满意。想来是还在惦记着二皇子。” 姜淮喜欢二皇子荣沐,在英国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说着,碧柳又轻笑了起来。“不过,四姑娘虽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可到底生母是个犯妇,便是圣上垂怜,也没几户人家愿意与之结亲。更别说,是二皇子了。” 这可也未必啊,秦妙音保不齐就是看中了荣沐这个高枝儿,才嫁给他舅舅宁远侯。而荣沐既有夺嫡之心,最好的帮衬除了祁王府,就是英国府。 祁王嘛,是保皇派。一切以皇帝的心意为尊,先太子故去,皇帝一直不立储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等小皇孙长大。即便不是等小皇孙,还有顾后所出的四皇子这个嫡出的皇子。祁王,保谁都保不到名不正言不顺的荣沐头上。 英国公是小皇孙的外公,必定是力保小皇孙的。若是当真有一天储君之位落在小皇孙的头上,而荣沐又想要争夺,能让英国公手下留情的方法,无非是娶他的女儿。 娶姜采是上乘选择,可惜她已经封了郡主即将和亲。剩下的庶女姜瑜和嫡女姜淮比起来,自然是姜淮要更好一些。况且这么多年,两人所谓情愫暗生,也不能完全否定不是荣沐可以引诱姜淮培养出来的。 姜采揉了揉眉心,有点庆幸自己是被选中和亲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四妹妹能拎得清,最终嫁个如意郎君吧。” 那荣沐,委实不是良配。 姜采起身,向外踱步,准备去用早膳。 这边才堪堪吃饱,用过消食茶,那边便有小宫女又送来了请帖。仍然是呼伦王子,请姜采去看比武。 “比什么武?”姜采挑眉,颇觉意外。不年不节,也没什么特殊活动,况且外面仍然春寒料峭的,为什么要举行比武活动? “多半是想在姑娘面前一展雄风。”碧柳贴在姜采耳边,偷偷挪揄。 姜采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我今日惫懒的很,委实不想去看。” “今日这比武,可是特意因你设的。你若不瞧瞧,这呼伦王子岂不白忙。”姜华扶着雁书的手,自殿外进来,一脸笑容灿若朝阳。 她在姜采身边坐下,又一脸促狭。“这呼伦王子为了设这比武擂台,可是和圣上费了好一番唇舌。原本圣上要三日之后举办春闱,届时将邀请呼伦王子同行,与各宗室子弟一起参加围猎。可他偏偏等不及,今日便要和广安王切磋一番。” “为何要同广安王?”姜采颇为不解,“王爷昨日受了伤,今日应该不能痊愈。如此情况下比武,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哦?”姜华挑眉,将尾音拉的长长的。凑近脸,认真瞧着姜采。“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对王爷的事情如此了解,竟还知道他昨日受了伤?该不会,是对王爷余情未了吧!” 姜采向后挪了挪身子,一脸无语的看着姜华。“我们有什么余情?不过是圣上要他撮合我与呼伦,他昨日来带我出宫,谁料中途出了事故,为了救我,他被打翻的手炉烫到了手。” “然后呢?”姜华听的津津有味。 “然后我就同他一道去处理伤口了,而后就回宫了,未能去见呼伦。”姜采很平静的叙述。 她觉得这件事没什么毛病,荣汶为了自己受伤,她推脱掉呼伦的邀约也算合情合理。 姜华却不如此认为。摇头啧啧道,“怪道呼伦如此气恼,偏要和广安王一较高下,而且选的是箭术。” 姜采扶额,“那广安王的手,恐怕都拉不开弓。” “要说,这呼伦王子也是小心眼。”姜华抚掌笑道,“应是记恨昨日王爷将你拐走了,又听说你们二人曾有婚约,故意要给王爷难看。” 好幼稚,姜采摇摇头。想想荣汶素日为人最不喜逞强斗狠,于是胸有成竹道,“恐怕,王爷会来个出其不意,推掉这场比试。要找人代替也未可知。” 姜华摇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不不不,王爷不仅爽快的答应了,还一早便进宫来准备了。此时,畅意宫里头,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巳时一到,锣鼓一敲,比赛开始。” 说着,姜华似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更有意思的是,这次的记分官是祁王世子荣演。” 荣汶、荣演、呼伦。这三位组合好像有点怪。姜采后知后觉地看向姜华,见姜华挤挤眼睛,逗趣道,“这三位,算来算去都和妹妹有点关联。一个曾与你订过亲,一个为了你冒生命危险求取血莲参,一个不远千里来求娶你。这比赛,委实有些意思。各宫娘娘,听到消息的命妇小姐,早就安耐不住了。圣上也是体恤诸位高涨的热情,竟让皇后娘娘请了不少人家来观赛。” 皇帝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姜采扯了扯嘴角,“人那么多,委实吵闹,我倒不如在家多睡几个时辰。” 这种容易惹来非议的场合,最好还是不去。贴心的碧丝上前,一面给姜华上茶,一面道,“昨夜里姑娘睡的很不安稳,合该补补眠。” 姜采感激的看着她,连连点头。 姜华上下打量姜采一番,见她面色红晕,神采奕奕,全无熬过夜后的颓然之色。道,“你这里有可有些牵强。快些收拾妥当了,与我一道去瞧瞧热闹。宫里可好几年没有这样的比赛了,便是春闱因之前圣上一直病着,也停了两三年呢。” 姜采受不住姜华的软磨硬泡,只能硬着头皮,裹上一件绿缎绣玉兰蝶纹舒袖氅衣,同她一道出了门。 第二十七章 比试 畅意宫离着年幼皇子们所居住的南三所极近,姜华拉和姜采姐妹两个人挽着手,路过南三所的时候,传出朗朗读书声,忍不住向门里张望。 姜采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刚想出言劝慰几句,姜华却先开了口。“自打圣上病况好转以后,皇子、皇孙的课业便也抓的严了。原来每日的晨昏定省也都省了。除了元旦日,我与焕哥儿在宫宴见了一面,便就再没见着。不过,好在圣上选了长生做他伴读,长生那孩子肖母,与你昭儿姐姐的脾气秉性颇像,懂事又讲义气。焕哥儿与他一道读书成长,我倒也放心。”语气中颇有几分怅然和失落。 姜采也是做母亲的,自知生母与亲子分离的苦楚。又听到长生近况,原是想要再问几句。可又怕太过唐突,于是便拍了拍姐姐的手,“如今对焕哥儿来说,读书最是要紧的。待过了几年学业有成,也领了差事,行动便自由许多。” “嗨呀,领什么差事?”姜华摆摆手,“我倒希望他学业不精,做个闲散王爷。我瞧着,似广安王那样最好。日日守着太妃,一生不愁吃穿。”一面说着,又伏到姜采耳边,“比起呼伦、阿演,我瞧着还是这广安王最好。倘若能推了这场和亲,你能稳稳当当嫁进广安王府才好。人这一辈子什么最要紧?自是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姜采虽不能苟同与荣汶婚姻一说,却很赞同姜华这安稳过日子的说法。于是道,“我所求也不过是一生平淡安稳。” “是了,”姜华一拍手掌,高兴附和。“所以,若能嫁得广安王,可不就是一生平淡安稳了。我瞧着啊,这家伙对你也是颇有心思的。若不然,今日这比武找什么理由不能推脱?为何偏偏要比试,不过是想告诉呼伦,他确实对你有意。” 姜采嘴角一抽,“这,不大可能吧。一来,我虽曾同王爷有过婚约,却无甚私交,王爷对我的性情喜好一概不知,如何会生情愫。二来,他一直是站在圣上那边,极力撮合我与呼伦的。” “光瞧一瞧你这皮囊和家世还不够?还要了解什么脾气秉性。我们英国府教出的姑娘,差不了。他根本不用和你有什么私交,不信你就瞧着吧。”姜华一副过来人了然于胸的样子,拉着姜采继续往前走。 当手里的手炉渐渐冷了,姐妹两个略略感到有一丝冷意的时候,畅意宫到了。 因今日有赛事,宫里头早就做好了而准备。这畅意宫,其实是皇子们的教练场,除了箭场还有蹴鞠室、捶丸场等地。姜采姐妹两个进去以后,便被早早等在宫门口的小太监引着,往箭场方向去。 比试的台子已经搭了起来,十个箭靶一字排开,两侧分别摆了一溜弓和箭。 台子后头,便是供人观赏的二层小楼,此时里面已经稀稀散散的坐了几个女眷。引路的小太监躬身在前,引着姜采姐妹两个登上二楼,请进了最中间的一个隔间内,便退了下去。 姜采步进屋内,与姜华在小方几的两侧分别坐下。见屋内四角皆燃了火盆,供暖极好。桌上放了精致的小煤炉上面煮着热茶,旁边的小瓷碟子里摆了些瓜子、榛子等干果。 “这种比试,每次观赏席的座位都是由内务府精心排布的。这二楼中间的位置,是最佳观赏角度。且冬暖夏凉,布置最为精妙。素日里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独占的,今日排给了你我二人,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来观赛了。而且……”姜华故布疑云的停顿一下,对着姜采俏皮的眨眨眼睛。“外面门边的木牌上挂着的是郡主的名字,说明今日我是借了你的光才做到这。看来连皇上都知道他这宝贝儿侄儿是为了什么答应与呼伦王子对决了。” 姜华做了太子妃也没改了本性,还是这个敢说敢闹啊。姜采尴尬的扯扯嘴角,“照姐姐这么说,皇上也忒顽皮了些。” 说起顽皮,姜华觉得妹妹这个评价还不太精准到位。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左右隔间都还没来人,屋里伺候的又是姊妹两个的心腹,便压低声音道,“咱们这位圣上何止是顽皮,打他病好了以后,发生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 姜采挑眉,愿闻其详。 姜华也不吝啬,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秦氏与桃槐暗通款曲,倒卖大齐重要机密,这罪名足可以连累咱们国公府满门。当时弹劾父亲的折子满天飞,可皇帝二话没说,只象征性的抄了咱们家一些东西安抚众怒。随后,不仅隔三差五赏赐回去,又封了你做郡主。这已经不是顽皮了,而是为所欲为。满朝大臣,虽然不满,可谁也不能说什么。 再说说新娶的那位南诏丽嫔,镇日里在皇宫里上蹿下跳就算了,还经常拿着圣上的御牌出宫,美其名曰收集素材。回到宫中,就口述写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不是说各家秘闻,就是说些精怪诡事,委实荒诞。 还有今天,全大齐都知道,他要将你嫁给呼伦了,差的不过就是蒙古的一道请婚书和大齐皇帝的一道谕旨,可他宝贝儿侄儿要横刀夺爱,他竟还大力支持。这是顽皮吗?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姜华吐掉一口瓜子皮,又继续道,“开始我还担心你,怕你千里迢迢去到蒙古受罪。眼下瞧着,陛下葫芦里还不知道卖的什么药呢。” 姜采凝眉,忽然觉得疲惫。一点去揣测圣意的心思也没有,荣汶怎么想的她也无力去猜。心里头忽然团成一团乱麻,这乱麻之中,缠住的是她最重要的人——徐长生。 秦妙音成了他的继母,以秦妙音前世对自己的憎恨,孩子断然没有好前程。这皇孙伴读,能不能做久了,都成问题。 她本是想要随波逐流,皇帝爱将她支配到哪儿就支配到哪儿。可如今,心中实在是对大齐有了深深的眷恋。 “来了,来了。”姜华用手肘怼了怼姜采,示意她往台上看。 此时荣汶和呼伦两人分别自赛场的东西两侧,相对而来。待到汇合时,二人彼此作揖见礼。 随着二人的到来,看台上也坐满了人,开始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作为记分官的荣演,此时也自一排箭靶的后方阔步而来,与二人见了礼。 赛场的三人,一个俊朗潇洒、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儒雅俊逸,都是掐尖儿的人物。其实随便嫁给谁都不亏,但姜华心中,第一人选还是荣汶。 于是便对姜采道,“你瞧广安王,简简单单穿了件白衣,便把一旁的二人都比下去了。那两位,可都是数一数二的俊美男子。” 若说外形和气质上,却是荣汶更胜一筹。姜采也不好反驳,只好敷衍道,“就不知道武艺如何了。” “蒙古尚武,大齐崇文。若是比试文章才学,呼伦王子也未必能胜的了广安王啊。” 姜采不置可否,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了荣汶身上。 姐姐以为这是个好归宿,可却未必。姜采认为,他是要做大事儿的人。 荣汶因昨夜一夜未眠,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呼伦看着他眼底一片黑青,问道,“难道昨日听说要和我比武,便紧张的一夜未睡?为何眼底一片青黑啊。” 荣汶不自在的揉揉眼睛,“昨日是府上有事。” 荣演一早就听说,荣汶深夜逛了青楼,见他敷衍,不禁低头抿唇笑了。想着为他解围,便道,“今日,二位想要如何比试啊?” “我主随客便,请王子定夺吧。”荣汶很绅士的看向呼伦。 呼伦也不客气,“今日天气微寒,不若你我速战速决。三局两胜,三箭齐发,走位射出,一人五个箭靶,时间短中靶心多者胜。” 荣汶点头赞同,偷偷侧目向姜采处看。这丫头明明怕冷,还这么急着来看热闹。明知道自己手受伤了,胜算不大,看来是急着想看呼伦胜了自己。 荣汶觉得有些气闷,转过身,背对看台。 呼伦则很大方的向姜采招手,双手括于唇边拢声,大喊道,“郡主要替我助威啊!”说罢又伸出手臂,拼命向姜采摆手。 姜采被他的热情感染,虽不能扬声回应,但还是很客气的对他招了招手。 呼伦十分开心,蹦蹦跳跳转身,搭上荣汶的肩膀。“有郡主替我助威,今日一定胜你。” 荣汶不高兴的伸出自己特意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不用她助威,你也赢定了。” 呼伦得意的挑眉,“谁让你昨日抢走了她,今日我要抢回来才是。” 荣汶抖了抖肩膀,将呼伦的手臂自身上抖下来。“她是我妹妹,我跟你抢什么!昨日确实是出了事故,我为了护她,伤了手。她过意不去,便非要拉着我去瞧大夫,一切妥当之后,天色便暗了,要早些回宫。她这才没去与你会面!” 呼伦狐疑的看着荣汶,总觉得这小白脸狡猾。“我不信。我问过了,你们并非是亲兄妹。” 荣汶扶额,“随便吧,随便吧。反正你赢定了。但是我善意的提醒你,我们大齐的姑娘未必喜欢勇猛的武士。” “那喜欢小白脸?”呼伦脖子一伸,试探的问道。 一旁荣演忍俊不禁,“有喜欢儒雅俊秀的、自然也有喜欢英勇神武的。郡主到底喜欢哪一种,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了探明郡主喜好,不若咱们就比试两场。”荣汶计上心头,热情的对呼伦道。 “两场?”呼伦疑惑。 “今日一场比武,再寻一日比文。武我确实比不过你,文嘛,应该不相上下。两场比试下来,郡主喜欢哪一类,便明了了。日后你便向她喜欢的方向努力便是了。”荣汶状似好心,说的有理有据。 “好主意!”果然,呼伦这直肠子,即刻上钩。 荣演扫了一眼荣汶,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比赛规制刚一定下来,便有小太监送传到看台这边。另外也将二人要比文的消息传了过来。 姜华笑道,“呼伦这傻小子,怕不是上了广安王的道儿。再纨绔的宗室子弟,学问也是极好的。况且,你瞧王爷那通身气度,必也是经纶满腹的。呼伦到底是边陲蛮族,即便是再喜欢中原文化,与自幼耳濡目染的中原人也没得比啊!” 今日这比武,荣汶有伤在身,即便是输了也不丢脸。可若是比文,呼伦输了,可就有些丢面子了。 而且大齐已兴盛数代,正是国富兵强天下太平之际,国人崇文不尚武,女子多半喜欢文采卓然的男子,很少喜欢武功高强的。 呼伦赢了比武,大家不过是新鲜一番。可若是输了文,大家多半会觉得他力大无脑。坊间支持和亲的人数就会锐减,舆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姜采将目光落在了荣汶手上厚厚的包扎带上,嘴角微微上扬。他有多重的伤,姜采还不知道吗?这家伙,真够狡猾的! 赛场一声哨响,打断了姜采的思路,随着荣演的一声呼喝。荣汶和呼伦,都背上了箭袋,分别在赛场两侧最靠边的箭耙前,按相等距离站好,并各自拉开了长弓。 又一声哨响之后,二人手中的箭同时射出。又都以极快的速度挪至第二个箭耙处,取箭拉弓,以此往复,不过片刻功夫便齐齐站立。 姜采完全没看清,只注意到荣汶的白色袍摆翻飞,身姿飘逸灵巧,而呼伦一身玄袍,更是速度快的惊人,健步如飞。 直到场上打杂的小太监分别将二人射中的箭自箭靶上拔下来,交到荣演手中,来计数、评判,围观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高声喝彩。 姜华连声叫好,鼓掌鼓的十分认真,“你瞧见没有,那呼伦的步伐极快,而王爷则轻功了得脚下步伐十分轻盈。两人竟是同时完成的射箭,光看这步伐射程,简直不分伯仲。” 第二十八章 被抓包的王爷 姜华的点评很到位,两人第一局不分伯仲。而后的两局中,呼伦连胜,但也不过是稍微比荣汶快了一点和多了一支箭而已。 但在围观众人心中,胜的人是荣汶。毕竟荣汶有伤在身,并且第三场的时候,明显放慢了速度,故意输给呼伦。这是王爷谦让守礼,明白这场比赛的意义,不想抢外邦来使的风头。王爷有格局、有风度、也有颜值。比起一味想要在姜采面前表现的呼伦,更让众人觉得优秀。原本支持姜采和亲的部分群众,统统倒戈向荣汶,觉得更贴被烧也不能成为阻拦一段好姻缘的借口。 姜采看着赢了比赛后,兴奋的向自己挥手的呼伦,默默笑了。和荣汶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比起来,呼伦真是个单纯的好小伙。 姜采默默的在心里给荣汶加了一分。 被加分的荣汶,看着呼伦兴奋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生气,纠结的抬头看向姜采。见姜采笑意融融的对呼伦招手,算计成功的那点喜悦一下荡然无存。见姜采和姜华牵着手起身走来,别过头去,巧妙的掩藏住了自己生气的情绪。 姜华拉着姜采往下走,“今日呼伦赢了这一局,你合该去摆一桌,替他庆祝一番。不若就把酒摆在我那,请他吃顿庆功宴。一来祝贺他今日赢了比赛,二来也为你昨天失约陪个礼。最好,你能亲自上手做一两个小菜,表示诚意。哦哦……对了,最要紧的是,必须要叫上广安王一起。” “姐?”姜采一面被姜华拉着往外走,一面很不情愿的拖慢步伐。 她这安排真是机智又不失礼数。 姜采未出阁,若把呼伦请到自己宫里头吃顿饭,委实不合规矩,也有些倒贴的嫌疑。但姜华是太子妃,又是姜采的姐姐,摆在她那就合情合理也合规矩。叫上荣汶,看起来不过是几个相互熟悉的年轻人在一起热闹热闹,实则,姜华是存了想让姜采好好在呼伦和荣汶之间挑选挑选的心思。 毕竟,从家庭结构和个人发展稳定因素来看,姜华觉得荣汶胜。可今日比赛过后,瞧瞧人品作为和敦厚程度,姜华又觉得是呼伦胜。 女子找夫婿,要紧的是找个人品端方、家境殷实的,当然还有更更要紧的是体贴。眼下瞧不出两个人谁更体贴,就得将两个人放在一起,再多瞧瞧。 这位好姐姐,真是为了妹妹操碎了心。 姜采知道姜华的用意,虽然觉得有些为难和多余,但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还是让她打心底里感激,把想要推脱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姜华见姜采喊了自己一声,却没有下文。认定她是有些害羞,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羞什么,这可是终身大事,多使些手段选择一下也未为不可。况且,我们又没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姐姐说的是!”姜采扯扯嘴角,被兴致盎然的姜华拉着,往荣汶等人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荣汶等三人身边,众人一通见礼后。姜华热情的祝贺了一番呼伦,并顺便邀约,“今日难得高兴,便就在我宫里设下宴席,请诸位赏脸,一起吃个饭。” 呼伦很高兴,满嘴答应。荣汶一想到要看到呼伦和姜采卿卿我我,便觉得浑身难受,于是推辞。 姜华哪肯,“怎么啦?王爷这是输了比赛,不好意思吗?” “怎么会!”虽然明知道是激将法,荣汶还是上了套。 姜华笑道,“我就说,王爷不是那小气的人。只是,不知三位,是晌午有时间还是晚上有时间?” “你瞧阿汶这精疲力尽的样子,还是让他现下回去休息一下。补补眠,晚上再聚吧。”荣演很贴心的替荣汶张罗,好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采见荣汶眼底一片青黑,猜测他昨日必定没有睡好。想到那道传位昭书,猜测他八成是躲在小黑屋里密谋造反,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才给他加上的一分印象分,又迅速的减了下去。 再看一旁呼伦,觉得他阳光纯正的笑容很是好看,便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荣汶在一旁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双手默默在袖中紧握成拳。 荣演也觉得心口有些发闷,兄弟二人默契的告辞先行离开了。 …… 目送二人走远后,呼伦提出要送姜采和姜华二人回宫。姜华很识趣的以不顺路为由,先行走了,留下呼伦和姜采二人。 姜采虽然觉得姐姐这个刻意为之,有些不地道,但还是客气的和呼伦同行了一段距离。 此时暖阳高照,正是一天里最明媚温暖的时候。姜采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白铜手炉,默默跟在呼伦身侧。 呼伦搜肠刮肚,想要找话题和姜采聊一聊。可偏偏自己素日里接触的女孩子太少了。姜采又是这么好看又有点冷漠的女孩子,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面笨拙的跟在姜采身边走,一面又有些懊恼。 姜采八面玲珑惯了的,又没什么心理负担,于是先打破了僵局。“方才看王子的箭法极精妙,想必是苦练了多年吧。” 听到夸赞自己,呼伦觉得很是骄傲,一挺胸脯道,“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自幼便学习骑射。蒙古不论男女,都精于骑射。” 姜采笑道,“幼时因喜好读书,曾对蒙古民俗有所涉猎。一直对辽阔的草原心驰神往,也很想亲自参与一次那达慕大会。听说,草原上的女子也可以策马奔腾,自由自在的,真是羡慕啊!”姜采目光悠远,看向天空中飞过的一排春燕,由它们的南北迁居习惯,联想到了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于是又道,“我也曾在书中读到过,蒙古是游牧民族,以狩猎为生,逐水草而居,常常需要迁徙。现在也是这样吗?” “我们没有大齐这样漂亮恢弘的宫殿,但是我们也有城池的。现在中原与蒙古的贸易往来频繁,粮食供给充足,早已经不需要迁徙了。”呼伦道,“不过比起住在好看的房子里面,我们更喜欢冬暖夏凉的毡房。出门就能看见草原,还可以与牛羊为伴。住在城里,少了许多自由和乐趣。” 蒙古为中原供应牛羊、马匹,中原为蒙古提供粮食等日需用品。两方近年来,关系融洽。之所以要搞联姻,除了经济需求,更重要的应该是政治需要。 姜采状似无心又问道,“我曾在书中看见过,蒙古铁骑骁勇善战。不知王子是否也有自己的军队?” 说道这,呼伦更骄傲道,“我们的蒙古铁骑就像你们的皇帝亲卫,我正好是这铁骑的将军。” 姜采一脸崇拜状,“自古英雄出少年,王子果然是少年英雄!” “和我的兄弟们比起来,我还差的远。因为我的母亲是中原人,和其他的兄弟比起来,我并不算骁勇善战。”提起自己的出身,呼伦眼底闪过一丝晦涩。 能领汗王亲卫军的,必定是汗王属意的继承人。但这继承人却血统不纯,难怪要与大齐联姻。无非是想要寻求政治上的联盟军。 姜采虽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可英国公权势熏天,一样是个了不起的岳家。 这个看似憨憨傻傻的呼伦,也是一个政治头脑很成熟的政客。他对自己的热情大概只有很小部分是因为她的美貌,剩下的绝大部分,在于她与生俱来的政治资源。 姜采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仍热络道,“想来王妃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提起母亲,呼伦的神色柔和下来,想要和姜采说一说,却又忍住了。只道,“父汗说,母亲虽是汉人,但全蒙古无一人可及她貌美、温柔。” 看来,蒙古汗王是很喜爱这个妃子的,所以爱屋及乌,才如此器重呼伦,并想让呼伦再娶一位中原夫人。 姜采与呼伦,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竟已经走到了凤梧宫门口,二人客气的道别后,姜采便自行回了屋里休息。 姜华尽心尽力的替姜采张罗这场宴席,姜采的午觉还没睡好,便被姜华派来的人叫醒,硬生生被拉着去了姜华处。 一进门,姜华便命雁书递上了一个石青色棉布围裙,替姜采穿上。十分热情道,“我掂对了八个菜,都是你们几个素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另外两个,就留给你来展示一下身手。” 姜采还未在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被姜华和雁书合力被套进了围裙里。姜华怕姜采的头发上留下油烟的味道,又特意用方布包上了她的头发。不过片刻功夫,一位千金大小姐就被打扮成了厨娘的样子。 “我哪有什么身手可展示,姐姐只管一并要厨房上准备了就是。”姜采苦着脸,试图拖住姜华拉拽她向厨房走的步伐。 姜华力气极大,拼命把姜采向出发拉。“你不要谦虚。我还未出阁的时候,你才几岁,那会儿便做的一手好菜了。难不成如今反而不如小时候了?” 真正的姜采可能真是厨艺精湛,但是如今的姜采不行。她是厨艺绝缘体,曾经新婚燕尔时,确实被徐世卿央求着亲自做几道菜品尝,而结果不是烧焦了就是炒糊了,更可怕的一次是直接把正院的小厨房点了,还把自己的手烫坏了。从此以后,徐世卿再没让她进过厨房,她甚至连一壶水都没烧过。让她做菜,这真是比登天还难。 姜采看着三两厨娘、宫女进进出出的小厨房,一脸官司。“姐姐,我……我身体不舒服。”姜采就着姜华的拉拽,顺势倒在她的肩膀上,佯装痛苦。 姜华知道她是装的,迅速将身体一挪。叉腰喝道,“你莫要同我耍赖,你若不做顿好东西来给那两个瞧瞧,我上哪儿看得出哪一个更值得托付。” 姜采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被眼明手快的碧柳扶住站稳后。惊讶的看着姐姐,“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快去,你最擅长乳酪和鱼羹,便只做这两样便是了。”姜华一把将姜采推进了厨房。 此时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的檀木长条案几上,去了鳞、掏了肠肚的松江鲈鱼已经用大小不一的磁碟和瓷碗,分别撞上了鱼肉、鱼肚、鱼子并鱼泡等,旁边更有备好的葱、姜、蒜末。另外也用五只粉彩梅花枝的小瓷盅装了做好的乳酪,只等姜采浇汁。 看姜采愣怔,姜华推了推她。“这小厨房原是我怀焕哥儿那会,焕哥儿他爹心疼我吃不好,特意劈出来给我加餐的小厨房。直到焕哥儿三岁之前还常用,后来他走了,孩子也被送去了南三所,我便只吃宫中的分利,这小厨房便搁置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你快些吧,眼瞧着他们可就要来了。” 姜华说完,便招手雁书扶着她回了寝殿。留下姜采对着厨房里的一种仆妇,面面相觑。 碧丝看姜采全没有上手的意思,便扶着姜采在厨房西面擦的干干净净的小桌边上坐下。“姑娘,您就在这歇着吧。奴婢自幼便跟在你身边,这两道菜也是熟悉的,就让奴婢替您做了吧。” 姜采点头如捣蒜,感激涕零的看着碧丝。 困境解除,碧丝很快便熟门熟路的操刀做了起来。姜采则饶有兴趣的坐在一旁喝茶观战。大概两炷香的功夫过后,一切大功告成。姜采退了身上的厨娘装扮,由碧丝扶着走出了厨房。 才刚迈要迈出门去,便瞧见荣汶带着凌肃自影壁处绕过,向正殿走过去。 凌肃紧紧跟在荣汶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王爷,如今烟雨楼已经打起了您的旗号。以您时常光顾,服务极佳为名,大肆宣扬,招揽客人。那宛如姑娘,也一跃成了头牌。皆因您昨日夜里在她那留宿一夜的缘由。现在京城上下都在说这个事儿。太妃也知晓这件事儿了,不太高兴。” “真是……”荣汶的话伟说出头,回头正瞧见从厨房走出来看向他的姜采,顿时浑身一僵。 第二十九章 吃醋 烟雨楼是什么地方?光听名字便知道是风月场所。所以,荣汶眼底的黑青,是因为夜里纵欲过度所致。 姜采站在原地,看着荣汶的脸色渐渐漫上一层铁青,微微蹙了眉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失望,但也仅限于非常微弱的情绪波动。 荣汶见姜采皱起眉头,顿时觉得忐忑又尴尬。恶狠狠的用手肘怼了一下多嘴的凌肃,还未看见姜采的凌肃,不明所以的捂着被怼的腹部,转头瞧见姜采,立马悔恨不已。想要上前替荣汶解释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毕竟王爷是真的去那烟花之地和头牌姑娘厮混了一夜,他撒不出谎,又不能说实话出卖荣汶,就只能迅速溜走已保全尸。 英国府治家严谨,自英国府向下,府内无一人流连风月场所,除了不长进的四老爷,当然四老爷通常不被归为英国府的男人。是以,姜氏一族连同下人,皆对这类男人无甚好感,更兼鄙夷。碧丝内心的震惊和鄙夷没搂住,悄悄从眼底流露了出去。 反而是姜采,除了眉头微微蹙起,再无任何情愫。迅速压制住了内心那一点点的失望情绪,挂上职业假笑,很大方的屈了屈膝,向荣汶行了礼,并热情道,“王爷来的正好,饭菜都备齐了,只等着人都到了,传菜呢。” 荣汶见姜采神色平静,觉得比起方才的忐忑和尴尬,此时的失望和伤心更让他觉得难受。他扯扯嘴角,跟上姜采的步伐,硬着头皮找话题,“你怎么从厨房里出来的?为了给呼伦庆祝,亲自下厨了?”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但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姜采老实的点了点头,“嗯,做了鲈鱼羹和鲜乳酪。” “郡主还真是费心费力。”荣汶脸色凝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还好,还好。”姜采笑呵呵的附和,明显感觉到了荣汶的气场不对。思索一番后,道,“方才,我什么也没听到,自然也不会与旁人议论是非。” 荣汶侧头看她,见她神色竟有一丝忐忑。忽然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越发失落和气恼。“我昨天夜里,是去逛青楼了。而且搂着一个青楼女子一夜春宵。”一面说着,还一面指了指自己青黑的眼眶。“这就是因为夜里没睡好留下来的!旁人知道了又能如何?我一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不能有女人吗?我不能碰其他女人吗?” 姜采目瞪口呆,这位王爷,和她说这样的话也太不合规矩了吧。姜采低着头,搜肠刮肚想着应对一句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闷头加快脚下步伐。 荣汶站在后面看着她逃也似的走了,气的一脚踢翻了回廊上摆着的一只刚栽了月季花的陶土色陶瓷花盆。 姜采听见响动,转过身来,见荣汶气急败坏的样子,委实想不通他为什么如此生气。可到底是她做东请客,还是借姜华的场地,荣汶又是客人,她不能凭着他在那不高兴。于是便三两步又走回到他身边,扯出手帕来拍了拍他因踢花盆而沾到泥土的袍摆。 “王爷,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姜采是真的没理解荣汶,很是心疼的看了一眼被踢碎的花盆,和躺在散落泥土中,还未来得及开花的月季。 荣汶低头看她为自己整理袍摆,动作麻利又温柔,方才那一股脑的气竟然又散了一半。再见她直起身来,眸中满是诧异看着自己,另一半的气也散了去。没脾气的摇摇头,“就是一时心烦。” 姜采看看他缓和的脸色,想着八成是因为被太妃抓了而不知如何应对。便好心劝慰道,“便是太妃知道了,也没什么,无非斥责两句罢了。没准太妃一心疼王爷,这夜不归宿委实辛苦,便给王爷赏几个美貌婢女也未可知。” “我是要美貌婢女?”荣汶挑眉,才刚散去的火气,又让姜采挑了起来。 “难不成,就喜欢那个……什么……什么宛如姑娘?”姜采仔细回忆了一番,勉勉强强想起了宛如的名字。 荣汶觉得有股火直往脑门窜,“我要什么我要!”荣汶要被姜采气死了。 自从呼伦来了京城,皇帝要他积极撮合二人相处开始,他就在点点滴滴中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姜采。而且,自那夜与姜采共度一夜后,他总是不自觉地幻想和姜采颠鸾倒凤。对这种不知不觉开始的喜欢和幻想,他感到十分的慌乱和无力。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喜欢姜采,而是太久没碰女人所以才出现的错觉,他决定去青楼里找个人泄泄火。可谁知,他根本对别人没什么兴趣。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经过反反复复的深思、挣扎,最后决定正视自己的内心,和呼伦公平竞争赢得姜采芳心。哪怕最后是抗旨求婚也在所不惜。可谁知道,姜采竟然是个没心的。她压根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知道自己去青楼找姑娘,非但不伤心,还镇定自若的和自己聊起来了。 荣汶觉得太崩溃了,见姜采又要张口说话,便捂住她的嘴道,“你快别说话了!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 姜采支支吾吾的点头,用手扒开荣汶的手。赶忙伏低做小,做了个请的手势。 荣汶一甩袍袖,将姜采甩在身后,径直往设了宴的正殿走去。 姜采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深觉此人奇怪。转身,吩咐回廊下伺候的小丫头快些将这里收拾干净。自己则扶着碧丝的手,也向正殿走去。 碧丝作为旁观者,隐约猜到了荣汶生气的原因,偷眼打量姜采,见她确实是全不知情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悄悄放了下来。她原想说几句什么,来劝阻姜采千万不要和荣汶拉扯不清。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说了什么反倒是提醒姜采,荣汶对她有意。万一姑娘是喜欢王爷而不知,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于是碧丝将嘴闭成河蚌,继续自己的守拙策略,看破不说破。 正殿里,姜华早就吩咐人摆好了桌。因是要撮合一段姻缘,就在合理的范围内摒弃了男女不同桌的“陋习”,在正中间儿摆了一张海棠雕漆如意桌,大家围桌而坐。 作为上姜华也是别出心裁的将呼伦和荣汶安排在一起,坐在姜采对面,以便姜采时刻观察和对比。她自己则坐在姜采身边,尽堵地主之谊。 小宫女们鱼贯而入,手拿木槿花色红漆托盘,上面或放菜肴和美酒,在雁书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上菜。 最后两盘,则分别由碧丝和碧柳两个上上来。 姜采张罗着,将这鲈鱼羹和鲜乳酪往呼伦和荣汶面前放置,热情道,“这两道菜是采姐儿特意下厨做的。原先我还未出阁时,祖母就总夸采姐儿厨艺精湛,我们老祖宗最爱吃的就是这两道,算得上是妹妹的拿手菜了。你们快尝尝如何。你们可是除了英国府外,头一遭吃上这菜的人呢。” 听说是姜采亲手所做,呼伦心里乐开了花,不用宫女布菜,自己先迫不及待的端起手边的白瓷小碗,去盛那鲈鱼羹。“真是三生有幸,能吃到郡主亲手做的菜。” “那有什么的,若把我们采姐儿娶回去,还不是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吃。”姜华挪揄道,见荣汶面色沉如水的端坐着,便亲自拿了他手边的白瓷小碗替他盛了一小碗乳酪,放在他面前。 呼伦尝了一口菜,赞不绝口。又听了姜华的话,看向姜采道,“虽然好吃,可也舍不得总要郡主下厨房的。中原的大家闺秀,不是都讲求十指不沾阳春水嘛,便是嫁去我们蒙古也是一样的。只能让郡主享福,断然不可吃苦。” 他眼神中全无羞怯,满满全是坚定。姜采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了,这可真是个实在的好小伙。 但是吧,往往最不可信的就是这种婚前誓言。 荣汶看姜采笑了,顿时觉得眼热。冷哼一声,“这乳酪膻味未尽,郡主厨艺欠佳啊。” 原本其乐融融的饭桌,顿时因为荣汶的一句话冷场了。 一旁看戏的荣演拿银箸的手一顿,偷眼瞟向姜采;八面玲珑张罗倒酒的姜华,脸上笑容一僵;呼伦迅速拿了瓷勺来品尝,诧异的看向荣汶,“味道香甜,口感绵滑,并无膻味啊。” “你喝牛、羊乳喝惯了,尝不出来。”荣汶表情冷淡,瞥了一眼呼伦。 呼伦为保护姜采自尊,又辩解道,“我们尝饮牛、羊乳,才更能品尝出来,是否有异味。这真的很好。” “她就给你盆土,你也觉得好吃。”荣汶横了呼伦一眼,自取了酒杯斟酒。 气氛更尴尬了几分,荣演轻咳一声,提醒荣汶注意措辞。又因紧挨着姜采坐着,为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于是挑了话题道,“我瞧着,这鲈鱼羹色泽洁白,汤汁薄腻,柔嫩味鲜,尝过齿颊留香。想来,必定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姜采很感激的看向荣演,道,“也不费什么,杀鱼去骨取肉等皆由人代劳。我只是简单了做了做。” 荣演知道顾昭是毫无厨艺的,听姜采这话,她似乎也并不懂得怎么做这道菜,是别人代做也未可知。为了寻求心中的答案,荣演又问道,“不知,这菜的制作工艺如何,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姜采笑呵呵道,她虽然动手能力不强,但是观察力极强。方才蹲在厨房,因为无聊确实认真的看过碧丝是怎么做的。此刻一面回忆,一面道,“说起这道菜,选料上,也是有些讲究的。鱼呢,一定要挑选松江的四腮鲈鱼,肉质洁白、肥嫩无刺。泉水煮至最佳,其次为井水。做法嘛,说来也简单。先要将鱼去骨取肉,切成丁;再将备用的鸡肉洗净煮熟,切丝;鲜笋切丁,用开水冒一下。以上食材,放置备用。开火烧油,五分热时放入葱花爆香,再把鱼肉等物入锅稍煸,最后要放上鸡汤,用盐调味。” 能说的如此详细,必定是会做这道菜的。荣演内心,颇有几分失落。但仍是对姜采厨艺赞不绝口。 姜采一面摆手辞谢,一面长舒一口气。 她与荣演曾相处多年,早已猜透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往事已矣,故人不可追。唯愿他早日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呼伦听的目瞪口呆,“这吃一顿饭,也忒麻烦了些。怪不得来之前,我母妃曾与我说,中原美**致不凡,原这精致背后还藏着这么多的辛苦。” “中原饮食文明源远流长,各地饮食习惯皆有不同,且口味不一。王子若是感兴趣,可以让广安王爷多陪你在京中有名的各地菜馆好好尝尝。”姜华热情的为荣汶安排了差事。 荣汶皮笑肉不笑,“他们蒙古人只喜欢吃肉,中原饮食多精致量少,不适合。” “你这么针锋相对,就有些不对了哦。”姜华眨眨眼睛,笑着推了推姜采。“还不给王爷倒杯酒,这是嗔怪你,只做了呼伦王子喜欢的乳酪,未做他喜欢的桂花酥,委实不重视他这个客人呢。” “比起桂花酥,我倒是有更好的东西招待。”姜采似是完全没领会姐姐话中的挪揄,招手伏在碧丝耳边吩咐了几句。待碧丝领命去了,又道,“我之前封了一坛子桂花酿,此刻倒是开封的时候。不若就拿来招待王爷。” “你还会酿酒?”荣汶挑眉,颇有几分诧异。 “无事时,倒也喜欢品一品花酿果酒。”姜采客气的回话。 姜华也凑热闹说上一句,方才桌上的尴尬气氛缓和了几分。待到桂花酿来后,众人品酒作诗,倒也一片祥乐。 只是荣汶有些不胜酒力,早早就以醉酒为名,生生拉走了还想要多呆一会的呼伦,荣演也随之辞别。 姜华和姜采站在大殿门口送行,待三人绕过影壁出了宫门后,姜华拉了姜采道,“今日,我算瞧出来了,这广安王爷对你确实是动了心。” 第三十章 抢婚 “大概是少年心性,以为原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人夺取了,方才心生不甘。”姜采也向影壁的方向望去,此时早已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她将头慢慢的抬起,望向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目光悠远,神色平静。 这话说的平静又通透,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无奈和不信任。这些年不在一起的日子,不知姜采经历了什么,才会小小年纪如此成熟。 姜华很心疼妹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好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寝殿方向走。“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们姐妹说说贴己话。” “好。”姜采爽快的答应。 她与姜华的情谊,不止今世的姐妹之情,还有前世的金兰之谊。 姜华是家中长女,一直体恤妹妹年幼丧母,很疼姜采。如今见她陷入这样艰难的姻缘之中,面上虽胡闹了些也莽撞了些,可心里却也很费心力的为妹妹算计了一番前程的。 姜华的寝殿内,姊妹两个用过消食茶后,头挨头的躺在黄梨花腾面曲尺罗汉床上。 “我出嫁那会,你才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小小年纪就懂事体贴,不仅学了一手的好厨艺,女红和琴艺也是姐妹中最好的。那时候我就想啊,我这天仙一样的妹妹最终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没想到,这一眨眼,你便已经及笄了,真到了议亲的年纪。”姜华回忆起未出阁时的肆意人生,幽幽叹了一口气。 “时间最是无情的。”姜采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股强韧。“长到这议亲的年纪,才知道时间的无情不在于会使人容颜变老,而是会把人丢进很多麻烦中。” “你觉得,这亲事很麻烦?”姜华翻身趴在床上,用双手支着下巴看向姜采。 姜采也侧身,将一只手臂枕于头下,回望向姜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嫁谁都无所谓。婚后无非是服侍夫君、孝敬公婆、友慕妯娌、教育子女、打理庶务。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嫁给谁又有什么要紧。” 听了姜采这生无可恋的叙述,姜华不禁皱了眉头。“总还是要两情相悦的。总得有你们两个人的情谊支撑着,才能在后宅的七零八落里品出些甘甜,若不然,生活太苦了。” 姜采努力回忆了一下与徐世卿共度的那些夫妻岁月,撑着她的好像从来都不是他们两个人的情谊,而是她身为国公夫人的责任。从过往的生活经验出发,她不大能赞同姜华的说法。 但是,她知道,姜华与太子的婚姻,确实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之上的。可惜,有情人未能长相厮守。太子英年早逝,留下姜华孤苦伶仃。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美满眷侣。 她想说什么,但却怕勾起姜华的伤心事,只淡淡道,“姻缘二字,多为天意弄人。” 姜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兴致勃勃问道,“呼伦和广安王两人中,你没有中意的吗?” 姜采略一思索后,摇了摇头。“若是撇开圣意不提,我倒不希望和他们有什么瓜葛。呼伦王子敦厚单纯,虽是好人,可到底是蒙古人,习俗性情与我们大有不同。倘或真的生活在一起,面对诸多琐碎之事多有意见不一,便未必能和美。广安王,看似纨绔却举止有度,我瞧不透他。与自己瞧不透的人一起生活,岂不是日日如履薄冰。” 更重要的是,姜采知道他早晚得造反。 自古反叛胜出者寥寥无几,能赢的那几位都被写在史书里了,那都是所谓的天命所归。其实,所谓天命,不过是这些反叛者恰巧在国家最腐朽的时候,站出来反抗,一呼百应罢了。 眼下的大齐,皇帝虽然时而有些看似疯癫、频出奇招,但也没欺男霸女做昏君。大齐气数未尽,荣汶赢不了。和这种以卵击石、必定会输的人在一起,这不是拿自己的下半生去寻一条死路嘛。 虽然,姜采觉得,自己是欣赏荣汶的。若是抛开身份、地位、发展前景,单纯去看人,姜采大概会选荣汶。 毕竟,呼伦那样单纯的男孩子,要陪他成长,路走起来太长了。姜采已经没有那种耐心和毅力了。 姜华不知道荣汶有密谋之事,但今日比赛场上,她也确实看到了荣汶的心机和城府。但,晚宴时,她也确实看出了他难以掩饰的情感。 想要劝姜采几句,试图撮合她和荣汶,可又怕自己过于急切反而适得其反,只得又转移了话题。 …… 荣演和荣汶一起将呼伦送回了行管,二人又约着往常去的酒楼里喝了一盅。 荣演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荣汶对姜采的心思。又思及如今还在外办案的梁奕,心里一片怅然。 “演哥,若是圣上执意要将采儿嫁给呼伦。我劫亲的胜算有多大?”荣汶借着几分酒意,将自己的心事吐露出来。 荣演被他的话唬了一跳,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无万分之一可能。送亲卫队里,不仅仅有我大齐精锐之师,更有蒙古铁骑。你手中无兵无将,无非重金请江湖高手,与大齐和蒙古的强兵比起来,实在是没有胜算。” “那我求陛下赐婚的胜算又有多大?”荣汶不死心,追问。 “无百万分之一可能。”荣演很冷静理智的回答,“你们先有庚帖被毁一事,后有欲和亲之举,不论是祖宗礼法还是眼下局势,陛下都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了?”荣汶一脸颓丧,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荣演想起多年前,自己面对这种困境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很同情荣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爱慕郡主,并不知郡主心中是否也中意于你。况且,这世间万事皆可努力,唯独姻缘一事不可。能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者寥寥无几。多数人不过是擦肩而过,半生叹息。日后,你娶得佳人,儿孙满堂时,便也渐渐就忘了这年少时的一段情谊了。” “若情谊如此容易忘怀,你为何一直不娶。”荣汶直戳要害。 荣演不妨他这么说话,被打的体无完肤。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与她不同。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那些点点滴滴在我心中,难以抹去。”荣演是真心不想荣汶步自己后尘的,于是又好心劝道。“我与她算情深缘浅,造化弄人。可你与郡主不同。你们不过萍水相逢,并未有过深交。如今你觉得很喜欢她,左不过是因她生的貌美让你心生爱慕。也许她的脾气秉性与你并不合适。况且,你也不知她的心意。何必在这里自寻苦恼,让自己平白伤心。” 荣演的话让荣汶如醍醐灌顶,他一拍手掌。“是了,我就该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也问一问她的心意。” 荣演本是要劝他,未曾想到他竟然理解偏差了。荣演扶额,“我的意思是,劝你放下这无望的情感。大丈夫该拿得起、放得下。” “拿得起,放得下的是江山,不是美人。”荣汶正色道,“我确实自己苦恼的时间太久了,该去与她说个清楚。” 说完,荣汶便起身结账,和荣演告了辞。 荣演看着他一袭白衣,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不看好荣汶和姜采的感情,这明明就是两个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人。何必执着呢。 这边荣汶带着酒意才刚进王府二门,便被太妃派来守株待兔的人抓了过去。 太妃见荣汶一身酒气,神色惫懒,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拉着儿子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吩咐人去煮醒酒汤。 自己则接过刚用热水投过的帕子,亲自给荣汶擦脸。“昨夜里一夜未归,今日又在宫里耗了这一整天,偏怎么晚上又吃这么多酒。你也忒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荣汶很乖巧的等着母亲给自己擦脸,一脸赖皮。“嘿嘿,娘,儿子都是大人了,难免要有些应酬。” 太妃将手里的帕子扔给一旁伺候的婢女,拧了荣汶的耳朵,“昨夜里也是应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呦,疼,疼,疼!”荣汶一面夸张的吆喝着,一面从太妃的手中解救出了耳朵。揉着被拧的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朵要狡辩,却被太妃抢了先。 她拉过荣汶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抓着他的手臂,正色道,“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母亲,屋里也早早的给你放了通房丫头,可你却一个不碰。那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好,便叫你这般惦记?我看啊,既然你同姜二姑娘的婚事作罢了,不若就将锦乡侯府的三姑娘娶来吧。原本,若非是有了姜二姑娘,你们也该是成婚的。” 荣汶的酒意被太妃的一席话,震的瞬间全消。他极力反对,“母妃,儿子实在不能娶旁人。” “不能娶旁人是什么意思?”广安太妃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重要信息点,抓紧追问。 荣汶犹豫片刻后,将心一横。“我确实爱慕郡主。” 虽然早已猜到答案,但真真切切听到荣汶这么说,广安太妃还是心中一惊。“陛下意欲令她和亲,嫁去蒙古啊!难道你要抗旨抢婚嘛?” “抗旨是重罪,儿子不愿牵连家人。”但抢婚是抢定了。荣汶把后半句吞下未说,但目光却十分坚定的看向广安太妃。 知子莫若母,广安太妃早已猜到荣汶心中所想。叹气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自幼对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偏偏三年前却是性子大变,不听劝阻执意回京,如今又执意……” 广安太妃连连叹气,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姜采,但心里头还是对姜采有了成见。 若非二人私交从密,广安王如何会对她如此痴迷。 都说红颜祸水,确实不假。 荣汶一夜未睡,又喝了许多酒,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安太妃看着他喝了醒酒汤后,便着人将他送回去,伺候安置了。 荣汶走后,安太妃也洗漱妥当准备休息。可自从昨日知道荣汶一反常态的去逛花楼,她便有些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夜里,忍不住还是叫醒了守夜伺候的付妈妈。 付妈妈听见广安太妃的声音,忙起身披了件衣服,燃了一盏灯。 “太妃,可是还为王爷的事情担心。”付妈妈强打着精神,扶了广安太妃起身,并在她身后塞了一只姜黄色彩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 安太妃披了件中衣,靠在引枕上,一脸忧郁神色。“汶哥儿虽非我亲生,可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如何不了解他。此时,他心中必定是十分煎熬的。他是个好孩子,如何会流连烟花之所,无非是知道与那姜采不是好姻缘,想要麻痹自己忘了她罢了。” 付妈妈搭在床边坐着,和广安太妃面对着面。烛光掩映下,仍能看得清安太妃鬓间的白发。她自幼便跟在安太妃身边,知道她多年不易,如今见她华发变白,心中酸涩。“王爷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仍是要孝敬娘娘的,不会因一个女人而不顾虑全局。况且,谁年轻时还没有个热血上头的时候。待过几日,少见几面,也就冷了。” 广安太妃叹气,摇了摇头,“他的脾气秉性和他父亲太像了,冷是不可能的。我也并不讨厌姜家那个二姑娘,她确实品貌拔尖。可这男子,若真娶到了一个自己心尖上的姑娘,日后岂不是要被媳妇拿捏的死死的?若是汶哥儿能拿得住她,英国府是个助益。可若是她拿住了汶哥儿,一面是家仇、一面是爱妻,汶哥儿得多煎熬。我万万不能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还需快刀斩乱麻才好。” “娘娘觉得,该如何斩了这乱麻才是?”付妈妈试探性问道,心中微微有点忐忑。 第三十一章 提亲 广安太妃坚定道,“明日便请了官媒,去锦乡侯府下聘。” 果然如付妈妈心中所想一样,她心中焦灼,却又不敢把话说的太过直白。在心中打了一遍腹稿后,仍是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之前锦乡侯府的三姑娘情愿委身做妾,仍愿意嫁入王府。可当时王府为了和英国府结亲,娘娘曾亲自去太后娘娘处婉言谢绝过这庄婚事,如今再去提亲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撇开花雨柔这个人品性如何,光说王府这事儿办的出尔反尔就有点不太好看。广安太妃在漠北呆的太久了,人情世故明显蜕化了。 广安太妃其实心中并不在意这些,“锦乡侯府复起不久,费尽心思接近汶哥儿,为的不过就是抱着王府这棵不大招风又能保其富贵的树。” 出尔反尔对别有用心,半斤对八两,也没什么不好。 付妈妈心中一片哀愁。这到底是儿女亲事,且娶进门的是未来要掌管王府的王妃。虽然王府人口简单,可越是人口简单,未来的发展越重要。如此小人心机家的姑娘,恐怕难成好的主母。比如宁远侯续娶的那位新夫人,如今不就把侯府搅的乱七八糟。 付妈妈本着一个忠心仆人的本分,明知道会惹广安太妃不高兴,仍然硬着头皮劝道。“倘或锦乡侯府本就目的不纯,怕是那位姑娘嫁进来会一心帮持娘家,反而拖累王府。您瞧,宁远侯府的那位新夫人,不就是个例子。家道中落,攀附上了宁远侯府。听闻,这位夫人时常以管家之方便从公中挪用银两帮衬娘家那不成器的弟弟,更有甚时,将本属于宁远侯府的庄铺倒手也糊弄到了弟弟手里。眼瞧着,这宁远侯府便要被掏空了。” 宁远侯府百年簪缨,族人众多,且被一个败家媳妇短时间内祸害的中馈空虚,何况是没什么家底、徒有虚名、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广安王府呢。 王妃不信这些,“宁远侯府绵延百年,内里早已腐朽败坏,又兼人口众多尾大不掉,自是难以打理容易被钻了空子。我们王府不同,况且我在一日必定是我当家。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再心系娘家的人,终究得为孩子考虑。断不会不顾王府安慰,反而去贴补娘家的。你说的那些都是多虑了。” 广安太妃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信。付妈妈见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偃旗息鼓,默默在心中念了一句佛。 广安太妃的行动力也是极强的,第二天一早便请了最有名的官媒婆来府上,敲定了一切事宜后,请人直接拿着礼物去锦乡侯府。 锦乡侯夫人才刚出了月子,身体虚弱的很。苍白着一张脸,勉强打着精神,在正房的偏厅里会见了广安太妃请来的官媒婆朱氏。这朱氏是官媒中最有名望的媒婆,锦乡侯夫人一见是她,心里头便就对今日之事有了判断。 “朱妈妈快请坐。”锦乡侯夫人一脸和气的笑,一面扶着丫鬟的手,一面将朱氏往上座上让。 朱氏四十出头,生的圆润和气。一见锦乡侯夫人便满脸堆笑,躬身就着锦乡侯夫人的请,并不往上座上靠,只在西面一溜紫檀木的圈椅上,选了最靠前的一张,挨着边坐了,以表示对侯府的恭敬。 锦乡侯夫人也由小丫鬟扶着坐下,吩咐人看茶。虽是勉强打着精神,可仍然是和气且热情的招呼着。 朱氏是极有眼色的,知道这位不过是花三姑娘的继母,又身体不适,便省了许多客气寒暄,直接进入正题,指着放在当院的几箱子聘礼,“原是应早些来府上和侯爷夫人提亲的,可念着夫人一直在月子里不敢叨扰,便一直搁置着。今日是广安王府上的太妃娘娘频频来催,亲日才贸然上门提亲。” 锦乡侯夫人看着院子里落着的六台十二个红漆木雕花大箱子,唇角微微上扬。“太妃太客气了,我们府上两位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今日是想问哪位姑娘?” 不过是个提亲就这么大手笔,看来广安太妃是下了决心要与他们锦乡侯府结亲。锦乡侯夫人心知肚明人是谁,但还是按照规矩问了一嘴。 朱氏也客气的夸赞了一番花三姑娘,然后道,“王爷和三姑娘必定能成一段锦绣良缘。” 锦乡侯夫人嘴角微微扬起,“毕竟儿女亲事是大事,我一个人做不得主,还得等侯爷回来商讨后,才好给太妃娘娘一个交代。烦请朱妈妈给太妃娘娘捎个信,她能选中我们三丫头,是三丫头的福气。这礼物我就代王爷先收下了,能不能成婚,也看孩子们的缘分。” 这就是答应了,朱氏乖觉,忙起身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将话都带给太妃娘娘,也盼着王爷和三姑娘早成良缘。”说完,便又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 朱氏这边刚走,便有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将消息传送给了盼星星盼月亮的花雨柔。 花雨柔正坐在软榻上看着屋内略显陈旧的摆设发呆,听到这消息后,眼中崩出星点光芒来,拉住了云霓的手,有些激动。“当真?” 云霓高兴的连连点头,“当真,那院里摆了八抬十六只楠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给姑娘的礼品。只是提亲的礼品,并非聘礼呢。这么大的手笔,想来阖京城上下,也只此一份呢。” 花雨柔方才因紧张而冰凉的手,渐渐暖了过来。看向云霓的眼中,尽是喜色。“原我就想着,如今那姜采要去和亲了。王爷总不至于还心心念念想着她。果然,王爷心中还是有我的。当时,王爷也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家世。” 云霓连连点头,“王爷曾和姑娘朝夕相处多日,王爷多忙呀,仍要腾出时间来陪着姑娘,变着法的讨姑娘欢心。他自然是喜欢姑娘的。从前不过是那姜二姑娘从中作梗罢了,如今姑娘守得云开见月明,和王爷终成眷属了。” 花雨柔心中一片柔软,为能与心上人相守,也为完成了锦乡侯交给她的任务圆满完成而开心。 而此时被安排了婚事的荣汶,已将自己的满腔爱慕之情写成了情意绵绵的信,托人送进了宫中。 虽是春日料峭,但日渐暖了起来,且这一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姜采早早回来寝宫,便吩咐小宫女们把陈放了一冬的被褥都拿出去晒一晒。 她则用一节小竹竿将格棂窗支起来,坐在窗边透过扎实的薄纱向外看着她们忙碌。耳边不时传来廊下养着的鸟雀叫声,和小丫鬟们低声细语。 而荣汶送来的那封情感充沛、表达热烈的信,就静静的躺在她的手边。 碧丝坐在小锦墩上,手里绣着荷包,眼睛却时不时的偷偷打量姜采,见她单手拄着小巴,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静静的望向窗外,看起来恬静又美好。 姑娘竟不为所动? “嘶~”由于三心二意,碧丝被针尖扎破了手指,忍不住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用嘴裹住受伤的手指。 姜采听见响动,侧目来看,关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碧丝拧着眉,一脸歉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姜采说一说,“姑娘,王爷的这封信,可怎么办?” 姜采将信重新叠整齐,放回信封里,递给碧丝。“将这封信就放在娘留给我的那只小箱子里吧。” 姜采有一只紫檀木小箱子,是梁氏的嫁妆,这箱子除了做工别致以外,还有一把及其精致的锁头。姜采通常会把一些很珍贵的东西放在那只小箱子里。 虽然姜采什么也没说,但是碧丝已经明白了荣汶在姜采心中的重量。 她接过姜采手中的信笺,起身往暖阁里走。 在一旁瞧了半天的碧柳忍不住,上前道,“姑娘,这信只是收了,您不给王爷回个信么?” 姜采摇摇头,没有回话。 碧柳是很支持荣汶的,于是又道,“王爷的一片深情,姑娘若是不理睬,难免会伤了王爷的心。” “前日才逛了花楼,这日就来同我表明心迹,这真心未免变的太快。”姜采神色淡漠,内心却涟漪顿起。 荣汶是非主流纨绔子弟,并不是真的不知轻重,和花酒斗蛐蛐,整日无所事事。他能写出这封信,且内容如此情真意切,那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能是某一件事,恰巧成为他表明心迹的契机,但却绝非是心血来潮。 倘若他就是个纨绔,就真的写了一些淫词艳赋,姜采反到很好处理。只回信呵斥他一番便是了,可如今他情意拳拳,却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毕竟,她知道,自己是和亲人选。一旦据婚,就会惹来外交麻烦。这大齐是荣氏的大齐,什么麻烦都是要落在荣氏一族头上的。 荣汶明知如此,仍要来确定姜采的心意,可见他的真情。对方既有真情,姜采又如何忍心陷他与险境。 她能做的就是不回应、也不给希望。 碧柳听了姜采的话,十分失望。想要再说两句,却被折返回来的碧丝一记眼风拦截住了。 姜采有些悻悻然的起身,自取了披风来,向外走,“我自去外面逛一逛,你们好生看家。” 碧丝和碧柳领命,知道姜采是心烦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便也都不在上前。 见姜采走远了,碧柳失望的嘟嘴。“王爷哪里不好,姑娘为何就不喜欢?” 碧丝无奈的戳了戳她的脑门,“我的好妹妹,用你聪明的小脑袋好好想想,姑娘哪里是不喜欢王爷的样子。以姑娘的性格,若是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回信说清楚了?又怎么会将那信放进夫人留着的那只小箱子里。姑娘只是有旁的考虑,不能接受王爷而已。” 碧柳瞪圆了眼睛,觉得心里燃起了希望。“那姑娘是喜欢王爷的?” 碧丝其实也有些拿不准,犹豫道,“我瞧着,应该是吧。” “两情相悦便皆大欢喜了,哪还有什么旁的顾虑。姑娘也真是的,多少人想要嫁得如意郎君都不能如愿,她这好不容易碰上了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还管旁的事做什么。”碧柳嘟囔道,“便就是不嫁那呼伦,皇上还能杀了姑娘的头不成?” 英国府涉嫌卖国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有什么好怕的。 碧柳性子冲动,胆子大,实在理解不了姜采和碧丝的那份小心。 若说是小心,却也不见得。姜采是偷得人间岁月的,若说贪生怕死倒也不至于。她只是害怕,荣汶不过一时少年心性,心生爱慕。因为面对阻碍无法在一起,才以为自己十分喜欢姜采。倘若真的排除万难真在一起了,又会觉得她也不过如此,平平无奇又略显无趣。 到时候他后悔了,余生漫长又成怨偶该如何? 姜采穿过假山的回廊,在玉溪池边的围栏边坐了下来,看着池中锦鲤发呆。 “郡主,何故一人在此地发呆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姜采错愕回头,正看见荣汶如沐春风的笑容。 姜采心中微微有些惊慌,面上却平静又温和。礼貌道,“王爷何故这么早就入宫来?” 荣汶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姜采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羞怯和慌乱,原本忐忑的心松下了几分。隔着姜采不远,也在围栏处坐下,和她面对着面,声音很柔和。“我怕等不到你的回信,便亲自来要个答案。” 他一双深邃眼眸,满含情谊,深深的望着姜采。束发玉冠,一身玄袍更衬得他面若冠玉、五官深邃。 姜采避开荣汶的目光,“王爷如此坦诚,我也没必要迂回。你是宗室子弟,我出生簪缨世家,你我都知道,嫁娶一事,素来由不得我们做主。王爷是有大志向的人,不该困于儿女私情。” 姜采果然是看见过那传位昭书,忽冷忽热也有了解释。荣汶是个聪明人,已经将姜采的心思猜了个大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只管回答我,愿不愿意同我长相厮守即可。” 第三十二章 心意 姜采没料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整个人完全愣住了。荣汶却不肯放过他,仍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她。 姜采少见的觉得很心慌,却又迅速的稳住了心神,寻找托词。她刚要开口,却被一双温软的唇封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姜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见的是荣汶微闭的双眸和羽翼般轻颤的睫毛。 荣汶大概是不满意她僵硬着的反应,一只大手附在姜采的脑后,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抗拒和迟疑。 姜采拗不过他,也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意愿,慢慢放松了身体,原本紧紧抓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抵在了荣汶的胸膛上,一双杏眸也慢慢闭上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般,荣汶的绵长而温柔,让姜采完全放弃了抵抗。 荣汶很满意这样的结果,放开姜采后,满是回味的用拇指擦唇。“你虽未回答我,但是我已经有了答案。” 姜采面色潮红,仍没能调整好慌乱的呼吸。有些羞,又有些恼,“王爷,你这是流氓行径。” 荣汶从没见过她这样羞怯又恼怒的样子,与素日的沉稳比起来,多了几分可爱。他嘿嘿笑道,“若不用些流氓手段,郡主怎么会正视自己的心意呢。” 姜采被他这自然的无耻逗笑了,“心意是大不过圣意的。”她起身,对荣汶福了福身,径直转身往回走。 前一世,她与荣演两情相悦,甚至想要违抗圣意。但结果不过是,他们两个都要未彼此的家族利益低头,错过一生,也遗憾一生。 她知道荣演至今不娶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年自己与他情深笃定,才让他在失去后一直困于懊悔与追忆。 荣氏多出情种,害了一个荣演,何苦再来害了荣汶。 历经一世风雨之后,男女之情与姜采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 锦乡侯得知广安太妃派人来送礼物提亲,笑的合不拢嘴。一面捋着修建考究的胡须,一面满意的看着花雨柔,“我儿,果然未让我失望。爹会挑一些妥帖的陪房,让你在王府不受制肘。” 花雨柔满面春风,“还是爹爹最疼女儿。只是女儿这一嫁,日后便不能常在您老人见跟前尽孝了。您要多保重身体,不要过于操劳。女儿也会时时替父亲分担这光复门楣的重任的。” 锦乡侯见花雨柔这情真意切的样子,心里头委实熨帖。握着女儿纤细的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爹不白疼你。回头爹也好好提点你四妹妹,要她以后一定好好在王府里辅助你。” 花雨柔点头如捣蒜,她爹就是她爹,拉二房垫背这种事儿仍然还急着。 接下来的日子,广安太妃完全躲过了荣汶的视线,顺顺利利的将六礼统统过完。婚期一定,请帖一发。荣汶才后知后觉知道了消息。 当然知道消息的还有姜采,荣汶来不及和广安太妃争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去和姜采道歉。 把自己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委屈痛述一遍,恨不得声泪俱下。拉着姜采的手,按在胸口,“我荣汶此生只娶你一人,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姜采要将手抽回来,奈何荣汶十分用力握着,几番挣扎后,她放弃抵抗。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神情淡漠。“王爷若发这种毒誓,最好离我远一些。万一老天爷眼神不好,劈歪了,我岂不遭殃。” 瞧瞧,这酸不拉几的口气。荣汶心里偷笑,面上却还是那副可怜样子。“不管你被劈的多丑,我都至死不渝。” 姜采嘴角一抽,强忍住笑,正色道,“蒙古汗王已送了请婚书,圣上也已经答应了。不日这赐婚诏书就要发下来了。你我都有婚约在身,无需纠缠。各自嫁娶,岂不便宜。” 这件事荣汶也毫不知情,看来皇帝是早就发现了他中意姜采一事。这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荣汶内心抓狂,但还是要保持镇定,歪缠姜采。“你若嫁给呼伦断无幸福,我娶花氏也无宁日。” 姜采眉心一动,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碧柳最机灵,见此赶忙将屋里偷摸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撵了出去,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屋内只剩下荣汶和姜采二人,姜采把手抽了出来,很认真的看着荣汶。“我知道王爷有大志向,可我贪生怕死、贪慕荣华,不想搅入其中。” 荣汶顿住,他确实爱慕姜采,可与家仇比起来,他不知道孰轻孰重。 姜采看见他眼中的迟疑,虽然明知结果,仍然难掩内心的失落。柔柔的笑了,“王爷,你我本就不属一类人。我求平淡,你求尊荣。” “我不是,我也喜欢平淡。”荣汶无力的解释。他不能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不是不信任姜采,而是不是时机。“就算你真的和呼伦成了亲,有朝一日我也一定要把你抢回来。” “不行。”姜采斩钉截铁,“倘若我真去蒙古和亲,既嫁呼伦,便会与他夫妻同德。王爷若是违背两国盟约,挑起战事,我虽为大齐人但也愿与呼伦共生死。” 荣汶失望至极,也震惊至极。“你心里只有妇德道义,全无情感嘛?” 曾经是有的,可被伤过了,觉得守德讲义,接受安排也没什么不好。姜采看着荣汶,不说话。但眼里满上了一层浓浓的哀愁。 两人不欢而散,姜采颓然倒在软榻上,觉得力气被用尽了。 荣汶却纠结的心绪不宁,在皇宫里到处乱窜。 …… 养心殿外,万福安正要进门给皇帝送暖胃汤,在高阶上,远远就瞧见了一个迅速移动的熟悉身影。惊的他迅速钻进养心殿内,连跑带颠奔到皇帝身边。 正拿着皇帝玉玺准备盖章的皇帝听见一阵错乱脚步声,抬头见万福安跑了进来,调侃,“什么事,把朕的万大总管急成这样。” 万福安看着皇帝手里拿着,还没来得及印下去的玉玺。来不及请安等虚礼,急切道,“广安王爷气势汹汹的朝养心殿方向来了。” 皇帝眉头一挑,麻溜利索的将玉玺狠狠的按在了诏书上。得意挑眉,“来晚了。” 万福安看着皇帝一气呵成的动作,心道不妙。以广安王的性子,这养心殿今日恐怕是要被拆了。正绝望,却见皇帝迅速将诏书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去,赶紧,给朕找个妥帖地方藏起来,若叫汶哥儿寻见了,拿你脑袋开刀。” 那小太监如接了烫手山芋,一脸的委屈和惧怕,侧目向万福安求救。 万福安心中长舒一口气,还好这芋头没给他。头眼并用示意小太监赶紧滚去干活。 皇帝又招呼门口近卫,“把门给朕管严喽,广安王来了就说朕不在!” 门口近卫得令,迅速将殿门关闭。皇帝从桌案后面走出来招呼万福安向后殿走。“不行,那诏书不能藏。汶哥儿这个猴崽子,精着呢,指不定就找见了。你去找小冯子,让他送到内阁老梁那,快点给朕颁发出去。” 万福安嘴角瞅了瞅,“陛下,这是不是急了些。” “不急。”皇帝胸有成竹,“朕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 万福安想到前尘以及近日种种,有些心疼这个压根就没想过要坐上龙椅的皇帝,躬身小跑着去追藏诏书的小太监。 皇帝刚推了后殿的偏门准备溜走,就听见正殿大门被人强力的推开了。荣汶这小子,看来是真爱姜采,竟然使出这等蛮力。还好皇帝跑得快! 皇帝撇了撇嘴,一脸庆幸,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荣汶把养心殿上下翻了个遍,果然没有皇帝的身影。门口近卫长舒一口气,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恐怕这位纨绔王爷,犯浑。 荣汶不是真纨绔,自然不会真犯浑。举凡犯浑都是为了达到目的,此时不是犯浑的时候。他正色道,“陛下去哪儿了?” “微臣不知啊!”今日领班近卫,一脸无辜。“要不……要不王爷您去太后娘娘那瞧瞧?再不然,丽嫔娘娘那?” 去丽嫔那太不合适了,但是可以去太后那。荣汶拂袖走了。 太后见到荣汶,颇有几分意外。“新郎官,不回家准备娶媳妇儿,怎么跑哀家这来了。” “孙儿想见陛下,孙儿不想娶花氏。”荣汶撒娇,跪到太后脚边。 正二八百拿乔作势的皇子皇孙见多了,太后就喜欢他这泼皮无赖的劲儿,揉着他的头。“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娶了?你娘连喜帖都发了,你说不娶就不娶,这不是打天家的脸嘛!” 他想娶姜采,更是打天家的脸。得留着太后做后备力量,荣汶不能得罪太后。权衡一番后,“可孙儿不想娶她做正妃。” 太后招手,让一旁伺候的小宫女把喜帖拿来。上面确实也没写明白是娶正妃,且王爷的妃子,得有皇帝册封诏书。广安太妃还是明白她儿子的,给这家伙作妖留了后路。太后爱惜的拍拍荣汶的头,“行了,横竖陛下和哀家都没下旨,你愿意娶进门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头哀家补个懿旨,只封了侧妃就是了。那正妃,你瞧上哪家姑娘了?” 荣汶高兴的挺直脊背,“孙儿……孙儿先不告诉老祖宗。等日后那姑娘愿意嫁我了,我再告诉您。” 搞半天是姑娘还没追到,太后失笑。“好好好,但有一点。锦乡侯府这姑娘虽是高攀了,可再不济这锦乡侯也是有爵位的。娶回去,你可也要好好待人家。莫要欺负了人家姑娘。” “孙儿知道!”广安王满口答应,但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对付这个处心积虑的花雨柔。 对,没错。他是知道花雨柔冒充姜采的身份,当自己救命恩人还借此道德绑架他试图让他以身相许的。从前他是没腾出功夫对付他,可如今到了不对付不行的档口。 荣汶在为他和姜采的终身扫除一切障碍的时候,皇帝的和亲诏书已经发出去了。内务府开始忙忙碌碌的为姜采准备嫁妆,而姜采也被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们轮番开启了婚前培训。 培训内容无怪乎就是那些,为人妻之道。姜采早就轻车熟路,上课难免会开小差。 她这种不认真的态度传递到皇帝和皇后那,得来的结论就是她不满于这门婚事,还是心系荣汶。 皇后咬牙,真是造孽,皇帝就喜欢棒打鸳鸯。 丽嫔扶额,真是造孽,皇帝怎么就没喜欢这翻版梁氏。 英国府老太太砸碎一套汝窑茶具,真是造孽,皇帝怎么能拿我孙女换取利益。 英国宫长舒一口气,我英国府总算对社稷有功。 姜柏头疼,去哪儿挑个丫头把妹妹掉包。 徐长卿惋惜,真是造孽,这么俊的姑娘就扔去蒙古了。 唯独秦妙音觉得此事甚妥,她是真的讨厌姜采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嫁去蛮夷之地,再高贵的出身、再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皇帝用来维稳的棋子罢了。 荣汶听说姜采态度如此不积极,心里颇为高兴。这足以证明,姜采心中是有他的,不过是碍于君威。 被认定碍于君威的姜采,其实觉得诏书下来以后,她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皇帝一日不下诏书,她便一日心中有所希冀。虽未见的会为此争取什么,但总是有一些心神不宁的。反而诏书一下,六礼一过,她踏实了。 皇帝恩准姜采在和亲之前,可以回家看看。老太太日日盼着,抻长了脖子,终于等到了孙女回家。 一老一小见面,执手相看泪眼,半天说不出话。新嫂子国氏站在一旁,瞧着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子就要去蒙古风吹日晒,心中感怀,也红了眼眶。 姜采搂着老太太,安慰。“祖母,孙女早晚是得嫁人的。无非是远一些。呼伦的母亲也是汉人,他很喜欢中原的,以后肯定会让我时常回来省亲的。” 老太太抹了抹红眼眶,拍姜采的背,“傻姑娘,哪里那么容易的。蒙古人不定性的”想着那呼伦人高马大的样子,在看看小孙女弱质芊芊的样子,老太太真不敢想象两个人在一起翻滚的样子。顿时又伤心起来。 第三十三章 一嫁一娶 姜柏从京郊大营回来,听见姜采回府,没来得及换掉一身戎装,便冲向老太太屋。正听见好姜采这弱智言论,当即便黑了脸。“我姜家的姑娘嫁人,轮不着他荣家做主!” 这是要造反啊!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国氏有些站不住。老太太抽了抽哭红的鼻子,三太太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四太太瞪圆了眼睛,姜淮脸色一白,姜瑜保持平静镇定,趴在旁边吃葡萄的姜子明被噎的直咳嗽,而姜采看见大哥则眉眼生笑。 “大哥,这身戎装真好看。” 姜柏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扒了开她要上来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我姜氏男子就算战死沙场,也绝不拿女子求和。” 姜柏素来谨慎,今天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出这么不知轻重的话。可见这个亲妹妹在他心里的地位。国氏白着一张脸,棱挤出几分笑来,上前去要替姜柏脱下外面套着的披风。“你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还是先回屋换了衣裳,再来和妹妹说话吧。今日圣上特准了二妹妹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呢。” 姜柏自然的展开双臂,等着国氏替他更衣。眼睛则盯着姜采没动,“只要你说不愿意,哥就给你拒了这婚。” 大齐最精锐的部队就在他手里,大不了反了。 姜柏也被自己这冲动的想法吓了一跳,皱眉看着姜采。 她何其有幸,两世都遇见如父般疼爱自己的长兄。她眼眶有些红,吸了吸酸酸的鼻子。“我是真心觉得挺好的,呼伦是个好人。” 姜柏瞪她,这没出息的妹妹,是真看上呼伦了? 国氏推了推姜柏,姜柏瞪了妹妹一眼,便跟着媳妇回了屋。 经过父亲的一顿发飙,下学回来没听到前因的姜子明终于搞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她姑姑要嫁人了,并且是要嫁去蛮夷之地。 真是! 呸! 难怪徐长生的小舅舅总说,皇帝是个混蛋。贪财、好色又窝囊。拿女人去换取边疆稳定,算什么东西。 “长大了,我一定要做个常胜将军。”姜子明从软榻上爬下来,凑到姜采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到时候保护姑姑的孩子。”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长大了要继承他爹的衣钵,保护姜采的下一代?真是个暖人心的小家伙,姜采将他抱在怀里,刚才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不怕嫁去蒙古,但却是不舍得离开身边这些人,也还想常常知道长生的消息。 但是她的确没胆子,抗旨。 抗旨的代价太大了,姜采看着垂垂老矣的老太太,没什么战斗力的三太太,成天只知道看热闹占便宜的四太太,还有她两个未出嫁的妹妹,以及这个正在成长中的小侄子。咬了咬牙! 她不敢抗旨,英国公也不准备抗旨。老太太自姜采被封郡主之后,前前后后不知道给太后递了多少帖子,求了多少情,根本没用。 姜采要去和亲这件事,已经是既成事实。 英国府没什么底气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旨。 老太太觉得,姜柏是个懂事儿孩子,虽然爱护妹妹的心是情真意切的,但是一大家子的生计,英国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人命,就压在他肩膀上,他也只能妥协。 还有,国氏有了身孕。 姜柏换好了常服,准备在回去把妹妹抓回密室,叫上他的参谋们设定一个劫亲计划。这边国氏压制不住孕吐,干呕了起来。 姜柏看她呕的脸色发白,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 他上前扶住国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国氏苍白着脸,摆摆手,并不想告诉姜柏。她能理解姜柏爱护妹妹那种迫切的情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贴身婢女嫣儿可见不得自己姑娘受委屈,冒着会被骂的风险,壮着胆子道,“姑爷,姑娘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了。前儿才请了大夫来瞧,说是姑娘身子虚弱,怕是要受些罪。” 姜柏心头一跳,他又要当爹了。 国氏剜了嫣儿一眼,柔柔的对姜柏道,“你别听这丫头瞎说,没那么金贵的。女子怀孕,多半是要经历这些的。没什么大碍。” 媳妇儿太贴心,姜柏心里头觉得很甜。可又有点酸。如今不是梁氏刚走,他单身的时候了,他的责任不光是妹妹,还有妻儿。 国氏这么善解人意,他有些不忍心将她拖下水。 他扶着国氏在软榻上坐下,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心疼,“我常年带兵,时常不在府上,委实委屈你了。” “祖母和婶娘们待我都极好了,子明也是懂事的孩子,我一切都好的。”国氏握着姜柏的手,“我知道母亲走的早,你们兄妹三人自幼相依为命,二妹妹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你不舍得她再吃苦。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呀。我也希望她好的。”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人都说英国府泼天的富贵,投生在英国府的姑娘们各个都金尊玉贵。可谁又知道,这金尊玉贵后面的心酸。柏郎,你不要顾及那么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有担当也有谋略的男人,我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保住妹妹,又能不让咱们府上陷入困境。”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姜柏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一把将国氏搂进了怀里。 为了不让一家老小提心吊胆,姜柏再没说过任何激进言辞。一家人吃了团圆饭,夜深人静他开始躲进了密事里,叫上心腹,开始谋划。 皇帝下了诏书后,蒙古方面便确定了返程日期,也顺便将婚期敲定。半个月后,呼伦在大齐和蒙古交界的北林城,迎娶姜采。 礼部开始忙了起来,开始确定婚礼事宜,各大臣也积极献言,推荐合适的送亲人选。 皇帝似乎对这事儿不太上心,反而催着纨绔侄儿,快点完婚。 荣汶很抓狂。夜里睡不着,就翻墙进了皇宫,摸进了姜采的寝殿。 姜采正靠在床边,看着墙边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嫁衣发呆。荣汶就轻手利脚的翻窗进了屋。姜采大惊失色,双手捂住嘴巴,才没大叫出声。 这内宫巡卫,如同虚设啊。 荣汶将窗子关好,抖了抖翻墙时沾了灰尘的袍摆,往姜采身边坐下。“陛下逼着我明日成亲。” “十天以后我也成亲。”姜采挪了挪身子,和他保持距离。实在是有点担心他在强行做点什么,她把持不住。眼瞅着要嫁人了,若把持不住,似乎有点对不起呼伦。虽然她对呼伦没什么感情,可到底以后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协作伙伴,不能太不仗义。 荣汶觉得,姜采有点气人。之前明明确定了她的心意,她今天怎么又好像全然没有情义了。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拘泥于猜测她的情感走向。该做的就是将她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毕竟嫁去蒙古,就是跳进火坑。 “你夜闯皇宫不危险么?”姜采受不了荣汶的长时间深情凝望,主动打破僵局。 “抓住我大不了就说,是进来偷香窃玉。反正我也美名在外。”荣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可我不想做那个被偷的玉啊,万一蒙古一发作,把我沉塘了怎么办?“姜采无语的瞪着荣汶。“我贪生怕死的很!” 荣汶哈哈笑道,“呼伦没那本事!兴许会为你遮掩一二也未可知。” 姜采翻白眼,“这么说,王爷以后若是去寻花问柳,那花三姑娘也会喽。” 这话中,有醋意啊!荣汶心里欢喜的很,“她哪有那资格管我的事,她就是想要个侧妃的名分。” 姜采斜睨着荣汶,“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 “如果你逃婚了,却没有性命之虞,也不会连累英国府,甚至举国上下无人敢非议,你愿不愿意逃了。”荣汶没和姜采调侃,反而很认真的看着她。 他眼睛里似有星星闪耀,晶晶亮亮的。那里面全都是期待呢。姜采其实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是真不想去蒙古,离家太远了。可能和荣汶的期待还有那么点差距,但是姜采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是一颗强心丸。荣汶握住姜采的手,很郑重。“誓言通常都是用来被违背的,我也不会说那些漂亮话。你既然愿意逃婚,我就帮你。” 姜采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而后突然想起传位昭书的事,迅速摇头。“逃婚又没后果?王爷,你不能铤而走险!” “横竖这件事我都要做,不过是做之前让你被动逃个婚。成了,你是自由之身,不成我菜市口来一刀。今生做不了你男人,来生做你儿子!” 姜采……嘴角抽了抽。 荣汶又道,“但你得给我找个好老子,不要再让我背负血海深仇了!” 这是要和姜采说自己的秘密了?他对自己是不是过分信任了?不行啊,知道别人的秘密是太危险了。姜采马上拦住他的话头,“好儿子,娘答应你!” 荣汶被姜采气笑了,伸手在她白嫩的脸上掐了一把。“原来你也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王爷现在与我是生死之交,没必要端着架子不是?若不是性格上有些讨喜的地方,怎么好集万宠爱于一身啊。”姜采凑趣,轻轻拍掉荣汶掐着自己脸的手。 荣演为了她甘愿冒生命危险求药,姜柏为了她要起兵,英国公不止一次说过最喜欢的女儿就是老二,梁奕为了她茶饭不思,姜庆为了她两肋插刀。她祖母最疼她,姐姐一直把她当孩子,姜太妃挑剔却时常夸赞她,太后也没觉得她不好,皇后和她走的也不错,冷冰冰的虞美人和她是朋友。还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荣汶有些吃醋! 可其实这些万千宠爱,有原主姜采的功劳,也有顾昭前世的积累。 姜采觉得,命运是个很玄幻的东西。眼前这个男人,可能真的能改变她已经一眼望到头的命运呢。 赌一把吧,没准就赢了呢。输了也无所谓,反正作为姜采的这些年,都是她多赚来的! 姜采其实已经答应荣汶了,他开心的将她揽入怀中。“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姜采没点头,反而把他一把推开。正色道,“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分享夫婿,不论是闺秀还是名妓。” 呦,这是头一次听见女人说这样的话。委实彪悍啊!荣汶很是有些愣怔。 姜采觉得,这就是劣根性的表现形式。这位王爷在犹豫呢,她翻了翻眼皮。“王爷若觉得做不到,大可不必去冒险带我逃婚。” “不不不,做得到做得到!”荣汶竖起手指,要起誓。 姜采伸手抓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誓言多半是用来违背的么?你这是骗我啊?” “不不不,不敢不敢。”荣汶秒怂,“那花三姑娘,当初是冒充你接近我,更有锦乡侯再后怂恿另有所图,无非是逢场作戏,绝无真心。那个烟雨楼的宛如,我跟她没什么的。什么也没做,都没有你我做得多。” 这是什么虎狼说辞?姜采面上一红,伸出绣拳去锤荣汶。荣汶借势将她搂在怀里,乐不可支。 姜采这是恋爱了? 荣汶走后,她靠在床边仍呆呆的看着他跳出去的那扇窗。 事态的发展是超出她自己预想的。她不年轻了,也经历过许多风雨,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可偏偏怎么就被荣汶一哄就又生了旖旎? 希望一切顺利吧,她是想给荣汶做媳妇儿的,并不想做他下辈子的娘。 …… 姜采一夜难眠,也许能理解为过分兴奋吧。毕竟是和一个新的人又要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了。 因为睡不好,所以早上难眠赖床,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刚一睁眼,看见的就是碧柳那张急切的脸。 她正跪在姜采床边的脚踏上,一直盼着姜采醒来。 “姑娘,宫里出事了。”碧柳难以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激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双大眼睛晶晶亮的看向姜采。 第二十四章 新婚礼物 “什么事儿?”姜采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丽嫔被关进慎刑司了。”碧柳压低声音,“罪名是谋害皇嗣。” “所以,虞美人滑胎是她做的?”姜采揉了揉眼睛。 “嗯。”碧柳跪在脚踏上,手脚并用爬到最靠近姜采的地方。“前朝也已经吵起来了!不仅是吵丽嫔的事儿,也吵姑娘的事儿。” “吵我的事儿?”姜采挑眉,颇为惊讶。 “陛下选定了送亲的人选,是大少爷和广安王爷。”碧柳继续实力八卦。 姜采嘴角一抽,这人选的挺别致啊。这皇帝是真的任性! “全大齐都知道,王爷和姑娘是有过婚约的。而且,王爷之前还为了姑娘拒婚,又去太后娘娘那求,又去找陛下的。众位大人都觉得,王爷有监守自盗结亲的可能。丽嫔是南诏送来的,关了她已经惹得南诏不高兴了。若是广安王犯了混,劫走了姑娘,那蒙古也一并怒了。大齐就边疆不稳,战事突起了。” 这事儿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姜采推了推碧柳,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示意她倒杯水来。“大齐有钱,不怕打仗。再说,父亲和哥哥手里都是精锐部队。” “不怕打仗为什么要和亲?”碧柳把倒了新茶的汝窑三清虾茶杯递给姜采,委实困惑。 可能别有所图呗,不是还有个一直没上场却疯狂试探了很久的桃槐嘛。当时秦氏倒卖大齐重要机密信息,不就是和桃槐吗? 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了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吧。 在丽嫔被处置之前,姜采是一直搞不清楚皇帝在闹什么的,以为他真是脑残。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脑残皇帝,是装疯卖傻,搅合的风起云涌啊。 小荣汶吖,还是嫩着点喽。 荣汶!姜采突然想起来,“今日广安王爷大婚,挑个合适的礼物替我送去吧。” 碧柳抑郁,“姑娘本和王爷是段锦绣姻缘,那花家姑娘,不配。” “陛下说配就是配。”姜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嘴啊,合该好好管一管,日后那位就是广安王侧妃了。那是王爷的妃子,你一个小小婢女不能随便编排的。” “侧妃?”碧柳抓住关键信息,眼睛一亮。随后狐疑,“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姜采心虚,“我……猜的。”她迅速挪开目光,不与碧柳对视。推她,“快去让人进来伺候我洗漱起床,我饿了。” “哦。”碧柳就着姜采的推搡,膝行退后几步站起来,出去唤人进来伺候。 …… 在荣汶极力倡导例行节省主义,为民添福的强烈意愿下,广安王大婚一切按规制减半,酒席也免了很多桌,连拜天地都让小厮代行的礼。理由是,广安王爷昨日寻花问柳,太累,日落西山到了吉时仍然没起来床。 广安王的婚事有些草率。 顶着红盖头,坐在新婚房的花羽柔,一双素手将身下的大红色褥子抓成了团。她很生气,也很委屈。满心欢喜嫁给心上人,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待遇。 这事儿赖不到姜采身上,赖也得赖名妓。 快到三更的时候,荣汶喝的醉醺醺的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门。等的发困的喜婆们,赶紧招呼进行接下来的仪式,迅速撤退,留下小两口速入洞房。 荣汶,拄着下巴坐在八仙桌旁边,眯着眼睛,透过珠帘看小丫头伺候花羽柔卸妆。心里想着,姜采穿上大红嫁衣那天该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花羽柔收拾妥当,把小丫头们都遣散了。着一身大红色中衣,一脸娇羞的坐到荣汶对面,“王爷,您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荣汶嘴角一斜,笑的颇有几分邪佞。“想着,春宵苦短,快些与爱妃共度良辰。”说着,一伸手将花羽柔拉起来,甩到了床上。 花羽柔觉的眼前有阴影笼罩过来,身上也有力量压上来,羞的赶忙闭上眼睛。而荣汶,则打了一个酒嗝,一歪身子,倒在了她旁边。含糊不清道,“昨夜宛如折腾的太狠了些,今日……确实没有力气了……” 渐渐语焉不详,随之而来的是鼾声。 荣汶睡着了! 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他说昨夜和烟花之地的女子折腾狠了,今日没力气! 扔下新婚妻子,睡着了! 花羽柔觉得五脏六腑都炸了。宛如,宛如,她一定要这个宛如好看。 事实证明,宛如长的却是很好看。 新婚第二天,荣汶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陪花羽柔一起去给广安太妃敬茶,而是天一亮就走了。他一纨绔闲散王爷,有什么公务。据可靠情报,他去找了宛如。新婚第三天归宁,荣汶以花羽柔是侧妃为由,拒绝和她一同回锦乡侯府。而是特令婚姻附赠品,媵妾花雨裳和花羽柔一同回娘家。而这一天,据可靠情报,他又去找了宛如。这极大的伤了花羽柔的体面。 她可不是个吃素的,在沦为京城笑柄之前。在新婚的第四天,她以广安王侧妃的名义,用自己的嫁妆,派人去烟雨楼把宛如赎了回来。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但眼红之余,花羽柔也确实肯定了对方的美貌。和大齐闺秀标杆姜采比,差一些,可和花羽柔比,有过之无不及。她很生气,但面上却很和蔼。 “宛如姑娘,你与王爷如此深情。我便成人之美,将你请回王府,日后还希望你与我一起好好服侍王爷。这王府不比你们烟雨楼,规矩多一些。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找妥帖的嬷嬷一点一点教你。也会安排好妥帖的人,贴身照顾你。” 宛如有些战战兢兢,她在青楼里混迹了这么多年,最是通人情世故。这位夫人看着和气,实则每句话都暗藏杀机。每一句照顾都颇有深意,是位不好相与的主。 宛如很委屈,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自己和广安王有其名无其实。她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打着广安王的名头爬上头牌之位了,更有些后悔幻想着能借着进王府享荣华富贵了。 她很艰难,但仍然聘聘婷婷站在厅堂内,按规矩给花羽柔敬了茶,正式成为了广安王的妾室。地位还要比花雨裳高那么一点,起码她是自立门户的,而不是如花雨裳一样,得依附着花羽柔生存。 “哼,三姐当真好手段。”花雨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忍不住冷哼。 婢女云鸾迅速将门窗关好,有些忐忑,这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是花羽柔的眼线。姑娘这样口无遮拦,好危险。 “你不用怕,”花雨裳自然知道云鸾心中所想,挑眸看她,“她虽手段高明,却精力有限。自打入门,王爷瞧都没瞧我一眼,她不会在意我,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宛如身上呢。” 花雨裳抿了一口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又道,“王爷对新妇冷漠至此,连归宁都不曾陪伴。这事儿在京中早就传开了,大家都暗自看三姐的笑话。反而没人指点王爷纨绔。如今三姐把那宛如接回来,就是自己直接戳破了被冷落的原因。 王爷冷落着新娶的侧妃,却日日宿在名妓处,这般欺人太甚,三姐还如此逆来顺受,众人又即刻会觉得三姐可怜,王爷混蛋。 日后各家走动的时候,那些权贵夫人多会对她怜悯有加,也好方便她打开人脉。我这姐姐,真是精明的很。” 云鸾也不禁叹服,“在闺中时,三姑娘就手段了得,如今嫁作人妇,少了许多掣肘,岂不更甚。”哎,姑娘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了。作为跟着姑娘讨生活的直属下属,她更难。 前途一片灰暗啊! “不过,人各有命,也不能太要强。”花雨裳目光悠远,唇角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换来了二房脱离锦乡侯府。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扮猪吃虎,让这个黑心的姐姐,好好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 在内务府和礼部共同努力下,姜采送亲事宜一切准备妥当。呼伦踏上回国旅程后的第十天,姜采也踏上了远赴蒙古的路。 皇帝铺了十里红毯送郡主,吹吹打打里面伴着哭哭啼啼。姜采泪洒故土,是真的有些融入情景觉得悲伤了。 荣汶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姜采和姜华依依不舍的执手相看泪眼。心里直嘀咕。 这位郡主又生猛,又会演戏,娶进家门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可偏偏,她身上就有那么股劲儿让他喜欢,无关乎样貌、身份。 姜采擦干眼泪,和送她出城的姐姐挥手告别,然后扶着碧丝的手转身,一瞬间已经换上了平静的神色。 荣汶扶额,郡主真是变脸比他还快。 安排荣汶和姜柏送亲,明显皇帝就是给他们监守自盗的机会。 行至第三天,出了直隶省后。荣汶和姜柏达成未有的默契,深夜会了一面。一个准备调用玄衣卫、一个准备调用亲卫,开始劫亲。 可正当他俩密谋事项尚未一一敲定的时候,姜采落脚的客栈,着火了! 来迎亲的一小支蒙古军队,懵了。火光中,操着一口蒙语的将领,挥手指挥战友迅速展开搜捕纵火者,自己则扯了披风沾上水,蒙头就往火力冲。 但冲进去的结果是,压根没找到姜采人,只一手一个拎出了熏黑了脸不住咳嗽的碧丝和碧柳。 荣汶和姜柏赶过来的时候,正瞧见的是那蒙古将领像个火球一样冲出来,顺手扔出两个小婢女。 荣汶和姜柏上前,一人拉过一个婢女,一看是碧丝和碧柳,顿时便心中大惊。看向蒙古将领,因为语言不通,彼此手脚并用比划了片刻互相没领会彼此意图。只能作罢。 “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之后,碧柳终于喘匀了气,抓着姜柏的袖子,哭道,“大少爷,姑娘被一壮汉抓走了。” 姜柏一惊,心凉了半截。 这附近有山匪。 荣汶也想到了这点,两人互看一眼,心领神会。 碧丝被烤的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赶走了眼前冒着的金星,终于能看清身边情况,摸到姜柏身边。“那人,说的是蒙古语。” 姜柏和荣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救人的蒙古将领。 他听不懂这群汉人叽叽喳喳说的什么意思,看却在荣汶和姜柏目光中看到了杀意。后脖子一凉,赶紧把随行的通译抓了过来,方便沟通。 经过通译一番蹩脚的中原官话沟通后,那蒙古将领明白了。劫走他们三王子媳妇儿的是他们蒙古人。 于是他迅速将人集结起来,一一过问。 姜柏派了随行玄衣卫的精锐,以百公里为直径,以客栈为中心展开全面搜查。 荣汶揪过凌肃带上才收编不久的绿林好汉,去最近的山头和土匪接洽。 三方面都有一个指令,天亮以前,务必找到姜采。 碧柳和碧丝抱头痛哭,姑娘怎么总是没事儿就被人掳走。火光之中,已经是一片大乱。 此时中了迷香的姜采,正躺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沉沉的睡着。完全不知道,因为她这移动的睡眠造成了无比动荡的局面。 半夜三更,在搜寻任务展开的第二个时辰。 荣汶的手下,在城外城隍庙截获了一群意图隐蔽的番邦人。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血光四溅之后,荣汶队抓了番邦队两个幸存者,缴获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能够自尽的零碎东西,将人扭送到了荣汶面前。 高眉、深目、小麦色肌肤。 是桃槐人! 荣汶坐在上首,看着堂下跪着的两个桃槐人,怒从中起。还未等发作,就看见得到消息的姜柏,一袭玄衣,风一样刮了进来。 进门就给跪在左侧的桃槐少年狠狠一脚,“你们桃槐到底有完没完!掳了我妹妹一次不够又来一次!” 被踹倒在地的小伙眼冒金星,虽是俘虏但很有气节,吐掉口中一口淤血,重新跪立起来。瞪着盛怒之下的姜柏。 他吼什么吼,不知道桃槐人不懂中原话吗?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 姜柏被这桃槐少年瞪的心头怒火更胜,又给了他一脚,结果仍然如此。这少年虽然身子看着单薄,但是骨头硬的很。跪在他旁边的却吓的瑟瑟发抖。 姜柏气撒够了,就把另一个少年拎起来。“听得懂中原话吗?” 那少年不知道姜柏在说什么,只能拼命摇头示意自己完全不懂中原话。 姜柏扶额,又把人扔了回去,阔步走到荣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脑门官司,“王爷身边可有会桃槐语的通译?” 荣汶点头,“人不会是桃槐劫走的。” 桃槐早有不臣之心,阿翰达狼子野心,想要脱离大齐,还想从桃槐境内踢走蒙古势力。若从战术角度考虑,他们应该是去杀掉在边城等待迎亲的呼伦,然后嫁祸给中原才对。怎么可能劫走姜采。除非他们的国主对姜采有意思。 这,不大可能。 姜柏被荣汶的话,一语惊醒。“若真是要来劫人,也不可能派不懂官话的,更不会人数这么少。” 确实,荣汶点头。“而且,碧柳不是说,来者说的是蒙古语么?” 看来监守自盗的不是大齐,是蒙古啊。 呼伦这傻小子八成被爹坑了,人家压根没想娶这个儿媳妇吧。 荣汶突然心里轻松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姜采很容易被灭口,又顿时紧张起来。 …… 被怀疑陷入险境的姜采,此时已经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在一辆迅速前行的马车里,被很不舒服的绑成了粽子。她很慌! 人在害怕的时候,容易力气不听大脑使唤。姜采很费力的扭动着身子,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把双脚落在地面上,靠着车壁坐直了身子。 又经过一番挣扎后,用嘴巴叼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外面天色灰蒙中透着一丝光亮,路旁是栽种整齐的树木,偶尔能听见鸟鸣。随着马车的疾驰,腾起一阵尘土。显然,这不是一条官道。 姜采迅速判断出,自己又被劫持了。 而这次劫持她的人,比上一次的粗心也狠心多了。没放个小丫头照顾她,还将她绑着了。 要是荣汶和姜柏劫亲,她一定不是这种待遇。 姜采心凉了半截,身上因挣扎而冒出汗渐渐挥发,让她的体表也感受到了寒意。 逃跑无门的情况下,姜采内心不停的安慰自己,劝慰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经过一番费心费力的心理建设后,外面天光大亮,随着一声骏马嘶鸣声,车也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帘子探进了头,和姜采大眼瞪小眼。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壮汉,穿着黑色麻布衣裤,腰间很随意的扎着布绦,没什么配饰。浓眉小眼,颧骨高、红。虽做中原人打扮,但一看就是蒙古人。 姜采懵了。 对方看见她醒了,还被他看见样子了,也懵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把落在脖子上的蒙面巾拉上来,盖住脸。退出去,和同伴嘀咕了一句姜采完全听不懂的蒙古话。 随后,姜采便被这个壮汉扛下了车。 一阵天旋地转后,姜采堪堪站稳身子。抬头就见前方,是一个坐落在树林深处的农家小院。草木搭的房子三间,院内有水井,土搭的炉灶,小菜园,还有晾晒的衣服,有大人的也有小孩子的,都是寻常粗布料子。围着院子的篱笆上,爬满了还没开花的牵牛花。 这应该是个民宅,有女主人。 杀人越货应该不会在寻常百姓家落脚,姜采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好汉,好汉。”姜采唤着方才那有点呆的壮汉,“我一介弱女子,这荒郊野岭的也不会逃跑。不若就给我松松绑吧,这绑着太难受了!” 那壮汉听不懂,侧目瞧着旁边的同伴。 那是个小个子,很壮,有点罗圈腿,很大方的没有蒙面。他拍了拍壮汉的肩,下巴指了指院内,示意他先进去。 自己则转过身,在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一划,便将姜采身上的绳索割断。 收了匕首后,对姜采拱了拱手,“委屈郡主了。” 姜采一得自由,忙扭动身子将身上的绳索抖掉,整理了一下被攒皱的衣服。挂上一脸假笑,“好说、好说。不知好汉将我带到这里意欲何为啊。” “就是请郡主做客而已。”那小个子很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这种请法?有人蒙面,有人带刀? 毕竟人在屋檐下,姜采内心虽然十分崩溃,但面上还是十分客气友好加配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抬脚便往院子里走。 “我瞧瞧,这姜老狗家二闺女啥样!” 没能姜采进了栅栏门,草房正屋里便跑出来一大嗓门。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小伙伴,白泉。 他一双大手,呼的拍在姜采的肩膀上。“哎呀,大侄女,真是长得俊儿啊!!” 姜采见对方四十岁上下,生的颇为粗犷。又不拘小节的给自己父亲起了外号,还这么不拘小节的拍她肩膀,便知此人并非世家子弟。 为什么劫她原因不明,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仍然是笑,巧妙的把肩膀从对方的手掌下挪动出来。“不知这位长辈怎么称呼?” 白泉颇觉意外,碰见这样的情况,一般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应该哭鼻子才对。她不仅没哭,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自己。 有趣! 白泉最喜欢有趣的人,本来对她爹英国公是有些成见的。但见姜采如此有趣,就没有迁怒到她身上,反而人和蔼的搂着她往屋里走。“闺女,我跟你爹还有皇帝老儿年轻时候拜过把子。我排行老大,你叫我大伯就行。” “大伯好!”姜采很乖觉。 白泉觉得很熨帖,哈哈笑着挥手让手下都退出去。把姜采仍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炕上坐下。 “好侄女,你那皇帝叔父不想让你嫁到蒙古去。就托我把你劫了。”白泉开门见山。 姜采差点把眼珠瞪出去,这太匪夷所思了。 皇帝的脑回路为什么永远如此清奇。 姜采瘪着嘴,“这婚是他指的。” “这叫帝王之术,你姑娘家家的不用懂。这些天,你就跟这儿住着。”白泉一挥手,“外面那俩我给你留下护卫你安全,其他的吃喝拉撒睡,靠你自己了。” 言语实在有些粗俗,姜采扯扯嘴角,有点尴尬。找话题拉近关系,试图套出更多有用信息。“既然是大伯接我来小住,那位壮汉为何还要蒙面啊?” “白峰啊?”白泉往外瞧了瞧,一咧嘴,“他丑,怕吓着你。” 姜采挑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对方长相。由于时间太短又慌,她确实没看清。“那大伯,我得在这住多久啊。我也没带随行的衣服。” “那外面不有洗干净的么,对付着穿吧啊。”白泉又指了指门外,“这家住户上山采药去了,且得个几日回来呢。你就穿他家的、吃他家的、用他家的不用客气。你皇帝叔叔使银子了的。” “哦,”姜采乖巧点头,“我忽然失踪,送亲的广安王和我哥哥一定会十分着急的……” “没事!”白泉打断姜采,“让他们急着去,你就乖乖在这呆着,别乱跑添乱。”说着凑近姜采,“我可告诉你,坐镇蒙古那老匹夫可没想娶你这儿媳妇儿,指不定派人正在四处找你,要……咔嚓。” 白泉伸手比了个杀头的姿势,姜采后背发凉,脸上表情渐渐僵了起来。 政治太复杂了,她想做个农女。 见她有些怕了,白泉却哈哈笑了,大手揉了揉姜采的头,“大侄女别怕,外面那俩也是我蒙古一顶一的高手。来者不拒。” 姜采捕捉到重要信息,一脸天真的看向白泉。“大伯是蒙古人啊!” 白泉点头,“呼伦那傻小子是我侄儿!” 姜采,脑子乱了…… 不准备在问下去。 白泉也觉得这闺女太镇静了,问的问题虽然很绕,但是却目的性很明确,要完全掌握自己现在的处境。 再多聊下去,她就知道的太多了。 他虽然觉得和这个有趣儿的侄女接触的时间太短了,但也必须要走了。又嘱咐了姜采几句注意事项后,和姜采告别了。 姜采望着白泉远去的背影,颓然的坐在床上发呆了一刻钟。然后开始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用具、物品等等。 她要在这自力更生不知多久,太难了! 同样很难的还有呼伦。 听说了媳妇儿被劫,正要集结人手去找。却收到了父汗的密诏,传唤他速速赶回蒙古。 家里头,政变了! 政变的一手策划者,就是坐在紫禁城里优哉游哉指点江山的皇帝。 姜采被劫持的第二天,消息传回京都。证人证词指明匪徒说的是蒙古语。皇帝状做犹豫和吃惊。 举朝大臣却群情激奋,我大齐选了全国最尊贵的贵女送去你蒙古和亲,你反悔了可以大方的回绝,但是半路劫了我们姑娘,就是打我们大齐的脸。 全体武官,撸起袖子:我大齐国力昌盛,何惧蛮夷。出兵,揍! 全体武官,提起笔杆子:我泱泱大齐,立国百年,岂可受此屈辱。写文,骂! 皇帝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最后决定先骂吧,骂不服再揍。 正当天天以弹劾别人为乐的文官,终于找到了自我存在价值,十分投入且陶醉的唾骂蒙古的时候。 姜采被劫走的第四天,前方又传来消息。广安王和英国公世子抓了桃槐人,郡主可能是被桃槐人劫走的。 桃槐已经挑衅大齐许久,且曾派了丽妃这个细作入后宫,魅惑君主,险些要了皇帝的命,毁了大齐的百年基业。 这次文武百官意见统一:揍! 皇帝没什么可犹豫的。丢的是英国公的女儿,英国公世子姜柏的妹妹。 拟诏,招姜柏迅速归朝,封平西将军,带领百万雄师歼灭桃槐。 向桃槐下战书,我大齐对你西南小国忍无可忍,要派最牛的将军,最猛的士兵揍你了! 计划要去劫走姜采,却压根没赶趟的桃槐国主,阿翰达,懵了。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大齐打仗,赢不了。他赶快召集部下,商讨请和。并私下里派出最杰出的外交官员,活动驻扎在桃槐的蒙古铁骑,大齐要揍我,它吞了我,你一点好处得不到。眼下帮我抵挡一下大齐,日后我们可以把你们想要的桃槐秘术交给你们。 蒙古人向来骁勇善战,说的不好听点是好斗狠逞强。有人示弱,又要进贡东西,驻扎桃槐的蒙古将领心动了。 皇帝的机要阁,人员密布,这一消息早就传回京都。 皇帝早朝时候,无比担忧,唯恐桃槐与蒙古联手,左右夹击大齐。 主战派觉得,大齐的国力桃槐和蒙古一起揍也没什么大不了。得为郡主出这口气,找到郡主后,坚决不和亲。这一派多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又盲目自大不看国际形势的贵族之后。 主和派觉得,大齐虽然国力昌盛,但是一旦挑起战争对黎民百姓就是灾难。可以先挟制实力稍强的蒙古,一举歼灭只会装神弄鬼的桃槐,再对蒙古徐徐图之。最重要的是要保护郡主。这一派多是皇帝亲手培养,混迹官场多年,又对世界有清醒认知的能臣。 皇帝听了几天两派打仗,话头一转,看向已经参政议政的二皇子荣沐。“老二,你怎么看。” 荣沐忽然被点名,有点猝不及防。看了看一旁的恩师,内阁大臣张勋,见对方微微颔首。放胆回道,“蒙古与桃槐此举,皆是藐视我大齐君威。儿臣以为,战!” 皇帝的眼睛无意的从张勋和荣沐两人之间扫过,“若战,你可愿做个副将,和平西将军一同前往桃槐啊!” 姜柏战无不胜。父皇这是给自己积累作战经验,增加战功的好机会啊。荣汶有点激动,作揖朗声道,“儿臣必定不辱使命!” “好。”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老狐狸内阁首辅梁大舅,眼珠转了转,心里叹了口气。 地主家的傻儿子,多半就是荣沐这样了。打桃槐算什么了不起的,收蒙古才最要紧吧。 第三十六章 回朝 果然,接下来皇帝便召回了荣汶,经过一番亲自面授培训后,派他前往蒙古索要失踪的姜采。 人自然不是蒙古汗王劫走的,要也是白要。但荣汶带着精锐部队前往,态度十分蛮横。 蒙古汗王一开始还能和颜悦色的接待荣汶,可后来实在经不住荣汶的蛮横和屋里。到底是一国之君,什么时候受过小崽子的气,蒙古人脾气本就暴躁,而蒙古汗王更是暴躁户中的翘楚,没过半个月,铁血真汉子蒙古汗王怒了。 在宴请荣汶的宴席上,掀翻了桌子,抽出腰间跨刀指着荣汶的鼻尖,从荣汶不懂事一直骂到皇帝给脸不要脸,再到最后问候了荣氏祖宗十八代。 士可忍孰不可忍,荣汶也暴起。曝光了蒙古汗王多年前弑君上位的丑闻,还把当年捡了一条命逃出去的真正继承者白泉推了出来。 白泉躲在中原筹谋多年,与蒙古旧部里应外合,又借助了荣汶带来的大齐兵力,迅速发起政变,软禁了窃国十几年的蒙古汗王。 被蒙在鼓里的呼伦被传召回来的时候,正是蒙古汗王被软禁的第一天。他是个憨直小伙,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高大威猛、完美无瑕。乍一听闻此等丑闻,一时难以接受。 白泉虽然颠沛流离多年,但秉持着上辈恩怨不霍及子孙的原则,并没有对呼伦作出任何制裁。只剥夺了他的储君之位,保留贵族身份,养在身边。并且按照蒙古多年的规矩,继续继承了蒙古汗王的妻妾,组建了自己的后宫。 当年蒙古汗王篡位之时,杀光了白泉一部所有的人,包括才牙牙学语的白泉小儿子。白泉算是以德报怨,留了蒙古汗王一个后。也留下了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搜罗而来的各部族美人,维护了这些年的各种外交关系。 白泉设宴感谢荣汶,并在席间告知了荣汶姜采的下落。 荣汶颇为惊讶,“圣上是早有预谋?” 果然君心难测。 白泉点头,“陛下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他心中记挂着和采丫头娘的情谊,如何忍心让她嫁到这气候凛冽的地方。” 君子?谋权篡位,何来君子?荣汶心中不服,面上表情凝重。 白泉也深知当年事,“生在皇家,多有身不由己时。我跟你爹,也是故交。” 荣汶心中一惊,抬头看向白泉,见他神色凝重继续道,“靖安王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兄弟感情甚笃。” “我父王乃广安王爷。”荣汶纠正。 白泉大手在荣汶肩上一拍,“这屋里都是你我心腹,没必要遮遮掩掩。我跟你爹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皇帝狡诈,这白泉显然是和皇帝一伙的。也许是皇帝发现了蛛丝马迹要诈荣汶也未可知。 荣汶仍然很镇定道,“幼时曾听父王提起过靖安王,但我们小辈不议论长辈是非。” “得,”白泉一摆手,“你小子倒谨慎。罢了罢了,我也不做这和事老了。有什么等你回了中原,让皇帝老儿亲自讲给你。明儿天一亮你就动身吧,采丫头在那小破屋里住了这些日子,怕是盼你去接已经盼长了脖子。” “盼我?”荣汶很敏锐。 “嗯。”白泉点头,“你以为你私闯禁宫和采丫头私会,皇帝不知道啊?不过是不想棒打鸳鸯。” 荣汶很紧张。 连这种小事儿皇帝都知道,那他的身世,以及他密谋的事情他一定都知道。既然都知道还对自己如此宽容,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良心发现? 荣汶有些惴惴不安。 但当务之急,要紧的是去接姜采。 荣汶归心似箭,第二天天一亮,就和新任蒙古汗王——白泉告了别。按着他给的地图,快马加鞭奔向姜采。 …… 姜采数着日子,过了整整18天。自己做法打扫、烧水洗澡、洗衣服,还要照顾两个留下保护她的人。这是她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辛苦的十八天。 天气已经进入初夏,但是北方仍然没有热起来。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将开不开的花,发呆。忽而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个保护她的蒙古侍卫也听见了,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左一右持刀站在他的身边。 姜采也进展的站了起来,颇有几分期待的向外望去。 这18天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听见院外有响动。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看见一个玄衣男子策马而来,再近一些,她看清了,来者是荣汶。 姜采高兴极了,“是我们大齐的广安王,是友非敌,不要紧张。” 两个侍卫收回腰间跨刀,就看见荣汶跳下马向姜采奔跑而来。 姜采也高兴的迎了出去,一把被荣汶攥在怀里。“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了意外。” 姜采被他搂的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到,“我福大命大,又不是第一次被掳走了。没事,没事!” 荣汶松开她,双手握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粗布衣裳,未施粉黛,头发只随意的挽了一个低髻,额前还飘着几丝俏皮的碎发。比起素日装扮精致的样子,更多了积分脆弱和可爱。忍不住笑了,“你这模样,倒和寻常村妇无甚差别。”说着拉她进屋,见灶台上放着厨具等物,又问“也开始做饭了?” “郡主做的饭,真是不敢恭维,太难吃了。”矮小侍卫一脸委屈。这些天郡主苦不苦他不知道,他们吃了18天难吃的饭菜很苦。 荣汶蹙眉,“那日你做的鲈鱼羹其实不错啊。” 姜采面上一红,“那是碧丝代劳的,我哪里会做什么菜。” 果然是没有为了呼伦特意下厨,荣汶哈哈大笑,“果然,瞧你的样子便知道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 姜采挑眉,“你见过白泉大伯父了?” “你怎么知道?”荣汶诧异。 “这话是他常说的,我们京中没有这种俗语啊。” 荣汶撇嘴,“你真是细心。正是他要我来接你的。” 荣汶将这些天蒙古发生的一切和姜采和盘托出,又陪着她收拾了一番,谢过两个一直尽心尽力保护姜采的侍卫。等了大概半天的时间,凌肃赶着马车,带着队伍追了上来。 姜采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 回京之后,姜采被送回了英国府。 跪在佛祖面前求孙女平安的老太太,扶着田妈妈的手颤悠悠的从小佛堂里走出来。 见姜采一身布衣,面黄肌瘦,顿时老泪纵横。抱着姜采心肝肉的叫着。 老太太一把年纪还为了自己跪在佛祖面前祈福,更因为担心吃不下睡不着,熬的脸色灰黄。姜采心中又感动又愧疚,也哭了起来。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 三太太心软,在一旁扯了帕子抹眼泪。 四太太诧异,完全搞不明白姜采怎么命这么大。 已经定了亲事的江淮,心里还在想着未来夫婿,感受不到感人气氛。 一直提心吊胆的姜瑜,激动的小脸通红。 怀了身孕的国氏,一激动,又开始孕吐。 一阵感情交流之后,老太太平静下来。小丫头们迅速用温水投了帕子,来给哭的最惨的祖孙二人擦脸。 “若是早把你嫁了,哪里还有这许多波折。”老太太拍着姜采的手,一脸的懊悔。“如今,你四妹也议亲了。偏早该嫁人的你还没个着落。” 接连两门亲事都出了问题,纵然姜采美名在外,婚姻一事也成了难题。 姜采倒不担心自己,她相信荣汶。反而很好奇,姜淮的亲事。于是问道,“四妹妹,定了谁家?” “是皇帝赐的婚,二皇子。”老太太声音很冷漠,显然是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但是圣命难违。 姜淮终于盼得如意郎君,一脸幸福模样。红着小脸,垂着头。从没如此乖巧过。 姜采赶快恭喜,“恭喜四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姜淮心头一惊。 老太太瞥了姜淮一眼,早就知道这丫头是私下里做了功夫的。若不然,徐贵妃为什么求娶她! 姜采自觉失言,忙打圆场,“怎么没瞧见二嫂。” 公主自从嫁进来以后,摆足了谱。从不把婆婆和祖母放在眼里,别说给婆婆端茶送水,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未有遵循过。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还要打鸡骂狗,日日不得安宁。 三太太觉得很没面子,脸白了白。 姜采发现自己找错了话题,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国氏圆滑,把摘好的葡萄粒分别用小瓷碗装好了,递给姜采和老太太。“我吩咐人把二妹妹的琉璃阁重新收拾了一遍,烧了热水。妹妹过会好好洗个热水澡,舒服舒服。回头来陪老祖宗吃饭。我前儿就打听好了妹妹的喜好,今儿全做的妹妹爱吃的。” “谢谢大嫂。”国氏的圆圆脸很得姜采眼缘,又见她如此和气圆滑,心下喜欢的不得了。 老太太也对长孙媳妇很满意,“你有着身子,不必这么操劳。眼下,你二妹妹回来了,许多事儿上让她给你搭把手。你是头胎,合该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祖母放心吧,哪里那么娇贵了。皮实些,孩子才长得好呢。”国氏笑呵呵的,拉了姜采的手。“我陪妹妹回去吧。” 姜采点头,和屋内众人打了招呼,便和国氏出去了。 半路上,国氏拉着姜采的手。“你大哥昨日差人送信回来,桃槐战事胶着,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京。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国氏虽然语调平静,可眼神中却满满都是担心。姜采安慰道,“大哥十五岁从戎,跟着父亲打了很多硬仗,沙场经验很足,又兼得一身好武艺。嫂子不必担心。我经历这许多事以后,也皮糙肉厚了许多。嫂子不必忧心我,好好养胎给子明生个小弟弟才是要紧。” 说起子明,国氏细眉微蹙。“自我入门,子明便搬去了学里住。很少回府。” 明显是不喜欢她这个后妈。 姜采没有给人当后妈的经验,但是有过后妈,能理解姜子明的心理。可国氏不是恶毒继母,便又安慰她,“子明性子慢热,他母亲走后一直是我带着他。这些日子我又进了宫,他肯定会不适应。过些时日,他也就想通了。”说着看向国氏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再说了,等他的小兄弟出生了,他指不定多开心,日日要往家里跑呢。” 国氏抚了抚肚子,露出希冀之情,“会吗?” “当然会了,小孩子嘛,都喜欢软萌可爱的小孩子。”姜采拍胸脯打包票,“小孩子,大人教他什么就是什么。兄弟俩本来就是血脉至亲,大人再多加引导,自然是兄友弟恭喽。” 这话是敲打国氏,以后也要好好教育自己儿子呢。国氏听得明白,却并不反感姜采。反而对姜柏和姜采兄妹之间,互相关爱的这份情谊觉得很感动。 她握住姜采的手,“可惜我嫁进来的晚了,如今妹妹已经及笄,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的。不然你我在这内宅中相互为伴,该有多好。” 姜采挽着国氏的手,“好嫂子,就算我出阁了,日后我们情谊也是一样的。” 国氏点头,希望姜采能在出阁前解决了她和继子之间难以相处的难题。 为此国氏把姜采照顾的十分妥帖,并自掏腰包送了姜采很多东西。 其实继子和继母的关系多数不好,况且姜子明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就算母子两人只维持表面和平的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国氏为了姜柏在中间不难做,仍然极力的想办法拉近自己和姜子明之间的关系。 就凭她这份赤城和体贴,姜采也愿意帮她。 于是在修整了几日之后,赶上姜子明休沐的时候,把他叫了回来,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提点了他一番。 小孩子是固执的,很难一次见效。但好在姜采很有耐心,隔三差五给小子明洗洗脑。 直到姜柏班师回朝那日,子明主动回了家,并当着姜柏的面,唤了国氏母亲。 姜柏很欣慰、国氏很感动,姜采舒了一口气。 “这次虽然胜了桃槐,但却折损许多将士。明日进宫,不知等着我的是奖是罚。”姜柏一脸忧愁。 第三十七章 报仇 “骗我孙女去和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想要罚我孙子?哪有这么对待忠臣良将的!”老太太气的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皇帝虽然是皇帝,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儿。荣氏一族执着且爱犯糊涂,是祖传的,老太太泛起混来,全大齐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皇亲国戚就是好。 姜采内心无比羡慕,侧头去看姜柏。却见姜柏一脑门官司。 英国公也看见儿子颓丧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前线的情况我也知道,若说怪柏哥儿,倒不如说是因为有个不听指令的副将。” 二皇子太刚愎自用了! 后面这句话,英国公没敢说出来。但父子俩已经心领神会。 一屋子女眷不懂,但也都恪守规矩不问。 第二天,姜柏忐忑入宫。整整一天,英国府内的气氛都颇为压抑。日暮时分,都不见姜柏回来。国氏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却因为怕长辈担心不敢有任何表现。待姜采晚饭后去看她时,却绷不住,掉了眼泪。 她才嫁进来,若是丈夫就被贬值,她将受到舆论的巨大谴责。这谴责八成会说她不旺夫,才让盛极一时的英国府走下坡路。 姜采劝她,“嫂子你且放宽心,咱们国公府那是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这个院子,固若金汤。院子里的男人们都是朝廷肱骨,已经打了胜仗,陛下总不会因为过程的不愉快就拆掉自己的肱骨。”那朝廷还不擎等着要塌?皇帝不傻。 国氏自幼谨小慎微,也没有姜采这种乐观。仍然蹙着眉,“宫里头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我确实放心不下。” 正说话,外面有小丫头传话。姜柏身边的小厮路九回来了,正在老太太处回话。国氏拉着姜采,急急忙忙往老太太的荣寿堂跑。 两人到了的时候,回话的路九已经走了。老太太体恤他在宫外不吃不喝等了一天,又四处打点奔波,委实辛苦,打了赏叫人领他下去吃饭休息。 国氏红着眼眶站在老太太身侧,见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总算是没事。”睁开眼睛看见国氏,拉过来她的手,拍拍手背。“好孩子,你莫要担心。陛下没罚柏哥儿,只是宫中有变,他和你公公都被留下辅佐陛下。” 宫中有变还不是大事儿?国氏又哭了。 姜采也表示很无语。 老太太觉得孩子们太没见过世面了,赶忙又道,“自古不是兵变,都鲜见流血。你们父亲和柏哥儿是武官,大齐上下除了演哥儿谁能打过柏哥儿?” 祁王府素来与英国府交好,是最犒劳的战略合作伙伴。只有哥俩联合起来揍别人的份儿,绝没有起内讧的可能。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国氏思索了一番,瞬间明白过来。看了看面色已经平静下来的姜采。心里嘀咕,都说英国府百年昌盛靠的是男子忠肝义胆有谋略,可她瞧着,这女眷也很了不得。 能被这样的人家挑中做儿媳妇,首先已经证明了她自身的能力,其次也要继续努力。她与姜氏女明显还有差距啊。 老太太选孙媳妇儿的时候看中的是什么,就是国氏性子温顺善良,知耻好学。这样的人家,除了当年秦氏是个插曲外,其他都在正轨上,再繁荣昌盛个一百年,也不大是问题。 姜采如是想。 但其实,决定英国府继续昌盛的,也不仅仅是家族成员的能力,也靠命运。 英国公和姜柏在宫里被扣留了整整五日,一直杳无音讯。京城内一切秩序都很正常,连其余文武百官上朝也没耽误。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五天,皇帝颁布了退位诏书,并令人意想不到的禅位给荣汶,举国震惊。 这是因为什么? 皇帝就算禅位也要给自己的儿子啊,为什么是给荣汶? 和二皇子荣沐订了婚的姜淮,与富贵登极只差一步,受不了这种打击,嚎啕痛哭。胞弟姜枫长舒一口气,她姐姐不堪国母重任,荣沐也无坐镇社稷才能。这结果虽差强人意,却于社稷有功。 官方解释,是荣沐大战桃槐时好大喜功,为满足一己私欲不顾全军死活,以皇子身份压制领军统帅并擅自发号施令,致使贻误战机牺牲数千将士,不配立为储君。四皇子和皇长孙年幼,担不起社稷江山。荣汶在镇守西北时有战功、平叛蒙古不费一兵一卒也有奇功,又是荣氏子孙。皇帝禅位于他,合情合理。 荣沐封郡王,在京城开牙建府。其余太上皇一朝亲贵待遇不变。 真魔幻。 退了位的太上皇,搬去了广济寺,过上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荣汶则套上了小夹板。没时间跑出来私会姜采。 这一延误,就生生延误到国氏的孩子出生。是个粉雕玉琢的叫女孩。 姜柏是宠臣,洗三礼时,皇上亲自派人送了礼物。并捎带着给姜采送了一封信,信中除了哭诉还有恳求。 哭诉大臣逼他立后,绵延子嗣;恳求姜采别嫌累,接了皇后这一职位。 姜采被他气笑了,挥笔写了两个字,“不允”塞进信封交给来送信的小太监。 荣汶得到回信,欲哭无泪。问凌肃,“她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啊?” 凌肃恋爱经验少的可怜,哪能猜透古怪的姜采。很遗憾的耸耸肩,提议,“不然,陛下求太皇太后下道懿旨赐婚算了。” “不行!”荣汶摆手,“采儿那臭脾气,若是强来,朕哪有好日子。” 凌肃爱莫能助,开始谈正事,“宁远候勾结镇北王一案,目前证据链已经完整。内阁已经整理好了所有卷宗,就等陛下定夺呢。” 毕竟是忠臣犯罪,即便是证据确凿,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荣汶将手交叠殿于脑后,往椅背上靠去。“命内阁拟文,一切按律法处置。” 凌肃领命去了。 荣汶又继续给姜采写信。 这封信里,给姜采解答了这次政变的疑惑。 人生真是讽刺,荣汶自幼长在镇北王府。连身世之谜都是镇北王爷告诉他的,却不料一切都是谎言。太上皇篡位不假,却非弑君上位。而是镇北王趁着当年被先皇选定的继位人靖安王在外征战的机会,假传其战死传入京都,先皇驾崩之际虽传位昭书已经拟好,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推崇之下太上皇临危受命登上皇帝宝座。 可紧接着,镇北王便捏造实事告知靖安王太上皇谋逆,把先皇的病逝变成了太上皇弑君,靖安王欲举兵造反,却当夜被屠满门。唯独留下一个荣汶,被当年奉命去边塞安置靖安王遗族的英国公和广安王救下。 荣汶恨了太上皇很多年,可其实太上皇自从知道了荣汶的存在,就一直想着怎么归还江山给他。 荣氏一族果然重情重义。 荣汶也的确对姜采是真心,连这等私密都告知了姜采。 她觉得,当皇后太累了。可也不能给荣汶去做小老婆啊。 姜采很纠结,一纠结就吃的多,一吃的多人就渐渐变得丰润了。 几次高门贵女的聚会后,大龄未嫁女青年姜采爆肥的消息不胫而走。她第一美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并被京中众人嘲笑嫁不出去。 八卦小灵通碧柳很生气,和传话的小丫头打了很多架。这其中就包括宁远候夫人秦妙音身边的贴身婢女。 姜采看着碧柳脸上挂着的三道新鲜血印子,眉头紧皱。招手,“碧柳,来。” 碧柳委屈巴巴的垂着头,走到姜采身边。姜采掰过她的头来,仔细看了看伤口,调侃,“碧柳这打架的功夫都挂了彩,对方恐怕伤的不轻啊。” 碧柳一听,眼睛亮了,看向姜采,有些骄傲。“那还用说?我把她揍的亲妈不识,谁让她说我们姑娘是没人要的肥婆。” “肥婆??过分了奥!”姜采凝眉,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吗!“去把庆哥儿给我找来。” “姑娘,您找庆少爷做什么啊?”碧丝一脸错愕。 “秦妙音你们还不了解?”姜采挑眉,“她能甘愿吃亏?贴身婢女被碧柳打成这样,她不满京城的装可怜谴责我?我虽然不着急嫁人,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抹黑名誉啊!快让庆哥儿去我银庄的私账里头取了钱,买些东西打发人去他们府上看看。顺便再叫庆哥儿,找一两个绿林好汉,找机会把她主子也给我揍喽!”敢说她是肥婆?就找人把她揍肿喽! 碧丝当场石化,碧柳跃跃欲试。 听了半天壁脚的殷妈妈嘴角抽了抽,“姑娘,这怕是有些不妥吧。一个侯府夫人,若要真是哪天出门被一帮江湖人士打了。这可是天大的丑闻。若是查到姑娘头上,这对姑娘的清誉也不好啊。”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被掳走过两次的姜采,已经不想规规矩矩活着了。高兴就行。 她安慰殷妈妈,“妈妈不要担心,蒙着麻袋揍。她什么也瞧不见,抓不到我。” 殷妈妈彻底无语。 罢了罢了,这秦妙音也确实过分,打一顿就打一顿吧。 姜庆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顾桓喝茶。一口热茶喷了顾桓满头满脸,“二姑娘当真这么说?”姜庆一面擦嘴,一面问道,已经震惊的完全不会眨眼睛了。 被喷的一头一脸的顾桓抻过姜庆的衣袖,擦干净了脸。怒目瞪他,“不就是让你找人打架,你至于的嘛!” 不至于?姜庆转头看他,“二姑娘?我们府上最守规矩的二姑娘,要找人打一顿宁远侯府人!”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早有会来事儿的小丫头投了帕子来给顾桓净脸。顾桓接过帕子,抹了一把脸不以为意。“这不很正常嘛!那秦氏骂二姑娘肥婆。士可忍孰不可忍,毕竟是个姑娘家。” 姜庆狐疑看向顾桓,“这么离经叛道,你不觉得诧异?” “太上皇都能禅位给侄子,我们大齐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顾桓摊摊手,推姜庆,“去啊,去给你小姑姑跑腿买礼物啊。” 姜庆苦着脸,他不知道买什么好。 顾桓摸了摸下巴,计上心头。眉头一挑,嘴角一斜,坏笑道,“我听说,景荣街有一家茶铺,推陈出新。用生牛乳煮茶,另放一些红糖、红枣等物,味道极好。但有一个缺点,喝多了会胖。” 姜庆没理解,仍旧迷茫的看着顾桓,听他又道,“你送一个会做这种新式茶的厨子给宁远侯府,不出三个月,保证她成真正的肥婆。” 姜庆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桓,“还是顾兄想的周到。” 顾桓得意,“目标不能太明显,偷着送。面上嘛,就送她一些滋补品,大概功效都是延缓衰老、取悦男人那类的,用来讽刺她人老珠黄。她一生气,自然要多吃些东西。不知不觉这新式茶喝多了,人也就圆润起来了。” 姜庆伸出大拇指,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顾桓仍然不肯罢休,“我听说,宁远侯恶习不改。这新夫人也是日日独守空闺,送一两个好看的小倌儿塞进他们府上的戏班子。” 姜庆瞪圆了眼睛,“这会不会狠了点。” “也没什么,”顾桓摊手,“她若是个正派人,自然害不了她。能还得了她,说明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有私仇啊?”姜庆追问。实在是觉得顾桓下手太狠了。 顾桓早就认定了姜采是还魂的顾昭,惹他姐姐的不痛快,自然就是惹他的不痛快。这点小惩戒,算不得什么。 姜庆觉得,第一个招数可以了,于是很快便着手去办。 宁远侯牵扯进要案之后,被关押在了宗人府,生死未卜。某日秦妙音为了丈夫去烧香拜佛的路上,被歹人劫持。洗劫了她随行的所有财物,并用棍棒上下招呼了她一番。遭遇委实凄惨。因为宁远侯自身难保,没法为他出头,墙倒众人推的态势下,也无人愿意帮衬秦妙音。她这亏实实在在的咽了下去。 姜采对态势发展很满意,但却担心长生会被牵连。可没等她担心,镇国公却把徐长生过继走了。从此孩子与徐家毫无瓜葛。姜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日理万机的荣汶,又开始展开了新一轮的追求攻势。 第三十八章 立后 直属皇帝的机要阁,搜集一下姜采的喜好易如反掌。荣汶对信息进行了认真的分类整理,最终得出了最讨姜采欢心的方案。 抄了徐世卿的家,把他的宅子和各类奇珍物品变现,用宁远侯府多年攒下来的家底,把皇后的寝宫按着姜采的喜好翻新。又按姜采闺中院落名字,改名琉璃宫。院内皆换了八角琉璃宫灯,以此与宫名映衬。 姜采重生后,虽有过一段时间的不如意和坎坷。但有祖母疼爱、兄姐庇护,如今和嫂子也相处的很融洽。唯一的心病长生,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前途一片光明。除了一些磕磕绊绊的小事,没有什么不好。富贵至极,顺遂至极。关于前世的恩恩怨怨,在她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徐世卿被罢官抄家、秦妙音被琼面发配,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不过是听一听别人的是非而已。 当荣汶写信告诉她,欺负过她的秦氏和曾经试图强娶她的徐世卿都得到惩罚时,她并没有很高兴。但也感动于荣汶的这份珍视。 但,自古帝王多薄情。若真的与他比肩,母仪天下时,他还能如此护着她么? 姜采表示深深的忧愁。 “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镇日里想的太多。”老太太点着姜采的额头,责备中带着心疼。 在老太太心里,姜采之所以心事这么重,是因为母亲早亡,继母苛待。 其实姜采是因为过了为爱晕头转向的年纪,才会权衡利弊去审视这桩婚姻。“祖母,孙女不是想的多。孙女是懒啊。嫁给皇帝,岂不是打理后宫?我瞧着嫂子日日打理这国公府就累的半条命快没了,何况是个皇宫呢。” “你让汶哥儿少娶两个,后宫就没什么了。”老太太心直口快,毫不掩饰自己的专横。 姜采嘴角抽了抽,“他现在是皇帝……” “那不也是你夫君?”老太太翻白眼,“你这傻孩子,你以为祖母是要你现下就答应他?是要你心里头不要在左右摇摆不定了。他是皇帝,因为尊重你方才这般费尽心思的讨你欢心,等你一个同意。若他蛮横下一道圣旨如何?你能抗旨吗?横竖你都是要嫁给他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没成亲之前,好好磨磨他,也叫他知道你的珍贵!” 意思就是欲擒故纵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姜采伸出大拇指,一脸崇拜,“祖母英明!” 老太太拍拍姜采的头,“祖母也姓荣,我们荣氏一族自来最重情义。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自开国以来,便从未有过弑君篡位、兄弟相争的事情。便是也有过外戚专权的横祸,也未赶尽杀绝。荣氏子孙品性、气度,单从太上皇让位给陛下一事便可见一斑。祖母也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倘若日后你们也有了后代,只有仁孝传承的份儿。大齐会越来越好,黎明百姓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国家繁荣昌盛,人民生活日益康福。 这是老太太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姜采忽然觉得自己狭隘了。 人活一生,不单单应该只为自己,更应该做些有利天下之事,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男子建功立业报效祖国,女子也不应该只拘泥于后宅。 姜采伏在老太太的膝上,“祖母,这一世能做您的孙女,是采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太太看着抚摸着姜采柔顺的长发,嘴角微扬。“好孩子,祖母能与你有这段祖孙缘分,也是修来的福分。” 坐在一旁挺着大肚子的国氏,看着祖孙二人这温暖的一幕,也想起自己的祖母,悄悄红了眼眶。 数月之后,琉璃宫建成;国氏诞下一女;蒙古与桃槐等边疆诸事统统处理完毕。恰逢月圆中秋,举国同庆。 同庆之后,众大臣不肯给荣汶喘息的机会,联名上奏,请求立后。大臣们分别持两种不同意见,一波强烈要求将于潜邸时就从龙的花羽柔封后,一波则反对立花羽柔要求在贵女中重新挑选,并贴心的举荐了英国公嫡次女姜采。 两派分别为锦乡侯和英国公马首是瞻,而保持沉默偶尔和稀泥的一部分则是祁王势力。 一时间朝堂之上吵的不亦乐乎。 眼看着第三天开始,众大臣已经不满足于引经据典论证自己的观点,而开始上升至人身攻击。荣汶一拍桌子,怒道,“此乃朕的家事,众位莫要逾矩!” “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沉默了很多天的祁王,突然发话。 原本吵吵嚷嚷的宫殿顿时鸦雀无声。 祁王站队了! 锦乡侯低垂着头,藏住眼底一丝怒意。 英国公毫无反应,仍保持着前两日看戏的标准站姿。 荣汶颇为诧异,按剧本来说,祁王应该再沉默两天,吵的更激烈的时候,让锦乡侯路出马脚时,在站出来。 难道祁王要保护锦乡侯? 荣汶眯了眼睛,“哦?那皇叔有何高见?”他将尾音拉的很长,威严中透着几丝狡诈。 祁王向前迈了一步,拱手行礼,“陛下,立后一事关乎国本。皇后既是陛下的妻子,又是国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帝后感情和睦方能为天下夫妻做表率,皇后贤德方有一国之母的威仪。是以,这人选既要附和陛下的心意,更要符合天下人对国母的要求。臣以为,此人选必要出身高贵、品德高洁,且陛下心仪。” 全天下都知道,荣汶喜欢姜采。 祁王这老狐狸,话没说破,可却也表达的非常明白了。原本站队锦乡侯的一派,不敢出声了。 锦乡侯的手在广袖中紧握成拳。英国公仍然毫无反应,状似开小差。 荣汶满意的点点头,“皇叔一席话,让朕受益匪浅。这立后人选,还需谨慎。今日早朝便到这吧。”语毕,便起身拂袖,转身离开。 已经荣升太后的广安太妃,这些天收了很多礼物。都是从前有些交情,但不甚走动的贵妇们送来的。 她瞧着堆成山堆的礼物,一脑门官司。见荣汶进来,忍不住抱怨。“原想着,咱们府上人口简单,娶个儿媳妇再简单不过的。可谁料转眼你成了皇帝,原有的媳妇儿不够用了,还要再添置新人。除了想要争夺后位的,还有想要挤进来作妃的。我本就不喜欢交际,如今可真真是难为死我了。” 荣汶瞧了一眼礼物,扶着太后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坐下。“她们都是臣子,孝敬母后是应该的。这儿媳妇的人选,您也不必操心。” “前朝敲定了?”太后娘娘,眼睛一亮。 “没有。”荣汶摇头,“不过今日祁王已经表态了,这场口水战应该打不下去了。” “还是姜家二姑娘?”太后小心试探。 也不是不喜欢姜采,就是觉得这姑娘活的太传奇了,恐怕并不那么好相与。 作为婆婆,多少都是会担心婆媳关系不好相处的。 荣汶点了点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品貌、才情、家世皆是皇后规格。” “最要紧的,还不是你喜欢。”太后一语道破。拉着荣汶的手拍了拍,“儿啊,娘是过来人。娶媳妇儿一定要娶知道心疼自己的,那姜家姑娘,瞧着怎么也不是个疼人的。” 瞧瞧琉璃宫还有那成天没完没了流进英国府的奇珍异宝,就知道荣汶是被姜采死死的拿捏住了。这傻儿子,以后只有听媳妇儿的份儿。 想到这,太后就觉得有点堵心。虽然荣汶不是她亲生的,可也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一想到从此儿子要天天听另一个女人的话了,太后就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不是针对姜采,而是针对所有一切能拿捏住自己儿子的女人。更确切的说,是针对荣汶真心喜欢的女人。 她不讨厌花羽柔和花雨裳,三个人相处的还十分融洽,完全以为荣汶不把她们放心上啊。 太后叹气,越想越觉得难过和担心。 荣汶哪知道太后心里这些弯弯绕,为姜采辩驳,“她虽瞧着冷淡些,人却是极好的。也有能力,能帮衬母亲打理好这后宫。” “你若立了后,这后宫之主自然是皇后,帮我打理什么后宫。能好好孝敬我就行。”太后还是忍不住有些酸。 荣汶立马拍胸脯替姜采保证,“这您放心,她是最孝顺不过的女孩子。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完了,儿子的心已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太后斜睨着荣汶,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媳妇还没过门,娘就没什么地位了。你是一国之君,立后是大事儿,我虽然是你娘,也不能完全驳了你的意和满朝文武的意。” 毕竟不是亲生的,蛮横的后果好不了。太后是个明白人。 …… 当姜采的小库房已经装不下荣汶送来的奇珍异宝时,姜采提笔给荣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礼物太多了,她现在住的院子根本装不下,需要一个更大的住处。 荣汶瞬间明白了姜采的意思。 她同意了! 荣汶捏着信,像孩子一样跳起来,拍了一下凌肃的肩膀。“成了!”说完,便转身进内阁换了一身玄色长袍,匆匆出宫。 留下凌肃一人在风中凌乱。 初秋夜里是很凉的,可姜采还是执意在睡觉前让碧柳将暖阁的窗子留了一条缝。打发人都去睡了,可她却全无睡意,坐在床上听见窗口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后,赶忙躺下盖好被子佯装熟睡。 第三十九章 怀孕 荣汶熟门熟路的翻窗进屋,见壁灯还亮着一盏。借着残豆般微弱的光,蹑手蹑脚摸到姜采的床边。 他伸手触在淡青色床幔上,犹豫片刻,又将手收了回来。 毕竟姜采已经睡下了,自己这样掀开她的床幔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姜采听见身后的响动,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也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内心觉得很是欣慰,便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向窗外的黑影,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谁?” 荣汶见姜采迅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怕她惊恐,忙压着声音道,“是我!” 姜采伸手撩开床幔,看着荣汶一脸的羞愧和焦灼。瞪他,“堂堂一国之君,深夜摸进女子闺房,成何体统。” “那我总不能下诏宣你进宫吧?你要是拒绝了我,我这堂堂一国之君的脸放哪儿啊?”荣汶顺势钻进了床幔中,挨着姜采坐在床上。 姜采伸脚轻轻踢他,“你私闯我的闺房,就不怕我把你打出去啊?” “只有咱们俩的时候,哪有什么一国之君的体面。”荣汶嬉皮笑脸,往姜采身边凑。“比你院子大的宫殿我已经按着你的喜好建好了,下个月初八就接你进去住,好吗?” 荣汶目光柔和中透着丝丝忐忑,好看的眉眼中是深情和期盼。 姜采觉得自己仿佛被那深邃的目光吸住了一般,听见了自己乱了节奏的砰砰心跳声。 她清了清嗓子,稳了稳神。“距离下个月初八,都没有一个月了。再说,你我曾经烧过庚帖,我还被太上皇派去和亲过,被歹徒劫走过……这一桩桩一件件累计起来,闺誉全无。你现在是皇帝……” “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要这江山做什么呢。”荣汶打断姜采的话,“我不管世人如何议论你,我认定是你,就是你。闲言碎语、重臣非议我都不怕,只怕你不应允我。” 荣汶握着姜采的手,说道最后,声音有些飘无。他确实是拿不准姜采的心思的。 她积极和自己通信,夜里故意留了窗子等他进来,从不躲闪自己的情感表达,但却也从没有明确的表示。荣汶不知道姜采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不喜欢自己。是出于对皇权的畏惧与他交往,还是羞于表达内心的爱慕。 其实,姜采没有那么复杂。她只是过了年少的热烈,在生活的种种磨砺之中渐渐变得沉稳内敛,早已经不会热切的去表达爱恨。 她问过自己很多次,即便不喜欢皇后这个重责,但的确想做荣汶的妻子。 和荣汶对视片刻后,姜采突然上前,嘴唇蜻蜓点水般碰触了一下荣汶的脸颊。 荣汶一愣。 姜采脸上爬过一朵红云,垂了眼眸。“今日,你我就算盖章定论了。” 荣汶缓过神来,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被亲过的脸颊,欣喜若狂。把姜采揽入怀中。“明日我便着内务府操办你我大婚事宜。” “你让花羽柔住的离我远一些。”姜采声音软糯中透着一丝娇嗔蛮横,她趴在荣汶的胸前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觉得耳朵开始热了起来。 荣汶即刻应允,“后宫是你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也不许搞雨露均沾那一套。” “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荣汶竖起手指,做发誓状。 “我善妒、暴躁,若是你做不到,我生气了,惩治了你的爱妃,你不许拿皇帝的身份来压制我,欺负我!”姜采抬头,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盯着荣汶。 荣汶被她看的心头绵软,连连点头。“从今往后,只有皇帝的妃子,绝无荣汶的爱妾。” …… 朝堂第二波口水战即将开始的时候,荣汶先发制人下了立后圣旨,迎娶姜采。 满堂哗然。 未有英国公一人,仍旧从容淡定。 荣汶力排众议,为姜采准备了极其盛大的婚礼。万邦来朝,众藩来贺。十里长街,鲜花红毯,少年天子鲜衣怒马,人声鼎沸。 老太太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又高兴又心酸。哭了笑、笑了哭的把姜采送出了门子。 姜采被蒙在盖头底下,并没有亲眼看见自己婚礼的壮观。 从早到晚一口东西没有吃,先是被姜柏背着上了轿,又被荣汶抱着入了宫。一顿晕头转向的行礼之后,被拉进了洞房。 直到所有程序走完了,被碧丝和碧柳伺候着卸了妆,换上了一身大红色中衣,她才看清喝的有些醉眼朦胧的荣汶。 “我饿……”姜采一脸委屈,完全忽略掉了荣汶醉眼之下的渴望。 荣汶嘴角噙笑,“我就知道你开口就要说这两个字,早就吩咐人备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击掌。很快便有小宫女端着各色菜品,鱼贯而入,在姜采二人面前的八仙小桌上摆好了饭菜。 清蒸鹿肉、三鲜笋炒鹌子、奶房玉蕊羹、鲜虾蹄子烩、五味蒸面筋、香米饭、萝卜汤。 夜宵过于丰盛了。 姜采是怕胖的,拿着筷子有些犹豫。 荣汶替她夹了一块鹿肉,沾了蒜蓉,对她做了一个阿的动作,扶着她的下巴喂进去了一口。“晚上活动量很大,吃一些也不会胖的。” 姜采本来在品尝鹿肉的鲜美,却被荣汶这意有所指的话顿时羞红了脸。偷眼看了看一旁忍笑的碧柳和碧丝。瞪了荣汶一眼,“亏您还是个皇上。” “关上门,我只是你的夫君。”荣汶又替姜采盛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 碧柳和碧丝一脸吃瓜表情,被荣汶酸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姜采刚要开口说话,便瞧见碧丝被门口的小宫女招手叫了出去。她有些担忧的瞟了外面一眼。 荣汶却满眼只有她,忽然觉得看着姜采吃饭竟然是一件幸福的事,自己在内心默默下决定,余生的每一顿饭都要争取和姜采一起吃。 门外的小宫女一脸焦色,看着碧丝,很是为难。“碧丝姐姐,广毓宫娘娘的人来说,娘娘忽然晕倒了,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动了胎气,请陛下去瞧瞧。” 第四十章 琉璃宫的厉害 碧丝如遭雷击,心里满腔怒火。 她是姜采的贴身婢女,自然是知道荣汶是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了姑娘的欢心。 也知道她家那只求一生平顺的姑娘,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做这个皇后的。 更知道素来谨慎的姜采,看着冷冷淡淡的,实则已经给了荣汶多少信任。 可荣汶却在姜采还没过门的时候,就让一个妃子怀孕了。嫡子还未出生,就要有庶长子了。 这若是个公主就算了,若是个皇子,是不是要母凭子贵了? 碧丝的肺要气炸了,但人却仍是平平静静的样子。“你去把人请到偏厦里坐着,招呼茶水吧。我这就去回了陛下和娘娘。” 帝后大婚当夜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争宠,真是小家子气。再想想广毓宫派来的那位趾高气扬的样子,小宫女难掩心中的怒意。拉住碧丝的手,“姐姐,今日是陛下和娘娘大婚日,若是不回禀也不算什么吧。不若就把来人打发了算了。” “不妥。”碧丝道,“你我皆是奴婢,没有替陛下和娘娘做主的道理。倘若真因为你我未回禀,那位真出了什么事情,这罪责你我担待不起,更会连累娘娘。” 小宫女瘪嘴,虽然觉得生气,但还是很信服碧丝。转身去了。 宝环此时正抓了一把瓜子,倚在廊下磕着。见那小宫女自内殿里出来,抓住她问,“碧丝怎么说?” 小宫女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要把人请到偏厦里伺候茶水,等陛下和娘娘示意。” 宝环呸的一口吐掉口中的瓜子皮,将手里还剩下的瓜子塞进小宫女的手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招呼这小蹄子的事儿交给我,你去热水间泡了茶来。就挑陛下之前叫人送去英国府的碧螺春招待她。” 说完,便风驰电掣的往门口走。金钗知道她脾气暴躁,唯恐惹出乱子来,忙几步跟上。轻声道,“今日是姑娘大婚,那位八成是没安好心,莫要按不住脾气给姑娘惹乱子。” “哼,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欺负到我们姑娘头上了,也叫她瞧瞧什么叫大家小姐,嫡出风范!”宝环拉着金钗的手,脚步不停。“你别那么好性儿,当这是英国府呢。便是府里头再多的矛盾也都是连着血肉的亲族,这是什么地儿,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各个沾着利益,红着眼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新婚头一天就让贱胚子欺负了,咱们姑娘日后还有好?” “陛下是很宠姑娘的,这些年他们两个的事情咱们也是知道的。”金钗仍想以和为贵。 “最不靠谱帝王恩!”宝环咬牙,“陛下再宠姑娘,能时时刻刻护着?前朝多少事呢,这后宫的厮杀他日日盯着?派玄衣卫护着?守着?就算有人守着,能夺得过黑手?你瞧着吧,那位不是个好东西!她比姑娘先嫁进来,才封了个妃,连个贵妃都不是,她能甘心。如不又开始就拍死她,后患无穷。” 金钗…… 宝环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还想再劝,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广毓宫人的面前。 来的是广毓宫的二等宫女,名叫翠峦的。 见到来招呼自己的也是这宫里头的二等功女,且瞧着宝环气势汹汹的。顿时就收了方才的气焰。客气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宝环挂上一脸客气的笑,挽着翠峦的小粗胳膊,往偏厦里让。“陛下现下正忙着陪皇后娘娘用膳,没有时间吩咐毓妃娘娘的事。皇后娘娘体恤你作为下人的一番苦心,特意吩咐了我们姊妹照顾你。且在这偏厦里等一等吧。” 宝环特意将皇后和照顾两个词咬的极重。 偏厦门口守着的小宫女,见宝环和宝钗一左一右夹着矮小圆润的翠峦走过来,忙伸手打了帘子。 宝环一个矮身,拖着翠峦进了门,让她在靠窗的小炕上坐下。热情道,“毓妃娘娘有了多久的身子了?怎的突然就动了胎气呢。” 翠峦总觉得宝环的热情让她不自在,挨着炕边坐下,有些支吾。“自打皇上登基以来,这后宫诸事皆由娘娘打理,今日又是帝后大婚,要操持的事情颇多。许是劳累过度,才动了胎气。” 叫妃不过是个体面,说白了不过是个妾。还打理后宫?宝环心里冷哼,面上却仍是一副热情模样,外加了三分担心。“瞧瞧,毓妃娘娘多好的人儿。为着皇上操碎了心,连腹中皇嗣都顾不得。不过,如今皇后娘娘入宫了,往后呀,这后宫的事儿毓妃娘娘大可撇开手来,好好安心养胎便是了。” 金钗被宝环的热情给震惊了,但很快最好了配合。端上小宫女送来的茶,递给翠峦。“我们皇后娘娘最是个心疼人的,若是知道了毓妃娘娘有了身孕,必定尽心竭力照顾的。况且,本身照顾后宫嫔妃、保护皇嗣,也是皇后娘娘分内的事儿。” 翠峦接过金钗递上来的茶碗,被宝环和金钗一人一句说的有些接不上话。在瞧这手中的茶碗是官窑烧纸的上好的玲珑粉彩梅花枝的,心下感叹,这皇后的规制就是不同。 宝环看见她的目光在茶碗上停顿了片刻,便有些嗔怪的看向来奉茶的小宫女。“放着那么些好茶具,怎么偏挑了这一套。这不是怠慢翠峦姑娘吗?”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有些委屈。金钗忙招手让她出去,低声安抚了几句。 这么好的茶具是怠慢?翠峦惊呆了。 宝环继续道,“这是我们姑娘小时候舅老爷送的。这些年用惯了,也带了过来。小丫头不懂事,许是瞧在外面放着,就拿了来。怠慢了妹妹,可别介意。”一面说着,一面又拖着翠峦的手,将茶碗往她嘴边送。“虽然这茶具不怎么样,但这茶叶是新贡的碧螺春。是我们皇后娘娘没出门子那会儿皇上特意派人送去的,说是当年的新茶最好。妹妹尝尝。” 翠峦被宝环拖着手,强行灌了一口茶。什么味她没喝出来,只觉得苦。 上好的茶具在人家眼里是垃圾,没成亲的时候皇帝就可着宫里的好东西往皇后娘娘手里送。 这毓妃娘娘还有什么胜算啊!翠峦悲痛欲绝。 她本以为今日得的是个美差,可谁料对手太强悍了。 翠峦看着笑里藏刀的宝环,温和疏离的金钗,生生把准备好挤兑琉璃宫的话咽了回去。认怂了。 …… 碧丝见姜采已经吃饱,开始用漱口茶了。便插着替姜采净手的空,伏在姜采耳边,低声把翠峦来请荣汶的事情说了。 姜采抬眼看向荣汶,脸色变了。 荣汶本是满眼笑意的看着媳妇儿,忽然见她黑了脸,立刻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和自己深情款款的时候,竟然没忘记耕耘造人!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姜采觉得一股怒气直逼脑门,却强压着怒火深吸了两口气。神色平静,语气冷淡道,“陛下,方才广毓宫娘娘派人来寻您。说是动了胎气,请陛下去看看。” “她……特么……” 荣汶刚要暴躁,见屋内还有许多伺候的宫女,忙收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你教我陛下做什么,太生分了。你生气了?”荣汶重新坐回到凳子上,拉着凳子挪的离姜采更近一些。 姜采皮笑肉不笑,“臣妾是一国之母,不敢生气。” “还没生气?脸色都变了。”荣汶虽然觉得花羽柔这事儿办的太讨厌了,可能见姜采生气又觉得很欣慰。 毕竟她生气了证明,她在乎自己。 姜采板着脸,吩咐人把饭菜撤下去。 碧丝乖觉,趁着收拾碗筷的机会,赶忙将暖阁里伺候的人都轰了出去。 碧柳跟着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姑娘刚进门,大肚子一个?这叫什么事儿???” 碧丝拉着她,做噤声手势。“小声些,这是皇宫。你不满的那位是 皇帝,你当那是普通姑爷呢。” “早知道不嫁给他了,伪君子!”碧柳是真的气的要晕过去了。 碧丝又何尝不生气,难掩心中怒气。“咱们姑娘这些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倘若真是老天不公,咱们这位天子姑爷负了姑娘。姑娘也自不会让他好过的。你瞧着吧,他虽然混蛋了些,嫡子未出生,先让妾怀了孩子。可他对姑娘的情谊不假。只要姑娘对他冷淡,就算是天子,他也受不起这种折磨!” “说的对!”碧柳来了气势,“咱们姑娘可不是那能被小情小爱绊住手脚的,也断然不会平白受委屈!广毓宫那位,别嘚瑟!” 被说干掉一个丈夫不怎么宠爱的妾,姜采是干倒过后妈的!有什么好怕的! 暖阁里,姜采仍然板着脸。“臣妾没有生气,毓妃既然动了胎气,陛下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这通情达理的官方回答,让荣汶很不是滋味。可瞧着姜采板着的脸,想了想,起身道,“我虽不甚喜爱她,可到底肚子里是我的儿子,那……我还是去瞧瞧。” 说着,便抬腿往外走。 第四十一章 圆房 “荣汶!你敢!”姜采气的猛的站起身,将倒了的锦礅踢到一旁,瞪着荣汶。“你今晚敢走出这个门试试!” 荣汶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忍不住绽放出笑容。但人却只是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姜采见他不动,被气的头晕。几步上前,就着荣汶的耳朵怒道,“你真是反了,还想在我大婚的日子去见别的女人!我告诉你,她今日就是滑了胎,你的皇嗣不保了,你也不能出我这个门!” “哎呦呦!”荣汶被扯的弯下身子,低了头,抓着姜采揪着自己耳朵的手。“疼,疼,疼!媳妇儿,快松手。太疼了!” “你还去不去?”姜采一手叉腰,一手揪着荣汶,气势更凶。 “不去不去,不去……”荣汶连连求饶,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姜采见他涨红了脸,自知自己下手狠了些,松了手。叉腰瞪他,“从前有个什么真啊婉啊的姑娘的,我都没跟你计较。今日还……我告诉你,在我有嫡子之前,你不许让别人先生!” “哈哈哈,好!”荣汶哈哈大笑,也顾不得自己耳朵疼,把姜采打横抱起。便往床边走。 “你干什么啊!你放开我!”姜采怕掉下去,搂紧了荣汶的脖子,双腿却不停的蹬踢挣扎。 “不干什么啊,快点生嫡子啊!不能让别人赶超你啊!”荣汶把姜采抱到床上,一面踢掉自己的鞋,一面脱掉姜采的鞋,把她往床里面推。 姜采抵着他的胸膛,气的直喘粗气。“我在生气呢!你生什么孩子?” “生气的时候,怀一个脾气大的。管他公主还是太子,脾气大点都好!”荣汶伸手把床幔拉了下来。 姜采被他说的目瞪口呆,更用力的抵住他的胸口。“你放着毓妃的事儿不管了?” 荣汶像是忽然记起来一样,把头探出床幔外,喊道,“来人啊!告诉太医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好好看病,症状不准了,朕要治他个欺君之罪。朕今夜很忙,没空去看毓妃!若再打发人来打扰朕,西宫有许多空着的宫殿,她可以自己挑一个喜欢的住。朕很高兴送她去!” 西宫是冷宫。 姜采有些惊讶的看着荣汶。 “你会不会点帝王之术啊!有这么直接的吗?” 荣汶挑眉,“在媳妇儿面前,要什么帝王之术啊!要为夫之术就可以了!” 荣汶嘴上说着,手上没停。 姜采被她碰的直痒,“你别叫媳妇儿,土死了!你是山野村夫吗?” “你这话说的有些冒犯山野村夫啊!”荣汶手上的动作更大胆了一些,但是感觉到了姜采有些抗拒。又道,“我虽娶了毓妃,却未行周公之礼。她今日,犯得是欺君之罪。” 姜采瞪圆了眼睛,“她……她胆子也太大了……” 虽然十分惊讶,但是心里舒服多了。毕竟荣汶和花羽柔什么也没有。 “你口里那个婉儿真儿的姑娘,也命丧她手。其实,我与那姑娘也是清清白白的,她不过是想接着我的名头,寻一个好前程。沦落风尘的女子,也不容易。”荣汶叹了一口气。虽然宛如利用过他,但是罪不至死。 姜采倒抽一口冷气,花羽柔小小年纪,胆子又大下手又狠。这是个劲敌啊!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荣汶拂过姜采额前碎发,认真看她。 “你的爱妃太强悍了,我小命危矣……”姜采抓紧领口,做惊恐状。 荣汶拉开她的手,顺势解开了胸前盘扣。“你别装了,就算没有我护着。小命危险的也是她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彪悍的人吗?”姜采不满。 “娘子威武!” 荣汶伸手,将最后一层床幔也落了下来。 …… 没有等到荣汶的花羽柔,气的一夜晕倒了两次。花雨裳把贴身婢女翠蝉叫到身边,问了问情况。 听到荣汶说的那一番话,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姐姐,这次是遇到了劲敌。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心直口快。” 翠蝉有些担忧,“太医那边……” “本来宋太医在太医院里也不受重视,你打发人去给他送些银票。叫他带着家眷连夜出京吧。”花雨裳摆摆手,“我这位好姐姐还不知道陛下得到的‘病情’是有了身孕。以为陛下口中的欺君之罪只是装病呢。” 翠蝉还是不放心,“可是娘娘,倘或毓妃娘娘喊冤,陛下或者是皇后娘娘追查下来怎么办啊?” “不会。”花雨裳摆摆手,很是从容淡定。“她在帝后新婚之夜争宠,陛下巴不得给她安个罪名,如何会去查证。”说着又眯起了眼眸,意味深长道,“陛下听闻毓妃如此谎言没有即刻来问罪,仍能被皇后娘娘留在身边,皇后娘娘也没有因为新婚夜得知妃子有孕而乱了阵脚,可想而知咱么这位皇后娘娘的城府。两个人,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本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都想要一个结果。 真是细思极恐,翠蝉打了一剂冷战。看着自己娘娘阴翳的神情,觉得一股凉风从脊背上腾升起来,迅速传遍全身。 …… 没有婚假的皇帝,大婚第二天,在带着新媳妇给太后敬完茶后,又乖乖的去上朝了。 太后见姜采眼底一圈黑,面色却潮红滋润,便知道小夫妻俩是琴瑟和鸣了。 她虽本是对姜采有些介怀的,可瞧见她本人周身气度,大方优雅,又生出了许多亲切和喜爱来。 除了按皇后规格送了新婚礼物外,又将自己手上带了很多年的赤金缠丝双环翡翠镯退了下来,亲自戴在了姜采的手上。 “这是汶哥儿他爹送我的第一支镯子,这些年我一直戴在身上。今日便将她送给你了。” 这镯子虽非上等珍品,却意义非凡。姜采心中动容,“儿臣叩谢母后。” 说着便要跪下给太后行礼。 太后见她懂事,忙和身边的付妈妈合力将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这皇家的媳妇儿难做。陛下日理万机,皇后也重任在肩。不仅仅要打理好这偌大的后宫,更要权衡好各家的关系。你是英国府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品貌才德都是上乘。哀家不担心你这些,唯独望你仔细身体,莫要太过操劳,早些为荣家开枝散叶。” 姜采就着拉后的牵引,在她身边坐下。羞怯的点了点头。 坐在下面的花羽柔一眼便瞧见了姜采腰间配上了荣汶贴身的那枚汶字玉佩,顿时红了眼。 太后扫了一眼,正瞧见她低头抿茶。因为听说了昨夜里的事情,颇有几分不满。于是对着花氏姊妹,敲打道,“如今陛下年轻,后妃人数不多。毓妃和敏贵人也要好好侍奉皇帝,为皇室开枝散叶。但有一条要谨记,我们荣氏从不出庶长子!” 话说的很直白了,只要姜采不生,你们都没资格生。 姜采很感激的看了一眼太后,又淡淡的扫了一眼花羽柔。 花羽柔并不知道昨日自己称病去寻荣汶,到了琉璃宫消息已经变成了自己动了胎气。不明白太后的敲打,更不明白姜采的眼神。只觉得姜采太恃宠而骄,让她心烦。 一旁的花雨裳却心知肚明,低垂着眼眸,暗自佩服姜采的能忍。 照道理,太后说了这样的话,她就应该借势将昨夜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趁机整治花羽柔。 姜采没有说话,反而转移了话题,和太后谈些闺中趣事,又故意挑了自己表哥逃婚去漠北参军的事情来说,勾起了太后对漠北的回忆。 这真是个会聊天的女人。 而太后则对姜采的大度深感欣慰。 人都散去以后,对付妈妈道,“你瞧着这皇后如何?” “果然是长庆公主教育出来的孩子,气度不凡。”付妈妈由衷赞叹。 太后也满意的点头,“原本见她姿色如此出众,怕是个狐颜魅主的。没想到竟如此知书达理,宽容随和。便是换做我,新婚之夜得知丈夫小妾怀了身孕,也会发作的。婆婆有意撑腰,自然是要告上一状的。可她却一言不发,甚至还与那毓妃、敏贵人有说有笑。” 付妈妈扶着太后起身,往花园里走。“您大可放心了,有这样的皇后,这后宫吖。乱不起来。” “帝后感情和睦,是大齐之福呀!”皇太后心情极佳,“若是能早些让我抱抱孙子就好了。”说着似又想到了什么,“那毓妃有孕可是实情?派了太医再去给瞧瞧吧。倘若真是有了,趁着月份小赏了落子汤吧。我们荣氏还没出过庶长子这种身份的孩子。莫要孩子出世后,让他这不安分的娘更多了几分想头。” 付妈妈连声应是,心里头却有些惋惜。 倘若这花羽柔是真的怀有身孕了,腹中的孩儿却是无辜。 …… 还不知道自己被怀孕的花羽柔,气闷难当。因为肠胃不舒服,才刚回到广毓宫,就将早上吃过的东西全吐了出去。 她这一吐倒好,宫内关于毓妃娘娘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姜采有些信了,觉得脸被打的生疼。 第四十二章 帝后的幸福生活(大结局) 荣汶开开心心下朝的时候,姜采有些脸色不好。他以为是昨天自己太不体恤她了,有些愧疚。 把姜采搂在怀里,伏在她耳边安慰。“昨日是我太生猛了,今日我轻慢些。” 姜采被他吹的耳朵直痒,推了推他。“你也太不知羞了。”一面说着,一面正过身来对着荣汶。“今日母后特意强调了,不能有庶长子。那毓妃若真有了身孕,难道要落子?” 荣汶蹙眉,“她上哪儿有身孕去啊,我都**跟她那个那个过......”说着,忽然收声,脸色绿了。 姜采是相信荣汶的,顿时便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愿她昨日说有了是欺君吧。”姜采缩了缩脖子,有些小心的看着荣汶。 荣汶被姜采看的脸上火辣辣的。 他决定要自行解决一下这个作妖的毓妃。“我要亲自去解决一下,等着我回来一起用膳。” “哦。”姜采点头,看着荣汶起身离开,又给碧柳递了一记眼色。 八卦小天才碧柳会意,在广毓宫**刚刚落下帷幕,荣汶还**回到琉璃宫之时,就将整个**转述给了姜采。 荣汶亲自请了太医来给花羽柔诊脉,得到的结果是吃坏了东西并非怀孕。花羽柔虽然对怀孕说一脸懵逼,但是荣汶还是治了她一个欺君之罪。将人打入了冷宫。 花羽柔哭天抢地,阵阵**。到最后甚至搬出了自己曾是荣汶就命人人的故事来,试图保全自己。不提还好,一提更是惹怒了荣汶。荣汶直接把当时姜采落下的手帕甩在她脸上,让她认清现实,又追加了她一层欺君之罪。完全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把人扔进了冷宫。 操控了整个局势的花雨裳,适时出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上演了一出姐妹情深。荣汶懒得理她,最后体恤她这份真情,准许她可以时不时的进冷宫看看姐姐。 姜采瞠目结舌。 这场精彩的宫斗,主角不是皇后,而是皇帝。这可真不按常理出牌。 荣汶神采奕奕的回来的时候,简略的和姜采说了一下结果。姜采有些遗憾,“我这个皇后,没什么用武之地。” “你的用武之地,就是给我生个儿子!让他快点长大,继承皇位。我也做太上皇去逍遥一下!”荣汶搂着姜采,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姜采偏头想了想,老公和自己的志向不谋而合。“我一生未去过江南,到时候可以**南买个小院子。除了要继承皇位那个,咱们带两个小的一起去住。” 荣汶也偏头想了想,摇头,“不行,都留在宫里头。我不想让别人跟我抢媳妇!” 姜采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倒在他怀里。 荣汶虽为一国之君,却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不论政治原因又纳了多少妃,封了多少贵人,都从不曾真正动心。 帝后感情也多*和睦融洽。 婚后第二*,姜采就为荣汶生了一个公主,取名念昭。第二*,添了一个皇子,取名复生,五岁时封为太子。后来二人有有了两子一女,各个聪明漂亮。 荣汶是个有理想,****的皇帝。在他治理之下,大齐的国力比往昔更胜一筹,迎来了被后人称颂的康景盛世。而姜采在几次洪灾、旱灾、瘟疫时,都率领京中女眷捐钱捐物,广搭粥铺,亲力亲为,被誉为一代贤后。 荣演承袭了祁王爵位,却一生未娶,照顾*轻时做了错事再不肯嫁人的妹妹。 长生幼时读书上进,科举高中,被点了庶吉士,在翰林院做了编修。容之焕如姜华所愿,做了一个闲散王爷,带着娘亲游历天下。十八岁那*,在江南小镇上遇见了自己一生钟爱的姑娘,一家三口定居姑苏。 姜采将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前途无量的长生,长生从翰林院编修一跃成了长公主驸马。二儿子娶了姜柏的小女儿,成婚的第三*小夫妻俩给姜采添了长孙。 在荣汶做皇帝的第25个*头,长孙的百天宴席办过之后,他颁了一道退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太子。与姜采携手退隐。 ...... 姑苏城外,荣汶拉着姜采的手。“这不就到了你心心念念的江南了。” 姜采抬头看着城门上巨大的姑苏城三字,心情激动。“幼时觉得我这一生不过是后宅那一方小小天地,镇日里为保周全勾心斗角。却不料,十几岁时经历了许多波折,又成了一国之母。”她说着转头去看荣汶,“原我是厌倦了后宅争斗,以为做皇后是一件辛苦的事儿,却没想到,嫁给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一辈子里正是做皇后的这20多*里,活的最轻松畅快。如今,又能撇下荣华富贵,来这江南小城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此生无憾了! 荣汶笑着看她,亦如*轻时那般宠溺的揉着她的头。“我答应你的事儿,是一定要办到的。你明知做皇后是这这世间最艰难的事,仍为了我扛起了这个名衔。我如何会辜负你。” 姜采想起了在广济寺两人的初遇,病重定亲后两人的相处,成亲前两人的追追躲躲,以及成亲后的点滴琐碎。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很满。 前一世,她要强也强势。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却死在了后宅争斗中。重生之初,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有限,才遭得如此**。所以苦心钻营,直到后来遇到了全心全意护着他的荣汶,她才知道。前世之所以艰辛,不过是因为孤军奋战。 诚然荣演与她的感情是真的,可他缺少了荣汶这份不顾一切的保护。 此生能遇到荣汶是她的福分。 “姑娘,咱们江南的银庄,就在这姑苏城内最繁华的街上。咱们出京前,碧柳给奴婢来过信交代了地址。”碧丝从马车上跳下来,赶到姜采身边。 “不知道庆哥儿和碧柳这些*过的如何。”姜采笑着拉碧柳的手,“当*那死丫头铁了心的要和庆哥儿走,哪里成想,这一走就是十多*。” 碧丝眼眶微红,“说是近来又添了一个哥儿。” 四十出头了,还生?果然夫妻恩爱啊。姜采回头看了看正在数落儿子的凌肃,挪揄碧丝。“你和凌肃得加把劲了,碧柳都已经四五个孩子了,你家还是独苗!” 碧丝老脸一红,嗔怪的瞪了姜采一眼。 荣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姜采锤他,“没用的话都听,从来不听正经的。” “夫人实在是没什么正经......” “你......胡说!”姜采追着荣汶要锤他,两人追追打打进了城。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嘛”荣汶求饶,“待我见到了姜华大姐姐,定要好好告你一状,这些*委实将我欺负惨了......”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