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脂香录》 第一章 俊俏男尸 草草觉得,自己大约是这个世上最倒霉的恩人了。 那时候自己还没被白帝少昊封上这个劳什子菩提仙子,只是山间老道捡来的一个无父无母的丫头。 老道坐下有好几个徒儿,自己是个小姑娘,自然不算是个正式入门的徒弟。 只不过山下的村庄巧巧建在汝河之下,这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个吃饱了撑着想不开的人跳到河里自尽。这汝河也是个直肠子的水域,但凡上游的东西全部都能冲到这个小村庄来。偏偏它还在这村子口叉了几个道,于是这些个泡得完全失了人样的水尸,便最终浮在了一年到头静得像个镜子的湖面上。 人皆有怜悯之心,不过几年,湖子旁就建了座义庄,专是停留这些待人认领的浮尸。 因着方圆几十里内,便只有这一所道观,老道儿虽是胆小,但是还是要些脸面的。浮尘一挥,命坐下弟子轮着去给这些浮尸超度。可这一轮还没轮到尽头,已经有三个小徒吓得病倒了。 老道儿见满院子的徒弟都在抢着劈柴烧火,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正对他的眼,又将浮尘一挥,领着草草向着义庄去了。 草草便是在那时遇着了不小心枉死在汝河上游的白帝少昊,确切地说,是一日少昊醉酒昏睡了半月而不小心投身到凡界的翩翩佳公子。不过此时的这位公子被草席裹着,三日不曾有人来领,着实有些“佳”不起来。草草浅叹一口气,站在这具浮尸身侧做起了超度的法事。 彼时,白帝已经归了天界,眯着凤眼听着一群鸟仙说着这几日落下的事务。所以这少女超度之音凭空响起之时,大殿之中上下官员皆是听了个清楚。 少昊善音,一双平素摸琴抚瑟的手五指皆是细长白皙,骨节分明,此刻微微合起手中的奏折,朝着斑鸠神君道:“是谁在此作法。” 斑鸠神君乃是长留山管理言论的闲官,平日里站在最角落之处,早就练出了站着打瞌睡的本事。一旁的布谷神君忙用脚勾了勾他的小脚踝,只见他双眼倏然一睁,惊叫道:“下朝了下朝了,总算下朝了。” 布谷神君老脸一红,沉沉咳了一声。斑鸠神君见众官员皆盯着自己瞧着,自己的主子少昊还坐在大殿之上饶有兴趣得瞧着他。 “天……天君,老臣老臣……” 少昊将奏折顺手往旁边一扔,道:“本君方才在问你何人在此作法。” 众鸟仙皆埋着头低了一截,斑鸠神君紧张的时候嗓子眼会不自觉得发出“咕咕”的低哼,此时此刻这种下意识得声响极不和时宜的出现,让整个大殿的鸟仙皆是一把冷汗。少昊依旧静坐在上,冷眼看着座下一干尴尬的众臣。 “看你这衣衫,倒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知是为何事如此想不开,寻了这样一种死法。”空中的少女之音忽远忽近,一番超度的经文之后,却像是唠起嗑来:“啧啧啧,死的时候还是童子之身吧。” 向来最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锦鸡神君,甩了甩额前留着的一缕油腻腻的长发,迈出一步道:“摊君,我嚼得阔能似你留在凡杠的辣果金体,被辣果道童操度鸟。” 众鸟仙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你不像那些泡久了的尸体,唔……这手生的不错,头发也是黑亮得紧,皮子也是白嫩白嫩的。幸好你死了啊,若是还活着,这小村子里的姑娘们,大约是要抢着下水把你捞上来呢。” 少昊终是没有坐的住,右手一挥,盘龙广袖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来。 “乌鸦,拟旨。” 乌鸦神君虽是一只黑毛鸟,却是白帝坐前拟旨宣旨正儿八经的黄门官。不过他在白帝身边这么些年,下凡间来宣旨还是头一次。 他化了真身一路狂飞,顺着帝君遗身所留的丝丝仙气寻到了义庄前,歇了翅膀站在河岸边上。 “哇,乌鸦乌鸦,打死他打死他。” 一群在河边玩耍的小童见着这只不怕人的怪鸟,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石子就往他身上砸去。乌鸦神君嗷叫一声正欲发作,却见一肥硕少妇扭着腰子走了过来,对着其中一个小娃的后脑瓜子就是一巴掌。 “乌鸦你也敢惹!”少妇尖着嗓门拔高声音道。 感情自个儿在这人间还有些威望?乌鸦神君心中刚有些得意的苗头,却被少妇下一句话浇了下去。 “这义庄前的乌鸦啊,多晦气!赶紧给我滚回去!” 众孩童作鸟兽散。 乌鸦神君化了人身,顶着张鼓着包的黑脸进了义庄的小门。 义庄之中,老道儿远远瞧着草草收拾东西,绿豆小眼时不时带着些惧怕瞟了瞟里面挺着的三具尸体。 乌鸦神君咳了一声:“本官奉白帝少昊之命,来寻刚刚念经超度的小童。” 草草和老道儿听见来声,俱抬着头看他,片刻之后又像方才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 乌鸦神君又加重力气咳了两声,重复道:“长留山白帝少昊!命本官前来寻一个小童,你二人可听见了。” 这回草草连头都没抬一下,老道儿对着乌鸦神君摆了摆手:“忙着呢,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别碍手碍脚的。” 凡间啊凡间,现下的凡间之人竟然如此张狂,丝毫不懂得尊仙重道,这可还了得。 “你们当真没听说过白帝少昊的威名。”乌鸦神君绕到老道儿面前不可思议道。 “听说过听说过,你乃长留山白帝少昊派来的仙官。”老道儿从口袋之中掏出一个半黄半绿的小橘子递给乌鸦神君:“来,乖。给你个仙果,去跟外面的仙童们一块儿玩去罢!” 乌鸦神君拿着那“仙果”蒙了。 “师父,那是我在路上摘给自己吃的,你怎么给了一个疯子。”草草不满。 “哎呀哎呀,小草儿啊,这疯子也怪可怜的,把个橘子而已,算了算了哈!”小道儿满脸堆笑道。 “我辛苦作法一天,也没个工钱,现下连个橘子都没了。” 乌鸦神君捏着那橘子,蹬着眼瞧着草草将最后一打黄纸扎好扔进布袋子里,慢吞吞踱到她面前:“这位姑娘,我收了你的仙果,还你一个蟠桃可好?” 说着,便将一只身子还没发育好却很水灵的小桃儿拎到草草眼前。 真是奇了,时下已过中秋,竟然还能吃到桃子。草草正巧又饥又渴,一扬手接过小桃就三两下吃了下去。 草草就这么成仙了。 第二章 守尸小仙 义庄之上五彩之光大盛,河边的小童并着几户靠着近的人家皆被引了过来。 草草只觉身子一轻,五脏六腑皆是重生一般,呼吸都畅快了些。一旁站着的乌鸦神君展了一卷白色镶金的丝绸卷轴,敞声念道:“小园村草草,年方二八。本君念其德善,封为长留山菩提仙子。” 众人拜倒,呼万岁的也有,呼神仙娘娘的也有,一时间沸腾起来。老道儿老泪纵横,颤颤巍巍摸着草草的手道:“小草儿啊,我让你洗衣做饭倒夜香,死了不会遭天谴下地狱吧。” 乌鸦神君趁着混乱取出个鎏金的蛋壳,义庄之内那白净公子的尸身瞬间化作一缕白光闪到蛋壳之内。 草草坐在,不,趴在乌鸦神君的彩云之上飞走了。 走之前师父拍着胸脯说,放心,我定拿出全部的积蓄,将这义庄改作菩提娘娘庙。草草想着这些年师父坑蒙拐骗的那些钱财,造个三进的庙宇大约是不成问题的,多少也觉得此生值了。 乌鸦神君这云没飞了多久,草草就开始吐了。乌鸦神君真算得上是个温良的好仙,忍了许久方才踹了一脚草草的腿:“你不要再吐了,我也想吐。” 草草强忍着吐意坐了起来:“白帝为何封我做个神仙。” “因你一早超度的那人,便是他一醉之下投生于人间的凡身那!” 草草自然不知自己早上说的那话已经被长留山众鸟听了个遍,只是点头道:“那神君,你这还要飞上多久?” 乌鸦神君打了个干嗝道:“现下已经在东海之上了,你莫要再吐了,别一个不巧吐在某个龙子龙女头上,闯出祸事来。” “神君的教诲草草谨记了。” 于是草草再吐的时候,只能拿着乌鸦神君的衣裙兜着。 幸好过了东海,便到了长留山之上。 从前,草草所住的道馆和五里地之外的一所寺庙一直处于竞争关系。老道儿和老和尚两人不相上下,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骗手,不然老道儿也不会迫于竞争压力,去那义庄做个道场赚点名声。 不过道馆和寺庙这许多年毫无底线的相争之下,倒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起来,没过多久老道儿便招来所有的弟子研读佛经,谁能找出一个茬来谁就能免一天的早课。 道馆之中研读佛经之风盛行,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草草隐隐记着那时候读过一个佛家典籍,说是一个女子暴尸荒野,转世之后嫁给了给她敛尸的男子以作报答。此番自己做了白帝少昊的恩人,虽不说以身相许,也能在他家作威作福许久吧。 可惜,天不遂仙愿,草草甚至连白帝少昊的影子都没看见半条。 乌鸦神君换了衣衫领着草草进了个荒荒凉凉的别院。别院中央的正屋已经打扫一新,方桌之上芙蕖花含苞待放,似是刻意熏了些草草从未闻过的上好檀香,床单床帏皆是素白绣金线的上好丝绸所做。草草见这待遇正是窃喜,却见乌鸦取出一枚鎏金小卵往上一抛,义庄内的那具男尸便静静躺在了床中央。 “君上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他留在人界的这具凡体,往后便守着他吧。”乌鸦神君毫无表情得说道。 所以草草觉着,自己算是这天上地下最倒霉的恩人了。 先是做了个超度浮尸的小道,后又做了个守着尸身的小仙。唯一的区别便是,前者还有个个头,后者如何穷尽呢? “乌鸦神君,要不这仙我还给白帝吧。你看吧,我不能因为刚刚超度了一天就成了仙,被别人知晓了,多少会非议白帝徇私舞弊的。其实我还可以下山再超度个十年,神君意下如何?” 乌鸦神君摸了摸鼻子:“菩提仙子就不要为难老仙我了,白帝下的旨意哪是那么容易就收回去的。” 乌鸦神君走后,草草便坐在正殿的台阶上望着天。她不是个喜好热闹的人,也习惯于自己一个人独处,只是待到长留山的太阳慢慢缓下劲来,她终于叹了口气,自己还没吃饭呢。 吃饭,是凡人的事儿,神仙当然是不用吃饭的。草草当然是晓得这些道理的,只不过这来仙界的第一天,多少有些寂寞,那就从解决嘴巴的寂寞开始吧。 草草见这小院四四方方三个屋子,只有井没个厨房。只得找个几块石头几根柴,寻了个铜制的大香炉做了个锅,又乘着日落前寻到一些蘑菇木耳和野菜,一起放在锅里炖了起来。 日渐落下,正殿之中的夜明珠发出微微白光,院落内的小铜锅也腾腾冒着白气。 “香极香极,许久没有闻到如此香的饭菜味儿了。” 草草借着篝火往小院门那儿一瞧,只见火光勾勒之处,乃是一个体态丰腴的美艳女仙。那女仙身着胭脂色的轻薄纱衣,高髻金簪,面若雨后芙蓉,火光映透之下隐约可见薄纱裙内甚为诱人的肌理腰身。 草草嘴张成鹅蛋大小,被眼前的春色震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女仙见草草的呆样,吃吃笑了两声,拢了拢鬓角,迈着毫不矫作的媚步走到草草身边,靠着她便席地坐了下来。 “瞧着便是好吃,小仙儿不会吝啬姐姐这一口汤吧?” 草草被女仙身上的花香之气熏了个半晕,直直瞧着她带着漾漾春波的眼眸,果断道:“你吃吧,都给你。” 美女仙又是一阵笑,反手变出两副碗筷一只长勺,便果真盛出一碗汤水吃了起来。 每日里对着抠脚掳腿毛的师兄师弟,陡然换上如此美绝的画风,草草的理智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什么叫做美人儿?你见过坐在地上端着汤碗吃饭都如此赏心悦目的女子么,草草今儿算是见识过了。 美女仙一口菜一口汤细细吃完,又给草草盛了一碗道:“小仙儿为何发起愣来,吃吧。” 草草僵着手接过碗,喝了一口汤,却觉得淡而无味。 草草丢下碗筷,讷讷道:“姐姐,你以后能常来吧?” 美女仙柳眉一展,笑道:“你这小仙儿倒是有趣,我若是得空常来瞧你便是。” 草草得了美女仙的肯定,又端起碗来三两下吃完菜汤,心中想着自己大约不会寂寞了。 美女仙摸了摸她编着的小辫儿,眼神不经意得飘过正屋之中的那具男尸之上。 第三章 帝君正妃 从前,小道观中的小道儿总会偷偷溜下山找他妓院里的几个老相好,如此煞费苦心大费周章,幼小的草草曾经以为小道儿与那几个娼妓是不得了的交情。 可小道儿却总是在师兄弟面前说,女人是最麻烦、最不能碰的,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小道儿说完这种话,总是会捋着山羊胡子,一副看透万丈红尘的模样。 但是草草晓得,美女仙肯定是与这些凡尘之中的艳俗之人不同的。 果然第二日,美女仙一早便又来看草草。今日她着一身鹅黄色长裙,明眸忽闪好似阳春三月的静湖之水,与昨日看来又是不同的一种风情。 美女仙瞧着草草认认真真扫着地,咪咪笑着走到她边上,一挥衣袖变出一只装得满满的麻袋来。 “这当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草草蹲下身打开麻袋来看,里面锅碗瓢盆尽备,还有许多粮菜的种子,草草感激道:“姐姐想得真周全。” 美女仙染着红色蔻丹玉指反复盘玩着手腕之上的羊脂玉镯,见草草一件件物事看得兴奋,牵起嘴角一笑道:“小仙儿不用跟我客气,只不过姐姐有一小事相求。” 草草眨巴着眼瞧着美女仙:“姐姐,我昨天刚来,能帮得上你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儿,我只是好奇白帝在凡间的肉身长得什么样子,想进去看上一眼。” 草草毫不犹豫道:“好啊。” 美女仙笑意更盛些:“那你慢慢翻这些东西,我进去瞧瞧。” 正殿之中少昊的人身被乌鸦神君施了术法,颜容祥和,如同沉睡中一般,静静平躺在床榻之上。美女仙一脚刚踏进门槛,面色陡然冷下,却是格外悲戚的神色。她转身又瞧了眼将整个小脑袋钻到麻袋之中翻着的草草,随即踏着碎步缓缓走近床榻旁。 美女仙眯眼瞧了少昊凡身片刻,止不住伸出微微颤抖的纤指触上那人身乌黑的鬓发。 “算来也有许多年了,你个贱人还晓得回来!” 美女仙面颊之上多出两行清泪,却又凄凄笑了起来。她也并不多留,收了手便转身出了正殿,草草抬头瞧她时她已是方才平和的神色。 “姐姐可看过了?”草草问道。 “看过了,确实是美男子啊,怪不得小仙儿会如此痴情,一直追到长留山上来。” 草草一怔:“什……什么痴情?” “长留山上近来可是传遍了,菩提仙子因舍不得白帝投生凡间的美貌男子而追到此处,白帝怜其深情,封了个仙名,专门辟了个别院让你守着这凡体,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草草惊叫起来:“没有这回事啊。” 美女仙伸手将草草发上的一片枯叶摘下,浅笑道:“少昊活到这把年岁,还同个小姑娘玩这种把戏,真是稀奇。” 草草听美女仙说得含含糊糊,也没办法往深处想,两眼包着泪道:“姐姐,难道我真的要跟这个……那个东西天荒地老么?” “谁晓得呢,也许这少昊的凡身明日就不见了。”美女仙笑得亦真亦假:“不和小仙儿多扯了,姐姐还有事儿。” 美女仙一走,草草便摊在麻袋上久久不想站起身来。 忽得一声口哨音,草草惊得一坐,循着音瞧去,却见正殿之上蹲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紫衣玉冠,衣着考究,同乌鸦神君那灰蒙蒙的衣衫比起来,更像是天上的风流贵神仙。他嘴上叼着个狗尾巴草,桃花眼中尽是坏痞笑意,同他那一身行头相当违和,一看就不怎么正经。 草草站起身拍拍屁股,煞有其事得喝到:“来者何人,敢蹲在白帝陛下凡身的头顶上。” 紫衣男子轻飘瓢飞至草草身边,草草赶忙后退几步避了避,他却更加放肆得上下打量起来。 “菩提仙子对凤鸿氏礼遇有加,却对本太子如此无礼……真是不公得很那。” 草草见他举止轻佻,从面颊一直红到耳根,低声道:“我不认得凤鸿氏,更不知道你是什么太子。” “本太子行事相当低调,你这个小仙不认识也是正常。不过你既不认得凤鸿氏,还一口一个姐姐得乱叫,说起来倒是让人不信服的。” 原来美女仙便是凤鸿氏,草草方才想起自己从没问过美女仙的姓名,心里头正是后悔。紫衣男子又迈近了一步,眼看着一张翩若游鸿的脸都要贴上草草的鼻尖。草草被他的轻佻吓了一跳,差些仰过身去。 “你若是不想整日守着少昊这凡体,也不是没有办法。” 草草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你嫁了本太子,做了凤族的太子妃,少昊不得不放人。”紫衣男子邪魅一笑,肉麻得草草牙都松了。 “凤太子说笑了,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我是新来的,但我也不傻啊。”草草尴尬道。 “来了少昊的地界儿做小仙,唐唐白帝正妃凤鸿氏都不认得,你的确是不傻。” “白帝正妃?” 草草一个头两个大。 完了完了,若是长留山的鸟官们果真在传言,她因迷恋少昊帝的凡身才被少昊另眼相看,养在这别院之中。现下看来凤鸿氏并非是来示好的,明明就是来捉小三的嘛! 紫衣男子瞧着草草一张笑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逞一笑,露出两个不怀好意的虎牙:“菩提仙子不如正式考虑一下,做本太子的太子妃,” 草草咬咬牙:“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凤太子请吧。” 凤太子甩手扔了指尖玩弄着的狗尾巴草,面上不改笑意:“菩提仙子莫要这么急着下结论,本太子还能再等等。” 草草低头看着脚尖,脚尖划着圈圈。 “本太子大名戎葵,你可要记清楚了。” 第四章 仙凡有别 大约是确认了草草对少昊没有半分感情,凤鸿氏再也没有来过这小别院中。就连那信誓旦旦说着要娶了草草做太子妃的凤太子也再也没有踏进过小别院一步,回忆起那些言之凿凿的情话,倒像是一阵梦境一般。 长留山寸寸土地皆是仙境,种出的菜苗长得又快又鲜美。草草浇水做饭发呆,过着和道观中差不多的日子,只不过现下更加清闲了些。 第十六日里,乌鸦神官肃着张脸,寻到草草道:“你师父不行了,临走前给白帝烧了柱香,想要再见你一面。” “我走的时候师父还好好的,怎么十来天就不行了?”草草诧异道。 乌鸦神官叹了口气:“天界一天,地上一年,现下你的师父已经八十有三,也算是长寿了。” 草草手上的锄头突一声砸到了泥地里。 乌鸦神君驾着云彩又匆匆将草草送到小道观之中,他走得极为慌忙,草草颠了一路吐得一塌糊涂,只是这一次乌鸦神君并未说什么。 小道观之中,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和尚盘坐在小老道的棺材旁念着经,好些还俗的师兄弟已近中年,带着妻儿披麻戴孝,小道观中一下子堆满了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人。 草草强忍着吐意停在观前,观中的人们纷纷跪下,几声菩提娘娘之后便是诡异的安静。草草扫了眼观中的众人,好些话到了嗓子眼又吞了下去。 “神君,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草草终是没有勇气进去看上师父一眼,乌鸦神君也不多问什么,领着草草又爬上了云彩。 草草远远瞧着众人零零散散得站了起来,几个平日里同草草好些的师兄弟皆抬起头来瞧着她,眼中无不艳羡,靠着门最近的大师兄扶着小儿起来还是闪到了腰。 乌鸦神君将草草隐了身形,带到当年的义庄之前,当年小小破义庄已成了一座香火颇盛的菩提娘娘庙。 “自打你成仙之后,上游跳河自尽的人数翻了一倍。有的人家甚至慕名送死人来这庙中超度,你师父打着你的名号骗了不少钱财。”乌鸦神君毫无感情得说道。 “那他去了下面,会受到惩罚么?” 乌鸦神君摇摇头:“他此生收留了你们这些孤儿,你走了之后虫灾三年,他靠这些钱救活了不少难民。” 草草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乌鸦神君递给她一方黑丝手帕:“你师父算不上正人君子,却也算得上是个好人,我已派人以菩提仙子的名号送了一帖陈书,他来世定能投生一户好人家。” 草草抽噎道:“我本打算找个时机向白帝请辞了这个小仙官,再回来服侍师父老人家,谁知晓人间已是沧海桑田,我已经回不去了。” 乌鸦神君重重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回长留山。” 草草哭了一路,乌鸦神君终是不忍,提着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长衫将她一直送到小别院之中。 是夜,草草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出了小别院的大门,借着月光在附近徘徊游荡。 这一荡便荡到一处不知名的湖水边,草草无意一扫,见着一尊罩着莹白光辉的古琴。长留仙境,连琴都成了精。草草也不惧怕,径直走到古琴旁。那古琴虽是死物,却仿佛染上了草草的心绪,幽幽有些凄凉的意味来。伤心人遇伤心琴,草草又是一阵伤怀。 小老道儿也不是生来便是个小老道儿,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风花雪月,是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翩翩佳公子。当年他捡了草草回来,从不对外人承认这小姑娘是他的徒儿,便是希望草草有一日能寻到自己的良缘,而不是挂个道姑的身份孤老一身。 是以,小老道儿在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教草草一些乐理诗书,只不过这种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是很多而已。 现下草草面对着这尊古琴,又想起师父唉声叹气抚琴的形容,不禁伸出手去摸那琴弦,谁知那琴在草草触上的一刻却如镜花水月一般,化作一圈泡影,消散在月光之下。 “长留山上的仙物,你还是不要乱摸的好。”来人当是一个年轻男子,音如清泉落下深潭,说的虽是警告的话语,却让人心生一阵暖意。 草草转身瞧去,树荫之下只隐约见一袭白衣,看不清面容。 “仙人,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新到的小仙,很多事情不是很明白。” 那仙人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你,菩提仙子。” 草草听了这菩提仙子又落下泪来:“我并不想做什么菩提仙子,是少昊他把我骗到长留山上来的,我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又是沉默。 草草搓着衣袖,后悔自己对着长留山的一个陌生人说出了心中的大实话,要是这人是少昊的狗腿子,那自己不是死定了。 “那……那我先走了。”草草低头小声说。 “你可能对白帝有所误会。”那仙人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误会,我方才突然想通了,白帝将我提拔成仙子,乃是我三生有幸,是我的福气,即便是让我看着他的肉身也是对我灵魂的一种升华,使我的人生有了意义。我非常感激,仙人将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 “哦?我以为你很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对了,我思慕白帝许久,现下每日看着白帝凡体的尊容,也是极其满足极其满足。”草草违心胡诌道。 那仙人清咳一声,草草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吹牛逼吹过了火,大家都说天上仙规仙条多了去了,怎么赤条条的表达大约是极不合体统的。 “我对白帝是暗恋……暗恋而已,希望仙上不要传出去。”草草匆忙又补了一句。 那人听罢,也不做声,只是缓缓从树荫下现身,玉色长袍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清冷雅致。草草低着头瞧着他的衣角,不敢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那琴有了魔性,不能随便乱碰。” 第五章 天君的绿帽 草草听他对老早翻过去的一页又温温和和解释了一句,顿时觉得奇怪,便抬起头来瞧他。 这天下有形之物如此之多,让人感慨的只不过得天独厚的几处山水奇景。可面前这人,不过人间双十的容貌,却有着与天地同齐的气质。用美字显得粗俗,用灵字显得幼稚,本是触不可及的样貌,偏生有一双格外温柔的眼神,藏着对万物的慈悲,让苦痛之人不得不妄想靠近取暖。 草草看呆了眼。 那人只当看不见她这般失态,自顾自说道:“夜已深,回去吧。还有,不要和凤鸿氏走得太近。” 草草心中大呼一句完了,今儿可能遇上了正主儿——白帝少昊。 草草逃也似的得回到了小别院,却见冒着丝丝白烟的篝火旁,乌鸦神君还在那里等她。 “我怕你想不开,便来开导开导你。”乌鸦神君道。 不得不承认,乌鸦神君真是一个温厚的好神仙,草草心中有些暖意。 “我出去随便走了走,在湖边看到个琴。” 乌鸦神君倒吸一口凉气:“这日子不对啊,它怎么会出来的。” 草草听乌鸦神君这语气,便知这古琴定是有些故事,抬头询问道:“这琴是个什么来头。” “其实本神君不是个爱八卦的仙,只是听布谷神君偶尔这么一说。这琴本是白帝所有,白帝的侄儿颛顼大帝,也便是今日北方的玄帝天君,幼年时曾在长留山久住。白帝爱其才能,精心培养,二人常在那百湖旁弹琴,可惜不久之后颛顼大帝便走了,白帝心中寂寥,便将这古琴扔进百湖之中。谁知这琴便入了魔,每月初一都要现形一次,好些不知情的小仙被带入魔障,乱了心神。不过现下还在月中,怎么会被你看见了呢。” 草草想到自己今日还想着摸那古琴来着,也是心惊,怯怯问道:“方才湖边还遇着一个仙人,叫我不要碰那古琴,我见他不似普通的仙人,会不会是白帝啊。” “这倒不大可能,因为白帝睹物思情,从不去百湖。” 草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反又问道:“那凤鸿氏……我是说天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呢?” 乌鸦神君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天妃娘娘来。” “前几日天妃娘娘路过小院,赏赐了我一些平日里需要用的东西。” “哦,我说你这里怎么多了这么些凡人用的东西,还开了一块小地儿种菜呢。”乌鸦神君恍然大悟:“不过说起这天妃娘娘,菩提仙子还是莫要和她走太近的好。” 乌鸦神君说到此处,往草草身侧靠了靠,对着她的耳侧压低声音道:“本神君其实真不是个爱八卦的仙,君上这位天妃娘娘凤鸿氏,乃是当年白帝在凡间时出于政治联姻而娶的正妃。君上升为天君,凤鸿氏也享有天妃封号,只不过他们两人,我是从没见过说过一句话,便像是这长留山上的日月般,各自司职,却从不干涉,互相尊敬却无夫妻之实。” “那为何我不能和天妃娘娘走得太近呢?” “唉……菩提仙子有所不知,这天妃娘娘不同于白帝的克己守礼,乃是出了名的风流女仙。这三界算的上翘楚的美貌男仙,甚至男妖都曾与她把酒言欢,漫步云海,天涯海角,到处传遍了她的美貌和艳事。” 草草惊呼:“那不就是说,她给白帝戴了一顶天下尽知的绿帽子!” 乌鸦神君赶忙捂上草草的嘴:“嘘,你知我知,绿帽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草草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郑重点点头,乌鸦神君方才将手拿开:“总之我并非爱八卦的仙,今日是你问我的。” 草草露出了了然的微笑:“乌鸦神君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乌鸦神君千叮咛万嘱咐,方才走出了小别院。草草打了盆水浇在篝火之上,梳洗完毕了便去了别屋里睡觉去了。 现下凡间是回不去了,不过这长留山也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枯燥无味,还不如定下心神好好做好自己这个菩提小仙。 往后的日子里,草草还是像从前一样本本分分待在自己的小别院之中。只不过偶尔心绪不宁时会乘着月色独自一人去百湖边上闲荡着,心里总是告诉自己是对那尊古琴好奇而已,也许自己都不曾发现,心底下总是浮现出的那抹月光下的皎洁白衫和宛如春风拂面的嗓音。 九月初一,乌鸦神君白日里便来了一趟小别院,重申了一遍千万不要接近百湖。 但草草心中却有另一番想法,她心中隐隐有些决断,觉着上次见到的白衣仙人,可能便是那古琴化作的精灵,于是夜幕降下,她便又一人打着盏灯笼去了百湖边上。 月黑风高,树声沙沙,湖边静寂得出奇,不像是个会情人的好风景。可偏偏还是被草草猜了个中,那白衣仙人果真静坐在古琴旁。 湖中一条锦鲤一跃而上,打碎了两人沉静的思绪,白衣仙人似是感知到草草的在身后,转头精准地捉住了她的视线。 草草情急之下只得抬头望天:“今日月色真是不错。” 白衣仙人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来,却也不出言戳破她,只是打招呼道:“菩提仙子。” 草草抬头找了一圈没找到月亮,已经是困窘至极,站在原处挤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好巧,仙人也在。” 那白衣仙人随手拨了几根琴弦,那古琴便如那日草草所见一般化作泡影而去。草草见那人不带灯笼也没有拿出夜明珠,很是体贴得走上前去。 “我给仙人照个路,照个路……”说完干干笑了两声,觉得今日自己说话实在有些没情趣。 是啊,凡间的才子佳人相见,还需讲究个情投意合,一见钟情。这人虽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遇到个情投意合已是难得很,更何况是住在仙境的神仙呢。 “那便谢谢菩提仙子了。”白衣仙人并不拒绝,可草草明显能看出他语中的暖意之下,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第六章 清纯的上仙 草草得了凤鸿氏的教训,同那白衣仙人确认道:“你不是白帝吧?” 那仙人拢了拢衣袖,语调凉凉:“你对白帝仿佛颇有些忌讳。” “不不不,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对白帝无比崇敬,现下在这长留山中,我更视他为再生父母。” “上次我听仙子说起对白帝乃是暗恋,现下却是再生父母了。” “是……是嘛!此一时彼一时啊,我对天君陛下的崇拜之情怎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草草佯作洒脱得摆摆手,她见仙人扬起嘴角,似是心情不错的模样,又试探道:“你是这古琴的琴仙吧?” 仙人并不否认,只是笑道:“小仙名为赢摯。” 草草心中叹惋,如此清新脱俗的琴仙,竟然起了个“银子”这样俗气的名字。不过这古琴仙曾为白帝所弃,因此陷入魔障,与白帝的主仆之情定是相当深厚。现下草草若是表现出可惜来,岂不是在他心口的旧伤之上洒了把细盐,只能作出一副赞叹得形容:“银子仙人,好名字好名字!” 银子仙人并不为草草这句赞美所动,只是淡淡道:“菩提仙子在长留山上过得可好。” 草草笑道:“我是好得很呢。乌鸦神君常常与我说些八卦,先前姐姐……嗯,就是凤鸿氏给我送来一些日常的用具,我开了块小地种些菜,也是惬意得很。” 草草说道此处突然想起了凤太子,却自动将其忽略不计了。 “乌鸦神君也是有心了。” 草草并听不出银子仙人此话之中的意味,只是以为他是在夸赞他细致入微:“是吧,我也觉着乌鸦神君是天上的好仙呢。” “仙子这话可以在春节大宴之上同白帝说说,指不准明年乌鸦神君便涨了俸禄。” 草草突然转过身来瞧着银子仙人,严肃道:“我也应当是有俸禄的吧。” 银子仙人对草草突然的逼近微不可见得皱了下眉头,转眼之下却又是和煦的目色:“仙子此事可以去找掌管财务的喜鹊神君。” 草草虽不知在这长留山要俸禄有何作用,只是被小老道儿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苍蝇也是肉”洗脑颇深,总是不能丢了这现成的福利。 银子仙人也不同草草多聊,说了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要告辞。草草捏着灯笼的手心尽是湿汗,总算鼓起勇气道:“仙人,我送送你吧。” “不必。” 明明是句拒绝的话语,草草瞧着银子仙人的笑意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被拒绝的挫败感。他仿佛天生带着洋洋暖意,一字一句都会让人欣然接受。就好比现下不需要草草同行,也会让草草产生“前路凶险,我是为你考虑”一般的错觉来。 草草惶着神往回走去,心里想着这大约便是乌鸦神君所说的魔障了吧。不过这魔障来得如此紧张又甜蜜,草草并不介意每月都去陷上一陷。 吃了蟠桃的神仙又不会死的。草草安慰自己。 乌鸦神君总觉着是自己亲手把草草从凡界拎上来,虽是承了白帝的旨意,却也不忍,得了空闲也会绕到草草的小别院之中看上两眼。而今日里好巧不巧得顺道带上了一直对菩提仙子很感兴趣的喜鹊神君。 乌鸦神君刚刚对着在拔萝卜的草草介绍了喜鹊神君,这小丫头便扬着双满是泥土的小手,扑上了喜鹊的衣袖:“神君神君,我的俸禄呢?” “哈哈哈,连这小丫头都知道晓得你是长留山上的财神爷了。” 喜鹊神君穿得花花哨哨,配上颇有喜感的圆脸,更显得平易近人。他也不介意衣袍之上的泥土,拍着草草的小脑袋瓜子道:“我喜鹊在这长留山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扯着衣裳要钱。” “这小丫头可是君上亲自提上来的仙,当然与别家的仙不同。”乌鸦神君有些骄傲的神色。 喜鹊神君笑道:“我今日便和天君说一说,给你拨份俸禄,逢年过节也好买些喜欢的东西。” 草草惊喜道:“长留山还有集市?” “长留山上自是没有的,不过山下众妖总是喜欢学着人界摆个集市,即便是我们这些仙人也喜欢下山去凑凑他们的热闹。”乌鸦神君说。 “菩提仙子想去,年底我们带你去便是。” “谢喜鹊神君。”草草笑意满满,显出两个深酒窝来。 三人正在融融相谈,小院门外咚咚传出客气的敲门声。 草草自打住进这小别院,神仙们都是毫不忌讳得说进就进,更甚者如凤太子,则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现下门扉大开,却来了个会敲门的礼貌神仙,草草不禁探过头望去。 来人素简白衣,发髻之上只有一根白色玉簪,一眼看去只是个普通的仙人。只是一张不施妆容的容颜比上凤鸿氏更是清纯惊艳,乃是草草见过除了银子仙人之外,最具仙气的仙子了。 “哦,是芝樱上仙。”乌鸦神君最先识得来人,行了一个大礼。 “芝樱上仙。”喜鹊随后拜道。 草草见两人面色肃穆,知晓这神仙是个大官,也学着两人别别扭扭行了一礼。 芝樱上仙浅笑道:“三位免礼吧。我今日从昆仑山过来,听闻长留山来了个新神仙,只是随意路过瞧瞧。” “芝樱上仙果然温柔慧雅,最是体恤我们这些小仙了。”喜鹊神君忙不迭拍个马屁。 “这位便是菩提仙子,她刚来长留山不久,不是太懂仙界规矩,芝樱上仙多多谅解。”乌鸦神君怕一会草草又“语出惊人”,先给她请了个免罪状。 “菩提仙子性子淳朴,实乃仙界难得,我自然不会介意。”芝樱上仙如此体贴得一句,让草草好感上涨。 “好了,你们既然在闲聊,我便不打扰了。下午我会派人送些薄礼来,祝贺菩提仙子位列仙班。”芝樱上仙果真只是随便路过,还没和草草说上一句就翩翩然出了小别院的门。 草草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菩提仙子莫要怕,这便是昆仑山山神陆吾上神的妹妹,是本神君见过最温柔的女仙了。”喜鹊神君向草草解释来人。 芝樱上仙这样的容貌、出生和性格真是让人羡慕,草草眼中更是惊艳和敬佩。 小别院门外不远处,戎葵倚着棵歪脖子树等了许久,见到芝樱上仙远远走来,锋眉一挑,邪气一笑。 “长留山可好些时候没有新人来了,连昆仑山的芝樱上仙都被惊动。” 第七章 上神的情债 芝樱上仙听着戎葵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却也不恼,煞是周全得行了一礼道:“芝樱见过兄长。” “本太子只记得和义兄陆吾上神、少昊上神结拜,可没有认你这个妹妹。”戎葵漫不经心地说。 芝樱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又行了一礼:“戎葵上神。” “本太子见你好些时候没来长留山了,以为你把你的亲亲少昊哥哥给忘了。” “芝樱自知命薄缘浅,配不上白帝上神。” 戎葵轻哼一声。 芝樱确实先天不足,靠着陆吾上神四处搜寻仙丹续命。不过这九天之上灵力不足的仙人何其之多,皆是卯足劲修行,每年都有几个死在天劫下的小仙。如芝樱这般每日里闲游的少之又少,不过仗着自己兄长有点权势罢了。 陆吾上神确实是个是非明断的上神,只是对自己这个妹妹实在是护短得紧。 “上仙莫要妄自菲薄,本太子觉得这白帝侧妃之位你还是有希望的。再者,这菩提仙子现下已经是本太子定下的人了,你就好自为之吧。”戎葵话中有话,依旧是懒散的笑意。 “芝樱只是顺路瞧瞧这菩提仙子,不知凤太子落花有意,冒犯了。”芝樱不卑不亢道:“不过芝樱看这菩提也是个淳朴可人的小仙,芝樱也是欢喜的。凤太子莫要又是因为和人打赌骗了人家的感情,又撒手不管,芝樱首先便不会答应。” “这长留山上何时轮得到芝樱上仙答应不答应?” 戎葵远远瞧着凤鸿氏打芝樱上仙背后走来,故作不言不语,等着芝樱说完这段话。 是故芝樱听着来人一言吓了一跳,面色白了一阵,转身道:“见过越桃上神。” “见过嫂嫂。”戎葵亦行了一礼,便打算凉凉站在一边看好戏。 “芝樱只是觉着这菩提仙子面善……” “本上神最是讨厌好好的‘我’不说,一口一个叫着自己名字的女仙了。”凤鸿氏根本不要听芝樱上仙多解释,直接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是,我知道了。”芝樱低声道。 “罢了,本上神可是长留山的正妃娘娘,菩提仙子自是会照顾的,就不劳烦芝樱上仙从昆仑山大老远奔过来操心了。”凤鸿氏美艳是真,此下冷肃起来却是另一番英气。 芝樱上仙在凤鸿氏的凌人盛气之下,面色极为惨淡,忙拜了一礼便借故辞行了。 “越桃上仙竟然也会拿身份压人。”戎葵好笑道。 凤鸿氏摆摆手:“凤太子取笑了,这芝樱上仙最是嫉恨我这正妃的名分,不拿来压她压谁呢?” “既然如此,本太子也不耽搁嫂嫂时间,现下要去见见我家的小太子妃去了。” “嗯。” 戎葵整了整衣领,又瞟了一眼蹲在远处听墙脚的乌鸦神君和喜鹊神君,扬着嘴角举步向小别院去了。凤鸿氏远远看着小别院,眉宇之中有些许忧思,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刚刚打小别院出来的乌鸦神君和喜鹊神君,还以为自己伪装之术做得完美,秉着呼吸将这三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待人走完了两人情不自叹道:“芝樱上仙真是可怜。” 是啊,长留山上最痴情的传说莫过于芝樱上仙了。 传言之中,芝樱上仙气质如兰,温柔贤淑,可惜生下来便先天缺失,不能长时间修行心法,只能靠仙丹仙药集聚灵气。 一年春日,花开正好。恰巧路过昆仑山的白帝少昊救了正被魔物纠缠的芝樱上仙。白帝少昊何人,当年五帝之中的最年轻有为的少年帝王,标准的仙界黄金单身青年,九天之上没有一个仙女不想和他亲近。即便是气质超群,冷艳如冰的芝樱上仙亦动了凡心,发了誓得要嫁给他。 谁知白帝当日路过昆仑,就是为接凤鸿氏上长留山做正妃去的。 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恨不相逢未娶时啊,可悲可叹。 至于凤太子和越桃上神,向来都是长留山出了名的刻薄嘴,今日里合起伙来拿芝樱上仙心中的苦处做文章,真是苦了她。 乌鸦上仙和喜鹊上仙交流了一下八卦心得,却见锦鸡神君被一小童引着急急赶着路途。两人交汇了一下眼色便追了上去,一问之下果真是出了件大事。 “董孩散太子匪,遭桑门来啦!”锦鸡神君急道。 喜鹊神君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乌鸦神君一拍大腿:“不好,东海三太子妃又来了,怕是又来找天妃算账的。” “走走走,快走,去朝露殿。”喜鹊神君道。 三人匆匆走了几步,乌鸦神君突然想起了什么,拍着小童的肩膀道:“你且去寻天妃娘娘,叫她躲远些。” 小童应着声匆匆向反方向去了。 这事儿便要追溯到十年前,东海龙宫龙王大寿。 龙王出于和睦邻里的目的,下了张请帖给长留山。白帝闻不得水藻子腥味,作为长留山主管的凤王又携着凤太子去了西王母处,这上上下下最适合的人选,只得是从未踏出过长留山的凤鸿氏——越桃上神。 越桃上神虽是让人捉摸不透,平日里也很散漫,饮酒聚会这种事儿也是极喜欢的,加之还从没去过水晶宫玩乐,自是不会推脱。于是白帝便派了两位神君陪着越桃上神前去,只是叮嘱了一句不要吃太多海鲜,以免拉肚子。 这两位神君,便是乌鸦和喜鹊二位。 喜鹊神君寻思着此乃天妃娘娘第一次下山,找来专司染工的野鸡神君,专门置了一套颇合喜鹊口味的礼服。饶是平日里穿衣不挑颜色的越桃上神,见了这花里胡哨的礼服都头昏脑胀,只得找了件算得上体面的常服,匆匆去了。 这东海龙王办寿宴是假,为三太子寻个对眼的太子妃是真。 这三太子幼时师从北玄帝颛顼天君,乃是一个不落凡俗的倔强上仙,尤其崇尚玄帝自由恋爱,妖魔仙凡毫不忌讳的性子,对此番寿宴极为抵触,便乘着龙宫杂乱,穿起了龟侍卫的衣服想要混迹出去。 于是乎慌张间,撞上了拿着避水珠迷迷糊糊在海中寻路的越桃上神。 越桃上神见这少年眉清目秀,却背着个龟壳鬼鬼祟祟的样子,厉声叱喝道:“哪来的龟儿子,毛手毛脚的!” 三太子抬眼一瞧,被越桃上神的美色晕了个七八分的不清醒。 乌鸦神君和喜鹊神君最是怕这位暴脾气的天妃娘娘招惹事端,立刻上前打算做个和事佬完了此事。 却见三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越桃上神几个大穴,拦腰一抱就给这么抱走了。 第八章 风流艳名 彼时的东海龙王正在同几个仙家好友打着招呼,只见自个儿平日里最是器重的三儿子穿着个龟壳,抱着个漂亮女仙一路赶来,将她往众宾客面前一放,爽快道:“父皇,儿臣相中了这位女仙,父皇便和众仙家宣布吧。” 一干鱼虾蟹贝皆是憋足了劲得挤上前,想要看看将素有“东海璞玉”之称的三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仙是个什么模样。 这鸟在水里毕竟是游不过龙的,待到乌鸦神君和喜鹊神君扑腾着身子潜水到龙宫门前,见到的便是如此混乱的景象。 “这位小鱼官,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龟侍卫抱着一个粉色衣衫的女仙?”乌鸦神君拉过一只海马问道。 “仙人,我不是鱼”海马君通红着一张脸,在原地四处打转。 “这位美男,有没有看到一个龟侍卫抱着一位女仙走过。”喜鹊凑上来问。 海马君噗噗吹了一串泡泡,表示对这称谓还算满意:“我想仙人说的大约便是我们龙宫的三太子了,他方才抱着一位漂亮女仙和龙王说,要娶她做龙太子妃。” 乌鸦神君急得头毛一竖,喜鹊神君也不管自己精心搭配的花衣袍,扯着黏腻腻的水官们往里挤去。 “且慢且慢!那可是长留山的越桃上神啊,是我们家的天妃啊!三太子手下留情!” 热闹的龙宫大门前,瞬间寂静一片,龙王弯弯曲曲的白胡子抖了三抖,颤颤巍巍对着三太子道:“你这逆子,还不速速将天妃的穴位解开。” 三太子一听此乃白帝少昊千万年不曾出山的神秘正妃,心中也是一惊,一惊之后又是一怕,犹犹豫豫扬起手来准备为她解开穴道。 老龙王又打开三太子的手,大喝:“慢着慢着,你还是不要再碰天妃娘娘的贵体了,赶紧跪下行礼认错。” 越桃上神便是这样僵直着身子看着一干水中兵将向她跪拜行礼。 乌鸦神君老泪纵横,总算窜到越桃上神的身旁:“都怪老臣护驾不力,娘娘没事儿吧。” 越桃不说话。 “娘娘,你怎么不说话,不要吓唬老臣那!” 越桃依旧不说话。 “这……这位长留仙使,我方才点了天妃娘娘的哑穴。”三太子在旁支支吾吾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蒙了。 喜鹊神君寻了半天方才寻到一个懂些黄岐之术的女仙,将越桃的穴位给点了去。 越桃抖了抖早已麻木的双手,轻轻扫了跪着的三太子和老龙王一眼,淡淡道:“东海与长留山世代交好,今日之事我便当做没发生过。” 乌鸦神君同喜鹊神君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向来硬脾气的越桃上神,也会有通情达理的一天。 当然,事情并非他们想得那么简单,或者说他们把越桃上神想得太过复杂了。 她之所以如此轻而易举得饶过三太子,乃是因为三太子长得极对她的胃口,又有个性。是个难得的貌美男仙。 此事之后,越桃上仙成为东海各大小宴会的座上宾,凡是请帖送到,她绝不缺席。三太子自是不敢和白帝抢老婆,但是多看几眼没关系吧,做个朋友不伤大雅吧……再后来越桃上仙的“酒肉朋友”越来越多,皆是一溜水的美貌男子。白帝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长留山上的众鸟官们更只敢在背后议论议论。 直到一日东海三太子妃淑媛仙子风风火火杀到长留山,说在三太子书房发现越桃上仙小像一张,偏要和越桃一较高下。 越桃上神站在朝露殿上远远看了那太子妃一眼,摸着白玉镯子淡淡说了一句:“既然是为男人来比试,为何不比容貌要比武力,难道男人们喜欢看女仙耍刀不成。” 三太子妃自是比不过越桃容貌娇媚,被越桃一激更是气得提上大刀直奔朝露殿上。 可悲的是,她连打都没打过越桃上神,被她十几招拆下来便打回真身,盘成一卷扎起来送到东海去了。 这淑媛仙子乃是南海蛟王的亲妹妹,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怎受得了这种气,在夫婿面前诉苦无果,直接游回南海娘家告了状。南海蛟王一怒之下带了一波骇人的蛇精直上南海,在长留山下叫嚣三日。 直到越桃上神亲自下山解决…… 此事最终以南海蛟王同越桃上神义结金兰完结,事后南海蛟王还同淑媛仙子万般嘱咐,千万不要再上长留山扰了越桃上仙的清净。 从此,仙家妖界乃至魔界都对越桃上神的美貌深深折服,男的雄的公的为之倾倒,女的雌的母的为之不屑,一来二去,越桃上神的风流之名便传了出来。 而这事儿的另一个正主儿,白帝少昊,则是继续弹琴发呆处理政务,从未提过一个字。 当然,今日里淑媛仙子再度杀来,白帝也只是听通报的说了声,拎起一本奏折便走,把朝露殿慷慨留给她用。 前去通报的小童与越桃走岔了道,待到乌鸦神君一行人走到大殿前劝解淑媛仙子,越桃也是恰好从此经过,与三太子妃正正打了个照面。 乌鸦神君脸更黑了。 “妖妇,把我夫君交出来。” 越桃见她面目狰狞,本想提脚便走,却一个眼尾扫到了她挺着的大肚子上。 “亏你父皇给你起个名字叫淑媛,整日嚷嚷着像什么样子。”越桃立住脚撂了一句给她。 “我不管,我夫君不见了,定是跟你厮混来了。” 越桃早听闻淑媛未嫁时在蛟族之中本是一名武将,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还偏偏执拗得很,好用武力解决问题,叹了口气道:“三太子不在长留山,不信你搜去便是。” 淑媛终是停了谩骂,一双杏眼包着泪硬撑着没留下来,紧紧盯着越桃看着。 “三太子妃莫要动气,当心伤了腹中胎儿。”芝樱上仙在旁看了些许时候的热闹,抓住时机上来劝了两句。 “哟,芝樱上仙这是还没走呢?”越桃冷不丁得又讽刺了她一句。 “娘娘,芝樱上仙也是出于好意,您别……”喜鹊神君终是没忍住,帮着芝樱说了一句话。 “你这妖妇,亏得还是长留山的当家主母,尽是占那些貌美男仙的便宜,便是妖族魔族的女子,也是对你不齿。” 淑媛这句话说得极重,一些年长的鸟官已经听不下去打算上前说理一番,却见越桃柔媚一笑道:“要不本上神把夫君借给你占个便宜,让你心里平衡一下。本上神的夫君也算得上是天界第一美男,比上你们家那个水族第一美男,你也不吃亏。” 几位老鸟官踉跄了几步,差点晕了过去。 第九章 紫金芍药 “凤鸿氏你……”淑媛白眼一翻气倒在一旁站着的水母精身上。 水母精是个结结巴巴的丫鬟,挂着眼泪凄惨道:“太……太……太子妃,不不不……” 越桃面上再挂不住笑,一把拉过淑媛仙子背在身上,对着身旁众人道:“你们速去寻鹤仙。” 鹤仙乃是长留山上的医官,在仙界之中也是颇具威望的医神。 纵使越桃平日里再乖张不羁,此下也是冷了张脸往自己住着的拾花殿走去。乌鸦神君自言自语:“没想到平日里娇滴滴的越桃上神背着个孕妇都如此飒爽英武,竟比男仙还要硬气几分。” 鹤仙为淑媛仙子把脉后,脸色并不轻松,沉吟片刻对越桃道:“天妃,三太子妃从前杀戮太重,此下又是三胎在身,只怕不保。” 越桃正要问话,只见东海龟丞相匆匆而来,对着越桃赶忙行了个大礼:“越桃上神得罪了,小臣是来接三太子妃回去的。” “嗯。你们三太子妃现下情况堪忧,三太子去哪里了?”越桃语中不乏责备之意。 龟丞相擦了把老泪,缓缓道:“三太子是为取那洞庭仙境的紫金芍药昏迷不醒,刚刚被禺京上神派人给送回来。” 鹤仙捋了捋花白胡子:“这紫金芍药乃是安胎灵药,于三太子妃现下的情况是十二分的有益。” 龟丞相点了点头继续说:“凡人皆知精卫填海,禺京乃是精卫长兄,他一直认定当年精卫之死乃是因为龙族见而不救,对东海颇有微词。可是天上地下只有他的洞庭仙境长着紫金芍药,三太子只得瞒着太子妃硬闯进去。可他连紫金芍药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禺京上神打了出来。” “是我糊涂!” 众人皆听龟丞相说着,谁也没注意到淑媛仙子已经转醒。她在水母精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巴巴看着越桃,却始终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只得转向龟丞相道:“现下夫君如何了。” “三太子……三太子他昏迷不醒,龙王遣我来寻太子妃,顺便恳求鹤仙下海一趟,任何条件东海都是允的。” 淑媛仙子一双灵眸终究落下两行泪,猛地扬起手来砸向自己的肚子:“要你们有何用!” “太子妃使不得!”众人皆是惊恐。 越桃急步上前对着淑媛颈后便是一劈,淑媛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鹤仙想要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哎呀呀天妃,你这又是……” “要不你想个更快解决的办法?”越桃笑道:“不就是一朵花嘛,要死要活的。龟丞相且在此处等本上神片刻。” 越桃说完,迈着大步子便出了门。龟丞相听越桃此言像是有戏,对着她的背影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花园凉亭,白帝尚在批阅奏折,听到来人声响头也不抬道:“事情解决了?” “这东海这么多烦人的事儿,早知道当年便不替你去那龙王的寿宴了。”越桃找了些许地方才寻到白帝,自是有些渴,拿起一只空杯便倒了茶水喝。 白帝浅笑:“这么说倒是辛苦你了。” 越桃嘿嘿一笑:“我记得你有一朵紫金牡丹,借我用用呗。” 白帝拿起朱砂笔在奏折之上批注了几个字,方缓缓道:“你用?” “瞎说,我哪敢啊,长留山我还要不要呆了!是给淑媛仙子用的,就是那个东海三太子妃!” “好的。”白帝毫不犹豫。 “那你再借我一样,嗯……我记得你那里还收藏了三株灵芝草?” 白帝握笔的手顿了一顿,越桃忙加了一句:“我不全拿不全拿,就一株!那三太子差一口气就要死了。” 越桃神色夸张。 “嗯。”白帝算是允诺了。 “少昊你啊,就是财大气粗,怪不得芝樱上仙天天吵着要嫁给你,我都舍不得给她了。”越桃朝着他娇媚一笑。 “我看你近日挺喜欢去找菩提仙子的。”白帝终是合上了奏折,抬起眼瞧着她。 越桃被刚塞进嘴里的半个点心噎住了,赶忙灌上两杯茶,急忙道:“救人要紧,不跟你多说,再见天君陛下!” 白帝瞧着她匆匆走远笑意融融,一旁侍茶的白鹭童子若有所思。 淑媛拿了越桃给的紫金芍药和灵芝草,随着龟丞相走出了越桃的拾花殿。 “越桃上神……”淑媛欲言又止。 “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以后少来烦我!”越桃出言打断了淑媛的致谢,砰一声关上了殿门。 淑媛吃了一鼻子灰,摸着肚子缓缓走了。 那边厢里,凤太子去寻菩提仙子诉衷肠,却也是吃了一鼻子灰。 “菩提仙子,你方才不是在说笑吧。本太子才离了长留山几天功夫,你便看上了其他男神仙?” 草草捂住被戎葵震得嗡嗡响的右耳,莫名其妙有些愧疚:“先前那……我又没有答应你。” 戎葵佯装生气,眸光流转,却是笑着说道:“菩提仙子见过本太子既然还能瞧得上其他的神君,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别别别……你别声张,他只是个小仙。”草草紧张道。 “哦?哪个小仙?” “他是个琴仙。”草草面红耳赤。 “琴仙……”戎葵思来想去却想不出这长留山上有什么男琴仙:“菩提仙子可知道这位神君仙号啊?” 草草脑海中浮现出百湖旁银子仙人落寞的背影,肯定道:“我不知道。” 精明如戎葵上神怎会看不出来草草说谎,嬉笑道:“本太子也是个大度的仙,若是这琴仙真的比本太子长得英俊,本太子就不再插手你俩的事情了。” 草草脸又红了。 戎葵便也不再逗她,只是煞有意味得瞧了正殿中躺着的凡身一眼,同草草道:“本太子随时欢迎你回头是岸!” 草草送走了了戎葵,坐在正殿的台阶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乌鸦神君匆匆赶来,直冲到草草跟前:“本神君诚然不是个爱八卦的仙,只不过这事儿多少和菩提仙子有些关系,早晚你还是会晓得的。” 草草仰着头看他,奇道:“什么事儿?” “我听喜鹊神君说布谷神君听白帝身边的白鹭小仙说,白帝今日借给越桃上神紫金芍药与灵芝草,言语中暗示她不要接近你,越桃上神也直接挑明了对芝樱上仙不满,我们都猜想天君意欲封你为侧妃。” 第十章 双妃会晤 草草惊得一跃而起:“白帝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早先我听这传言也是不信的。但是后来几个长留山老臣觐见天君陛下,我恰巧便在。这几个老臣向来对凤鸿氏的作风极为不满,今日东海三太子闹上门来,嗯……这事儿你不晓得,说来话长。总之几个老臣又在极力劝说陛下纳一侧妃,反复说着的人选便是芝樱上仙,便是今日来你这小别院子里串门的那个。你猜君上怎么说?” “神君别卖关子了,快说下去。”草草急得跺脚。 “君上说,侧妃之事暂议,以后不要再将芝樱仙子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以免坏了人家的名声。” 草草摊手道:“这不是没说到我嘛。”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乌鸦神君情绪激动,口干舌燥,咽了口口水续道:“随后君上便立即叫了喜鹊来,叫他从即日起给你算份月俸,还叫司染的野鸡神君给你做几套上得了台面的衣衫。” “这又如何?” “我的菩提小祖宗,你可是不知晓。君上向来是个温吞脾气,对所有的适龄女仙都是一种态度,除了这后宫的位置,你要一给你一,你要二给你二,永远都是客客气气,光答不问,疏远得很。看起来好像不拒绝,其实是怕被她们痴缠着麻烦,干脆拿几样东西打发算了。哪里管过谁谁的月俸,谁谁的衣衫啊!就连天妃娘娘去龙宫穿的那套礼服也是喜鹊神君自己操心去的,最后还没穿得成!”乌鸦神君一口气说完这些,终是有些口渴,在小院子里寻了个杯子连喝了三杯茶水,一转身瞧过去,便见草草又坐在方才的台阶上继续发着呆。 “菩提仙子,莫要愁,你以后可能都是咱的主子了。”乌鸦神君和蔼笑道。 草草忙不迭摇头:“不行不行不行,神君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我要去找天妃娘娘。” 拾花殿中,越桃上神好整以暇得翻着本古籍,吃着个仙果。殿外守着的小宫女扭捏着进来,轻声道:“娘娘,菩提仙子求见。” 越桃翻书的手指一顿,眸色中范出些温柔的笑意:“快请人进来。” 小宫女愣了一愣,恭敬道:“是,娘娘。” 不对啊,早上还在传闻君上要立这个凡间提上来的小仙子为侧妃呢。昆仑山的芝樱上仙不过只是对君上肖想肖想,就已经被天妃娘娘讽刺得体无完肤,现下这个无名小仙都要打进后宫了,娘娘怎么还很高兴的样子? 小宫女越想越不明白,差点撞上了拾花殿的大门。 乌鸦神君在草草那边好吃好喝了一通,特意避开越桃上神午休的时间把她领进去。草草一来长留山便住在极偏远的小别院之中,还没有正式见过仙界宫苑的奢靡,禁不住得偷偷四处看着。 拾花殿主体为华山的婴桓之玉所造,殿中暗香涌动,显得极为奢侈又尊贵。殿中房屋的每一扇窗户的窗格都是一种花卉,大多数草草连见都没见过。殿中珍禽彩蝶毫不惧人,有的还颇为好奇得飞到草草身旁抬头瞧着,讨喜的很。 这便是仙界该有的样子啊,草草心中叹道。 绕了两个小花园,两人终是见着了越桃上神。 “今天我这拾花殿真是热闹了,送走了一个烦人的,迎来了一个喜人的。”越桃远远看到菩提仙子傻呆呆四处看着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草草顺着人声,看到自琉璃屏风之后走出的越桃上神。 “天妃娘娘。”乌鸦神君行礼。 草草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天妃娘娘。从前我不知道天妃娘娘身份,多多冒犯了。” 越桃嘻嘻笑着:“你还是继续叫我姐姐吧,我并不介意。” 草草舒了一口气,笑眯眯道:“姐姐。” 乌鸦见这两人一个自称“我”一个喊对方“姐姐”,像是熟识许久的样子,方才恍然大悟,终是知晓为何当初草草会问起他凤鸿氏是谁。 拿下了越桃这难缠的神,这侧妃之位,草草又坐稳了些。 乌鸦神君一边在心中回忆着,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想着今天这两人的会面一定会打开今日八卦的新篇章。 “乌鸦神君,你先去忙吧,回头本上神会派人送菩提仙子回去的。”越桃上神突然道。 “啊?这个……”乌鸦神君眼见听不了这两人的八卦,可怜兮兮得看了草草一眼。 草草还以为乌鸦是在担心她,忙说道:“你去吧,姐姐其实人超级好的,不像你们说的那样。” 越桃上神一个眼神淡淡得飘了过来。 菩提小祖宗唉!乌鸦心中苦水连连,只得慌忙行礼:“娘娘与仙子慢谈,老臣有事先行了。” “今日找我何事?”越桃领着草草进了凉亭便直接问道。 “我……我只是想向姐姐打听一个人。” “谁?” “他叫银子,我见他每月初一都会同百湖中的古琴一起出现,我想,他大约是百湖中那尊古琴的琴仙。” “银子?”越桃突然大笑起来:“他同你说他叫银子么?” 草草面颊通红:“是……是的。姐姐不要嘲笑他名字不雅了。” “好好好好。”越桃满口答应,却还是止不住笑着。 草草有些气恼,直接冲口道:“姐姐不要笑了,这……这人可是我的心上人。” “咳咳……”越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脆站起身来弯着腰笑着:“心上人!有趣有趣!” 草草以为越桃一直在笑银子仙人的名字,眼中已经有些水光出现。越桃赶紧忍住笑,坐在她身旁道:“是姐姐不是,姐姐不该笑的。” 草草方才有些缓和:“银子仙人被白帝抛弃在百湖之中许多年,乌鸦神君还说他入了魔障……我想姐姐既是上神,肯定有办法救他是不是?” 越桃嘴角抽了抽:“这些话都是君……我是说银子神君同你说的?” “不是,他这人比较不善言辞,性格隐僻,肯定是被水泡久了。” “嗯……被水泡久了确实脑子容易进水。”越桃端起一杯茶用来挡住根本忍不住的笑意。 第十一章 私奔之夜 “那依姐姐看,有办法救他么。”草草恳求。 越桃正了正脸色,道:“没有。” 草草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沮丧。 越桃轻轻放下茶盏,瞥了一眼草草的脸色,纤指轻轻摸着杯盖上的花纹:“菩提神君既然欢喜他,他是个什么样的神,是个什么身份,于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草草眸中顿时流光溢彩:“姐姐说的对。他若是一直只能在水中,我便每天在百湖边等他。他若真的入了魔,我也一起入魔好了。” “若他将来成了了不得的神仙呢?” “他本来就是了不得的神仙!”草草一脸肯定。 越桃又笑出声来。 草草将屁股下的凳子拖到越桃身侧,靠着她身旁小声道:“姐姐,你能不能同白帝说说,在我确定银子仙人是否中意我之前,我能不能不嫁人?” 越桃撑着脑袋笑得更为灿烂,一朵粉色的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之上,草草一时间又有些被她美呆。 嗒。 越桃将杯盖往茶杯上一盖,爽快道:“你的事儿我做主了,保证一个月后你就是银子仙人的夫人。” 草草连忙摇头:“姐姐千万不要擅自做主,我尚且不知晓他是否娶妻,是否有心上人。” “这银子仙人……我倒是有些熟悉。妻子、心上人都是没有的,你且放心。不过,我需要你的一样东西交换。” “什么?” “你自己!” 草草见越桃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得说着,不晓得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我自己,我怎么给你?”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姐姐自有完全之策,你先安心等上一个月吧。” 草草讷讷得点点头:“好!” 离了小凉亭,越桃又给了草草的许多稀奇玩意儿,才遣身旁的小侍女将她一直送到小别院门口。 草草得了越桃上神的承诺,却没来由得有些不真实感和慌张。特别是在回小别院的路上,她突然想起银子仙人曾经说过要她离凤鸿氏远一些,她有些怀疑今天做的这些是不是对的。 草草无聊得翻看着越桃给她的首饰和几册不晓得哪里来的仙家野史,又为自己无端对越桃的怀疑感到愧疚。 “这小院子里的日用皆是姐姐和乌鸦神君所赠,他们都是对我极好的神仙,一定是银子仙人误解她了。”草草举起一直碧玉簪子喃喃自语:“我先等一个月在说吧。” 可谁也不曾想到,越桃所说的这一天来得如此急,便是在两人会面的第二日。 这一日长留山一切如常,每个老神仙依旧在重复着几千几万年都在做的事情。只是上朝时布谷神君被没收了一本书,还有就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掌木工的野鸡神君家的栅栏倒了,几个神仙帮着重新固定了起来。 是夜,白帝已经换了便衣,借着夜明珠的光泽翻着布谷神君被没收的那本仙界野史,恰恰好那一页讲着的便是越桃上神同东海三太子的秘闻。 一抹淡淡的身影映在琉璃窗之上,白帝翻书的手指缓了缓,头抬都没抬。 “少昊,”来人轻声低唤,是个女子的声音:“我要走了。” “嗯。”白帝轻轻应了一声。 “我擅自做了些主张,你且担待着些。” 白帝锋眉微微皱起,终是抬眼看着这抹影子,良久道:“你还是这么做了。” “是啊,这本也是你的缘分!以后你我还会相见的,保重了。” 那人似乎很赶时间,也不等白帝回答就匆匆而去。 白帝笑如春风,默默合上了那本野史,拂袖一挥便化作一抹星星之光消散而去。 “这世间再无越桃上神,你们也会很无趣罢。”白帝轻声道。 第二日午后,闲来无事找草草闲聊的喜鹊神君匆匆自小别院跑了出来,面色难看至极。长留山上上下下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得寻找,一直寻到日头西下,流言越传越盛,越传越稀奇。 菩提仙子带着白帝的凡身私!奔!了! 听到传报的白帝天君只是了然得“嗯”了一声,不作任何指示。倒是平日里与草草极为熟悉的乌鸦神君、喜鹊神君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守在朝露殿前,希望白帝能够下个旨意寻下她也好。 “菩提仙子乃是本神君自下界带上来的,说她与君上的凡身私奔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乌鸦神君肯定道。 喜鹊神君看看四周,神神秘秘得贴向乌鸦耳侧,压低声音说:“现下小别院还没人动过,乌鸦神君可以前去看看,昨夜降下霜露,正殿之内有些从外面带来的泥土,我仔细瞧着分明是两人的脚印。” 乌鸦神君后背脊梁一个激灵:“你是说,莫非……” “我是怀疑,君上的凡身已被他人所用,带着菩提神君,或者挟持着菩提神君跑了!” “那,那还得了……”乌鸦神君突然拔高了声音,一旁守着殿内的几个侍卫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个清楚。 “君上凡身不过只是一具被你淋上仙水的普通凡身,没有一丝仙气,被人盗了也无太大用途。只是此事来的诡异,我怕菩提仙子有危险,还是尽早请得天君的明示才好。” “可天君此下谢绝见客,如何是好……”乌鸦神君急得连走几步往殿内瞧着,又退了回来。 “二位神君莫要等了,”白鹭童子急匆匆自殿内跑出来,同乌鸦喜鹊道:“君上方才派我传话,说菩提仙子乃是受君上旨意带着凡身去下界修行去了。” “修行!”二位神君异口同声! “这是哪门子的修行啊!”乌鸦神君苦着脸。 “这小仙也不懂了。”白鹭童子也很无辜。 “走罢走罢,君上自有他的想法。”喜鹊转了转眼珠,拍打着乌鸦神君的肩膀。 乌鸦无奈,只得摇摇头,和喜鹊回去了。 与此同时,拾花殿内,醉酒的越桃上神睡了一天一夜,现下才有些转醒。 小婢女们匆忙备下清泉水准备为她梳洗,平日里最得越桃上神心的弄影仙子则端了一碗醒酒清茶,站在床边静静候着。 “哎哟,这床怎么这么软,睡得腰疼。”越桃轻声说了一句,抬眼一看,却是一副极为诧异的表情:“你们,你们不是……” “娘娘,您睡了一整日了,喝些茶水吧。” 越桃似乎还陷在宿醉的恍惚中,伸手拿了杯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娘娘……”弄影看着还在走神的越桃,又唤了一声。 “我怎的还在做梦!”越桃突然道。 弄影笑道:“娘娘喝了醒酒茶,一会便清醒了。凤太子已经等了娘娘一晚上了,像是有急事找您,您赶紧梳洗吧。” 越桃被弄影扶到梳妆台前,别别扭扭得坐下,抬眼看了看镜子,又歪着头用手擦了擦,竟突然弹跳起来。 “我……我怎么变成这样!” 第十二章 互换身份 众仙子婢女面面相觑,不知越桃上神为何如此。 越桃平日里浓妆淡抹,这般素颜散发却是另一番慵懒之美,映在镜中的面容犹如白芙蓉般艳丽却不落俗气。 草草看着一双纤细而陌生的手,手心之上丝毫没有长久做事而留下的老茧,红色蔻丹乃是越桃上神独有。 “不过,我需要你的一样东西交换。” …… “你自己!” 草草耳畔反复回想这句话,原来越桃上神昨天所说的,就是互换身份这件事情。 “姐姐说她有万全之策,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现在万万不可透露身份。”草草冷静下来,暗暗想着。 “弄影,”草草清咳一声,学着越桃说话的语气:“你且去把菩提仙子请来。” “这……娘娘有所不知,昨日夜里,菩提仙子与天君的凡身,皆消失不见了。” “什么?消失不见?”草草转过身看她。 “是的,现下长留山都在传闻,说……说……” “说什么?” “说菩提仙子和天君的凡身私奔了。” 草草心头颤抖不已,伸手想胡乱抓个东西稳住心神,却把梳妆台上的胭脂盒打翻了。 “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宣鹤仙来瞧瞧。” “我……我没事。”草草想要弯身捡起胭脂盒,以躲避身边众仙婢探究的眼神。 弄影却并不奇怪,只是低头帮着草草收拾起来,轻声道:“娘娘,凤太子还在外面候着呢。他说昨日赠错了酒,那是仙界最为猛烈的“晃铃子”,您喝了之后定会神志不清,可能连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草草拿着胭脂盒想了片刻,对弄影说:“赶紧给我梳妆,我要去见凤太子。” 拾花殿花园之内,花木中的石路灯幽幽亮着光,戎葵上神正在逗弄一只仙鹤,脸上丝毫没有等了一晚上的不耐。 脚步自远而近,戎葵远远瞧着已是越桃上神的草草焦急得寻他而来,嘴角不禁显出些笑意。 草草疾步走到戎葵跟前,方才像捉到救命稻草一般舒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几个仙婢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仙婢们行礼拜退。 戎葵瞧着仙婢们走远,压低声音道:“菩提仙子总算醒了,本太子可是一阵好等。” “你果然是知道这事儿的!” “本太子不仅知晓,还劳心劳力为你俩换身,可是折损了不少灵力。” 草草现下可没心思管凤太子灵力耗损多少,着急道:“越桃姐姐呢?” “拐着天君的凡身走了啊!这么大的事儿,婢子们没跟你说起。” 草草疑惑不解:“她要白帝的凡身何用?为何还需要同我对换身份呢?” “给你!本太子还要扮一回青鸟信使。” 戎葵说着,将一张写着草书的金粉信纸递给草草。草草展开来细细辨认,乃是越桃匆忙下的笔迹。 菩提小妹: 事出紧急,姐姐也未料到。借你仙身一用,莫要气恼。 银子仙人既是白帝少昊,妹妹已如愿,望多珍重。 提防芝樱。 越桃亲笔。 越桃几行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提防芝樱”四字当是后来补上的,写得极小。 “银子仙人……怎么会是白帝!”草草失了魂般得自言自语。 戎葵果然也大声笑了出来:“菩提仙子啊,你可看好了!”他左手捏住红纹广袖,右手食指略施指力,在半空中写下“赢摯”二字,字体微微散出红色光亮,停在空中片刻便消散而去。 “这便是白帝的名讳了,这长留山上的众仙神,自是不敢直接叫的。” 草草呆呆得看着红光飘散,埋怨自己为何如此愚蠢,怪不得上次越桃上神会笑她。 戎葵见草草面上并无惊喜,似乎还有些羞愧和难过,发起慈悲安慰道:“好了好了,菩提仙子看上的是白帝兄长,本太子还是十分服气的,定当如当日所言,从此不提太子妃的话了。” 草草听不进戎葵所言,似忧又喜道:“原来他并非整日在百湖之下寂寞寒冷的琴仙,而是白帝少昊,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仙。” “本太子见你并非真心欢喜的样子。” 草草却是释然一笑:“我方才想,为何白帝不曾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任由我猜想他是湖底琴仙。不过他是白帝啊,长留山的至高君上,大约是不屑与我这等小仙说起自己的身份吧。” 草草想到乌鸦神君曾经说过,白帝向来讨厌女仙痴缠,基本上都是有一是一,从不拖沓留情,心中更是冷了一分。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也被合并到那群女仙之中了。 “你若是这般想,便真是辜负了越桃上神的苦心了。” 草草抬眼看着戎葵。 “菩提仙子已经去了凡世,现下你便是君上的正妃。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少昊兄长开窍得晚,但是保不准哪天就瞧上你了。即便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 戎葵这话说得一是一,二是二,极为在理。可在草草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她苦笑道:“现下我最应当想的应该不是这些,而是如何在这拾花殿、甚至是整个长留山的神仙眼皮子底下扮成姐姐的模样,不至于被别人发现。” 戎葵见她马上自恋春伤秋中想通,并主动适应起现在的身份,也很是佩服:“这事儿不急,你今日少说话,多睡觉。明天我便向白帝要个旨意,送你出去,反正从前的越桃上神也时常不在长留山之中。” 草草想到传言之中越桃上神不在长留山所做的事情,不禁脸上一红,严肃道:“凤太子要送我去何处?” 戎葵大笑:“正妃娘娘怎么会容易做,上了贼船,就老老实实学做贼吧!” 凡间,金陵城。 已经到了晌午,秦淮河畔藏娇阁的姑娘们方才起床梳洗。不知谁喊了一声:“寒香坊的老板娘来送货啦!”一栋楼的姑娘们犹如被打了鸡血一般纷纷下楼,在两箱货物之中疯抢胭脂水粉。生怕落后于人,好东西被别人抢了去。 寒香坊的老板娘站在一旁同老鸨收钱,是一个样貌不惊人的小丫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她在一年之中将寒香坊从一个小摊变成金陵城有名的香膏店,已经成了城中有名的脂粉大家。因为每日里买胭脂水粉的人实在太多,寒香坊的店面早已盘给别家,只是私底下给花楼和富贵人家送货。 金陵城的官家小姐们自然是受不得和**用同种胭脂,奈何寒香坊一货难求,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罢了。 第十三章 公子子桑 姑娘们陆陆续续挑选完毕,最后来的姑娘还身着睡袍,见箱子之中的胭脂所剩无几,只得随意拿了两个,和平日里要好的姐妹窃窃聊了起来。 “我听说,这小丫头有个夫君,便在门外那个轿子里。” “我也听说过,据说是个一等一的美男。” “只是这美男好像脑子有些问题,老板娘将他护得甚好,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位郎君的真面目。” “就是因为极少有人见过,才挠得人心痒痒的。” “是啊,若是真若传说中一般是个难得的美男,就算是个痴呆又有何妨,一夜春宵妾身也满足了。” 两个人正嗤嗤笑得开心,竟不知寒香坊的老板娘已经幽幽站在她们身后。 “姑娘觉着我这胭脂香粉可好用?” 二人听见人声皆是花容失色,但是多年在风月场上摸打滚爬,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自是有一套待人的旁门左道,瞬间便堆满了笑容。 “哎呀,老板娘,你这胭脂水粉可是水娘用过最好的了。” “是呀是呀,寒香坊生意如此兴隆,富甲一方指日可待。” 那老板娘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还算识货的,珍惜着用吧,这算是我送来藏娇阁的最后一批货了。” 老鸨站在老远,自是没听见两人的嘀嘀咕咕,对老板娘突然说出的话也是不解:“越桃姑娘,我们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拖欠,怎么突然就不送货了?” 越桃看着水娘二人面色红成一片,对老鸨客气道:“我给藏娇阁的价向来比其他家里便宜一些,老鸨儿你也是晓得的。不过,这两位姑娘觊觎我相公美色,妄想染指。我以后可不敢来了,告辞!” 越桃说完,便径直出了藏娇阁的后门,几个抬货的伙计低头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听见身后平日里娇嗲的花姑娘们扯着嗓子吵嚷埋怨着。 “越桃姑娘,我将这二人卖出藏娇阁便是。这胭脂水粉,你看……”老鸨追至门前,拦住即将上轿的越桃。 越桃客气笑道:“老鸨儿如此有诚意,这样吧,恢复原价,我依旧每月这个时候送货。” 恢复原价啊,这一年要多花多少银子。老鸨儿的心像被利刀割了一般,却只能一拍大腿,狠心说道:“好的好的,越桃姑娘送货来便是。” 越桃满意笑着,露出了两颗讨喜的虎牙,老鸨儿却觉着这笑绵里藏针,只得流着冷汗嘿嘿回笑着。 马车之内,越桃细细品着车内的糕点,时不时看看身侧正在把玩着一套木制九连环的年轻男子,眸中尽是温柔之色。 “少昊这凡身真是好皮囊,我看着下界女子都要被你迷倒了。” 那男子像是没有听见越桃所说的话,依旧在摆弄着手中的玩具。 越桃对他的无视也不恼,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子桑,给我靠靠,我有些累。” 马车颠簸,车上的女子睡得格外香甜。子桑缓缓放下手中的玩具,低头看着环抱着自己腰的两只小手,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意识吓了一跳,在越桃头顶轻轻唤道:“越……”随即也困倦起来,缓缓闭起了双眼。 乌鸦神君将东海的请帖送到朝露殿,站在白帝座下静静候着旨意。 三太子妃顺利产下三个小世子,东海龙王高兴得不行,立马下令宴请四方神仙。而这张送来长留山的请帖更是慎重,因着越桃上神乃是世子和太子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是要请来的,东海龙王派了东海大殿下亲自来送,以示诚意。 “叫越桃去罢。”白帝翻看了请帖,同乌鸦神君道。 “君上此次还是不去吗?” “不去。叫戎葵陪着越桃去。” “戎葵上神?”乌鸦神君诧异道。 “是,你现下便去找戎葵上神,叫他早做准备。三太子妃想要越桃在龙宫多住几日,明日就启程吧。” “是,君上。” 凤王乃是长留山的总管,现下他有意将官位传给凤太子,此下君上让凤太子护送越桃上神去东海,于情于理也是说得通的。但乌鸦神君心中依旧有些说不通的奇怪,总觉得最近各位上神都神神秘秘的,特别是在菩提仙子消失之后,越桃上神也是不闻不问更是匪夷所思。 有这种想法的当然不会是乌鸦神君一人,拾花殿的弄影瞧着花园小凉亭中促膝而谈的戎葵和越桃,也是莫名其妙。 戎葵上神和越桃上神虽都是长留山的风云人物,但是私下里的交情真是浅薄得很,一年到头也不会说上两句话。此前戎葵上神亲自送来一坛名酒已是罕见,现下他更是当拾花殿是后花园,闲来无事便来逛上一逛,和越桃上神突然热络起来,怕是不久之后就会有难听的传言出来了。 戎葵看草草腰杆子挺得笔直,依旧有些紧张,给她倒了水道:“这些仙婢你也怕?” “我如何不怕?我现下可是替着姐姐的,万万不能失了姐姐的威仪。” “哈哈哈,你什么时候见越桃上神是挺着腰杆子坐着的,她向来能躺着就不会坐着。”戎葵打趣道。 草草泄了口气:“我果然还是学不来她那种气势。” “学她做什么,你不是挺好的。” 草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终是放松下来,笑道:“太子不是说今日可以出去么?” “你先别急,今日东海已经送来请帖,我们明日便可以走了。” “可是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凤族的涅槃术是回不了头的,从此以后你便是越桃,不要再想着换回来了。” “啊?”草草万念俱灰。 “怎么,越桃上神如此美貌,你还不满意。” “不不不,我……我就是学不来她那种气势,我怕事情败露,白帝下界去抓她。” “哈哈哈,越桃上神筹划了几万年,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抓回来。” “哦。”草草低头。 “本太子走了,不和你多聊,你今晚收拾些漂亮衣衫,明日便同我去东海。” 草草眼看凤太子要走,连忙站起身来捉住他的衣袖:“可是东海三太子妃见过越桃姐姐吧,万一认出来……” 戎葵拍拍她的手:“告诉你一个秘密。龙太子跟我们是一伙儿的。若是你再不把手拿开,你那些婢女们明日便要乱传本太子被你迷惑的丑闻了。” 草草如被烫着一样迅速伸回手,戎葵得逞得笑笑,便告辞而去了。 第十三章 初进龙宫 翌日一早,戎葵上神在拾花殿前接到草草,便直接驾云朝着东海去了。 昨日凤太子曾关照草草要穿些漂亮衣衫,她今日嘱咐了弄影一句,弄影便将平日里凤鸿氏最爱的几套盛装拿了出来。草草身上的这件已经是最轻最不暴露的了,他见戎葵瞧着她的眼神惊艳又狡猾,不由得把衣裙又重新审视一番,生怕那些镶金的宝石扣子把薄薄的衣衫拉出条缝来。 许是凤鸿氏体内灵力充沛,今日站在戎葵的彩云之上,草草并无半点晕眩之感。她探头瞧了瞧长留山,彩云之上可以看到长留山神宫的全貌。 少昊这座鸟之国度,此下正被秋色渲染的彩叶衬托修饰,乃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就连平日里最为庄严肃穆的朝露殿,晨光之下亦是绚烂夺目。 草草盯着那最大的金色宫殿轻声道:“他住在里面吗?” “那是议事大殿朝露殿,天君平日里住在衔珩殿里。” “哦。”草草刚想问衔珩殿怎么写,却想起银子仙人那个笑话,就闭口不提了。 草草为人时住在深山之中,海鲜干都未曾吃过,更何况是在深海之中游玩了。她一路东张西望,再也没有长留山上的拘谨害怕,戎葵见她那好奇的表情表达在越桃美艳绝伦的脸上,更是乐的不行,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下去。 东海龙宫,龟丞相已经在水晶宫外守候。 “老臣见过两位上神。” “龟丞相赶紧免礼,”戎葵道:“今日多有叨扰了。” 龟丞相昨日听闻长留山著名的两位毒舌神君即将降临东海,还为自己捏了把冷汗。现下见凤太子如此有礼,终是放松下来:“凤太子哪里的话,越桃上神于我东海乃是恩人,得恩人光临,水晶宫蓬荜生辉。” 戎葵笑而不答,草草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捏了捏衣袖。 又开始紧张了。 “越桃上神前日里饮了些晃铃子,如今还有些迷糊未醒,先带我们去龙宫客房吧。”戎葵为她解围。 晃铃子的威名龟丞相自是听说过的,一般的仙人喝了没有一年半载都醒不来,越桃上神不过睡了一两日,看起来神清气爽得很,灵力深不可测,三太子妃闹成这样依旧毫发无伤真是命大。 “两位上神请。”龟丞相恭恭敬敬得说道。 四海之中,东海为首,财力最为雄厚。 这水晶宫自外面看来像是座隔着水的琉璃罩子,进去一瞧四处贵气显现,亭台楼阁,流水小榭,竟是人界江南的美景,竟然还养了些竹子。 “我记得上次来时,水晶宫不是这样的。”戎葵说。 “龙王一日下凡世办事,见人间江南楼阁甚美,便把原来的水晶宫铲了,在原地重新造了一座。” “原先的水晶宫尽是琉璃玉石,处处可见斗大的明珠,拆了真是可惜。” 是啊,没想到神秘的龙宫不过是江南富家园林的仿造物,还是原先的琉璃仙宫更让人开眼界吧。草草默默想着。 “凤太子有所不知,自从上次龙王大宴,天上好多仙宫都仿造水晶宫的造园之法,现下四处都是琉璃砖瓦,不免审美疲劳。倒是这江南美景,定是这仙界独一无二的。再者龙王一时兴起,几年后还会再换,届时又恢复到琉璃仙宫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戎葵了然一笑,心中却在暗自盘算长留山可有几年一换建筑风格的经费预算,末了又下了一番定论——这东海龙王真有钱。 草草与戎葵认了去客房的路,思来想去还是得先看望一下正主儿才是。 水晶宫太子殿之中,被禺京打伤的三太子还躺在床上,生了三个娃的三太子妃已经坐在床头给他喂药了。草草进来时三太子妃面子上红了红,赶紧放下碗站起身来拜道:“淑媛见过越桃上神,戎葵上神。” 三太子想要起身行礼,被戎葵上前几步止住了。 “三太子养伤便好,我们只是顺道来探望一下。” 三太子点点头,瞧着草草上下打量。 四人皆默不作声,草草被他如此大胆得看着,颇有点不自在,怪不得这三太子妃要去闹,这眼神也太过放肆了吧。 谁知三太子竟然哈哈一笑,欣慰道:“越桃上神终于如愿,现在怕是已经和公子子桑去了凡界了吧。” 三太子妃不可置信得看着草草:“将替身做的如此相像,我竟没有看出。” 戎葵笑道:“三太子妃也知晓了。” 三太子忙解释:“凤太子莫要责怪,淑媛性子烈,但是心善得很,嘴是紧的。此次她在长留山一闹我也想开了,夫妻之间不可隐瞒。” “嗯,越桃上神必定不会怪罪。”戎葵道。 “等等,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越桃上神的,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草草甚为不解。 戎葵也是惊奇:“是啊,这并非是障眼法,乃是越桃上神同菩提仙子之间的涅槃换魂术。” 三太子笑意更甚:“不瞒你们说,若是今日越桃上神来了,见我如此狼狈,定会说: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能被禺京小儿打得躺这么久。而不会像这位仙人一般站在旁边微笑看着。” 三太子捏着嗓子学着越桃的语气,将三人逗得哈哈大笑。淑媛仙子笑了一阵,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越桃上神为了子桑,竟然愿意和一个小仙子换魂,那她这几万年的修行岂不是白白送人。” 草草虽然不是故意收了越桃这几万年的修行,现下听淑媛说来却是难受的很,转头问向戎葵:“子桑是谁呢?” “子桑公子是越桃上神心中的一根刺,这万年来她费劲心力,不过是想寻回他以求解脱。”戎葵缓缓说着,随后转向三太子和三太子妃:“当年三太子在龙宫前抱起越桃上神便求婚的那桩子糗事,子桑也曾做过。” 三太子有些羞愧,接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那火爆脾气,还能把我给轻松放了,不与东海多计较。” 第十四章 万年情殇 草草还想问更多,三太子抚着胸咳了几声,她知晓自己不便再打扰了。 戎葵二人谢了三太子妃的引路,并肩朝着客房走去。戎葵见草草几次三番想问却强忍住的样子,微微笑着将所知之事说了出来。 “数万年前,越桃上神还是东夷最大部落凤鸿氏的公主,子桑乃是于夷王庶出的王子。两人于东海之畔定情,不过不知何事竟分开了,此后不久凤鸿氏吞并了于夷,子桑也死于非命。为了东夷部落的统一,越桃凤鸿氏与当年的少年君上联姻,东夷一统后,二人久居长留同为仙神,这是众人皆知。众人不知的是,越桃上神曾用巫术封存了子桑的遗体,请求君上送到昆仑之巅日月之灵充沛之处封存。君上同昆仑山神陆吾上神乃是熟识,此事也是方便的很,越桃上神只需定时前去收敛灵气,调和子桑气息,待到人族三魂七魄聚集,终有一日他会苏醒。只是可惜……” “什么?” “三千年前子桑的遗体被焚,成了一抔轻盈的粉末,消散在昆仑山的狂风之中,待越桃上神赶去,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草草仿佛感同身受,音色凄然:“怎么会……” “越桃上神一怒之下要烧了昆仑山一山灵兽树妖。守着子桑尸身的老树精子子孙孙数千都在这个山头,只得承认这乃是芝樱上仙所为,随后自焚以向陆吾上神谢罪。越桃上神提着长鞭一路直闯昆仑山神府,向来对她不管不问的君上都没坐得住,亲自来昆仑山调解。后来许是陆吾上神答应了什么条件,越桃上神便回来了,此后大梦三千年,醒来便同往常一样。” 草草接过话:“也就是说,子桑公子三魂七魄最终还是聚回来了,就在白帝的凡身之上!” “此话对也不对,子桑不过一介凡人,轮回之事本是东岳大帝的幽冥司所辖,对越桃上神如此逆天之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我前几日去你那小别院里查看,子桑的三魂七魄尚缺一魂,越桃上神有信心在一月之中寻到这最后一魂,却不知为何,他竟醒来了。越桃感知到他那一魂还在凡间,便带他下了凡世。” “这下便理清了许多,若是越桃上神就这么带着子桑公子私下凡界,长留山定是闹得鸡犬不宁,换了我那小仙的身体,确实方便。”草草嘿嘿笑着说。 “你刚刚进了长留山她便发现了白帝凡身之中有子桑的气息,故意与你亲和,你竟也是从不提防。” “不瞒凤太子,曾经银子……不不,君上同我说过,要我离凤鸿氏远一些。” 戎葵点点头:“君上当然是知晓,越桃上神为了子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约是怕她以非常手段抢走凡身,牵连到你吧。” “其实越桃上神并没有,她若是想要抢将我打死就好了,她……她对我真的是极好的。”草草不知为何急着向戎葵解释。 “你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我现在这样美,还有几万年的神力,还是长留山的天妃,无论怎么数都是我合算吧。”草草嘻嘻一笑,将方才为越桃上神的心伤愁苦纷纷抛开。 戎葵忍不住拍了拍草草的脑袋瓜子,草草当他此举是兄长般的宠溺,对他笑得甜美。 越桃上神的脑袋啊,这辈子能拍到也算值了,戎葵赶紧又轻轻补了一记。 凡间一晃又是两年。 中元节气,夜里街头四处翻腾着燃烧黄纸的残灰,各路店家早早打烊。人间传闻这一日晚百鬼夜行,不可随意冒犯。 子桑这两年毫无起色,生活作息依旧如同当年一般准时,早早便已睡下。越桃明明能感到那一魂就在四周,却怎么也找寻不到。天外数道红光,正在灯下同自己对弈的越桃手指一撮,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四只荧光小鸟停在窗棂之上。越桃落下白子,朝着它们挥了挥手,鸟儿们非常愉悦得落在棋盘之上。 越桃探手摸了摸它们的羽毛,依旧没有子桑那一魂的半分线索。她叹了口气,将四只鸟儿全数收入宽袖之中,执起黑子久久不曾放下。 草草仙身灵力微小,这两年越桃一直苦心修炼,召唤四个式神还是费力。子桑这一魂究竟在何处,万万不能被妖物沾染,污浊一丝一毫也是相当危险。 床上的年轻男子睡得香甜,似乎做了梦,翻身朝内,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白色的睡袍落下一角,垂在床边。越桃缓步走到床前,将薄毯往他身上盖了盖,却又怕他热着,随手变了块冰远远得放在一隅。心满意足之后,在他一侧和衣躺下,拈了阵风将蜡烛吹灭,靠着子桑的背合眼便睡着了。 越桃这梦许久未曾再做,上一次还是一梦三千年之时。 凤鸿氏部落乃是东夷最大的部落,而越桃是凤鸿氏之王唯一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小公主。 那一日于夷使臣来到,为首的男子身形颀长,带着黑色的凶兽面具,酒宴之上正坐在越桃对面的,便是刚刚同她定下联姻的三皇子于子桑。 酒香四溢,珍馐满桌,曼柔舞娘,主宾之间觥筹交错,气氛恰到好处。 而坐在首席之下身着盛装的小公主却是满脸阴郁,一杯一杯得喝着闷酒。父君要将自己许配给于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三皇子,傲气如越桃怎么可以忍受,今日定是要将这事给搞砸才行。 于子桑一一接过敬酒,一举一动皆是客气有礼,贵族气质尽显,只是目光始终没有在越桃身上停留一分。 “子桑王子,恕本公主孤陋,于夷大王的骁勇美名自是知晓,太子子显的赫赫战功也是传播甚广。不知子桑王子有何出众,胆敢来同我凤鸿氏联姻。” 越桃此话冷不丁得说完,众人皆是一愣。凤鸿王对女儿的无礼但笑不语,仿佛也等着子桑回答。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子桑自是遵从。公主若是不满,求陛下退婚便是。”于子桑淡道。 第十五章 公主情动 越桃自恃东夷第一美人,被人如此断然得提起退婚自然像被打到七寸一般,反怼道:“子桑王子说笑了,不过本公主看子桑王子连脸上的面具都不曾摘下,真是看不出诚意来。” 酒宴之上的一干众人又齐刷刷得看向子桑。 子桑半边脸在黑色面具之下,唇角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后背僵直,好像隐忍许久的模样,终是伸出手,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 越桃看不惯他一副客客气气讽刺人的样子,本想激怒他,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听话,面具说摘就摘了。大殿之下一时间雅雀无声,子桑左侧脸上自眉脚蔓延到耳下的一块浅红色烫伤,将一张本是清隽的脸映衬得格外苍白,伤疤狰狞得扒在脸上,没来由得让人觉得可怖。 子桑深如潭水的双眸紧紧锁住越桃略显惊愕的表情,嘴角牵出一丝讥诮的笑:“这诚意公主满意了么?” 越桃忽得大笑出声:“丑是丑了点,本公主勉为其难。” 大殿中的臣子皆搞不清这两位王子公主玩的是哪种套路,只得硬着脸皮直道恭喜。 子桑嘴角笑意收敛,将凶兽面具重又戴上。凤鸿氏的臣子们也是相当知趣,再也不曾有一人端着酒杯来寻他敬酒。 于子桑举箸吃饭,一口一口慢条斯理,仿佛是在自家的庭院之中一般。越桃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好,一手支颐,毫不忌讳得看着于子桑的一举一动。 “桃儿,闹也闹够了,同子桑王子敬杯酒吧。”凤鸿王对着越桃宠爱道。 “好,父皇。”越桃依旧笑意满面,手持银杯斟了满满两杯,款款向子桑走去。 “敬王子一杯,日后多多照拂!”越桃此话说得暧昧。子桑站起身,一言不发得接下一只银杯,扬首喝下。 越桃故作矜持,以袖遮面喝下一杯,娇羞道:“本公主很是喜欢子桑王子的踏虹,能否借给本公主骑上两天。” 于夷盛产良驹,子桑那一匹黑马更是万里挑一。越桃今日已经心痒它很久,见子桑煞是爱惜,粮草饮水都要亲喂的样子,不得不把借马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提到踏虹,子桑果然有些不情不愿,与越桃沉默以对。 “公主喜欢,骑两日便是。”发话的人是一直坐在子桑身旁的白髯老臣,听说这是子桑一个官不大不小的舅舅。 “本公主要听王子亲自答应才行。”越桃声音娇滴滴的,却是字字咄咄逼人。 “好,公主请便。”子桑被白髯老臣轻轻推了一下,启唇平静道。 “谢谢子桑王子!您对本公主的厚爱,本公主记下了。”越桃巧笑嫣兮。 子桑轻轻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依旧认真地吃着饭食。 真是可惜,他那张丑脸挡在面具之下,不然他的表情必然和吃了苍蝇差不多。 越桃越想越得意,往席位上走的时候还对正在跳舞的舞娘抛了个媚眼。 …… 梦中笙箫之音渐行渐远,画面流传不息,终是停留在一个郊外高坡之上。 下人们正在埋葬一匹死去的黑马,越桃静静立在坑旁注视着。 这马是越桃十岁时,父王所赠的礼物,名叫小十。可惜前几日突发大病,性情暴虐,踢伤了好几个马倌,到了夜晚更是不停嘶吼,痛苦万分。昨日这病已经传染给了临近的一匹小马,越桃不得已亲自带着短刀,结束了它痛苦的生命。 于子桑顺着血迹寻到越桃,一口气奔到她身侧,拽起她的手臂便问道:“你杀了踏虹。” 越桃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坑中被泥土掩埋大半的小十,突然勾起嘴唇笑道:“是啊,不小心而已。” 于子桑薄唇紧闭,再看了一眼坑中的黑马,将越桃的手臂重重甩下,转身便走开了。 “你这马需多少金子,本公主赔给你。”越桃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子桑脚步停下,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墨色衣摆被山坡上的狂风鼓动,他颀长的身姿好像是一棵孤傲直立的树。越桃还来不及欣赏,他便又往远处走去了。 “是哪个马倌多嘴的,查到直接杀了,不用请示本公主。今日之后,谁敢私下去找于子桑,当叛国罪报上父王。”越桃对着身侧呆立着的侍卫轻飘飘道。 于子桑,你大约是气极了罢,还这么能忍,真是有意思。 少女的心声空空回荡在梦中,却不知这气愤的背影,已经深深烙在她的心中。 往后的每一天,越桃都会时不时得找机会挑衅于子桑,不过她那些尖酸话最多只是呈口舌之快,子桑皆默默不语,或者转身走开。越桃却不觉得无趣,还很乐此不疲。 经过黑马那件事,她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位王子为了联姻之事,什么都能忍。 真是又丑又贱,这个于子桑。 凤鸿氏的王子公主们,岂是一个越桃看不起于子桑,只不过备受父王宠爱的公主在宴席之上如此轻狂的举动,让这些平日里闲来无事的王子顺势找到了乐子。 越桃听到宫人不急不缓说着这事时,于子桑已经在东海边消失了一夜。 “昨夜狂风暴雨,东海潮涨数丈,不知子桑王子还有救否,如果死了,公主也可以不用嫁给那个丑八怪了。只是可怜了几位王子,还在被大王关着禁闭。”宫人站在越桃身旁幸灾乐祸得说着这事,他们都以为越桃讨厌子桑至极,之前所做所为都是为了逼他退婚。 越桃双耳嗡嗡一片,根本听不到宫人在说什么,她自梳妆台前缓缓站起身,发髻才只梳了一半,随后疯了一样朝外面奔去。 藏在三哥马厩之中的踏虹已是烦躁不已,越桃喘着粗气摸着它的头,轻声道:“你主人待你如此好,今日算你的报答了。” 踏虹嘶鸣一声,驮着越桃直奔东海边。 那几个皇兄平日里玩耍的地方越桃是晓得的,她在那一片区域转悠了几遍,心中一直告诉自己子桑还活着,却始终控制不住自己逐渐模糊的眼睛,在海面上寻找哪怕一丁点他的影子。 “于子桑,你个丑八怪,你个贱人,敢叫本公主守寡,你不想活了!” 不对,他可能已经不活着了。 “那你死吧,我不要找你了,我要回去,踏虹我们回去!” 第十六章 迷情一吻 越桃对着空荡荡的海边喊了几句话,却只听得海浪哗哗的声响。 她毫无风范得扯起丝绸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又将散乱的发髻拢了拢,待情绪稳定下来,拍了拍踏虹的头说:“其实你不想跟我回去,对不对?” 踏虹喷了喷鼻子。 “那我们继续找罢。” 越桃就这样在东海之滨一遍遍走着,直到夕阳西下,她实在太饿,又看不到宫中派人来找,只得驾马回去。 宫中守卫见到越桃一身狼狈皆是大惊,赶紧唤来了平日里照顾她的奶娘。 越桃一直蹲在宫门之内,几个侍卫怕人看见,便站在她旁边为她挡着。 待到奶娘并着一众哭哭啼啼的婢女赶来,越桃只觉着胃子烧得难受,双眼也滚烫着,动不动又能泛出点泪。 “小公主,你这样可是要奴婢的命啊!幸得今日大王为子桑王子之事焦头烂额,还管不到你,否则又是一顿好骂。” “奶娘,你不知道,子桑他……” 奶娘见小公主如此,自然洞悉了一切,慌忙安慰她道:“子桑王子回来了,他自己回来的。只是这一夜艰辛异常,他晕倒在城门之外,现在病的不轻,还未醒来。” 越桃不知哪来的劲,扶着奶娘嗖得一站:“我要去见他,我要跟他说会话。” 奶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嫌你父王那边还不够乱么?子桑王子本就是你的夫婿,你先吃了饭再去。” 越桃这顿吃得尤其之多,因为想到自己还在海边苦等,这人可能已经躺在床上,又塞了个大鸡腿在嘴里。 谁要去看他,我才不要去,这个丑八怪,这个贱人! 越桃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婢女们跪了一地。 “沐浴,更衣,谁也不许跟我提于子桑,我要去睡觉。” 奶娘对着婢女们使了个眼色,她们纷纷低着头向外行礼退去。 越桃这一觉睡得格外黑甜,一睁眼便见奶娘在床帏外候着:“子桑王子要回去了,公主还是送一送吧。” 这于子桑不知在海边糟了什么罪,染上风寒不说,全身还起了红色的疹子。于夷的使者虽然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的,却是腹诽良多,随口诌了个理由便要带自家王子回去。凤鸿王自知理亏,再三保证一定会严惩几个贪玩的儿子,对他们也不做强留。 越桃胡乱梳妆一阵,跑到皇城门前,于夷使者已经走了一会了。她抢过一个侍卫的马,沿着官道一路飞奔。 于夷使者轻车简从,不过十人不到,最后的侍卫听见来声,向着马车之内的官员禀报道:“是凤鸿氏的公主。” 一行人立马停下,白髯老官被奴仆扶下马车,对着越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越桃清咳一声:“你们家王子醒了没有?” “回公主,并没有。” “让开,让本公主看看。” 白髯老臣本要去拦,奈何越桃太过霸道,从他身旁挤过直接爬上了马车,探进脑袋去瞧。 于子桑静静躺着,脸上的面具已经拿了下来,露出的面颊、脖子和手上隐约可见一些红色的疹子。 真是越来越丑,越桃颇为嫌弃。 “公主,老臣不知王子身染何病,公主千金之躯,未免被传染,还是不要触碰的好。”白髯老臣站在车下淡淡说着。 “本公主心里有数。”越桃嘴上这么说着,却一掀车帘直接钻了进去。她蹲在于子桑身侧,将他的手拿起来看了又看,确定自己也不认得这种病,又将手放了下来。 “听着丑八怪,你若是胆敢退婚,本公主就追到于夷把你大卸八块扔到东海喂鱼。”越桃压低声音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虽明知晓子桑听不见,却没来由得舒心了些。她又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鼻息,确定平稳有力,又嫌弃得将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 “睡得跟猪一样,本公主走了,勿念!”说完这句,越桃便直接掀了帘子下了车,骑着马头也不回得走了。 白髯老官看着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公主,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车内的于子桑清咳一声,将憋了许久的笑喷了出来。 时隔半年,金秋时节,于夷太子大婚。 凤鸿氏备了大礼遣几个朝中大官亲自送去。礼官拿着册子一一清点,仰头看到礼箱之后的一匹黑色骏马,一眼便瞧出是于子桑的踏虹宝马。守着踏虹的乃是一高一矮两个马倌,其中那个高的同礼官道:“越桃公主叫我们送还这匹宝马,但是一定要见到子桑王子本人。” “二位使者稍等,我去去便来。” 可巧子桑王子便在这附近,不过一会儿便走了过来。踏虹见到数月未见的主人自是欢愉异常,仰天嘶鸣了好几声。 子桑疾走几步,面具之下唇角微扬,颇为爱怜得摸了摸踏虹的头。 “没想到还能与你相见,你在越桃公主手下胖了不少。” “马既已送还,我们便走了。”高个儿马倌行礼道辞,一旁的小个儿马倌也不行礼,直接低着头随着前者回去了。 “慢着。”子桑突然轻喝一声。 两个马倌皆停下脚步。 子桑不急不忙得将踏虹的缰绳交给手下,几步上前捉住了那个小个儿马倌的后领。 “公主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越桃仰起头,对上他藏在面具之下的双眼,还不及说上一句,已经被子桑打横抱了起来,在众人还有一匹马的惊呼之下直接走开了。 梦境的画面开始摇晃,四处都是甜腻的熏风。越桃被子桑狠狠抠住锁骨,按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之下。黄色的树叶窸窸窣窣下落,子桑一手托住她的腰身,一手抚向她的左耳,俯首狠狠一口咬在她娇红的嘴唇上。 越桃鼻腔之中发出抽痛的闷哼,扬起双手想要狠狠将他推开。子桑欺下前身,右手整个儿罩住越桃的后脑勺,将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任由这位小公主的双手胡乱舞动。越桃被冰冷的面具蹭在脸上,张口想骂,却被子桑一个乘机卷入了舌头,她瞪圆了双眼看着他乱颤的睫毛,气怒之下合牙咬了一口。 子桑吃痛之下,只得松口。越桃气急败坏:“丑八怪,谁给你的狗胆,敢碰本公主!” 第十七章 鬼面先生 子桑扬手将面具一举摘下,口中的血腥味让他更加冲动和直接,像是发泄一般再度将越桃压向树干,与她已经红肿的唇瓣交缠不休。越桃几番挣扎已经无力,慌乱急促的呼吸喷在子桑的脸上,手指紧紧掐住子桑的丝绸衣衫。 子桑微微松开唇,指尖自后脑探向纤细的脖颈之后,轻声道:“慢一点。” 越桃也不知他这句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说,只觉着他面上的肌肤滚烫,虽是意乱情迷却还是绷着一根弦,眼睛根本不敢闭上,只怕这一闭就要彻底沦陷下去。 子桑依稀感觉到越桃的服软,开始放缓节奏,滚热的唇渐渐移开,落在越桃耳侧,缓缓向下,与她耳鬓厮磨。越桃方才可见他那块浅红色的烫伤,心中一凛,却和初见时完全不同的心境。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这块疤痕。犹在情乱之中的子桑并没有抗拒,轻轻松开抱住她腰身的手,与她对视着,任由她略带凉意的手指在面颊之上婆娑。 “还疼不疼?”越桃娇腻的嗓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早不疼了。”子桑伸手附在她纤手之上。 越桃看到他眼中似化非开的宠溺,仿佛方才的粗暴之举不是此人所做。 “真的很丑。”越桃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重复这句。 子桑早视越桃此话是在调情一般,佯作无辜道:“这辈子我只能长这样了,下辈吧,下辈子子我定寻一张俊美容颜。” 这是在说下辈子还要在一起吗?饶是潇洒惯了的小公主依旧抵不了这甜蜜的誓言,羞怯之下又想从侧身逃出子桑的禁锢。 于子桑当即捉住她欲要抽回的手,万般温柔得将越桃抱紧怀里:“越桃,不要躲。” 越桃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仔细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木香味。 仿佛过了许久,于子桑缓缓贴近越桃的耳侧,轻声道:“如若我退了婚,你是不是会将我大卸八块扔东海里喂鱼?” 越桃听这话极为熟悉,仔细想了想竟是出自自己的口。原来他那日并没有昏睡,越桃又开始扭捏挣扎起来。 “你个贱人,早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不要乱动。”子桑哑着声音道。 “什么?” 子桑将满面通红的越桃松开,伸手将她身上的衣衫整理了一番:“你身为公主,为什么会这么多骂人的词。” 越桃果然没有好话:“你生为王子,为什么这么丑!” 子桑抿唇而笑,顺了顺将她凌乱的发髻,缓缓道:“回去换套衣衫吧,这马倌的衣服,也是很丑。” “彼此彼此!”越桃拍开他的手便举步要走,迈了几步却又转头头回来:“送我回去,我不认识路!” 于夷的婚俗和凤鸿氏大为不同,越桃打小喜欢凑热闹,又被于夷王尊为座上嘉宾,自是每一个环节都要细细看的。 “嫂嫂可要看清楚了,等到大婚那日也好熟悉些。”一直陪在越桃身边的八公主于子韶嬉笑着打趣她。 “这可是你们太子大婚,于子桑哪有这样的排场。”越桃笑着回她。 “子桑哥哥常年陪同太子哥哥在外征战,战功无数,自然是有这样的排场的。”子韶严肃纠正道。 越桃摸了摸头上松动的金簪,满面贤淑的微笑,心中却是另一套想法。 外人对于子桑皆是未曾耳闻,但是于夷太子身边的一位无名谋臣却是著名得很,传闻此人乃是一位体态佝偻的白发先生,出兵奇诡,防不胜防,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人面上戴着一个面具。 越桃第一次瞧见于子桑的面具也是自然而然得想到这个人,但是两人身形年龄相差太多,可能于子桑便是这人的徒弟吧,越桃暗自下了定论。 “子韶公主,像子桑这样戴着面具的人,你还在哪里见过吗?” “子桑哥哥因幼年身陷火场而被烧毁半张脸,故而每日戴着面具,除此之外,我并未见过其他人戴过。” 越桃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唇上挂着笑,不再说话。 酒宴正值兴头,越桃远远看见于子桑被两杯酒灌醉,向于夷太子低语了两句便离席而去了。 这两杯就醉了,真是有意思。 越桃放下银箸,同身旁的影卫道:“本公主去去便来,你若不放心就远远跟着,别带上耳朵和眼睛,懂了么?” “是,公主。” 晚间的风颇有些凉意,越桃顺着方才于子桑远去的方向疾步走着,却在灯火阑珊之处被一人拽到树荫之后。身后数名影卫慌忙现身,数把利剑出鞘的声音在寒风之中更显刺耳。 “滚。”小公主低喝。 几名影卫面面相觑,却怕是有心之人人故意模仿而不肯走开。 “叫你们滚。”越桃又用暗语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影卫方才收回剑,迅速轻声后退。 “你真是个苛刻的主子。”头顶上熟悉的人声笑叹。 越桃冷哼一声:“我向来是一视同仁得苛刻,对你也不例外。” 子桑借着月光看着越桃又高傲又无赖的样子,温暖的手指不自觉得抚上她白瓷般的面颊,轻轻触了触小巧的粉色唇瓣。 越桃猛地抓住他的手:“别亲了,弄花我的妆,我怎么回宴席之上去。” 子桑看她煞有其事严肃的样子,又是一笑,还是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越桃却有些怅然若失。 “越桃,你明日便回去吧。”子桑叹息道。 “为什么,你们明明要摆三天的宴席。” “回去吧,你一个公主,独自在异国总是不妥。” “怎么,你嫌我烦?” “嗯……的确有点。” “你敢,信不信我把你……” “把我大卸八块扔东海喂鱼是么?”子桑抢过越桃未说完的话,嗓音带笑。 越桃狠狠踩了子桑一脚:“这就是你们于夷的待客之道,还是你于子桑的为夫之礼,竟然赶我走。” 子桑挪了挪身子,为她挡住渐大的秋风:“现下皇宫之中东夷几个部落皆有人在,你别忘了黄夷白夷那几个和凤鸿氏早有积怨。” 越桃突然伸手摘下子桑的面具,慢慢用手摸着:“我的未婚夫可是于夷著名的鬼面先生,我怕谁?” 第十八章 惨遭退婚 子桑并未惊讶,看着越桃仔仔细细得抠着面具上的纹路:“子韶那丫头告诉你的?” “我猜的,这又不难猜。今日军中各部的将领都携家属来喝喜酒,我没找到那个带着面具的小老头儿,所以必定是你了。” 子桑并不否认:“你晓得太多了,既然不听劝,干脆就不要走了。” 越桃纤指绕着面具后的金丝绳,语气轻松道:“一个庶出的王子来提亲,带着一个官不大不小的舅舅,却在几十里外埋伏重兵。我挺是好奇,你当初是想里应外合端了我凤鸿氏吗?” 于子桑搂抱着越桃的手僵了僵,淡道:“少知道一些事情,会比较快乐。” “像子韶一样快乐吗?她晓得他的亲哥哥当年因为天资聪颖,被手足纵火烧残。因为即便烧不死,于夷王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你个残疾或者毁容者如你。” 越桃略带寒香的手掩上子桑面颊之上的伤疤,子桑微微闭上双眼。 “看吧,我的未婚夫,如果不是当年的那场火,现在会是多么得俊朗超群。” 子桑声音略带苦楚:“越桃……” 越桃将腰间的手拿下,手心朝上,把面具轻轻放在上面:“你要我明天走,我便明天走好了。不过你给我记着,你若胆敢退婚,我必定不饶!” “越桃,”子桑骤然拥住即将转身而去的小公主,仿佛自己再不挽留,她便会消散而去:“正如你所说,但是我后悔了。” 越桃愣了愣,右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我知道,不然凭你的能耐,会不认识从东海之滨回来的路?哼!喜欢上本公主就是这么容易啊,本公主可是凭美貌让两国百姓免于战乱,胜造七千级浮屠!” 子桑想要回应越桃的故作轻松,奈何心事沉重,只余一声叹息:“那日,我正同属下部署,却听到你在海边的喊声……” 越桃拔高声音:“闭嘴,不许说出来。” 子桑轻笑:“嗯……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舍得你因家国破碎而难过。” “就凭你们能让我家国破碎?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晓得你们再几十里外埋伏重兵的,还有虽然我有那几个带你去海边耍着你玩的傻兄弟,我也有正儿八经的聪明兄长,至少像我这般聪明的。” 子桑摸了摸越桃那因为骄傲而微微扬起的小脑袋,看着她眼中闪闪的光亮,好像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公主。 “我生之年,会尽力阻止于夷和凤鸿氏的交战。”子桑将面具重新戴上,淡淡说道。 “还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越桃一字一顿得问。 子桑帮她拉紧披风:“回去吧。” 越桃却又不知何来的火气,转身就走了。 凤鸿氏的公主第二日不声不响离开于夷皇宫,待人发现时已是晌午的宴席之上,她只在房间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嘱咐子桑下次来看她时多带些于夷皇宫的梅子酒。 这个凤鸿氏的公主向来我行我素,毫无规矩章法,九夷来客都对她的这种不辞而别见怪不怪,并未多加议论。 两月后的一个飘雪的冬日,自于夷传来书信,于子桑王子自称身有隐疾,退了同凤鸿氏公主的婚事。 来信条条理理说的甚为周全,凤鸿氏即便愤怒至极也无理由出兵。越桃自宫人手中拿了这封于子桑的亲笔书信和于夷赠送的赔罪礼,倒也没有生气,信手自礼箱中拿了瓶梅子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转眼暖春已至,万物复苏,身有隐疾的于子桑又传出婚讯,他要娶黄夷的一位相貌平平的庶出公主。 庶出的王子娶了庶出的公主,本该是件平平的事儿,可偏偏这事夹着越桃这个东夷第一美人、凤鸿王唯一的掌上明珠,东夷众人皆翘首等着正主儿的一个反应,好歹可以寻个热闹瞧瞧。 可偏偏凤鸿氏像从未同于夷有过联姻之事一般,直到黄夷公主的轿子顺顺利利送到了于夷皇宫等待第二日的典礼,向来最护女儿的凤鸿王和脾气暴躁的凤鸿氏小公主皆是一切平常如故。 婚礼当日凌晨,已经忙了一天的王府小厮刚刚睡了两个时辰,大门又被砰砰砰大声敲了起来。 小厮揉着眼睛看向来者,原来是裁缝洪先生。洪先生见到小厮忙行了一礼道:“三殿下的礼服又改了一次,今天便是大典之日了,赶紧让殿下再试一下吧。” 小厮抬眼瞧了瞧麻麻亮的天,叹道:“老先生真是辛苦,平日我们三殿下也不会如此挑剔,大约是对大婚只是格外注意些。你赶紧进来吧。” 洪先生赶忙谢过,领着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徒儿走进王府。王府之内重兵把守,这些士兵站了一夜眼看天亮也开始偷懒打盹,几个守在门口的眯着眼认出是这几日常来常往的洪先生和他的小徒,便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于子桑坐在桌前与自己对弈,一夜未睡,也不见有何疲惫之色。 “三殿下。”洪先生对着他拜了一拜,指着身后小徒双手托着的礼服道:“殿下先试试礼服吧,天一亮就要去接公主了。” 于子桑微微点了点头,对着引路的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于子桑又落了两枚棋子,方才指着一直静默的小徒道:“你来,给我更衣。” 那小徒缓步走到子桑身侧,却纹丝不动。 洪先生行礼道:“三殿下且先更衣,老生在外候着。”随即转身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于子桑始终未抬眼,仔细思量着这盘棋的下一步,待再落下一个白子,终于对着小徒道:“放下礼服,你走罢。” 谁知那小徒猛地将手上的大红礼服砸向棋盘,棋子连同棋盘一旁的白玉茶盏皆被扫荡在地,杂乱之音在凌晨的静谧之中尤为清晰。 “去你的礼服,去你的更衣,去你的于子桑!” 第十九章 劫走王子 子桑冷静得看着越桃,对眼前的越桃没有突然到访的意外也没有许久未见的惊喜。 两人静静地对峙片刻,子桑拿起棋盘之上凌乱的礼服,细细查看着每一个针脚。 越桃怒极反笑:“听说你这礼服已经改了十几次了,就连刺绣的针脚都不放过,果然对这黄夷公主格外重视。” 于子桑并不做声,手指摸索到领口终是停了下来,三个错误的针脚,预示着——行动失败。他又仔细摸了一遍,的确是三个错误针脚没错。子桑轻蹙眉头,不过一瞬便恢复常色,他将礼服仔仔细细叠好,头也不抬得道:“越桃,你走吧,此地不可多留。” 越桃自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在叠好的礼服之上:“你最好还记得,我说过要将你大卸八块。” “没想到凤鸿氏的公主竟然也会放下身段来抢亲。” 越桃却是笑出声来,猛地贴近子桑的脸,与他面对面,矮声道:“子桑,你为何不敢看我?” 于子桑终于抬头,却是越过她看向外面的窗户。方才越桃动静太大,守着他的几个侍卫肯定是听见了,现下来着众多,脚步声虽刻意放轻但他依旧听得清楚,只是不知洪先生在何处,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本公主今日是来接你走的,随便你同不同意。” 子桑看向她,面具后的双眼深如秋潭:“我不能跟你走。”他淡定起身,拿起架在床边的长剑。 “哦?你就这么想娶黄夷的公主?” “不是。”于子桑抽剑,转身拉住越桃的手揽向身后:“拿好你的匕首,躲在我后面。” “我若不同意呢?”越桃从他身后走出,径直走向屋门。 子桑用力捉住她冰冷的手,丝毫不允许她上前:“你要做什么?” “你这是要做什么?门前是我的人。”越桃面露讥诮,缓缓说道。 于子桑不可置信得将手松开,任由她打开了屋门。门外影卫皆身着黑衣,纷纷跪地,一阵血腥味顺着风扑面而来,领头的低着头对越桃道:“公主,都处理完了。” “不错,子韶公主呢?” “毫发无伤,正在与我们汇合路上。八殿下已经在王府门外候着了,催我们快些。” 越桃满意得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于子桑颇为挑衅得笑了笑,遥遥举着刀对他做着大卸八块的动作:“你妹妹在我手上,你要不要跟我走。” 子桑收剑入鞘,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王府之中所有太子派来的侍卫皆被悄无声息得一刀毙命。偏门外的凤鸿氏八王子早已急得直跺脚,见越桃将于子桑领了出来,终是松了口气:“快进马车,换衣服。” 不过片刻,二十人的小队便成了前来于夷采购梅子酒的外国商人,换下的衣服皆被拴上巨石,沉在不远处的河塘之中。 马车之内,越桃颇有些尴尬得脱下小徒的外衣,换上一套寻常人家的女子服侍。于子桑倒也不拘礼,直接将外套换上,便不发一言的坐在越桃对面。 “你这面具太明显,直接扔了罢。”越桃提议。 “嗯。”子桑应了一声,直接将面具摘下包裹在换下的外套之中。越桃方才发觉他已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并着换下的衣衫也是微微汗湿。 “你怎么回事?”越桃细细打量他。 “这几日担忧子韶,昨夜一夜未睡,大约是感染了风寒。” 越桃想了想自己感染风寒时,仿佛不是这样的,小心道:“这软轿可以躺人,只是憋屈些,你且睡上一觉。” 子桑摇了摇头:“还未出城,我不放心。” “嗯。” 越桃也不逼他,在轿中翻出一条厚毯给他盖上。 “我方才没有看到洪先生。”子桑闭着眼假寐,还在有一句每一句得和越桃聊着。 “他先前已经被我们送走了,他的家人也在今天一早被我派人护送出城。” “你怎么找到他的?” 越桃冷哼:“连我都能简单找到的人,整天在于夷太子面前打转他都不曾发觉。我看你这鬼面先生的战无不克,完全是因为从没跟凤鸿氏交战过,还胆敢派重兵偷袭。” 子桑唇角牵起,她得意忘形的神色一直是他所念念不忘的生动和迷恋。 “你是怎么知道太子将子韶囚禁起来的?” 越桃神色严肃,并没有回答子桑的话,只是突然坐在他身侧,探究得瞧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路会很害怕,所以想要和我说说话,让我轻松些?” 子桑伸手摸了摸她未戴耳饰的耳洞,温和道:“你啊……知道了就一定要说破。” “你可以不用费心了,赶紧睡一觉吧,我一点都不怕。” 越桃嘴上这么说着,抓着子桑的一只手却开始颤抖起来。为什么他明明在出汗,却越来越冷,她心中隐约不祥。 子桑反握住她的手,终于闭上眼睛入眠。 马车不急不慢的行驶,不过半柱香便已到了城门。子桑隐约听见守门官员的盘问,随后两个无关的朝中大员突然出现起了争执,城门一阵骚乱,他们幸得乘乱通过。 一路如此顺遂,这位于夷的三殿下沉沉叹了一息。凤鸿氏的耳目渗透于夷如此之深,即便是重兵把守的今日也让他们毫发无伤得逃脱,如若一日真正交战,于夷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越桃见子桑眉头微皱,将毛毯重又裹了裹,对着轿外喊道:“八哥哥,子桑病的不轻,我需要找大夫。” 八王子思索片刻:“小妹,后面恐怕已有追兵,我们不能停下。” 子桑睁开眼,又将越桃的手捉紧了些:“无事,赶紧走,不要停下来。” 越桃摸着他愈来愈冷的手,亦钻进了毛毯之中,伸出双手环抱着他:“你不要睡了,同我说说话吧,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子桑怕压到越桃环在他背后的手,将身子坐直了些:“越桃,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真是个无聊的问题。越桃又在嫌弃,却又认认真真回答起来:“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但是很讨厌海鱼的味道。” 第二十章 蚀骨爱恨 “我倒是挺喜欢的。” “只要我坐着的饭桌上就不会有海鱼出现,这种难吃的东西你就戒了吧。” 子桑淡笑:“连吃饭这种事情都这么霸道。” 越桃又掏出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现在是人质,没有人质敢谈条件的。” 子桑被她虚张声势的恐吓逗乐了,正欲说话,却听得她的肚子咕噜饿叫了一声。越桃脸上一红,从毛毯中又钻了出来。 马车内的暗格里饮水食盒都是俱全的,食盒打开乃是几排整整齐齐的点心。连劫持这种事情都要准备如此精致的点心,子桑对她不知说什么好。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一块?” 子桑摇了摇头。 越桃细致得吃了两枚,抬头又见子桑的额头上沁出冷汗,连忙放下食盒,拿出丝帕来给他擦着。 此时天已大亮,从车窗打入的柔和光线正巧照在他们坐着的一隅。越桃紧抿着樱唇,难得不带嘲讽不带嫌弃,而是认认真真得看着一个人,眼底写满担心和忧郁。 于子桑推开了毛毯,顺势将她纳入怀中。 越桃沉沉叹息,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脖颈之间。 她知晓于子桑一直在想什么,他在于夷王室已经生存得如此艰难,不想自己牵扯到这件事情之中,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无力。可是她却是恨的,因为他把自己抛弃在事外,从没有纳入自己未来计划之中的态度。即便自己三番五次提醒不许退婚,想要援手,他依然情缘自己和妹妹陷入困境,也不愿动用她安排在于夷的资源。她不信于子桑不知道于夷最大的梅子酒店,正是凤鸿氏潜入的卧底。 “于子桑你是爱我的吧?”越桃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微微迷离的双眸,满是诱惑得挑衅道:“你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我对不对。你和那些假自尊假道义的男人一样,根本就不敢看我。不,你比他们还要窝囊,我怎么骂你你都不会还口的。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我在故意找你的茬,都比看不见我好一些?” 于子桑失笑:“你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 “法”字还没有说出口,越桃已经侵上他,狠狠在他的的唇上咬了一口:“这是上次你咬我的回报,不许反驳我先前所说。” 引诱已经种下,怎么可能回头。于子桑毫不迟疑得吻向越桃喋喋不休毫不饶人的柔软唇瓣,将那些无理的嘲讽全部化在温柔之中。越桃竟也不躲,直接迎战而上,还未等子桑扶住她的后脑勺,她已经反压在他的身上,毫无章法得噬咬着子桑的唇瓣。 子桑又好气又好笑,舌尖缓缓引导着越桃与之交缠舔吮。越桃的凛然气焰瞬间全无,全身滚烫绵软,不过片刻便被子桑反客为主,蜷缩在他身下,急促短切的呼吸喷在子桑的鼻息之下,他放缓步调,沙哑道:“越桃。” “嗯……”越桃本能得回应,须臾的清醒让她再度攀上子桑的肩膀,报复性得掐住他的后背,眼睛轻轻闭起,睫毛随着呼吸乱颤。 马车毫无预警得颠簸一下,两个胶着着的人猛地被甩在地上。子桑伸手扶了一下,只听他后背闷声一响,越桃撞在他的怀中。 “越桃,怎么回事?”马车外骑马的八王子听到动静,对着里面喊道。 “无事,食盒摔了。”越桃面颊滚烫,说话却是极为冷静。 众人皆知这两人关系,虽是疑惑,却也不敢放肆去看,只得继续行走。 躺在马车底下更是颠簸,越桃侧过身想要起来,车身一歪刚巧撞到脑门,瞬间鼓作一个包,什么柔情什么蜜意瞬间消散殆尽,只听马车内一声愤怒的叫喊:“光头,挑好路走会不会,要本公主拿鞭子抽你嘛?” 车外传来窃窃的笑声,被唤作光头的车夫拔高声音回道:“是的公主!” 越桃一肚子邪气无处可置,只得坐好了朝着子桑翻白眼。子桑像是撞到了腰,慢慢爬起来坐在她身旁,想帮她理一理凌乱的头发。越桃打开他的手,散开头发胡乱弄成一个髻,又转过身去寻食盒去了。 “你不喜欢吃海鱼,可能是你们家的厨子手艺不好,其实我做鱼还成。”子桑继续说着先前的话题。 越桃不想理他,将纱帘撩了看着外面的风景,随口吃着点心喝着水。待到她想到子桑可能还饿着,转过头去那人已经靠着角落沉睡了。 此刻从越桃的方向看去,只能瞧见于子桑没有伤疤的那半张脸。 听探子说,她那日走后,于子桑因反对与凤鸿氏开战而被于夷太子囚禁在王府之内,这数月的囚困让他的脸比上次见面更加苍白,也消瘦了许多,显得剑眉和嘴唇的颜色更加深刻,倒是另一种迫人心弦的病态美感。 越桃面颊又是一烫,将食盒的盖子用力盖上。凤鸿氏早晚会踏平于夷王宫,她心中暗暗发誓。 凤鸿氏的八王子平日里最是娇惯越桃,也是最细心处事的一个。现在他们赶回凤鸿氏的一路打点,事无巨细皆是他亲自过问,当日晚间便住在于夷境内一家小而干净的客栈。 越桃见已到客栈,却不忍心喊醒靠在她身上睡了大半天的于子桑,虽然肚子又开始饿得直叫,却还是耐着心性坐在马车内静静等着。 “子桑哥哥,子桑哥哥。”随着急切的叫声,子韶直接登上马车,掀起轿帘往里看。 越桃示意她安静片刻却已晚了,于子桑渐渐转醒,子韶满面泪水伏在他的腿上大哭起来。越桃不知如何去劝,只得甩甩已经麻木的手臂,打算下车。却听子韶的哭腔含糊不清道:“子桑哥哥,你的毒呢,他们给你解了吗?” 越桃秀眉紧蹙,拉着子韶的一只手臂就问:“你说什么毒。” “就是……” “已经解了,”于子桑温柔地拍拍子韶的后背:“我答应娶黄夷氏,他们就把解药给我了。” “那就好。”子韶抹着眼泪道。 “砰”。越桃一声不吭,迅速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得朝着客栈走去。 第二十一章 毒发之夜 “你今天怎么了,这只鸡已经要被你戳烂了。”饭桌之上,八王子小心翼翼得同越桃说道。 “没什么,在车上点心吃饱了,现在没什么胃口。” 八王子笑着摇了摇头,他这鬼机灵小妹哪是没有胃口,这简直就是要吃人的架势。隔壁桌的于子桑和于子韶胃口倒是好得很,两人说说笑笑,还同洪先生一家聊着路上的事情。 “你不会连他亲妹妹的醋都吃吧?”八王子贴着越桃的耳朵小声说。 “闭上你的狗嘴。”越桃随手拿起鸡头塞进他的嘴里,又抬眼扫了隔壁桌,将筷子一扔,大声道:“吃饱了,去睡觉。” 于子桑望着她怒气腾腾的背影若有所思影。 “嫂嫂没事吧?”子韶犹豫了会问向子桑。 “她大约是在怪我没有将中毒的事情告诉她。” “哥哥这样做确实不对,嫂嫂不该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子桑无奈笑笑:“你这么小,还不懂。” 子韶立马反驳:“我不小了,我懂的,我已经决定嫁给凤鸿氏的八哥哥了!” 八王子听到此话,被口中的汤羹呛得直咳:“多……多谢公主抬爱。” 于子桑顺水推舟:“那以后小妹就拜托给八王子了。” 八王子以为于子桑是在戏弄他,可他表情相当认真,像是真的在托孤一般。 “妹夫说笑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自然需要相互照应。” “总而言之,今日多谢了。”子桑举杯遥敬了八王子。 八王子眼中含笑,若有所思得拿起酒杯饮下一口,待到子桑回房,方才对着子韶招招手:“子韶妹子,你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子时已过,响了半夜的春日闷雷之后终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于子桑背对着房门,依旧能在雨声之中分辨出有人在撬锁。这客栈的门锁何其简陋,来者却蹩手蹩脚撬了半天,末了喘着气不耐烦地了一句:“去你的。” 熟悉的女声,子桑微微睁开了眼。 越桃想要放缓脚步,奈何本身就不是轻手轻脚的人,门叽一声被她推开,她又嘟囔了一句骂人的话,随后抱着干净的被子和衣衫小心翼翼得走到床边。她将东西放在床脚,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子桑踌躇片刻,自以为动作轻柔得爬上了床,摸了摸他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和衣衫,随即便去扯他腰间的衣带。 于子桑冰冷的手止住她的动作,缓缓翻过身来瞧她,嗓音干哑道:“你来做什么?” “你的衣衫被子都湿了,我来给你换一下。” 于子桑犹在病痛之中,淡道:“不用。” 越桃当没听见,执意要去解他的衣带,子桑现下翻个身子都极为吃力,与她抗了一会儿只得随她去了。小公主哪是个会服侍人更衣的,折腾了半天将于子桑的上衣脱下,又折腾了半天将干净的上衣穿上去,完了还发现穿反了。她瞥了一眼裤子,算了吧,她已经尽力了。 亏得现下是在黑夜之中,只有桌上那都快熄了的豆大油灯,否则于子桑定能瞧见她窘迫又强制耐下心来的奇怪表情。 于子桑被她这么一顿“服侍”下来已经彻底醒了,好笑得瞧着越桃研究袖子领口,最后给他盖上一条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冬被,想了想还把他的手也塞了进去。他把手又重新拿了出来,放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其实我自己能给自己穿。” 越桃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早说!我以为你已经要疼死了。” 子桑的笑意黯了黯,选择沉默。越桃还习惯性得等着和他对骂几句,干巴巴坐了片刻后,突然趴在子桑的胸前:“于子桑,你真的要死了。” 子桑心中紧绷的弦彻底崩断,却还漫不经心地说:“谁跟你说的,我不是好好的。” “八哥哥已经连夜赶回于夷,我们在这里等等,八哥哥说很快的,我们再等等……” 越桃说到此处已经有些抽噎,子韶说自打于子桑和自己退婚,于夷太子给子桑种的这种类似蛊虫一般的毒,只在每天夜间发作半个时辰,子时便会结束,但是这半个时辰中,五脏六腑便如虫咬蛇啮,奇痛难忍,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于子桑都会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中。若不是黄夷王坚持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鬼面先生,他根本得不到其中一半解药,说不定早已毒发而死。 而另一半解药,于夷太子已经交给了黄夷公主。而这位黄夷公主,没来由得倾心子桑许久,定下婚约之后已经写下信件无数。 如果那日越桃不去劫人,子桑已经得到解药了吧。 于子桑心绪翻滚,越桃隐隐的哭声让他心肺灼热,仿佛再次陷入毒发之中:“越桃,你很聪明,但是有一件事你猜错了。当年想要烧死我的人是父王。太子党羽护我逃过一劫,我也助他拥有了足够同父王抗衡的权力。我以为他的目的就是于夷的王位,是我低估了。” “子桑……” 子桑一手摸着她如绸缎般的头发:“欠别人的我都还了,只是欠你的许多,我很抱歉。” 越桃将脸整个埋入厚大的被子中,却好像依旧找不到你温暖和支撑,她双肩抖动得厉害,应该哭得不轻,可是依旧忍着不发一声。子桑一下一下得抚着越桃的长发,仿佛只是在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的小女孩般云淡风轻。良久,越桃像是已经平复,她抹了把眼泪,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子桑,随即钻进被窝将他紧紧抱住:“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比我先死掉,你说什么都没用。” 越桃又将厚厚的被子向上提了提,盖住自己的半边脸,想了想,又道:“我不要听你以前的事情,你以前没遇到我算你倒霉。既然遇到了我算你走运,一个人不可能刚刚走运就死掉的,这个不合常理。” 子桑自然知晓这位公主口中的“常理”只是自己的“理”。 他向来讨厌自负的人,初次见到越桃的那场宴席,她在他眼中和自己那些被娇宠惯了的姐姐没有两样,连逼他取下面具嘲笑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可是当她在海边哭着喊他名字的那一刻,他便小心翼翼得在自己的心中埋下一粒种子,任由它长成参天大树,在每一个难熬的子时,当他想起她时,都会期待第二日阳光的到来,他多想要再见她一面,而不是颓丧而遗憾得结束生命,死在毫无温度的故土之上。 第二十二章 生死两端 于子桑的毒并非子韶公主说的那样简单,他困倦的时候越来越多,吃下的东西越来越少。到了第三日晚饭的点,越桃怎么也喊不醒他,寻来的几个大夫把完脉后皆直接摇头,只说从未见过此毒,回天乏术。 于子韶以泪洗面了两天,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越桃没有再掉下一滴眼泪,乘着子桑醒来的时候她一直絮絮叨叨说着有趣的事情,她甚至在子桑的房间置了一张棋盘,拿着棋谱自学研究着,想着等他醒来之后也可以和他拼杀几盘,她看不了他独自下棋的模样。 第四日,八王子依旧没有回来,甚至连线报都不曾有一个。越桃在自己房内囫囵睡了两个时辰,被一阵极讨厌的味道臭醒。 是海鱼。 她坐起身,瞧见一身端庄的于子桑拿着棋谱坐在她的床尾,正微笑着瞧她。他的脸色看来好了许多,今日还格外修整了仪容,除了又消瘦了一圈,和以前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脸上带着浅笑,眼中含着无尽的宠溺:“起来吧,我给你做了烤鱼。” 越桃欠起身,看了一眼桌上已经有些冷了的烤鱼和清粥,对于子桑嫌弃道:“滚出去,本公主要梳洗。” 于子桑像是早就猜到她的反应,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拥着她轻声道:“让我再看看你。” 越桃用力推开他,眼泪像断了线一样终于迸发出来:“你以为你烤条鱼就可以把本公主的人情还了?不可能,你要还的多了。” 越桃掀开被子跳下床,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也许是眼睛太过模糊,颤抖的手怎么都夹不了一块鱼肉。于子桑坐在她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细细将鱼肉和鱼刺分开,放在她的粥碗里。越桃闷着头吃粥,鱼肉和着眼泪的味道越吃越苦,她忍住吐意大口大口得吞着已经冰冷的清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堵住心中那一个快要决堤的洞。 子桑静默得看着她自虐般得吃相,眼中的从容早已不在,仅剩下难掩的不舍和伤心:“越桃,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越桃吃了半碗粥,随意套了件外衣,对着门外喊道:“光头,备车,立刻回于夷。” 光头从他的房中探出身来,小声道:“公主,八王子嘱咐了,你不能出客栈,更不能去于夷。” 越桃自靴中抽出短匕首,一身怒气地冲向光头处,影卫皆已现身,用刀鞘拦住了小公主的去路。 越桃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影卫,影卫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失态,慌忙跪下:“属下奉八王子之命,望公主谅解,况且三殿下现下不宜赶路。” 子韶今日见子桑状况大好,还在暗自兴奋之中,看到越桃与侍卫起了冲突,不明觉厉,跑到子桑身侧道:“哥哥,嫂嫂为什么要急着去于夷。” 子桑回之一笑,向越桃喊道:“越桃,我教你下棋吧。” 越桃赶走了所有的人,拿着棋谱进了子桑的房内。她刚刚弄懂棋谱,每一步都要查阅很久,子桑却也不急,瞧着她皱眉的模样始终微笑。 窗外又开始落雨,于子桑落完第十二个白子后靠着椅子沉沉睡去。 越桃颤抖着手翻阅了许久都找不到应对的路数,哑着声音问道:“子桑,这一步我不会下,你教教我。” “子桑,你这是在教我下棋?就这么睡着了?” “子桑,本公主这步走好了,你赶紧醒来。” “那你睡吧,我也很困,我也要睡,我去找子韶送你去床上。” 越桃紧紧握着棋谱站起身,椅子倒了都不想去扶一下,她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见影卫和子韶皆站在不远处静静候着,忙对子韶招了招手:“你哥哥睡了,你扶他去床上,我好困,我也要睡,你们不要吵我,不要吵我……” 越桃踉跄着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饶是子韶再天真也看出了不对劲,慌忙跑进了子桑的房间。 身后的痛哭和呼喊越桃根本不想听,这只是个梦而已,是个梦罢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小口一小口得吃着剩下的半碗粥,直到粥碗见底,门外依旧慌乱一片。自她门前匆匆走过的洪夫人见她房门半掩,擦了擦泪水推门进来。 “公主,你还好吗?” 越桃放下碗筷,平淡道:“我很好,你走吧,把门关上。” 洪夫人点了点头,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间突然漆黑一片,越桃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梦中惊醒。 金陵城,夏日,天已大亮,晴光甚好。 越桃摸上已被泪水浸湿的枕头,缓缓爬起身来。身上盖了薄毯,于子桑已经不在房内。越桃摸了摸沉闷的心口,缓了许久方才下床,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杯冷水来喝。 房门被来人毫不客气得打开,越桃闻声望去,原来是多年不见的戎葵上神,当然对戎葵来说也就是几天而已。就 “怎么?菩提那里出了问题?”越桃挑眉问道。 “并非菩提仙子那边有事。昨日百鬼夜行,于子桑那余下的一魂就在瀑灵王1手上。我得到线索立刻下界寻他索要,破费了些功夫。幸而这瀑灵王也算是半个仙僧,那一魂未受污染。你倒是舒坦的,躺在这里一直睡到大中午。” 越桃手上的茶盏瞬间崩裂,她一字一顿道:“你帮子桑还魂了?” “既然找到了这一魂,哪有留在手上的道理。我立马前来你这里为他还魂,顺便瞻仰了一下越桃上神雷打不动的睡相。” “他现在在何处。”越桃拉着戎葵的衣袖急问道。 “他醒来之后问了我一些事情,吃了点东西就去厨房给你做了几条鱼,现在正在凉亭里自己和自己下棋呢。你别说,他真是个怪人,我说我跟他下吧,他……哎哎!越桃我话还没说完。” 大约已经是三万年了吧,越桃已经放弃数日子了。从前少昊说三千年就他就可以醒来,后来陆吾说一万年可以醒来,然而她等了多久,她自己都不晓得。 这人间的富家庭院已经比当年凤鸿氏的王宫还要富丽堂皇,越桃只要多花点钱,造出的庭院比东海的新龙宫还要精致上几分。活水引入园中,水芙蓉开得正盛,凉亭之中的人正坐在白色曼纱之后,捏着一枚白子静静思索。 越桃愈走愈急,子桑抬头看见来人淡淡一笑,将棋子放进棋盒之中。 “越桃,你走慢一些。”他站起身,对着已经跑至亭前的越桃说道。 越桃管不了许多,直接扑进子桑的胸怀,喟叹道:“子桑,你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蛟龙之衣 戎葵同草草约好了早膳之后去看三位龙世子,偏偏早膳就不见戎葵的人影,她正打算寻个小宫女引路去,却听门外一阵“凤太子”的请安声,料想是他回来了。 戎葵平日里便是喜欢小孩子,今日特意着了件绛红色的喜庆长衫。草草从未见过天上的男仙穿这种颜色,衬着他倒是也挺合适。不过今日凤太子黑着脸,似乎心情很是不佳。 “戎葵上神,你去了何处?我找人去你那里寻你也说你不在。” “我寻到了子桑的一魂,火急火燎得送过去给他还魂,根本来不及通知你。没想到那悍妇不但不感激我,还抢走了我随身带的所有仙丹灵药,说是要给她的夫婿备着。” 草草知晓戎葵所言的“悍妇”便是越桃,由衷开心道:“太好了,这样姐姐和子桑也算是圆满了。” “走走走,我现在不想提那对白眼狼,我们去看小世子。” 太子府中,身穿绛红色长衫的喜庆上神,却站在小世子的摇篮前止步不前。他干干笑了两声,抖着声音道:“没……没想到三位世子还是三条小龙。” 说小龙还是客气的,现下这三尾世子完全是三条顶着两粒小米的小金蛇。他们见着戎葵倒是欢喜得很,皆是探着头嘶嘶吐着信子。淑媛仙子捧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和蔼笑道:“来,乖,吃点鸡肉。” 那三尾小龙根本不理他们的娘亲,六只小眼睛直愣愣看着戎葵。戎葵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将草草推到前面。草草却是对他们喜欢得紧,巴巴看着淑媛仙子道:“我能摸一摸吗?” “无事无事,仙子摸便是。” 草草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的米粒小角,那小龙被草草挡了视线,看不见戎葵,颇有些生气,扭着头朝着另一边游去了。 草草转头对着后面说:“戎葵上神,三位小龙世子都喜欢你唉!大约很是喜欢你的味道吧。” 戎葵被草草一言点破事实,他幼年被一只蛇妖追过,至今仍有阴影,即便是这三个看起来滑腻腻的小龙世子依旧让他心惊肉跳。若不是碍于上神的颜面,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见这三位世子面相不错,骨骼清奇,不知将来会拜哪位上神为师。”戎葵清咳一声,顺便转了个话题。 淑媛仙子拿着汤碗逗弄半天,见三个儿子索然无味的样子,只得作罢,将碗放在一侧笑道:“东海与长留山如此之近,自然是想拜入白帝门下的。” 戎葵苦笑:“长留山尽是鸟仙,三位世子怕是待不习惯啊。再者君上政务繁忙,从未有过收徒的意愿。我看太子妃还是将小世子送到昆仑西王母座下,届时我会写一封书信给义兄陆吾,让他好生照看些。” 不知这四海之内从何时开始,但凡神族之内继承大统的后辈或是极为难教的顽固子弟,都流行送往西王母处历练。一来昆仑墟气候诡辩,最是苦行修炼之所;再者昆仑墟不仅有开明兽严防死守,更是被弱水和炎火之山环绕,那些娇生惯养或者正处于叛逆期的王子王女们难以从中逃脱,数百年之后无不修为精进,心性沉淀,真乃造神好去处,而西王母也被称作八荒第一严师。 淑媛自是舍不得三个小世子受那种苦,不过拜入西王母门下何其困难,多少出身略低的仙童遥不可及,昆仑山更是神圣庄严、仙神如云。念及此处,淑媛咬咬牙同戎葵上神再三致谢。 戎葵摆摆手,同淑媛继续道:“送小世子入学乃是举手之劳,现下菩提仙子还有一事相求,望三太子妃成全。” “我?我有什么事?”戎葵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草草还莫名其妙。 戎葵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淑媛见两人好似没有商量好一般,浅笑道:“凤太子但说无妨。” “我听闻南海蛟龙族千年蜕一次皮,皇室更有将龙皮制成衣衫收藏的传统。戎葵斗胆,想借太子妃五千岁的龙衣一用。” 淑媛轻轻皱眉。 蛟龙族的龙衣相当于人族女子的肚兜,乃是非常隐私之物。众神皆知蛟龙皇族有制作龙衣的传统,却不知这龙衣不仅仅是将蜕皮缝合这么简单,而是要耗损缝纫者数百年的灵力修为,缝纫之时一旦失手便全部作废,即便是淑媛现下一万六千岁也不过只有四套成衣,极为珍惜难得。 “你要龙衣有何用?”淑媛问。 “传说中蛟龙族的龙衣凝聚着主人当年的相貌,只要穿上便同当年无异,便是如来也只得看见这张面皮。菩提仙子现下担着越桃上神的身份和数万年的灵力,丝毫不懂如何驾驭。且不说无间魔域刚刚消停没几年,仙魔之间依旧剑拔弩张,说不准哪天长留山的上神都要出战,届时菩提仙子与越桃上神换身一事必会败露。若是穿了太子妃少年时的龙衣,借个身份去昆仑山学个几百上千年,必定小有所成,也不至于被有心之人所欺。” 戎葵将“有心之人”四字着重了音,淑媛晓得他所说之人既是芝樱上仙,直接道:“菩提仙子去了昆仑虚,岂不是每天在芝樱眼皮子地下转悠。” “凡间有一言曰,最危险之处乃是最安全之处。” 淑媛点点头。先前她听芝樱几番挑唆,差点和越桃上神闹翻,现下于情于理都应助她们一次。 “我五千岁时已经在仙界到处惹祸了,很多神仙都记恨着我。但我有一小妹名叫淑湛,常年身在闺中,去年刚过了六千岁,上个月六千岁的龙衣大成,我可以借来一用。我现下便写封书信给兄长,他十日内定会来龙宫看望他的三个侄儿,届时叫他将龙衣带来便可。” 淑媛如此爽快,戎葵不禁露出赞赏之意:“太子妃所说更是周全,我们便在此等候南海蛟王。” “等等等等,凤太子你说什么?我要去昆仑山?” 戎葵露出威严慈父的眼神:“你以为上神这么好当,不学无术,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妖族魔族就被吸干净了。” 草草苦着脸:“上神他们也敢吸?” “没有战斗力的上神在他们眼中如同烧熟的红烧肉一般。” 草草想象着重妖魔拿着筷子对着自己的样子,忙不迭得点头:“我去我去!” 第二十四章 凡尘再会 三位龙世子的满月宴办得甚是圆满,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皆对水晶宫焕然一新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三太子与三太子妃忙得脚不离地,依旧每天派人送来各式各样的鱼虾大宴。 “多吃点,”戎葵给草草夹了一只大虾:“等到了昆仑山就没什么肉吃了。” 于是接下来每一顿草草都当做最后一顿来吃,一直吃到她随便在龙宫中看到一尾小鱼便能迅速说出三种以上的做法。戎葵对她三日胖两斤的吃法实在看不下去,直接领着她往凡间去了。 扬州城。 新开的理香楼生意实在太好,无论是达官还是显贵都得提前预定才有个席位。戎葵弹指拈了个术法,掩了半分相貌和仙气,与草草转眼变作两位富家公子,摇着扇子直接走了进去。 掌柜见来人面貌出众,衣着非富即贵,不好意思道:“敢问二位是否预定席位。” 戎葵将手中山水扇一收,客气道:“麻烦掌柜找一下你们家的于公子。” 掌柜嘴张得巨大,不小心“呱呜”一声,泄露了青蛙精的身份,蹬着眼结巴道:“原……原来是二位仙人,于公子正在后院,我带你们去。” 青蛙精带着戎葵二人在院中长廊转悠,草草方才晓得戎葵此下是要带自己去看越桃,高兴得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上神真的在此处嘛?” “嘘,别忘了你现在才是上神!” 掌柜踉跄一下,左脚踩到了右脚之上,憋着半泡泪水在两只大眼之中。上神啊,后面跟着的可是上神!越桃姑姑已经是这里辈分最大的仙人了,整日里压榨他们的劳动力,让这些逍遥惯了的小精灵叫苦不迭。现会儿又来了个上神,他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让四足的妖兽两只脚走路,也是挺辛苦的。” 戎葵甚为体恤的一句话却让青蛙打了个冷颤,当年蜥蜴精也是抱怨两只脚走路太累,越桃姑姑说了差不多的一句话,就打发她坐着洗碗去了。 没日没夜得洗碗,简直不敢想象。 “我……我这样走路挺好的,看得远,看得远。”青蛙精根本不敢看向身后,只得梗着脑袋侧头道。 戎葵但笑不语。 三人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别致的小院,抬眼看见湖中凉亭之内,于子桑正在看着账本,越桃则站在一旁喂鱼。大约是感应到了来人,两人不约而同得看向停在半月门前的三人身上,随即又颇有默契得同时笑了起来。 青蛙精识趣得告辞而去。 越桃将鱼食全都扔进湖里,连蹦带跳得跑向草草。于子桑则站起身,对着戎葵遥遥点头致意。戎葵想到他一定吃了不少自己私藏的仙丹,肚子里还是有些气,干脆当做没看见。 “小菩提,你竟然会来看我。” 草草方才发现越桃原是赤着脚的,在人间的数九寒冬里,她只着薄薄的翠绿软烟罗,手指染着红色蔻丹,低垂鬓发斜斜插着镶嵌珍珠的碧玉簪子,近身时清晰可闻的清淡熏香,巧笑嫣兮,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调皮。草草瞪大了双眼,这是还是自己的那个身子么?为什么自己完全都识不得了,这简直就是第二个越桃本尊。 反观自己一身男子衣衫,因为在东海龙宫吃了一个月,脸上已经吹气一般鼓了起来,丝毫不见当年越桃的窈窕绰约。 “姐姐,我都把你吃丑了。”草草低着头,略有些愧疚道。 越桃哈哈大笑:“那龙宫之中有什么好吃,你来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姐姐现在可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再吃胖些回去。” 戎葵没好气道:“感情现在肉不长在自己身上,就可以随便叫人吃了?” 于子桑提着越桃的绣鞋跟着走来,近看到草草那张脸,马上明白过来,同草草行礼道:“这位便是菩提仙子吧,先前诸事多谢了。” 草草忙摇摇手:“子桑公子不必道谢。” “只怪我那日走得急,没有同你细说,你定是受了不少惊吓吧。”越桃接过子桑手上的鞋,一边穿着一边对草草道。 “是有一点,其实还好,因为戎葵上神一直在外面等我。”草草看越桃这张似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是有些不习惯,只得低着头玩手指。 “我今天带她来见见你,待到东海的酒宴结束,我便带她去昆仑山西王母处修行。”戎葵漫不经心地说。 越桃挑眉:“可是借了淑媛的龙衣?” “淑媛替我们借了她妹妹的龙衣,她妹妹不常在外,会更方便些。” 越桃摸了摸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略有些犹豫:“只是西王母那里……菩提妹妹可能要吃些苦。” 草草听到越桃也这么说,心里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小菩提,天妃并不是那么好当的。”戎葵仿佛能看透草草的心思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那……如果我变得很强大,是不是就配得上天妃了,白帝会喜欢我吗?”草草绞着手指。 越桃一怔,眼中颇有些怜惜。 于子桑揽着她的腰,对着草草抱歉道:“这事儿确实做的鲁莽了,我们只顾着自己,却让你一人来善后。” 戎葵轻哼一声,打开扇子扇着寒风,撩给子桑一个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神。 越桃捉住草草的手,温言道:“是我不对,没有跟你商量就擅做了决定,你若是不想去慢慢修行也是可以的。” “不,我想去!我不想拖后腿,也不想以后有人嘲笑我。” 越桃颔首:“嗯,变得强大,不一定是要取悦谁。守住你现在的所有,不让让别人觉得你不配;争取你希望拥有的东西,而不是让自己讨厌的人比你更先一步得到。” 草草似懂非懂得点点头。越桃看了眼子桑,他说得对,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将所有的后果给了一个刚刚上界没几天的小仙子。 “还有,你不用学我的样子,你本来就是极好的,我也不是个成功的天妃,实在做不了标榜。以前长留山上没人敢对我置喙,不过因为他们骂不过我也打不过我罢了。” 草草被越桃此话逗得一笑:“听姐姐这么说,长留山的神仙们倒像是一群地痞流氓一样。” “本来就是!”越桃瞥了眼戎葵,话中有话,纤手被身后的于子桑轻轻握住,暖意自手心传入心间。 不知眼前这个小菩提要多久才能等到少昊开窍的那天。 第二十四章 昆仑仙境 理香楼的大厨乃是一只硕大的黄鼠狼精,但这小妖的胆子和身形恰恰成了反比,见到越桃能吓得汤勺都掉在地上。不过他做的菜肴实在美味,草草刚从大鱼大虾的东海出来,又过上了几天大酒大肉的舒坦日子,摸着小肚子都起了一堆肉。 所以到了临别的那一天,她是连人带菜得不舍得。 这一日大雪纷飞,连越桃都披了件厚实的披风,草草低着头,一看就很可怜。 “要不……戎葵,今天风雪这么大,腾云总是有些风险,明日再走吧。”越桃建议。 草草眼睛陡然一亮,马上换上了欢喜雀跃的表情。戎葵见她如此没有出息,对着脑袋又是一记:“你还有没有上进心了。” 越桃见他熟门熟路得一拍,草草又很是忍耐的样子,立马起了火气:“凤太子,再怎么着这也是上神的脑袋,而且辈分比你大上许多,你这般下手,是要找死吗?” 子桑忙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好了,今天第五次动气了。” 戎葵摸了摸鼻子没有做声,草草向着对面的夫妻行了一礼:“谢谢姐姐姐夫照顾,我休假时会再来看你们的。” 越桃眼睛有些酸涩,却还是冷言道:“戎葵若是欺负你,你下次定要告诉我。” 草草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道别,四人陷入沉默。 “越桃,我早上给你蒸了红豆枣泥糕,你去看看需不需要加水。” “嗯。”越桃不想说那些道别的酸话,转了身朝里屋走去。草草远远看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也止不住掉下眼泪来。 “那我们告辞了。”戎葵同子桑说了一句便带着草草驾云而去。 子桑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飘雪之中,才转身去寻越桃。 下界依旧白雪飘飘,草草凌空欣赏着雪景,坐在软绵绵的云彩之上晒着大太阳。 “凤太子,他们呆在下界,不会有人找麻烦吧?”草草突然问。 “谁找麻烦?君上?还是幽冥司?” “我是说,越桃上神毕竟逆转生死,有悖天道。” 戎葵扬起好看的嘴角:“说起天道,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未告诉你。当年君上下凡,命格之中写着与一女子有一段情缘,应当厮守四十年之久,可他年纪轻轻却意外溺水而亡。这女子不巧正是菩提仙子你。” “你你你……你说什么?” “命格书在君上下界的那天送来长留山,恰好送到我手里。那一日君上自汝河乘船而下,应当顺应天意,与你在那小村落里相遇,此后种种我偷偷瞧了个大概,比上当年于子桑好越桃的情事,更是狗血一些。不过结局是好的。” 草草一下子瘫陷在了云朵里:“原生我那日超度白帝,不是机缘巧合。白帝封我菩提仙子,也不是一时兴起。” “君上如何想的本太子不得而知。不过命格书上所写竟会变动,必定是神仙下了手脚,而那神仙也一定受到了法术反噬,查起来也是容易的很,不晓得为何白帝不予追究。如此逆天者都能畅行仙界,越桃上神此事算得了什么?” 戎葵低头见草草一副吃惊到不能言的样子,对着她的后脑勺又是一拍。 “虽然兜兜转了许久,少昊凡身和草草,命格书上的两人终究转到了一起。而天下之人皆知的越桃上神和白帝,也依旧是长留山的主人。什么都变了,却什么都没有变。天意依旧是天意。菩提仙子,你万不可辜负天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眷顾,此去昆仑墟定要努力,少说话,多做事!” 草草郑重其事得点了点头。 回到东海没多久,草草又要同三太子夫妻道别。淑媛仙子为她穿好龙衣,又塞给了她自己模仿兄长所写的书信,最后还有十个装满鱼干虾干的乾坤袋,犹如荷包一般串在一起。 “我们家族的人和关系我会用术法映入你的脑中,切记龙衣不可遇火。明日我陪你去昆仑墟,你不要怕。对了,此后你就喊我大姐吧。” “嗯,大姐。”草草乖顺道。 淑媛嬉笑着应了一声:“虽然我不喜欢越桃上神这张脸,不过你倒是挺讨喜的。” 草草此去昆仑墟,戎葵这个始作俑者却并不打算送她去,甚至临行了都不曾现身道别。 三太子妃刚刚出了月子却就要送妹妹前去修行,老龙王本就不太高兴,但是出于礼节还是备了好几箱珍珠珊瑚当做赠与西王母的礼物,又遣了三十六位侍童仙婢同去,摆足了东海的架势。 草草坐在鎏金镶珠马车之上,看着身后偌大的排场,直叹东海龙宫有钱,就连她这个假亲戚都能沾点红光。 弱水岸边,一位白发老叟正在钓鱼。淑媛仙子领着草草亲自下车表明身份,老叟并不看她们,只将手中烟袋抖了抖,弱水之上的雾气之中隐隐显出一座白玉桥梁。淑媛仙子再三道谢,又匆匆上车踏桥而去。 一行人缓缓走进水雾之中,视线只及十丈之远。众人走在桥面毫无声响,雾气无风而动,传说中的仙境却莫名如鬼域般令人悚然。 淑媛仙子少年时跟随兄长四处游历,看多了大好山水,也见识过无间魔域,但昆仑仙境如此诡异,也是她未曾想象的。不过草草半点没有害怕的心思,对这白玉桥叹为观止。 “这白玉桥如此之长,得造多久啊?” 淑媛温婉一笑,依这小丫头的性子,说不定还真能在昆仑山呆的下去。 玉桥行至一半,中途蹲守着两只肃穆威严的开明神兽。开明兽形似巨大白虎而长着九个脑袋,皆是男人面,十八条粗长的脖子缓缓向草草他们探来,声音犹如钟鼎一般沉远悠扬。 “仙人稍后,我等为您引路。” 十八个脑袋稍作低眉,随即转过身去,白玉桥梁忽然变作七彩飘带,牵着一群人往天上飞去,一直冲出云雾。 草草同淑媛皆忍不住探头望去,身下已是万丈火海,火舌腾空而上,饶是他们已经腾飞在上,依旧能感受到沸热之气。七彩飘带在这火海中央犹如一尾芦叶沉浮河水之上,回头看去弱水上的雾气犹如一道屏障,水火交接乃是两道天险,怪不得昆仑墟上的众弟子一个都逃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 青鸟师尊 炎火之山已经可以看到尽头,身后突然有一仙婢喊道:“看,昆仑山。” 众人皆仰首望去,只见火光之后高山耸立,直入云霄,根本看不见顶。 “传说中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看来确实不假。” 淑媛话音刚落,只听得领路的开明兽一声嘶吼,大声道:“仙人小心,我等要飞起了。” 淑媛反应算快,立刻抱住还在神游的草草。开明兽仰首向天,直冲而上,平日教养颇好的仙童婢女叫做一团。草草只觉着背后被猛得一撞,被淑媛抱入怀中。 朔风自车窗呼啸而过,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缓下劲来,马车渐渐平稳,犹如漂浮在松软的棉花之上。 淑媛拍拍草草的后背,安慰她道:“菩提莫怕,已经到了。” 菩提一直警告自己不要给长留山丢人,虽然因为方才开明兽的猛冲心有余悸,却还是立刻坐直了身子,为自己打气道:“大姐,我不怕的。” 淑媛面色和蔼,拍拍她的手:“淑湛也是个胆小的丫头,你不必强求自己。” 菩提感动得点点头,淑媛伸手探了探她的后背,确定没有大碍,便撩起车帘向外看去。 昆仑顶宫,西王母住处,只消远远看上一眼已足够震撼。 宫殿通体为纯白之色,四周围有长长的玉石栏杆,与山顶常年不化的白雪浑然一体。各个宫室以阶梯式排列在山顶之上,配以鎏金殿门和五彩琉璃瓦,宫体四面各有九扇门,九口井,每口井旁必有一头开明兽镇守。 开明兽缓缓降落在一扇大门之外,门前停留了数位神族后人,一个个身着华服,各个眼中皆是兴奋之色,三三两两说着话。 众人听闻又有神族前来,皆好奇瞧去。只见草草这边浩浩荡荡的架势,好些轻装简行而来的仙童仙子皆露出或惊羡或嫉妒的神色。 淑媛仙子在众人瞩目之中翩翩走下马车,牵着草草缓缓走向殿门前的一位管事,双手递上了南海的书信和东海的礼单。 “劳烦这位仙君递陈西王母娘娘。” 不同于开明兽的庄严,这位管事看起来和蔼得很,接下信件客气道:“太子妃稍等。” 随即他直接打开礼单,对着众人殿前众人朗声念着:“南海淑湛,蛟龙族嫡公主,六千岁,东海三太子妃之妹,蛟龙族王荐信。东海赠礼:珍珠十箱,珊瑚十箱,砗磲十箱,黄金沙十箱,共四十箱清点完毕!” 众人哗然,东海真是财大气粗! 淑媛不曾想这管事竟然会当众念出礼单,脸颊之上立刻有些红意。 草草则是被身后这些财宝惊呆。戎葵出的这个馊主意,却让东海平白无故交了这么多学费,这个人情以后怎么还才好。 不消片刻,管事身后的琉璃大门轰然开启,里面探出一个小仙童的圆脸来。他遥遥朝着淑媛一笑,拔高声音道:“娘娘旨意,淑湛公主不必参加考核,直接进星罗馆。” 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中激起一道浪,一位容貌俊朗的仙君义正言辞得高喊:“西王母娘娘竟因钱财收徒,如此不公,怎堪‘八荒第一师’的美名。” 那小童也不从琉璃门后出来,像是见惯了这样乱糟糟的场景,无辜道:“娘娘向来公正得很,小仙君若是送上四十箱宝物,娘娘也会让你直接进星罗馆的。” 那满身正义的仙君一怔,竟然无言以对,众人也重归静寂。 管事摆了摆手,礼单和书信皆隐于他的衣袖之下,琉璃门缓缓打开,四十只宝箱浮在半空。草草已经被这样浅显的移物法所震撼,捏着淑媛的衣袖目送宝箱一个个排着队飘了进去。 管事哈哈大笑,对草草道:“小公主不必心疼,在昆仑墟所学必定物超所值啊!” 方才的小童侧身躲着飘来飘去的宝箱,对着草草做了个鬼脸道:“淑湛公主跟我先进去吧,三太子妃请回。” 淑媛虽与草草相处不长,却也生出三分不舍的情绪。 “淑湛,凡事忍着些,若是想家了给我写信。” 家?自小零落的草草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拥有自己的家,她又钻进淑媛的怀中,轻声道:“多谢你,三太子妃。” 草草跟着小童刚刚踏入门槛,琉璃殿门便轰然关上,将尚未离开的淑媛关在门外。草草绞着手指,不一会就远远落在了蹦蹦跳跳的小童身后。 “唉!淑湛公主,你怎么不跟上。” 草草赶紧从纷乱的思绪之中冷静下来,面红耳赤得疾走几步,跟上小童的步伐。 “本尊名为大鵹,今日起便是你的师父了。” “什……什么。”草草不曾想这粉面小童竟是自己的师父,一时间难以接受。 大鵹嘿嘿一笑:“本尊知道你想问什么,本尊身为三青鸟之首,乃是西王母手下重臣,现下掌管星罗馆,也就是你们这些昆仑墟的后生的第一任老师。方才在门口的那位名为少鵹尊师,掌管海云馆,乃是专司考核的考官。但凡进这昆仑墟的各路神君都得经过他的考核,不过你就不必了。再往后便是青鸟尊师,掌管春秋馆,如果你在本尊处顺利结业便可拜入她门下,研习新的课程。最后便是西王母了,也便是你们此行的目的所在,不过昆仑墟弟子众多,能得娘娘亲授者少之又少。娘娘看中的并非资质和能力,而是缘分。你往后便会知晓了。” 草草完全听明白了大鵹的话,却还是呆呆得应了一句:“是的师尊。” “怎么?还有不明白的?” “有。” “有就问,本尊向来诲人不倦。” “就是……像我这样直接进星罗馆的学生还有么?” “没有了,就你一个。本尊手上的弟子都已结业,现在昆仑墟只有青鸟的春秋馆中还有十名弟子。少鵹的海云馆,嗯……这批学生还在筛选之中。本尊最为清闲,可以好好给你授课。” 草草立马一个头两个大,眼前这位师尊看起来是个小孩子,脾气也像个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在星罗馆中能学到什么。 “那么,师尊,为什么我会直接进入星罗馆呢?” 一声稚嫩的叹息后,大鵹师尊激扬万千道:“本尊也不知为何八荒众神皆以为我昆仑墟清贫尚义,你瞧这么多人在那里,哪个人不要吃饭?若是本就有些仙根的神君送来修行也就罢了,没能力又不送钱的那些,不知爹娘是怎么想的。有的甚至自己管不动了就往昆仑墟一扔,当昆仑墟是废墟了不成,逼得我们不得不设下海云馆考核制度。东海龙王今日赠送财宝四十箱,诚意可嘉,我们自然不会亏待淑湛公主。今日这事儿传了出去,估计以后也有人晓得送钱来了。” “哦。”草草想不到这种钱来钱去俗气的话会从大鵹口中直接说出,不晓得回个什么是好,只得随意应了一声。 “你还有问题吗?” “还有。” “说。” “为什么师尊看起来这么小叫做大鵹?为什么少鵹师尊看起来那么老?为什么你们合称为三青鸟实际上只有青鸟师尊一只青鸟?” 大鵹清咳两声,尴尬道:“好了,这些不在授课之内,今天到此为止了。” 第二十六章 横生枝节 草草跟着大鵹缓缓拾级而上,狭窄的甬道之后,海云馆近在眼前。 昆仑墟同自己想象中的实在不同,且不说此地气候宜人,并非众神所说的寒风凛冽,海运馆内亦是花草丛生,鸟兽伶俐,众弟子皆穿着藏青色丝绸长袍,女仙清秀,男仙儒雅,百八十号弟子或席坐在落英缤纷处研习经文,或手持木剑聊作比试,一派兴兴向学之景。 草草不禁为被这仙家学堂的气派咋舌,在海云馆前停下步来。大鵹摇头晃脑走了一阵,发现身后的小徒并未跟上,只得叹了口气,回头来找。此时海云馆中已有弟子已经看见了门外张望的小仙子,见她柳腰芊芊,肤若凝脂,眉目动人,鹅黄纱裙绣着繁复的海纹式样。不知谁重重咳了一声,众人皆停下手中事,静静看她。 “想必这位就是方才门外少鵹师尊所说的淑湛公主了。”说话者是个扎着男仙高髻的飒爽女仙,乃是英招花神的长女牧念。草草不好意思得点点头,欠身有礼道:“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方才同牧念相聊甚欢的女仙亦上前一步,眨着春水流盼的桃花杏眼,轻启樱唇道:“师兄师姐不敢当,我们还未经过考核,公主既已经进入星罗馆,辈分自然比我们高一些。” 草草知晓她这是在抱不平,送礼之事确实不太光彩,她这么说自己也不好辩解。 “绘香仙子何必妄自菲薄,这批新弟子中你也算的上是佼佼者,竞入星罗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大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草草一侧,露出孩童的天真笑容。 绘香仙子是蠃母山山神长乘的幼女,不仅外貌出众,天资也是相当出色,加上平日勤奋刻苦,确实是八荒这一辈后辈中最被看好的几人之一。 牧念盈盈一笑:“绘香年轻气盛,冲撞之处还望淑湛公主海涵。” 原本事不关己的众人听到她四两拨千斤的话,皆对淑湛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特别是对绘香还有些别样情绪的男神君们,一个个甚是不屑,甚至有人冷笑着窃窃私语。 草草原谅也不是,不原谅也不是,只得用眼神求助于大鵹师尊。 大鵹却当做没听见的样,直接跳过了牧念那一句,笑眯眯道:“淑湛公主走错了路,这就道别,各位神君神女继续吧。”说完拉着草草衣袖便走。 “一个小小的昆仑仙使都情缘做行贿者的后腿,不知向来以清廉著称的大鵹师尊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新徒儿。”绘香依旧不依不饶,与牧念一唱一和煞是默契。 “绘香花仙子好魄力。” “好!” “说得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草草转过身,好意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绘香当她此举乃是在讥讽她多嘴,立马激怒,从腰中抽出九德长鞭。 蠃母山长乘上神生性冷淡,超然于世俗之中,身具九德,又不吝啬于赐福人间,乃是凡人口中口碑颇好的老神仙。而绘香的九德长鞭是他亲自编制,只为警告女儿九德之重,成为一段父女佳话。 此时九德长鞭握在绘香手中,美人迎战,别有一番风情,立刻点燃了众人的情绪,一时间人声鼎沸,怂恿淑湛与她一战。 大鵹抬头瞧着这位冲动的女仙,突然冷笑了一声。绘香身在赞誉之中,必然得意忘形,牧念却是清醒的很,清清楚楚看见了小童眼中的讥诮之意,莫名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人声忽得停下,面容祥和的少鵹师尊领着四个新学生出现在草草身后。他瞧见绘香手中的九德长鞭遥遥对着眼前的两人,立刻猜出了所发生之事,和蔼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对着海云馆众弟子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第一天进昆仑墟就要同门相残吗?” 大半怕事的弟子已经低头,绘香尚在激情澎湃之中,朗声道:“回师尊,弟子绘香听闻淑湛公主直接进入星罗馆,很是艳羡,只是想和她切磋切磋。” 牧念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赶紧上前一步为绘香圆话:“师尊,我等不远千里从家乡来到昆仑墟,只有淑湛公主直接免试,自然是想见识一下公主的真本事。若是行为唐突,公主拒绝即可。” 少鵹皱眉,转过身对着大鵹一拜道:“师兄,不知两位仙子所言可属实?” 慈祥老者礼拜幼齿小儿本是滑稽异常,在场众人却无不惊恐,皆是露出了尴尬难看的神色。 “这两位仙子所说确实属实,只不过可惜了长乘小儿的这条绳子,给我赶驴还是不错的。”大鵹孩童的圆脸烂漫无邪,但是说出来的话听在绘香耳中却是剜心难忍,提着九德长鞭正欲上前理论,却被牧念伸手捉住衣袖。 少鵹摸了摸胡须,沉思片刻,对着一脸不服的绘香道:“九德长鞭被排入天界百大仙兵神器,并非因为此鞭有多大神力,而是因为长乘上神无上德行,又欲传承后人,实乃用心良苦。绘香仙子聪颖过人,应当听懂为师今日所言罢。” “是,多谢师尊教诲。”绘香虽然依旧不甘,却不得在众多师生面前使小性子,只得将长鞭再次收入腰间,对着大鵹恭恭敬敬拜了一礼。 “大鵹师尊,请恕弟子不敬之罪。” “不知者不为过,今日便算了。”大鵹摆摆手,转向草草:“淑湛,我们走罢。” 说完他便迈着小步子慢慢走向星罗馆,众弟子低首行礼相送,淑湛对少鵹行了一礼,又对众弟子行了一礼,便跟着他身后匆匆去了。 星罗馆馆如其名,正馆比海云馆大上三倍有余,四四方方矗立在奇花异草之中,虽从外看来和其他屋子一样白砖金瓦,进入馆中向上看去却是用夜明珠排出的夜空星宿,整个儿便是一片正圆的宇宙繁星图,将馆中照耀得犹如室外一般亮堂。 “宇宙星宿,天圆地方!”草草感慨。 大鵹背着手老气横秋得走向最西面的墙,肥嫩的小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墙体微微震动,一枚最中央的砖块像是活物一般撅着屁股赖了下来,在空中抖了抖身上的灰,缓缓停留在大鵹和草草面前。 草草被灰尘惹了一个大喷嚏,瞠目结舌得看着一块砖头变作一本老旧的书本,封面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目”字。 第二十七章 星罗书库 大鵹摸了摸落在脸上的灰:“看来星罗馆好久没有打扫了。” 那书本重复:“好久没有打扫了。” “淑湛,你这三日的功课便是将这里打扫一遍吧。” “淑媛,打扫一遍吧。”书本又重复。 “是……是的师尊。” “是的师尊。”连草草的话都没有放过。 草草觉得有趣,想要伸手摸摸,那书本骤然闪躲开,尖声叫道:“干嘛动手动脚,人家怕痒。” 草草抚着肚子哈哈大笑。 大鵹相当严肃得咳了一声:“淑湛,三日打扫完毕后你就开始自己的课程吧,把这墙书背完即可。”随即又指了指那书:“目,你从浅显的开始,督促她背完,每三天背完十本,我定时来查,错一处你俩一起受罚。” 叫“目”的那本书用力拍打着封面,大声叫道:“不行不行,以前都是弟子相互监督的,今天怎么要我监督。” 草草绞着手指。她在下界的时候背书还算厉害的,但是三天背十本确实很难,这一墙的书何止三五千,每本都像目这般厚的话,肯定完成不了任务。她也想朝大鵹师尊小小抗议一番,但看目更加激动,晓得原来自己才是麻烦人的那个,有点羞愧得低下了头。 “现在星罗馆弟子只有这么一个,你若是想她好好帮你们打扫一遍,就不要赖了这项功课。”大鵹不耐得朝目解释。 “啊?为什么只有这么一个?” “因为东海老龙王送来整整四十箱黄金宝物,娘娘特准她免试进入星罗馆?” “四……四十箱?那我可以换个镶金封面了嘛?” “这便要看淑湛公主的进步如何了,若是东海三太子妃满意,给你定制一个纯金封面也说不准。”大鵹眼珠转了转,随便扯了一句骗他。 目扑腾着书页在空中上下舞动,好似十分高兴:“师尊放心,淑湛公主交给我了。” 大鵹见打发了一个,又拿眼睛瞟着草草:“淑湛呢,有问题吗?” 草草绞着手指,现在若是说不行肯定要给淑媛仙子丢人的吧,今天还得罪了海云馆的仙子,还是师尊为她解围的…… “好的,师尊。”草草低声道。 大鵹满意得点了点头:“目,你找人带她去弟子房吧,本尊要去娘娘那里复命。” “不必不必,以后淑湛公主的事儿我亲自安排。淑湛公主,我们走罢。”目在空中蹦蹦哒哒,草草犹豫了一会随着他去了弟子房。 弟子房也都是灰尘,草草打开门的时候,目已经远远飞到一边。草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弟子房愣神。 昆仑山的弟子房和当年自己所在的小道观的弟子房,真的很像。除了地方再大些,内饰更贵重些,被褥毛毯更奢华些,整个格局便是一样。整齐排列的床铺,墙上挂着装裱着的祖师金言,还有洗漱区,衣柜,草草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女弟子房,男弟子房在另一个院子里。昆仑墟不管男女弟子们互相来往,但平日里两个院子的弟子是不可以互相窜门的,被发现或者被人告发要受到重罚。咦?淑湛,你在想什么?” 草草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现在得打扫一遍,请问哪里有水井和抹布呢?” “抹布!那是什么?你要用水打扫吗?你竟然不会用术法。”目迅速在她眼前转了一圈,不可思议得道。 草草点点头:“我确实什么都不会。” “唉……你这样子的仙子,就是少鵹师尊那边的考核都过不去。我方才查阅了一下南海蛟龙族,你的家人基本上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将,怎么会什么法术都不教给你呢?” 草草不善于撒谎,只好低头沉默。目只当她是有难言之隐,拍了拍封面道:“跟我走吧,这个院子里有水井。” 草草打扫完女弟子房,天已经快要黑了。目在院子中找了棵树躺着,一页一页得晒着自己的肚子,不知不觉也睡了个大觉。 “目老师,我打扫好了。” 目听见窃窃的女声,晃了晃扉页伸了个懒腰,又重新立在了树丫之上,看着草草一身又脏又湿,无奈道:“我带你去换星罗馆的弟子服吧。” 星罗馆的弟子服和海云馆的弟子服布料款式都是相同的,只不过颜色还要略浅些,有些接近晴天的蓝色。草草换上了衣衫,在水月镜中看了看自己, 目站在她的肩膀上,对她的打扮很是满意得拍拍封面:“差不多时候了,我带你去吃晚饭。” 草草高兴道:“昆仑墟有饭吃!这里不都是神仙吗?” “神仙本就不用吃饭,昆仑墟本来也没有为弟子设立饭堂。千年前,西王母娘娘曾经提问一位得意门生,曰:人间五谷为何物?那仙君竟然答不上来。娘娘很是惊讶,那仙君竟为自己辩解道:神仙本没有凡胎肉体,食天地之灵气,而下界五谷皆以泥土养之,粪土沃之,最终化为糟粕污垢,不知人间五谷也并非多大的罪过。” 草草点点头,自己被封菩提仙子后的确不曾有饥饿感,平日吃饭也不过是人间习惯的延续罢了。至于其他的神仙,大多只是为了美食,浅尝辄止。 “但是娘娘并不认同这种想法,她认为下界乃是上界之本,为仙为神本就当以庇佑天下生灵为己任,故设下饭堂,每日供一餐素食,让昆仑墟的学生知晓五谷之味,人生之苦。” “人生之苦难道不应该是吃不饱饭么?”草草道。 “嗯……你说的有理,我要把这个记下来同大鵹师尊说说。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挺有悟性,孺子可教。” 草草实在不懂这显而易见的道理算是什么悟性,却还是礼貌回答:“谢谢目老师。” 昆仑墟的饭堂比起人间更少了些烟火气,草草被目领进去时,海云馆的众弟子已经全部坐在长桌旁,每人面前放着一盘冰冷的素食,一个饭团,两棵青菜,还有一碗葱花汤。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昆仑墟的饭堂,学生们交头接耳交流想法,有的还在仔细研究饭团上的白芝麻粒。 第二十八章 昆仑饭堂 草草的到来又让他们一阵寂静,几个弟子更是站起来打量她星罗馆的弟子服,不一会众人又开始了更大声的讨论。她被目带到另一张餐桌前,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食盒。她提起裙摆坐在餐盘旁,耳边清楚地听到身后的说话声。 “星罗馆的弟子服确实比我们的更好看。” “不过是颜色不同罢了,你施个幻术也能变成这种颜色。” …… “陪她进来的那本书是星罗书库的总管吧,她竟然能动用总管随身服侍。” “谁叫人家钱多呢。” …… “今天春秋馆的师兄师姐都随青鸟师尊远游去了,不然有的给她好看。” 草草头越来越低,简直要贴在了饭团之上。目轻飘飘地落在食盒旁,小声道:“挺起腰杆,不过是些穷人在说酸话罢了。” “可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而且……而且我什么都不会,被他们知道了,应该更加丢脸吧。” “有钱不丢脸,什么都不会确实丢脸。”目实话实说。 “那我现在学来得及吗?我可不可以自学?” “我可以把书库中术法的书全部给你调出来,但是我不会教,你还得去寻大鵹师尊。” “嗯。”草草轻轻应了一声,大鵹师尊若是知道她这样也会觉得无语吧。 弟子们说了半天,见这个淑湛公主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渐渐也落得个没趣,去寻其他的话题。 “听说两日后白帝尊上要来海云馆教授琴艺。” “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帝少昊的琴艺在这四海八荒之中无出其右,西王母曾下帖数次请他来昆仑墟指点弟子一二,他都借故推脱了。陆吾上神也曾替西王母登门相邀,白帝只说考虑。最后还是芝樱上仙出面才请动了他。” “唔……”众人别有深意得长叹。 “我曾见过芝樱上仙,无论容貌还是谈吐、品行都让人过目不忘。”说这话的正是牧念。 “没错,我与牧念姐姐一同见过芝樱上仙,本尊比传言之中更加清幽不凡。”绘香附和道。 “只是可惜了白帝一门心思都在长留山那位天妃身上,可是越桃上神那样……” “嘘!上神的事情怎容我们这些小辈置喙。”牧念警告。 “嗯,我们能得白帝教诲何其有幸,这是从前昆仑山的前辈们都没有过的。” “嗯嗯。”众弟子又沉浸在雀跃和兴奋之中。 一旁的草草静静听着他们说着,眨巴着眼看着目轻声道:“目老师,我也能去听课吗?” “若是你完成了打扫星罗馆的功课,肯定是可以去的。” “嗯嗯,那我明日早些起来。” “咳咳。”姗姗来迟的少鵹师尊摸着胡须走进了饭堂,众弟子站起身来行礼相迎。 “坐下吧,可以吃了。”少鵹摆摆手。 “是,师尊。”众弟子皆坐下身,一声不发得吃起饭来,面上都是相当严肃庄严的表情。 草草拿起饭团轻轻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汤。饭团是夹生的,汤没有盐,青菜上一滴油都没有。这可是昆仑墟的伙食啊,西王母娘娘是故意做成这样让弟子去体验人生之苦?原来自己先前是误解她了。 吃完饭,众人默不作声得收拾着食盒,草草还在慢悠悠得吃着,好些弟子路过她身后都好奇地看了目几眼,目则站静静立在草草一侧,好似一本普通的书一般。 月明星稀,昆仑山陡然开始寒冷。草草最后一个交上餐盘,门外已经刮起了大风。海云馆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得结队走了出去,她抱着一言不发好似睡着的目跟在这些弟子身后,在不远处的岔路口终于还是落了单,她叹了口气独自走向星罗馆弟子房,海云馆弟子嬉笑的声音越来越远,草草累得筋疲力尽,只想早些梳洗睡觉。 目在女弟子馆前终于醒来,拍了拍封面便和草草告辞而去。偌大的女弟子馆,空空只有一人。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草草打来水梳洗一番,却听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一扇窗户年久失修,吱呀吱呀发着很大的声音。她抱着锦被躺在榻上,许久都睡不着,干脆又披了衣衫出了门。 大鵹师尊的屋子果然还是亮堂着的,远远还能看见小小的影子在里面走动。草草鼓起勇气走上前,咚咚敲了两声门,他仿佛就在门边一般迅速将门打开,抬头看清来人后,温和道:“淑湛,找为师何事。” “我有些事情,不能欺瞒师尊。” “哦?你有什么前科,说来听听?” “我其实不会术法,一点都不会。” “嗯……这的确有些麻烦,我会抽时间教你的。”大鵹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 “那师尊,我看你这屋子挺大的,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打个地铺,女弟子房太冷清了。” 大鵹立马收了和颜悦色,满是嫌弃道:“为师也是个男神,虽然为师看起来很年轻,但是男女神终究是有别的。” 草草脸上颇有些失望,看起来更是可怜兮兮。大鵹叹了口气,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片刻后星罗馆的大门虚开了一条缝,目摇摇摆摆得飘了过来,声音中还颇有困意。 “师尊,这么晚找我何事?” 大鵹拢了拢衣袖:“淑湛第一日来,有些不习惯,你去女弟子馆陪陪她。” “啊?我?” “不想要纯金封面了嘛?” 目打了个哈欠:“好吧好吧,走吧我的小公主哎!” 草草自来到昆仑墟后一直拘谨,现在终于有了些喜悦,扬手将目抱入怀中,对大鵹道谢了好几次才往女弟子馆走。 目掌管星罗馆书册千万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弟子抱着睡觉的一天。他腰酸背痛了大半夜,终于乘着这位蛟龙公主翻身的功夫抽出身来,可命途多舛,这年老书黄的小片书脚已经被某人的口水给浸透了。 目真叫个欲哭无泪,找了个角落可怜得翻开书页等着干透。 “忍忍吧,有了纯金封面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三十一章 绘香仙子 目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被抱至床上,身上还盖了床锦被。他翻了翻身上还没干透的纸张,颇为无奈得摇了摇头。 大概只有这位淑湛公主觉得一本书是需要盖被子的。 此刻草草已经洗脏了第二桶脏水,正费力得拎到星罗馆外,全数倒进了花坛之中。谁知这花坛之中的骤然起了一阵雾气,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打着湿哒哒得钻现出来,和蔼道:“不知这位新弟子为何总是在我身上浇脏水呢?” 完了,原来这花坛之中的老树已经成了树仙,草草连忙放下盆行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下面。” 老者掸了掸身上的水,笑呵呵道:“没关系。你需记住,昆仑墟中的花草树木啊,是不需要浇水的,我们只吸日月精华,饮无根之水。” “嗯嗯,我记住了,今日真是对不住。”草草只怪自己没有想那么多,这昆仑墟之上尽是仙物,脏水怎么可以乱倒呢。 “喂,蛟龙公主!” 绘香正巧撞到这一幕,并非自己想要故意听墙脚,只得扬声去喊她。 草草认出来人是昨日跟自己有争论的女仙,赶忙向水桶后退了退,想要挡住满是水和泥的裙摆。 “两位仙子既然有话要说,老生就先告辞了。”花坛上又升起一团雾气,树仙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绘香疾走几步到草草面前,见她又小退了几步,好似有些怕她的样子,出口的声调竟然放低了许多。 “弟子服乃是昆仑墟身份所示,现在海云馆每个人都很羡慕你,你却如此糟蹋。” 草草赶紧低身将裙摆拧干,小声道:“我只是奉了大鵹师尊的师命在打扫星罗馆。” 绘香果然猜出原由:“你竟然不会术法?” 草草也不回答,只是提了水桶想要往回走:“我还要去忙,仙子告辞。” “哎哎!”绘香上前拦住她,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趣得看着她:“怪不得你们家送来那么多钱,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会,不走后门连海云馆都进不去。” 草草有些沮丧:“你能不能不和别人说,我不能再给大鵹师尊丢脸了。” 绘香扬起笑:“大鵹师尊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吗?” “知道,他说得空了会来教我的。” “这种最基本的术法,大鵹师尊一点点教会你,就是我们全部从海云馆结业你也学不完啊。况且师尊并非每日都有空,比如今日他就不在。” 草草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脏污的浅蓝色弟子服,眼中已经包起了泪水。绘香见她这样,一时心软,纤指一弹施了个洁净术,将她身上的弟子服清理干净。 “你为什么要来昆仑墟呢?”绘香问。 “我想成为越桃上神那样厉害的神仙,有可能吗?” 绘香秀眉轻蹙。 越桃上神美艳是真,但是除却相貌只能算是个普通的上神。没有战功,也没有特别大的造诣,加上传闻缠身,委实算不上是后辈的好榜样,不知为什么这个蛟龙族的公主会将她作为偶像。 不过他人偶像不可胡乱评论,绘香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只要你勤奋努力,万把年之后还是有希望的。”绘香学着长者的口吻说了句客套话。 一万年,那是要有多久啊。草草不敢再想,还是对绘香诚挚道谢:“嗯,谢谢你的鼓励。” 绘香看她又拎起了水桶往水井走,对着她的后背道:“少鵹师尊叫我问你,后天白帝尊上的课程你去不去听。” 草草脚步滞了片刻,转过头来看着绘香的眼神多了份期待:“我可以去嘛?我很想去!” 绘香点了点头:“我去和少鵹师尊说说,给你留座。大鵹师尊近来不在昆仑墟内,你若是课业上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来海云馆中找少鵹师尊。” “好,谢谢师姐。” 绘香被草草一句师姐喊得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傲慢得神色:“话已带到,我走了。” 草草站在原地,直到看到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星罗馆之后,方才慢腾腾得提起水桶去打水。 “草草,你可不能就此放弃。现在努力只要一万年,不努力十万年也说不准呢。”她拍了拍井栏自言自语,心中隐约显出一个站在百湖边的白色身影,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提起满满的水桶往星罗馆走去。 星罗馆内已经纤尘不染,就连顶上的夜明珠苍穹也格外亮堂了些,目哼着歌清点书库中的书籍,见到草草“哎呀”一声,迅速拍着封面飞了过来。 “你别说长乘的这个小女儿还有些本事,这清洁术使得炉火纯青,书库之中的书本一页都没损坏,竟比我从前看到的弟子都做的好。” 草草还在惊讶得看着瞬间亮堂的星罗馆:“长乘的小女儿是谁?” “就是方才同你说话的那个绘香仙子啊。” “哦。”草草沉思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笑盈盈得向女弟子房跑去。 白帝上神要来昆仑墟教授琴艺,海云馆的弟子们都在抓紧时间苦练,若是白帝正巧抽到自己表演,被他看中留下来做关门弟子也说不定。 草草在馆外探头探脑,看着里面的弟子都很忙的样子,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蛟龙公主,你这么快就来找少鵹师尊了?”刚刚去少鵹处复命的绘香远远看到她鬼鬼祟祟的,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 草草被绘香吓得一惊,回头一看正是绘香,高兴得拉着她的衣袖:“绘香师姐,能不能教我术法,我愿意拜你为师。” “啊?你现在是星罗馆的弟子,怎么能拜海云馆的弟子为师呢?” “我只要跟你学一些基础的术法就行,我不会跟别人乱说的,只求你指点一下。”草草赶忙从衣袖中拿出十个串在一起的小荷包:“这是我姐姐让我带来的,我全部送给你了。” “这是什么?” “昆仑墟的伙食不好,这是一些海货。” 绘香眼睛陡然睁大,这胆大的丫头竟然敢说昆仑墟的伙食不好。 “绘香师姐,你收下吧。”草草恳求。 绘香并非想要她这份敬师礼,只是这蛟龙族的公主想拜自己为师,多少有些满足了自己小小的虚荣心,正在犹豫不决,身后突然有人道:“蛟龙族用钱财买通师尊,竟然还想买同僚的友谊不成?” 第三十二章 过目不忘 草草做贼心虚般得将手往回缩了缩。绘香尴尬得看了来人一眼:“漆壤,你怎么在这里。” “恰好路过。” 草草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男子,这人身形偏瘦,乍一看是个文人,可脸部轮廓好似雕琢一般刚正不阿,凛然的黑眸澄亮耀眼,正是那日在昆仑墟大门外义正言辞的小神君。 “绘香师姐,若是这位淑湛公主胁迫你,我愿为你作证向少鵹师尊讨个公道。” 绘香冷淡道:“同门之间不必如此。淑湛公主只是想送些东海的海货给我们尝鲜而已,并非是给我一人。” 草草也不想和海云馆的弟子们再有过节,听绘香在帮她圆话,忙递上一枚荷包道:“漆壤师兄请收下。” 漆壤白净的脸倏然一红:“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还有我与淑湛公主一前一后进入师门,按照规矩我应该叫一声师姐才是。” 草草点点头,带着分调皮的笑意:“好的师弟。” “不过昨日师姐送礼行贿之事,我实在不敢苟同,请恕在下不收这份礼了,告辞。”漆壤朝两人行了一礼,转身就踏着大步子走开了。 “这是天吴水伯的小儿子,又倔又硬,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草草不想绘香再误会她,轻声解释道“师姐,我其实也不知道东海龙王备了这么多礼。他们家真的很有钱,我想这四十箱的宝物都不够他们在水晶宫修葺一座假山,所以他大约并不觉得这是一份大礼。” 绘香沉思。的确,东海龙王向来是送礼大户,就连自己家中都有好些珍珠珊瑚,都是自己出生时东海龙王随手送的。这么看来人家送这么多珠宝真不是故意在炫耀或者开后门,只是他们这些人眼界太短,太穷了。 唉,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仇富的神仙了,绘香短叹。 “我明白了,你这海货我拿走两包给牧念姐姐尝尝,得了空我会去星罗馆找你的。” “好,师姐。”草草笑盈盈得取出两个荷包给绘香,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虎牙。 绘香接过荷包,走时忍不住拍拍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脑袋,淡道:“其实你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草草回到星罗馆中时,目已经理出了十本基础术法的书籍放在了女弟子房内。她端了张小板凳寻了处亮堂些的地方,仔仔细细阅读起来。 神仙的书籍看起来比那些佛经还要枯燥,还有好多生僻字草草连见都没有见过,她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看下来。陡然发现但凡入过眼的字画,都像读记千百遍一样,回忆起来一字不差毫不费力,也许是越桃三万年的灵力在身罢。如此一来,背上十本书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她伸手摸了摸书封,闭眼将书中的内容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确定这些看起来毫无联系的文字已经在自己脑海中清晰排列整齐,又拿出另一本书来看。如此等到目晚上来喊她去饭堂吃饭,她已经将三本书都记下了。 “你说你已经将三本书背下了?”目惊讶得差点从树杈上跌下来。 “完全背下不敢说,但是大致上能记住了。” 目还是不信,随手拿起一本《服气精义论》,抽了一段叫草草背出来。草草果真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少数一两个错别字还记得怎么写的,只不过句读实在是不忍直视,完全就没踩到点子上。 “六千岁就能这般过目不忘,老夫真没见过。当说你的资质极佳,父兄为何不传授你仙法呢?”目好奇道。 “目老师,我以后告诉你可以吗?如果我现在说也是在同你说谎。” 目从树杈上慢悠悠飞到草草面前,确定这孩子的眼睛里没有什么邪念,方才开口道:“三位师尊向来疼惜弟子,希望时机成熟时你能同他们如实交代。” “嗯,谢谢目老师。” “只是你这样背书完全不行,可惜大鵹师尊这月余不在昆仑墟之中。如得良师指导,必定突飞猛进。” “其实我今日请了绘香仙子教我基本的法术,她应该也同意了。” 目思索片刻,沉声道:“星罗馆弟子拜海云馆弟子为师,在昆仑墟中并无前例,却也没有违背师门规矩,若是师尊回来你能学出一些名堂,应当也不会被追究。” 草草抱着书惊呼:“真的嘛?那太好了。” “绘香仙子能力、品行皆为不凡,你需得好好学学。” “嗯嗯。”草草重重点了两下头。 “走吧,吃饭去。” “我可以不吃嘛?我想再看会书。” 目停在草草肩膀上,一扇封面打在她耳侧:“不行!” 第二日午后,绘香果然来了星罗馆,同行的还有牧念仙子。两人在星罗馆外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蛟龙公主,就往女弟子房去了。 女弟子房前的银杏树大约有万年寿命,书伞巨大,遮出一大片绿荫地来。草草半靠着树身,抱着本书睡着午觉。 绘香好笑得看她张嘴朝天的样子,两人一直走到她身边都不曾将她惊醒。 “小淑湛,师尊不在你就偷懒,也真会选地方睡觉啊。” 草草缓缓睁开眼,一看来人立马拍着屁股爬了起来:“两位师姐,对不住,看书看睡着了。” “蛟龙公主有礼,上次误会你了。”牧念今日依旧扎着男子的高髻,露出若天鹅般的脖颈,被藏青色的弟子服衬得极为白净。 草草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不知这位师姐姓名。” 牧念和煦一笑:“我叫牧念,是英招花神的女儿。” “英招……花神……”草草嘴里念叨着,随即莞尔一笑:“怪不得姐姐像玉兰花一般美丽。” 绘香笑道:“你也真会拍马屁。” 草草吐了吐舌头,上前扯了扯绘香的袖子:“绘香师姐今天是来教我术法的嘛?” “我可没那个耐心教你,不是给你带了个更厉害的。” 草草看了看牧念,拜礼道:“牧念师姐,以后多有劳烦之处了。” 牧念微微点了点头:“那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 第三十三章 陆吾上神 乌鸦神君终于知晓为什么那么多女子想要挤进长留山后宫,以求尊上宠幸一次。他这几日便有了这种被意外宠幸的幸福感。 那日尊上将他叫进朝露殿,捧着本琴谱头也不抬得对他说道:“菩提走后你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现下本君要去一趟昆仑墟,你一起散散心去吧。” 乌鸦恍恍惚惚得应了尊上,恍恍惚惚得走出大殿门,恍恍惚惚得走回自己府上,愣是没有从这突来的宠幸之中反应过来。 白帝之懒,相遇八荒难得一见,可以万年不出长留山,但凡出山必定是三界出了大问题。况且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去哪里都不曾带过随从。乌鸦拍了拍脸确定没有做梦,忙撒丫子跑到喜鹊那里去炫耀。 喜鹊神君听后也是一惊,却也不是十分得不可置信:“菩提仙子下凡后,天妃娘娘也不知去了何处闭关,这长留山只留下我们这些循规蹈矩的老人,的确无趣的很,去一趟昆仑墟透透气也好。” 乌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却又矮声道:“戎葵上神也是奇怪,方才在大殿之中,叫我去寻东海三太子妃的妹妹淑湛公主,只说是受太子妃所托,想知道妹妹过得好不好。” 喜鹊拢了拢花花绿绿的袖子,奇怪道:“越桃上神、戎葵上神还有东海太子一家的关系实在是微妙。昆仑墟向来不允许弟子家属去探望,你就顺便给了东海这份人情,以后邻里之间也好办事。” 乌鸦颔首:“喜鹊神君说的极是。” 第二日,乌鸦专门找喜鹊帮忙梳了个喜鹊同款小油头,高高兴兴得在朝露殿等着白帝。白帝见到他时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却也并未露出多大情绪,淡淡道:“走吧。” 昆仑墟今日九门大开,白帝二人刚刚被开明兽引至昆仑之巅,便已看见大门外新搭的七色虹桥。虹桥两旁悬浮着数千朵红莲开开合合,暗香浮动,熏得乌鸦结结实实打了三个喷嚏。 西王母娘娘果真在昆仑墟待久了,这种审美简直和东海水晶宫不能比,太俗太俗。乌鸦捏了捏鼻子,腹诽良久。 身着黑色盛装的少鵹师尊同海云馆众弟子皆守在昆仑墟门前静候,见到白帝纷纷恭敬行礼。 白帝扫了眼众弟子,对近前的少鵹道:“免礼罢,领本君去琴室。” “君上,我……” 乌鸦神君在白帝身后轻轻提醒了一句,白帝方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喊住在前面引路的少鵹:“少鵹,本君座下乌鸦神君受东海三太子妃所托,想去探望星罗馆的淑湛公主。” 少鵹客气道:“乌鸦神君先去待客室饮茶,稍后我叫弟子去将淑湛公主喊来。” “少鵹师尊不必多礼,我来昆仑墟多次,也识得路,自己去便是。众弟子企盼尊上指导多日,不必耗费在小事之上。” “那,乌鸦神君轻便。” 乌鸦朝白帝行了一礼,一人向星罗馆去了。 白帝慢步跟在少鵹之后,海云馆弟子排成两排静静跟着,最尾的几个弟子以为无人听见,窃窃议论起来。 “这淑湛公主好生气派,就连长留山的神君都特意来看她。” “此等小事竟叫白帝尊上亲自开口关切,淑湛公主竟然摆上了架子,没有同我们一起来迎君上。” “奇哉怪哉,难道此事和南海蛟龙一族有关?上界五帝对蛟龙族有何看法?” “这就弄不明白了,不过今日淑湛公主未曾出现,的确有失礼仪,为我昆仑墟弟子丢脸了。” “就是就是。” …… 与牧念并排走着的绘香隐隐约约听见后面弟子交谈之事,紧张得捏紧了拳头。牧念目不斜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必害怕,绘香反捉住她的手臂,手心已经沁出汗来。 这个淑湛公主,真是不该惹的。 昨日绘香领着自己去教她一些基本的术法,虽然她对术法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基础,却是过目不忘,学来飞快,两人见了皆不可置信。 绘香好胜心理作怪,拿出少年时参悟许久的引火之术教她。谁知那淑湛公主只是轻轻念了两句真言,便招来一团火球,迅速烧上了她的头发。饶是牧念反应再快,引水灭火,淑湛的大半头发已经烧毁。 更离奇的是这蛟龙族的异常体质,两人想尽办法,用尽各种复原术、回春术都不曾将头发恢复原样。眼见天已暗去,目寻淑湛去饭堂用餐,淑湛流着眼泪告诉他头发是自己不小心烧毁的,与两位师姐无关。目仔细瞧了她烧毁的头发,只叫她今日不必再去白帝的课程,也不许再出星罗馆,等大鵹师尊回来处理。 虽然绘香不是故意,但也算是始作俑者。令淑湛丢了大半秀发已是悔恨了一夜,方才乌鸦神君说要去寻淑湛公主,便失了方寸。 牧念侧过脸,压低声音道:“绘香,不用怕,淑湛不会出卖我们的。” “可是乌鸦神君亲自去了,万一责怪下来……” “不会,凡事往好处想些。” “嗯。” 绘香轻吐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舒展。牧念依旧看着前方,眉头却不自觉得皱起。 待乌鸦走近星罗馆,目还在众多书目之中寻找为淑湛恢复头发的方法。小丫头虽说着没事没事,却嘤嘤哭了一夜,不知为何目就是受不了这丫头片子的眼泪水,心甘情愿得给她做起了苦工,从昨晚就埋在古籍之中,觉都没睡上几个时辰。 “目前辈,长留山乌鸦神君前来叨扰。”乌鸦敲了敲敞开的们,对着里面上蹿下跳的目行礼道。 目摆了摆封面,回过身子面对他,方才认出这位是经常被白帝遣来回绝西王母娘娘邀请的鸟仙。 “哦,是神君您啊,有礼了。不知神君来星罗馆何事?”目缓缓飞到半空之中,与乌鸦平视。 “我是受东海三太子妃之托,来寻蛟龙族淑湛公主的。” 目沉默片刻道:“不瞒神君,淑湛公主有些不适,现下正在女弟子房中修养。” 乌鸦有些为难:“这……三太子妃就是托我看个安危,淑湛公主如何不适,我回去好同她交代。” 目刚要说话,又听得一阵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怎了?谁不适了?” 乌鸦闻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金纹紫袍,温柔似水的丹凤眼,眉如墨画,面若桃花,即便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也让人倍感春风拂面,视而有情却不滥情。 “陆吾上神。”乌鸦和目一同拜礼道。 第三十四章 万物归元 陆吾笑容和煦:“我说这人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乌鸦神君。” 乌鸦嘿嘿一笑:“今日尊上授课,我跟着过来。” “少昊兄愿意授课已是难得,竟然还带上了你。” 乌鸦不好意思得抓了抓头。 “哎哟对了,小神在此忙活一宿,现成的救世主在这儿呢。”目突然扑腾着书封落在陆吾跟前:“走走,快随我去看看淑湛那小丫头。” “淑湛?那个蛟龙族的公主?今早听闻她凭借东海龙王四十箱的金银珠宝直接进入了星罗馆。怎么,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唉唉,也怪这丫头不小心,昨天失手烧了自己半边头发。” 乌鸦诧异道:“不至于吧,连引火术这等术法都控制不住?” 目叹了口气:“别提了,你们先随我去看看吧。” 女弟子房内,草草双眼又红又肿,用一件薄衣裙半包着头,坐在窗前背诵经文。 “淑湛淑湛,我给你找了个救星。”目等不及那两人的优哉游哉,已经快速飞到女弟子房前的窗棂上大声叫着。 “在哪里在哪里?”草草放下经书,站起身来朝窗外看着。来人一黑一紫,那黑衣的虽然梳了个滑稽的油头却还是被草草一眼认了出来。 “乌鸦神君!”草草惊喜非常,也不顾可怜的头发,站在窗前对他挥起手来。 “咦?这淑湛公主好像认识我。”乌鸦仔细打量窗户前那个头发凌乱的小姑娘,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印象。 陆吾随着清澈的喊声瞧去,那淑湛公主正转了身朝他们跑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烧焦的头发上许久,好看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丝笑。 “乌鸦神君,你怎么来了。”草草直接跑到乌鸦面前热络非常。 “没想到淑湛与乌鸦神君竟是旧识。”目飘到两人面前道。 “淑湛公主。”乌鸦拜了一礼:“不知公主是在何处与我见过,我竟丝毫不记得曾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草草方才想起现在她是淑湛公主的身份,就连乌鸦神君都是看不出来的。 “哦……是这样,我听我姐姐淑媛仙子常常说起乌鸦神君,道是长留山上顶好的神仙呢。”草草脸颊一阵红,赶紧圆谎。 “淑媛仙子过奖了。” 之前因为越桃上神的缘故,乌鸦做了好几回和事佬,而今知道东海三太子妃竟在自家妹妹面前夸奖,真的没来由的一阵鸡皮疙瘩,乌鸦冷汗涔涔,只希望这三太子妃不要乱记仇才好。 “淑湛,这位是昆仑山山神陆吾上神,你需得行大礼。”站在陆吾肩膀上严肃道。 “是,目老师。”草草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低头道:“南海蛟龙族淑湛参见陆吾上神。” 陆吾忙伸手扶了扶她:“公主免礼吧。听闻你头发不小心被烧,本上神可以帮你恢复原样。” 草草又是一拜道:“谢谢上神。现在可以帮我弄吗?我还想去听白帝尊上的授课。” “可以。你且靠近些。” 陆吾抖了抖绣金宽袖,伸出一只袖长优雅的手,在草草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再顺着头发梳了下去。草草的长发瞬间从焦黄色恢复到绸缎般的乌黑色泽,片刻之后便长及腰身,同原先没有差别。 乌鸦目不转睛得看着传说中陆吾上神的“万物归元术”。陆吾上神向来严刑峻法,但是对于昆仑上的一草一木都是相当宽容,倾尽心力所悟出的万物归元术乃是一门登峰造极的复原术,在曾经的仙魔大战之中不知救了多少即将陨灭的神祇。 “好了,你去照照镜子。”陆吾又拍了拍草草的小脑袋。 草草捉起一处发尾,对着阳光细细看了看,笑得极为满意:“陆吾上神,你的这个复原术这般好用,可以教教我不?” “可以,你随我来。”陆吾笑容和蔼,径直向银杏树的另一头走去,草草高兴得一跃而起,蹦蹦跳跳跟着去了。 目和乌鸦面面相觑,呆立在地,陆吾上神的万物归元术怎会如此轻易授人,更何况这淑湛公主连个引火术都控制不了,上神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银杏树下,身着紫袍的上神缓缓倾身,在披着长发的少女耳边笑语数句。有风轻拂而过,撩起草草耳旁的发丝,目和乌鸦神君清楚看到了她脸上逐渐凝固的笑意,最终化作了惊恐和无措。 陆吾道:“小丫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知你是如何得到蛟龙族的龙衣。老实点便罢,如若敢动我昆仑一草一木,就不是烧到头发丝儿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目和乌鸦丝毫听不见陆吾所言,只能从淑湛僵直的后背判断出这位上神绝对不是在教她万物归元术。 陆吾上神表情怜惜得抚下粘在他长袍上的几根发丝,遥遥对着远远站着的两人道:“本上神先去琴房了,你们稍后陪着这位淑湛公主过去吧。” 随后对着草草温柔一笑,背着手就走开了。 目砰砰拍打着封面,飞到草草跟前,见她还是发愣的样子,关切道:“陆吾上神同你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草草勉强牵出笑意:“没……没什么,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乌鸦随后站在草草身侧,见她脸色苍白,也很纳闷。因着不熟悉,也不好安慰什么。 “那你梳洗梳洗,我们去找白帝尊上吧。”目只好叹息道。 “嗯。”草草表面上高兴得应着,还是颇有心事的模样,缓缓朝着女弟子房去了。 “你打算怎么和东海三太子妃交代?”目问乌鸦神君。 “怎么交代?人看到了,吃好穿好的,一切皆好呗。”乌鸦平淡道。 “不瞒老弟,这淑湛公主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我阅仙无数,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小丫头。” “嗯,她瞧人的眼神倒很像是我一个故人,那也是个十分单纯的小姑娘。” 目看着乌鸦神君陷入回忆之中,似乎很是惋惜,也不多言,静静站在树杈之上等着草草梳妆。 第三十五章 无忧仙曲 白帝授课之处设在青鸟尊师的春秋馆内。因着青鸟携十位弟子远游在外,整个昆仑墟便是这处最为清净。而且青鸟向来注重情调,白墙金瓦后的春秋馆尽是以竹木所制,配上白色曼纱和青铜风铃颇有返璞归真之感,最适合弹琴作画这种风雅事了。 海云馆的弟子们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到春秋馆内,一个个东摸摸西看看,叽叽喳喳根本止不住。少鵹师尊站在一方古琴旁默默候着白帝归来,看着徒儿们如此没有纪律的言行,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 幸而方才芝樱上神前来,将白帝尊上喊走了,不然可要被他看了笑话。 说起芝樱上仙,确实美得出尘脱俗,又加上天生孱弱,简直唤起了整个昆仑山男仙的保护欲。不过看情况她与白帝尊上的好事已近,陆吾上神同白帝亲上加亲,以后长留山和昆仑墟也是一家了。 “淑湛,你来啦!”站在门前和牧念聊着天的绘香突然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草草身着浅蓝色弟子服,随手扎了个在凡间常扎的双平髻,笑盈盈得跑进春秋馆。 “两位师姐好。” “你头发怎么好了?”牧念道。 “哦,正巧遇到了陆吾上神来星罗馆,三两下就帮我弄好了。” “陆吾上神的万物归元术果然名不虚传,让我仔细瞧瞧。”绘香边说着边粗鲁地摁下草草肩膀。 草草咯咯笑着,大声道:“不给不给,就不给你看。” 两人嬉笑着打打闹闹,少鵹见了直摇头。不行不行不行,等到白帝走后这两人得点名批评一番才行。 春秋馆骤然一静,两个并排着白影远远走来。少鵹清咳一声,众弟子纷纷低头走向古琴之下排列整齐的蒲团,端端正正坐好。绘香牵着草草的手想要抢到第一排去,草草只是摇摇头,一个人坐到了最后一排。也只有坐在最远处,才敢在众人的遮挡之下肆无忌惮得看着他。 白帝尊上,好久不见。 虽然与上次相见不过相隔数十天,百湖边的银子仙人和什么都不懂的草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谁会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弟子便是古琴前上神的天妃呢。 白帝今日依旧穿着白色广袖长袍,如同东海之上的月光般静凉,肤若白玉,脖颈修长,明明对着琴下众弟子温和一笑,却若云淡天高,远得不容侵犯,仿佛大声说话都是一种罪过。 他撂起衣摆坐下,跟在身后的芝樱仙子亦跪坐在他的右侧,离得不远不近,视线一直胶着在白帝的后背。草草方才发现两人的衣袍竟是同一种衣料。春秋馆曼纱轻舞,风铃浅吟,琴前的一双人更是般配,仿佛更加作证了众人的猜测。 白帝试了试琴音,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轻轻一搓,众弟子头顶上白色雪花纷飞,落到蒲团前化做一本琴谱。弟子们来不及惊叹,潺潺琴音已经从那白若冷玉的指尖缓缓流动。说是天籁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绝世的琴音,仙魔一念,许多修行尚浅的仙子已经身如幻境般迷失,只有绘香牧念这般有些底子的弟子还尚能拿起琴谱翻开。 琴谱第一页,无忧曲。 牧念也不知是哪来的预感,立刻转身去看最后一排的淑湛公主。她果然未曾被琴音所惑,因她正低头缓缓翻着琴谱,牧念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果真一点术法都不懂吗?可是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根本不合常理。牧念眉头紧皱,竟不知指甲已将薄薄的书页抠了一个洞。 “牧念姐,你怎么了?”绘香见她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忙去唤她。 牧念摇摇头:“无事。” 琴声犹在继续,一抹紫色的身影轻轻走进春秋馆,缓步走到草草旁,坐在她的一旁。草草看到映在琴谱上的黑影,抬起头看去,见是陆吾上神没来由得抖了抖手指,琴谱“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琴音骤然停下,众弟子犹如大梦初醒,有的身体轻盈通体舒畅,有的却是杂念缠身泪流满面。 “兄长!”芝樱上仙方才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陆吾上神,轻声喊道。 陆吾遥遥对着白帝笑了一笑,颇为不好意思道:“坐下时不小心碰了这位淑湛公主的琴谱,少昊兄继续。” 白帝毫无表情得扫了草草那个角落一眼,并没有回陆吾的话,也没有继续弹下去,只是细细讲起了弹奏此曲的要领。 “本君听闻英招花神的长女擅于琴艺,可以上来一奏。” 牧念脸上一红,赶紧站起身来同白帝行礼道:“牧念琴艺拙劣,不敢妄动君上的好琴。” 白帝已然起身,轻拢广袖道:“无妨,上来罢。” 牧念还在犹豫,绘香已激动得面红耳赤:“牧念姐姐,不必谦虚,去弹吧。”她见不便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首无忧曲只听了一遍却一音未错,白帝说的几处重点也完美抓住,一曲弹罢众人亦是惊叹。 白帝颔首,轻吐两字:“不错。” 牧念站起身,对着白帝庄重一拜,又红着脸回到了自己的蒲团之上。 草草静静坐着,虽然身边的这座笑面大神实在让她呼吸不畅,但见牧念上前奏曲也是暗暗为她鼓劲,一曲终了也是却是没来由的惆怅。 大概只有芝樱上仙或者牧念姐姐这样出众的女神仙才会让君上多看一眼吧,若不是正巧撞上了他醉酒转生下界,那个平凡无奇的草草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只是地上一粒沙尘般渺小。不对,沙尘还能存在得长久一点,一个凡人女子,神仙睡上一觉就能从出生走向死亡。 唉……草草浅叹。 陆吾见她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失望的模样,心中的小情绪一点都遮掩不了:“怎么了?牧念的琴音让公主思绪万千?” “不不不!我只是感叹……感叹芝樱上仙的美貌。”芝樱是他妹妹,这样拍马屁总不会错了吧。 “哦?那公主觉得本上神长得如何。” 草草只觉一阵热气靠近自己的耳侧,不禁缩了缩脖子。 天呐,这座大神谁敢看,万一一个表错情一把火烧了自己怎么办? “上……上神也是……也是很美,简直是男版的芝樱仙子,举世无双。”草草支支吾吾道。 “最后一排的女弟子,你也来弹弹看。”白帝突然一声,众人目光皆看向身后。 第三十六章 神仙之忧 此时的草草还保持着缩着头的姿态,陆吾上神已经坐直了身子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草草心中叫苦不迭:“陆吾上神啊,老祖宗,老太爷!这是嫌弃我这身浅蓝色衣服不够显眼么,我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了,还被逮个正着,这怎么办才好?” “淑湛公主,君上在喊你。”少鵹师尊厉声提醒。 “在,在,我听见了。”草草急忙站起身,对着少鵹师尊歉意一笑,却不敢直面白帝。 “嗯,把方才的曲子弹一遍。”白帝语气中并无怒气,但是这话又重复一遍,弟子们分明觉得有些不耐。 草草看了眼陆吾,又求助般的看了看正在忧心她的绘香仙子,只得小声道:“我不会。” 众弟子哗然,身为女仙竟然不懂弹琴,九天之上简直少有。绘香赶紧转回身不敢看她,这倒霉孩子被白帝活逮了。 “方才本君教授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草草头低得更下:“我不晓得。” “既不会琴,又不用心听课。你现在可以走了。”白帝平淡道。 “少昊兄,你这样便是不通情理了,我方才只是同淑湛公主打听了下大鵹去了何处,她总不能拒绝了上神的问题吧?”陆吾嫌坐着难受,干脆用手肘撑着半躺下来,众弟子面前如此为老不尊,少鵹严肃地咳了一声。 “兄长,你怎么能扰了白帝的授课?”芝樱不满道。 “妹子何时怨过兄长,每次少昊兄一来便做了墙头草!” 芝樱脸上一红,偷偷看了一眼白帝。 白帝看了眼一直绞着手指的草草,将手上的琴谱又翻了一页,随口道:“那你就这么站着吧。” 白帝继续教学,草草低头罚站着,没有再敢抬头看一眼。陆吾干脆四仰八叉躺在最后看琴谱,不再和草草说话,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课程终了,白帝广袖一挥,古琴已变作一只黑色轻羽飘落在描金袖中。 “少鵹,带本君去见西王母。” 少鵹应了一声,对着众弟子道:“你们先回海云馆,不许回弟子房,为师稍后便来。” “牧念姐姐,师尊好像生气了,估计要找我们麻烦。其实……”绘香转身面向牧念,却见她正远远瞧着一个方向出神,眸中流光闪过,极目之处正是还在翻着琴谱的陆吾上神。 英招花神一家子遗世独立,向来不参与三界争斗,就连上界五帝的宴会也极少赏脸路面。三界妖物魔物也颇有默契得不去碰花界那片净土。是故牧念前来昆仑墟精进修行实在让众弟子不解。 但是绘香明白,牧念此举完全是为一人而来,那人便是陆吾上神。 那一年孔雀大明王冲破无间深渊,自立为魔族之尊,魔域大开,众妖魔四处流窜。多年沉淀的浊气瞬间充沛三界,妖魔火速滋生,人间邪念横生战乱不休,天界诸多神祇堕落,就连向来纯净的花界也受到影响,大片花田枯萎。英招上神无奈之下只得寻陆吾上神相助,小小的牧念便是在那日见到了传说中“万物归元术”,也种下了长达一万两千年的情根。 这一万两千年中,但凡陆吾露面的仙界场合,牧念都去了,是以现在提到花界,除了英招上神,众仙最眼熟的便是这个美丽少语的女仙了。 “牧念姐姐,一会儿你要不要和陆吾上神打个招呼啊。”绘香附在牧念耳边轻声道,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牧念面颊一直红到耳根,连忙收回了视线:“不,不必。” 绘香更是得逞,但见牧念如此窘迫又不好再说什么,嗤嗤笑了两声便坐回去了。 众人鱼贯而出,草草瞥见人走得差不多,便也想着撤了算了,可刚刚迈了一只脚,又听得白帝不咸不淡得说了句:“你,继续站着,等我回来。” 草草赶紧收回迈出去的半只脚,继续低着头站着,手指紧紧抠着衣袖。 “好了,我也走了,公主慢慢站着吧。”陆吾上神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琴谱塞到草草手上,一脸堆笑得走出了门。 春秋馆终于恢复了平静,草草伸手摸了摸酸痛的脖子,不远处的青铜风铃被风吹得叮叮作响,草草仰起头,看着木制的屋顶沉沉叹了一口气。 从前在凡间那个小道观中,草草并非没有被罚站过,具体罚站的原因她大多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年饥荒,馆中收留了很多老弱妇孺,所有的粮食必须严格分配,若是多来了一个人便要从每个人的口粮中克扣。草草一日夜里实在太饿,偷偷去厨房吃了两个馒头,第二天被小老道发现,在道观前整整跪了一天,滴水未进,饿得眼睛都看不清了。 这些从不知饥饿的仙人,怎么能体会到下界凡间的疾苦呢?所以这无忧曲,也只是这些风雅仙人们的无忧曲罢了。 草草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春秋馆实在是参悟人生的好地方,竟不觉得无趣。 “仲草草,做神仙的滋味如何?”不远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草草抬头看去,正是白帝。他手背在身后,站在五丈之外,与草草静静对立。 “尊上知道我是谁?”草草嗓音干涩。 “嗯。”白帝上前几步,近到草草能闻见他身上味道,那是夏日清晨松林之中的气味。 “是戎葵上神同您说的吗?” “是。”白帝顿了一顿,视线略过她看向屋檐下的风铃:“你还想在昆仑墟学下去吗?” 草草无力得张了张口,明明是要说“想”的,但又觉得这么说有点不自量力。 “尊上,我可以留下来吗?”草草又习惯性地去抠手指甲。 “你如此没有主见,越桃叫你和她换你便换了,戎葵叫你来你便来了,现在连自己留不留下都没办法做主,你大约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要在昆仑墟学什么吧。” 草草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的确,她一直便是这么没用,可是她明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凡人啊,叫她怎么在这些动辄几万岁的神仙面前有主见。她顶多只能算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姑娘罢了,如此突然地顶上越桃上神的身份,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她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尽量兜住了蓄在眼中的泪水,抬眼直视着白帝的眼:“尊上,我想留下来,我知道自己想要学什么。” 第三十七章 强行授课 白帝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冷意。 草草猛然觉得,仅仅从两次偶遇之中认识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多么得荒谬。从前她是如何觉得白帝是个温柔的人的,因为百湖边那一抹暖如春色的笑吗?还是因为一个人在长留山实在太过孤独,而她一直误以为银子仙人是和她一样寂寞的人? 最可笑的是她一意孤行、鼓起一切勇气来到昆仑墟,不过是想取悦这个人,让自己不至于和他距离太远。可是他身边何时会有自己的位置,无论是三万年还是五万年,她永远和他隔着天人之别,怎么追都追不上。更何况,他身边的芝樱上仙同他如此般配,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好事将近。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其实一文不值罢,所以他可以如此无情得数落她的懦弱和无能。 “尊上,戎葵上神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想来昆仑墟。”草草重复道。 “嗯,那你留下。”白帝淡淡说完这句话,便一挥衣袖走了。 草草眼泪终于止不住得下落,她双手紧紧揪住衣摆,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白色曼纱随风飞舞,风铃声阵阵响起,草草一直站到腿脚发麻,脸上的泪水干涸,才慢慢走出春秋馆。 春秋馆门外,目还静静站在一棵树杈上,看到草草走了出来,扑腾着封面飞到她面前。 “淑湛,绘香说白帝罚你站了,怎么会罚了这么久?” 草草歉意一笑:“目老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在课上走神了,没有回答好君上的问题。” 目并未责备她,只是放缓声音道:“没事的,你刚来,总会有点紧张。” 草草伸手摸了摸目的封面:“目老师,你对我真的比我以前的师父还好。” 目这次并未闪躲,只是嘿嘿一笑:“你有过师父?那你这个师父可不合格,啥都没有教会你。” 草草脸上扬起一丝笑:“不,他教会我许多,只是在这里不怎么管用罢了。” “嗯,看来他也是个有个性的老师。”目站在草草肩膀上打了一个打哈欠,懒着声音道:“走吧,我们回去,我都困死了。” “对了,乌鸦神君呢?”草草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他来。 “哦,他随君上回长留山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跟他说吗?”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他他今日的发型实在是不适合他。” “的确如此。”目听完哈哈大笑,一人一书徐徐走在昆仑上的玉石长道之上。 翌日,草草起了个大早。 昨晚,院中的银杏树落下了第一粒果,草草捡起来抠下外皮,拿着里面的白果把玩。目见到不禁感慨,从前这里都是一大堆女弟子抢着收果,男弟子只有羡慕的份儿。昆仑墟上的果子虽然不是什么圣果,但是也比普通的果子来得灵力充沛,当零嘴吃或者带回家送礼也是好的。 目又蹲在了树杈上,看着满树的果实:“这棵银杏树千年结一次果,头一次遇到星罗馆中没有学生,也是可惜了。” “没关系,我将这些果子全收起来,等到海云馆的师姐师妹们考进了星罗馆可以一起分一分。” 没想到女弟子馆中还真有一只落了灰尘的大竹篮,草草将它用井水冲洗一番,便直接拿去捡取银杏果。 这棵银杏果树长得相当粗壮,却也不是很高,爬上去摘果这种事对于草草来说并非难事。 可这手还没碰到果子,她却已经看见那位陆吾老祖宗远远走了过来。草草悄悄缩回了手,本想赶紧下数,却转念冒出个馊主意,干脆躲在银杏树上不下来了。 “淑湛公主,你以为你躲在上面我就看不见你摘果子了么?” 草草傻了,她明明没有看见陆吾上神朝上面看过一眼,怎么就知道自己躲在树上了? 陆吾扬起头看她,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显得不羁而又邪气:“我在一里地外就听见这棵银杏的控诉了,说你和目同谋要摘他的果子。” 银杏树颇为得意得甩甩一树的果子,有一枝直接打在草草的脑袋瓜子上,草草能说什么呢,只得摸着树干一步步爬下来。 “陆吾上神。”草草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规规矩矩得行了个大礼。 “本上神昨日刚对你说过,不要动昆仑山上的一草一木。” “目老师昨日同我说从前的女弟子都是这样的。”草草越说声音越小。 “从前的女弟子都是捡落下的果子,从来没有一个敢骑在这两万年的银杏仙树上。” 能住进星罗馆女弟子,怎么可能用爬树这种毫无淑女风范的方式。 “哦。那上神请吧。”草草眼睛紧紧闭上,一副视死如归的形容。 “请什么?”陆吾好整以暇。 “放火啊。”草草一脸又怕又强做无所谓的表情。 陆吾放声大笑,甚至露出了一颗不怀好意的小虎牙:“你这罪过本上神先记着,今日就不行刑了。” “那上神是来找目老师的罢,他正在星罗馆中,我就不送了。”草草赶紧哈了一腰,想要去捡地上的大篮子。 陆吾一把捉住她头上的小髻:“别走啊公主,本上神是来找你的。昨天你不是要本上神教你万物归元术的,本上神既答应了你,总要前来兑现的。” 草草虽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喊叫,为了缓解陆吾这股力道赶紧后退几步道:“不必不必,我很笨的,连最基本的法术都学不会,此等强大的法术,上神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陆吾干脆将她的小髻向上拎起,草草退无可退只得踮起脚尖,汪着眼睛向陆吾求饶:“上神请手下留情,这头发还是上神昨日刚刚救回来的,于情于理您还是它的再生父母。” “本上神最不喜欢啥都不会爱拍马屁破坏花草的小仙,你正好三样占尽,不亲自指导指导本上神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草草顾不了许多,两只手紧紧拽住陆吾还在往上提的手,抖着声音道:“上神请指导,我一定努力改掉这三个毛病。” 第三十八章 漆壤神君 陆吾五指一松,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草草一边嘶嘶吸气一边揉着被他揪得生疼的头发,实在找不到好脾气对他说话:“上神要我怎样,直接说吧。” 陆吾歪着身子倚在银杏树上,紫衣垂落,腰间两枚玉佩“叮”得一声撞在一起,半分慵懒半分嘲讽,不真不假道:“先围着昆仑墟跑十圈。” 十圈?就是从海云馆到星罗馆也需走小个时辰,十圈下来,怕是要累成白烂泥摊在这昆仑宫的墙上了。草草本能想要拒绝,可陆吾一副看笑话的眼神让她脑子一热,语气坚定道:“好。” 陆吾本来也只是想吓吓她,未曾想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指了指昆仑墟大门的方向说:“不自量力的丫头,就从那里开始吧。” 这话说完,一片黄色银杏叶巧巧落在他的肩头,他轻轻将它拈起,吹了一口气,那树叶化作一个黄衣小童,仅有一只茶壶大小,盘腿坐在陆吾手心,歪着小脑袋道:“陆吾上神,你要跟我玩儿吗?” “本上神年纪大了,玩不动了,今天找了个小神仙陪你玩儿。” 袖珍小童高兴地拍拍手:“好哇好哇,她在哪里?” 陆吾眼神一飘,落在了矮了大半个头的草草身上:“这位新弟子积极进取,今日要围着昆仑墟跑十圈,你就坐在她的肩膀上,如若她停下来偷懒休息,可以直接拿火烧她头发。” “这个好玩这个好玩,放我过去放我过去!”小童在陆吾手心急得直跳。 陆吾将她小心放在草草肩头,嘱咐道:“这便是银杏树仙了,你可要小心点,不要颠着他。” 草草肩头陡然一沉,这小童子的重量分明抵得上两摞柴火。她愤恨得看着陆吾,一字一顿道:“上神觉得这样很有趣?” “你觉得本上神在故意捉弄你。” “难道不是吗?” 银杏仙的手中突然冒出一团蓝紫色的火苗,奶声奶气道:“陆吾上神如此尊贵,怎么会捉弄人,明明是你妄图偷果在先。” 草草赶忙伸手包住自己的头发,颤着声音道:“本……本公主可是南海蛟龙的皇族,会怕了你这把小火不成?” 银杏仙嘴一瘪,往草草肩头一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上神,她吓唬我!” 草草被他两只乱蹬的脚踢到了脖子,当场听见骨骼嘎达一声,疼得头皮发麻。她用手挡住银杏仙的攻势,想要把他拂到地上。谁知这小童也不是什么善茬,扯着草草的一撮头发爬到她的头顶,无论草草怎么捉怎么甩头都不下来。 陆吾看着两人卯足劲厮打的模样甚是满足,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大一小终究停了下来。 “本上神奉劝淑湛公主还是保存体力的好,毕竟还要跑好长一段路不是?” 草草将落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吹开,怒视了陆吾许久,狠狠跺了一脚往大门去了。 昆仑墟九扇门,十八只守门的开明兽,从未见过有弟子如此自虐,沿着宫外的围墙跑步锻炼。 银杏仙伏在草草头上,两只小腿高高抬起,左右摇晃。他对草草的头发甚是满意,软硬合适,色度刚好,味道也挺清甜,若不是一直在颠簸,也是一处晒太阳的好场所。 嗯,今日阳光不错,他还有了唱歌的雅兴,于是昆仑墟外回荡着一个小童稚嫩的歌声。 “风水呀么那个轮流转,早上你呀你骑我,下午我呀我骑你。” 草草忍无可忍,喘着粗气道:“闭嘴!” 银杏仙顿了一顿,用更大的声音唱了起来。刚好路过的两只开明兽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不可置信的眼色。 “大哥,这歌也太露骨了些,若是有神仙来访,总是不好的,要不我们……” “算了算了,人淑湛公主家里送了那么多宝物,娘娘喜欢得紧,现在昆仑墟谁人不知,几句歌词而已,让她唱吧。” 刚刚跑过去的浅蓝色身影猛然停下脚步,折回头朝着开明兽大骂:“你们没长眼嘛?是我唱的歌?” 开明兽方才注意到她头上的银杏仙,愣了些许时候突然俯身拜下:“银杏大人!” 头上又传来粘糯的声音:“你俩眼色不错,起身吧。” “是,大人!”开明兽站起身来,却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 “你两对本尊的歌声有什么想法?” “没有没有,银杏大人歌声如天籁,我哥俩都要醉了。” “对对对,都要醉了。” 银杏仙咯咯咯笑了起来,用手撩了撩草草的小髻,懒懒道:“还不快跑,还想借机偷懒不成。” 草草对着这两只巨大的马屁精狠狠翻了两记白眼,只得继续跑步去了。 跑完一圈,草草从未这般累过,特别头上还顶着个又重又吵又恼人的小东西,简直是对她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她一屁股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喘着粗气,身上又湿又黏,嗓门灼热,真比濒死还难受。 “怎么了,又想偷懒。”银杏翻了个身平躺在她头上,用脚踹着她的小髻玩儿。 “来来来,你烧吧,大不了明天去做尼姑。” “你说真的?那我烧咯?” “烧吧烧吧,随意!”草草眼睛一闭,四仰八叉得躺在大门口。 “好!” “噗”一声,蓝紫色的小火苗又重新在银杏仙手上燃起,他顽皮的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摆了摆手引出一团烟雾,对着草草的脸吹了起来。 昆仑宫大门前的两只开明兽看着小小一团烟越来越盛,那淑湛公主只是捂住口鼻,好似挺尸一般丝毫没有逃开的想法。两只神兽瞪着铜铃大眼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出言阻止银杏仙。 “何人在此纵火!”只听远处一声疾呼,一朵阴云已经飘来,将草草和银杏仙洒了一身雨水,本来就不大的烟雾被彻底驱散。 草草伸手抹了把脸,歪着头向外看去,只见阴雨之外晴光之中,那位曾经和自己两次冲突的漆壤师弟,正一脸焦急得向此处跑来。她陡然坐起身,对着他疯狂摇手:“师弟快来,这个人要烧死我。” 第三十九章 欲擒故纵 漆壤认出了浓烟之下的浅蓝弟子服,脚步滞了一滞,听到草草在叫他,还是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我说是谁呢,竟然能灭了我的冷秋火,原来是水伯的儿子。”银杏仙被淋了一头,却也不恼,笑眯眯得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衫弄干。 漆壤扫了一眼台阶前头发凌乱的少女和巴掌大的树仙,严重怀疑方才呼救的那人是谁。自从进了昆仑墟,他与这位淑湛公主见面不多,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以正常神女的形象示人过。 漆壤并不想淌这趟浑水,冷冷道:“师姐既然无事,我便先走了。” 草草哪能放过他,忙拽住他的藏青色衣摆:“师弟,你别走,要不你留朵云在我头上。” 漆壤不声不响得将衣摆拽回来,对着银杏仙行了一礼:“这位仙子乃是南海蛟龙族的公主,还望树仙不要再放火了。” 银杏树仙咯咯笑了两声:“你喜欢她?” 漆壤面无表情得扫了他一眼,扬手收了天上的云朵,转身便走了。 “那你喜欢绘香仙子。” 草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银杏仙,心中默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谁知这走得好好的漆壤竟然踩到了自己脚上,差点跌了个跟头,稳起身子后迈着更快的步子赶紧离开。 银杏仙哈哈大笑,拍手道:“我猜对了猜对了!你要是再管闲事,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绘香仙子去。” 漆壤权当没听见,头也没回过,迈着大步子消失在墙角处。 草草瞪大眼睛看着银杏仙:“你会读心术?” 银杏仙眨眨眼睛,语气天真道:“我给你读个心看看?” 草草赶紧捂住胸口:“别别,我不需要。” “你有什么好藏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你喜欢我们陆吾上神对不对,所以故意做出各种让他讨厌的行为引他注意,这种烂招怎么会逃过我银杏的眼睛。我可跟你说你别在装可怜,指望他来同情你,然后一来二去……” 草草再也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直接爬起来往星罗馆走。 “你去哪里?” “回去睡觉!”草草一步步往回走,在昆仑墟大门外留下一条长长的水印。 银杏树化作一团雾气,又重新化形挂在了草草头上:“唉唉……你若是再漂亮一点,灵力再强一点,再稳重文静一点,勉强还能在思慕我们家上神的女仙中排上队。” 草草怒极反笑:“哪条队可以远离你们家上神的,我一定去排。” “瞧瞧瞧瞧,又是一招欲擒故纵。” 草草停住脚步,嘴上挂着一丝冷笑:“看来明天得去一趟海云馆,喊些师姐师妹打果子。” 银杏仙嘴一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敢!” “你要是再在我耳边聒噪,看我敢是不敢。” “我要去找陆吾上神评理!” “嗯……那我又多了一个欲擒故纵、勾搭上神的好机会。” 草草只顾逞着口舌之快,丝毫没有注意到拐角处停着的两人,待眼角扫到一处白色的衣角,她已经停不住脚步一头闷进一人胸口。 只听得银杏仙讶然一叫:“哎呀,是白帝尊上和芝樱上仙。” 草草脑袋嗡得一声,真恨不得自己凭空消失了才好。 头发被银杏仙扯得七零八乱不说,弟子服也是雨水混着汗水,这模样撞到白帝身上和倒夜香遇到初恋情人有什么区别? 草草后退几步,干脆一直低头一直低头,弯身拜了一个大礼:“见过君上,见过上仙。” “原来是淑湛公主,怎会如此狼狈?”说话的正是芝樱上仙。 “只是方才晨跑正好遇到同门练习引水之术而已。” 芝樱挪了挪步子,与白帝同色同质的面料,在草草面前一荡而过:“没想到我那不懂风情的兄长还会被女神仙中意,我瞧着淑湛公主和兄长般配得很,银杏仙人就不要捉弄她了。” 草草揪紧了袖口,原来自己和银杏仙的对话全数被人听去了。 银杏仙又赖到了草草的小髻上,噘着嘴不想说话,表情分明写着十二分的不赞同。 草草对芝樱的话不做任何解释,绞尽脑汁想着一个赶紧脱身的借口,却见不远处的龙纹宽袍慢慢靠近,她的心更加骚动不安。浅蓝色弟子服上一阵寒意,上面的水渍升腾成冰凝霜花,依附在衣料之上渐渐成形又快速化作雾气。 草草摸了摸身上已经干透的弟子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谢尊上。” “尊上还是疼爱弟子的,所以总是有些严格,昨日的事情淑湛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草草眯了眯眼睛:“淑湛不敢。” 白帝打断还欲继续说话的芝樱:“芝樱上仙,正事要紧。” 芝樱点了点头,含羞道:“嗯,我继续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自草草一侧走过,草草缓缓抬起头来,对着还未走远的白帝喊道:“尊上,弟子仰慕越桃上神许久,不知今日上神是否也在昆仑墟之中。” 芝樱听到越桃二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果然不太好看。白帝停了脚步,转过头去看她,依旧是那日百湖边疏远客套的笑容。 “她近来正在闭关,待你结业之后可以去长留山寻她。” “谢尊上,弟子告辞了。”草草拜了一礼,踩着快步远离这个地方。 方才那一句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勇气,她必须赶紧找个被窝钻进去以寻回一点安全感。 那个曾经烧毁子桑公子遗体的芝樱仙子,一而再再而三得出现在白帝身边,今日宽慰自己的那句话仿佛把自己当个师娘一般,草草无端感到可恶。 “咦?你竟认得越桃上仙,她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美貌?”草草忘了头上还有个银杏仙在作威作福。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再招惹我。”草草强忍着将他拍死的冲动。 银杏一点都没有闭嘴的想法,翘着二郎腿八卦道:“最近三界平泰,九天之上的神仙都闲得很,也不知谁修编了《仙界秘闻》,整日拿越桃上神和芝樱上仙两人的明争暗斗做文章,像你这样对越桃上神的忠实崇拜者也不少。” 第四十章 悬镜洞天 银杏仙一路叽歪,草草耐着性子一直走到星罗馆女弟子房,捡起块大石头狠狠往银杏树上扔去。 熟透了的果子噼噼啪啪落了好几个,银杏仙终于舍得从草草头上离开,躺在那堆果子旁打滚大哭:“我跟你没完,你赔我果子,赔我果子!” 草草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捡起石头想要再砸过去,却听得星罗馆中钟声大震,银杏仙陡然止了眼泪爬了起来:“师尊回来了,今天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说完他便又化作一团雾气飘进树干之中,抖了抖叶子,继续装作一棵云淡风轻的好树。 草草仍不解气得踹了银杏树一脚,方才一瘸一拐得踱到进女弟子房梳妆。 大鵹一身风尘仆仆,一到昆仑墟就直接进了星罗馆中。目听到钟声已经站在馆门相迎,见到师尊粉嫩的小脸一派严肃,小声道:“师尊,不是说要去月余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大鵹摆摆手:“悬镜洞天出事了,青鸟也在往回赶。” “悬镜洞天怎么了?芝樱上仙不是好好看着的么?” “破了一个洞,娘娘一封书信将我和青鸟直接喊了回来。” “悬镜洞天此事可大可小,师尊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大鵹点点头,正欲赶过去,却见一个小脑袋在门外小心打探着。 “这几日出门,都忘了本尊还收了个新徒弟,淑湛你过来。” 淑湛笑吟吟得走到大鵹身边,拜了个周全的礼数:“师父。” 大鵹对这声师父很是享用,和蔼道:“叫你背的书都背了吗?” “都背了。” “背的如何?”这话问向的是目。 “淑湛公主过目不忘,背的倒是挺顺溜的,只是不太懂其义。” “不懂没关系,多读几遍总会有所参悟,为师当年也没人一个字一个字得教学。” 目很是不满得摇摇身子:“师尊就不要为自己的偷懒找说辞了。” 大鵹啧了声嘴,作出“要你多话”的形容,随即背着手同草草道:“为师现在有些事处理,今日就不检查你的课业了。明日别忘了白帝的课程!” 草草点点头:“嗯。弟子知道了。” 大鵹对草草的乖巧懂事很是满意,虽然资质差了些,但是星罗馆这么多年多得是出类拔萃的徒弟,少的便是这般可爱温顺的富二代。嗯……关键是富二代。想到这里,大鵹又对草草露出了和煦的微笑,点点头向门外去了。 “目老师,那个悬镜洞天是什么?”草草好奇问。 “西王母娘娘曾有一扇很是珍爱的水月镜,后来因为一件小事怒极失控,正在梳妆的她将水月镜摔成了诸多碎片,最后化作了悬镜洞天。” “既然是西王母娘娘的旧物,怎么会带来麻烦呢?” “小淑湛啊,这你就不懂了。与其说当年娘娘珍爱的是那一面水月镜,倒不如说她珍爱的是她自己的美貌。女子闺房之中的那些玩意儿啊,没有比镜子更加了解自己的主人,一个女人的骄傲、眷恋、执着,都会被它们所知晓,就连她们为谁梳妆都是一清二楚。当年那面水月镜吸纳了太多娘娘的心思和精气,化为的悬镜洞天后更善用镜像操控心神,入镜者若不愿放下那些往旧的执念,便只得在悬镜洞天中堕落成魔。” 草草惊叹:“原来如此,怪不得西王母娘娘会这么急着将师尊喊回来。” “这次破了一个洞,只要找个心境通透之人修补好便可,只是这人选万不可大意,得需好好斟酌。” “嗯,反正师尊是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他爱钱啊!” 目哑然失笑:“就你知道得多,找谁修补也轮不到我们管,赶紧去背书吧。” 草草调皮一笑:“好的目老师。” 草草捧了些新书回到女弟子房,也许是那个悬镜洞天闹腾得比较大,陆吾再也没来找过自己麻烦,就连那个小银杏仙也乖乖呆在自己的树干里。她拖着快要断了的腿走到床边,将书本随便一扔便躺了下来。 唉……应付这些大神小仙真是累。 第二日琴课,草草不敢再犯错,一早就准备好前往春秋馆。春秋馆中依旧风雅别致,只是没有一个弟子在,也没有少鵹师尊的身影。 “真感动,我竟然第一个到了。”草草嘴上嘀嘀咕咕,走到自己上次坐的那团蒲团上坐了下来。 眼看着时辰已经到了,春秋馆依旧没有人来。草草抠完了每一根手指甲,拿起地上的琴谱站到大门前张望。 “难道是我记错了时间吗?”她自言自语。 “淑湛!”草草隐约听到声音,远远看到一个藏青色的身影。 是绘香。 “绘香师姐!”草草娇笑满面,蹦跶着朝她跑去。 “你这个傻子果然在这里,海云馆弟子一早收到通知,今天白帝的琴课不上了。” “啊?为什么!”竟然都不通知星罗馆,害自己早起。 “你晓得悬镜洞天不?白帝尊上昨日去补那上面的破洞,深陷其中一夜都未曾出来。” 草草面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紧紧捉住绘香的手:“师姐,你说的是真的?” 绘香只当草草是十分惊讶:“千真万确啊,不然堂堂天帝尊上会放我们的鸽子?” 草草想到昨日目的那番话,背脊已是冷汗涔涔:“那尊上会有危险吗?” 绘香摇摇头:“除了西王母娘娘,昆仑山的神仙们几乎都去了,就连海云馆的弟子都未曾留下,我想多少能想出些办法来吧。” “可是,万一他陷入魔障。” “他可是白帝,哪有这么容易入魔的,我倒是觉得他可能一气之下就把悬镜洞天给收了。” 草草依旧面色凝重,沉默片刻后对绘香道:“师姐,你认得悬镜洞天吗?带我去看看吧。” 悬镜洞天在昆仑山的一处背阴面,此处朔风猎猎,常年积雪。绘香驾云带着草草落地时,昆仑墟大半弟子已经被冻回去了。 “牧念姐姐!”绘香一眼就认出了独自站在一边的牧念仙子,拉着草草向她那边走去。 牧念扬手一挥,几片猩红花瓣落在洁白的雪地之上,绘香和草草周身多了一圈透明的屏障,顿时将吹来的寒风挡在不远处。 第四十一章 情之荒漠 “你们两看热闹也不嫌事儿大。”牧念话是气恼,却还是给草草又加了一层结界。 牧念的拈花术自然是美的,只不过草草现下心思不在此处,不然定是要缠着问个究竟。 悬镜洞天原来竟是一帘巨大的瀑布,只不过某一瞬间被冻结成冰,悬挂在陡崖之上煞是雄伟。瀑布最下端好似一处温泉,连续不断得蒸腾着白色的雾气,飘飘洒洒竟在半空凝结成成片雪花,朦胧迷离之下什么都看不清楚。 “牧念姐姐,白帝尊上还没将此处端了么?” 牧念摇头:“怕是尊上心有执念,却不愿舍弃,与这悬镜洞天对峙上了。” 绘香若有所思:“饶是清心寡欲的白帝都有所执着,这天下神仙能踏入此处的还能有几人?” 草草捏紧袖口,远远看着远方的雾气出神,牧念察觉到她的异常,温柔道:“淑湛,你怎么了?” 草草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纤细的手指已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淑湛,淑湛公主!”绘香连着喊了一声,草草依旧纹丝不动,她朝着牧念紧张道:“牧念姐,难道这里也有魔障?” “我也不清楚,怕是淑湛心神不宁,容易受扰,你且带她回去。” “嗯。”绘香应了一声,正打算招来云彩,却见迷雾之中紫光一现,密密麻麻的红色真言如倒扣的金钟一般笼罩在悬镜洞天之上,片刻后真言消退,从中出来一人,正是抱着妹妹的陆吾上神。 留下的几个弟子见到一个上神出来,忙拥了上去。陆吾左右看了一圈,遥遥对着牧念道:“牧念,你过来,替我看着芝樱。” 牧念面颊一红,直接御风飞至陆吾身旁。 芝樱本就体弱,又在悬镜洞天中滞留许久,此时一张小脸素白,眼角些许泪痕让人见了不禁心疼。 牧念伸手接过芝樱,又用拈花术将其护在结界之中。 “上神,里面情况如何?” 陆吾为芝樱渡了些灵力,表情越加深沉:“你们赶紧离开此地,悬镜洞天的裂口越来越大,白帝始终没有打破执念,长此下去怕是要陷入魔障。” 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已有人三两作伴飞离此处。 牧念咬了咬唇,轻声道:“那上神还要进去么?” “本上神定是要回去的,你先带着芝樱回海云馆。”说罢便直接起身钻进雾气之中,红色真言又闪了闪,牧念将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牧念姐!淑湛不见了。”绘香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回头却已不见淑湛的身影,雪地中只余下几片红色花瓣。 悬镜洞天上亮起的真言显示又有仙人进入,牧念目色凌冽,对着绘香道:“你同其他弟子将芝樱上仙送回去,我去里面找师尊。” 绘香见几人接二连三得闯进悬镜洞天,又不放心将芝樱交给旁人,只得气恼得跺了一脚,招了片云彩带着芝樱往回去了。 牧念本就是想要陪着陆吾,草草此举虽然凶险奇怪,却也无形助她找了个理由。她本以为闯进上古的屏障会异常艰难,可踏入悬镜洞天之中并无太大阻力,风雪犹在耳畔,却已能看见天地浊黄。 一片沙漠。 牧念急忙回头,却不见身后飞雪,四面八方徒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她身在花神世家,求得是世间至美,从未见过如此荒芜的景象,说不怕是假,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凭着直觉寻了一处方向,又拈了片花瓣在地留作记号,踏着沙土缓缓走去。 这片沙漠中没有地标,也看不见太阳,感觉不到早晚温度的差别,神仙不知饥渴,牧念根本无法计算自己走了多久,只有无边的劳累和无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黄沙之中。她不想再走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用尽力气都仿佛停留在原地。这种感觉为何如此似曾相识,她对陆吾的情感何曾不像在沙漠之中跋涉,一直单方面得辛苦追逐,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和终点。 她平躺在柔软的沙地之上,看着惨白色的苍穹,不,这也许根本不是天空,这只是一块会发光的镜子,悬镜洞天竟然如此容易得让自己踏入魔障,困在自己的心境之中。 狂沙飞散,这些流动的噬人之物能在瞬间将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吞没,它们逐渐爬上藏青色的弟子服,埋没了牧念的脚踝,她只是微微闭上眼,扬起一次自我嘲讽的笑容。 “牧念。” 一声轻唤,她迅速睁开双眼,瞳仁中倒映的已是冰雪。 少鵹皱着眉头蹲坐在她一侧,陆吾和大鵹则站在一旁严肃瞧着,站在另一边四处张望的黑衣女子,大约就是青鸟师尊了。 牧念张开干涩的双唇,嗓音嘶哑道:“师尊,淑湛进来了。” “什么?她怎么会来这里的?”说这话的正是大鵹师尊。 “弟子糊涂,是我将她带来的,却不知她为何一声不吭踏进悬镜洞天。我只好进来禀报。” 青鸟师尊冰肌玉骨,眉目冷艳,身在冰雪之中更显澄澈空灵。她听到牧念这句,浅浅看了她一眼道:“新弟子,执念颇深,你也受了不少苦。” “是弟子无能。”牧念垂下眼,不敢去看陆吾的眼色。 “并非你无能,现下连白帝都身陷其中。”大鵹摊摊手。 “陆吾上神,绘香应该已经将芝樱上仙送回去了。”牧念想了想,还是要和陆吾说清楚。 陆吾心不在焉得应了一声,亦看着远处发呆。 牧念手臂酸痛,挣扎许久方才撑坐起来。悬镜洞天果然是一处温泉,虽然四处冰雪,泉边却有香草蕙兰,树木繁茂,竟是牧念都未见过的品种。雾气蒸腾之中,水月镜的碎片浮在半空,水光同镜光互相倒映,数道光线将最中央的区域隔离开来,身处潭水之外的人丝毫看不清其中,只得在此默默等待。 苍穹之上一道道真言组成半圆封印,微微散着红光,有一处字体黯淡,仔细看来还有一条颇深的裂缝,这大概就是破损之处了。 “幸而你只是坠落在悬镜洞天之外,心神受到影响,却不难逃脱。若是掉落在内,只得摒除执念方有返还之机。”少鵹摸着胡须缓缓说道。 第四十二章 怪诞幻境 若是真正掉落悬镜洞天,自己是否愿意将这么多年的执着放下呢?牧念不禁看向那位身着紫色长袍的上神 “那我情愿入魔罢。”牧念自言自语,唇畔露出一丝无奈自嘲的笑。 大鵹见牧念脸上的血色逐渐恢复,将视线投在平静的泉潭之上。 方才牧念直接跌落在他们附近,如做了噩梦一般呓语许久,终是被陆吾的万物归元术唤醒。淑湛在牧念之前进入结界却没有被他们发现,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已误打误撞闯进了悬镜洞天。 白帝无论如何还是个天帝,悬镜洞天也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之处,他一人在里面说实话也不让人担心。倒是他这个小徒儿,什么都不会,无缘无故闯了进来,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事儿。 “陆吾上神,还是找不到法子联系上白帝吗。”大鵹问道。 “我知晓师尊在担忧什么,想困住少昊兄哪有那么简单。”陆吾说得轻松无比,内心实际上也没个底数。当年的孔雀大明王被困无间深渊,自愿堕入魔界,给三界带来灾害无穷。修仙修到白帝这种程度,仙魔只在一念之间,心中根植的执念即便不是在悬镜洞天之中也会在日积月累之后爆发。常年坐在长留山发呆的他到底有什么可以放不下,或者什么是得不到的,他想不通。 “唉……我这徒儿。”大鵹一声叹息。 青鸟又回头扫了一眼牧念,见她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得在陆吾身上停留,青鸟将黑色宽袍拢了拢,继续冷漠得看向镜光之处。 草草一脚踏进悬镜洞天,便像被人大力扯住脚一般,拽进一片深湖之中。 她身为人时常常在水边戏耍,憋气潜水也是极在行的。虽然冷不丁被呛了好大一口水,却还是能迅速在深水中寻到光线,向上游去。 “再上去一些,再上去一些就好了。”草草一口气憋了许久,猛得又呛了一口水,划动的四肢已经没有章法,仅凭一丝生念麻木而机械得向上。 呼……肺叶终于被空气充盈,草草暗呼万幸,抹了把脸上的湖水,张开眼,一片不大的湖泊,一个小小的村庄。 正是汝河。 草草以为是自己的幻象,又闭起眼默念数下“快醒醒”,睁开眼来依旧是那片自己土生土长的水域,可此时此刻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亲近,反而越是感到危机四伏。 “娘!娘!又有个人淹死了。”草草听到孩童的喊声,转头游近了去看。 眼前的建筑逐渐清晰,义庄,是义庄。 “娘,快来,这人还活着!”岸边的几个孩童大声嚷嚷着,几个正在附近耕田的壮汉听说人还活着,迅速跑了过来。 “是草草,小娃娃们快去义庄找道长。”其中一个壮汉对着孩童大声嚷嚷。 草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仔细翻看了一遍白皙的手指,没有一点手茧,身上还是那件浅蓝色的弟子服。 “我现在明明还是淑湛的样子,为什么他们会将我认作草草。”草草不解,停在湖中央不再向前。 “草草姑娘,你还有力气游过来吗?”喊话的是个丰腴的少妇,草草记得这是李家的大媳妇。 草草依旧不做声,岸上的两个壮汉商量了片刻,一前一后跳进水里向她游过来。 这是悬镜洞天的幻境吗?竟然如此真实,真实到连自己脑海中已经模糊的一草一木都刻画得清晰无比,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草草哎,你个瓜娃子,怎么掉到河里去了。”小道儿从义庄急吼吼跑了出来,拍着大腿嚷了一句。 “师父……”草草眼眶发热,终究划着水游了过去:“就算是幻觉吧,让我再看看师父一眼。” 那两个下水的大汉看着草草又一鼓作气往岸上游去,愣了半晌又往岸上爬。 小老道儿等到草草上岸,拿着浮尘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记:“活得不高兴,也学着人寻死了?” 草草摸着疼辣辣的脑袋,却傻傻笑了出来。这是师父一惯教训她的法子,自己竟然无比怀念。 李家大媳妇儿忙拦住火气腾腾的小老道儿:“好了好了,道长消消火。丫头刚从水里出来,赶紧去我家找件旧衣服换上。” “哼。换完衣服来义庄找我!”小老道儿哼了一声,浮尘一挥向着义庄去了。 李家大媳妇的旧衫上缝缝补补好些破洞,宽宽罩在草草身上极不合身。草草将腰带又系紧了些,眼尾一扫看到了床边梳妆台上的铜镜。她举步走了过去,静静看着里面的少女,果然还是淑湛的脸。 村庄里的人包括师父,对她这张不一样的脸还有身上衣料奢华的弟子服选择性忽视,这个幻境实在诡异,得快一点找到白帝才行。 对了,义庄。 草草一手抓起湿哒哒的弟子服,火急火燎往义庄赶去。 她第一次来义庄便遇到了白帝那具凡体,如果现在的时间是对的,那具凡体应该还在那里,这是她现在所能找到的唯一和白帝有关的线索。 义庄门前,小老道儿正坐在太阳底下剥橘子吃,见草草一口气跑到自己面前,赶忙将半个橘子藏进袋子里。 “师父,你刚刚在吃什么。”草草刚刚在他面前站定就开口问道。 小老道儿被她吓了一跳:“就吃了你半个橘子,用得着这么凶么。” “这个橘子是我今天在路上摘的那个?” “是啊,不是摘了俩嘛,我才吃了一个你就……哎哎,草草!” 草草不听小老道儿说完,直接抬脚进了义庄之中。义庄内原本躺着白帝凡身的那个破床,此下正是空空如也。 草草立刻折了回去,拉着小老道儿手腕问道:“师父,我落水那一会儿有没有人来将一具年轻的男尸领走?” 小老道儿莫名其妙:“什么年轻男尸,义庄之内就这几具尸体,没有个年轻人。” “不对,不对。”草草摇头沉思。 “草草啊,你没事儿吧,什么不对不对的。咦?草草你瞅瞅,那人是不是你大师兄。” 草草顺着小老道儿的手指瞧去,不近不远的地方正有两人走来。走在前面的土布衣衫的男子是草草的大师兄,而跟在后面的白衣年轻人,她凝神瞧了半天,正是白帝凡身无疑。 草草揉了揉眼,真的是活着的白帝凡身。 第四十三章 故人锦书 事情的发展与预料之中相去甚远,草草愣在原地根本反应不过来。 大师兄认出了小老道儿和草草,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停下脚步来对着后面的白衣青年说了几句话。那白衣青年点了点头,走过来的步子又加紧了些。 草草见过这张脸无数次,大部分的时候他在沉睡,后来子桑公子借由这具身体复生,眼神一向含蓄深邃,同来人丝毫不像。 来人的眉目更加清浅温润,唇边似笑非笑,羞涩红晕渐渐染上他年轻的脸庞,相比那些永远板着脸的神仙,更像是个人间少年郎。他快速走来的脚步明明急迫,站在草草面前却犹豫了许久,浓密的睫毛伴着眨眼忽闪忽闪,他喘了喘气,笑得如夏日的阳光:“仲草草,好久不见。” 草草心如擂鼓,却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内心深处的直觉和理智一直叫嚣着危险,她硬生生得后退了一步。 白衣青年伸出手扶了她一下:“草草,不要怕。” 草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仲锦书。” 草草脑子“轰”得一声炸开,所有有关的无关的线索,都渐渐汇聚到一条线上,难过和遗憾挤满了她的胸腔,沉重得喘不过气。 白帝的凡身竟是仲锦书,他就是戎葵上神所说应当与自己有着一世夫妻情缘的男子。 仲锦书,她怎么可能忘掉这个仲锦书。 草草十岁,汝河大旱,饿殍遍野。 一封诬告的奏折送陈天子,仲家因贪污赈灾银两的罪名而被抄家。押解犯人的车队浩浩荡荡路过小道观时,仲家人已经饿死了大半。 十二岁的仲锦书窝在肮脏的牢车之中,饥饿和口渴能随时让他晕死过去。母亲因为体弱根本没熬过一半的路程,身旁的乳娘已经脱水许久,如果再没有水,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道馆中的小老道儿是个势利之徒,此等灾情之下还能给官兵们寻来酒肉,吃得好不快活。 如果现在能下一场雨就好了,他只能暗自祈祷。 夜已深,月如圆盘,天上没有一丝丝的云朵。仲锦书贴在乳娘耳旁轻轻唤了一下,乳娘有气无力得闷哼一声。 “她还活着么?”是娇嫩的女孩声音,仲锦书这才发现一个个头不高的女孩正扒着牢车往里面看,因为车身太高,她只能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大约是道观中避难的灾民吧,仲锦书像是捉到了救命稻草,爬到她面前道:“小姑娘,给我们一些水吧,我的乳娘要渴死了。” “嗯,你等等。”小丫头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开了。 仲锦书高兴得爬了回去:“乳娘,你再忍一忍,一会儿就有水喝了。” 乳娘微弱得睁看眼看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那个小姑娘还是没有回来。仲锦书死死盯着她回去的方向,不知为何他始终相信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一定会带水回来。 “锦书,她来了么?”乳娘轻轻唤了一声。 仲锦书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坚定道:“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喂,小少爷。” 声音来自另一边,仲锦书转过头去,果然是方才那个小姑娘,她高高抬起手将一小葫芦的水递给他。 仲锦书赶紧将葫芦接下,送到乳娘的嘴旁边,乳娘饮了数口,闭着眼喘着粗气。仲锦书待她喝够了,将剩下的半葫芦一饮而尽。 “谢谢你。”仲锦书将葫芦还给她。 “没事。”小姑娘说完,又从怀中取出两个拳头大的馒头,扬起手来递给他:“观中到处都睡着官兵还有难民,你的家人只剩下你一个小孩和你的乳娘一个女人了,我只能偷来这么多东西,其他人我帮不上忙。” 仲锦书接过冰冷得发硬的馒头,将它们全部给了乳娘,乳娘流着泪掰下一半,将剩下的全部还给了仲锦书:“锦书,你吃吧。” 锦书不做声,将剩下的全部放在自己的怀中。良久,他看着小女孩沙哑着声音道:“我姓仲,名锦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草草。”小姑娘认认真真说。 “嗯,我记下了。” “他们会将你带到什么地方?你会死吗?” 锦书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些笑意:“我不会死的。” “嗯,这个馒头我好不容易才偷到的,你一定要活下来。” “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回来找你。你姓什么,家住在何处?” “我就住在这个道观里,我没有姓,师兄师弟们都不愿我跟他们姓一块儿。”草草说着说着便撅起了嘴。 “那你可以跟我姓。”锦书顿了顿,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个被押解的犯人,又加了一句:“只要你愿意。” “好哇!那我以后就叫仲草草了吧?种草草种草草,真好听。” 仲锦书犹豫了一会,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两个小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快回去吧,被官兵看到了就不好了。” “嗯,明天早上我来看你。”草草说了这句话又像个灵巧的小猫一样跑走了。 第二天,押解犯人的车队即将出发,怒发冲冠的小老道儿揪着草草的耳朵冲到大门前。 “死丫头,竟敢偷东西,给我跪着。” 仲锦书嗖的站起身,远远看着门前抱着脑袋挨了几记浮尘的草草,他刚想出声,却被乳娘拉住了手臂。 “少爷,不要说话,不然这个丫头就不仅仅是偷东西的罪过了。” 仲锦书嘴张了张,最终只能远远看着。 草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仰起头对着他做了个若无其事的鬼脸,随后灿烂一笑。仲锦书看着这个身穿灰色土布衣衫的小姑娘,头上依旧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发髻,平淡无奇的面貌,只有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绚烂。他要将这张脸永远记下,只要他活下来,一定要回来找她。 车队开始前进,道观的门越来越远。草草对着远去的男孩张了张口,仲锦书反复琢磨着那几个口型,念出了她最后这句道别的话。 “再见,仲锦书。” 第四十四章 情失幻镜 只是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里。 草草勉强笑了笑,缓缓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年被押解的仲家小少爷。” 小老道儿捋了捋胡须:“看样子,仲家的冤案已经得雪。” 仲锦书对着小老道儿深深一拜,道:“当年我身陷囹圄,有眼不识,错怪了道长,请道长莫要责罚。” 草草记得当年灾荒,全观上下都不晓得师父从哪里弄来的酒肉伺候这些路过的官兵,仲锦书曾骂他有辱清修之地。 大师兄见草草一脸疑惑,笑着解释道:“师父框了那领队的官员,说他那年有血光之灾,仲家少爷乃是他命中的福星,只要他活下来就可以助他转危为安。” “若不是道长侠义相助,仲家根本熬不到京城。” 小老道儿狡猾一笑,却还是语气谦卑道:“我只能保你们一路无事,入京后还得看仲家的命数你自己的造化。老夫近日听闻新晋的羽林郎将不到二十岁,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一方,没想到竟是仲少爷,可叹命运转机无处不在。只是可惜了我私藏的上好酒肉哇。” 草草不大懂羽林郎将是个什么样的官员,但大约能猜到锦书在这六年中受过的苦难。不过仲锦书对这番夸赞倒是淡漠得很,仅仅付之一笑,望着草草又脸红了起来。 “草草,我来给你送了些谢礼,希望你能喜欢。” “哎哟我的小师妹,你可不晓得,仲少爷这哪是在送谢礼,一箱箱的我以为是在送聘礼。”大师兄语气夸张,草草歪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仲锦书脸色更红:“只要草草愿意,说是聘礼也未尝不可。” 草草紧紧握住衣袖,抬起头看对上仲锦书的眼。这样俊俏的少年,这样眷恋而炙热的眼神,如果现在她还是当年的草草,一定会心动地立马嫁过去吧,可是现在她心中只有沉沉的难过,好像破了一块洞般将所有的情绪吸纳进去。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挥之不去,她说,仲草草,他已经死了,这些都是幻觉。 人为什么这么脆弱,明明逃过了一次劫难,明明已经很优秀很努力得活着,却因为一个神仙的随手一推,刚刚越入正轨的生命便在汝河之中戛然而止。 仲锦书一直挂着微笑,草草却一脸麻木地看着他不做回应。他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我太过唐突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大师兄见草草对这送上门的好姻缘不推又不应,忙上前说好话:“她这丫头哪有什么心上人,仲少爷赶紧把她娶走吧,留在观中还多吃一份口粮。” “仲少爷,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和以前像么。”草草没来由问了一句。 仲锦书一怔,嘴角弯了弯,温柔道:“嗯,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 草草感觉眼睛发烫,只能低着头抠起了手指。 小老道儿哈哈笑道:“姑娘家总是害羞的,仲大人我们回观里说吧。” “好。我此来也为道长备上了几坛子京中的好酒。” “哈哈哈,有心了有心了。你和草草的婚事我不反对,全观都不许反对。”小老道儿听到酒字立刻命大徒儿收拾东西,一行四人缓缓向道观走去。 小道观建在半山腰上,草草默默得拎着自己半干的弟子服走在最后。仲锦书有一搭没一搭得和小老道儿聊着,时不时得转过身,有些担忧得看着草草。 山上视野开阔,草草路过一棵橘子树旁,突然停下脚瞪着它。这棵橘子树明明已经有一人高了,为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只到膝盖。她沉思片刻,远远看向山下的村庄。 汝河的水汇聚在村庄一侧,一向是草草喜爱远眺的好风景。此下这片湖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浪,将四周的景物倒映其中。 不对,湖水倒映的事物怎会如此清晰,即便是渔船划过,湖水竟不起一丝涟漪,好像硬生生从一面镜子滑下来一样。 难道说,这原本就是镜子,是悬镜洞天的镜子。 草草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深吸一口气,左手止不住去扶身边的一棵树干。 一只有力的手撑住她的肩膀,来人温声道:“草草你没事儿吧。” 草草转过头,愣愣得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仲少爷。” 他笑了笑:“你就叫我锦书吧。你在看什么呢?” “锦书。”草草轻轻喊了一声,又看向山下的汝河:“你看这汝河,今日是不是特别平静。” “今日天气甚好,汝河风景确实是美的。” “我今天跌落汝河之中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九天之上的白帝少昊。”草草轻轻说。 身后的少年没有回答,好像在等她说下去。 “像我这样卑微的凡人竟然妄想见到白帝尊上的真容,是不是很可笑。” 仲锦书依旧沉默,良久,他缓缓道:“草草,这边风大,我们回去吧。” “嗯。”草草应了一声,一步一步向道馆走去。仲锦书紧紧跟在她身后,她隐约听见他浅浅的叹息,就再也没有说话。 仲锦书送的礼果然很多,珠宝布匹数箱放在道馆的院子中,封得好好的没人敢开。草草的师兄弟们见她回来都想好好见识一下京城大官的谢礼,可她只是冷淡扫了一眼便回房间去了。 馆中的小道长们不晓得谁得罪了她,只得按下好奇心和仲家的几个家仆准备晚上的餐食。 晚上草草吃的不多,大概是因为晓得这是个幻境,一顿下来只觉得味同嚼蜡。晚餐后她仔仔细细将道观逛了一圈,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方才房中的布置、衣衫竟然是自己十岁时候的模样,小道观常年未曾修葺,乍一看和六年前差不多,但是观门外用石头清晰刻画着的一只小老虎,草草记得那是十岁时师父醉酒起兴,偏要教她画画而创下的大作。 后来师父嫌弃这只老虎太过幼稚,没过几个月就将它抹了。 草草坐在后门的门槛上,这里可以清晰得看到天上的星星,身后师兄弟们饮酒笑谈的话语越来越稀疏,渐渐归于平静。 草草眼眶又开始发热,这里的一切都符合当年仲锦书的记忆。 “尊上,我竟掉进了你的执念之中,或者说是仲锦书的执念之中,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生之残念 “少昊兄,少昊兄?”有声音低唤。 头闷在膝盖上快要睡着的草草突然抬头,瞬间清醒,扶着已经麻木的腿站起来四处寻找。 “少昊兄?” 四周空无一人,人声却好像在附在耳边低语一般,是草草熟悉的腔调。 “是陆吾上神吗?”她问。 那人顿了顿:“淑湛公主?” 草草点了点头,但又觉得她这般点头陆吾也看不见,又道:“是的。” “你竟在少昊兄的神识之中。” 草草苦笑:“是,我也没想到。” “你可看见了白帝尊上?” “算是看到了吧。” “方便接近他吗?” “可以。” 陆吾上神问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良久后才道:“听着,淑湛公主。方才悬镜洞天浊气翻腾,少昊兄已陷入魔障之中,你……你需得将身处的执念摧毁。” 草草见陆吾欲言又止,猜测此事应当很难:“上神,我当如何做?” “杀了尊上。” 草草低头想了很久,抬头道:“我怎么能确定你就是陆吾上神,而不是乱七八糟的邪念。” “镜中影像乃是颠倒的,日升月落应是相反方向,即便是上神神识应当也有诸多破绽之处,淑湛公主应当早已发现了吧。” 草草默不做声,双手已经止不住发抖。 “淑湛,或许你根本不是什么蛟龙族公主,你年纪不大,来昆仑墟也没多久,本上神知晓同你晓以天下大义也没什么用。本上神愿以一万年的灵力同你交换,只要你这次能施手将少昊兄救上一救。” 草草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抽噎道:“不行,我做不到。” 陆吾听出哭腔,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淑湛,你杀的并不是尊上,而是他的幻影。神识之中他也无从施展法术,你需得勇敢一些。上神堕落,你也只能活在他的执念之中,于你与他于三界而言,都不是最佳的选择。” 草草抠着手指,不断得抽噎着,直等月到中天,她听见仲锦书在身后寻问师弟她在哪里,才缓缓起身。 “上神,你还在吗?” “在。” “尊上还能撑多久?” “拖一刻多一份危险。”陆吾一字一顿。 “好,我现在就去,就,就去杀了他。”草草嗓音颤抖。 “好。” 陆吾不再说话,草草又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星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弟子服已经全干,她将衣服仔仔细细换上,随后自一只竹篮内拿起一把剪刀藏在袖中。 门上树影斑驳,一抹人影渐渐逼近,轻轻扣响门声。 “是谁?”草草问。 “草草,是我,锦书。” 草草将剪刀往袖中放了放,吐了一口气,缓缓走向门前,将门打开。 仲锦书手上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笑容暖洋洋又有些羞涩:“我见你晚上没怎么吃,方才又热了些包子给你送来。” 草草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实在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只得将手背在后边,低头看着他的脚道:“进来吧,我也有事情找你。” 仲锦书迈脚进门,将包子放在小桌子上,环顾了房间一眼:“道长有心,将你一个姑娘家安排在这样安静的独间里。” 草草指了指凳子:“锦书,你坐吧。” 锦书依言坐下,弯弯的眼睛看着她:“你找我什么事?” 草草的手指紧紧抠住剪刀的柄,缓缓站在仲锦书的左侧:“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还cd过去了。” 草草找不到说下去的话题,想要单手拿桌上的水壶给他倒水。仲锦书看着她微抖的手,伸手将水壶接下:“我自己来吧,你坐下来歇息会儿。” 草草摇头:“不用。” 仲锦书对她笑笑,兀自倒来一杯凉水喝。方才没有关上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一响,仲锦书抬头看向那边。 草草握着剪刀的手满是冷汗,她渐渐拿到身侧,想要乘这个机会直接刺向仲锦书的心窝。 “我很高兴,”仲锦书突然又转过脸看她:“你过得很好。我怕你过得不好,所以一安顿下来就立刻来找你了。” 草草愣怔住,直直看着对面笑意满满的人。 仲锦书叹了口气,站起来摸摸她的头:“你看你,眼睛都哭红了。” 草草抿了抿唇,干哑道:“我也很高兴能看到你这样,平平安安的,如果不是在幻境中的话。” 仲锦书依旧在笑,暖和的手指轻轻拂过草草的面颊,随即将她轻拉入怀。 温暖的手臂围在草草身侧,她全身僵硬,仲锦书一遍一遍抚着她的后背,想让她放松下来:“仲草草,我希望可以伴你一生一世。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草草摇摇头,泪如雨下:“不行。” 抚在背后的手稍稍一滞:“没关系,我会慢慢对你好,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时时刻刻都陪着你。” 耳边的柔情蜜意让草草心乱如麻,她喃喃道:“不要说了,结束吧,结束吧……” 她看见不远处被烛光映照的黑影,两人温情相拥着,一只握着剪刀的手影高高扬起,她闭上眼不忍再看,猛地向下刺去…… 她听见镜子崩裂的声音,温暖粘稠的鲜血喷洒在她冰凉的手上。 为什么明明身在幻境之中,血液的感觉还是如此真实。草草全身发抖,猛地想要推开仲锦书。 仲锦书闷哼一声,加重力气将草草圈在怀抱里:“不要动不要动,一会会就好,我快要看不到你了。” 草草陡然无力,头闷在他颈下放声大哭。仲锦书缓下劲,依旧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就因为他是白帝,所以我便就应该死么?你杀了我,他便把你完全忘了啊。” “对……不起。”草草语不成调。 锦书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傻丫头,没关系的,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草草抽动的肩膀停下,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天地震动,所有的事物都像水中的倒映般扭曲变形,她听见观中众人呼救呐喊的声音,草草不禁想要抬头去看,却被锦书按了下去。 “别看,水月镜已经被打碎,一会儿你就可以回去了。” 草草全身颤抖,双手狠狠拽住仲锦书的衣衫。 他轻声一笑:“好可惜,我看不见你的真容。” “草草,不要忘了我……我不想,好像从没来到过这个世间一样。” 第四十六章 水月镜仙 悬镜洞天之中,陆吾坐在白帝一侧。白帝神色安详,静静躺在冰雪之上,就等神识回归清醒了。 方才那个假淑湛公主将白帝的执念击碎,悬镜洞天之中的一片碎片瞬间化作白色粉末消散而去。没想到一场差点酿成的三界祸乱竟在一个战斗力为渣的小仙手上解决,着实害人一阵冷汗。 叮咚叮咚。 头顶众多碎片一时全部躁动起来,相互摩擦撞击发出难耐之音。一阵沉沉的叹息之后,所有的碎片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不会吧,还有什么幺蛾子。陆吾皱了皱眉,忙站起身追向这些碎片。 悬镜洞天本就不大,陆吾走了数步,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她静静坐在雪地中央,十来片水月镜的碎片悬浮在她头顶之上,远远看来煞是可怖。 “淑湛。”陆吾出言呼唤。 草草并不回头,手却好像一直在动着。陆吾深感不妙,细细看向她头顶的碎片。 草草这样的小仙的神识极易探索,水月镜已经将她心中所想全数映在镜面之上。陆吾看着众多碎片之上的身影,一部分的景象像是凡间,大部分则是在长留山之上,最多的便是白帝的身影。 “原来她本是个凡人,她思慕少昊兄?怪不得,她会直接冲进悬镜洞天之中救他。” 陆吾有些怜悯得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举步走到她身侧。 草草手中把着一枚三角形的镜片,里面是一个白衣凡人的身影。她瞳孔显出鸽子灰色,空洞无光,面色苍白,用衣袖反复擦拭着镜面,手指被镜片划出数道口子,镜面新血盖着旧血,看来很是渗人,她却毫不在意,口中念念有词。 陆吾仔细听来,方才清楚她所讲的话,她说:“锦书,我陪你,我不会忘了你。” 锦书?没想到这个小仙也是多情,心里装着一个上神,还装着一个凡人,执念唤醒如此多的水月镜片,真是个大麻烦。 陆吾也不想和她多说什么,直接扬起手来想要将这些碎片打碎。 “慢着!”一道年轻的女声,草草身后雾气腾起,出现一位穿着银丝羽衣的美貌女仙。 陆吾皱眉:“水月镜仙?” 那女仙讥诮一笑:“多谢陆吾上神抬举,还愿喊我一声仙人。” 陆吾反复打量她,也是笑了出来:“没想到女仙面容竟然誊了西王母娘娘八分。” 水月镜本就是西王母的镜子,整日面对西王母的样子,自然学了个七八分。不过这个女仙根本不想听到这句话,贝齿紧咬红唇,狠狠道:“我与西王母毫不相干。何况她容颜已老,我依旧如此年轻。” 说完她竟嗤嗤笑出声,好像这是她唯一值得炫耀的事情。 “你心有执念,不在此修炼静气,竟然还想作恶!” 水月镜仙冷笑:“呵!我没有逼你们进来,你们也是被自己的执念所累,至于这破裂的封印,上神为何不猜猜是如何裂下的?” 陆吾拢了拢袖子:“本上神对此并无兴趣。” 水月镜摸了摸衣袖上的银线,自顾自说着:“千年前,悬镜洞天裂了一个缝。守在此处的芝樱上仙前往长留山寻找白帝,白帝果真清心寡欲,修补三日都不曾动心。芝樱上仙既悲又喜,悲在她追寻白帝着许多年,白帝对她纹丝不动凡心;喜在他对芝樱上仙不动凡心,对其他女仙亦如是,还在此处同她孤男寡女相伴三天。” 陆吾冷哼:“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月镜仙轻轻扫了他一眼,看着草草头顶的碎片,扬起一抹笑:“芝樱上仙为求白帝再度相伴,竟然动用禁术破坏悬镜洞天的封印,这事儿若是被白帝知晓,不知会如何想她。” 陆吾笑意更盛:“你说如何便如何了?也得有人信你。” “芝樱上仙为白帝所做的桩桩件件,昆仑山谁人不知。今日你将白帝带走也罢,这个小仙,就留下来陪我吧。” “休想!”陆吾轻吐两字,扬起紫色广袖,手中暗光闪烁,他口念几句真言,一道滚雷直辟草草头上的镜片。 水月镜仙仅搓了搓手指,数面镜子横空降落,无数个草草映在镜面之上,天雷无法计算距离,直接落在冰雪之上,将地上打出一个深洞。镜面一转,草草又坐在了原处。 镜仙得意一笑:“上神这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这雷劈下来,小仙儿都要没命了。” 她话说着,手还在草草面颊上摸了一摸,草草丝毫没有反应,依旧在摸着那片碎片。 陆吾冷冷看着镜仙,嗤之以鼻道:“雕虫小技。” 他紫色广袖之下寒光乍现,镜仙纤指一扬又招来数面镜子,陆吾此次却不招来天雷,紫袖之外雪花飞舞,镜面之上瞬间结满霜花,陆吾又扬手劈下一雷,准准落在镜仙左肩之上。 镜仙得意的笑僵在面上,随即吐出一口猩红鲜血。她后退数步,舔了舔嘴角,不甘道:“陆吾上神竟如此破我镜阵,只盼来日芝樱上仙不要落入我手中。” “镜仙不必担心,此番过后,芝樱必会向王母请辞看守悬镜洞天之职。” “执念在心,岂是离了悬镜洞天就可解脱的。”镜仙看向草草的眼神显出一丝不舍:“陆吾上神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又化作一团雾气消散而去。 陆吾淡下笑容,拾步走到草草身边。 “淑湛,你执念颇深,我必须将它们全数击碎。” 草草身影一震,缓缓转过头看他,讷讷道:“上神?” “嗯。”陆吾应道。 “尊上……尊上他好吗?” “无事了。” “唔……那你带他走吧,我想在此陪着锦书。” 陆吾蹲下身,看着已被鲜血覆盖的碎片,温声道:“锦书是你在凡间的爱人吗?” “不是……” “那为何你不肯放下?” “我若放下,世间再无人记得他。” 陆吾伸出手,温柔地循循善诱:“你给我看看。” 草草呆了呆,抖着手将碎片递给了他。 陆吾施了个咒将碎片上的鲜血除去,里面的锦书还在囚笼之中,他灰扑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可以跟我姓,如果你愿意的话。” 草草双手紧握衣袖,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这片碎片。陆吾扫了她一眼,指尖稍稍用力,碎片“啪”的一声裂开。 “不要!”草草尖叫出声。 眼泪汹涌而出,草草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想要抢夺,陆吾轻念一声将她定身在地。 “不要……上神,你放过他,我不能忘了他,我答应过他,我不能忘了他。”草草泣不成声。 陆吾眼色隐忍,稍一用力,碎片已化作一抔粉末飞散而去。 第四十七章 两两相忘 草草喃喃念着锦书的名字,逼着自己不要忘了锦书的模样。她的意识渐入混沌,泪水干涸,只是眼睛一直瞪着,看着眼前游荡的碎片。 陆吾单膝跪地,让草草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口,右手轻轻附在她的双眼。悬镜洞天降下大雪,片片落在两人的胶着的头发之上,陆吾身上的白檀香气越渐冷冽,并着他的话语,最终陷入草草心中的深渊之中。 “本上神替你记住他。” 陆吾轻念咒术,眼前的碎片全数击碎。 “啊啊啊啊!” 凄厉的少女哭喊回荡在封印之中,大雪忽降,笼罩在悬镜洞天之上的红字真言全数点亮,隐隐抖动发出呼啸之音。 白帝双眼倏然张开。 “师兄,你那徒儿是怎么回事?”青鸟师尊后退一步,低头朝着大鵹问。 “你问我,我问谁?”大鵹瞪着无辜的大眼。 青鸟无语,抬头看了看一直躁动不安的红色真言,转头又对少鵹道:“你带你这个徒儿先回去。” “好,师姐。” 自从陆吾进入悬镜洞天,牧念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她心思细腻,直觉向来很准。她真不想离开这里,哪怕就是这么陪着陆吾,可自己灵力有限,只怕最后还会成为众位师尊的拖累。 “弟子遵命。”她轻声道。 牧念在少鵹的搀扶之下起身,深深看了悬镜洞天一眼,才默默低着头准备回去。 “青鸟,你看潭水。”大鵹忽道。 牧念和少鵹同时转身,只见潭水自边缘缓缓向中央冰封,雾气越来越淡。 青鸟“咦”了一声,皱着眉往岸边走。少鵹也不走了,将牧念丢在原地也疾步向岸边走去。 雾气终于散尽,显出潭中一片雪岛。 紫衣山神背对着众人,半跪着扶住已经昏迷的草草,雪花已经将两人的黑发染作半白。白帝已经转醒,举步走向二人,因为皆是背影,根本看不出神情。 “看来尊上和淑湛的执念都已放下。”大鵹长长舒了一口气。 “嗯。”青鸟心不在焉得答道。 一千年后。 草草掩着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绘香狠狠掐了一下她的大腿,樱唇轻动:“坐第一排还瞌睡!” 草草侧眼看了看正在巡查功课的白帝,微微笑道:“哎呀,尊上不是在下面么。” 绘香白了她一眼:“你就这么讨厌上琴课?” “是呀,我本来就没什么天赋,也领略不到你们所说的那种高山流水的境界,听来听去都觉得挺无聊的。” 座在她另一侧的牧念默背着琴谱,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课是你觉得不无聊的,只是尊上好说话罢了。” 草草调皮地眨眨眼:“什么都逃不过师姐的眼睛。” 牧念好气又好笑得看着她。 她资质本是平平,但也十分努力,天赋极强。八百年前他们这批新弟子考进星罗馆,她已经将星罗馆的书目全部背全,而且因为误打误撞在悬镜洞天救了白帝尊上一事,被陆吾上神破格收作关门弟子,亲自教授术法。 想到陆吾上神,牧念脸上又是一红。说起来自己也是沾了她的光,与陆吾的接触越来越多,也跟着学了不少术法,常常被陆吾拿来做草草的标榜。 思及此处,她不禁放软了语调:“青鸟师尊收徒只讲缘分,你也不用过于忧虑,没日没夜得参悟修行,白天在这里打瞌睡。” “唉……现在想来尊上的琴课倒是一种休闲方式了。”草草叹道。 “咳咳……” 坐在三人身后的漆壤神君清咳两声,绘香机灵得转头看去,白帝果然听到三人的嘀嘀咕咕,正眼神淡淡得向她们看来。 草草也转头越过绘香去看,对着白帝歉然一笑。 白帝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如春风般笑着点点头,随即继续单独辅导弟子去了。 草草一手捧起琴谱,一手支颐看着。青鸟师尊从来不考的课程,真的没动力学下去。 今日白帝指导课程格外细致,一课下来,三十名弟子只单独教授了五名。其他人皆认真旁听,用笔在自己的琴谱之上勾勾画画,唯有草草闷头大睡。 课程结束,白帝温言道:“下个月你们便要休假了,琴课定在下下个月。” 众弟子称是,行礼告别之后自琴馆向星罗馆走去。 绘香拿书嫌弃得拍着草草的头:“白帝的课啊,你竟然这么睡过去了。” 牧念也很无奈:“对呀,九天之上也没有几人听过尊上的琴。” 草草甩了甩已经麻木的手,嘿嘿一笑。 上次从悬镜洞天出来,草草被白帝领回了长留山的拾花殿。 她虽然昏迷了几日,但是神识还是清晰的。拾花殿和衔珩殿离得也太近了吧,天天听他弹琴,高兴起来天没亮就开始弹,不高兴起来半夜还在弹,草草觉得自己分明是被硬生生吵醒的。这是众仙口中的天籁嘛?明明泛滥道想要把他的琴砸掉好不好。 草草拿起琴谱站起身,习惯性得摸了摸如绸缎般的黑发。唉……还是淑湛的头发好看,自己的头发不知怎么回事,在悬镜洞天之中全部转白,那里果真像传闻中的那般可怖。还好关于自己为什么脑门一热闯了进去的事她已经全部都忘了,所以救了白帝真的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白帝尊上真是脾气好,若是大鵹师尊,早就罚你出去站着了。”绘香继续唠叨。 “若说起尊上脾气好,他也发过一次火,就是第一节课,他罚站淑湛的那次。”牧念道。 “就是,有了那次教训,淑湛竟然还敢睡觉!” “哈哈,新官上任三把火吧,或许他失恋了也说不准,要不他怎么被困在悬镜洞天里呀。”什么第一节课,什么罚站教训的,她统统记不得了好嘛。 草草笑吟吟得低着头往前走着,可不知怎的绘香和牧念都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咦?师姐?”草草回过头,见两人脸色颇为不自然得看着前方,她也顺着看过去。 白帝尊上一身白衣,翩翩站在风口,丰厚光泽的长飞纷纷扬起,眼眸深邃悠远,美轮美奂,风姿卓然。 “淑湛公主,下节课你第一个弹琴,你们两人不许给她作弊。” 白帝唇边似笑非笑,说完这句话淡淡扫了绘香牧念一眼,抬脚便走了。 第四十八章 暂别昆仑 草草迅速在脑海中回忆,嘴中默默念叨着:“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君上说不定是失恋了,要不然怎么会困在悬镜洞天之中。”绘香两臂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草草颓然坐在了琴馆前的台阶上,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泄愤:“天呐,要我弹琴,还不许你们两个提醒我!下个月的假都不能好好休了!” “你自找的。”绘香一把将她拽起:“快走快走,坐在这里怪丑的。” 草草不情不愿站了起来,转念回忆着方才白帝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看到白帝的瞬间明明觉得很惊艳,但是对他的回忆总是模糊的,最多只能记得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这种情况在别人身上就没有,可能因为她对白帝本尊就有点排斥吧。 莫名冒出来的夫君。 若不是帮着越桃上神和子桑公子,自己也不必替着这个名分上的天妃。 “有这么对待恩人的嘛?”她抱怨着。 淑湛和牧念对视了一眼,都哈哈笑出声来。 假期这日,昆仑墟外停满了各家来接孩子的车队。八百年前海云馆筛选下来的三十一名男女弟子,现在算来已经一千年没有回家了,好些都是父母双方亲自来接,个别温柔的女神母亲,站在昆仑墟门前就已经开心得流泪了。 草草提前一个月就给淑媛仙子写信,再三嘱咐千万要低调些来接她,淑媛也回信答应,只说这事儿不会教东海龙王晓得。 草草吃了枚定心丸,心想着这事儿只要东海龙王这个大财主不插手,应当不会多夸张。她偏偏没想到,龙海龙王没插手,南海蛟龙王竟亲自来接了。 草草呆呆站在昆仑墟门口,淑媛赶紧上来拉着她的手,高声道:“兄长来了,他想你想得紧,偏要来接你。” 南海蛟龙王是个黑面的粗壮汉,一声翠绿色衣衫油光华亮,见到草草嘿嘿一笑,那弧度明明就是假的很。 “兄长,我我……”草草根本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兄长,淑湛见到你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呢,我们上车聊吧。”说完,淑媛便将她拖向马车。 “师姐,我先走了。”淑湛一边被拽着一边转头对着绘香和牧念大喊。 花神今日没来,只有一个老仆轻车来接,牧念正在和绘香道别,听见淑湛朝她们喊着,同绘香一同摆摆手:“有空来花界玩吧。” 蛟龙族的马车到处盘着金色的小蛇,很多低阶的仙人不时拿眼睇过来,显然想要同蛟王攀谈,但看到这些又滑又腻嘶嘶叫着的生物都收了脚。 草草坐在马车内,看着对面的兄妹有些拘谨。淑媛到底做了母亲,行为举止温婉了许多,抱着南海蛟王的手臂道:“菩提仙子不用怕,我和兄长都说了,当年越桃上神同他义结金兰,说你是南海蛟龙王的妹妹也没错。” 蛟龙王粗着嗓子道:“菩提仙子穿着小妹的龙衣,我一时还缓不过神来。”说完发出震天的笑声。 草草见这兄妹俩颇为和气,渐渐也放松下来:“南海蛟龙王亲自来帮我圆这个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其实……其实我本不想和兄长说起此事,只是前一阵子有人自称来自昆仑墟,向我蛟龙宫中之人打探淑湛妹妹。那宫人并不晓得你在此处,只说淑湛整日在房中读书习字。正巧我那时候在南海,想来这人是冲你来的,觉得不妙,今日便找兄长亲自来一趟,以破了这些人的念想。” “淑媛姐姐想得周全,是我自己不小心,可能被人看出了破绽。”草草感激道。 “既是越桃妹子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嘛。”蛟龙王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 淑媛不禁朝他翻了个白眼,她和越桃之间的那些事儿虽然结束了,心刺儿还是有的。 “对了,戎葵上神昨日就到南海等你了。” “是啊,我上次回长留山养伤都没看见他,算来已经一千年没见着了。” “养伤?你如何在昆仑墟受伤的?”淑媛说此话时还算客气,蛟龙王像是被人打了七寸般。 “再怎么说也是我南海的人,谁敢欺负你?方才你怎么不跟我们说,我好给你去教训他。” 草草赶忙打断蛟龙王的话:“不不,是我自己进了悬镜洞天,受了点伤。” 蛟龙王听到悬镜洞天四字极为熟悉,立马凝神回忆,淑媛倒是先想了起来,神色严肃道:“你说的可是西王母娘娘的那面水月镜?” “嗯,正是。” 蛟龙王道:“听闻这悬镜洞天魔障颇深,你若只是受些皮外伤已是万幸。” 草草摸了摸鼻子:“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没事便好。”淑媛上下打量她一番,高兴道:“菩提仙子现下比一千年前快活许多也大方许多,倒更像是我蛟龙族的人了。” 草草捉起淑媛的手撒娇道:“淑媛姐姐一直是我的好姐姐,和姐姐在一起自然是快活的。” 淑媛伸出手指顶了一下她的头:“这拍马屁的劲儿跟淑湛简直一模一样。” 马车不急不缓得走着,草草说着昆仑墟的一些琐事儿,虽然她不觉着有什么,蛟龙王兄妹俩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天聊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草草刚想说一说女弟子房前的那棵臭脾气的银杏树,鼻子里已经问到了海腥味儿。 驾车的蟒蛇精细着声音道:“大王,到东海了。” 草草低头把玩发尾,差点为这句“大王”憋笑到内伤。 这个蛟龙王真是粗野,现下就是掌管小河流的河神都被叫一声水君,哪怕就叫声“蛟王”也是好的。偏偏要被叫做“大王”,倒像是凡间占山的盗匪头子一般,失了好多仙家的气势。 她轻轻咳了两声,朝着淑媛道:“淑媛姐姐,不是说戎葵上神在南海等着的么?” 淑媛不禁笑出了声:“戎葵上神啊,他可能有点怕蛇。在南海喝了半盏茶便坐不住了,直接要我们在东海会合。” “啊?他怕蛇?”草草想到上次戎葵见到三位小世子躲躲闪闪的样子,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 蛟龙王倒是有些惋惜道:“堂堂上神竟然怕蛇,只能被尔等小女子嘲笑。” 第四十九章 蟒湘仙藤 “哎哎哎,哥哥,嘲笑归嘲笑,除了菩提仙子,我可没对外人说起啊。” 蛟龙王无奈:“好好好,你们总是有理的。” 淑媛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稍后朝着草草道:“一会去龙宫,你还是扮作淑湛吧,毕竟戎葵上神还在那里,若一下子两位上神大驾,怕是龙王又要被惊动。” “好的。”草草爽快答应。 一千后踏入龙宫,龙宫还是那个江南风情的龙宫,看来这一千年内龙王的喜好还没有变。 龙王三太子亲自接待戎葵上神,不过似乎他的三个儿子更加热情一些。 草草远远见到他时,两位世子化作小童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还有一位世子则还是小龙,把自己绕在戎葵的脖子上一动不动装项链。 三太子站在一旁歪着脑袋欣赏着:“戎葵上神,我们家这三个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喜欢过。” 戎葵俊脸发白,还只得和气得笑笑:“三太子将小世子们请走吧,我有些站不住。” 三太子蹲下身,不急不缓道:“小子们,乖,将戎葵爷爷松开哟。” 什么?爷爷?戎葵瞪大眼睛。不过他长了这个三太子足足一万五千岁,貌似喊一声爷爷也是行的。 三个世子看着自己的父君同时摇了摇头。 “来嘛,乖一些,等你们娘亲回来会打屁屁的。”三太子继续好言劝着。 戎葵眼见脖子下面的那只已经开始舔自己的耳垂,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喝道:“你到底会不会管小孩儿啊,连句话都不听你的!” 三太子忙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三个小祖宗嘴巴一瘪立刻哭作一团。攥着戎葵左右手的那两个还好,只是将鼻涕眼泪抹在他的衣袖之上。脖子上的那只才是最要命的,绕在戎葵的脖子上越来越紧,绕过脸来直接对着戎葵的下巴咬了一口。 而他们的父君则无奈在旁边摊了摊手:“上神,不能对小孩子吼的,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娘亲!舅舅!姨!”右手的那个小世子突然兴奋得喊了一声,左手边的迅速变涕为笑,两人一前一后冲着淑媛三人跑去。 绕在脖子上的那个非常不甘,昂着头嘶嘶吐着信子,落在后面的老二听见弟弟的呼喊,忙折了回去,朝着戎葵奶声奶气道:“上神爷爷,把弟弟还给我。” “什么还?我抢的?我要的?明明是你们把他扔到我身上的!”戎葵心中虽然抱怨着,却还是小心翼翼蹲下身,那小老二露出个鄙视的笑脸,把弟弟的头一扯就跑了。 戎葵的脸颊又被龙尾巴狠狠甩了一巴掌。 淑媛和三个孩子亲昵一阵,又厉声说了几句,将他们领到戎葵面前道歉。 “上神对不住,他们三个确实皮了一些。” “上神爷爷我们知错了,上神爷爷对不起。”两个小世子抱着弟弟深深鞠了一躬,看似诚心诚意得道了个歉。 戎葵忍住去摸下巴的冲动,方才那只小龙虽然没有将自己的脸皮咬破,也是疼的厉害,但他宁愿忍着也不要在众人前露馅儿。 “算了,你们三个还小,下次不要再这么顽皮了。”请折磨你们的父君谢谢。戎葵又在心中补了一句。 “上神,你下巴上有块红色怎么回事?”草草探近脸问。 怎么回事?还不是为了等你!可是戎葵不能这么说。 “哈哈哈,之前在长留山被一只大蚊子咬的。” “大蚊子吸了上神的血会便成蚊子精么?”一位小世子好奇问。 草草沉思片刻:“世子这种推论也有一定的道理。” 小世子将草草大腿一抱,仰着脸期待道:“小姨也是这么认为的嘛?” 草草摸摸他的脸:“是呀,小世子真的很聪明呢。” 于是接下来半柱香的时间,这些人就在讨论蚊子成妖的可能性是多少。 戎葵的脸越来越黑,最后将草草的手臂一拉:“快走快走,越桃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蛟龙王一听越桃两字,两眼放光道:“不如,不如叫上神来东海中一起吃吧。” 淑媛狠狠踹了他一脚。 戎葵忙摇了摇手:“不成不成,越桃上神现在忙得很,根本出不了家门。” 理香楼。 越桃把账册往桌上一扔,仰头在椅子上一躺道:“不干了,我要出去玩。” 于子桑慢慢收着桌上的棋子,脸上有些病容,笑起来的时候才稍稍有些红晕:“夫人感觉如何,要不要把查账的事儿交还给为夫?” “想都别想!不如,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找个管账的好了。” 子桑放下一个白子:“上次找的管账的被你活活气逃了,上上次找的那个管账的贪了你一百多两银子,你气得几晚上没睡好,上上上次……。” 越桃把椅子扶手一拍:“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管账的,你瞧理香楼的厨师哪一个敢走的?” 子桑不发一言,将手上的黑子放下,重新拿起桌上的账本。 “夫人去睡吧,我把这些账看完。” 越桃站起身,软软得趴在于子桑的后背上:“今天先不看了,明天再说。大不了把理香楼卖出去,就像卖掉寒香坊一样,也够我们用好些年了。” 于子桑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卖理香楼不同于卖寒香坊,那时候他们还没收养那么多妖魔孤儿,他也没得这种怪病,每天需要黑市的珍惜药材吊着命。 “去睡吧,也没剩多少了,我已经休息了大半天了。” 越桃摇了摇头,却还是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哈欠:“看来我不是大富豪的命啊,我就是个公主命。” 于子桑转过身,用账本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去睡吧,我的越桃公主” “好吧好吧。”越桃习惯性得踮起脚尖,想要碰一碰于子桑的唇。他撇过脸,很自然得将下巴靠在她的发窝上。 越桃深深吸了吸他身上的药味,子桑知道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也怕自己的病气带给越桃,已经极少拥抱她了。 已近春节,黑市的商人抛完最后一批货也准备歇歇了。本来年前准备了足够的药材,可偏偏有一味蟒湘藤偏要新鲜入药,这些日子越桃整日都在外面找着,晚上还怕他劳累,硬是要将管账的事儿也一并管了。 “子桑,你也别看了,明早在看,我们早些睡吧。”越桃闷闷得说着。 “好。”子桑也不执拗,搂着已经把眼睛闭起来的越桃走到床前。越桃一见到床就趴了上去,子桑又换了件干净无味的衣衫,才在她身边躺下。 “越桃。”子桑唤了一声,见她根本不理睬,只是蒙着头横睡在床上,只好将床帏放下,将自己的被子让给她一半,陪着她一起横着睡。 夜已深,子桑掩着口重重咳了几声,尽量动作轻得躺下来,不让越桃察觉。 越桃轻哼一声,一个翻身背对着子桑,呼吸又平缓下来。 于子桑闭上眼,难以入眠。越桃瞪着眼看着窗格,枕着一大片已经干涸的水渍。 明天,明天一定要把蟒湘藤找到。 第五十章 魔族女将 无间魔域地处深渊之内,因为前来定居的妖魔越来越多,房屋层层叠叠顺着山形往上,挤得好像一场大雨就会塌下来。深渊下光照时候不多,阳光最好的地方便是魔域内的万象集市。这里最原始是众妖魔们晒太阳唠嗑的地儿,后来被孔雀大明王划作商用,发展到现今也是挤挤攘攘,稍大的妖怪走在里面一个不小心就会碰倒店旁的招牌。据说三界最大的黑市就在这条街的地下之中。 现下三界太平,连魔族的地盘都能随意进出参观,对于草草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神仙来说,要保住神仙的体面和架子简直太难。 戎葵自打东海出来就没有好脸色过,现下身边这个白发小女仙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摸摸那儿,魔族的小怪们通通抱头鼠窜,本来热热闹闹的大街瞬间就空了一半。 “咦?上神,他们为什么怕我呢?是我头发太怪了吗?” 戎葵鄙夷道:“方才那个鼠妖说,你想吃她的宝宝。” 草草吓了一跳:“我只是想摸一摸她的宝宝啊,他们说话我又听不懂。” 戎葵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不耐道:“想要见越桃就老实点。” 提到越桃,草草嘿嘿一笑,立马凑到戎葵身边:“越桃上神和子桑公子真的在这里吗?他们怎么不在凡界了?” “凡间有什么好?一个凡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说死就死了。他们俩数千年如一日的的年轻相貌,怎么可能留在凡间一处,不停搬家也是累的。” 草草点点头:“的确,我见我师父死去也是很难过。” 戎葵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默不作声得向前走着。他怕招惹麻烦,遮了身上的大半仙气,剩下的一点则是告知一些小妖小魔们,莫要招惹了他们的麻烦。 理香楼在无间魔域的店面还没有在扬州城时的一半大,大门也是小的可怜,只有描金的招牌还算大气些,与街上的店铺一对比气势就上来了。 一个身着墨绿短衫的大嘴小妖蹲在店门前愁苦得四周瞧着,直到看到戎葵二人才展开了眉。 他忙起身,谄媚得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二位上神可教小的好等。” “这位是?”草草问。 “这位就是上次领我们进去的掌柜。”戎葵回道。 “哦,原来你长这般模样,还是做人的时候俊俏些。” 那掌柜呱呜一声白眼一翻,瞬间又变作了人的相貌:“只要仙人高兴,我变回来便是。” 草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摆出架子道:“本仙就喜欢你们这些拍马屁的。” 青蛙精不好意思得低着头。这位上神上次在扬州城住了好些日子,因为太过美貌,理香楼的小妖们根本不敢直视。现在不知为何发色转白,就连相貌……怎么变得和越桃姑姑有些像了? “别傻站着了,带我们去找你们家姑姑吧。”戎葵道。 理香楼的大堂酒肉香四溢,桌子也不像凡间那般整齐,大大小小横七竖八,有些还是摔裂后重新补上的。大妖怪蹲在大桌子前大口吃肉,每滴下一些油水肉渣便会冲出几只油腻腻的老鼠怪出来贪婪得舔舐;小妖怪们坐在小桌子旁小口饮酒,餐具茶具也是按照桌子大小专门搭配。几个素来胆小的看见两个仙气缠绕的神仙,皆低下头去瑟瑟发抖,大妖怪们则是明目张胆得露出垂涎的眼色,恨不得马上将两人生吞活剥了才好。 草草在昆仑墟的一千年也没算白呆,看着这几个身形丑恶的老怪,心里虽是发憷的,表面上还算是镇静淡然。她扫了这些怪物两眼,学着戎葵不动声色得往里走去。 “二位仙人慢着。” 听来是个少女的声音,草草往后看去,原是位身着红衣的飒爽女将,若不是一身妖魔的浊气,还真有牧念师姐三分英姿。 那女子举步上前,直接看向他二人,笑道:“不知二位是否是夫妻。” 戎葵打量了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草草却急忙摆摆手:“不不,我们没那种关系。” 那女将笑意变深,湛蓝的瞳仁直接看向戎葵:“在下孔雀大明王坐下将军,精精。” 戎葵煞是敷衍得点了点头,都懒得说句话。 青蛙精见场面有些尴尬,忙上前道:“精精将军,这两位是越桃姑姑的贵客,有些急事,就不同您多聊了。” 精精也不恼,将手一挥,一只上好的玉髓青莲静躺在手中央。她将玉莲送到戎葵眼下,面上有了一丝红晕:“本将军尚未婚配,很是心仪这位仙人,请仙人手下此物。” 青蛙精当场直了眼,惊恐道:“精精将军,这难道是魔尊赐给您的那块保命玉髓?” 精精微微笑道:“的确。” 戎葵低眼看了看那朵青莲,嘴角牵笑:“我就是个散野小仙,家中已有妻妾八人,将军另谋良配吧。” 一帮还在啃着牛骨的大魔怪惊得连骨头都快抓不住了:“妻……妻妾八人?现下的小神仙都这么快活了么?” 戎葵看向他,毫不留情道:“大约是我长得比较好看吧。” “唉……”大魔怪叹了一句,把骨头一扔道:“不要吃了,我要减肥。” “这位魔君继续吃吧,无需减肥。” 大魔怪瞪着眼睛不知戎葵此话是何意,草草颇为同情得看了他一眼,就这身段就这智商,还盲目得信仰“减肥改命”说。 精精依旧托着青莲,看着戎葵的湛蓝的眸子流淌着细碎而灼热的光,良久方道:“精精不求嫁给仙人,只求仙人赐福,与我双修可好?” “只求仙人赐福,与我双修可好呀?”草草惟妙惟肖得学着精精将军的话,连于子桑都看不下去,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 戎葵倒是心情不错,坐在一旁吃着点心,看草草已经疯够了,朝着于子桑道:“这都到午饭点了,越桃怎么还没回来。” 于子桑盖着厚重的毛毯,将茶盏放回桌子,苍白的脸因为刚才一阵笑而有了些红晕:“说起来也是我拖累了她,她又出去寻药材了。” 戎葵摇了摇头:“逆天改命哪有那般顺遂,更何况你用的还是天帝的凡身,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 第五十一章 反噬之苦 “普天之下哪有几件大事是顺遂的,既然都不简单,还不如拼个运气同所谓的命数搏上一搏。” “越桃姐姐。”草草见到门外站的人,欢喜得冲了过去。 越桃看见草草亦是一笑,掩盖了脸上大半的倦意。 “被昆仑墟关了一千年,是死是活你也不写个信来。”越桃抱怨着。 “尊上一年中也会来上几次琴课,戎葵上神总是叫乌鸦神君来看看我,我身份特殊,不敢随便叫人带信给你们。我以为你们都晓得我那个……没死,还活着。” 越桃听她解释着,眼睛却一直没离过她那随意编起的白发之上,随后看向戎葵,语调平平:“这个头发就没法治了?” “在悬镜洞天之中变白头发的就她一个,我去哪里给她寻法子去?” 越桃伸手摸了摸发尾,有些疼惜:“少昊怎么说?” “君上……应该是想过法子了吧,毕竟也算是菩提救了他。”戎葵回道。 草草却是极不同意:“他才不感念我呢,我就开了他一句玩笑,他竟然叫我下节课第一个弹琴,还不允许我两个师姐提醒我。” 越桃看了戎葵一眼,柔声问向草草:“你觉得尊上如何?” 草草想了想:“他脾气挺好的,我经常在他课上睡觉,他从没有训过我。但是……” “但是什么?”越桃追问。 “但是我好像怎么都记不得他的长相,即便是我仔仔细细看了,等他一走我又忘了。” 越桃将她的头发放下,走到子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说:“不记得也好。” 于子桑之前也听戎葵上神说起悬镜洞天之事,当时听说草草黑发全部转白也是吃了一惊。他扬手给越桃倒了杯茶水,看着越桃有些难受的眼神,安慰道:“既然菩提仙子休假,就在我们这儿多住些时候好了。” 越桃点头:“戎葵,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你在我也放心些,明日我便启程,去东荒寻一寻蟒湘藤。” 戎葵奇道:“这是什么药材,一定要去东荒寻,黑市没有么?” “蟒湘藤需新鲜入药,黑市卖此药的老树精,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来了。我今日打听到他来自东荒,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东荒如此之大,你只晓得那是一个老树精,要寻多久?” 于子桑将茶水吹凉递给越桃,浅笑道:“我最近感觉好多了,也许这位药有没有都无所谓。” 草草听了他们说了半天听不懂的话,赶紧插上一句嘴:“子桑公子是怎么了?先前看到还是好好的。” 越桃不知神思飘向了何处,端着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门外发呆。 “她近来可能累坏了,经常想入了迷。”子桑朝着草草解释。 越桃将茶水放在桌子上,看着菩提冷道:“我没有想入迷。当年子桑中了毒,却始终不跟我说,后来他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我对面死掉了。他死掉的第二天,我哥哥带回来整整两盒一百三十一粒解药,我将那些解药全数烧毁,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每一粒都在嘲笑我的无能。现在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愿跟我说,我现在每每坐在他对面,后背都是冷汗。我不是一个有勇气陪着他一起死的人,我这几万年在做的,除了让他活过来,就是让他不要死。” 越桃这话说得很慢,于子桑看着她平静得说完这一切,又在她的茶杯中添了些茶水,然后将茶水又递给了她。 “我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于子桑站起身,眸中深邃无波,只是面色极其苍白。他将毛毯披在椅背,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或许子桑公子只是不想你太辛苦。”草草安慰道。 越桃拿起水杯来喝,目送子桑走进长廊,摸了摸手上的白玉镯子:“子桑他看生死总是淡的,所以也想我看淡。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年毒死的那个人是我呢?他大概也会难过,也会好好过一生。” 戎葵煞有深意得看了她一眼:“你本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可我性子就是这样,即便强扭的瓜不甜,我却一定要把强扭下来,吃不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你当年没有用巫族禁术强行留下他的魂魄,让他在三界流离这么多年,他的三魂七魄也不会如此排斥,受这反噬之苦。” 越桃冷笑:“难道我应该放他投胎转世?戎葵上神说的倒轻松,他转世后便不是于子桑了。” 戎葵无语,只得继续吃他的糕点。草草看着他俩想了会儿,突然叫道:“,越桃姐姐,今天我们遇到了无间魔域的精精将军,我听掌柜说起,她手上的玉髓青莲好像是个可以救命的宝贝。” “我也听说过这个青莲,只是不晓得对子桑这种情况是否有益。” “管他呢,先拿过来试试不就晓得了?” 越桃笑笑:“这青莲时时随着魔族的将领,不知带了多少戾气。子桑吃了戎葵的仙丹,也算是个仙身,这种魔界的宝物还是不用的好。” 戎葵正怕菩提把今天被人当众求双修的事儿再说出来,听得越桃说用不上青莲,暗暗舒了一口气。 “哎?掌柜的怎么会好好跟你说起玉髓青莲来?”越桃好奇道。 草草看着戎葵窃笑一声,又一次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得将今天的事儿给说了一遍。越桃扶着桌子笑了好一会儿,才朝着一脸不爽的戎葵调侃:“真可惜啊,我们家用不着那青莲,不然还可以给你个理由肆意放纵一下,和魔界女强人共度春宵。” 戎葵本就是个风流神仙,又因长了副好皮囊,没少跟天上的大胆女仙们厮混过。现下被越桃这么一说,却无端有些面红,只好打趣自己:“唉……长得好也算是我的罪过咯?不过话说回来……”戎葵仔细看了看两人的脸:“你两倒是越来越像了,难道是我涅槃术出了问题?” 越桃细细看了眼草草的脸,除了一头白发,眉目间更加清纯天真,已经完全不像当年的自己了。反观自己,无论是妆容还是举止,依旧是当年嚣张的公主。 “大约这就是所说的相由心生吧,即便是换了一副皮囊,最终还是会变成自己的样子。”越桃说。 “唧唧”,六只小雀怯生生停在窗棂之上。越桃打了个响指,一只橙色的鸟欢快得飞落在她的指尖。 越桃轻轻抚着它的羽毛,突然笑道:“蟒湘藤有线索了,那老树精得罪了魔族的皓月公主,现在正被关在魔族地牢之中。” 第五十二章 色诱魔女 “皓月?孔雀大明王家的老二?”戎葵问。 越桃轻皱眉头:“我也觉得纳闷。孔雀大明王膝下两位双生公主,现下都已五千岁了。大明王有意将魔尊之位传于大女儿黛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二女儿皓月向来低调温良,怎会突然跟黑市的老妖有冲突。” “难道是这位魔尊陛下想要找个理由端了魔族的黑市?”戎葵猜测。 越桃不以为然:“先不问这些,我得想个法子找到这树精。” “要不……还是去找精精将军?” 戎葵“啧”了一声,嫌弃得瞧着草草:“你今天怎么总是绕在这件事上。” 越桃将暖手的杯盏往桌上一扔:“我觉得这个法子好,她一个将军,带我们探个监也是小事儿一桩吧。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叫你卖身,只要稍微沟通沟通感情就可以了。” 戎葵挑眉:“和魔女沟通感情?若是被我父王知晓,定是要拉我去验童子之身!” 两人同时看向戎葵,越桃诧异道:“难道你还是童子之身?” “你听话能不能听重点?” 草草“砰”得一声从凳子上笑跌下来:“哈哈哈,我想到戎葵上神这位……童子凤凰,莫名想到清蒸童子鸡。” “谁想吃清蒸童子鸡?”于子桑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盘热腾腾的包子。 “我吃我吃。”草草笑吟吟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于子桑微微笑着:“那我待会儿叫厨房去做,我看今天的包子不错,刚刚出笼,带些来给你们尝尝。” 草草笑意突然冷下,一手扶着桌子,竟盯着于子桑半晌没有说话。 “菩提,你怎么了?”戎葵离她最近,推了推她道。 草草这才有些缓过神,有些恍惚得笑了笑:“不知怎的,方才子桑公子捧着盘包子,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戎葵与越桃皆是看着她若有所思,于子桑却是一笑道:“大概是因为你真的很想吃东西了吧。” “或许是吧,好久没有吃你们家大厨做的饭菜了。”草草说着,直接伸手拿了个包子吃。 “烫的烫的,小心些。”于子桑提醒她。 越桃眼中显出些担心,目光不禁又停在了草草的白发之上。 她之前听戎葵说起悬镜洞天,因为经了乌鸦神君的口,多了很多夸张的废话,戎葵挑了个大概,广为流传的版本便是“淑湛公主误闯悬镜洞天,一不小心砸了尊上的执念,这种巧合都能被白帝撞上,实乃天佑。”。 但她和戎葵自是明白,草草绝不会是误打误撞进了悬镜洞天,至于她是如何将白帝的执念打碎,看她一夜转白的发色便可知晓,一定不是什么“天佑”。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呢?”草草左右手滚着热包子,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 越桃睇了眼戎葵,清咳道:“戎葵上神不如牺牲些色相?” “我今天当着那么多妖魔的面拒绝了那女将军,叫我上哪里找她去?” “这倒不是个问题,那将军每隔个几日都会来理香楼里喝酒的。”越桃回道。 于子桑不知他们所言何事,只是习惯性不去插手越桃的事情,自顾自坐在原先的座位上捧起账本看。 戎葵指了指他,朝越桃道:“这种事情何必求外人,我看你家夫君容姿俊美,就挺合适,只要他肯出面,精精将军怎会舍得这等美色。” 于子桑抬头看着他:“怎么了,她们俩逼你和那女将军共赴云雨了?” “是啊,说是卖药的老树精被关在了魔宫的地牢之中,正想让我找女将军开路。” “哦?”于子桑将账本放下,笑道:“那就辛苦戎葵上神了。” 草草捧着包子嗤嗤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子桑公子至少会客气一下。” “谁知他跟你们一样,根本将我这上神当做了踩脚的石头。”戎葵不满。 越桃心情也好了些,随意摸着手中即将睡着的小鸟:“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事成之后,我亲自下厨做顿饭给上神吃吃。” 戎葵耸肩:“这世间能让越桃上神下厨子的男人能有几人,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太不通风情了。” 所以为了通越桃这下厨子的风情,戎葵在两日后坐在了理香楼大厅之中。 半个时辰,一直安排在将军府转悠的小鸟匆匆飞了回来,同越桃说精精已吩咐了管家不要为她准备晚膳,说是要来理香楼喝酒。 越桃早为戎葵身上好的丝绸长袍,虽不及他在长留山穿的金贵,却也别出心裁,用的正是三月桃花的娇粉色泽。戎葵见到这色泽就皱了眉,不情不愿得换上,看起来却还是不错。 越桃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嗯,这身衣服穿来有那么点春来发情的意味。” 草草掩口直笑:“这颜色穿在上神身上,简直如同将‘我要双修’四个大字写在后背。” 戎葵听得两人一句两句的损话,却也是不恼,对着铜镜左右照了一圈,煞是满意地点点头:“这衣服我收下了,月底正巧有个酒宴,据说年轻女仙门要来不少。” 越桃又好好欣赏了一番,大方道:“随你拿去,反正子桑也穿不了这颜色。” 无间深渊的黑夜来得比较早,但是万象集市却是个不夜城。一些习惯性昼伏夜出的妖魔三两成群得出来饮酒作乐,草草坐在二楼的窗子旁,支颐等着精精将军的到来。 “精精将军来了,小的有失远迎。” 草草听到门口的掌柜大声说话,却丝毫没注意到这个女将军的到来。她探出身往下看去,却只能瞧见一个头戴珠花身着浅紫罗裙的少女背影,这是女将军? 草草抱有怀疑,干脆直接下楼看个究竟。 “哎,菩提,你不要下去。”坐在对面的越桃出言阻止。 “我看那人不像是女将军的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精精将军此次前来定是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她越是在意戎葵,我们的事儿越是好办,你就安心让戎葵发挥去吧。” 第五十三章 双生鱼妖 “掌柜的,老样子。”精精扔出一枚金叶子。青蛙精应和几声,下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精精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面无表情得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眼眸紧紧盯着坐在戎葵那一桌子上的两尾鱼妖。 无间魔域门庭大开,这一届妖族的王又不大管事儿,除了下了个催生妖娃增加妖族基数的政策,就没了动静。故而三界大多只知妖族左右两大护法,从没见过这个神秘的妖王,大半妖物投靠魔族也没个人物来管管。 千万妖物之中,水中的鱼妖也是个特殊,他们若是出水成了人形,必定身有三千年以上的修为,而且大多眼神木讷,嘴唇肥大,修不来好皮相。故而能一次性遇到两个面容姣好的鱼妖,也是个难得的事情。 这两个鱼妖应是双生,长得极为相似,身着一红一白水纹纱裙,头上斜斜插着支红珊瑚枝,一颦一笑间耳上的珍珠左右乱坠,灵眸流转,万般风情。 “这位公子,一个人饮酒也不寂寞,奴家敬你一杯?”红衣女妖嗓音空灵勾人,音量虽是不高,却惹得一厅的妖魔朝她看去。 白衣女妖忙为戎葵添了酒:“我姐妹两初来无间魔域,无依无靠,若是公子不嫌弃,我们愿跟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服侍公子起居。” 戎葵偏身躲过靠过来的白衣鱼妖,看着被她摸过的酒杯,“啪”得一声放下了筷子。 两只鱼妖见戎葵嘴上带笑,更是得寸进尺,红衣女妖直接翻身坐在了戎葵腿上,拿起他的筷子道:“公子不愿亲自动筷,奴家来喂你便是。”说着,她直接夹起一片肉,左手虚接着送到戎葵嘴边。 整个大厅之中静默无声,几只大魔怪更是留着口水,心痒难忍,看着戎葵嫉恨非常,只叹三界许久未战,女妖们都喜欢上这种拿不动大刀的小白脸来。 “啪嗒”。红衣女妖手上的筷子瞬间落地,她面色惊恐,望着双手鲜血淋漓,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谁?”白衣女妖拍案而起,手中白光一闪,现出一把软剑。 “起开,别脏了我的衣衫。”戎葵语气淡淡。 精精将珠钗重新插回头上,上面少了一枚最大的珍珠。她眼中的杀气还未退尽,嘴旁的冷笑显得格外可怖:“快滚,不然就不是废了一只手这么简单。” 白衣女妖盛怒之下,直接抽出冷白软剑。红衣女妖倒是冷静得很,忍痛道:“妹妹,不知来着何人,万不可冲动。” 白衣女妖哪受得了这气,丝毫不管姐姐的劝言,扬起软剑直接刺向精精。 身着少女衣裙的女将军的确看来同普通魔族无异,甚至可以说是娇弱。白衣女妖只来得及看到她脸上的讥诮笑容,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她拿着剑徒劳得在空中乱舞,嗓门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咒骂,转眼间已经被那股力量提至半空。 而对面的少女将军依旧坐在角落,甚至悠闲地喝了一杯酒。 红衣女妖尖叫一声,也不顾手上的伤势,赶紧跑到妹妹身下,将她的小腿抱住,极力向上托起。 众妖魔见状皆抖得像个筛子,站起身来打算逃窜。 精精又饮了一口酒,瞥了眼这些妖魔:“都把钱留下。” 红衣女妖见重妖魔皆是听话得掏钱逃命,晓得自己今天遇上了硬茬,恳求道:“我姐妹对这位公子并无恶意,望魔族娘娘手下留情。” “我想二位真的是初来乍到,竟不晓得我是魔尊手下的左将军。” 红衣女妖美目瞪圆,抖着嗓音道:“精……精精将军”。白衣女妖渐渐放缓挣扎,身上白衣一晃,变作一尾半人长的白色鲤鱼。 精精一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看着那鲤鱼就像是看着一条家里的咸鱼,想着今晚怎么做着比较好吃。 红衣女妖蓦得起身,跪在戎葵面前:“我与妹妹当真只是倾慕公子而已,请公子为我们求求情。” 戎葵低眉看了她一眼,静静走到白鲤鱼旁,启唇念了一句咒,那白鲤鱼猛然砸向地面,瞪着白眼扑腾了两下便晕死过去。 红衣女妖脱下外衫将她包裹住,抖着伤手将妹妹抱在胸前:“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公子施救之恩。”说完凄凄流着泪,向理香楼外走去。 精精见她走远,起身与戎葵遥遥相望。戎葵今日一身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风流倜傥,只消一眼就让这位魔族猛将面红耳赤,只得将视线调到别处。 戎葵见她没有走过来套近乎的迹象,只得厚着脸皮道:“一人饮酒果然事儿多,将军若是不介意,可否同桌共饮。” 精精抬眼看他,眼中燃烧着期待和欣喜,却转瞬变作死灰。她后退一步,客气道:“吾等魔族小臣,万不能污了戎葵上神的酒桌。” 戎葵眼中浮出些兴趣来:“哦?你竟猜出我是谁?” 精精弯了弯嘴角:“上神如此相貌,只需稍稍打听便可。” 戎葵拢了拢衣袖:“还有其他人晓得么?” 精精摇头:“并无。” “你这小姑娘办事不错,怪不得这么小的年纪就做上了魔族的左将军。” 精精自小被当做男子教养,兵马半生,还从未听人喊她姑娘过。她脸上又是一阵热,低头道:“谢上神夸奖。” 戎葵心情颇好得摆摆手:“罢了,既然你知道本上神是谁,本上神也不卖关子,本上神想请将军帮个忙。” “上神今日便是在此处等我的么?” 戎葵没想到这个魔族将军如此聪颖,笑道:“算是吧。” 精精对他的笑根本招架不住,强迫自己拉回心神:“上神请说,精精尽力便是。” “我想见魔宫地牢下的一个人。” 精精脸色一变,奇道:“不瞒上神,我无间魔宫之下的天牢本是为在大战之时关押神仙所造。现下三界太平,皓月殿下仁德,向魔尊觐言封锁此等凶恶之地,一直到今日都未曾开启过。” “哦?那就有趣了,本上神要见的这个人,正是被皓月公主关进去的。” 第五十四章 将军落难 精精想了片刻,同戎葵客气道:“不知上神哪来的消息。” “且不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如果天牢曾经被封,今天再度开启又不为左将军所知,本上神奉劝将军回去好好查一查。” 精精点了点头:“查是自然要查的,只是不知道上神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线报没有问题,天牢下应该关着一只老树精。当然,本上神同那老树精并无瓜葛,也无意管你们魔族的事情,只是这老树精曾在黑世卖过蟒湘藤,本上神的一位故友急需这味药救命,将军只需帮本上神打听到蟒湘藤的线索便可。” “小臣尽力。只是……”精精有些犹豫。 “将军请讲。” 精精无奈笑笑:“没想到仙界的眼线已经铺进无间魔宫,若是此事无他人知晓,只望上神不要声张出去。地牢之事事关重大,被仙界五帝知晓怕要惹来祸端。” 的确,魔族无故重开当年关押仙族的地牢,不得不让诸神怀疑是否别有用心。 “你放心,本上神爱好和平,也不是个多事的仙。” 精精颔首:“那小臣告辞。” 坐在二楼听墙脚的草草听见开门声站起身来,从窗户向外看去。精精面色凝重,踩着极快的脚步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可惜了。”越桃摇头。 “什么?” “若她不是魔族人,说不定能和戎葵有一段好姻缘。” “为什么魔族人不可以,仙魔两界不早就休战了么?” 越桃笑道:“九天之上同戎葵上神暧昧不清的女仙何其之多,就连妖魔两族的女妖女魔也曾跃跃欲试。但凤后曾在仙魔大战之中陨灭,凤太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异族之人,那些女妖女魔们受了些教训自然是传开了。你看方才这位女将军就很知趣,一直和戎葵保持着距离,不敢靠近。” “你俩在说什么?”戎葵踩着楼梯缓缓向上,模模糊糊听到她们聊到自己的名字。 越桃朝他笑笑:“只是觉得这位女将军还不错。” 戎葵坐到草草旁边的空位,平淡道:“嗯,的确挺聪明,省了我不少事儿。现下只要等消息就可以了。” “你觉得魔宫地牢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桃问。 戎葵倒是无所谓:“这种事情就留着他们家自己处理好了。” 草草坐下来,莫名觉得不舒服,她远远瞧着精精远去的方向,小声道:“姐姐,戎葵上神,不知为何,我隐隐有些不安,精精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越桃浅皱眉头,送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一顿。 “你想多了,她能在仙魔大战之中脱颖而出,混到将军这个职位,怎么会这么容易遇到危险。”戎葵笑道。 “听说当年孔雀大明王设左将军一职,还特意选了个女子,实际上是想培养魔族大公主黛若心腹以便将来辅佐她即位。所以这个精精将军应该是黛若公主的人,如果地牢开启和皓月公主有关,这事儿的确会变得复杂起来。” 戎葵饮了杯茶水,皱着眉看着袖子上的一滴血渍,漫不经心道:“无间魔域如此杂乱不堪,于子桑在此养病极不合适,我看你还是尽早换个新去处。” “我也有此想法,等到蟒湘藤有了线索,我便和他搬出去。” 草草无心听二人商讨搬去何处,一直跳着的眼皮让她心不在焉起来,她摸着温热的茶杯捂手,眼神飘香魔宫所在之处。 翌日,理香楼一切如常。 于子桑拿着本账册看着,越桃在教草草下棋,戎葵百无聊赖得晒着太阳。青蛙精沿着河边走廊行色匆匆而来,越桃以为是精精送来了线索,赶紧放下棋子去问。 “青蛙,是不是将军来了?” “不不不……是是……” “你慢点说,讲清楚了。”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着急道:“姑姑,是精精将军,她昨夜刺伤了皓月二殿下,二殿下重伤不醒,魔尊已将将军禁足府中,等候发落。” “你哪来的消息,我放去跟踪她的鸟一个都没回来报信。” 青蛙瑟瑟发抖:“我也是听方才几个客人提起,好几人都在说着,怕是真的。” “姐姐,怎么办?”草草直觉应验,心中慌乱不堪。 于子桑坐在原处,目色凌然:“这位将军肯定是要救的。” 越桃愣怔许久,朝草草说:“事情因我而起,不知现在是何情况,不可盲目去救,先等等消息。” 说完,她玉指一搓,又变出两只鸟来。两只小家伙与越桃心念相同,立刻朝着将军府直冲而去。 四人沉默许久,青蛙掌柜弯着腰不敢起身。越桃忽然对着一直沉默的:“戎葵,你有什么想法” 戎葵本来表情淡漠,现下听到越桃唤他,回之一笑:“蟒湘藤的线索已断,必须另想个法子。” “你晓得我说的不是蟒湘藤。” “我应该晓得什么?” 越桃无语,转身对着掌柜道:“青蛙,你派人再去打听打听,有更多消息立刻告诉我。” 于子桑面色苍白,拿着账本站起身,一声不吭得朝书房走去。越桃看了看他,又坐到棋桌旁,习惯性得摸着白玉镯子思索。 草草坐在她一旁静静陪着她,两人皆是心绪杂乱,竟不知戎葵已经不声不响得离开了。 是夜,魔族将军府。 小小的卧室之内足足点了十盏灯,角角落落都照的透亮。精精身着睡袍,探手走到桌旁,想摸个杯子喝水。 窗外树影一动,一抹略带金色碎光的黑影略过,戎葵站立在窗前,锁眉看着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女将军。 精精听见来声,转头看向戎葵的方向:“小钧么?给我倒杯水。” 戎葵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之上,眸底一抹异色稍纵即逝,他徐徐走到门前推门而入,给精精倒了杯茶。 精精隐约看着那抹黑色的声音,淡笑道:“是不是我方才踢到椅子将你吵醒了?” 戎葵不答,摸了摸杯盏,用内力将冷茶温热。 精精布满手茧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窗外的寒风将她散着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戎葵将茶盏放在她面前,转身去关窗户。精精凝神判断杯子的距离,伸手摸了过去。 “你眼睛怎么回事,还能看见几分?” 精精一怔,刚刚摸到茶杯的手狠狠一抖,茶杯咕噜咕噜在桌上滚了一圈,茶水顺着桌面滴在她的睡裙之上。她勉强扯出一丝笑,也不管湿透的衣衫,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行礼道:“戎葵上神。” 第五十五章 情途末路 戎葵一眼扫到她湿透的白衫,灯火之下轻薄的衣料近乎透明,明显可见衣下的新伤旧疤,他凤眼一迷,冷道:“嗯。你起来吧,回答本上神方才的问题。” 精精低着头,挺直腰板,态度恭谦:“小臣只是受了些眼伤,现下只能模糊看见事物的轮廓,不日便可好转。” “你为何将二殿下刺伤?地牢下是何情况?” 精精咬唇,想了想道:“多谢上神关心,不过这是我魔族中事,上神还是不要管的好。” 戎葵微微扬唇,坐在桌前,近看着她:“看你现在这样一板一眼,我倒是很怀念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来。” 精精回想那日初见戎葵,不禁心神摇曳,脸上一红,小声道:“小臣不知天高地厚,唐突了上神,望上神莫要责怪。” 戎葵不回她,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眼前:“不是渴么,喝吧。” 精精愣了片刻,双手接下,送到嘴边慢慢喝着。她方才拿杯子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戎葵的手,手臂都僵到差点不能动,生怕戎葵厌恶她的触碰。 “昨夜,小臣并未看到上神想要寻找的老树精。不过上神放心,小臣已命人去查蟒湘藤的下落,如若有线索,一定会及时告知理香楼的。” “将军如此仗义,本上神自是感激不尽。” 精精摸着温热的杯子,笑得极为柔和,抬眼看向戎葵的方向:“可惜今日不便,待小臣眼睛好了,自会去理香楼找上神饮酒一叙。” 戎葵又瞥了一眼她衣衫下的伤,柔声道:“嗯,你早点歇着,本上神空了再来看你。” “好。”精精空洞的眸子追着戎葵的黑影。他出了屋门,还细心将门关好。 无间魔域夜风渐大,不一会儿便落下了大雨。戎葵心情颇为不爽得看了看天,站在云上大致看了圈将军府,这里丝毫没有一丝越桃的气息,可见她放来的几只鸟,都已经被有心之人给收了。 他心事重重,冷着脸驾云而去。 而烛火通明的将军卧室内,一声茶杯碎裂的响声,让整个将军府陷入了永恒而恐怖的冷寂。 翌日晚,理香楼,满客。 一位身着黑色羽衣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蒙着面纱,乌黑的头发随意扎起,身上仙气逼人也不收敛,站在门口左右扫了大厅一眼。 青蛙精一见来人便知是贵客,连忙笑脸迎上:“这位姑娘,大厅已经满了,可以去楼上雅间包厢。” “好。”小姑娘简短一个字,好听的声线直逼人心,让在场的妖魔无不侧目。 青蛙精连说了好几次“请”,亲自将她往楼上引。二楼包间也几乎全满,只有一处不临窗的小间还空着。 那黑衣姑娘欠身坐下,眨着如若春水流盼的美目道:“去请戎葵上神。” 青蛙精一听来人直接说出上神名讳,知道此事只可大不可小,忙应了下来,匆匆往后院而去。 不过片刻,他又喘着粗气而来,跟在身后的不是戎葵,而是一脸肃容的越桃。 青蛙精识趣退下,越桃坐在那女子对面,试探道:“姑娘是何人?” 那女子认真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叠剪纸小鸟,放在桌上:“这些鸟身上的仙气倒是与你相似。” 越桃低眉看了看桌上的几张纸片,“你是皓月公主的人?” 那女子饮了口茶水,淡淡道:“我是黛若。” 越桃放在桌下的左右五指紧握,缓缓道:“你是魔族大殿下黛若?我的夫君于子桑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对,他来求我救精精将军,只说此事是因他而起。” “那现在他人呢?”越桃极力压低声音,让自己情绪不至于太过激动。 黛若抬眼看她,眼中无甚情绪:“他在我府上。店主放心,我失了精精这等能将,以于公子的才德正好顶上,我不会将他如何的。” “什么……‘失了’?精精将军不是还被关押在府内候审么?” “我今日自外归来,便听闻精精身中剧毒,暴毙于将军府中。我来此处只想找到戎葵上神,将精精的遗愿嘱咐于他。戎葵上神,若是门外站着的是你,便进来一叙吧。” 越桃诧然回头,戎葵果然推门而入,面色极为难看。 这位魔族大殿下看起来不过五千岁,既然能辩得上神踪迹。若不是因为戎葵最近修行怠慢许多,便是这后生已经可畏到让人胆战的地步。 黛若起身,按规矩行了一礼:“戎葵上神。” 戎葵亦回礼道:“黛若公主有礼。” 黛若不再坐下,翻手朝上化出一物,正是精精的玉髓青莲。 “精精前夜托人将此物送往公主府,只道如若她有何意外,就将此物赠与理香楼戎葵上神,以救上神故人一命。” 戎葵凤眼之中情绪复杂,并不接手黛若手上的青莲,而是问道:“精精将军……毒发而死?” “对,毒下在她房间的茶水之中,她深夜起床饮水,中毒而亡。” 戎葵探究得看着黛若的眼睛:“她是你的左膀右臂,她死了,你说起来好像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 黛若睇了他一眼,将青莲放在桌上:“东西和话我已送到,于公子也是精精生前同我推荐的,今日他办妥了入职手续便可回来。戎葵上神,这位店主,黛若告辞。” “慢!”戎葵挡住她的去路:“将军到底是死是活?” 黛若眼中带笑,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笑意:“精精将玉髓送至我府中,她生前说的话都在秘螺之中,上神可要听听?” 见戎葵不语,她自袖中取出秘螺递给他:“此物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上神留作念想吧。精精于我,何止左膀右臂这么简单,如若不是仙魔两界和平难得,今日你我一战必不可少。” 说完,她将秘螺放在青莲一侧,转身便走了。 越桃眼圈泛红,看着青莲发呆。戎葵站在她身侧许久,终是走到秘螺前,将它拿起。 秘螺上的封印已经被黛若解除,只需简单的密咒就能听到精精将军的声音。 “公主,你总是觉得小臣孤苦,想要小臣找一个人作伴,小臣这么些年终于看上了一个人,可惜他竟是戎葵上神。这位上神,连宫里的老嬷嬷都说,他特别讨厌魔界的女子。但是他今天拜托我为他找一个人,可这事儿有些难办……若是小臣回不来,请公主替小臣将青莲送至理香楼,他住在那里。” 秘螺之中有些杂乱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又听精精道:“公主,可能小臣此生注定被人利用吧,可是小臣,有能力被人识得利用,又是何其幸运。” 第五十六章 不夜孤塚 三日后,魔族二殿下伤病突然好转,清醒后却说自己的伤势并非精精将军所造成,倒是感念她救了自己一命,听闻女将军中毒暴毙之后,更是急血攻心,咳出一滩血来,久久卧床不起。 而黛若大殿仿佛无事人一般,立刻从这位死去的功臣手中收回兵权,广招贤士。 此事变得愈加扑朔迷离,无间魔域传言纷纷。 几天后,理香楼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妖魔。黛若公主将此店的幕后老板招收为魔族所用,送来一鼎黑瓦大缸彰其英才。 黑瓦大缸长高皆逾八尺,放在本就拥挤的万象街道之上显得格外显眼,缸体雕有三只面目凶恶的兽脸,让人不寒而栗。众妖魔自一里地外便可闻见缸中美酒香气,有胆大的大魔怪往里看去,原是两头交缠而卧的巨大蟒蛇,骇得连退好几步。 越桃自理香楼出来,皱着眉头瞧着面前的大缸,不知黛若公主是什么意思。 护送黑缸的黑脸官员见到越桃,恭敬行礼道:“店家,这是大公主派本官送来的,只交代了本官带话,说这是精精将军所托。” 越桃大惊:“难道这是蟒湘藤?” 黑脸官员笑道:“蟒湘藤本就植于千年蟒蛇体内,每至月圆之夜两蛇转醒,便会吐出一公一母两株仙藤,店家只需将仙藤晾晒三日,洗净酒气便可入药。不过……” “长官但说无妨。” “大公主嘱咐店家,这兽面缸乃是无间魔域的神物,出了这里便再无封印之效。未免这两只灵蛇携药逃走,店家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好。” “既然如此,我们就收下这份大礼了。”说这话的正是刚刚出现戎葵上神,他和草草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一起从后院赶来。 越桃思考片刻,也不做拒绝,客气道:“麻烦这位长官代我谢谢大公主。”随即吩咐青蛙精取出些金叶子分给护送黑缸的官员。 戎葵站在缸前,用手摸了摸。黑缸宛如被稀释的水墨一般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众妖魔皆是拍手称赞,移物之术能练就至此,瞬间便将硕大的缸体移走而脸不红心不跳,一定是修为极其高深之人。 那位黑脸官员亦是一脸艳羡,大声道:“恕本官见识短浅,如此移物之术,除了魔族陛下和大殿下,本官也就见前左将军使过。如今天下太平,这位仙人不如考虑来我魔族谋一官职。” 戎葵听到“前左将军”四字,眸色沉了一沉,淡道:“精精将军葬在何处。” 黑脸官员听罢也是一阵唏嘘:“将军无故暴毙,我魔族顿缺一名悍将。魔尊陛下允其葬于不夜山颠,以供魔族之人祭奠。” 不夜山漫山苍松,乃是无间魔域之中少数几个高山之一,位于无间魔域的入口之处,妖魔们只要走在万象街市的角角落落都可以看见这座四季葱郁的高山。精精被埋葬于此处,可见魔尊对其恩宠有加。 “嗯,的确是个风水宝地。”戎葵由衷赞叹。 “怎么,你要去祭拜一下?”越桃朝他道。 “我没那种闲工夫。”戎葵莫名有些不耐烦:“既然蟒湘藤已经寻到,于子桑又得黛若大殿下的重用,我和菩提就不再多留了。” 越桃看了看他阴霾的目色,转眼瞧着草草。草草无辜道:“姐姐,他偏要走,我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越桃浅笑:“听闻近来妖族有变,妖王一名小妾顺利产子,妖后正在到处追杀。低调了这么多年的妖王怕是要现世了,你同戎……戎公子回去也好。” “这一别又不晓得要过几千年才能相见,你和子桑公子多保重。” 越桃点点头:“我们寻到黛若殿下这座大靠山,怎么会有事。” 戎葵拍了拍草草的肩膀:“走罢。” 草草朝着越桃摆摆手:“姐姐,再见。” 戎葵领着草草飞至半空,无间深渊全景尽在眼下。草草左右环顾一圈,指着一座最为秀丽的山头道:“上神,这便是不夜山吧。” 戎葵瞥了一眼,一脸漫不经心:“嗯。” 草草试探道:“不如我们去看看精精将军?” 戎葵不作回应,看着前方目不斜视,片刻便飞离了魔族地界。 天上地下,草草最不想待的,便是这长留山。可刚刚落到长留山,戎葵就直接往妖界去了,草草只得一个人慢悠悠得晃到拾花殿前。 “天妃娘娘。”众婢女皆跪在大殿外,为首的弄影更是激动地挤出泪来。 “娘娘这一去便是一千年,今天上午听说娘娘回来了,我们已经把拾花殿前后收拾好了。” 草草挺胸装了装气势:“嗯,不错。不过本天妃十几天之后又要出门了,你们不必太多劳心。” 草草说完这话,真想甩自己一个嘴巴子,哪有天妃怕婢女劳心劳力的,天妃应该挑刺才对。 “不过要是哪里出了问题,本天妃还是要重罚的。”她又加重语气补了一句。 “是,娘娘。”众婢女磕头道。 “咳咳,弄影,服侍本天妃沐浴更衣。”草草学着越桃摆摆手,迈着大步子往殿内走去。 殿内花草鸟兽果然被婢女们照顾得很好,和一千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弄影携着四名婢女,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草草身后。草草转身时发现她还在抹泪,想必还在为自己的发色担心。 草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白发。弄影这小丫头对越桃也是忠心,上次看到自己这一头白发,哭倒在床边的声响,让她这个半昏迷半清醒的人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唉……这白头发待在群魔乱舞的无间魔域还不算扎眼,一回仙界就格外另类,真想把淑湛的龙衣给穿起来。想到淑湛的龙衣,草草立刻想到自己还有个假期作业没有完成。 “嗯……你们之中有谁会弹琴的。” 弄影吸了吸鼻子,应道:“回娘娘,奴婢会。” “那你可会那个,那个《空木流霜曲》。” 弄影颔首:“会。” 草草眼中一亮:“近来本天妃很喜欢这首曲子,你每天都弹给我听,其他事情可以不用做了,就弹琴。” 第五十七章 仙界野史 弄影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问什么,恭敬回应道:“是,娘娘。” 没想到在拾花殿中还能找出个会弹白帝那些变态曲目的婢女,草草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往屋内走去。 屋内热水和换洗衣衫都已准备妥当,草草摸了摸水温,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姐姐放着这么爽的天妃不做,偏要下界劳碌奔波。还有那个女将军,唉……看上戎葵上神也算她倒霉。情之一字,真是苦煞人心呀。”草草眯着眼躺在暖玉澡盆里,嘴里哼唧哼唧说着些无关的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草草迷迷糊糊醒来,一摸水已半凉,不晓得已经睡了多久了。 “是谁?” “娘娘,是我,弄影。” 草草念了个简单的术法,四周的水温逐渐上升,她将已经冰冷的手臂放在水中,朝着门外道:“有什么事,直接在门外说吧。” 弄影语气之中有些雀跃:“娘娘,奴婢的琴坏了,想要去修。路上正巧遇到君上和乌鸦神君,君上听闻娘娘喜欢《空木流霜曲》,便叫奴婢不要修琴了,他近日正好得空,娘娘每天午后可以去衔珩殿,君上说要亲自为您弹琴呢。” “什么!”草草大叫:“你怎么这么倒霉!修琴也能遇到他们。” 弄影不明其意,只得支支吾吾道:“君上一片好心,奴婢以为娘娘定是欢喜的。而且君上弹琴肯定要比奴婢好上千万倍的。” 草草整个瘫软在澡盆里:“弄影啊,你可知道,这就是你们的宝贝尊上给我出的难题啊。” “啊?娘娘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下去吧。等!等一会,你明天下午去衔珩殿复命,就说本天妃头疼,嗯……头疼的厉害,是悬镜洞天留下的后遗症,本天妃就不去了,明白了么。” 草草等了片刻未听见弄影回复,又见她的影子还映在门上。 “弄影,你在听么?” 弄影惶恐道:“回娘娘,弄影在听。只是君上说,娘娘在悬镜洞天受伤颇重,肯定会有些后遗症,正好听听曲子静心养神。” 草草双手抱脸,有气无力道:“君上说的在理,明天去就是了。” 第二日午后,衔珩殿。白帝一曲终了,草草一觉还没睡醒。 白帝的琴房不大,门外植满了香草花木,看起来杂乱一片,实际为有心人费心设计。庭院之中的花草从不修剪,返璞归真之下,可以闻见远近草木花香层层叠进,却是极其和谐的香调,而且随着四季转化而有着不同的主调。 白帝将琴谱合上,瞧着草草发呆一阵,随后好心情得笑了起来。 他今日依旧穿着白衫,只不过没有绣有龙纹,衣带宽松系起,头发也束得随意。这一身若是在别人身上定是像个睡袍一般,可此刻在白帝身上倒是更加显得仙气逼人。 弄影见白帝不像是要继续弹下去的样子,反观自己家的主子趴在桌子上睡得津津有味,半张脸都给压变形了,连她这个做婢女的都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轻声解释道:“娘娘说她从悬镜洞天出来之后就有些后遗症,可能嗜睡也是症状之一。” 白帝颇为好脾气得笑笑:“无妨,本君与天妃本就是夫妻,相互理解些也是应当的。” 弄影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原来君上也是会说这些话的,若是娘娘能听见就好了。 草草醒来时,屋中的仙婢都已退下。白帝挪了位置在她对面看书,书名赫赫写着《仙界野史第二百六十六辑》。 草草瞪着眼看着那书名,惊叫道:“尊上,你怎么也看这种书?” 白帝“嗯”了一声,又将书翻了一页。 草草挪着麻了的腿,站在白帝身后,视线落在那一页的标题——“妖妃产女,妖后三界追杀。” “呀!看来这事儿是真事。” 白帝好笑道:“你身在昆仑墟倒是挺关心天下大事的。” 草草没功夫回他,仔仔细细向下看去。 原来这常年低调不出面的妖族之王是个极怕老婆的老妖,可偏偏这妖后肚子不争气,多年不曾产下一子半女。在妖族众长老和左右护法极力施压之下,妖后总算是允了妖王纳一房妖妃。传闻这妖妃经妖后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个体弱多病,仿佛多吸一口气就要死了的小妖。 然而就是这小妖,竟然偷偷怀孕,产下了妖王的女儿。 仙凡两界以嫡长男为尊,妖魔两界倒是无所谓,只要妖王魔尊满意,任何一个子女都可成为储君。如若妖后一直无出,怕是妖王之位真的要传到这位妖公主手上了。 这一页正写到高潮之处,草草哈着腰站在白帝身后等了许久都不见他翻页。 “尊上,你看完了嘛?能不能翻一页?”草草不耐烦道。 白帝侧目看了她一眼,笑道:“后面没有了。” 草草不信,自己动手将书翻了一页,后面果然是空白的。 “唉……这些编者真是没意思,为了卖好下一本书,总是喜欢停在这种重要的地方。” 白帝点了点头:“本君也这么觉得。” 草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听了尊上的曲子神清气爽,今天多有叨扰,菩提就此告辞了。” 白帝抬眼看了了看她,今日弄影明显为她打扮过。一身杏色长裙镶满金色贝珠,头上的饰品也是极为贵重的仙家珍品,只不过在被她这么一睡,已经凌乱地不成样子。 白帝笑如春色,草草见了不由一怔。 “你就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明日还来啊?” “嗯?” “我是说,太好了,明天还可以来哎!” 白帝满意得点点头:“明天别再睡了,一点不肯学,回昆仑墟怕是要在同门面前出丑。” 草草尴尬一笑,这还不是尊上您老人家叫我在众师兄弟姐妹面前表演的? “你可以走了。”白帝合上《仙界野史》,随意对她说了句。 “哦。”草草应了一声,习惯性行了个师礼,转头正要走,却见白帝从一打奏折下有抽出一本小书。 《仙界野史第二百六十七辑》。 草草忙觍着脸凑到他面前:“哎呀尊上,原来你有下一本啊!咱们一起看,一起看!” 草草干脆拿了个蒲团放在白帝一侧,坐在他旁边兴致颇高,随手就将白帝手上的那本书拿了过来。 白帝对她突然的接近愣了一愣,视线随即落在了她的白发之上,眼睛微微眯起。 草草以为他突然不语乃是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不满,忙把书还给了他,哄道:“来来来,尊上您翻您翻,我不催,我就在旁边看看。” 白帝一手接过书册,慢条斯理得打开第一页。 草草一手支颐,看着他如白玉雕琢的细长手指,嗯……这书和这手指都不错,幸好我没走。 第五十八章 番外篇:小妖王双修二三事(1) “发什么呆啊,看好了,记着记着!” “哦哦哦。”忽地笑赶紧从神游中跑回来,拿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妖界左护法明开叹了口气,对着一脸怒其不争的右护法夜合道:“你小声点,不要吓着小陛下。” 明开拔高声音:“我也是为了妖界啊,妖界不可一日无储君,先妖王就是吃的这个亏啊。” 忽地笑听到两位长老说到自己那个短命的父皇,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当年妖后追杀母后和自己,最后和妖王打了起来。一来二去之间,竟失手将妖王打了个重伤,不多久就陨灭了,妖后大哭一阵,也跟着去了。母后身子不好,听说妖王妖后都去了,一口气终是没喘上来。 妖界皇族只剩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忽地笑。明开夜合只得将她从凡间接回妖族王宫,一把屎一把尿养到五千岁。 明开拍了拍夜合的肩膀,“小陛下才五千岁啊,还小着呢。” “不小了,她一千年修成人形之时我就想给她纳几个男宠了,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 “右护法,你打扰我做功课了。”忽地笑小声嘀咕。 夜合见她认认真真在学习,立刻闭上了嘴,脸上多少有些欣慰。 三人安安静静得蹲在结界之中,研究着不远处的两只交欢的野猪。 “左护法,你这结界设得牢么,我怎么觉得那只母猪总是在看着我?”忽地笑写着写着突然小声朝着明开道。 “小陛下放心,它们绝对看不到我们的。” 夜合向她投去鼓励的眼神:“小陛下不要怕,你专心学习就行了。” “哦。”忽地笑还是有些怕怕得看了看那只母猪,开始拿笔画起那只公猪来。 明开扫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小动物们,有野狗,山羊,蛇,甚至还有毛毛虫。 “夜合,你觉得带小陛下观看这些动物做这种事情,她能搞明白么?” 夜合抱胸看着前方,眼睛眨也不眨:“这种事情看多了就融会贯通了,主要是培养她养育后代的热情。” 明开不可置否:“小陛下,你看懂了么。” 忽地笑顿了顿笔,有些脸红得偷看了一眼夜合:“并不是太懂。” 明开拿“你看吧”的眼神瞧着夜合,夜合有些动摇,想了想道:“看来让你看这些没有什么用。” 忽地笑忙不迭得点头。 “这样吧,今天这两头猪先看完,明天我们去凡界逛逛。” “哦。”忽地笑又低下头写写画画,明开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翌日,凡间,花朝节。 传说今日花神降临,大街上熙熙攘攘。沿街的花树之上挂满了红绸红布,写着祈福的话语。 “这位姑娘外地来的吧,长得多俊那!赶紧写个红绸许个好姻缘。”街口的大桃树下挤满了兜售红绸的绳娘,见到忽地笑一脸好奇,忙凑上一个来忽悠着。 “给我的吗?”忽地笑听这位绳娘夸自己俊俏,不由得脸一红。 “是呀是呀,姑娘快拿着。” 忽地笑双手接过红绸,劣质的红绸下用水墨印了一对鸳鸯,稍用力一摸便掉下一点颜色。忽地笑却是十分得开心,捧着红绸对着绳娘道:“谢谢。” “这是什么?”跟在不远的夜合凑过脸来。 “这位,嗯……这个善良的人送给我的。” 绳娘听忽地笑称自己“善良的人”,又说是送的,脸马上挂不住笑。这不会是个傻子吧,穿戴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连给钱都不懂。她拉了拉旁边看起来精明些的夜合:“这位阿嬷,你家小姐的红绸,一两银子。” 夜合双眼一瞪:“一块破布一两银子,你当我没来过这条街不是?” 明开刚刚从人群中挤过来,看到暴脾气夜合正在发飙,忙塞了一粒碎银给绳娘。 “算了算了,难得小姐喜欢,而且我们不就是来求姻缘的。”明开拉着夜合打哈哈。 绳娘被夜合一声吼已经吓破了胆,战战兢兢收下银子就麻溜跑掉了。 夜合瞪了明开一眼:“左护法如此慷慨,看来今年我们妖界不用打赤子了。” 明开尴尬一笑,妖界财政赤字已经不是一两年了,她这个管财的确实很有过失。 忽地笑悄悄把红绸往袖子里塞了塞,跟在夜合身后。明开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朝夜合道:“小陛下从小到大从没跟我们要过什么东西,也难得如此开心。” 夜合瞪了她一眼:“那可是个凡人啊,还是个妄图诈骗懵懂少女的凡人,你用个幻术变块石头给她不就得了,还真给她银子!” “对哦!”明开恍然大悟。 夜合被这两人气得直摇头:“小陛下,这姻缘我们是要求的,过程我们是要学的。但是你需得记住一点,千万不要对凡人留情。这从古至今,所有对凡人留情的妖物,都没有好下场的。你是妖族唯一的皇室血脉,千万不要走了这条死路。” 明开打断她:“这种话你就不要说了,一说就要触霉头的。你看我们从前看过的那些人妖恋情,哪个女妖不是听了这劝解之后还去找个人间负心郎的。” “呸呸呸!左护法这话说得对,小陛下就当夜合什么都没说。” 忽地笑懂事得点点头:“两位护法放心,我对人没什么兴趣。”唉……其实是对所以的情事都没有兴趣,特别是冲着双修去的。 夜合笑笑:“走,我们去青楼逛逛。” “青楼?青楼是什么,好玩么。”忽地笑立刻缠上她。 明开僵在原地。青楼……这么重口味,夜合也真是拼了! “花神驾到!” 远处一个男人高喊一声,街上的男男女女皆让出大街主道。被彩绸和鲜花装饰的花车徐徐驶来,众人欢呼雀跃,忽地笑三人瞬间被挤到了最后面。 “是花神英招来了么?”忽地笑惊喜道。 “当然不是。”明开拉着她的臂膀,柔声解释道:“这只是凡间选出来的一位貌美的才女,大多出于富贵人家,装扮做花神为众人赐福而已。” “哦哦。”忽地笑应着,这人间也是奇怪的,请不来真花神,还要扮个假花神热闹热闹。 第五十九章 番外篇:小妖王双修二三事(2) “咦?夜合呢?”明开左右张望。 “不知道,方才还在我旁边的。” 明开拉着忽地笑远离人群,站在街角一棵榆树之下:“我去寻一寻右护法,稍候就来找小陛下。小陛下千万不要乱走动,这里人多,不小心就走散了。” 忽地笑乖巧地点点头:“左护法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明开笑了笑,转身钻进人群之中。 群芳有主, 馥郁至心。 造物有灵, 花神赐福。 护送花车的少女们念着赐福的吉祥话,人声越来越近,忽地笑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蜂拥而至的人群。 “真可惜,今天看不到这位人间的花神长什么样子了。”忽地笑自言自语,也不敢离开这棵榆树半步。 “花神扔花球啦!”人群中有人大呼,众人举起手来大喊,孩子们全都爬到了家人的肩膀上,一脸兴奋得等着花神把这个象征着吉祥的花球扔给他们。 迎花神的庆典已经进入了高潮,忽地笑无论怎么跳都看不见里面。 “要是能用妖法就好了,但是左护法说过不可以。”她抬眼瞧了瞧身后的大榆树,不由计上心来。 “这里果然看得够远。”忽地笑抱着树干爬到半空,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叫绝。 妖族的视力听力都是极其敏锐,至少看到花神是极不费力的。这个人间的花神果然出众,虽然比不上天上的那些女仙,但是最起码在妖界能算个好身材好相貌。今日以花神的扮相出现,聘婷立于百花之中,众少女簇拥之下还真有那么点落入凡尘的意思。 “嗯,挺好看的,怎么看不见花球?”忽地笑又往上爬了爬,两条腿紧紧环在树干上。 “花神”从身后的少女手中接过花球,拿在手里左右环视。她脸上带笑,非常淡定得看着众人欢呼摇手,只是看到一处时突然一怔,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咦?”忽地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人群之中站着一位出尘的少年郎。少年着一身墨绿色长袍,乌黑的头发整齐束在头顶,佩戴着嵌着宝石的紫金冠,手上。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傲慢得看着人群,虽是笑着却感觉不容靠近一般。 “花神”只看了那少年一眼便移不开视线,直直将花球砸向那个方向。 忽地笑噗嗤一笑:“这人间小花神也是有趣,只是人间的游戏而已,倒藏了私心抛起绣球来了。” 可别说这“花神”的手劲也是巧的,花球不偏不倚砸到少年面前,那少年见花球抛近也不伸手去接,在众人惊呼之中往后一退,瞬间站在抢夺花球的人群之后,衣冠整齐,飘逸如仙。手上不知哪来的一把描绘山水的扇子,姿态从容得扇着。 “可别是我眼花啊,这男子好生奇怪,难道人间的武功招数已经练就成这样的瞬间移形了?”忽地笑又是一阵自言自语。 “花神”见最后拿到花球的并非自己相中的少年郎,而是一个缺了门牙的十岁小童。她在人群中细细寻找那人,却始终不见,心中难免一阵失望和惆怅。 “小姐,小姐,可以抛第二个花球了。” 身后的少女拽拽她的衣袖提醒,“花神”歉然一笑,伸手接过花球,看也不看得往另一个方向抛去。 人群又是一个沸腾,几个人伸手去抢,花球一弹直接砸到另一处。忽地笑见花球已经飞向不远处的人群,赶紧探头去看。哪知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往下跌了去。 “嘭”!这一跟头跌得结实,忽地笑头脑勺重重砸在了地上,蜷在树根下好久都没缓上劲来。 “明开……夜合……”她有些想吐,嘴里嘟囔着左右护法的名字。 人们的欢呼声逐渐飘远,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小妖王。她紧紧握住手旁的一撮青草,极力保持清醒。 “能站起来么?” 忽地笑听见男子的声音,眯着眼看到了墨绿色的衣摆。她吃力得摇摇头,挥着手想要捉住这片眼前的布料:“明开……” 那人嫌弃般得闪躲开她摸上来的手:“你说什么?” 不是明开的声音,不会是想意图谋杀妖王篡位的妖物吧。忽地笑模模糊糊得想着,用尽力气睁开眼看。 来人凤眼冷肃,手持玉骨山水扇,正是方才躲开花球的少年。 她眼睛一闭:“怎么是你,你不是站在路的另一边么?” “哦?你认识我?” “不认识。” “你从树上摔了下来,可有力气站起来?” “我没有事,我等我的家人来。” 男子扬唇一笑:“是么。” 忽地笑不想再同一个无关的凡间男子说什么,仅是眯着眼睛假寐。她晓得那男子一直站在她身侧,他以为他想救她,却一直不见他有什么动静,甚至不曾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 也许是有看人受折磨的特殊癖好吧,忽地笑如此假设。 “救你的人来了。”男子看着远远跑过来的明开和夜合,语气却不像方才一般冷漠,而是稍稍带着些温柔:“我先走了。” 忽地笑眯着眼看着渐渐远去的少年,心没来由得砰砰直跳。他其实是在守着我,等人来救我……吧。 “小陛下,怎么回事?”夜合急忙将她扶起。 “夜合,先别问了,用桜檀丸。”明开捉来忽地笑的小手把脉,立刻知道了伤势所在。 “嗯。”夜合反手幻化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颗略带香味的黑色药丸。她将药丸放在忽地笑鼻下左右摇晃,忽地笑满色平缓许多,渐渐张开眼睛。 “左护法,右护法。” “小陛下,舒服些了么?” “好多了。方才从树上摔了下来,撞到了头。” 严厉如夜合,放在平日肯定要多说她几句,可想到害小陛下爬树的人还是自己,也是自愧不已,她伸手摸了摸忽地笑的头,柔声道:“小陛下,是臣护驾不周,与你们走散了,请您责罚。” 忽地笑嫣然一笑:“我现在好多了,方才我看到那个人间的花神了!” 明开心疼得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源源不断得输入妖力,那里鼓了一个大包,她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那花神长得如何?” “我没见过英招花神呢,这个人间的花神,还可以吧。” 夜合不动声色的挪开明开的手,换上了自己的手:“一个假花神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明开睇了她一眼:“我们先找个客栈让小陛下睡上一觉,晚上再去青楼吧。” 忽地笑和夜合同时道:“好。” 第六十章 番外篇:小妖王双修二三事(3) 忽地笑并未来过人间,对人间的食物丝毫没有抵抗力。明开挂念着她头上的伤,给她点了些清淡的汤粥,谁知人根本不领情,唤来店家要了几盘大鱼大肉。 “左护法,我这么吃,你带的钱够了吧?” 明开摇摇头:“我没带那么多钱,明日结账用些障眼法吧。” “这样有些不好吧。”忽地笑嘴上说着,手还是情不自禁得摸上一只大鸡腿。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又不是仙界的那帮子讲究礼仪门面的。”夜合无所谓道。 忽地笑听了夜合这话,更加肆无忌惮地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一场大觉,转眼已经天黑。 忽地笑和明开被夜合领着,着了身男装,在烟花巷子里随意晃悠着。今日花神诞辰,就连花娘们也格外装扮起来,到处花香弥散,伴着春日微暖的风袭向人面。 “嗯……夜合,哪家店比较合适些?”明开问道。 “既然来了,当然是直接去最好的那家的。呐呐呐!看到了吧,千日红。” 忽地笑顺着夜合的手往前瞧去,果然瞧见了一出规模上压人一等的青楼。她摸了摸鼻子,叹道:“右护法,原来这就是你带我来的青楼啊,销金窟,销魂窝?” 明开“咦”了一声,好奇得打量着忽地笑的表情:“小陛下,这词儿你是跟谁学来的?” 忽地笑狡猾得笑了笑:“不记得了,大约是和右护法学来的吧。” 夜合咳了两声,左右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何时学过这两个词。 千日红今日不同于别家,门外只有两个花枝招展的老鸨,没有一个姑娘在外拉客的。忽地笑三人被老鸨热情得迎进门,只见里面笙曲笛音,清茶雅座,大厅中间还用香花环了一圈空地来。一眼望去,百八十个嫖客都衣冠楚楚,举茶聊天,吟诗作赋,好不风雅。 “我不是走错了地儿?”夜合揉了揉眼。 老鸨笑道:“这位客官说笑呢,今日这条街上的花魁娘子们都来千日红竞选十二花神,比的是个才貌双全,乃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明开憋住笑:“我们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忽地笑倒是开心的很:“竞选十二花神,好哇好哇,听起来就十分有趣。”说着就直接找了个空位坐下。 夜合自认倒霉,也不想拂了小陛下的兴致,只好阴着脸坐了下来。 老鸨命人送来三根桃花枝,解释道:“再过一炷香,花魁娘子们就会出来了。三位客官相中哪位将桃花枝送去便是。” 明开接下花枝,朝她道:“知晓了。” 老鸨笑吟吟道:“那……客官先给赏银吧,一枝桃花五十两银子。当然,客官若是有格外中意的姑娘,买多少枝都行。若是得了姑娘芳心,今日留下来共度良宵也是极有可能的。” 明开拿着桃花的手不禁顿了顿,夜合倒是积极得很,转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老鸨:“呐!二百两,再多给我们一枝吧。” 老鸨接过银票,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抖下粉来:“好好好,三位客官爽快,若是还要桃枝招呼我便是。玩得尽兴玩得尽兴啊。”说完又给端茶的小厮睇了个颜色,小厮了然得转过身,赶紧去换上好的茶叶。 明开端了茶水喝了一口,小声道:“右护法的障眼法着实出神入化,就连人间这精明至极的青楼老鸨都能蒙骗了去。” “哼,以为谁都像你么。”夜合将桌上的点心瓜子往忽地笑面前推了推,忽地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瞧着四周的公子哥儿们,对这场所谓的花神竞选越发有兴趣。 “你们随意观赏吧,我去四周逛逛。”夜合交代了一句,举步向二楼走去。 明开笑着对忽地笑耳语:“右护法这还是不死心呢。” 忽地笑无奈得摇摇头,继续磕起她的瓜子来。 其实说起选美,妖界从前也是盛行的。妖不同于人和仙,修行千万年不过为了修一副好皮相。若是在妖界看到长得有些姿色的妖怪,修为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但是修为顶高的大妖,却不一定长得好看。而且妖界的美男真的少之又少,一不小心就修炼得阴阳怪气,是故现在的美貌的女妖都流行在人间找个情郎。然而男人嘛,短命薄情,玩玩就罢了,这是夜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花神竞选开始了,花魁们轮流上场表演才艺。忽地笑刚开始听着小曲儿还算惬意,往后越来越没劲,喊来小厮把千日红的点心点了个遍,一个一个慢慢吃着。 “才艺表演结束,各位公子爷们赠花吧。”老鸨扭着腰肢登上台前,十二个代表着十二朵花的小娘子依次排在她身后。 夜合这才从二楼下来,坐在了明开旁边:“今日这些男人够雅兴的,楼上包间一个人也没有。” 明开捂着嘴笑道:“右护法赶紧喝杯清茶消消火。” “我觉得那个腊梅不错。”忽地笑指着穿黄衫的花魁娘子道。 夜合摆摆手:“小陛下觉得不错也是她的福气,将这四枝花都给她吧。” 明开颇为赞同得点点头,正要拿着桃枝上前,却被忽地笑拦了下来:“左护法,我自己去吧。” 明开看了看台上,大部分的公子哥已经赠花完毕,上面没有留下几个人。 “嗯,那小陛下自己去好了。”明开将花枝递给她。 忽地笑手握四枝桃花,咪咪笑着向台上走去。台上的花魁娘子们见台下还有个秀气小公子未赠花枝,都卯足了劲暗送秋波。 夜合警惕得扫了眼四周,见没有什么异状,端起一杯热水送到嘴边。一阵怪风呼得扫过大堂,一瞬间熄灭了大半烛火。众人一阵慌张,明开大呼“不妙”,与夜合一齐站起身。夜合轻搓手指,厅中又恢复了通明。 十二个花魁皆受到惊吓,有两个甚至嘤嘤哭了起来。明开踮起脚,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寻找着忽地笑的下落,却只见掉落地上的四枝桃花。 “夜合,小陛下怕是被人掳走了。” 夜合眼中杀气正沸:“走,分头找!” 第六十一章 番外篇:小妖王双修二三事(4) 忽地笑觉着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拂过,不知被什么迷住了眼睛。待她将左右眼揉舒服了,一睁开却是在一间包间之内,依然可以听见楼下的嘈杂之音。 这间包间的主人审美真是不好,四处都挂着红艳艳的装饰物,在黯淡的烛光之下映得人脸都是红色的。 咦?人脸都是红色的?这站在对面的人是谁? 忽地笑拿起桌上的小灯盏,朝着那人照着。原来是白日里见到的绿衣男子,只是在这房间中已经看不出衣衫的颜色来了。 她皱了皱眉:“我怎么在这里了?” 那男子凤眼一弯:“姑娘怎么有兴致逛起了青楼。” “公子这话问得奇怪,你怎么来的,我便是怎么来的呗。” 男子笑出了声,在袖子里摸出一方红绸递给她:“这是你今日丢了的吧。” 忽地笑赶紧在袖中摸了摸,又看了看红绸角落模糊的鸳鸯:“是我的。” “拿去吧。我看你身边两个大婶怪凶的,还是单独给你比较好。” 大婶?忽地笑噗嗤一笑,不知道夜合听人这么喊她会不会把千日红的房顶给掀掉。 “那就谢谢你了。” “不必。” “那我走了。” “好。” 忽地笑拿着红绸走到门前,忽然站住脚,扭过身子看他:“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 “戎葵。” “戎葵……咦?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忽地笑思考未果,便放弃了。她摸了摸红绸,习惯性得自言自语:“可惜,你是个人。” “是人怎么,不是人又怎么?”戎葵突然站在她面前。 “没……”忽地笑面颊发烫,赶紧摇头。 “小陛下,是你在里面么?”夜合路过这间房间,隐隐感应到小妖王的稀薄妖气,似乎……还有那么点仙气。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敲起门来。 忽地笑转头对着戎葵小声道:“我那个很凶的婶婶来了,你赶紧躲起来。我走了,嗯……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的。” 戎葵低着头,一缕头发扫在忽地笑的脸上:“你还没告诉我,要是我不是人,你要怎么样?” 忽地笑往后退了一步,心口又在砰砰乱跳。 “我我……我……” 夜合隐约听见嘀嘀咕咕的人声,里面却无人答应,更加着急得敲起门来:“小陛下,是你么?” 戎葵伸手摸了摸忽地笑的发髻,眼中的宠溺已经泛滥开来:“你长大了,小妖王。” “砰!”房间门被猛得撞开,夜合双目怒瞪,手上的啼血红刃已经现出了形,嗡嗡发着兴奋的声音。但却在看到戎葵的那一秒,陡然呆住。 “右护法,许久未见了。”戎葵一手搭在忽地笑的肩膀上,朝着夜合微笑道。 “戎……戎葵上神。”远远赶来的明开见到他,还算清醒得行了个礼。 “上神有礼!”夜合匆忙收起啼血红刃,看着忽地笑肩膀上的手两眼放光。 这还是传闻中那个对妖族魔族之人敬而远之的戎葵上神么? 忽地笑顿觉肩上的手重达千斤。她虽然贵为妖王,却也因着皇室血脉单薄,很少在外走动,见到的神仙大多只是来妖族送人情窜门子的小仙。 这是个上神啊,上神活了这么久,怎么会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呢?忽地笑偷偷看了看戎葵的侧脸,戎葵似有感应似得回头看她,她像被人逮到做坏事一样赶紧把视线放到别处。 “不知上神找我们妖王何事?”明开道。 “恰巧遇到而已。不过,妖王和左右护法同时出现在凡界,不知所为何事?” 明开刚想示意夜合不要乱说,她已经噼噼啪啪说了出来:“妖王陛下也不小了,我与左护法正想找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妖为皇族开枝散叶。” 忽地笑不禁捂住了脸,丢妖至斯,丢妖至斯啊! 戎葵温暖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发髻:“你们未免太过心急,她还小。” 明开虚心道:“上神说的是,我也这么觉着。” “小殿下尚在襁褓之中便登上妖王宝座,如若不是皇族人丁单薄,她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夜合越说越激动,明开朝着她使了好些眼色她都未曾注意。 戎葵摇摇头,似乎有些不赞同:“本上神听闻小妖王自幼在两位护法的照顾之下长大,右护法对她有所期望是应当的。不知依两位护法看,本上神是否合要求呢?” “上神自然是……啊啊啊?什么?”夜合不由摸着心口,年纪大了,不能三番五次受刺激。 戎葵脸不红心不跳得说道:“不知本上神可符合身强体壮的条件,可以为妖族皇室开枝散叶。” “自然自然,上神愿意嫁到……啊不对,娶我们妖王是妖界的福气。”明开眉开眼笑,就差挤出几滴夙愿已了的泪水来。 “这这这……这不会是假的戎葵上神吧。”夜合围着戎葵转了一圈,随后一拍大腿,把他们又推进了包间:“上神今天难得糊涂,咱就把事儿办了吧,免得明天醒来就后悔了。” 忽地笑赶紧跳出门槛:“右护法,你怎么能如此出卖妖王。” 夜合恨铁不成钢:“这可是上神啊,小陛下还不满意?” 忽地笑脸涨得通红:“满意如何,不满意如何。我怎么能在这里,这个青楼……” 明开赶紧拉开夜合,朝着戎葵道:“上神抱歉,我们妖族就是这样,比较直接。” “无事。”戎葵好心情得笑着:“小妖王还小,二位就不要总是逼她了,让她多玩玩吧。” “正是正是,上神说的有理。”明开赶紧附和。 戎葵反手变出一只锦盒,交与忽地笑:“这是信物,待你一万岁,本上神自会来妖界提亲的。” 忽地笑眨眨眼,强忍住期待又欣喜的心情,肃着脸打开了锦盒。 只是一只白色的海螺而已。 “这是……传音螺?”明开问。 戎葵眸中一抹异色稍纵即逝,而后笑道:“挺好看的一个螺,不是吗?” “是是。”夜合赶紧将盒子合上,对着戎葵谄媚一笑:“上神这螺我们收下了,望上神也要守信呐!” “那是当然。”戎葵好像上瘾一般又去摸了摸忽地笑的发髻:“还没问小妖王叫什么名字。” 忽地笑支支吾吾:“我叫忽地笑。” 慢着,这上神真没问题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许下终身合适么? “嗯……比以前好听。” “什么以前?” “你以后会晓得的,先跟两位护法回去吧。” “你不去妖界待会儿么?我是说……我是说你可能不太习惯那里,我觉得你可以再慎重些……” “不必慎重不必慎重,我们先行告退了,上神好走,常来妖界玩,告辞告辞!”夜合生怕事情有变,拉着明开和忽地笑就往外走。 忽地笑刚要转身和戎葵说句道别的话,他已不在原地,她怅然得自言自语:“他走了。” 夜合当做没听见这情深义重的一句话,转头朝向明开:“明开,我说今天这趟来得靠谱吧。” 明开点点头,又摇摇头:“仙界不似妖界,戎葵上神也明说了要提亲,不是陪小陛下玩玩而已。” “嗯,仙界对女神的要求也是极高的,不知凤皇是什么想法。” “所以,夜合你可要收收手,别给上面的人捉到小陛下收养男宠的把柄。” 夜合两手一拍:“明开,你说的对,明天开始,小陛下就在宫中学习,不必研究那些双修之术了。” 明开暗舒一口气,忽地笑更是高兴得一跃而起:“真的嘛?” 夜合立马掏出纸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明日我要新立些课程,天上女神学些什么,我们也得学些什么,五千年时间太紧,以后小陛下每日下午玩耍的时间也一并列到学习中来吧。” 忽地笑哭丧着脸:“可以商量嘛?” “不行!” 第六十二章 青鸟师尊 大约是在昆仑墟勤勉好学惯了,回到长留山做天妃,草草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正儿八经得和白帝学了两三天的琴,勉强能把一首《空木流霜曲》弹出白帝的两分功力,再加上他那边的野史小书看得也差不多了,就自然而然不想去了。 她同白帝说起明日不想再来弹琴的时候,白帝正在擦琴的手顿了一顿。 “怎么了?跟本君学琴如此无趣?” 草草内心猛点头,的确很无趣。 “怎么会!就是觉着我在这方面也没什么造诣,挺浪费尊上的时间的。” 白帝深以为然得点点头:“比起弹琴,你去写野史说不定更有造诣。” 草草苦笑,尊上你也太直接了些。 “我觉得我还是学一些能打能杀的比较好,相比尊上这样的师父,我更适合和陆吾上神学习。” 白帝笑了笑,附近的空气都仿佛变暖了起来:“本君听说了,你从悬镜洞天出来,陆吾觉得你资质不错,收了你做关门弟子。” 这是草草第一次听白帝提起悬镜洞天,她之前一直以为白帝是因为一千年前被自己这样的小仙救了有些拉不下颜面,所以一直没有当面说起。 “尊上,你还记着悬镜洞天里的事情么?”草草试探道。 白帝神色温和得摇摇头:“不记得。” “原来连尊上都不记得。” “执念丢弃在悬镜洞天之中,对于神仙来说百益而无一害。”白帝语调轻润从容,似是对草草将他执念打碎一事并不在意。 “尊上不会好奇么?” “不会。”白帝欠身站起,抬眼看着窗外高高矮矮的香草。他的侧颜如白玉温泽,风拍打着白色的衣袂,翩若惊鸿。 草草支颐思考着白帝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白帝闻声看了看她,视线轻轻扫过她的白发,淡道:“明日在拾花殿好好歇着吧,过几日又要回昆仑墟了。” 草草站起身,恭敬行了个师礼:“是,尊上。” 十日后,戎葵终于从妖界赶回长留山。自打他从无间魔域回来之后就一直板着脸,在妖界那么些日子也没缓解些,把草草一送到龙宫就急急回去了。 淑媛仙子早已准备妥当,备下了好些坚果蜜饯,让草草带着。 “我见上次给你带的海鲜没怎么动,又听说昆仑墟的老师不提倡弟子杀生,就想着给你备着这些小零食。” 草草不好意思得接下:“淑媛姐姐以后不用为我准备这些了,你们的人情我都不晓得要怎么还是好。” 淑媛笑着摇摇头:“以后三位世子进了昆仑墟,还需你这位师姐多多提点呢。” 草草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打做一团的三位世子,脑中想象着他们揪住大鵹师尊耍无赖的模样。 一别一个月,星罗馆果然……又落了一层灰。 提前半日过来的草草还没踏进馆们就被目逮了个正着。 “哎!淑湛,走走走,去打扫卫生。” 草草想逃都没来得及:“目老师,求求你放过我吧,绘香师姐一会儿就来了。” 目拍了拍封面,扬起一片灰尘:“你瞅瞅。” 草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去。” “我也来帮忙吧。” 草草回头一瞧,惊喜道:“漆壤师弟!” 漆壤作了一揖:“淑湛师姐。” 虽然同门许久,他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个师姐的性子,不自觉得跟她保持些距离。何况那日被银杏仙揭穿自己暗恋绘香仙子的事情,她又与绘香牧念二人走得极近,希望这位咋咋呼呼的师姐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漆壤是水伯的儿子,引水之术当然是炉火纯青的,不过星罗馆中大多是书籍和木制家具,用水自是不行。两人用半生不熟的清洁术清理着灰尘,目干脆蹲到银杏树上睡个回笼觉。 “师弟,你对此次春秋馆招收弟子有何看法?”草草觉得无聊,又不知道漆壤对什么感兴趣,只得找个和学业有关的话题来聊。 漆壤想了想:“青鸟师尊招收弟子向来随缘,她会收谁,真的不好说。” “我们之中只有牧念师姐见过这位师尊,她说这位师尊冷漠少语,估计不会喜欢我这种,嘿嘿……这种性子。” 漆壤认真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青鸟师尊会喜欢怎样的徒弟,如果喜欢他这种的还好,大部分的弟子还能过关。如果像大鵹师尊和陆吾上神那样格外偏爱淑湛公主这种性格,估摸着他就要与昆仑墟告别了。此一别后,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与绘香再见面。 “漆壤师弟?”草草见漆壤停下手中的事,呆呆发着愣,忍不住喊他。 “哦,师姐。”漆壤回过神,干干笑道:“我也猜不出青鸟师尊心中所想,不过师尊选择弟子一定是精中求精的。” “嗯,师弟说得对。” “你……”漆壤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师姐有非进春秋馆不可的理由么?” 草草被漆壤问得一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难以回答了。”她想了片刻,莞尔一笑,道:“原先我是怕被妖魔欺负来着,后来大约是和大家熟悉了吧,这一千年的感情呢,放人间都几个朝代过去了。怎么舍得分别呢?” 漆壤了然笑笑:“的确。” 草草长叹一口气:“唉,不晓得青鸟师尊到底是个怎样的神仙,要是让我们都进春秋馆就好了。” “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想,不如好好去修行。” 漆壤和草草听见人声,皆抬头往门外看去。星罗馆门外立着一位女仙,虽然着一身鸭青长袍,却已经挡不住澄澈空灵的气质,只是目光之中寒意逼人,虽美极让人无法近身。 “呀呀……青鸟师尊,你怎么来了。”目跌跌撞撞得飞了进来,显然回笼觉还没完全睡醒。 “大鵹呢?”青鸟问道。 “师尊呢?师尊他……师尊,我也不知道。”目支支吾吾。 青鸟淡淡扫了两个小弟子一眼,漆壤和草草立刻跪下行师礼:“弟子见过青鸟师尊。” 第六十三章 春秋竞试 青鸟在悬镜洞天之中见过淑湛,她被陆吾救下,又被白帝亲自抱出封印之中。 彼时她面容枯槁,流着血泪,双手满是伤痕。两位上神皆是缄默不语,他们三个也不好过问。众人皆以为是这南海的小公主误打误撞将白帝救了出来,却不知这公主伤得极重,在长留山睡了三个月方才苏醒。 思及此处,青鸟表情缓了缓:“淑湛公主,许久未见了。” “咦?青鸟师尊认得我?” 青鸟嘴角牵了牵,笑容却没有什么温度:“嗯。在悬镜洞天之中见过。” 草草不好意思得笑笑:“我那时候睡着了,没有见到师尊。” “不碍事。”青鸟语气淡淡。 目拍拍封面飞到三人一旁,道:“青鸟师尊找大鵹师尊是为何事?” “春秋馆上界的弟子皆已毕业,一个都没通过西王母娘娘的考试。照规矩,新一班春秋馆弟子的选拔应当开始了,本尊此来星罗馆便是想与大鵹商讨这件事。” 目恭敬道:“这的确是件大事,待到大鵹师尊回来了,我定传达青鸟师尊的意思。” 青鸟点点头:“本尊先要将现下星罗馆的弟子熟悉一遍,这几日便来听听课吧。” 草草听青鸟此言,赶紧将身后的漆壤神君拉到前面,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颇重义气道:“师尊师尊,这是漆壤师弟,是水伯的儿子,众弟子中数他的水系术法最好了。还有绘香师姐和牧念师姐,都是极优秀的弟子。” 青鸟素眉一挑:“哦?那你呢?” 草草不敢对自己打包票,只得笑道:“我挺平常的,不过不会让青鸟师尊失望。” “淑湛虽然修行不深,但过目不忘,学习的进度很快。”目晓得这群孩子里就草草实力最弱,也帮着说几句好话。 青鸟没有对草草评点什么,只是调转视线看着漆壤:“漆壤神君的水系术法如火纯情,大鵹跟本尊提过。” 漆壤秀气的脸上一阵红,有些紧张道:“谢师尊夸奖。” “你们多做些准备,下个月参加选拔。”青鸟说完这句,又对着目道:“大鵹回来了,叫他来春秋馆。” “是,青鸟师尊。” 青鸟化作一缕青烟而去,目叹了口气道:“唉,你们要走了,不晓得星罗馆又要落多久的灰尘。” 草草安慰道:“目老师,你莫伤心,我们得空回来帮你打扫便是。” 漆壤不可置否:“师姐怕是不晓得,青鸟师尊是十分注重实践修行的老师。春秋馆的学生基本上不会研究书本知识,也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坐在课堂上听讲,大多是时间都是在外面游历,所以我们回星罗馆的机会很少。” “是啊,所以你们打扫星罗馆的机会不多,还不赶紧珍惜。”目朝他们拍拍书封,继续回他的树上睡觉。 草草朝漆壤吐了吐舌头:“走罢走罢师弟,赶紧打扫去。” “好,师姐。”漆壤点了点头,嘴上带着些笑意,又走到原先站着的地方继续打扫起来。 “淑湛,你这么早就来啦。” 草草听到绘香的声音,赶紧对漆壤吹了吹口哨,用唇语比划着:“师姐来了。” 漆壤满脸通红:“哦哦,师姐来了。” “我没叫你重复我的话,叫你跟她打招呼呢。” 绘香着一身浅绿罗裙,嘻嘻笑着走到草草面前:“你俩在嘀嘀咕咕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岂敢岂敢!”草草赶紧否认。 “淑湛,一月不见,你又胖了些。”说这话的正是牧念,她紧跟着绘香进门,想必两人是一同来的。 “牧念师姐,你俩来得真不是时候,方才我们见到青鸟师尊了。” 绘香急问:“青鸟师尊?她怎么来了?” “她想找大鵹师尊聊聊我们竞升春秋馆的事情。”漆壤解释着。 绘香这才注意到站在淑湛后面的小神君,客气笑道:“漆壤师弟,别来无恙。” 漆壤自是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疏远,只会红着脸呆呆重复:“绘香师姐,别来无恙。” 牧念拍了拍草草的肩膀:“青鸟师尊是不是相当严肃。” “并不是,我觉得她挺亲和的。” “咦?牧念姐姐不是说她挺冷肃的么。” 牧念笑笑:“大约是因为悬镜洞天之中情况紧急。” 草草眼珠子一转,添油加醋道:“青鸟师尊方才夸奖漆壤师弟,说他水系术法不错哦。” 绘香羡慕得看着他:“真好,可惜方才我不在呢。” 漆壤连忙谦虚道:“青鸟师尊只是随意说说罢了。” “好啦好啦,既然绘香师姐都来了,打扫星罗馆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草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绘香佯作叹息状:“想当年我母亲当年教授我这门法术,就是不想我每日打打杀杀以后嫁不出去,最起码还有点勤俭持家的样子。没想到今日因此在同门之中脱颖而出,成了打扫教室的不二人选,若是你们下次再见着青鸟师尊,一定要同她说说,师尊收了我做关门弟子,春秋馆最起码能多个会大扫除的人。” 牧念不禁笑道:“你这性子,会嫁一个要你打扫卫生的男神仙不成?” 绘香瞥了草草一眼:“嫁人的事情早得很,反正已经有这样的同门了。” “三位师姐许久未见,还是先去聊着吧。现下男弟子都没来,我也闲来无事,打扫打扫挺好的。”漆壤眼中奕奕,明明是对着绘香说的话,却看向了草草。 绘香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做声响的小师弟竟然如此体贴,瞬间笑容满溢:“还是漆壤师弟深得我心。” 草草好笑得看着漆壤强作镇定,转身继续劳作的样子,突然大声道:“绘香姐姐,你变懒啦!以后定是要嫁个像漆壤师弟这般愿意帮着家事的男神仙才行。” 绘香不置可否,朝着漆壤已经僵硬的背影笑了笑,朝着女弟子房走去了。牧念看着草草一脸得逞的笑容,贴到她耳边低语:“你是不是又晓得了什么事儿?” “那是!师姐,我跟你说……” “淑湛师姐!”漆壤遥遥打断她。 “怎么了?”草草回头问。 漆壤甚至不敢看牧念的眼神:“没……你们回去吧。” “哈哈哈。”草草捂着肚子直笑:“师姐,我只是觉得漆壤师弟虽然一根筋,人还是挺不错的。” 牧念点点头,她还以为是青鸟师尊对漆壤格外看重,淑湛拿来逗他。现在看来只是师妹的玩笑而已:“嗯……师弟确实不错。我们也回去吧。” 第六十四章 翡翠仙池 女弟子房中,绘香正在一件件整理自己的衣衫。小银杏仙坐在窗棂上朝她挤眉弄眼:“绘香仙子,这一波弟子之中就你最合我意,以我多年的经验,你肯定能进春秋馆。” 绘香看都没看他:“谢银杏前辈夸奖,若是承您吉言进了春秋馆,我必回来跟您烧柱香。” 银杏仙哧溜一下化作一阵白雾,又坐在了绘香肩膀上:“别介,本仙如此看重你,你若是以后出门游历,也将我带着呗?” 绘香停下手上的事,严肃得摇摇头:“这我可不能做主,昆仑山的一花一草岂是我们说带走就带走的,得跟陆吾上神打声招呼才行。” “不成不成,跟陆吾上神打了招呼,我肯定去不成了。” “那我可管不了,我不能坏了昆仑墟的规矩。” 走过窗口的草草将他俩的对话听了个遍,看到银杏一副失落的神色,心里别提有多舒畅:“银杏仙,今日可舍得从土里出来了?” 银杏仙“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小淑湛,一月不见,还是这么不讨喜。” 草草往桌前一坐,翘着二郎腿:“彼此彼此嘛。” 目躺在银杏树上遥遥听着两人吵闹,叹了口长气:“你俩能不能消停点,凑到一起就要互掐一顿。” “目老师。”牧念和绘香打了声招呼。 “嗯。淑湛,星罗馆可打扫好了?” “漆壤师弟正在打扫呢。” 银杏仙见此路不通,又扒拉到目的头上:“目兄,要不你替我说说,叫她们带我出去玩儿。” “这事儿别赖在我头上,对陆吾上神立的规矩我向来还是遵守的。” 银杏仙瘪着嘴,一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我已万年没出过昆仑墟了,我们这些做树的,根在何处身在何处,熬了这么多年才修成人形,竟然不能到处走走。” 草草笑眯眯得站到他面前,大声道:“想出去不容易,我带你出去便是了。” 银杏仙嫌弃得看了她一眼:“就你?” “我怎了?我现在可是唯一一个能向你施以援手的人,你还看不起?” 银杏仙小眼一转,“嗖”一下化作一团雾气,瞬间抱在了草草的小髻上:“好淑湛,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淑湛啧啧嘴,翻了个白眼:“打是打过了,相识不敢当。” “哎呀,你身为一海的公主,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儿呢?” “这样吧,你喊我一声老大,我就答应带你出去,只要师姐和目老师不说,保证不给陆吾上神给晓得了。” 银杏仙好似吃了苍蝇的表情,抬起脚嫌恶得看着草草得意洋洋的表情。 “得了淑湛,”绘香笑道:“别拿银杏仙开涮了。你明明晓得他心高气傲,又长了你一个辈分,怎么可能喊你……” “老大!”银杏仙奶声奶气得喊了一声。 草草刚刚还笑容满满,这下子根本下不来台,翻着眼睛看了看眉毛上的小脚:“俗话说,威武不能屈,你一个老银杏仙,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喊一个素来不顺眼的小辈老大。” 银杏仙方才还有些脸红,看到草草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反而自在了起来,一边倚着她的小髻,一边抖着小腿道:“老大,你可不要找借口,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般。” 牧念噗嗤一笑,安慰性得拍了拍草草的肩膀:“这件事情教育我们,不要总是用自己的底线去衡量别人。” 银杏仙哈哈大笑:“老大,你可别忘了带我出去玩儿哦。” 草草咬了咬嘴唇,小声挣扎道:“青鸟师尊又不一定会收我。” “这倒是句大实话。”绘香评价道。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等到进春秋馆,我上次听闻大鵹师尊提起,这次春秋馆竞试的题目,可能直接让你们去凡界游历。不过这只是大鵹师尊暂时的想法而已,不知道青鸟师尊怎么看。”在一旁冷观的目对着草草狠狠补了一刀。 银杏仙一脸喜庆得扑到在草草的发髻上:“终于有个不识相的带我出去了。” 草草哭丧着脸求助得看着绘香和牧念。 牧念耸耸肩,转身回了弟子房。绘香则是幸灾乐祸得笑着:“放心,银杏仙,我们绝对不会告状去的。” 草草又去看目。 目打了个哈欠:“哎,我老了,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草草也不想管在她头上打滚的银杏仙,满心悔恨得坐在弟子房大门口。 唉,祸从口出。 看来得使个巧计,安排陆吾上神在弟子们出发的那日突然出现,届时只要装作满脸可惜得对银杏仙说“啊!我真的无能为力”就可以了。 但是要怎么把陆吾上神骗过来呢?草草烦躁得抓了抓头发。 青鸟师尊啊,您一定要听到徒儿我的祷告,千万不要答应大鵹师尊历练竞试的馊主意啊。 俗话又说得好,仙算不如天算。 青鸟师尊竟然和大鵹师尊一拍即合,两日后就公布了下界游历的试题。 众弟子们在星罗馆内热烈得讨论着,草草垂着脑袋,一个人从星罗馆唉声叹气得回到女弟子房。 银杏仙已经得到消息,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棂上唱着小调。 “都说枯木能逢春,今日老树遇对人。有人自狂称老大,挖个深坑自己蹲。” 草草装作没瞧见,加急了步子往弟子房里走。 “哎哎!老大,你觉着明日出发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比较好。” 草草挤出一丝笑:“就穿身上这件吧。” “那我得早些时候起来熨烫熨烫,明日天一亮我便在门外等你啊。老大!” “好,好的。”草草忙点头,想了一想,又折了个方向向外走去。 草草一直觉得陆吾上神同天上的那些个神仙绝对不同,是个颇有责任心和家族观念的龟毛神仙。她曾有一日听绘香说起,陆吾在昆仑山四处造了翡翠池,就是因为当年子桑凡身被焚之后,未免再出意外而设的机关。哪怕他不在昆仑山上,也能通过翡翠池观望昆仑上的一草一木,简直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变态。 不过此时此刻,草草只想为他这般变态的行径拍手叫绝。 昆仑墟的翡翠池正好设在春秋馆之后,春秋馆此下无人,草草很顺利得混入其中,蹲在池边小声道:“陆吾上神,你在嘛?”。 第六十五章 修辟鱼精 翡翠池漾了一圈涟漪。草草加重声音喊道:“陆吾上神?” 不一会儿,翡翠池面上果然出现了陆吾的身影。 他身着藏蓝色的直裰长袍,上面的饰纹繁复而神秘,腰束黑色云纹腰带,上挂一枚古朴的白色玉佩,黑发以鎏金冠固定束起,一身行头极为尊贵,比平日里更有了些上神的派头。再看他身后景象,应该正在一处仙家宴会,草草一时傻了眼。 “淑湛?什么事?” 草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道:“上神,是这样的,明日春秋馆的青鸟师尊让我们去凡间历练……” “大哥?怎么了?”陆吾身边多了个白色的身影,草草瞪眼看去,果然是芝樱上仙。 芝樱瞧见是她也很奇怪:“淑湛公主?” 陆吾道:“你继续说。” 草草嗓子像被鱼刺卡住一般,膈应了许久,方道:“没了。” 陆吾微微皱起了眉:“你专程找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是……是啊,这一去凡间不知要几日,我怕上神回来教授法术时找不到我。” 陆吾还是不信:“真的就这事?” “就是这事儿。” 陆吾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翡翠池上一阵涟漪,仙宴的景象瞬间消散了。 草草往身后的大石头上一瘫,眯着眼看着天上的云,看来明天带银杏仙出去是必做不可了。 午后,众弟子纷纷来星罗馆内集合,进行分组和抽取试题。女弟子们大多红着眼睛,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显然是午觉没睡好的样子。 “你们怎么了?”青鸟扫了她们一眼,关切道。 “回青鸟师尊,今日那银杏仙不知怎了,在窗外唱了一中午的小调。”一位女仙懊恼抱怨着。 青鸟转头看着大鵹:“平日里疏于管教,银杏越发任性了。” 大鵹忙点头:“师姐说的是。” 绘香和牧念掩唇笑着,草草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了,这次凡间游历,本尊和大鵹师尊商讨了一下,现将你们两人分为一组,一共十五组,你们自愿组合便是。组合完毕来大鵹师尊处抽取试题。” 弟子们听闻可以自由组合都极为雀跃。草草看了看正在两两扎堆的师兄弟,心中雪上加霜。 虽然这一千年中与大家朝夕相对,除了牧念和绘香,其他的弟子都对她十分客气,可以说是敬而远之。绘香和牧念感情那么好,一定是要在一起的,草草也不晓得谁会愿意和她在一起,要是落到了最后一个,总归是有些丢人。 “淑湛,你和我一组吧。”静静走到草草的身旁,柔声和她说着。 草草眸中光辉奕奕,好像看见骨头的小狗一般:“好的好的,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牧念笑了笑:“你的术法都学了个半吊子,万一再分给一个实力较弱的同门,我们俩都不放心。我与绘香比起来略强些,在凡间保护你应该没问题。” 草草感激得点点头:“那绘香师姐怎么办?” “你自己看看。” 草草越过牧念往绘香处看去,四五个男弟子正在他面前慷慨激昂得推荐自己,想跟她分到一组。 草草嘴角抖出一个尴尬的笑:“这些神君倒是不放过一个机会。” “哎!漆壤师弟,你过来。”绘香再没耐心听他们说,直接朝这站在角落和另一位男弟子讨论的漆壤招招手。 漆壤顿时面红耳赤:“师姐,有什么事儿么?” “你和望江组成一组了么?” 望江正是在和漆壤聊着的青年神君,他平日与漆壤最是熟识,当然晓得他那点心思。 “没有没有,绘香师妹尽管拿去用吧。”说完这话,望江还将漆壤往前面推了推。 站在绘香身侧的几位神君面面相觑,只好四散而去。漆壤肃着容,看似很正经得走向绘香。绘香心情颇好得朝他吹了声口哨,惊得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分组完毕,众弟子们都排作一横排等着大鵹出题。 大鵹找了稍高的台阶站着,扬手一挥,半空中出现十五只颜色不一的水泡,没个水泡之中都有一张纸片。 “大鵹师尊也真是,直接扔桌上抽抽就好了,还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水泡卖弄一下。”草草贴在牧念耳边小声嘀咕。 “淑湛。”大鵹蓦然一吼,把正在傻笑的草草吓了一跳。 “你和牧念第一个定下,你们谁来抽?” “你去吧,淑湛。”牧念微笑着推了推。 草草摸了摸鼻子,迈着小步上前,考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一只绿色的水泡。谁知那水泡竟然没有戳破,草草又伸手戳了戳,甚至拿手指狠狠捏了捏。 大鵹清咳一声:“这个试题跟你无缘,你再选个其他的试题吧。” 这明明就是两位师尊给每个弟子量身定做的题目么,还说什么抽签,弄得多开明似的,若是抽到特别麻烦的题目,也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 草草颇有不满又不好明说,只得伸手又摸了一只紫色的水泡,又摸了个红色的水泡,直到摸到青色的水泡,它才噗呲一声炸开来。 草草伸手接过纸片,退到牧念身边将其打开。 “淑湛,将题念出来。”青鸟朝着她道。 “临安城近日受修辟鱼精所扰,数家世清白女子蒙受玷污,抽中此题的两位弟子需立刻前往,将此鱼精捉拿。” 草草念完一脸愣怔,抬眼看了看牧念,牧念亦是皱着眉若有所思。 “这是叫我们去抓流氓?”草草总结道。 青鸟咳了一声,淡道:“这修辟鱼精狡猾多端,不好对付,你们两个女仙总有些不便。牧念,你和漆壤神君换一下吧。” 青鸟此话一出,草草和漆壤的神色皆是一变。草草很是不舍得看了看牧念,牧念则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漆壤低头思索了一阵,朝着青鸟师尊道:“师尊,我定会保护好淑湛师姐的。” “拜托你啦。”绘香站在漆壤身后小声说了一句,漆壤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绘香,你来抽题吧。” 第六十六章 凡尘临安 绘香几步迈上前,直接点了点一只鹅黄色的水泡,水泡立刻炸开,她扬手接过纸条直接念了起来。 “九天瑶池内一株荷花私入凡间,藏于临安城中,抽中此题的两位弟子将她带回即可。” 绘香扬起好看的唇角,笑道:“这个题目好似简单些,又和淑湛离得不远。” 青鸟不言,看了眼她又看了看牧念:“下一个。” 众弟子依次抽取试题,只有绘香是一次性抽中的,其他的都摸了好几次才摸到自己的试题。 草草抱着双臂摇了摇头,这两位师尊真是为老不尊,自己先作起弊来。 十五组抽选完毕,试题一溜水都是捉拿小妖,寻找仙家宝物这般小事,只能算是给他们这些弟子们练练手而已。 大鵹看了看这三十位弟子,又耐着心嘱咐了一遍:“你们此次下界历练,务必记住不可显露本来相貌,也不可在凡人面前擅自使用法术。两人中如果一人选择放弃,另一人也作失败论处。每个弟子有一次求助于本尊或者青鸟师尊的机会,但是绝对不可请求外援,比如父母家人。” 青鸟继续道:“这些小妖在凡间横行,或者仙家之物落入凡尘,对于你们大部分来说,捉拿取回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不可惊扰凡间秩序,也不可因为一己私心乱了凡人的命数。你们现下便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众弟子应声:“弟子谨遵师命。” 青鸟和大鵹一前一后走出星罗馆,弟子们依旧难掩兴奋之意。 漆壤缓步走到草草身旁,看着她略显沮丧的脸道:“师姐,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同你一起吧。” 草草摊摊手:“没有好准备的,到时候我变个漂亮姑娘,半夜在街头晃荡,你看到那色鱼,将他拿下就成。” 漆壤点点头:“师姐此法也是我心中所想,就是要委屈师姐做诱饵了。” 草草大度一笑:“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漆壤也不多废话,直接向她们三人辞行。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这位咋咋呼呼的师姐,打算去寻些防身的暗器。 绘香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莞尔一笑:“把淑湛交给漆壤我还是放心的,因为这货一根筋,不会带着淑湛到处闯祸。” 草草猛然想起还有个银杏仙要带着,满脸苦笑:“师姐,漆壤师弟会不会把银杏仙的事情告诉两位师尊啊。” 绘香颇为无情得说道:“那我们可管不着,你和银杏仙的那事儿不要征求我们的意见,免得陆吾上神回来了,还要殃及我们俩条池鱼。” 牧念只得同情得看着草草:“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草草又揉了揉头发,嘟着嘴回女弟子房中。 第二日清晨,女弟子房中一片混乱。 银杏仙唱了前半宿的小调,一大早又站在窗棂上喊她们起床。 绘香忍无可忍,将草草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你赶紧把他带走,让我们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 草草长长打了个哈欠,心里满是血泪。她默默地摸到自己的水盆梳洗,胡乱穿好了弟子服,颓然得站在门口,眯着眼看着银杏仙。 银杏仙神采奕奕:“老大,我们走罢!” 草草深吸一口气,徐徐将它吐出,勉强扯出一丝笑:“小祖宗,我还要等漆壤师弟呢。” 银杏将手上两个紧实的包裹往草草手上一扔:“这不简单,老大在此处候着,小弟去喊他起床。” 草草赶忙摆手:“别别别,漆壤师弟一是一二是二,不是个会坏规矩的神仙。你若是跟他说和我出门的事儿,估计连这个昆仑墟的大门都出不去。” 银杏仙无奈得爬上草草的小髻:“好吧,那我们等等。” 草草在银杏树下找了个石凳坐下:“你别吵了,动静这么大,万一把师尊引过来,看你怎么办。” “对哦。你怎么不早说。” 草草趴在石桌上闭眼假寐,哼唧道:“稍微消停点。” 银杏仙大约也是累了,将草草的小髻整了整形状,枕在上面呼呼大睡。 “淑湛,淑湛!” 淑湛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青鸟师尊已经站在女弟子房前清点弟子人数,众弟子皆着整齐划一的浅蓝色弟子服,好笑得看着正在银杏树下打盹的自己。 “发什么愣,赶紧过来。”绘香着急得对她招招手。 青鸟转头扫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继续检查弟子们所带的东西。 零食、小玩偶、《仙界野史》……她一件一件找出来扔在一旁,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银杏赶紧躲在道草草衣领之中,小声道:“青鸟师尊正在例行检查,老大,我在星罗馆等你吧。” 草草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了解。 “你们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郊游的,这些东西不能带。”青鸟厉声道。 草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衣领衣袖整了整,低着头走向青鸟。 “淑湛,把你的行李给我看看。” 草草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得从衣袖中取出荷包大小的乾坤袋,将里面的几件衣衫全部倒在床上。她一早被绘香弄醒,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收拾,所有的衣衫都是胡乱塞进去的。 青鸟皱眉看了看这些团在一起的上好衣裙,淡道:“真没有个女仙的样子。” 几个围观着的女弟子皆掩面笑了起来,草草满脸通红得整理衣裙,绘香和牧念见状也来帮忙。 “好了,你们先去星罗馆候着,等到男弟子那边结束就出发吧。” “是,青鸟师尊。” 星罗馆外,男弟子们个个精神抖擞,装扮整齐,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这一圈看下来也就草草最为邋遢,头发被银杏仙弄得乱七八糟不说,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绘香啧啧嘴,终是不忍,念了个术法将她的头发理了理。银杏仙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变作一只扇形的金簪插在草草的发髻上。 “淑湛师姐。”漆壤遥遥向她招招手,随即跑了过来。他朝着牧念和绘香点了点头,又转向草草道:“师姐,我昨日备了些对付鱼精的暗器,可惜大鵹师尊说不能带。” 望江正巧站在漆壤身侧,撇过脸来对她们说:“其实大鵹师尊查的不严,只是叫我们把不该带的交出来而已,就漆壤一人老老实实交出来了。” 草草绝望得闭上双眼拍了拍脑袋:“让我静静,让我静静。” 牧念笑了笑,安慰性得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走吧,我们一起去临安城。” 第六十七章 淫妖之恶 凡间,五月,临安城街市。 “都说人间五月芳菲尽,没想到这江南小城还迎来了仙界花神。”草草化身二八少女,穿着平常人家的素棉小衫,因有着“特殊任务”在身,在人群之中样貌算是出众。 绘香牧念皆是同样的少女打扮,掩了仙气,样貌也是平常,扎在人堆里都看不见。漆壤不大习惯人间书生的打扮,本来就扭捏得很,又跟着三个女子在街上行走,不免惹来众人侧目,他走到草草一侧,小声道:“淑湛师姐,你声音轻一些。” “哦哦。”淑湛笑眯眯得应了一声。 牧念和绘香也非第一次下凡间,只不过平日里大多是与家中长辈游玩,像这样单独下凡界的情况几乎没有。她们到底还是有些少女情怀,看见路边卖着小首饰的摊子都走不动脚。 绘香挑挑拣拣,眼睛一亮,拿出一串手链:“牧念姐姐你看,我上次想买这一根这样的珠链来着,母亲没允。” 牧念伸手摸了摸,笑道:“的确新奇得很,像是木头雕出来的。” 绘香越看越喜欢,朝着中年摊主道:“老板,这珠串我要了,怎么卖。”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灵隐寺开光加持过的宝珠,能赐姑娘美貌好姻缘,才一两银子一串。”摊主见这两个外地姑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胡口乱诌起来。 站在一旁静静候着的草草立马挤到不大的小摊前,厉声道:“老骗子,敢诓我二位姐姐?这薏仁珠子何时值一两银子了,何时为灵隐寺开光了,当心我把你告到官府去。” 正在袖中摸着碎银两的绘香突然停住,朝着摊主肃声道:“看我好欺负不是?” 摊主哪会怕这几个嫩生生的外地姑娘,用力扯下绘香手上的珠串:“不买就算,滚远些。” 牧念一把拦下即将发怒的绘香:“我们去其他家看看。” 草草瞪了那摊主一眼:“你今日遇到我们也算倒霉。绘香姐姐我们走,过些时日我给你编一百条来。” 绘香冷哼一声,转身走向人群。摊主站在原地骂骂咧咧:“几个穷丫头,嘴倒是厉害。”一直默不作声的漆壤见四周无人注意,轻轻念起真言。摊主一个抬头已经被扔进数里外的湖水之中,连救命都来不及喊,被岸上人捞上来时,嘴上已经被虾蟹钳出数个血洞。 “漆壤,走了。”牧念走在前头,转过头来看他。 漆壤点点头,快步跟上三位师姐,牧念见他走到身侧,压低声音嘱咐道:“莫要闹出人命。” “嗯,我心中有数。” “牧念姐姐,漆壤,快来,有好吃的糕点。”草草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摆摆手。 牧念见绘香一手一块糖糕,吃得不亦乐乎,心情已经大好。她缓缓走近,笑着对草草道:“没想到你对这里倒是挺灵通。” 草草拿起一块绿豆糕递给牧念:“那是,在这里想买什么都可以问我。我……我姐姐经常带我来这里玩儿。” 牧念轻轻咬了一口:“嗯,看来你的姐姐和兄长十分开明。我与牧念身在这样的人家,想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反正任务也不急,我们可以先玩一天。” “嗯。”牧念微笑着点点头。 漆壤挑了一块和绘香一样的糕点,刚要送到嘴里,听到草草这么讲,满脸严肃道:“这可不行,师尊交代下来的任务,怎么能……” 绘香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呀!漆壤,不要这么扫兴!” 漆壤觉得被绘香碰过的后背瞬间发烫,羞赧之间把手上的糕点全数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狂点头:“嗯嗯。” 草草大笑:“哈哈,绘香姐姐简直就是漆壤的克星。” 四个神仙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像孩童一样手提着糕点一个个塞进嘴里。眼看糕点越吃越少,草草头上的银杏仙已经坐不住,在她的小髻上不耐烦地晃来晃去。 草草趁漆壤不注意,赶紧将他从头上取下,扔在袖中,又挑了两个好吃的糕点扔了进去,他这才安稳许多。 “我们先去找家客栈住下吧,最近天气适宜,出来游玩的人多,好的客栈到了下午就客满了。” 绘香拍拍手上的糖粉:“淑湛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我们跟着她走吧。” 四人在大街上吃吃逛逛,最后挑了一家临湖的小客栈,此处离街市不远,又相对僻静。他们订了一大一小两间房,坐在大厅之内等着店家打扫干净。 一位商人打扮的圆脸老人走进客栈,笑着对四人打了照顾,转身朝着掌柜道:“文掌柜,今日客满了么?” 掌柜赶紧作揖:“沈老板,最近客人不多,每日入住还不到一半。” 沈老板微微叹气:“往年这季节日日客满,若不是那淫贼在临安城作怪……罢了,今日晚上早些打烊,官府下了通报,昨日东市徐家的闺女被害了。” “可是做豆腐的徐家?” “正是。” 文掌柜痛心疾首:“那闺女才十二岁啊!” 沈老板表情也颇为沉痛:“你下午派人送五两银子去吧。” “好,沈老板。” 草草与漆壤对视一眼,漆壤紧紧握拳,眼有怒气。绘香垂手摸了摸腰间,那是她常系九德鞭的地方,每每心情烦乱之时她都会探向此处,只不过今日一身凡人装束,九德鞭并未取出。饶是平日里最理性冷静的牧念,也静静放下了茶盏,明显心情不佳。 草草经历过人间灾荒,看过听说过比这更残酷更难忍的事情,此时此刻倒是她最冷静,轻声道:“漆壤,今晚按计行事。” “好。” 绘香看了眼牧念,道:“我们也去。我倒是要好好会一会这只淫妖。” 漆壤摇头:“别忘了,此次任务师尊不允他人相助。” 牧念道:“你俩去也行,千万小心。” 草草扬起笑:“两位师姐放心,今晚遇到这条大淫鱼,我定活捉回来给你们撒撒气。” 绘香双手抱胸,似笑非笑:“淑湛所想正合我意、” 第六十八章 夜寻鱼妖 今晚月圆,略有小风。 草草将客房的窗户打开一个小缝,看了一眼又合上。街上三三两两还有些人,她打算等彻底没人了再出去。 漆壤站在他身侧,小声朝她道:“我问过这家客栈的掌柜,这条鱼精十分狡猾。每次害了人都会停一阵子再下手,最长的能消停半年左右。” 草草摇头:“我们不能等到他下次作案,他糟蹋的姑娘够多了。” “师姐的意思是……” “也不能盲目等他出来,妖总会带着妖气的,等街上人少了,我们便出去找找。” 漆壤颔首:“好。” “绘香师姐和牧念师姐呢?” “她们乘着夜色去找荷花仙了。现在凡人大多入睡,施展法术也能方便些。” 草草叹息:“跟神仙说理总比和淫妖打架简单许多。” 漆壤淡笑不语。 不久,大街之上再也见不到行人。 草草身披浅色斗篷,一人走在大街之上。 银杏仙见漆壤远远跟着,小声在草草耳边嘀咕:“老大,今日若是遇到那淫鱼,我一定帮你喊救命。” “喊救命做什么,我们要把他打得喊救命懂不懂。” 银杏仙连连点头:“懂!” 临安城说小也不小,草草一路走来也耗了大半夜,漆壤一声不吭得跟在其后,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淫妖的气息。 银杏仙打了个打哈欠:“老大,我觉着这淫妖可能不在城中,他不是鱼么,应该在水里。” “你说的对,看来明日我得和漆壤师弟捞鱼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客栈吧。” 草草也是极困,正准备转身喊漆壤,却见街尾一男子身影一晃,现身在街头的另一侧。 “老老老老大……” “嘘,我看见了。” 身后一声虫鸣,是漆壤告诉她情况有异,他也瞧见了那个怪异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颀长,长发束起,颇有些风流才子的韵味,身上的衣料一看就不是凡俗货色。 草草讥诮一笑:“既然出来就别想逃。”她口中轻念咒语,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眼珠一转,轻声咳了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哟,我怎么跌了个跟头。这位公子,能不能扶我一下。” 藏身在远处的漆壤猛地一怔,就连已经变作金簪的银杏仙都起了一身尴尬的鸡皮疙瘩。 那男子脚步滞了一滞,转过身去看她。 夜空之上,云开见月,年轻的上神强忍住笑:“淑湛,你连我都认不得了?” 草草嘴张作一个圆,差点尖叫出声:“陆……吾上神。” 漆壤一见情况有变,匆匆赶了过来:“陆吾上神,弟子漆壤,正和淑湛师姐寻拿此地横行的修辟鱼精。” “嗯,大鵹同我说了。” 银杏仙乘着陆吾和漆壤说话的档儿,撅了撅身子“啪”得一声落在地上,草草赶紧挪了下屁股,不动声色坐在了上面。 陆吾早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淑湛,你站起来说话。” 草草虚情假意得一笑:“我也想站啊,我这不是腿疼么?” “哦?那本上神来扶一下你。” “不不,不必,我还能站还能站。”草草慢吞吞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得踩在了金簪之上。银杏仙差点悲呼出声,今日之耻,简直难言! “如何,你们可找到这只鱼妖了?” 漆壤回道:“并无,昨日那鱼妖显形作乱,我与师姐正在四处寻拿,正巧看到上神在此。” “你们以为我是那鱼精?” 漆壤低头不敢直言,草草只得装傻充愣:“只是觉着上神的背影实在俊美,简直是梦中情人。我私下里想要结识罢了。” 陆吾唇边漾起笑意:“是么?” “是是,上神来临安是为何事?” “你们女弟子房前的银杏仙不见了,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敢把他带出来。” 草草这下子连笑都兜不住了:“上神这就冤枉我了,我有那胆也没那心啊,我与银杏仙素有间隙,您老人家也是晓得的。” 陆吾冷笑:“那你脚下是为何物?” 草草见陆吾早已识破,也不好再装下去,只得将脚抬起。脚下空无一物,银杏仙早已无影无踪。 草草像被扎了脚般弹跳开去,大惊道:“怎么回事,方才还在的。” “银杏仙本是土中的神仙,遁地术自是比你熟稔,你还指望他会老老实实等我来捉么。” 一旁站着的漆壤神君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听出了事情前后。这淑湛也太过胆大,竟然将昆仑墟的银杏仙偷偷带出来。要晓得树仙根在一处,若是出了意外长久不归只会枯竭而死。 “师姐,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吧,说不定银杏仙已经回去了。” 草草可怜巴巴得看着陆吾:“上神,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陆吾冷下笑意,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本上神严刑峻法的美名你有没有听说过。” 草草赶紧把头低下,恨不得缩进衣领之中:“上神,我错了。” 陆吾摆摆手,朝着漆壤道:“先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 草草心惊胆战了一路,刚进小客栈就邀功似得去寻银杏仙,可这房间里外寻了个遍,就是不见他半条影子。 她又缩着脑袋走到楼下大厅。绘香和牧念未寻到线索已经回来,连着漆壤三人都站在冷面的陆吾上神前。 客栈的小二揉着迷糊的睡眼端茶送水,一看坐着的这位惊为天人,颤着声音:“这……这是神仙……” 陆吾颇为不耐得看了他一眼,小二便如梦游一般幽幽走来,将茶水沏好,又幽幽站到一角发呆。 陆吾整了整衣袖,淡道:“漆壤神君估计不知道,你俩是晓得的吧。本上神平日里对你们太和气了么。” 草草叹了一叹,小步走进罚站行列,小声道:“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偷偷带出来的。” 陆吾不看她,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扣着茶碟:“找到了么?” “没有。” “那继续找,找到为止。” 牧念同情得看了草草一眼,犹豫了一会,道:“陆吾上神,淑湛现在有任务在身。他们要寻的鱼妖作恶多端,若不早些阻止,怕是又要有人界少女落难。恳请上神宽限几日,让淑湛和漆壤先将修辟鱼精捉拿” “有任务在身?她若如是想,会携带银杏下界玩耍?”陆吾反问。 牧念烧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 绘香忙道:“上神莫急,说不定银杏仙已经回去了。” 陆吾不语,指腹轻轻摸了摸茶杯。杯中茶水倒流至空中,铺成薄薄一层水帘,陆吾微微靠着椅背,看着水帘后的昆仑墟。 草草四人皆瞪大眼睛,原来这便是翡翠池的连通之术。 第六十九章 番人冰室 草草马上忘了现下的艰难处境,不由惊叹:“陆吾上神啊,这种法术都能被你倒腾出来。” 绘香转过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不晓得她何时才会懂得“合时宜”三个字。 陆吾侧过眼看她,草草一阵发虚,忙接了一句:“我很是崇拜您!” 陆吾果然收回视线,不再理他。 牧念暗舒一口气。 她和绘香是绝对说不出这么露骨的话的,但是陆吾上神对草草的溜须拍马向来受用。特别是夸他貌美,说崇拜他这种话,真的是百试不爽,每每犯错都能糊弄过去。 这样的陆吾上神反而有了些孩子气。牧念想着这些,不禁嘴角上扬,转目一看,翡翠池已经映照在星罗馆中。 “目。”陆吾唤了一声 目立即出现在水帘之上,他似乎有些紧张,呆了许久才道:“陆吾上神?您找到淑湛了么?” “找到了。” “那就好。” “但是银杏跑了。” “啊?这样啊……”目不知怎么接下去。 “他回星罗馆了么?” “并未回来。” “好,他回来的话去翡翠池告诉我。” “是,上神。” 目探了探身子想要看看草草在不在后面,陆吾又摸了摸茶杯,浮在半空的茶水一滴不落得回到杯中,甚至还冒着些热气。 陆吾啪得一声将杯盖盖上,草草吓得忙缩了缩头。 “本上神将银杏养护在星罗馆内,日日伴你们学习,本是因为他不思进取,整日想着玩乐,以致这么多年了依旧法力甚微。现下若是遇到个稍微厉害的妖魔,定会把他当做补药熬成汤吃。” 草草不晓得此事会闹得如此严重,整个脑袋恨不得埋到肚子里:“弟子知错,弟子现在就去寻他。” 陆吾站起身,直盯着愧疚不已的草草:“本上神不管你现在是否在竞试,青鸟至今不知你闯下的大祸,已是本上神格外开恩。” 四人从未见过陆吾动火,皆沉默不语。陆吾举步走到小二跟前,吩咐道:“一间上房,要靠窗,干净些。” 小二恍恍惚惚得点点头,领着陆吾往客房走去。 “淑湛,上神走了。”牧念蹲下身,推了推还在发呆的草草。 草草这才缓过神,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抱歉,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挨骂了。” 绘香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草草指了指门外:“我现在就去找找。” 漆壤摇头:“师姐一人在外也不安全,我陪你去。”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去附近的水域看看,说不定鱼妖平日里藏身水中。” 绘香亦不放心:“上神又没要你今天就找出来,今日也不早了,先睡着吧。银杏仙再不济也比你略强些,别到时候他回来了,你又被那鱼妖捉去做了小老婆。” “绘香说的对,先去睡着吧。”牧念安慰着。 草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外面,好像银杏仙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走吧。”牧念搂着她的肩膀,四人垂头丧气得往客房走去。 第二日,漆壤穿戴整齐,找到门前的文掌柜,与他打听附近较大的湖泊河流。 一位白衣公子自二楼从容走下,举目看了看,径直走到漆壤身边。 “漆壤,淑湛呢?” 漆壤猛得回头,他见来人容貌出众,谈吐不凡,只是面孔生疏,猜到是陆吾上神化作的人间相貌,赶忙作揖:“陆吾……” 陆吾摆手:“此地不便,喊我陆吾便可。” 漆壤颔首:“好。” “淑湛呢?” “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去敲三位师姐的房门,许久没人来应,门也上了锁。” “知道了。”陆吾无甚表情,转头对着文掌柜道:“这附近有没有比较出名的饭馆或者比较好玩的地方?” 文掌柜看了看这位面如冠玉的公子哥儿,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他是何时入住的,愣了愣神方才笑道:“临安城好吃好玩的就在大街两侧。近日天热了起来,有个番人租了个店面,每日限量供应冰沙,公子这会儿去还能买到。” “陆吾公子倒是闲情逸致。”绘香和牧念站在门外听文掌柜说完,绘香终是忍不住,赌气般得抱怨起来。 陆吾皱眉:“淑湛呢?” 绘香冷笑:“公子催得紧,又如此危言耸听。淑湛一夜未曾好眠,不知何时偷偷出门去找银杏了。” “绘香,不可对公子无礼。”牧念拦不住她,只得轻喝一声。 绘香气急了眼,干脆站到陆吾面前:“公子,您若是真担心银杏,为何不自己去找,睡到这个时候还要找地方玩乐。淑湛能力有限,比上银杏的一半都不如,我和师姐寻了一早都没找到。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如何向师尊,向她兄长姐姐交代!” 漆壤怕陆吾责罚绘香,赶紧道:“师姐,我同你们再去找找吧。” 陆吾看着绘香一语不发,若有所思。 绘香哼了一声,朝着漆壤道:“我们在临安找了一圈,想回来看看她有没有回客栈。” “你们房门还锁着,她和银杏都没回来。” 一旁站着的掌柜看着四人争执不下,好心规劝道:“四位是在找昨日一起的那位小姑娘么?” 漆壤忙道:“对,文掌柜可曾看见。” “她一大清早寻到我,问了和这位公子同样的问题。” 牧念道:“银杏喜欢热闹,应该是找地儿玩耍去了。” “那位小姑娘特意问了我冰室所在的方位,我想她当是直接去了那里。”文掌柜回忆片刻,又补了一句。 陆吾拢了拢袖子,从容道:“既然有了线索,你们自去寻找么。” 牧念看着他:“您不同我们一同去么?” 陆吾笑了笑,一字一顿:“我还要找地方玩乐不是?”说完他头也不回得潇洒出门。 三人皆是无语。 “绘香,以后万万不可冲动了。”牧念朝着绘香严肃道。 绘香看到文掌柜走远,不满道:“昨日我便想说了,当年芝樱上仙做了那样的错事,害得一个树仙自焚告罪,陆吾上神只知一味偏袒。今日银杏只是走丢而已,他如此责怪淑湛,实在说不过去。” “唉……”牧念知说不过她,只得浅浅叹气。 行至门外的陆吾依旧清晰听到绘香此言,眸光一冷,快步远去。 第七十章 奇怪老头 草草不耐烦地戳了戳手中托着的冰沙,里面混着番人爱吃的乳酪和葡萄干,她排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排到。 她未成仙时曾听闻过这等奢侈的降暑零食。冰块都是在冬日取自极为偏远纯净的湖泊藏于冰窖,等到夏日取出,制成冰饮。此等耗费财力的东西大多只给皇室贵族享用。所以虽然这番人定下了如此高的价格,又在这未有热意的初夏时节出售,前来购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正在忙碌着的两个番人大约二十出头,棕发褐眼,和这里的百姓大不相同,但也十分适眼,称得上俊美二字。草草远远见这二人皆在老老实实做生意,虽然语言不通但笑容满面很是和气。她又问了附近的店家,都不曾见过举止奇怪的小孩,正准备举步离开,却一脚踩在一件圆鼓鼓的东西之上。 草草捡起来看着,是半个银杏果壳。 银杏果在凡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草草捡到的这粒泛着五色光晕,更像是贝母雕刻的艺术品,正是平日里银杏用来砸她取乐的果壳无疑。 草草想了想,也排到了买冰沙的队伍之中。 “咦?绿绒,你也来买冰沙么?” 站在草草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对着她前面的小姑娘喊着,前面的小姑娘转头一看,立刻露出开心的笑:“盈盈,你也来了?” 盈盈笑道:“是啊,我爹娘好不容易许我出门。” “我们家小姐也是馋了很久了,老爷夫人都不允许她出来,只得叫我来买。” 草草见她俩隔着她说话颇有些累,笑着对盈盈道:“我跟你换一下吧。” 盈盈高兴得点点头:“谢这位姑娘。” 绿绒叹了叹:“唉,也是我们命贱,现在还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来走动啊。” 盈盈压低声音:“也是没办法的事,前日徐家的小女儿不是被害了么,这都是第十五个了。” “若是官府再不抓到这淫贼,怕是这临安城的大户人家都要搬出去住了。” “的确,就算每天关在家中也是不放心的,好多姑娘都是在家中被害,要想万无一失,只得出了这临安城。” 草草默默听着她俩说着,一看前面空了大段,提醒道:“可以往前再走走。” 绿绒歉意一笑,又往前挪了几步。 “这里离府上太远,等我回去冰沙都要化了。”绿绒看着别人手上轻薄如雪的冰沙,有些担忧。 盈盈摆摆手:“那简单,你可以先付钱,给点路费就可以找人帮你送回去。这番人有一种密封极好的食盒,只是这食盒贵重,他们不愿出租给别人。” 绿绒放心一笑:“那就好。” 草草低头摸了摸袖中的银杏壳。她道行不深,只要是个略有小成的妖物都能逃过她的眼。她丝毫察觉不到这两个笑吟吟的番人身上有何妖气,只是隐隐觉着事情有异,还是买了一碗冰沙静观其变。 “若这两个真是那修辟鱼精,又和银杏仙扯上关系,我正好两件事一并办了。”草草心中暗想,找到冰室一个小桌坐了下来。 “老大爷,还好你会说中原话,不然我都不晓得怎么说明方向。”方才的绿绒站在不远处,朝着一个大爷说着话。 那大爷面容和善,手上提着个简单的木盒子,想必就是那番人的宝贝盒子了。 “绿绒姑娘客气了,我提这两个番人送了许久的冰沙,也赚了不少钱,比在家种田好多了。” 绿绒了然一笑:“那我们赶紧走吧。” 草草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搅着碗底的剩下的甜水。 “你就这么把修辟鱼精放了?”有人压低声音在她头顶说话,草草吓了一跳,转头一瞧,更是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你你你……” 陆吾端着碗冰沙,好整以暇得坐在她对面:“愣什么,还不跟上他们。” “子桑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陆吾脸色微变:“什么子桑?” 完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于子桑,草草注意到对面这人摸着茶杯的小动作,立马意识到这根本就是变了个相貌的陆吾。 他为什么变成于子桑的模样。他知道什么?他在试探自己? 草草一个头两个大。 “哈……哈哈,上神长得像我以前一个朋友而已,他叫旨山。上神方才是说那个大爷是修辟鱼精?我现在就去追!” 草草猛地一站,将板凳直接踢翻了去,她忙扶了起来,对着陆吾点头哈腰得一阵作揖,急忙朝着绿绒的方向去了。 陆吾慢条斯理得吃下一口冰沙。 当年他在悬镜洞天之中打碎草草的执念,他答应帮她记住这张脸,如果没记错,她不是叫他锦书么。现在又何来的子桑? 于子桑?不对,他见过于子桑,根本不是这般长相。 有趣。 陆吾嘴边戏谑一笑,下意识得摸了摸杯子。坐在桌旁的几个面容呆滞的食客突然清醒过来,一个个如大梦初醒。 草草看着绿绒带着老大爷徐徐走过小巷,她估摸不了这鱼精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跟着。 不远处闪过熟悉的身影,草草心中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漆壤师弟。” 漆壤回过脸看她,惊喜道:“师姐,找到你太好了。” “让你们担心了。你也在追这老淫妖?” 漆壤点点头,指了指老头的方向:“此人身上妖气颇重。” “嗯,方才遇到陆吾上神,他说这人就是修辟鱼精。而且我在番人的冰室附近找到一粒银杏果壳。”草草赶紧从袖中拿出果壳给他看。 漆壤听她这话若有所思:“看来陆吾上神还是去找你了。” “什么?” “没什么。我们赶紧跟上吧。” 草草点点头:“当心不要伤了这姑娘。” “师姐放心。” 老鱼妖不急不缓得走着,绿绒本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叽叽喳喳说笑,突然之间沉默下来,缓缓跟在老鱼妖身后。出了巷子之后又向郊外走去。 “奇怪,”漆壤紧紧皱眉:“这鱼妖身上怎么还有魔族的浊气。” “师弟可能感应到银杏仙的线索?” 漆壤摇头:“没有。” 第七十一章 有意讨好 草草又拿出了银杏壳左右翻看:“难道他只是路过而已,我以为他丢下这个线索是向我们求救。” “先将这鱼精擒拿了罢,我再陪师姐去寻银杏仙。” “好,正事要紧。” 他俩跟着那修辟鱼精走到一处河畔,他左右环顾了一圈,颇为谨慎得绕了几条弯路,方才在一处芦苇摊子前止住了脚,在一团黑绿浊气之下化作人身,摸着绿绒的脸吊着嗓子吱吱笑了两声。 草草看着他油头粉面,大眼厚唇的样子一阵作呕,推了推漆壤道:“师弟,还等什么,上吧!” “慢,师姐,我感觉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漆壤这话说完,修辟鱼精果然撇下呆呆站在原地的绿绒,转身步入芦苇从中。不多时芦苇丛像是避让一般左右拨开,现出可供一人出入的小道。草草探头看去,芦苇荡后一大片荷花开得正盛,与时下季节相当不符。 修辟鱼精一脸堆笑,左摇右摆得走了出来,又转过身子点头哈腰,果真在迎着什么人。 草草屏住呼吸探身瞧着,漆壤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向前。 芦苇荡中一阵响动,一位蒲柳之姿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着着仙女们最是喜好的粉色烟纱裙,身披月色薄烟纱,肌若凝脂面若芙蓉,是极上等的美色。 修辟鱼精对她举止恭敬,但眼神轻佻,时不时得咽着口水,大眼珠子死死盯着她裸露的脖子和红唇之间。 “咦?怎是个女的?”草草奇道。 漆壤摇头:“奇怪,这女子看起来像个仙子,可魔族的浊气就是从她身上传来。” 不等两人胡乱猜测,修辟鱼精已经凑到她身侧,色眯眯得说起话来:“荷花仙子,今日这姑娘可满意?” 荷花仙!? 草草与漆壤面面相觑,皆是震惊非常。 荷花上下打量着绿绒,很是失望得摇摇头:“姿色太过普通。” “这……仙子要求太高,小的也很难办那。” 荷花仙冷傲得看了他一眼:“把她送走吧。” “仙子用不着,那可就归小的了。” “你不要再伤人性命了。” 修辟鱼精对荷花仙的警告丝毫不在乎,反而发出讥讽的吱吱笑声,让人听了极为不适。 “人小的会帮仙子再找的,希望仙子也要履行同我们家大人之间的承诺。” 荷花仙不回应他,直接走进了芦苇丛中。 修辟鱼精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他猥琐得搓了搓手,上下打量着一脸木讷绿绒,啧了啧嘴:“小爷我也不是饥不择食,带我去寻你家小姐罢。” 说完他又化作一阵黑绿色的烟雾,将绿绒团团围住,想要附身在绿绒身上。 漆壤扬手变出一把冰刀,向着烟雾飞射而去,那淫妖大叫一声,又凝成人形站在绿绒一侧。 修辟鱼摸着脸上被冰刀划出的血口,怒道:“是谁?敢动本小爷!” 漆壤对草草抛了个颜色,又看了看绿绒,示意她一会带绿绒先走。 草草了然点头。漆壤站起身,迈开步子走出藏身的灌木丛。 修辟鱼精看到来人,咧着厚唇嘲笑着:“哪来的小孩,仗着修行了几分仙术就敢向小爷扔刀子,可知小爷我是谁的人?” 漆壤掩了周身仙气,被这鱼妖认作凡人,他也不说破,挑衅道:“小小鱼妖,能有什么靠山,可知我师尊大鵹?” “大梨?还小杏儿呢!从没听说过的小门小派弟子,也敢在此叫嚣,可知我主上是……” 修辟鱼精脸上还留着不可一世的神色,却猛地跪倒在地,气绝而亡。只一瞬间便化作一条长着四条腿的死眼青鱼,确切地说,更像一只青蛙。 “师弟,你怎么不听他说完就把他杀了。”草草奔到漆壤身边,责怪道。 漆壤也傻了,嘴里嘟囔着:“不是我杀的。” 草草不可思议得蹲下身,仔细查看修辟鱼全身,最终在它的眼睛上找到一枚淬毒的银针。 漆壤护在草草身后,左右环视:“修辟鱼精并非平平小妖,竟然被人一针毙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草草摇头:“你都不晓得,我更不知道。先把这鱼妖带回去吧,唉,我还说要活捉给绘香师姐撒个气的。” “嗯。”漆壤应了一声,又朝着芦苇荡里看了一眼:“先回去,再让牧念师姐和绘香师姐来寻这荷花仙子。” 草草站起身,嫌弃得指了指哪条死鱼:“你拿着鱼吧,我领着这个小姑娘,我有点怕这毒。” 漆壤轻念真言,将修辟鱼冻在一块硕大冰块之内,翻着白眼的样子更是滑稽可笑。 草草颇为满意得看着漆壤这份“杰作”:“走吧,这荷花仙一身浊气,要早些解决了才好,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绘香和牧念在冰室扑了个空,但又和四周的店铺老板打听到草草确实来过冰室,便放了心,折回到客栈等着。 没想到漆壤和草草竟然一举将那淫妖打回原形带了回来,还顺便告诉她们荷花仙的下落。两人听了大致的前因后果,特别是听闻那荷花仙身上已有魔族的浊气,再也坐不住,直接被漆壤的式神领着朝那芦苇荡去了。 陆吾在临安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路过草草三人的房间,看见门上的锁已经落了,甚至连门都没有关好。他有意无意得扫了门内一眼,看见正趴在桌子上小睡的草草,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便直接推门进去。 草草被陆吾开门的声音扰醒,猛地清醒过来:“是银杏仙回来了么?” 一抬头却看见依旧顶着子桑那张脸的陆吾上神,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 草草忙站起身,别别扭扭得行礼:“陆吾上神。” 陆吾摇了摇手上的东西,草草猜他大约是要自己免礼,却只敢低着头站着。 陆吾举步走到桌前,放下一摞纸包,将桌上的茶盏推了推,又放下一摞纸包。 “给你买的,全是吃的。” 草草瞪着这一包包的东西,一脸匪夷所思,像看疯子一样得看着陆吾:“上神,您想毒死我还是撑死我?” 陆吾没好气道:“随你怎么想。” “难不成上神在讨好我?” 陆吾找了张凳子坐下,随意拆了个包裹,拿出一个红豆酥递给她:“是啊,本上神在讨好你,快吃罢!” 第七十二章 一场孽缘 草草感觉有诈,又不敢反抗,扭扭捏捏道:“上神,你先将脸换下来吧。” 陆吾笑了笑:“怎么了,这张脸让你不舒服?” “像上神这样美貌的男仙,当然还是换下来比较习惯。” 陆吾手上还提着红豆酥,似笑非笑道:“我换下来你就吃?” 草草猛点头:“嗯嗯。” 陆吾也不多说,直接变作原来的容貌。 草草暗暗舒了一口气,双手向上接下红豆酥,好像是接了圣旨一般挺直了腰板:“谢上神赐酥。” “免了,吃。” 草草咬了一口,挺好吃的,嗯……又咬了一口。 陆吾指了指她方才坐着的凳子:“坐下来,把这些全吃完。” 草草托着红豆酥坐下,看着满桌子的吃食,怯生生道:“上神,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陆吾食指勾了勾扎着纸包的棉绳,漫不经心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就原谅你。” “那您还是继续不原谅我吧,等绘香师姐她们回来了,我便出去找银杏仙。” “嗯。那鱼精捉到了么?” “对了,我们正想找您说这事儿……” “淑湛,淑湛!银杏仙找到了。”走廊上咚咚传来一阵脚步声,绘香笑眯眯得推门进来,一看陆吾在里面,敛下笑不情不愿得行了个礼。 草草一跃而起:“找到啦?他人呢,他人呢?” 银杏仙从后面的牧念袖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得观察着陆吾的眼色。 草草两步上前将他揪起:“好啊你,跑到哪里快活去了,害我被上神一顿好骂。” 银杏仙缩着脑袋一声不吭,草草把他往陆吾面前一扔:“上神严刑峻法的美名你听说过嘛?” 陆吾颇有深意得略了她一眼,低头看着银杏仙。银杏仙小嘴一瘪,又开始抽泣起来:“我无意遇到了荷花仙,被她困住了。” 陆吾表情柔和:“可有受伤?” 银杏仙嗖嗖掉下一串眼泪,将粉嫩的小手伸到陆吾面前:“被关我的笼子夹到了手,可疼了。对了,她还给我吃了很多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毒。” 草草无语:“怕有毒不会不吃么?” 银杏仙与她对喊:“人家忍不住嘛!” 陆吾摆摆手,示意他们消停下来:“荷花仙生在王母瑶池之内,与你也是多年的邻居,应当不会害你。” 银杏仙继续抽泣:“那上神责罚我吧。” 陆吾轻飘飘道:“算了,反正你也吃了苦头了。” “算了!上神您这也……”草草想要反抗,看到陆吾瞧着她的眼神又瞬间软了下来:“上神您真是仁慈大度。” 毕竟他手上还捉着她的小辫子不是。 绘香翻了一记白眼,承认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咦?牧念师姐,荷花仙呢?”草草朝着牧念问。 牧念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沉郁,被草草一唤忽然一惊,指了指门外道:“在外面候着。” 陆吾正襟而坐:“喊她进来。” 荷花仙战战兢兢得踏进门槛,身形狼狈,明显一路哭着过来。 银杏仙哼了一声,不想看她。草草扔了块红豆酥给他:“一旁玩着,不要打岔。” 牧念蹲下身,温柔同她道:“你好好跟陆吾上神解释一下吧。” 荷花仙噗通一声跪在陆吾面前,垂着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原来这事情的根源,还要从白帝那首《无忧仙曲》说起。 白帝首次来昆仑虚授课,荷花仙奉命修整春秋馆中的花草。 那日风和日丽,本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日子,可偏偏这荷花仙颇为孽缘得看到了白帝本尊,听到了白帝试琴的那一小段《无忧曲》,又看着同是一身白衣的芝樱上仙为他泡茶倒水。 她的情根种下又被残忍拔起,从此夜不能寐,时时盼着白帝再来昆仑墟。 前日青帝得子,五位天帝难得一聚,又是白帝操琴弄曲的老戏码。只不过这次魔界的孔雀大明王也在受邀之列,他暗讽这些上等神仙们只懂关上门来享乐,从不想着传于世人,更别说是那些向来被神仙鄙视的妖魔了。 孔雀大明王此话说得直接,却也是字字诛心。五帝一合计,便定了主意,让白帝下趟凡界指导指导,留下一两篇传世佳取教化人心。白帝就这么答应了。 再说这悬镜洞天离了芝樱上仙的监守,自是要寻人看着的。西王母左思右想,将颇得佛缘的荷花仙派了过去,不曾想荷花仙去的第一日便陷入梦魇,在梦中荒漠之中跋涉足足三日,只得借故向西王母请辞。 荷花仙这等心思怀揣了千年,终是得了白帝下凡的消息。她喜不自胜,偷偷溜出昆仑墟,想要和白帝结一段凡间的姻缘。只因自己数次与白帝擦肩,却从未得到白帝一眼,她将此事归咎于自己的相貌之上,想要在人间找个绝色女子,换上她的相貌,结果被那修辟鱼精利用,劫走了大半仙力,还无故沾染一身魔族的浊气。 陆吾耐着性子听她一边哭一边说着,直到此处才淡淡插了一句:“那修辟鱼口中的大人是谁?” 荷花仙茫然摇头:“奴婢不知道。” 绘香嗤之以鼻:“是谁利用都不知道。害得人间少女惨遭毒手,你有什么脸见尊上。” 荷花仙一怔,突然拔高声音凄切恳求:“上神,仙子,求你们千万不要带我回去。我一定要再见一见尊上,哪怕只是在人间给他做个奴仆。等到尊上这一世了结,我情愿魂飞魄散以偿罪孽。” 草草皱眉看着她,不解道:“你若是思慕尊上,直接同他说好了,大不了去长留山做个奴婢,为何一定要选这条路?” 荷花仙面露绝望:“尊上在长留山有正妃越桃上神,在昆仑墟有知己芝樱上仙,也只可能在凡间,才会多看我一眼。” 陆吾不想再听她多说,冷漠道:“私自下界,私通妖魔,为害凡界,囚困仙人……这几项罪名,你重新修行吧。” 说完,也不等荷花仙哭诉,将手一摆,散了她一身的修为,徒剩下一朵孤零零的荷花。 “活该。”绘香冷冷吐出两个字。 “砰”。牧念一时没站住脚跟,往后一退,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第七十三章 转世上神 “牧念姐姐!” “师姐你怎么了?” 草草同绘香一同惊呼。 银杏一边嚼着糕点一边老气横秋得评价:“牧念整日待在花界,哪看得了这种打打杀杀,情场纠葛。不过往后哪日你承了英招花神的位置,这些惩治罪人的坏事还是要做的,做头目嘛,也不能太脆弱。” 牧念恭谦得低头:“是,我明白。” 草草忙站到牧念身边:“上神别说了,牧念师姐以后是花神,看到这些小花小草犯错受罚,心里总是有点难过的。” 饶是绘香再神经大条也猜出了牧念的想法,她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将话题从她身上转移开:“淑湛,漆壤师弟呢?” “哦,他有些不放心那番人开的冰室,想去那里找找线索。” 绘香转问银杏仙:“银杏前辈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银杏将两只肥手一摊:“我被荷花仙整日关在鸟笼子里,什么都不晓得。” 几人说到此处,漆壤正好归来,推门朝着陆吾和银杏仙行了礼。 “师弟,可有线索?” 漆壤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番人而已,他们也是看中修辟鱼精精通两族语言,才请他帮忙送货的。” 陆吾欠起身:“那冰室本上神也去过,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漆壤无奈:“那线索就完全断了。” 陆吾思考片刻,将桌上的银杏仙拎起来扔在漆壤手上:“你俩带银杏和修辟鱼精先回去,牧念和绘香,将荷花带回去复命。本上神去趟无间深渊,荷花身上的魔族之气颇重,定能寻些线索。” “是,上神。” 草草跟着牧念绘香身后答应这,一想觉得不对劲。现在子桑公子正在魔族大公主手下,陆吾又好像知道什么的样子,这两人还有段芝樱上仙毁尸的过往,遇到了总是不愉快的。 她一脸谄媚得凑到陆吾面前:“那个……那个上神,你是不是要去无间魔域啊?” “是,淑湛有何想法。” “上神能不能带我一同去啊,听闻无间魔域门庭大开,我还没去过呢。” 陆吾知晓她心口不一,一脸探究得看着她。 漆壤劝道:“淑湛师姐,现在竞试要紧,再说陆吾上神又不是去那儿玩乐的。” 绘香也是奇怪,平日里淑湛躲陆吾都躲不及,今天怎么突然要随他去无间魔域。 银杏眯着眼睛瞅着草草,奶声奶气道:“老大,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家上神了?” 草草忙朝他摆手:“银杏仙你饶了我吧,我听你一句老大要短好几年的命。” 银杏不满得嘀咕:“买几包糕点就想收买我们老大,还想跟着他去无间深渊。” 草草天天和绘香牧念混在一起,怎么会不晓得牧念对陆吾的情谊,她瞥了眼面色苍白的牧念,急忙道:“银杏仙,你少污蔑人啊,别总觉得天下女子都在肖想陆吾上神一般。我们家早给我订了亲事,说出来都要吓死你。” 银杏冷哼一声:“你倒是说呀。” 草草一时无语,陆吾两手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得看着草草:“来,你倒是说说看,订的哪家的亲,本上神许久未被吓过了。” “得了,我们认识一千年了,从没听你说过什么亲事。上神去办正事儿你去凑什么热闹,赶紧跟我们回去。”绘香掐了一把草草的腰身,朝着牧念瞥了一眼。 草草无奈:“那算了,我回去吧。”越桃姐姐,我可是尽力了,你可别那么倒霉正巧遇到这位“老熟人”。 她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收拾那些剩下的纸包,统统塞进了乾坤袋中。这么多吃的,拿回去和大家分一分也好。好不容易占了陆吾的便宜,一块都不能浪费。 银杏仙坐在绘香手上,依旧不依不饶:“瞧你这出息,被我说了句就把好吃的全藏起来了。” 陆吾淡看他一眼,竟然好心帮着解释:“这些都是我买给她吃的,随意她怎么处置。” 草草瞪了银杏仙一眼:“满意了没?” 银杏仙眨巴着可怜的眼睛:“上神,你都好久没买糖给我吃了,竟然给她买这么多。” “上次给你买了两袋麦芽糖,你牙疼了半月,这么快就忘了?” “那绘香呢?牧念还有漆壤,他们怎么没有?” “你看他们四人谁最像饭桶。” 饭桶?!饭饭饭饭桶? 草草双手猛地一抖,呆呆得看着陆吾眨眨眼。 银杏仙满意一笑:“原来如此,我心里舒坦多了。” 四名弟子功德圆满,也不再逗留,同陆吾告了辞,直接去找问掌柜结账。 客栈门外两个人影鬼鬼祟祟,草草扫了一眼觉得一人颇为熟悉,便悄悄贴过去偷听。 “乌鸦,越特内内去了拉块?你消得不?” “唉,锦鸡,你已经问了我一上午了,我若是晓得越桃娘娘在何处,早就去找了。” “咋个整?要不,我去遭一遭拢葵散神?” “戎葵上神能做得了什么主,你这一来二去得白费时间,尊上都要学会走路。” “增让人肥恼。” 两个神君低着头你一眼我一语,丝毫没注意到渐渐走进的少女。草草扬起笑脸,恶作剧般走到乌鸦身后,朝着苦思冥想的老神君拍了一肩膀。乌鸦神君果然一吓,赶紧拍了拍心窝子。 乌鸦看着来人面生,却又对他笑吟吟得好像认识一般。 “哪来的小姑娘?” “连神君都认不出我来啦,我是淑湛。今日来凡间完成青鸟师尊的试题,变了个相貌罢了。” 乌鸦马上和气道:“啊,淑湛公主,有礼有礼。” 锦鸡神君亦堆上了笑:“拱举有礼!” “锦鸡神君,你好你好。你俩是来保护小尊上的么?他在哪里啊?” “小尊上正在临安胡知县家中,此世乃是胡知县第四子胡源。” 草草灵眸一动:“知县家中,有意思,神君带我去看看呗?” “又要看什么?”在客栈中结账的三人左右不见草草,只好出了客栈找。绘香一眼瞧见她在和两位老者聊天,却只听到最后一句,便来问她。 “绘香师姐,这是长留山的乌鸦神君、喜鹊神君。” 三人听草草此言,皆恭敬行礼作揖。 “淑湛公主,君上此次转世前特意交代,要我俩守着此处,不可有仙人随意探视。” 草草百无聊赖:“好吧,那你俩方才在讨论什么,找越桃上神如何?” 乌鸦锦鸡面面相觑,乌鸦犹豫片刻,客气道:“淑湛公主与我们君上有恩,但是此时事关尊上此生命格,不便为外人知晓。” “好吧,那我们走啦,二位仙人保重。”草草潇洒一笑,反正她对这位尊上下界教化也没什么兴趣。哼,她又不是那失心疯的荷花仙。 第七十四章 速归长留 昆仑墟大门外,大鵹面露难色。 “三太子妃这就难为本尊了,昆仑墟向来有规矩,若非假日,弟子不可擅自外出。” 淑媛微微笑着,向身后随从招了招手:“昆仑墟对湛儿诸多照顾,这些黄金聊表谢意。” 此话未说完,随从已从蛟车后搬来两只古朴木箱。木箱比大鵹个头还高,隐隐散发着香气,乃是整块檀木所做,单单是这就价值连城。 “咳咳,这……”哎呀呀,这三太子妃真会抓重点,大鵹小心肝砰砰直跳,却还要故作矜持:“要不,我去问问西王母娘娘?” “师尊请便。” 大鵹丝毫不耽搁,转头进了昆仑墟,不久又折了回来:“娘娘说了,昆仑墟并非毫不讲情理之处,南海既有要紧之事,让淑湛回去一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淑湛笑意更深:“三位师尊对湛儿的教导,南海铭记在心。兄长另备了三份薄礼赠与三位师尊。” 说完淑媛又向身后随从招了招手,这回大鵹眼睛都直了。 三株一人高的珊瑚树,上面挂着无数宝石珍珠,真叫个珠光宝气,闪瞎仙眼。 “三太子妃如此客气,大老远抬过来未损一个枝干。我们若是不收,真是拂了南海的苦心和美意了。” 一切皆如戎葵预想,淑媛瞧着喜滋滋的大鵹,缓缓道:“那……淑湛此次的竞试。” 大鵹刚从这棵珊瑚树绕到那棵珊瑚树,看都没看淑媛:“三太子妃放心,有本尊做主,淑湛现在已是春秋馆弟子。” 淑媛赶紧行礼:“那多谢大鵹师尊。” 刚刚踏出大门门槛的青鸟脚步滞了滞,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大鵹一眼。 “一棵珊瑚树就能买下春秋馆一席弟子位,师弟这是在昆仑墟待久了,什么都能入得了眼。” 淑媛听了青鸟此话面不改色,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周全行了一礼:“淑媛见过青鸟师尊。” 青鸟冷瞧了她一眼:“免礼罢。” “淑媛今后拜入春秋馆,免不了劳烦师尊管教,兄长特意为青鸟师尊备下一礼。” 青鸟秀眉一挑,大鵹深吸一口气,还还还有!? 淑媛招来无根之水净手,亲自走向蛟龙车,取下一只黑檀木盒,双手恭敬得送到青鸟跟前:“此乃南海观音曾用的白玉净瓶。” 大鵹个头够不上,跳上跳下:“宝贝宝贝,快给我瞧瞧。” 青鸟清咳一声,伸手将净瓶接下,眼中异光一闪而过:“蛟龙王真是有心,连本尊寻这净瓶数千年都知晓。” 大鵹等不及要看一看这玉瓶,拽了拽青鸟的袖子:“师姐,快给我看看。” 青鸟不耐道:“给了你看本尊还能拿回来么?” 淑媛低头忍笑:“那淑湛竞试之事?” 青鸟摆手道:“竞试免了,但,往后若是不懂规矩,休怪本尊将她遣回南海。” 淑媛点点头,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昆仑墟下,开明兽一声怒吼,最先通过竞试的四名弟子已经归来。 第一次竞试顺利过关,临近昆仑墟,牧念神色终于有所缓解。只是骑在开明兽上又看到那片山腰之处的悬镜洞天,自从上次白帝从悬镜洞天之中走出,大雪一下千年,就没有停止过。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摸着开明兽的鬃毛发呆。 草草顺着她的眼光看向悬镜洞天,她也对此处颇为禁忌,每每想到就会莫名心悸。她赶紧别过眼,摇了摇牧念的手:“牧念师姐,我们已经过了第一次竞试,开心些。” 牧念转头看向她,眼神温柔得摇摇头:“我没事。” 开明兽嘶吼一声,径直飞到昆仑墟大门之前。四人一着地便见门口站着的二位师尊和淑媛仙子,忙整了整衣衫向他们走去。草草见到淑媛惊喜非常,也不管开明兽上的那条冰冻鱼,第一个奔上前去。 “大鵹师尊,青鸟师尊。”淑湛行了师礼便笑吟吟朝着淑媛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淑媛替她整了整衣领:“家中有些急事,我来找师尊为你请假。” “大鵹师尊,青鸟师尊,三太子妃。”其他三人方才赶来行礼,举着双手将修辟鱼和荷花送到青鸟跟前。 青鸟皱眉瞧了眼荷花:“荷花仙?” 绘香道:“回师尊,荷花仙在凡间勾结修辟鱼精,祸害人间少女,已被陆吾上神惩治。” 青鸟恢复淡然:“嗯,知道了。淑湛,你家中有急事,和三太子妃回去罢。” 草草奇道:“何事如此着急?竞试不是还没结束么?” 大鵹好言好语道:“淑湛那,你先跟姐姐回去吧。接下来的几场竞试等你回来本尊同青鸟师尊单独考你。” 毕竟还有其他弟子在场,大鵹也不便将草草直接进春秋馆的事说出来。淑媛了然得点点头,青鸟似乎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天。 “啊?现在就走?” 草草想问为什么大鵹师尊会破例准假,但看到这门前又是宝箱又是宝树的,立刻明白了几分。 绘香三人也被这三株红珊瑚树震得一愣,他们领略过南海粗暴直接的手段,当然晓得其中缘由,皆是默契得不作询问。 淑媛道:“事情紧急,现在就回吧。两位师尊,多谢,告辞。” “师姐,师弟,我先走了,助你们竞试成功。” 牧念点点头:“你一路小心。” 绘香和漆壤也同她作别,三人若有所思,不知南海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将淑湛接走。 蛟龙车呼啸一声奔下昆仑墟,大鵹忍住去和青鸟抢白玉净瓶的冲动,又去看他的宝树去了。 青鸟朝着三位弟子摆摆手:“你们随本尊来吧,具体说说荷花仙这事儿。” 绘香三人皆不愿搭理大鵹,跟着青鸟迈进大门之中。 “姐姐,为何如此着急着接我回去。”草草一上蛟龙车便问道。 “戎葵上神亲自来东海寻我,我也不知是何事,今日送的礼都是长留山备下的。” “长留山?”草草纳闷。 “嗯,我也觉着奇怪。但戎葵上神只说事态紧急,我便一刻未曾耽搁,立刻寻你来了。” “哦哦。”草草茫然得点了点头。 第七十五章 假冒琴师 蛟龙车一路直奔长留仙境,草草越想越觉得奇怪,和淑媛说话都心不在焉。 长留仙境直连着东海,山海之间风光绝佳,沙地细软。蛟龙车在海面之上转了数圈才缓缓下降,停在沙地之上。 草草急匆匆下了车,淑媛探出头来,抱歉道:“菩提妹子,戎葵上神在东边观海亭上等你。三个世子在家闹腾,太子实在照顾不来,我得先回去了。” “无事,姐姐先回去吧,我知道那观海亭。” “好,你万事小心,若是需要帮忙的,来东海找我们便是。” “谢谢姐姐。” 淑媛灿然一笑,合上车帘坐回车中。蛟龙车不徐不快得走在海面之上,待走到深海之处方才一头扎进海水之中。 草草目送淑媛走远,拔腿就往观海亭疾行而去。 观海亭是靠近长留山脚的一处茅草亭子,修得极为粗糙,乃是长留山的鸟仙们在海边玩乐时遮阳小憩的好去处。草草千年前在长留山修养,也曾在此地散步小坐,故而对它也是熟识。 观海亭内,戎葵优哉游哉得剥着瓜子,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正与一位青衣女河神嬉闹调情。 “凤太子好久没来寻人家了。”那青衣河神腰肢一软,摊坐在戎葵一侧。 戎葵丝毫没有在理香楼遇见鲤鱼精的冷傲无情,很是享用得搂了搂河神,嗓音迷离而诱惑:“本太子正巧缺一个太子妃,河神要不要正式考虑一下。” 遥遥偷听墙脚的,草草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戎葵这是……很着急的样子么?等等,他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 河神娇嗔道:“太子真是坏,总拿这句话哄人家。” 凤太子倜傥一笑:“小调皮。” 草草全身打了个哆嗦,实在忍不住,远远喊道:“好巧啊,戎葵上神。” 戎葵拍拍河神的小脸:“乖,本太子等的人来了。” 河神嘟着嘴站起身,远远看了眼草草,见她姿色平平,又穿了件不男不女的弟子服,总算放下心来:“那我先走了,太子有空再来找我。” 河神说完便化作一阵水汽走了。戎葵整了整衣衫,朝着草草招了招手:“菩提,过来。” 草草慢吞吞走到他面前:“上神花了那么多钱,又去请了三太子妃,大老远把我从昆仑墟赶回来,就是看你在此会美人的么?” 戎葵哈哈一笑:“大费周章寻你回来,当然是件好事。” 草草根本不信戎葵嘴里的好事,一屁股坐在观海亭中的石桌旁,抓起一把葵花籽磕了起来:“上神说吧,什么好事?” “少昊兄前几日去了趟青帝的酒宴,那日魔尊孔雀大明王也在……” 草草摆摆手打断他:“这事儿我晓得,尊上去了凡间么,按照日子现在应该会走了。” “你身在昆仑墟,怎知道这事儿?” 草草懒得跟他说荷花仙的事,直接道:“所以上神找我做什么?” “其实也不能算是我找你,少昊兄下界前专门宣了司命来见他,叫他在命簿里把你加上了。” “啊?加了我?”草草吓了一跳:“尊上这是想再续前世未了情缘?” 戎葵表情复杂得看了她一眼:“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与少昊兄有一世情缘之事?” “当然记得,我又不健忘。” 戎葵若有所思,看来草草什么都是记得的,在悬镜洞天之中丢弃的只是心中的情感而已。 “少昊兄此次下界,不许司命在命簿上为他写下姻缘。你在这命簿之中,是教授点化他学琴的师父。” 草草手上的瓜子哗哗落了一地:“尊上是在青帝那里喝多了吧?我又不会弹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教授点化他?” 戎葵耸耸肩:“这我就不懂了。” 草草哀叹一声,仰头倒在石凳后面的靠背之上:“尊上这是还记着我的仇,在玩儿我呢!” 戎葵一把将她拎起:“时候不早,赶紧把龙衣换下,乌鸦和锦鸡在凡间等候越桃娘娘多时了。” 草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说的是这事儿。慢着慢着,不对啊,现在尊上还小,我去了能干啥?” “司命在那命簿中写着:琴师越桃,于白帝三岁时现身京城,以一曲《空木流霜》惊艳四座,名震全国,后隐居不出。待白帝十八岁之时偶然相遇,结下师徒之缘。” “编!你们就瞎编!还惊艳四座,还名震全国!我能弹全就不错了,你们另寻高人行不?花界的牧念仙子就不错……哎哎,上神你别拉我。” 戎葵权当没听到她这些借口,直接领着她的后领口腾云而去。 临安城内,乌鸦和锦鸡干脆把知县家附近的一处酒馆买了下来,整日没个做生意的样子,只坐在门口干等着。看到戎葵领着头戴帷帽的白发女子匆匆而来,俩人差点激动地流下泪。 锦鸡打头迎了上去,朝着草草小声道:“内内,您阔来了!” 乌鸦忙向戎葵行礼:“上神辛苦。” 草草随着他们进了酒馆,找了个小间坐下,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怎样,君上几岁了?” 乌鸦道:“回娘娘,君上正好三岁。” “好,那接下来怎么做?我什么时候,在哪里弹琴,怎么风骚绝伦,名动九州?” 乌鸦一怔:“这……司命没写呢。” 戎葵慢条斯理得坐在一边喝茶:“这要你自己想。” “什么?我自己想?司命整日领着俸禄,不把这些都安排好么?” 乌鸦叹道:“其实本神君并非一个爱八卦的仙,只不过听说这届司命尤其擅写些儿女情长,宫闱斗争,豪门恩怨……那日他来长留山,君上命他删了此世姻缘,结果大半命簿就给没了,最后只大概列个纲领。 草草烦躁得抓了抓头发:“不行,你们得给我想个法子,不然我回去了。” 锦鸡神君赶紧笑脸迎上:“内内且么肥恼,我们阔以从残计议。” 戎葵忍不住笑,指了指锦鸡:“锦鸡神君,你可千万不要将此事从‘残’计议了,免得少昊兄白白在凡世走一遭。” 锦鸡面红耳赤,哈着腰连说“是是”,戎葵也不想为难他们,朝着草草道:“越桃娘娘不用太过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此处有乌鸦和锦鸡守着,我们明日便去京城。” 第七十六章 京城奇遇 戎葵话说得好听,到了京城竟然直接将草草丢给土地仙,借故跑掉了。 京城土地仙是个八面玲珑的小老头儿,平日里闲着的时候就爱捏造个富商身份框着没脑子的达官显贵们厮混在一起。他不贪杯不馋美食不贪美色,唯独喜欢囤房产,京城地界寸土寸金,他自己都不记得自个儿圈了所少座宅子,今日住在这里,明日住在那头,哪里都割舍不下,照锦鸡神君的话,也是肥恼的很。 越桃上神一来,他又陷入了新的一轮苦恼之中。越桃上神久住长留仙境,又是白帝的正妃,肯定是怠慢不得的。不过若是将她安置在自己最豪华的两处住宅之中,怕是上神要怪罪他贪图享乐,败坏仙风;若是安置在比较普通的宅子里吧,又显得自己这京城土地太过寒掺,对上神不尊。 土地仙思来想去,福至心灵,大腿一拍,将草草安置到最新购置的一处园子之中。 这个宅子是前朝一位文臣的故居,朝代更替,这宅子险些不保,幸亏被土地仙重金买下。草草刚刚进园子还不觉有什么,直到步入后花园才知这宅子的曼妙之处。 此时已至人间秋季,花园之中的槭树尽数显色,高矮错落,红黄交叠,落叶满地。草草想起长留山上层层叠叠的密林,也大多是这种彩叶树种,不禁生出些熟悉的感觉。 “委屈天妃娘娘在此小住了,小的已经买了些家事清白的婢女,娘娘归去之后,小的便为她们赎身。” 草草点点头,摆出了些上神的腔调:“嗯,你想得很周全。” 土地仙受宠若惊:“三日后便是中秋,京城的王公贵胄都爱在城中涌金湖中观灯赏月,把酒吟诗,最是风雅热闹。小的已为娘娘备下画舫,届时娘娘只需在画舫之中奏上一曲,小的与那些王族臣子们一提点,娘娘天下第一琴师的美名自是水到渠成。” 草草颇为满意得瞧着他:“你办事甚为妥帖,若不是京城缺人,可以带回长留山帮白帝处理些事务。” 土地仙忙谦虚摆手:“为娘娘分忧乃是应当,小的已经习惯人间烟火,去了上界办事怕是就没这么顺手了。” “也是,那就按你的说法,我后天直接去画舫上弹琴便是。对了,听说京城中美食甚多,本上神闲来也是无事,想要到处走走。” 土地忙不迭点头:“娘娘难得来京中,必然是要四处看看体察民情,小的已经备下今晚的酒宴,望娘娘赏脸前来。” “哈哈,赏脸,一定赏!” 当晚,草草头戴轻纱帷帽步入琼居阁。 京城之中偶有外番人氏,蒙面纱戴帷帽皆不罕见,只是草草这隐约可见的白发,还是让路过之人稍稍侧目。 草草虽觉着土地此仙办事稳当,但是和他这般心机灵巧之人同桌喝酒还是不爽,便婉拒了他的作陪,带着两个婢女入了包间。 包间一面临着二楼走廊,将纱帘一揭便可见大厅中央卖唱说书的艺人歌女,现在天上的神仙们还在克己修行,人间贵族们恨不得连手指都不要动,草草叹了一声,默默拿起茶杯饮茶。 店小二带着人来上了整整一桌子菜,草草叫他将门关好,没有喊他们就不要胡乱进来。店小二连声应着退了出去,她吐了一口气,摘下帷帽,对着两个婢女招招手:“一起过来吃。”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皆低着头不敢动。她们被糊里糊涂得买过来侍奉这位白发的姑娘,乍一看她的脸都吓得不敢动,以为是天上神明降世。不过后来见她随和得很,也放下心来服侍着,只不过这和主子同桌吃饭…… “叫你们吃就吃吧,不然明天再把你们卖出去。”草草看她俩一直不动,有些不耐烦。 “是,姑娘。”两人匆匆坐在,有些拘谨得拿起碗筷,只敢吃着面前的两盘菜。 草草也不想再说她们,只得手动给两人换菜。 楼下说书的艺人正说到高潮之处,大厅之中的客人们连连拍手高喊。草草吃饱喝足,见两个婢女还是不敢吃的样子,干脆戴着帷帽站在走廊边上听戏。 “哈哈哈,陆公子,竟在此处遇到你!” 大门外来了一位身着贵族服侍的大嗓门,众人皆抬头去看,就连台上的艺人也停了下来,站起身来点头示意。 掌柜忙迎了上去:“四王爷您来了,楼上雅间已为您备好。” 大嗓门摆摆手:“不必不必,本王和陆公子坐一桌。”说完直接走向最角落的小桌旁,在一位紫衣公子对面坐下。 草草眼追着这位王爷落座,随即注意到了那位一直自顾自饮酒的陆公子。那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草草的眼神,竟抬起头与身在二楼的草草隔空对视,扬唇一笑。 草草自是识得和子桑公子一模一样的脸,和摸着杯子的小动作,吓得心肝一滞,忙摸了摸头上的帷帽。 台上的艺人又开始说起书来,陆吾那张桌子被好几个侍卫隔开,明显影响了其他客人听戏喝酒,众人皆轻声窃语,反衬着四王爷的声音尤其之大:“来来来,陆公子,先喝两杯!” 陆吾并未将看着草草的视线收回,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淑湛,在那里等着。” 四王爷觉得奇怪,也顺着陆吾眼神向二楼看去,本倚着走廊听戏的女子已不知去向。陆吾轻轻一笑,执起桌上的酒杯:“四王爷,先饮为敬。” 草草慌忙窜进包间,对着还在大口吃饭的婢女道:“别吃了,先回去。” 婢女们吓了一跳,忙用袖子擦了擦嘴:“是,姑娘。” 三人问了小二后门的位置便匆匆而去。草草回到小院子里依旧心有余悸,拍着胸脯直喘气。 稍微胆大些的婢女见草草躲在门后看着外面鬼鬼祟祟,好心问道:“姑娘在躲什么人么?奴婢帮您守着吧,您先去睡吧。” 草草摆摆手,将门赶紧关上:“走走,都去睡,他来了你们也看不到。” “啊?” 草草不理这两个一脸愣怔的婢女,扶着额头唉声叹气得走近卧房。 第七十七章 隐隐流光 草草就此蜗居槭树园中,任由京城土地百般邀请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两位小婢女支支吾吾将琼居阁之事告知土地一二,土地也想不通这越桃上仙到底是在避讳何人。 这一日中秋佳节,一如土地所说,涌金河上王公贵胄的画舫一个挨着一个,到处人声鼎沸,丝竹舞女,好不热闹。 草草坐在一座小小的画舫之中,支颐瞧着纱帘之外的星星灯盏,煞是苦闷:“就算白帝本尊在此弹琴也不一定有人听到啊。” 土地已经急得涔涔出了一层汗:“失算失算,没想到今年这么多船。” 草草摆了摆手,随手拿了个点心来吃:“无妨无妨,就当今日赏景来了,琴师之事再作打算罢。” “喂,前面的画舫中是何人,赶紧让开!” 土地听闻船外有人在吼,朝着草草道:“上神,小的去外面看看。” “嗯,你去吧,叫船夫把船开远些好了。”草草对此不甚关心,只想吃完点心早些回去。 “好的上神。” 土地起身向外走去,对着对面那船好言好语的说了抱歉,赶紧叫船夫将画舫开走。谁知对面那人很是霸道,一直在喋喋不休。 “你们真是不长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画舫,这涌金河中谁敢挡四王爷的道,浪费四王爷的时间。” 草草吞下去的一口热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两个小婢女连忙拿来手帕。土地听见声音,忙转身回去:“上神切莫动怒,不过是凡间王族,小的找个法子治治他们便是。” 草草连咳几声,好不容易顺上气来:“走走,叫船家快走。” 土地傻站了一会才缓上劲来,转身招呼着船家:“快走吧。” 船家“哎”了一声,正打算走。对面那骂骂咧咧的小厮突然没了声响,片刻之后竟和气得朝着他们喊道:“四王爷邀请对面画舫中的小姐来我们船上一聚。” 土地相当懂事得回那人:“四王爷,小的只是路过的商人,船内是小的女儿,还未出阁,不便见客,望王爷谅解。” 土地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威胁的语气,怎么听着都不像一介普通商人。那小厮竟也傻了,一时也不晓得回什么好。 船外静了一静,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草草手上捏着吃了一半的糕点,隐隐听见有人低声说话,还在愣神间,却听船外土地喊道:“女儿,有位陆公子找你。” 草草忙不择乱得拿起旁边的帷帽戴上,两个小婢女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怎么办。土地引着陆吾走了进来,朝着草草支支吾吾道:“女儿,这位陆公子他……来头不小啊。” 草草不知陆吾到底知道多少,只得继续装傻充楞,盈盈站起身施了一礼:“陆公子。” 陆吾明明是笑了笑,草草却生生打了个哆嗦。 “淑湛,京城就这么大,又见面了。” 土地听着陆吾喊她淑湛,稍稍有些不解,不过两个上神在此,也没他置喙的余地,招呼着两个小婢女就下去了。 陆吾迈着步子走到桌子边,在草草对面欠身坐下,便自顾自喝着茶不再说话。草草咽了口口水,稳了稳心神,估摸着陆吾这会儿还不晓得她现在装的是越桃。 “那个……陆吾上神……” “今天怎么舍得把龙衣脱下了,还认了土地仙做爹,玩的什么把戏?” 草草尴尬一笑:“嘿嘿,下凡来处理些小事罢了。” 陆吾认真看她一眼,眼中莫名有些隐忍,淡道:“把帷帽摘了。” 草草推了推面前的茶点:“上神尝一尝,这家点心味道不错。您去无间深渊怎么说,有没有查到一些线索呢?” “把帷帽摘了。”陆吾重复了一遍。 两人僵持片刻,草草只好道:“我生的极丑,还是不要污了上神的眼好。” 陆吾双眼死盯着她:“我每日里对着你那张假面皮都能忍,哪在乎你有多丑。” 草草把心一横,胡诌道:“其实是这样,我很自卑的,我自小就丑,蛟龙公主怜惜我,才将妹妹的龙衣借给我的。” “哦?能叫蛟龙公主借龙衣给你,你来头也是不小,说吧,叫什么名字。” “仲草草。”草草脱口道。 “仲草草……”陆吾仔细玩味这三个字:“有名有姓,倒像个凡人的名字。” “哈哈……上神说是就是吧。” 陆吾低头摸了摸茶杯,目光柔和无害,草草正襟危坐着,心里那根弦还紧紧绷着。 “陆公子,四王爷催您走呢。” 草草听到声音,不禁将视线放向窗外。陆吾猛地伸手一捉,幸而草草早有准备,那手只是撩起了帷帽的一角。 草草忙将帷帽扶了扶,站起身后退两步,低头道:“求上神为草草留些颜面。” 陆吾的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方才一瞬间他瞥到草草的一簇白发,不知为何他竟想起长留山越桃上神青丝一夜变白的传闻。但仅限于那么一会的电光闪烁,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嘲得摇了摇头。 她是越桃?怎么可能! 气氛瞬间尴尬异常,草草手心冷汗直流,不知这陆吾上神究竟是想作甚。 “你终究还是不信我。”陆吾将杯盖一盖,视线越过草草,看向纱幔之后的灯光。 “上次你寻到翡翠池边,将话说了一半,那日银杏仙定是想着法子威胁你带他出去,你却始终没有对我开口。今日你我相对,你依旧不愿以真容相见。仲草草……呵,你这胡乱诹出的名字一点水准都没有。你可知这一千年来,我……” 草草不知为何陆吾今日在她面前自称“我”,她甚是不自在得捉着衣袖,想了想,解释道:“上神,仲草草这名字是真的。” 陆吾又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眼底细细碎碎闪着些光芒,随后又望向窗外:“罢了。” “什么?” “那边有琴,你去给本上神弹首曲子助助兴。” 草草呆了片刻,连连点头:“哦哦,好的。” 草草迈着快步跑到琴前,半撩起裙子就坐了下来。她受了陆吾一吓,又吃得很饱,心不在焉,弹出的《空木流霜》断断续续,听得陆吾一阵皱眉。 他将杯盖啪得一声盖上,举步走到草草身侧,草草突得一声弹错了一根弦,一首杂乱不堪的曲子半途作罢。 “难听至极,起开。” 第七十八章 琴师盛名 草草赶紧爬起来,低着头站到一边,对于弹琴难听这事根本不想狡辩。 陆吾伸手试了试琴,草草方才意识到这位上神是要在此弹奏。她对这些上神正儿八经一板一眼地弹琴真的没什么向往之情,况且这《空木流霜》之曲冗长得很,白帝弹时,她常常一曲没听完就要打哈欠。 陆吾此曲弹来没有白帝淡然遥远、雾中探月的意味,倒是另一派春雨滋润,沙漠绿洲的希冀之感。一曲作罢,沉静久久之后方才听见船外喝彩连连,那大嗓门四王爷连连叫好的声音估摸着整条涌金河都要听见。 “小老儿,没想到你这女儿琴声一流,连本王这种门外汉都听呆了,本王一定要见见她。” 小老儿顺水推舟连连称是,陆吾站起身来,低头瞧着一言不发的草草:“怎么突然不作声响了?” “啊?我听上神这空木流霜曲……哈,没什么没什么。” 陆吾锋眉一挑:“说。” 草草小身板儿一抖,只好实话实说:“上神第一阙弹错一音。” 陆吾无语,直接起身往外走。那四王爷一脸堆笑着进了船,嚷嚷着要见草草一面。 草草这下子才反应过来,慌忙捉住陆吾的衣袖,小声道:“劳烦上神送个顺水人情,就说方才那曲子是我弹的吧。” 陆吾表情复杂得看着她。 这位冒牌的南海公主向来古灵精怪,又藏着诸多秘密。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神仙,但是不知为何身陷其中。教她法术,怕她落于人后;对她发火,因着她不信他心神烦躁;他为她没有说完的半句话,从青帝的酒宴之上辞别而去;甚至在凡世之中他竟变作那锦书的样子,只想探一探她内心深处到底记得几分。 甚至今天,她莫名在此,叫他为她撒谎,他依旧想都不想,说:“好。” 草草也不曾想陆吾会如此果断得答应,她多少察觉到他的奇怪之处,将手轻轻放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四王爷见两人一言不发得站着,陆吾表情甚至有些淡漠:“厄……这位便是方才弹琴的小姐?” 草草小声道:“是。” “你这姑娘,见到王爷还不行礼?”四王爷身旁站着的随从突然道。 陆吾往草草面前挡了挡,轻念一句真言。四王爷与那随从皆目色茫然,好似被催眠一般。 “记住,今日弹琴的是仲草草。”陆吾道。 四王爷和随从重复了陆吾这话,便恍恍惚惚转身向外走去。 “仲草草。” 陆吾猛地连名带姓喊了声她,草草一个激灵,忙应着:“哎哎!” “这是春秋馆的竞试题目么?” “不是,这是家里的事儿。” “嗯……”陆吾顿了顿:“那你还回昆仑墟?” “回呀,为什么不回?” 陆吾满意得点了点头:“我在昆仑墟等你回来解释。” “啊?好。”草草呆呆回应,陆吾一转身便走了。 四王爷的画舫转了个弯驶向湖心,草草靠着船窗看着那画舫之上进进出出的舞姬歌女,实在想不通这好好的昆仑山神,干嘛跟着中油头粉面的四王爷混在一起。 第二日,土地早早就在槭树小院外候着,直到日上三竿,草草才起床喊他进来。 小老头儿屁颠屁颠进来,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天妃娘娘,事成了。” “怎么个成法?” “昨晚上陆吾上神的那首曲子绝妙非常,在场之人无不心醉。更妙得是今日涌金湖畔百花盛开,明明是中秋时节,竟如春日一般群芳烂漫。一时间京城人尽皆知——昨晚一名唤作仲草草的琴师在此弹奏一曲《空木流霜》,引得春神花神降临。就是身在宫内的皇帝今早也特意招来四王爷好好打听了一番,这会儿大街小巷都是在寻找您的人啊!” 草草得意一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啊。陆吾上神可是昆仑山的山神,身兼万物复苏的神力,这些凡间的花花草草沾染些仙气自然是喜不自胜,这花是要开上好一阵子的。” 土地连连称是,也跟着将陆吾上神吹捧了好些时候。 草草越听越离谱,直接摆了摆手:“既然事成,我便走了。家里两个小婢女不错,你给她们赎了身,再多给些银两。” 土地恭敬应着。 草草也不多留,招了躲云直接往临安城去。 小酒馆依旧生意惨淡,两个老板倒不管这些,整日坐在门口喝茶聊天。 草草戴着帷帽远远朝着他们打了声招呼:“两位神君。”乌鸦和锦鸡忙起身来迎。 “内内,辣果四情成了么?” 草草摘下帷帽,盈盈笑着:“成了,戎葵呢?” 乌鸦听说事成,喜滋滋一笑:“戎葵上神并未回来,不是同娘娘一起的么?” “散神最近比较蛮。” “锦鸡神君的意思是上神最近比较忙,长留山上也少见他人影。” 草草心情颇好,摆了摆手:“不在就不在吧,无妨。” “此事完了,娘娘只需半月后安排与君上相遇便可。” “嗯,好说好说,既然没我事儿,我就先回长留山了。” 乌鸦道:“娘娘不去看看小尊上么?” 草草一怔:“啊?看他做什么,连句话都说不顺。” 锦鸡忙为自己主子辩解:“尊上灰嗦,灰嗦好多话了。” “嗯,果然是尊上转世,简直神童嘛。半月后总是要见的,我先回去了,你俩好好守着他吧。”草草说着又招了云翩然去了。 最近和陆吾莫名有缘,动不动就能撞到,待在凡间太危险,还是长留山保险一些。草草转头看了眼知县府,嘴角一弯:“尊上,您这辈子可算长心眼了,找两个神君守着。看来不会被无良神仙推进湖里了,好好长大吧。” 第七十九章 伏羲琴出 草草老老实实呆在长留山拾花殿中十多天,临近同乌鸦神君约好的日子前,她专程去了趟衔珩殿,在白帝的琴房逗留了一会。 白帝琴房之中陈设本就不多,现下没人在更显得空空荡荡的。草草念了个咒,将白帝常常弹的那把琴放进了乾坤袋,又随意拿了几本放在几案上的琴谱。 时下已值夏末,琴房外蝉声阵阵。草草百无聊赖得坐在她平日里听白帝弹琴的蒲团之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册《仙界野史》。估摸着白帝最近也没什么时间看这些闲书,依旧还是草草先前看的那几册。 草草支着脑袋看着白帝平日里弹琴的地方,她依旧记不清白帝的长相,往日里她不甚在意,为何现在却想深究起原因来。 是因为她讨厌白帝么?她对白帝敬而远之,远而更敬之,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特别讨厌或者特别喜欢的地方。 “这样清汤寡水的上神,实在跟我合不来。”草草撑着桌子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一手转着乾坤袋上的绳子,吹着口哨想要离去。 一阵香风吹过,草草有意无意得看向琴室之外的香草。 盛夏已过,香草皆以结出饱满的果实,有的果实更具香气,闻起来有种莫名的忧愁之感。 草草对花草树木的所有认知都源于牧念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曾听这位准花神说起,花草都随主人的性子,也会追随这主人的离去而逝去。她脑中浮现出牧念说的这些话,转身钻进香草之中,随意摘了些草种包在帕子里。 “尊上还要再人间待上好几十年,你们就去陪陪他罢。” 草草一路直飞临安城小酒馆,那小酒馆还在卖酒,只是已经换了老板,生意也异常火爆起来。草草带着帷帽挤在人群,正在忙活的老板看到来人立马迎了上来,竟然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草草有些尴尬,连忙扶起跟前的中年男子,正准备问他乌鸦锦鸡在何处。那急性子老板已经转过头来招呼着妻小,嚷嚷着将草草领进酒馆之中。 酒馆老板也是能生,草草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围进酒馆,听了半晌才大致明白了。 原来这酒馆老板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逍遥公子哥儿,不幸家道中落,在这一带乞讨。他嗜酒如命,总爱来小酒馆讨点酒喝。不过他半生也算尝遍美酒,对酿酒一事也颇为精通,一日同乌鸦相聊甚欢,这俩神君竟将这酒馆赠送与他,只不过用的是琴师仲草草的名义。 尘世已过十几载,仲草草之名却越传越神,简直是人间谪仙一般的存在,美其名曰“琴仙”。难怪这酒馆老板一见着这位救命恩人就赶紧跪下了。 草草被吵得突突直跳的头,指了指一个年纪最大的少年:“那原先住在这里的胡知县呢?” “胡知县五年前就已升为侍读学士,全家搬去了京城啦。” 草草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酒馆老板和老板娘刚刚遣走门口的一堆不满的客人,想要回来好好招呼草草,却见她一脸笑吟吟得告辞而去。两人急忙留客道:“琴仙多留些时候吧,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 草草摆摆手:“将酒馆赠与你们我并不知情,说来也是我们家两位老爷子的善举,二位感激之情我定会传达,只望二位不要将我今日来此之事告诉他人,特别是一位姓陆的英俊公子哥儿。” 夫妻俩听了连连点头。草草不作多留,又匆匆折向京城。 十几年物是人非,京城变化颇大。草草一落脚便招来土地,总觉得有此人在,办事要方便许多。 天帝转世本就是件大事,对于京城土地而言,这个牛逼足够吹上个千万年。 这五年来他将老实忠厚的乌鸦和锦鸡服侍得乐不思蜀,见天妃娘娘再度前来,更是一刻不敢耽搁,赶紧将槭树园子重新修葺一番,又买了两个灵巧些的婢女。 草草在槭树园看了一圈,这里的树木多多少少长大了些,有的已经枯死,换上了新树。她在树下洒了一半香草种子,也不跟土地啰嗦,直接问了学士府的方向。 乌鸦锦鸡依旧没什么创意,还是在学士府附近盘了家酒馆。不过这次有土地给他们张罗,连掌柜伙计都挑选得好好的,二位爷每天就坐在店里收钱打盹,顺便偷窥学士府,过得好不快活。 土地一路恭维着将草草送到酒馆,两位神君养得珠圆玉润,若是变作真身大约都要飞不动了。 草草笑着打趣道:“两位神君挺适应凡间生活的么?尊上如何了?” 乌鸦嘿嘿一笑:“尊上好得很,十岁就能弹得一手好琴,现在十八啦,三天两头被皇帝和太后喊到皇宫去弹琴,人间大概已经没人敢教他了。” 草草扒了扒手指:“我一时糊涂了,应当是十六岁来寻他的。” 锦鸡忙摇头:“么斯么斯,内内能来奏号。” 草草颇为轻松得找了个位置坐下:“既然君上自学成才,应该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乌鸦忙道:“不成不成,尊上的命格这么写着,天妃娘娘还是照做的好。” 草草无奈道:“真是多此一举。那你们先放出话,就说‘琴仙’隐居隐烦了,想要出来招个徒弟。” “这……这也太直接了吧。命簿上也写着,君上同娘娘应是偶遇。” “哎呀哎呀,这司命真烦,该详细的地方不详细。那我天天坐在门口等着尊上出来,然后你们扮作土匪要杀尊上,我去救他成不成?” 乌鸦和锦鸡忙跪下:“娘娘,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敢。” “那你们来杀我?” “娘娘,咱能不打打杀杀不?比如您在酒馆弹奏一曲,君上为您的琴技折服,甘愿拜您为师。”乌鸦说着已是满面憧憬。 “得了得了,我那琴技在人界也只能算个下品。幸好我留了一招。”草草说着,调皮一笑,从乾坤袋中引出白帝那把古琴:“我把这把好琴放在你们酒馆门口,就说是‘琴仙’的琴,有缘人得之。” 乌鸦锦鸡吓得跪坐在地:“娘娘,万万使不得。天下尽知伏羲琴在长留山上,若是知晓娘娘将它带下凡界,尊上又在转世之中,难免腥风血雨。” 草草大惊:“什……什么,这是上古伏羲琴。” 乌鸦声音都在发抖:“正是啊,娘娘。” 第八十章 胡府四少 草草忙将伏羲琴放回乾坤袋中:“谁会想到衔珩殿破琴室的破桌子上的这把破琴会是上古伏羲琴啊。” 乌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上古圣器怎么会新崭崭的呢。” “尊上也忒大胆了,伏羲琴也不找个人把守着。” 乌鸦无奈:“把守之人肯定是有的,只是谁也想不到是您带出来的啊,现下长留山一定乱套了。” 草草将这烫手山芋往锦鸡手上一塞,刚刚站起来的锦鸡神君又抖着膝盖跪了下来:“内内,我我我……” “你赶紧偷偷摸摸把琴送回去。”草草想了想又指指乌鸦:“你俩一同回去,保险一些。” “是,娘娘,您有事先找土地,我们尽快赶回来。” “别啰嗦了,快去快去。” 乌鸦却依旧待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乌鸦神君,你还有什么事儿?” “娘娘,老臣听闻您在凡世之中所用之名,乃是当年菩提仙子的凡俗名字。娘娘与菩提仙子姐妹情深,老臣很是动容,只不过……老臣在凡界寻了数年,依然打听不到菩提仙子的下落。若是有人来酒馆之中告之菩提仙子的消息,娘娘定是要将此人留下。” 草草愣了一愣,摆摆手,嗓音沙哑道:“乌鸦神君有心了,你们先回去吧。” 酒馆门外守着的土地见乌鸦和锦鸡一同出来,满脸肃穆得同他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他觉得不对劲,又看了看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的草草,终究没敢细问。 “土地,你回吧,尊上此处有我在呢。” “那……拜师之事。” “暂缓着,容我想想。” 是夜,草草等着两个侍女睡熟,披了件单薄的袍子便直接去了太师府。 天帝转世的人家定是在凡间千挑万选,这个胡太师短短十几年跳到伴读太师这个位置,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太师府的环境风格同衔珩殿意外相似,草草用了个咒术,随便抓了一个婢女来问,很快就找到这位四公子的院子。 此时四处僻静,府中的主子们都已入睡,下人们都轻手轻脚处理着一天剩下的事务。草草隐了身形潜入胡源的卧室之中,却见里面一片狼藉,两个少年还在把酒言欢。 其中一人身着暗紫长袍,眉目俊朗,草草刚进去便听他一阵爽朗大笑:“胡四,你总是这样懒,来了京中五年,竟不去涌金湖的中秋琴会。” 看来这位背对着草草的白衣少年,便是尊上转世的四少爷胡源了。 草草挪着小步站到胡源身侧,蹲下身细细打量着他。 胡源微微有些醉,他摇了摇手中半空的酒杯,眸光闪烁不定,睫毛长而微卷,他仿佛能感知到草草的注视一般,突然转头看向草草所在的一侧,嘴唇轻轻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草草不记着白帝的模样,这般近距离看着一个龙章凤姿的美貌男子,惊艳中又忽然一愣怔。 胡源道:“太子有所不知,自我这小窗正好瞧见明月,倘若挤到涌金湖中,那赏月的心境自然不同了。” 草草转头一看,方才晓得胡源看向的是她身后敞开的窗户。 “哎!话不能这么说。自从当年仲琴仙在涌金湖中弹奏一曲《空木流霜》,每年多少琴师赶在中秋节当日守在湖畔,只盼琴仙有一日能再回来弹奏一次。” 胡源摇摇头:“仲琴仙?那只是传闻罢了,我是不信的。” “你我那时还小,但是传闻可是真的。涌金湖畔春花足足开了一个月,大半京城百姓都看见了。” “哦?如此奇事?我一直以为那是附近客栈为了涨价故意捏造出来的谣言罢了。” 草草捂着嘴窃窃笑着,没想到这位小尊上还挺有意思。 那位太子一脸无趣:“胡四,你老没意思的。” “实话罢了。” “唉,看来本太子今日邀不了胡四公子,明日又要被玉藻公主缠一天了。” 胡源笑笑,敬了太子一杯。 看来这玉藻公主对胡源有意思啊。可惜了,尊上这一世没有姻缘,注定要做一根和琴打交道的老光棍。 “罢了罢了,本太子要走了,胡四,别忘了明日还要进宫给王祖母弹琴。” 太子招了招手,远远站着的一个随从赶紧拿来披风,他看起来酒量颇深,一点也没有醉的意思。 胡源起身想要相送,太子摆摆手:“不用了,瞧你醉的,赶紧歇着吧。” 太子笑吟吟起身而去,胡源坐在原处继续一口一口慢慢饮着。草草坐在方才太子所坐的位置上,支着下巴看着他。 尊上这凡人的容貌真是好看得紧,生嫩生嫩的。 草草笑眯眯得吹了口气,窗外一阵小风吹过。胡源额上一撮碎发扫过眼睛,胡源放下酒杯,拿手揉了揉。那模样可爱得紧,草草嘿嘿一笑,又换了只手支着下巴看他。 有趣的小尊上。 草草又搓了搓手指,胡源空杯之中的酒又盛满了。他目瞪口呆得看着漫着酒水的酒杯,自嘲道:“今日喝得太多,我竟眼睛花了。” 说完他也不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草草捉弄心起,又搓了搓手指,酒杯中的酒又满了。 胡源微微惊讶,那双浓密的长睫之下的眼眸悄然一转,竟又露出懒洋洋地笑意。他把酒一口饮尽,将酒杯重又放在桌上,手肘支在桌上,扶着额头,半眯着眼看着那可怜的杯子:“我不信这世间的神仙鬼怪,你倒是再满一个试试。” 草草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这天君上神,竟然不信世上有神仙,简直是世间一大笑谈。 草草还想逗弄他一番,怎知他竟歪着脑袋睡着了。 草草又有些呆,歪着头看着胡源还在扬起的嘴角,仿佛此刻梦境之中还在和那杯子较劲一般。 秋日寒风已经带着些冷意,草草朝着风门略吹一口气,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倚着房门睡觉的小侍女吓了一跳,睁眼一瞧胡源已经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得寻来几个小厮,将胡源扶到床上,赶忙将一片杂乱的酒桌收拾赶紧。 草草看着一帮人忙成一团,双手抱胸站在床前。 胡源侧卧着,呼吸均匀,黑发散在暖玉枕上。 草草看小厮婢女熄灯散下,蹲下身,用指尖触了触他的睫毛,笑道:“嗯……你先睡吧,我明日再找你玩儿。” 第八十一章 中秋琴会 第二日,天高气爽。 草草一早便从槭树园赶到小酒馆,端了杯茶,托了盘瓜子独自坐在窗口,等着胡源去皇宫的小轿走过。 土地腆着大肚子,背着手优哉游哉得跨进了门槛,一看草草还在笑眯眯得磕着瓜子,麻溜撒着两条短腿跑了上去,着急道:“娘娘,您怎么还在此处坐着呀。” 草草放下瓜子,拍了拍手:“怎么了?” “胡四公子早就进宫了呀。” “哦?看来我今日起迟了。无妨,皇宫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此处等他回来好了。” 土地无奈:“乌鸦神君和锦鸡神君以前都是跟在后面守着的,据两位说是因为君上前次转世被人推进汝河之中,命数全改了。” 草草见土地如此紧张,宽慰道:“这事我晓得,我以后小心便是。” 她此话刚说完,便见胡源的小轿慢悠悠走过来。土地方才舒了一口气:“还好,君上平安回来了。” 草草抿着嘴笑他草木皆兵,眼神不禁追着那顶朴素的小轿。 “四少爷,到家了。”小轿停在门外,随从在轿前轻声喊了一句。 轿中稍稍有些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胡四眯着眼睛出来。他发髻虽未见凌乱,但是衣袖一侧皱得厉害,一看便知在这一路上睡着了。 “这便是胡家的四少爷么?” 不远处一桌文人模样的也探着头瞧着,其中一个语气颇为不屑,转回眼朝着其他三人问道。 “就是这位吧,据说最近颇得陛下太后恩宠。” “一个弹琴的而已。” “是啊。据说当年陛下和太后下江南,听了胡四少一曲。胡家自此官运亨通,连着胡家另两个公子都担了京中要职。” “呵!多少文人不受重视,一辈子怀才不遇,感情以后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都去弹琴唱戏算了。” …… “哒”,草草将杯盖扔在杯子上,转过头瞧着这四个嘻嘻哈哈的文人。 “现在读圣贤书的都只剩下一张嚼舌根子的嘴了么。” 土地想拦已经来不及。那一桌子人皆是脸红,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站起身,朝着面戴帷帽的少女作了一揖。 “这位姑娘,我们几人喝多了,口无遮拦,多有冒犯了。” 草草也不咄咄逼人,起身喊了掌柜结账。土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之前又看了那一桌子文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那,在太师府门口就胡乱嚼舌头,也不怕被胡府家人听见。” 那四人面色更是难看,皆以为这位戴帷帽的少女是胡府的人,想要喊住她再解释一番,却见她已不见人影。 草草本想直接回槭树园,路过太师府大门之时念头一闪,隐了身形潜入太师府中。 胡源心情颇好,一人在府中慢慢踱着,走走停停,见到一树桂花还专门停下来摸了摸。 草草三两步站到他面前,靠的他很近,鼻腔之中满是桂花香味,将他身上的草木之气都掩盖了下去。 胡源丝毫不觉,发了会呆,自言自语道:“这棵树开的不错。” 草草也将手背在身后,煞有其事得欣赏着这棵树。 “可以做不少桂花糖。”草草道。 “明儿就叫欣姨做些桂花糖。”胡源几乎同时道。 草草一怔,脸上莫名有些红,却又不禁笑了出来。 长廊之上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草草抬眼瞧去,乃是一位和胡源有些相似的男子。年龄看来也不比胡源大上几岁,却是一脸老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大哥。”胡源也听见人声,朝着那人的方向唤了一声。 胡茗脚步顿了顿,便向他走来。草草见这胡大公子脸色沉郁,好像来者不善,这还没停下步子,果然就已经冷言数落起胡源。 “胡四,你整日摆弄琴,隔三差五便去和宫中公主们还有那些游手好闲的王族鬼混。你我兄弟三人,幼年时就数你最为聪颖,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你却一门心思研究这靡靡之音……” 胡源笑着打断他:“大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胡茗恨铁不成钢,拿书指着胡源的鼻子:“四弟,你呀你!今天听随从说,你竟然答应了中秋同玉藻公主一同去参加什么‘琴会’?” “是啊,就在涌金湖,挺近的。大哥要不带嫂子一块儿去?” 胡茗无奈摆摆手:“你自己去玩吧,我忙得很。” 胡源看着疾步而去的胡茗,眼睛笑成月牙弯状。 “这香气一阵一阵的,靠近了反而闻不见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一人慢慢朝着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既是答应了乌鸦神君,将尊上好好看着,草草也是恪尽职守,一整日跟在他身边。 这个胡四公子也真是懒,一整日下来,就是在自家小院子里发发呆,给花草浇了些水。临日落的时候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匆匆出去了一趟,草草跟过去才知道,他是到厨房找了个圆圆胖胖的阿姨,提醒她做一下桂花糖。 到了晚上,胡源慢悠悠得坐在琴前,拿着琴谱发了会呆。草草见他的模样,以为他在想什么曲子,结果他只是将琴谱一扔,道:“今日弹得够多了,不弹了。” 一旁站着的小厮犹犹豫豫得凑上来:“四少爷,您别忘了今日答应玉藻公主的事。” 胡源想了很久:“嗯……她说什么来着?” “公主说,陛下寿宴,想叫您谱一首曲子给她伴舞作为贺礼。” “我答应她了么?” 小厮仿佛见惯了他这般,颇有耐心道:“您答应了。” 胡源又将放下的琴谱拿了起来,眼睛却不在上面,而是望着墙角想着什么。 小厮等了一下,有提醒道:“公主说这曲子不急,中秋节后给也行。” “嗯……我应该考虑考虑大哥的提议。”胡源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小厮自然是不明其意:“大公子说了什么?” 胡源笑如春风:“先把中秋过了吧,中秋之后的事儿还不好说呢。” 草草跟不上胡源跳跃的思路,倒是想到了自己从长留山偷下来的琴谱。 嗯……在中秋琴会上可以用琴谱威逼利诱他拜师,若是在皇帝寿宴上演奏一段仙乐,胡源离名声大噪又进一步,这人生大事也算开了个好头。 草草越想越舒心,越想越得意,恨不得把现界司命挤下来自己做才好。 第八十二章 人间初识 草草一连跟了胡源两日,无趣到站着都能睡着的状态。 他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睡觉,按时吃饭,连吃的茶水和糕点都按时按点送来。到了时候他去给花草浇浇水,极偶尔得弹弹琴,弹琴也是弹一会就作罢。 太师府中的几个少爷小姐基本各做各事,有时候也会各自小聚,却从不会与他走动。 草草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得吃着早餐,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不知他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不过转念想来,白帝担着个天帝身份,十次见他九次都是在看奏折,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也没什么特殊的安排,跟胡源倒是很像。 草草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上,支着脑袋眯眼看他。胡源吃了饭,随意拿了本书就看了半个时辰。草草干脆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好好趴着睡了一觉。 “娘娘,娘娘。” 草草本就睡得不熟,被人一喊立刻便转醒过来,头一抬,见乌鸦神君已经站在身侧。她揉了揉枕得酸痛的手臂,道:“乌鸦神君回来了,事情办妥了么?” 乌鸦点点头:“娘娘放心,已经放回去了。” “哦,那就好。尊上这儿你看着吧,我要回槭树园子睡一觉。” “娘娘您……每天都来陪着君上么?” “不是要陪着的么?我连晚上都睡在这张桌子上,连着两晚了。不行,我得回去洗个澡。” 乌鸦不自在得笑笑:“都怪老臣没说清楚,娘娘不必每天都陪着君上的,我们从前也只是在君上出门的时候才跟着。若是这样监视着,以后君上知道也会不自在的吧。” 草草傻了眼,猛得一拍桌子:“是我想错了土地的话。” 乌鸦吓了一跳:“娘娘轻些。” 坐在不远处的胡源已经听见桌子的声音,皱着眉奇怪得瞧了一眼,发了一会呆,又看书去了。 “乌鸦神君,你放心,尊上根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鬼怪,他刚才一定觉得自己是在幻听。” 乌鸦无奈笑笑:“是啊,老臣也不知君上为何这么想。” 草草站起身:“走罢走罢,不用管他了,这么大的人。除了过得无聊了点,成天闷在家里总比每天在外混迹让我们到处跟着好。” “是是。”乌鸦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跟着草草慢慢走出太师府。 “对了,神君可知当初将尊上推下汝河的神仙是谁?” 乌鸦脸色一变:“娘娘竟然知道此事。” “嗯,戎葵同我说的。”这锅就给戎葵背着吧。 “其实老臣也不是很明白,。不过若不是尊上掉进了汝河之中,菩提仙子还没这机缘入我仙班。” “嗯……”草草不知何故,总觉得乌鸦方才那般逻辑有些怪,但是自己记忆中的前因后果陈列出来,他说的也没错。 乌鸦见她沉思不语,也不多说,心中暗自揣测,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酒馆之中。草草刚入酒馆门就见前日那几个文人还在喝酒说笑,心情没来由得不爽,和乌鸦说了一声就回了槭树园中。 草草洗了个澡,吃了些平日爱吃的茶点,蒙头睡到月上中天,竟然醒来不想睡了。 她蹑手蹑脚找了件衣衫穿着,到园子里烦躁地坐了一会,又往太师府去了。 “我大概最近有些犯贱,看着个无聊的人也能看上瘾来。”草草气恼自己,胡乱抓了抓头发。 胡源早就睡下,整个院子只剩下虫鸣。 草草轻轻推门进去,胡源睡觉的姿势向来乖,爱朝着一个方向,一夜下来被子都不会掉下一点。她蹑手蹑脚得走到床边看了看,甚至还将胡源的头发理了理,随后就这样坐在他的床边,无缘无故开始回想起这位天帝的种种好来。 白帝瞧起来温和亲善,实际上又懒又怕麻烦,平日里长留山杂七杂八的事务基本上交给凤皇管理,对她这个从凡间提上来的小仙,能说得上是格外照顾了。 草草猛然想起白帝教她弹奏《空木流霜曲》的那几日,他也算是破例得有耐心,从来不责怪自己上课哈欠连天,还蹭他的书看。那可是堂堂天帝用堂堂上古伏羲琴在弹奏,绘香和牧念若是知晓了,又要说自己不识抬举了吧。 草草莞尔一笑,倚在床尾静静瞧着胡源,就这么安安心心得睡了过去。 这一梦草草竟梦到悬镜洞天之中。她四周悬浮着水月镜的碎片,有个女人同她轻声耳语,却始终不见那人人影,也听不清那女人所说的话。只是这声音既诱惑又抓心,好像利刀一样生生割着人的心肺,草草一时喘不上气,憋了许久,终于吐出胸口的浊气,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秋风微凉。 草草愣了些时候,方才想起自己还在胡源的房间里。她自然而然得看向胡源睡着的地方,岂料床上只剩一床被子。她刚要抬头去寻,却见那胡四公子正站在床侧盯着她瞧。 草草一惊,方才想起今日忘了施隐身术。 月光之下草草只能大约见到个人影,可怜自己今日一身鹅黄衣裙,白发未束,在黑暗之中倒是好认得很。 “那个……四公子,你起得挺早。” 胡源语气淡凉:“哪来的小毛贼,术业不精,竟然在主人家睡着了。” 草草明知他不是尊上,却还是没来由得紧张起来:“是是……是啊,今日刚刚出师,白天蹲点太累了,四公子千万不要报官来抓我。” 胡源静默了片刻:“这屋子里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等营生了。” 草草傻眼,傻了许久,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上了节奏:“好,四公子这儿什么最值钱?” 胡源指了指书桌上卷着的一幅画:“这画值些钱,又轻便,你拿去吧。” “好,谢四公子慷慨。” 胡源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去取画。 草草迈着小步子走到书桌前,把画拿在手上,回头朝着胡源道:“那……我先走了。” “慢着。你发色与常人有异,是病了么?” “哦,不是……不不不,是的。” 胡源又沉默了一会,方才温声道:“你这样想要靠自己过活也不容易。明天夜里你再来吧,我再找账房要些银两给你。京中有一位赵神医,只是收费高了些,你可以去他那里碰碰运气。” 草草点点头:“哦。那我可以走了么。” “嗯,不要走东边,北边人少些。” 草草忙道了谢,匆匆忙忙走了出去,直到奔回槭树园才略松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点亮油灯,展开手上的那幅画。 这幅画的作者是前朝的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画中之景,正是汝河。 第八十三章 一夜好眠 草草微凉的指腹轻轻拂过画中的山水村落。 汝河旁的小小村庄已不是当年那散散的几户人家,连绵着一片都是房屋水田,只得隐约从河水走向判断出这是汝河。当年的菩提娘娘庙早不见一砖一瓦,即便知道自己近乡情却,草草却无法止住心中空落落的感觉,扬手一抹,脸上已尽是水渍。 “我怎么这么难过。”草草喃喃自语,被莫名悲伤的情绪席卷全身。 “姑娘,你起了么?”门外婢女敲了敲门。 草草忙将画合上,抖着手收入乾坤袋中。 “还没,只是口渴,想喝些水,一会再睡一下。” “嗯,姑娘有事喊我们便是。” 草草慢慢坐在桌旁,倒了一杯凉水来喝,怎知这半杯水下肚,却激得她吐了出来。 没走多远的小婢女也是细心,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敲了敲门。 “姑娘,你怎么吐了,是不是受寒了?” 受寒…… 草草凉凉一笑:“无妨,只是一时喝多了。” “嗯,姑娘喝完水就休息吧。”小婢女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敢多问,暗自摇了摇头就走了。 草草叹了一气,和衣躺在了床上。 曾经她还是个凡人,也曾遭受这些小病小灾的折磨。成长、疾病、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些每个凡人都必须经受的痛苦过程,让多少人对得道成仙向往至极。 而神仙呢?千万年不变的容貌,一直恪守着的维系天下苍生的信念,傲视六界的身份地位…… “仲草草,你有着凡人们所羡慕的一切,生在仙界的太平盛世,到底还有什么难受的。”草草一遍遍问着自己,这些话好像是催眠术一样让她短时间内沉沉睡去。 当晚,太师府。 草草隐了身,默默潜进了胡源的小院子。 胡源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得静静吃饭,草草择了个位置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得数着盘子里的鹌鹑蛋。 “胡秉,下午交代你的事情呢?”胡源将碗筷放下,朝着身侧的小随从道。 “四少爷,下午管事专程来了一趟,他说您要的银子一会就给你送来,一共一百两白银。” “交代要银票了?” “是的,再三交代过了。” “嗯。”胡源点了点头, 草草心波一荡,抬起眼来看这个少年。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瞧着门外发了会呆,转头朝着胡秉道:“今天我想早些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几个下人皆应声说是。 胡源照例在院子里走了走,弹了会琴,就早早吩咐熄灯歇下了。 草草依旧坐在桌旁,支颐看着胡四少爷辗转反侧。几番下来他竟干脆起身披上衣衫,点起盏灯兀自看起了书。胡源将书拿在手中,视线却三番五次投向窗外,始终未曾翻开一页。 草草明知他在等她,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她也曾想着要不现身将这小毛贼的戏份做足,可偏偏不知应该同他说些什么,又觉着这样看他认真等着自己的样子就满足得很。只是她低估了这位四少爷的耐心,一个时辰之后,她见他还在拿着书干等着,只好心软服输,念了句摄心术。胡源便迷迷糊糊放下书册,上床香甜睡下了。 “每次都见陆吾上神使这招,果然好用。” 草草吹熄了油灯,将手握起又放下,放任自己大胆一次,小心躺在了胡源的身侧。 “尊上,不是我占你便宜,我……我心里有些难过,又不好找乌鸦神君去说吧。你就看在我专门跑来为你达成此生目标的份上,慷慨借你的后背给我靠上一靠,就一晚上就好。” 草草小声嘀咕着,又帮胡源盖好被子,将额头轻轻抵在胡源的后背之上。 一夜好眠。 如果不是第二日胡源猛地起来,把草草吓得从床上跌在了地上,应该还会更完美些。 草草再三确认自己的隐身之术还管用着,明知道胡源根本看不见她,还是秉着呼吸慢慢站起来。 胡源坐在床上想了一阵,马上下床披衣穿鞋。 门外守着的小婢女们端着洗漱用具低头进来,胡源慢吞吞洗了一遍,心事重重一般紧皱着眉头。胡秉见他梳洗完毕,站在一侧恭敬道:“四少爷,今日要去宫里的。” “嗯。”胡源瞥了眼桌上的银票,有些心不在焉。 胡秉随着胡源多年,自是眼尖:“四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小的去做。” “也好,”胡源想了想:“你今日去府衙问一问,昨天有没有一个白发的女犯人被捉。” 胡秉吓了一跳:“四少爷是要找这人?” “算是吧,若是找到此人……若她只是做了小偷小摸的事,你给些钱打点打点,把她放出来。” “是,四少爷。那这位婆婆叫什么名字呢?” “不,她年纪不大,只是发色与常人不同。至于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胡秉有些为难:“这……” 胡源朝他和然一笑:“你尽力去办吧。” “好的,四少爷。”胡秉辞了胡源便出了门。 草草从床旁走到正在更衣的胡源一侧,他今日着一身靛蓝色窄袖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银丝流云纹,和平素的白色常服完全不同,草草一眼望去竟觉着威严冷肃,少有往日的和气亲近。 他一声不吭得抬脚出门,草草掩着口打了个哈欠,方才发觉此刻天还未大亮。 “四少爷今日不对劲啊,往常总是要传些早膳吃了再走。”一个小婢女收拾着床铺,小声对着另一个婢女嘀咕。 “我听说最近太后身子欠佳,平日里她素是疼爱玉藻公主,大约是想凑合公主和我们四少爷呢。” “那按照皇室的祖宗规矩,四少爷岂不是永不得为官参政了?” 另一个小婢女点点头:“确实有驸马不可参政一说,难道四少爷真的要弹一辈子的琴么?” “算了,我们懂什么,反正只是多个女主子罢了。” 两个小婢女相视一笑,却还是有些惋惜和无奈。 草草倚着门听完两人的话,想来胡茗那话也是对的,明明是个偏偏少年郎,堂堂天帝转世,竟然隔三差五起个大早给一个老太婆弹琴讨好。草草莫名觉得不自在,把心一横,直接跟着胡源往皇宫去了。 第八十四章 皇子空青 胡源一曲弹罢,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太后只是眯了眼淡淡说了句不错。 倚着门懒洋洋站着的草草不屑一笑,这老太婆的天家威仪摆得是一个恰到好处,胡源这一首曲子虽不如仙曲那般摄人心魄,在这凡尘俗世,也不仅仅是一句“不错”可以相当的。 “皇祖母,胡四这么早进宫给您弹琴,您也不打赏一些。”说这话的正是坐在皇太后一侧的玉藻公主。 草草不禁多瞧了她一眼。这公主生得倒是讨喜客人,眉眼明澈,肤白唇红,再加上一身金银玉器,丝绸华服,一瞧便是金枝玉叶。 皇太后果真宠溺一笑:“你呀你呀,就是藏不住心思。” 玉藻公主面上一红,低着头羞怯非常。草草转眼看了看胡源,他只是低着头静静听着,神思不知已经飘向何处。 皇太后对着另一侧的三皇子道:“空青,哀家也有些时候未听你弹琴了,不如在此弹上一首,免得你妹妹一心一念挂念着胡家老四的琴。” 三皇子起身拜了一礼,面色沉稳道:“回皇祖母,空青琴艺拙劣,确实不比胡源,就不献丑了。” 这皇太后也是个好面子的老太太,加上年纪大了,身在高处,脾气也跟着年龄见长。看着自个儿宠爱的皇孙自认比不过臣子的儿子,多少有些不高兴,摆了摆手道:“不弹就不弹了罢,我皇家的血脉,还是要以天下政务为重。” 草草这两日一连听到数次这种暗讽胡源的话语,她摆正脚跟,略带着怒气瞧着不远处的小老太太。 胡源依旧一言不发,恭恭敬敬得低着眉眼,仿佛这几人说的话都同他无关。 皇太后高傲得扫了胡源一眼,右手拈了只小红枣来吃:“玉藻,哀家听闻你明日要同胡家老四还有太子去游涌金湖。” 玉藻小心翼翼得看了看胡源的表情,朝着皇太后道:“是的,皇祖母。” “这么些年了,‘琴仙’的那些传言倒是越传越盛,不仅仅是你们那痴迷仙道之说的父皇,就连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信。” 玉藻好不容易说服胡源同她中秋游湖,语中带娇:“皇祖母,‘琴仙’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会有《空木流霜曲》传于世中,胡四方才弹来,仿若仙曲一般。” 草草噗嗤一笑。 仙曲?这公主也大约是有些误解了仙曲。草草没想到胡源方才那首普普通通的曲子竟是《空木流霜曲》,大约是当年陆吾上神在涌金湖弹奏之时,被有心之人临时强记一段,拼拼凑凑的一首仿冒曲子罢了。 “玉藻,为兄也觉得,这首《空木流霜曲》怕是后人借琴仙之名胡乱做的,说是仙曲,怕是要冒犯了上界仙者。”空青在一旁淡淡说着。草草赞同得瞧了他一眼,不曾想这三皇子还颇有些眼力见。 “皇兄,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不是向来最信神鬼,你不是……” 空青抢下玉藻的话,语气中有些告诫:“玉藻,你我皇族,怎能偏信这些神龟之说。” “皇兄,你怎么也这么说,就连父皇都是相信‘琴仙’的。胡四,你信不信。”玉藻气恼之下,竟转过头去问胡源。 胡源原来不是真在发呆,听到公主问他,立马恭敬回道:“回公主,并不信。” “你……”玉藻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生着闷气。 草草好笑得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得说着,摸了摸袖口的刺绣花纹,重又倚在门旁看着热闹。 皇太后又拈了一粒皂,微微笑道:“现在宫中都在传闻,哀家想把玉藻公主许给胡家老四。哀家可从来没这心思,左右还是要看陛下和玉藻公主的意思。至于这胡家老四么,倒是弹了首好曲子,要说配得上皇家的女儿,未免……” 皇太后此话还未说完,草草已经轻念摄心咒,小老太太眼睛一瞪,许是头上繁复的黄金饰品太重,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宣太医,快宣太医。” 大殿内的宫女太监惊呼出声,纷纷上前扶起这个刻薄的小老太太。玉藻几步奔至太后身侧,神色慌张,眼中立刻涌出泪水。胡源站起身,皱眉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人,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只有那三皇子站起身来,竟埋着头朝外走去。 草草也算撒了心中的半口气,扬着唇拍了拍手。见空青低头疾步走来,猜测是要去皇帝或者太医,朝着门侧让了让。 谁知那三皇子竟然停在草草身侧,面对着草草低声道:“皇祖母年迈,望仙人手下留情。” 草草饶有兴趣得看着他:“哦?你竟然看得见我。” 空青面色不佳,瞥了眼慌乱的人群,略有些紧张道:“烦请仙人借一步说话。” 草草拍了拍手,笑道:“走。” 空青将草草引至殿后茂林之中,见四下无人,立刻恭恭敬敬跪了下来:“空青知晓仙人不愿显露真身,恳求仙人不要为难皇祖母。” 草草对这三皇子印象还不错,她爽气得摆摆手:“无事,只是些摄心术罢了。” 空青不大明白:“摄心术?” “就是让你皇祖母暂时睡去而已。” 三太子暗暗舒了一口气,又给草草拜了一礼:“皇祖母和皇妹今日冒犯仙人,望仙人宽宏。” 草草清咳几声,摆出些架势来:“宽宏不宽宏暂且不说,你竟能看见我,大约从前也能看到乌鸦和喜鹊了?” “乌鸦?喜鹊?仙人是说从前跟在胡四公子身后的两位仙人么?” “对。你看得见他们是不是,不过他们从未对我说起,你藏得不错。” “回仙人,我从小便能看见常人不能见着的神仙鬼怪,长大之后甚至能略微分辨妖气和仙气。从前那两位仙人处处跟着胡四少爷,我便知晓他不是一般人物,但是两位仙人向来只是远远看着,从不表露心境,也不插手凡尘之事。今日……今日换了您来,我不知您的性子如何,生怕皇妹惹出祸端,只得跟着你们进了太后殿。” 草草回想道这位三皇子确实是半路遇到,然后跟着胡源进了太后殿中,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嗯,你的确聪明,本仙,确实脾气很不好。” 空青生怕祸事降临皇族,忙道:“仙人放心,明日皇妹一定不会赴中秋游湖之约。” “这倒不必,三皇子明日一起去好了,我还有些事情拜托你。” 空青一怔,抬头看着她。 秋风中桂花香正浓,白发的女神低头瞧着他,她嘴唇扬笑,眼中闪着调皮的光泽。空青只觉心情已经化在这香甜的风中,久久才返回清醒,讷讷道了句:“好。” 第八十五章 琴仙再临 吃完团圆饭来涌金湖赏月听曲儿成了时下京城之中有钱人必备的中秋节目,文人雅士自是少不了的,发展到后来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暴发户也要过来凑凑热闹,与风雅二字沾点边。 草草头戴黑纱帷帽,跟着便衣的三皇子走在人群之中。说是便衣出行,但是三皇子身边还是带了几个侍卫。加上此地三步一个大官,两步一个富商,这些人大多认识空青,虽不指名道姓,但是对三皇子态度谦卑,人群中自然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哟,空青。” 草草听见熟悉的人声,心头的肉都颤了颤。 空青微微笑着,下意识得站在草草面前,作揖道:“四皇叔。” 草草隔着帷帽看了眼这位四王爷,十几年未见,这圆脸王爷也快发福得认不出来了。草草戒备心颇重得看了看四周,生怕再走出个陆吾上神。 “乖侄儿,难得见你来凑热闹,皇叔早就说过,涌金湖上有神仙,你应该来瞧一瞧。” 空青点头称是。四王爷注意到他身后带着帷帽的女子,抖着脸上的肥肉笑道:“乖侄儿这是开窍了,带着佳人中秋游湖来。” 空青面色潮红,舌头都在打结巴:“皇叔不要胡乱开玩笑,只是一个朋友罢了。” “哎!瞧你紧张的,皇叔是过来人,怎会不知。当年琴仙以帷帽遮面现身涌金湖,一到中秋时节,这里处处是戴着帷帽会情郎的少女。” 空青无语,展望四周果然都是戴着帷帽穿着裙衫的少女,就连路边的摊贩都在兜售着款式不一的帷帽。 草草倒是觉得好笑,盈盈给四王爷行了一礼,捏着嗓门道:“奴家见过四王爷,奴家与三皇子真的是偶然遇见,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她朝着三皇子微点了点头,独自朝前走去。 四王爷看着草草的背影莫名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这尖尖细细的嗓音,回过头来对着空青笑笑:“这等窈窕淑女,怎不追上去?” 空青胡乱打着哈哈:“走,侄儿陪四皇叔喝上几杯。” 四王爷哈哈一笑,又贴着空青耳旁小声道:“乖侄儿若是看到神仙,一定记得告诉皇叔哦。” 空青笑着点头,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得瞧着草草消失在人群之中。 涌金湖附近的人家也是得了高人的指点,已经快把“琴仙”这个传说给玩烂了。 草草刚走两步,见到一方方正正的小池塘,池中亭亭站着一个蒙面少女的石像。好多少男少女在水池边嬉戏笑谈,将姻缘锁系在池塘的石围栏之上。 草草略纳闷,问向一个卖锁的摊贩:“老板,你这锁怎么卖?” 小贩手上正忙,有些不耐:“一两银子,后面的招牌上写着。” “哦?只是这琴仙并非月老红娘,如何护佑姻缘?” 小贩将眼一瞪,随手扔给草草一粒银子:“哪来回哪去,不要来此捣乱。” 草草摇了摇头,刚要转头走开,却听身后娇滴滴一声:“哥哥,这个有意思,我也想买个姻缘锁。” 草草转头一瞧果然是那玉藻公主,她也学着民间的姑娘们带着帷帽,穿得也是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衣衫,只是身上熏香贵重,稍懂些的都知道这是进贡皇家的顶级香料。 而她身后的太子和胡源都穿着白色常服,两人心情皆是不错,远远看了玉藻一眼就继续聊着天。 玉藻径直走到小摊前,将草草推至一边:“老板,你这里哪种锁最灵?” 小贩眼珠子一转,立刻从摊子下面拿出一只做工比较精细的银锁,笑吟吟得捧上前道:“这位小姐,这是我这里最灵的玲珑锁,才五十两银子,买过的小姐少爷们都回来还愿了。” 玉藻欣喜得将锁抢了回来,翻来覆去摸了摸:“五十两银子,确实不贵。还有更灵的么?” “有有有,还有一只琴仙娘娘当年佩戴的桃花锁,姑娘稍等。”小贩招呼着自己老婆过来守摊子,蹲下身子在摊子下面翻来翻去。 路人见有热闹看,都纷纷挤了过来。 太子遥遥望了一眼,对身边的隐卫使了个眼色,几个大汉立刻领命,将小贩的摊子团团围住。那几对看热闹的小情侣纷纷嘀嘀咕咕得撤了,小贩的老婆面露惧色,朝着还在找东西的小贩踢了一脚。小贩哎哟一声探出头来,拿出一只做工精致的桃花锁。 “姑娘,找到了,琴仙的桃花锁。” 玉藻探手将它抢来,笑眯眯道:“怎么卖?” 小贩这才看到四周围着的几个壮汉,吓得小腿都有些打颤,他还算有些胆子,竟然还敢硬着头皮开价:“一……一百两银子。” 众人惊呼,一百两银子! 玉藻自是不知道一百两银子是贵是贱,转身朝着身后正在说话的两个青年道:“胡四,借我一百两银子。” 太子眉头一皱,走上前来:“为何要找胡四借,你哥哥我带钱了。” 玉藻语中含羞:“哥哥你懂什么,我就是要借胡四的钱。” 太子知晓玉藻的心思,也有心想和胡源做一家人,对着玉藻无奈道:“别嚷嚷,你也不害臊,自己找他去说。” 玉藻点了点头,捧着桃花锁奔到胡源身边。 草草离了人群,倚在池塘的围栏上静静看着玉藻捧着锁走到胡源身边,仰着头低声得说些什么。 胡源听她只说是借钱,大约不晓得玉藻的心思,直接从袖中拿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了她。 玉藻踮着脚尖煞是欢快地跑了回来,将银票举到太子面前扬了扬。太子双臂抱胸,又好气又好笑得看着这个得逞的妹妹,抬头再看向胡源之时,却见他站在原地,四处看着仿佛再找什么人。 太子迈着步子走到他跟前:“胡四,在找什么呢?” 胡源歉意一笑:“方才见到一位女子,身形有些眼熟。” “哦?是你托我找的那位白发姑娘?” 胡源依旧在张望,心不在焉道:“只是有些像罢了。” “这女子……”太子欲言又止。 胡源收回视线,淡淡道:“哦。只是个江湖之人罢了,偶然相遇,莫名觉得熟悉。” 第八十六章 琴会伊始 太子笑笑:“看来是位曼妙佳人。” “曼妙佳人谈不上,我那日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看不清容貌却让胡四你难以忘却,只是她既是江湖中人,与我们并非一路。”太子似笑非笑,稍稍点破。 “嗯。”胡源应了一声,拢了拢宽袖,视线投向了湖中的琴仙雕像。 方才倚在栏杆站着的少女,是她么?身形很像,却穿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的衣衫。这涌金湖畔到处都是戴着帷帽的女子,许是自己方才晃了神,随随便便将一个路人认作了她。胡源怅然若失,江湖之人四海为家,恐怕日后再难相见。 太子见他不想多说也不逼问:“胡四,你向来懒散,极少出门。几次被我拉出来也从不带钱,今日竟然带了一百两银票?” “随手拿了一张银票罢了,总不能每次都吃喝太子的。” 太子嘿嘿一笑,若有所思。 玉藻已经拿着系好同心结的桃花锁走了过来:“胡四,你跟我一同去锁上罢。” 胡源一怔,随后温吞一笑:“公主自己去便好,胡源何德何能,怎能与公主同锁同心锁。” “我不管,这同心结上已经刻有你我的名字。” 玉藻将银锁举到胡源眼前,胡源脸上依旧带着暖如春风的笑,却只淡淡扫了那锁面一眼,语气疏离而恭敬:“我只当公主开了个玩笑。” 玉藻瞬间沉默,手还保持着举着的姿势。太子见妹妹被浇了冷水,只得上前打着哈哈:“走吧,我们先去花舫。” 旁人皆看不见玉藻藏在帷帽之下的表情,玉藻公主平日甚是得宠,却也不娇纵,向来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现下她手上端着把桃花锁,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却也不恼火,只将银锁放入袖中,默默跟在太子和胡源身后。 远远站在人群之后的草草徐徐走了出来。 方才胡源眼光灼灼得瞧着她,好似认出她一般。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在他面前莫名紧张,只得缩着脑袋,跟着人流躲在后面。 “这公主也是可惜,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上命中注定无姻缘的天帝转世。否则凭她这辈子的身份地位,本是欢愉一生的命格。”草草算是对她同情起来,微微叹了口气,朝着反方向走去。 众人犹在中秋佳节的欢愉之中,卖锁的小夫妻喜滋滋得笑着,干脆收了摊子回家去过节。涌金湖旁人声鼎沸,谁也没注意到琴仙雕塑下咕咚一声,冒出一只大大的水泡。 遥在四王爷画舫之上饮酒空青陡然一惊,只觉着一阵寒风带着浓烈的妖魔之气在涌金湖上轻轻徐过。 草草独自一人在涌金湖旁走着,路边琳琅满目皆是店铺小摊。 “臭豆腐,这位夫人卖一份臭豆腐吧。” 草草脚步一滞,看了看身旁守着摊子的老妪。四周摊子异常火爆,只有她这小摊冷冷清清。 “来一份吧。”草草从身上找出些碎银递给老妪。 老妪细细看着草草给的银两,战战兢兢道:“夫人这银两给多了,两文钱就好。” “无妨,今日人多,你拿着这些赶紧回去吧。” 老妪眼中有泪:“夫人心善,愿琴仙保佑你。” 草草粲然一笑:“琴仙也会保佑你的。” “仲姑娘,仲姑娘!”草草听见三皇子的喊声,站在原处对着他摇了摇手。 三皇子匆匆赶到她身旁,皱眉瞧了瞧她手上的臭豆腐。草草用手捏了一片来吃,喜滋滋道:“味道不错,空青要不要来一片。” 空青对这些女孩子爱吃的零嘴本不是太敢兴趣,只是呆呆看着毫无顾忌的吃相草草出神。 “老婆婆,你给这位少爷也来一份。” “好的,夫人。”老妪手脚麻利得炸起臭豆腐,一会儿便拿着小瓷碗端给空青。 莫说是这臭豆腐,就是这样站在街边吃东西,这位皇子都未曾经历过。此下他犹犹豫豫得接下瓷碗,用筷子夹了一片含在嘴里。 辣椒,蒜泥和臭豆腐的浓烈气味混合在口齿之间,向来偏爱清淡的空青猛地咳了一声。草草哈哈一笑,好心得为他拍拍背。 老于端了杯粗茶来,笑道:“这位公子怕是吃不惯,喝些茶水吧。” 空青满面通红,都说神仙食日月之光饮清晨甘露,可这传说中的仲琴仙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草草见空青端着大半臭豆腐颇为难的样子,又看一旁站着的馋嘴小孩眼巴巴看着,笑吟吟道:“公子,你若是实在吃不惯就赏给身后的小孩儿吧。” 空青千万个巴不得,忙把碗递给了身后的小孩儿。 草草哪会放过他:“哎哎,钱还是要给的。” “哦哦。”空青满口应着,从衣袖中摸出一锭银子。 老妪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拿着吧,都说了琴仙会保佑你的。”草草将瓷碗和银两都塞给她,转身拉着空青就走了。 空青今日对神仙的看法实在颠覆太多,这会儿又看见草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糖果,放在嘴里含着,简直像自己的几个皇妹一样,说话都变得不清不楚。 “这臭豆腐好吃,就是味儿太大了,得吃颗糖果消消味儿。对了,你怎么从四王爷那里脱身的?你的那几个侍卫呢?” 空青方才想到要紧事:“仙人方才不曾感应到一阵妖气?” 草草脚步一顿:“妖气?” “是,妖气颇重,可一会便消散了。” “这妖也会挑日子,偏在过节的时候捣乱。我不是很擅长打架哎,今天乌鸦和喜鹊又不在。” “许是路过吧,现在我已经闻不到了。” 草草赞许得看着他:“你这鼻子真灵啊,放在人间太埋没了,回头叫乌鸦送你个蟠桃做个神仙。” “什么?” 草草方知失言:“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还是按计划去找胡源好了。” “嗯。”空青应了声,和草草沿着涌金湖找着太子雇下的那艘画舫。 涌金湖的赏月琴会已达高潮,湖面处处都是人们点燃放进湖中的莲花灯。湖中央几个大户人家的画舫已经开始奏琴吟歌,唱的皆是男女之情,气氛格外缱绻暧昧。 “仙人,太子的画舫便在那了。” 草草顺着空青所指,一眼便看见船头站着的胡家四少,方知什么叫做一树梨花,风流倜傥。 第八十七章 诡妖突袭 玉藻进了画舫之中便摘下了帷帽,一人独坐着喝茶听曲,听到动情之处还笑着说了句“打赏”,一旁站着的小宫女立马拿了银锭放在琴师的琴旁。那琴师装作若无其事得瞥了一眼,更加使劲得卖弄起琴技来。 胡源看了看琴旁的银锭,不动声色得站起身,走到船头上透气。 “归根结底,我与这琴师也没有什么不同。”胡源自嘲般得说了一句。 “胡四!叫船夫把船划过来。” 胡源抬眼瞧去,原是三皇子空青站在岸上挥手喊着。他身边未带随从,身侧站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夫人,身形和衣着瞧来,正是方才看到的那个。 胡源对船夫道:“速速将船靠岸。” 玉藻和太子也听到空青的喊声,皆走出来张望。 “三弟,你今日也来游湖!”太子笑容满面,忙叫下人再备套茶盏。 玉藻一眼便瞧见空青身后中年妇女打扮的草草,待到画舫靠岸,才道:“这位夫人是谁?” 空青十分客气得让草草先行上船,没有明回玉藻的话,而是朝着胡源道:“胡四,我们进去说。” 胡源见空青直接来找他也是奇怪,却只轻应了一声,忍不住去看一侧默不作声的草草。 “这夫人来头倒是挺大,见到太子竟然不跪。”玉藻玉手一举,将空青身后的草草拦了下来。 空青难得露出怒色:“休得无礼,这位是仲琴仙。” 玉藻脸上一阵红:“什……么。” 草草未免胡源将她认出。故意换了个声腔,稍稍行了一礼,故作深沉道:“想必这位是玉藻公主,有礼了。” 玉藻惊得后退一步:“三哥,你怕是认错了吧。” “仲琴仙乃是修道之人,周身祥瑞福泽,我怎会认错。” 太子忙上前作揖:“仲琴仙,幸会幸会,里面请。” 草草微点了点头,端着副优雅的仪态走进画舫。胡源跟在最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画舫之内的琴师艺人听闻仲琴仙来了皆好奇的张望,太子扬手摆了摆,众人皆识趣撤了下去。太子极为恭敬得为草草斟了杯茶水,邀她坐在上座。草草摇了摇头,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众人见仲琴仙并不想把帷帽摘下的样子,皆沉默坐下,胡源坐在草草一侧,看着杯盏神色淡然。 “皇兄,皇妹,胡四,我便开门见山吧,今日仲琴仙是专程来寻胡四的,她想收胡四为徒。” 太子和玉藻皆面露讶色,倒是胡源不慌不忙得迎上草草的视线:“不知仲琴仙为何选我呢?” 空青忙道:“是这样,仲琴仙多年前摔伤手臂,此后再无法弹琴。她近日刚来京城,听闻胡四琴艺高超,便想收胡四为徒,将她平生所作的几首仙曲传于世人。” 太子笑道:“胡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玉藻心中暗自打算,仲琴仙若是收了胡源为徒,身份自是不同,父皇苦寻仲琴仙多年,说不定立马会把自己赐婚给胡源。 她伸手推了推身旁胡源:“胡四,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快答应啊。” 胡源站起身,煞是自然的躲过玉藻的触碰,朝着草草行了一礼:“谢琴仙抬爱,不过……我不愿意。” 这下就连空青都傻了眼,草草装深沉装得满手冷汗,还要佯作冷静道:“为什么?” 胡源朝着她会心一笑,仿佛将她看穿一般:“当年琴仙在涌金湖弹奏一曲《空木流霜》,引得春花开了数月方才凋谢,据说那年琴仙不过未出阁的少女。恕在下冒犯,十五年过去,琴仙不过三十,为何一头白发,难道是病了么?” 这下连太子都瞪大双眼:“胡四你是说……” 草草心中大呼失算,定是方才湖风将帷帽吹起一角,早晓得施个障眼法变个容貌也好。 空青不知草草与胡源之前的事,但也觉得情形不妙:“琴仙乃修道之人,容貌定是与我等凡人有异的。” “是么?”胡源看着草草又笑了笑。 玉藻从未见胡源对自己这么笑过,暗暗觉得不对劲,忙问太子:“大哥,怎么回事。” 太子有些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倒是胡源来得爽快些:“我与这位仲琴仙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在下诚心相约,琴仙并未赴约,您说是也不是?” 草草还想极力挽回一下:“胡公子怕是记错了,我昨日刚到京城……”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船夫陡然惊呼,打断了草草的话。 众人皆是一骇,太子肃着脸站起身:“你们聊着,我去看看。” 草草轻轻舒了一口气,好歹还给她留点时间想个下策,实在不行干脆施个摄心术把他们都弄迷糊了再说。 “船家,把船靠过去,救人要紧。”是太子的声音。 “是是是……”船夫急忙应着,船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不多久听见方才那琴师的惊呼,说是人救上来了。 画舫中的几人再没坐得住,都站起来朝外走去。被救上来的小女孩趴在船头呕着水,看起来还算清醒。 “小姑娘,没事了吧。”太子不忍,将随身的手帕递给她。 那小孩嘤嘤哭着,衣着破烂,像是穷人家的小孩。 “仙人,有妖气。”空青脸色苍白,附在草草耳旁道。 草草一阵冷笑:“我闻出来了。这小妖,妖气都不会遮掩,不会太难对付,护好你的兄妹。” “嗯。” 这妖精扮可怜也是有水准,胡源玉藻皆面露怜悯,往前走了几步意欲安慰。草草伸手捉住胡源的衣袖,语带戏谑:“乖徒儿,让为师去。” 胡源认真看着她:“我没答应你。” 那小妖被船夫扶了起来,扫了一眼船上的数人,最终停在胡源脸上。 “船家,再取些热茶来。”玉藻吩咐道。 那小姑娘突然面露凶色:“不必,我吃这位公子便好。” 还未待玉藻反应过来,她已化作一阵腥风,直直向胡源的面门袭去。 第八十八章 上古妖君 草草挡在胡源面前,轻念真言,反手将那小妖一捉。那妖身上又臭又滑,吱溜一下从她手里逃出,转过方向朝着胡源的后颈咬去。 “蹲下!”草草轻喝。 胡源反应也是快,身子一歪躲过一击。 小妖见两次未咬到,意欲第三次进攻,草草哪会再给它机会,从袖中抖出一根绣花小针对着那黑影胡乱一插。 陆吾上神虽为昆仑山神,以治疗修复之术闻名于八荒之内,可这一千年他教授给草草的一招一式皆为杀招,直到今天她方才明白上神用心良苦。 小妖乱叫一阵,落在地上化作真形,躲在黑色的瘴气之中,朝着草草恶狠狠道:“你是何人。” 草草又抖下三针捏在手上。这是她成仙后第一次与妖魔对战,说一点不怕不可能,说不激动也不可能,现下一招制敌,她犹在亢奋之中,语气都有了些冷傲:“快滚,不然把你戳成刺猬。” “呵!不知哪来的小仙,敢对本妖君呼来喝去。” 那小妖周身瘴气散尽,众人方才看清她的真面目,蛇身九头,每一头都嘶嘶发着凶煞之音,草草方才那一针正巧刺在它一只头的额间。 玉藻吓得尖叫一身,太子脸色也相当不好看,其他人皆吓得往画舫里钻,空青护着兄妹,略有些担忧得瞧了草草一眼。 草草知晓他的意思,朝他摆了摆手:“看好你的皇妹,我不用你管。”她顿了一下,转头靠着胡源低声道:“你别进去,她目标在你,免得伤及无辜。” 胡源点点头:“嗯,我不走。” 玉藻哆哆嗦嗦得躲在三皇子身后,刚走两步,却转脸朝着胡源大喊:“胡四,你也躲进来吧,不是有那个琴仙在。” 那小妖蛇眼寒光一闪,朝着玉藻冷笑道:“既然舍不得你的情哥哥,就先来我肚子里先候着吧,稍等会你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小妖作势要扑向玉藻,玉藻满口救命,一丝没有公主的样子。空青面色铁青,一手将玉藻护在怀中,一手握着随身的短剑。太子虽有些慌乱,也未带兵器,倒是有些英雄气概,依旧护在妹妹之前。 小妖吐着九根信子,游走在甲板之上,缓缓朝着玉藻靠近,身后留下黑腻腥臭的粘液。画舫之内不知是谁将门猛地关上,将这三名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皇女隔在一门之外,仿佛如此就能逃脱妖兽的魔爪。 “朝着我来罢,你不是来找我的么?”胡源跨出一步,朝着小妖大喊一声。 小妖果然转过脸来,发出难听的笑声:“你别急,一个个来。” 草草捉住胡源的袖子:“调虎离山罢了,她想引我去救公主,再乘乱把你劫走” 小妖被点破心思,止了步子:“这位仙人何故坏我好事,你可知本妖君是谁?” 草草朝她上下打量一番,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星罗书库中有关妖物的记载:“四海八荒之中,敢称自己妖君的能有几个?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刚出壳的变种小蛇精。” “哈哈哈哈。”小妖仰天长啸,不知是气是怒:“我竟死了这么久,轮到一个小仙看不起本妖君。” 死?难道是上古大妖复活。 草草暗吞了口口水,九头蛇身的大妖史书上明明有大篇幅的记载,不是相柳又会是谁。 生性凶恶,吃人无数,所栖之处,生灵涂炭。大禹杀之,其血腥臭,不可生谷…… 草草脑海之中断断续续得跳跃着这些文字,两条小腿就快站不住了。 “尊上啊,你是怎么惹到这个凶神相柳的,难道又要莫名死在涌金湖不成。不行不行,你死了这辈子完了拉倒,我死了就真死了,太不划算了。”草草小算盘又在啪啪打了起来。 “琴仙,你怎么了。”胡源见她突然不说话,在她身侧轻声问道。 “无事,这个妖有些厉害,我打不过。”草草老实交代。 “那怎么办?” “嘘……别吵,让我想办法。” 相柳见那两人嘀嘀咕咕,又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小仙,你想起妖君我是谁了么?要是怕了,就把这个人留下,本妖君饶你一条生路。” “好的,我打不过你,你拿去吧。”草草突然道。 胡源一怔,草草捉着他的手臂含含糊糊得说了一句:“信不信我?” 胡源低头不语,状似毫不反抗,听天由命的样子:“请妖君放过我的三位朋友。” 相柳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转折,蛇眼一转又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好!你们都滚吧,本妖君说话算话。” 草草将胡源一推,举手拜道:“妖君享用吧。” 空青和太子皆面露不解,玉藻泪流满面,捂着脸缩在空青身后,喃喃念着“胡四”二字。 美餐在前,相柳环顾四周的九个头直勾勾看着胡源,麻溜扫着蛇尾游了过来。 草草乘其不备,手指轻点针尾,耗尽全身功力逼出鲜血,静心凝神念出一段真言。涌金湖上砰然炸出一团烟花,湖上毫不知情的游人皆惊呼一片。随即半空白檀香气由淡转浓,湖旁瞬间野花烂漫,夜间春色,分外撩人。 “咦?万物归元术,是陆吾上神!”草草不高不低得自语一句,随后竟对着半空招起手来:“上神,相柳在这里!” 相柳被这番虚头巴脑的动静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四处看清楚,就已经紧张地跳入湖中,潜水而去。 空青三人犹在傻愣着,草草已经咚一身跪坐在地。她方才耗尽心力,使出那一点点万物归元术,现在唯有一丝清醒的念头,只盼乌鸦和喜鹊见到这团烟火能赶紧赶回来,不要被相柳发觉到这只是自己使的障眼法,又来伤人性命。 胡源忙蹲下身,将迷迷糊糊的草草扶住:“仲琴仙,得罪了。”他伸手摘下草草的帷帽,想要查看她的伤情。 草草半眯着眼,嘴旁依旧勾着笑,咽下嗓子眼的鲜血,轻飘飘说了句:“看吧,我救了你一命,你还要不要拜师了?” 画舫之上灯盏通明,将几日前那模糊的少女面容照得清晰了然。 胡源自是没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容颜,直教他心猿意马,忘了呼吸。只是这初见面的惊艳之后依旧是没来由得熟悉之感,他痴看着眼前的人间绝色,眉头越皱越紧。 “仙人,你没事吧……”空青快步走了过来,语气担忧。 胡源被他一声喊回了神,劈头将帷帽又戴回了草草头上。 “哎呦,你砸到我的眼睛了。”草草有气无力得抱怨,挣扎了之下终是晕睡过去。 第八十九章 琴仙色心 虽然没几个人真正见到了琴仙和相柳,中秋涌金湖上这事闹得还是挺大。 这一夜春花烂漫,不仅是京城百姓,就连附近城镇之上的百姓听闻也纷纷涌至湖边,本就生意爆满的农家客栈抓紧时机宰客,价格又翻了好几番。没几天功夫,涌金湖畔的花草都被挖空,被家家户户供奉在家里。 草草转醒之时已躺在槭树园中,服侍她的小婢女本来就怀疑这位白发小姐的身份,现在听说是仲琴仙,吓得哆哆嗦嗦,自是不敢留了。乌鸦干脆找了两个凡间修行的黄鹂仙,一时不离地守着她。 草草犹在睡着的时候,皇帝的文臣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奉命给琴仙送礼来的,乌鸦仙一次次客气回绝,只道琴仙还未醒来,不便见客。 皇帝自是从太子和玉藻口中听了详细经过,知晓琴仙为除妖受了些伤,皇宫里的那些珍惜药材补品神仙大约是看不上的,老皇帝想了半宿,终于还是给他想出个表示关切的法子来。 第二日草草刚醒,听着乌鸦土地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得诚恳认错,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没有跟着去涌金湖,差点让天妃娘娘入了相柳的蛇肚子。 草草被吵得头疼,赶紧喝了一大杯水清醒清醒,摆摆手叫他们不要说了。 “我睡了几天了?尊上呢?我是说胡源呢?” “娘娘这才睡了一日两夜,君上回太师府了,那日他同我们一起将娘娘送回槭树园,问了您的情况,我们说没多大事儿,他便一个人走了。” “哦。”草草好好回忆了一下,已经想不清楚最后胡源到底有没有答应认她这个师父:“喜鹊在守着他么,相柳是直接冲着他来的。” 土地道:“娘娘放心,喜鹊神君一直守着。天神转世的肉体凡胎向来是妖魔的最爱,仙气容易辨认,也容易下手。” 乌鸦点头:“嗯,土地说得有理,只盼这相柳受了娘娘的教训,不会再回来了。” 草草苦笑,心里嘀咕:“我那小骗术,哪能教训上古大妖。” “好了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俩快回小酒馆去,再找个手脚利索的小仙去天上报个信,就说相柳不知何故重现于世,别出什么幺蛾子了。大妖自有大仙收,我还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较好。”最后一句草草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完她往椅子里一缩,闭着眼睛下逐客令。 乌鸦和土地不知她当日赌上全部灵力,现在全身就像散架之后重新拼凑上一般,只当她许久没打架生疏了,一下子遇到大妖十分劳累,忙拜了拜打算告辞。 小院门“咚咚咚”轻敲几声,黄鹂仙迈着小步子跑了进来:“娘娘,那皇帝又派人来了。” 乌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怎么又来了,让他们走吧,就说琴仙需要休息。” “是,神君。” “慢着慢着,皇帝来找我做什么?”草草眼睛一睁,莫名其妙道。 土地无奈道:“皇帝已经年迈,这辈子享尽权势和金钱带来的好,怎会愿意活着么几十年。” “他是想像我求得长生之法?” 土地点头:“这话他当然不会直说,先做些事情和您拉拢拉拢关系。” 乌鸦接着道:“我看他最近派人买下槭树园四周的土地,又派了重兵不许百姓在此随意走动,大约是想让您有个安静些的环境休养。” 草草若有所思,随即指了指小黄鹂仙:“你把门外那个人喊来。” 乌鸦和土地面面相觑,不知草草想要做什么。 草草摸着椅子扶手的花纹,默默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抬头一看来人竟是空青,马上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空青转头对身后两个随从说了几句话,那两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低头等着,他一人独自进了屋子,对着三位神仙行了个跪礼。 “诸位神仙有礼,我是当朝三皇子空青。” 草草刻意留意了一下乌鸦和土地脸上的异色,窃笑道:“三皇子乃是个异人,可以识得妖魔仙者。” 土地诧异道:“三皇子幼年能看见妖鬼我是晓得的,很多小童都有此异能,长大后渐渐与常人无异。” 乌鸦哈哈一笑:“我与三皇子在皇宫多次相遇,都不见他露出异色,十几岁的少年郎,有胆有略,不简单那!快起来吧。” 空青拜谢之后站起身来,极力掩饰关切之色,只当是平日寒暄:“琴仙现在可好了?” “好多了,你们都没事吧?” 空青笑笑:“大哥还好,玉藻现在还在发烧,胡四……他一直在家中,父皇宣他入宫问话,也只是呆了一会就走了,听闻是在病着。” 草草漫不经心地看了乌鸦一眼,乌鸦摇了摇头,表示胡源并未有何异样,她才放下心,朝着空青道:“你此来是有何事?” “父皇听闻琴仙在京城落脚,生怕有所怠慢,叫我来看看琴仙此处还有什么缺的。” 草草哈哈一笑:“陛下真是好客,三番五次派人来,弄得我要是不要点什么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还以为我们看不上皇家的东西。” 空青有些尴尬:“琴仙需要什么直说便好。” 草草往椅子上一躺:“麻烦三皇子和陛下说一声,我此来便是要收胡源为徒的,叫他下个旨送到太师府,把胡源送来吧。” 乌鸦一惊,娘娘这也太直接了吧,赶紧好言相劝道:“娘娘,强扭的瓜不甜啊。” 空青也有些犹豫,看了眼乌鸦和土地:“这……” “我前天豁出去救了他一命,他都不为所动。苦肉计都使了,你们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法子,必要的时候还需些强硬手段。空青你就回去复命去吧,要是陛下觉得为难,我去别国碰碰运气也成,天下有天赋的琴师何其之多啊……” 空青忙道:“琴仙稍等,我现在就回去同父皇说说。” 草草得逞一笑:“去吧去吧。” 也不知空青是如何和皇帝禀报的,当天下午一顶小轿从太师府抬到槭树小院。胡源遵了圣旨沐浴焚香,着一身皇帝御赐的白色华服,挑了个吉时进了槭树园。 京城的百姓们都炸了锅,也不知从何处开始传闻,说这仲琴仙乃是一个专爱美男的中年寡妇,在中秋节涌金湖看到胡源就把持不住,用上了和皇族的人情关系,逼得他以徒弟的名义住进了她家里。 堂堂太师公子被琴仙包养,玉藻公主伤心哭了一夜,又躺在床榻病了半月才好。 第九十章 速拆姻缘 民间传闻是有多么不靠谱,草草打算从凡间回去之后一定要戒了有关《仙界野史》的一切。 胡源住进槭树园第五天。 她耐着心帮胡源把琴放好,音调好,待他坐了下来,又递了一本琴谱给他。胡源扬手接过,很是认真地翻了翻,又在琴上试弹了几个音,满脸严肃道:“太难了,不会。” “这本呢?”草草又递给他一本。 胡源一本正经得看了一遍,又试着弹了弹,后将琴谱双手还给草草:“抱歉琴仙,还是太难了。” 草草转身又拿了一本,勉强挂着笑递给了他:“这个再试试?” 胡源点点头,又认认真真翻了起来,一会后道:“这本也是极难的。” 草草脸上再也挂不住笑,眼睛都要喷出火来:“胡源,你闹够了吧,都第五天了,刚才这本是我叫人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你好好看了么?” “是么?”胡源又重头翻了一遍,笑容无害:“怪不得有些熟悉,这曲子我小时候弹过,现在已经不记得了。琴仙要听么,我弹给你听?” 说完他真的煞有其事得坐了下来,完完整整得将这曲子弹了一遍。 草草心中一遍遍默念冷静,等他一曲弹罢,将《空木流霜曲》递给他,像哄孩子一般笑眯眯道:“来,咱弹弹这首。” 胡源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书封,温声道:“太难了。” 草草与他僵持着,两人皆是笑容满面,这气氛却把身后的两个黄鹂仙吓得瑟瑟发抖。 胡源此招太阴险,明显就是想逼着自己跟他大吵一架,然后把他赶走,彻底放弃收徒的计划。草草认输,将琴谱往他面前一丢:“好吧,你回去吧。” 尊上此次下凡不过就是为了向世人传授琴艺,他既然进了这园子,众人也认定他是琴仙的弟子。明日把这些琴谱印上他的名字,往全国各大琴社送上几本,几百年后凡人记着全是他的好,他也算功成名就,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草草搓了搓手上的书墨,觉得心情舒畅许多,朝着两个黄鹂仙道:“送客吧。” 胡源客客气气告辞而去。坊间一下子又开始传闻,说是琴仙把胡四公子玩腻了,又给放回去了。 草草晚间听黄鹂仙来报时冷冷笑了一声,将手上的茶杯一摔:“黄天在上,明明是我被他耍了五天好不好。” 素来胆小的黄鹂仙将头一缩,一整晚都不敢进草草的房门。第二日天刚亮,她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得探头探脑。 草草穿好衣衫,梳好发髻,一开门看她在门口直抖,只好放缓语气道:“找我什么事?” “这……太师府来人了。” 草草挑眉:“哦?胡源有东西落在这里了?你拿给他便是了。” 黄鹂仙涨红了脸:“胡府的人是来过大礼的。” 草草一惊:“啊?什么大礼。” 黄鹂声音变小:“就是聘礼的意思。” “怎么可能。胡源看上谁了?看上你了?” 黄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两个头,眼泪都吓了出来:“娘娘饶命,君上是给娘娘下聘礼来的,并非奴婢。” 草草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方才对着黄鹂仙道:“你先站起来。” 黄鹂仙抽泣得站起身,等着草草发话,草草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问她:“乌鸦神君和喜鹊神君来了么?” 黄鹂仙点头:“在外面候着呢。” “嗯,先去问问他们。” 乌鸦和喜鹊这厢已经急得团团转,这司命的命格簿子上明明划去了君上的姻缘线,怎么还会突然冒出这事儿。 草草一看这俩人的神情便知道指望不上他们:“司命的命格簿子管用么?人间这一出一出的,比我待在天上还精彩啊。” 乌鸦无奈道:“可能写得太笼统了些,比如今日这事儿吧,娘娘若是将这聘礼退回去,也就不存在姻缘一说了。” “今天一早听黄鹂说他们来送聘礼,我现会儿还是晕乎乎的,要不你上?或者喜鹊神君上?” 喜鹊一头冷汗:“内内,脑臣不敢!” 乌鸦也算是豁了出去:“娘娘啊,您也不要为难老臣了。这事儿左右还是您开的头啊!您托了人皇帝一句话,把君上接了过来,又给送走了。现在全城沸沸扬扬,说您……您应该也听说了。君上在胡家本就不怎么受胡太师喜爱,胡太师可是朝中大臣,最是看重名誉,只说不能伤了琴仙清誉,要对琴仙负责,就找了个媒婆。” 草草脸一红,这么说来确实是自己自作主张,让胡源难做了。 “要不我现在出去,就说……就说我不需要他们负责?” “娘娘,对您负责是假,怕太师府遭人议论才是真。” 草草拿眼看了看乌鸦,有瞅了瞅缩着脑袋的喜鹊,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罢了,我自己去解释吧。” 槭树园的门稍稍开了一条小缝,门外站着的媒婆朝着黄鹂仙嘻嘻笑着:“这位姑娘,琴仙愿意见我们了么?” 黄鹂仙看看她,小声道:“您是管事的么?” 媒婆把着门,生怕黄鹂仙又把门关上,这次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我……我就是管这事儿的。” “那你一个人跟我进来,这些……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媒婆面色古怪,却只好点点头:“哎!我跟你进去。” 草草早已戴好帷帽坐在桌前,她自是识得这一身大红的老妇是个说亲的媒婆,见她晃着腰肢慢慢走来,轻轻咳了一身,乌鸦同喜鹊纷纷隐了身站在一边。 “琴仙姑娘。”媒婆笑吟吟拜了一个大礼:“今天我是给胡家四少爷说亲来的。” 草草很是客气地倒了杯茶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媒婆辛苦了,坐下来说。” 那媒婆也不客气,也是因为口渴得紧,赶忙喝了杯茶水,却不敢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琴仙姑娘,我老婆子喝了您这仙水能多活几年吧?” 草草忍不住笑:“你为痴情男女递牵缘分,自然是积德的事,福寿绵长得很。” 媒婆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才想到了正事儿:“琴仙姑娘,咱开门见山。胡太师您是晓得的,那人品,那家室是没得说的。虽说胡四少爷没有官职在身,却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貌美公子哥儿,深得陛下和太后喜爱。再加上您二人情投意合……” 草草扬手打断媒婆的话:“琴仙我是修道之人,怎会贪图人间美色。胡四公子胸怀天下,心系高堂,不愿拜我为师,同我云游四海。我虽觉着可惜,却尊重他的想法,教授了他一些琴艺之后就让他回去了。这情投意合么,真是说不上!” 媒婆还是有些不信,还欲同草草说些什么。 草草又给她倒了杯水递了出去,一点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语带笑意:“更何况,我其实是个男子,只是平日里喜好女装罢了。” 第九十一章 倒霉司命 媒婆被打发走了。 草草忍得肚子发疼,直到院门关上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锦鸡呆了半天,一拍大腿:“缈哇!内内这法子甚缈哇!” 乌鸦还是愁眉苦脸:“娘娘,您以后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先跟我们通个气?” 草草不以为然:“通气了你还让我做么?” “这……确实有些不妥。” “你们这样不妥来不妥去的,怪不得尊上当日要叫我下来帮他。” 乌鸦无语。也是,尊上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那我们现在……” 草草想了想:“这样,锦鸡神君呢,你出门放个话风,就说琴仙已经离了京城。乌鸦你去找土地,让他割出块最好的地皮,以他那个富商身份开个琴社,就说仲琴仙留了一部分琴谱在他手上。入学费用要高,第一批就收三个弟子,不跟皇族沾亲带故就别收了。等声势搞起来,你们再去找一趟空青,请他找他那父皇求个旨,让胡源去琴社做先生去。就说……琴仙以后有空了会回来看望他老人家的。” 乌鸦听后满面堆笑:“娘娘想得周全,不管君上情不情愿,这次来凡界的任务算是成了一半。” 草草谦虚得摆摆手:“我这里还有几册从长留带下来的琴谱,等到尊上那个……回去了之后,你们再印个百十来份高价卖给各个琴社,记得说是胡源的遗作便可。” 锦鸡和乌鸦忙不迭得点头称是。 “那娘娘呢,您若不住在槭树园,住哪里去?” “土地那儿那么多房子,叫他再借我一间住几年。你们这会儿就去办吧,我去小酒馆等你们。” 两位神君领命而去,两个黄鹂仙也帮着寻土地去了。草草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太师府前的小酒馆,临进门时又计上心来,想去看看胡源是个什么反应。 草草隐了身大摇大摆得进了胡源的小院子,太师府今日的确热闹,刚刚送回来的聘礼堆在前庭,下人们个个窃窃私语,主人们都面色不佳。她算了算时辰,几步跨进了花园之中。胡源无事人一般在给花草浇水,倒是几个下人脸涨得通红,嘴里嘟囔着都是骂琴仙的话,很是抱不平的样子。 草草找了块石头好整以暇得坐着,她还是习惯胡源穿着常服的样子,看似懒散却一丝不乱,束发的玉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草草也觉着好看。 嗯……等到今夜胡源睡着了可以拿出来看看,回头找人造个同款拿道昆仑墟上戴戴去。牧念和绘香这两个少见多怪的一定觉得很稀奇。 草草一边用脚勾着根狗尾巴草玩,一边笑吟吟看着胡源仔仔细细洒水的样子。一会儿却胡茗黑着脸快步走来,还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人还没站定就已经开了口:“四弟,你怎么回事。” 胡源倒没有像上次一般笑脸相迎,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大哥,怎么了?” “我是说姓仲的那个琴仙,不说是个女子么?怎是个男人?” 胡源继续低下头浇花,语气平平:“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那陛下和父亲谈论这门婚事时,你怎么同意了?” 胡源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大哥,那是陛下的意思。” 胡茗一时语塞,叹了口气坐在了石桌子旁。草草捂着嘴嗤嗤直笑,不晓得这会儿有多少人被她气歪了鼻子。 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做声,胡源一声不吭得做完手上的事情,拍了拍手上的泥。小婢女忙端了盆清水给他净手,草草看着他慢悠悠得搓着手指,心思却仿佛不在上面,一直看着水盆发呆。 “四弟,你都洗了许久了。”胡茗实在看不下去,扬声提醒他。 胡源一怔,随即拿起手巾擦了擦已经泡得起皱的手指,朝着胡茗淡笑道:“大哥回去吧,这事儿我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办法。” 胡茗倒是没了初来时的义愤填膺,上下瞧了瞧胡源,忽然道:“四弟,你这般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和大哥一起去守边关。” 胡源望着某处出了会神,突然笑道:“大哥说的是,我去。” 草草脸上的笑马上挂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守边关?这又玩的哪一出!” 乌鸦和锦鸡喜滋滋得办完了草草嘱咐的事情,又同土地讨了一处干净漂亮的小宅子,三个人坐在小酒馆中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好不快活,好似天帝下界这事儿已经解决了一般。 草草戴着帷帽走进小酒馆,掌柜的自是知道这位是贵客,正要迎上去,却见她一路气势汹汹跑到乌鸦那一桌上,将桌子一拍,大声道:“给我把司命叫过来。” 土地被草草一吓,红着脸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草草拿眼扫他,又加了一句:“现在立刻马上!” 当晚,司命提着心肝进了土地给草草安置的新园子。 新园子结构简单,只是这原来的主人喜好收集石头假山,又有些闲钱,主屋上挂着“琼华玉精”四字,被京城众人称作琼华园。 不过此时的司命可没什么心思欣赏奇山异石,他上次给仲锦书写的命格无故被改已经缩着脑袋过了一千多年,还好白帝没找上门来算账。他好不容易舒了口气,这会儿胡源还在人世中,天妃娘娘却把他拎过来了。今日乌鸦一见到他就叫他找个人先交接一下最近的工作,他冷汗一出,直到现在后背还凉飕飕的。 草草听见脚步声,把门一开,眼瞪着对面白面书生般的神仙,直接道:“你是司命么?” 司命忙跪了下来:“回天妃娘娘,正是。” “你最近是换了劣质的纸了,还是用了廉价的笔墨了?写的这些命格怎么一点都不算数!” 司命可怜兮兮得解释道:“娘娘休要动怒,胡源是天帝转世,即便他此世生而为人,命格怎是小神能随意左右的。” 草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哄我没接触过你们这行是不是?” “小神不敢,小神本写了整整三百页的命格,被君上删到十页,只是写着出生人家兄弟姐妹乳娘好友仆人导师就用了六页,您说我还能写什么?” “你可写他去边关参军了?” “什么参军?小神万万不敢啊。除非上神刻意交代下界受难修行,否则小神怎敢把他写到边关打打杀杀去。小神恨不得把他写成一代帝王荣华富贵后宫佳丽三千荣享人间一世,您不觉得这样对小神好处更多些么?” 乌鸦咳了一声,轻轻踹了司命一脚。 司命瞥了他一眼,忙改口:“这……后宫佳丽三千可以去掉。” 第九十二章 篡改命格 草草倒没把心思放在后宫三千上面,只把手指对着司命勾了勾:“你过来,把尊上的命簿给我瞧瞧。” “是,娘娘。”司命自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着交给草草。 草草三五下将它看完,越看越是火大:“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连教授尊上小时候识字的先生的老婆貌美如花都写上了,怎么这些年的事儿都空在那儿,一句越桃上神教授琴艺就没了?” 司命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一段是君上删了,自己写的,小神料想,君上是想这几年自由发挥一下。” 草草气急反笑,将命格簿子甩手扔给司命:“你走吧,早就知道找你也没用。” 司命自知逃过一劫,却还是嘴贱得回了句:“命格簿上不能改,但是是可以添加的。” 乌鸦捂着脸,就怕司命说这句话。司命见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想反悔已经来不及。 草草果然眸光一闪,将手一伸:“把簿子给我。” “这……这这……天帝命格随意泄露已是一罪,若是被君上知道小神随意添加,小神担待不起啊。” 草草连哄带骗:“又不是叫你加,我加我加!凡事我来担待。” 司命像护着崽的老母鸡一般抱着命簿:“娘娘不要为难小神了,今日您改了这命簿,这京城大半人的命数都要变了。小神回去不知道要补多少命簿的漏洞,若是有关生死,说不定还要去找幽冥司赔礼道歉去。” 乌鸦也帮着说话:“娘娘,您就不要为难司命了。” “罢了罢了,我不加。但是今日你若不在簿子里添上一人,就等着被我的银针扎吧。” 司命一抖,忙道:“娘娘说,小神考虑一下。” “嗯……”草草眯着眼想了一下:“我思来想去还是亲自跟着他去,劝他早点回家比较好。这样,你写个男人,无父无母的,性格就我这样,长的好看点,陪他去参军。” 司命小小盘算了一番,觉得这样的确不会影响其他人的命数,也方便保护胡源,方才勉勉强强答应。 “只是胡源此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和父母兄弟的情分也是淡薄,他生性偏冷,还得写个事让他对娘娘建立信任,得以深交才好。” 草草深以为然:“的确,那你快写吧。” “啊?现在写么?” “是啊,现在写,我看着你写,写不完就留在我这个园子里哪儿都不许去!” 司命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神立刻去办。” 第二日,司命两眼围着浓重的黑眼圈,被黄鹂仙扶出来时整个身子都在打晃。乌鸦好心上前扶了他一下,他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神君,我这司命不做了吧。” 乌鸦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娘娘为难你了?” 司命忙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没有没有。只是我做司命万年有余,竟不及娘娘看人世间一半透彻。” 草草跟着推门出来,瞥了眼司命:“你怎么还没走?” 司命忙行了一礼,抹了一把忧伤的眼泪,招了镶着月光的云翩翩然去了。 乌鸦叹道:“果真是个文艺的仙,连随身的云彩都要挂上点月辉。” 草草不屑道:“文艺倒是文艺,这命格簿子写了一夜,就差把我和尊上写成断袖了。” “司命向来如此,他崇尚的是人间处处充满爱。” 草草翻了个白眼,不想多说,直接回自己屋子里补眠去。 命格簿子一下子写到了半月后。草草这一日化作一位貌美公子,直接奔向京城最大的花楼。 瑰云楼美女如云,大多是清倌出身,又身具才艺,素来是京中达官贵人们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这一日本是四王爷带三皇子空青来玩乐,那日司命被逼得在命簿上添笔一改,将胡源也喊了去,又把四王爷写拉了肚子,吃了一半宴席就匆匆回去了。 雅间之中的琵琶曲犹在唱着。空青满腹心事,一杯一杯得喝着酒。胡源喝得不多,对这位清倌唱的小曲儿倒是挺满意,指尖跟着节拍哒哒敲在桌面之上。 “胡四,你真的要随着胡茗元帅去边关?”空青喝了许多酒,神智虽是清醒,两颊却红得好像随时会醉倒一样。 胡源点头:“你也听说了?” “玉藻每天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这种事我们自然知道。” 胡源笑而不答,又将视线投在唱曲的清倌身上。 那清倌脸一红,忙把偷看的眼收了回来,不小心弹错了一段,慌忙着改了过来。 胡源好心情得对她笑笑,示意她不必太过紧张。 空青顺着他看了那清倌一眼,随口道:“她比得过玉藻么?” 清倌自是知晓三皇子口中的玉藻便是皇城之中的嫡公主,吓得忙把琵琶一抱,跪在了地上:“奴家有罪。” 空青有些醉意得讥笑一声,扬手指了指那清倌:“你喜欢这样的?” 胡源不再看跪着的人,回过头来自饮了一杯。空青朝着清倌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下去吧。” 没了曲子助兴,雅间之中倒是安静许多,两人对饮几杯。空青摇了摇空酒壶,突然笑道:“仲琴仙走了几日了,我算算,嗯……有十七日了。” 胡源对空青此话不甚在意,重新拿起一壶酒为他斟上:“我后天就随大哥去边关了,若是琴仙有一日回来,代我同她说句话。” 空青眯眼看他:“什么?” “之前未曾拜她为师,我很后悔。” 空青忽然大笑,随即将酒一饮而尽:“胡四啊,这是你高估了自己。她情愿扮作男人都不愿委身于你,你还不如认她做个师父,此生还能时常见着。” 胡源笑了笑,却是十分释然:“的确。” 空青不曾想他竟如此爽快地承认,未来由得苦涩一笑:“琴仙她专程为你而来,大约还会再来寻你。” “是么?”胡源扬唇轻笑,瞧着窗外的月亮兀自发起呆来。 第九十三章 贵人相救 两人一席无话,喝到半醉方才一前一后出了花楼。 这个季节的夜风已经有些寒意。瑰云楼张灯结彩,原本热热闹闹的大门前却不见几个人,大晚上的倒是莫名扎堆在不远之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胡源淡扫了一眼,打算进轿回去。站在他面前的空青却是止了步子,面上还带着醉酒的潮红,一步一顿得朝那堆人走去。胡源停了进轿的动作,抬起眼来看他。 胡秉低着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四少爷,三皇子醉得不轻,我们还是等一下吧。” 胡源微点了点头,只站在远处远远看着等。 空青身旁的随从一身便装,却身配着刀剑,一看便是官家的人。看热闹的那些男男女女互相耳语,皆散了开来,给这位醉酒的少年让出一块地方。 胡源远看着人群拨开,中间坐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道长,旁边竖着的竹竿上赫然挂着算命的招牌。他眯眼看着正坐在摊子前算命的白衣公子,这人身上穿着和自己同样款式长衫,就连发髻上的墨玉簪子都几乎一样,若不是身材瘦小些,真要被人误认作自己。 老道长拈了拈羊角胡子,面朝着那白衣小公子,朗声道:“公子今日要遇此生贵人啊!” 白衣小公子好像在笑,空青停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吭得安静听着。 “哦?你倒是说说,我这贵人长什么样,别叫我平白错过了。” 旁边有个花娘打趣道:“在我们这儿遇到的贵人,当然是瑰云楼的妈妈了。” 众人一阵起哄,空青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算命的老道道倒是面色严肃:“我已泄露天机,信不信就是你的事儿了?” 白衣公子在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讨生活真不容易,这是本公子赏你的。” 老道将银锭一推:“老道算命只收谢礼,不收半信半疑的赏银。明天公子若是觉得准了,再来给钱也不迟。”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呼,更加信了这老道的本事。 白衣公子也不强求,直接收了银子站起身来:“我幼年丧父少年丧母,白手起家,全靠自己,从不信贵人之说。” 老道士好脾气得摆摆手:“不信就不信罢,起开让别人算命。” 白衣公子却是个倔脾气,转眼看了看四周,指着空青道:“那老先生倒是给我说说,这位公子想求什么?” 本是看热闹的空青一怔,低头看了看这个瘦小的小公子。他眉眼清秀,肤白若玉,脖颈细腻修长,美得雌雄莫辩,特别是那调皮的眉眼,让空青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眼。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空青,随口道:“这位公子身份尊贵,此来只是想问老道一个人的下落。” 空青听后沉默良久,他本是察觉到一丝仙气,想要来碰碰运气,不想竟被说破了心中所想。他酒意醒了七八分,恭敬得拜了一礼:“在下确实想要寻一个人的下落。” 老道士满意得笑了笑,指了指他的身后:“这要问他。” 空青转头去看,老道士所指之处,正是临风站着的胡四公子。 方才的白衣小公子无趣得耸耸肩,只道:“那你们聊着吧,我走了。” 空青自袖中取出一锭银两轻放在小老道的桌上,只道了一声谢,转身跟着那白衣公子离了算命的小摊。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公子们见他走了,都兴奋得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得缠着老道问东问西。 白衣公子吹着口哨,慢条斯理得走在大街之上,空青离着他不近不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胡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因着这白衣的小公子行为古怪,长得也出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两人在瑰云楼下擦肩而过,同样的衣衫,同样的发簪,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素不相识得两个人。 “小心!”空青突然疾呼出声。 胡源隐约听到二楼楼板松动的咔嚓声,一边抬头看着,一边下意识得伸手将白衣公子拽到一边。 “砰”得一声巨响,瑰云楼前的花灯架子轰然倒在胡源面前,一盏花灯从他鼻尖一擦而过,两人均倒在一旁。 还在老道士那边凑热闹的众人立马吓住,有人大喊一声:“快,看看有没有砸到人!” 一群人又一窝蜂得冲过来,将两人扶起。 胡秉细细查看着胡源的伤势,确定只是衣服被划了条口子,并没有摔到哪里。白衣小公子人长得秀气,出手也是大方,自是被一群花娘团团围住,被她们上摸下摸乘机揩油。 有个中年男人道:“还好还好,这两兄弟没什么事儿。” 白衣小公子笑回道:“我俩不是兄弟,是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哥救了我。” 那人惊呼:“那道士没有说错啊,公子今日真遇到了贵人。” 话说到这里,好多人又回过头去看那老道。棵那算命老头却已不再,连摊子不知去向何处。 空青站到白衣公子一侧,问道:“这位公子可伤到了。” “无妨,幸而这位大哥将我拽了过来。”说完他朝着胡源又是一拜:“这位公子衣衫坏了,在下定是要赔一件。” 胡源淡道:“不用。” “我叫秦半云,就住在城南的琼华园之中。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救命之恩,在下定是要报答的。” 胡秉有些惊讶:“城南的琼华园?那儿十几年没有人住了,说是被一个神秘富商买下。” 秦半云点点头:“那富商正是在下的叔叔。” 胡源十分有礼得笑道:“秦公子不必在意,小事罢了。” 邱半云倒是有些倔脾气,伸手指了指胡源衣衫的破损之处:“只怕公子方才伤着,我定是要知晓公子安然无恙方才安心。” 胡源后退一步,避过他指过来的手指:“不必了,告辞。”他作了一揖,直接转身走向小轿。 秦半云面露焦色,眼珠一转,鼻孔流血,突然晕倒在地。 第九十四章 同为男子 花娘们一阵尖叫,忙伸手托着他。 方才一直插话的中年男子探近看了看,对着胡源急道:“刚才这位小公子是不是撞到了头?” 胡源皱眉:“不记得了。” 那大叔面色苍白,语气夸张:“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我曾有个远方亲戚,就是被撞到了头。初开始的时候还能说话,突然有一天七窍流血,就这么死了!” 花娘们又是一阵尖叫,手一松,邱半云又跌到了地上。 众人皆没注意他眼皮抖了抖,那位中年大叔急得跳脚:“哎哟,这公子可有同伴,躺在这里不就是等死么。” 空青给身旁的随从递了个眼色:“把他扶进轿子里,赶紧回去。” 胡源将他拦住:“不必了,此人身份不明,你带回家多有不便,跟着我回去吧,我那里也近一些。” 空青颔首:“也好,我一回去就遣个大夫来看看。” 胡源知晓空青的意思是叫个太医来,看着他道:“胡秉去请个好大夫就成,是死是活明日我遣人给你带句话。” 空青想了想,算是默认。 胡秉将秦半云小心扶起,又喊了几个随从把他抬到轿中。他将秦半云安置好,确定不会被轿夫晃掉下来,才对着胡源道:“四少爷,您要与这位秦公子同轿么。” “不了,没多少路,我走着就好。” 空青两步上前,将轿帘掀起看了看,朝着胡源道:“胡四,那这位秦公子就拜托给你了。” 胡源轻应了一声:“嗯,先告辞了。” 小轿缓缓抬起,因着这里面坐着伤员,轿夫抬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着他。 草草将眼一睁,稍稍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 真是去他娘的命格簿子! 她那日与司命商量了许久,终是让他同音在胡源的命格中添了秦半云这人,当然这人便是她自己。 今日她化了相貌,掩了仙气,换了声腔,连衣服都刻意穿了一件和胡源一样的款式。土地变了个算命的道士,乌鸦变了个插科打诨的路人,锦鸡则负责将瑰云楼门前的花灯架子撂倒。一切千万算计,多次演习,字字句句都极为斟酌,就想演一出美救英雄的好戏。 不错,命格簿上明明是写着秦半云救了胡源,从此结下兄弟情分。就因锦鸡神君方才手一抖,失了最佳时机,须臾间变成了胡源救了秦半云。 呼!冷静冷静!左右是赖上胡源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草草拍了拍气得通红的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胡源和胡秉的小声说话。 “待会儿回了府上,只说这位公子是我昔日的同窗,今晚恰巧遇到他喝醉了。” “是,四公子。” “嗯,你派人找沈大夫来看看,就说给这位秦公子解酒来的。还有,再寻个人去城南琼华园,找他的家人过来接他。” “嗯。只是公子,若是真的像方才那位所说,万一……他在我们府上出了什么事。” 胡源没有搭话,草草猜想他正在发呆,等了好一阵子才道:“今日三皇子还在,我们不会说不清的。” “也是。那我这就先去寻沈大夫去。” “好。” 草草听见胡秉的脚步声匆匆而去,又换了一个姿势倚在轿子里。胡源一路跟着,她能听见一步一步稳重的踩步声,觉得十分心安,闭着眼养起神来。 太师府同瑰云楼离得不远,因着轿子里的这位,轿夫也不敢快走,只得小心翼翼抬了小半个时辰。胡源多赏了些银两,找了几个随从将草草抬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胡秉和那沈大夫已在院中候着。只是这半路捡来的少爷到底该睡在哪里,胡秉也拿不定主意。 “让他睡我床上。”胡源道。 “这不大好吧。”胡秉小声反对。 “让他睡一夜,等琼华园的人来了,把床上的枕被全扔掉。” “是,四少爷。” 草草心中暗骂了一句,胡源到底是有多嫌弃她这个貌美的男身。 沈大夫小心为草草把了脉,皱着眉头道:“这位公子脉象平稳,只是极慢,除了慢,老夫也诊断不出病因。” 胡秉解释道:“秦公子就是跌了一跟头,留了些鼻血便晕倒了,会不会是撞了脑子?” 沈大夫又探手摸了摸草草的后脑勺:“未见肿块。流鼻血可能是上了火气,晕倒可能是因为受了些惊吓。” 胡源道:“可需服药。” “不打紧,睡一觉也许就好了。”沈大夫贴心得将被子为草草盖好:“先让他睡着吧,明日老夫再来瞧瞧。” “好,胡秉,找人送一下沈大夫。” “是,四少爷。” 胡秉将沈大夫带了出去,屋中只剩下胡源和草草二人。草草平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大气不敢出一下。胡源的脚步声近在床边,然后倏然止住,停在她的耳侧。草草用头发都能想象他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发呆的表情。 “四少爷,”还好还好,是胡秉回来了:“您要不要去府中客房睡?” “我若去了客房,明天父亲又要找人打听这位秦公子的底细了。这天还不算太冷,你叫人送两床被子来,我睡地上。” 胡秉惶恐:“四少爷,这样不好吧。秦公子一个平白无故的人睡在您的床上,您竟然要打地铺。” “没什么不好的,也就一晚。” 胡秉语气无奈:“好的,我这就找人送被子来。” 下人们又忙活了半天,为胡源在床边铺了两床被子。胡源梳洗一阵便熄灯睡下,夜已深,对时间观念极强的胡源来说这个点才睡下极为难得,再加上饮酒的缘故,不过片刻便熟睡了。 草草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方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她将手枕在头下,朝着床边靠了靠,轻轻吹了一口气。星星荧光如萤火虫一般在房间内静静闪烁,胡源背对着她,将被子盖在手臂之下,竟是和衣而睡。 草草愣怔一下,全然无语。 他这也太嫌弃自己了吧,同是男人,有必要这么防着么? 第九十五章 秦家公子 草草再度醒来天已大亮,她竟枕着床沿,保持着昨晚面对着胡源的姿势。她揉了揉麻掉的手腕苦笑半天。胡源连人带铺盖都不见了,早上醒来看自己这花痴样,一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草草掀了被子下床,找到自己的皮靴弯腰穿着。房门吱呀一开,是那个平日里服侍胡源的小婢女。草草笑着对她点点头,小婢女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小公子,竟比胡源的美色还要出众,不由得面红耳赤。 “秦公子,四公子交代了,叫奴婢服侍您梳洗束发。” 草草爽快点头:“好,把水端来吧。” 小婢女一会儿就把热水端来,草草梳洗玩完毕,朝着小婢女道:“你家四公子呢?” “方才三皇子的人有事来找,公子正在处理。” “哦,那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去边关?” 小婢女正要作答,胡源已经推门进屋,不咸不淡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边关。” 草草不晓得怎么回答,只要装傻充愣,一味笑着:“哎呀,是恩公回来了。” 胡源坐到桌旁,上下打量了草草一圈:“秦公子伤好了?” 草草摸了摸头:“差不多好了吧,还有些头疼。” “嗯。你叔叔来接你了,你回去吧。” “啊?我叔叔?” “是啊,昨夜我派人去琼华园请来的。他说他叫秦三郎,是你那位富商叔叔么?” 哦对了,昨天草草情急下扯了那个谎,说琼华园是叔叔家的,大概是土地他们扮了个老头过来帮她圆谎。 “啊,是是!是我家叔叔。”草草把手一拍,笑呵呵道。 胡秉一脸看不懂的样子,凑到胡源身旁道:“四公子记错了,那位秦老爷不是自称秦二郎么?” 草草心咯噔一声,脸都僵硬了。 胡源紧盯着草草一举一动,漫不经心道:“哦?是么,那是我记错了,不过看来这位秦公子记性也不大好。” 草草觉得这谎怎么也圆不了了,却还在坚持着:“其实我两个叔叔都挺有钱的。” 胡源客气一笑:“胡秉,送客吧。” 草草忙扬手:“恩公且慢,您这救命之恩……” 胡源依旧语调暖暖,没有一丝丝被人欺骗的愤怒或者不耐烦:“秦公子既知道我排行老四,又知晓我即将启程去边关,必然知道我的身份。而昨日秦公子佯装不知,故意晕倒,在胡府赖了一夜。在下猜不透公子的目的所在,若是真为报恩,昨晚的确是举手之劳,秦公子不必挂心了,请回吧。” 说完朝着胡秉看了看,胡秉当然没有那么客气,拉着草草的手臂就往外赶。 “慢着慢着!”草草朝着胡源大叫:“是仲琴仙叫我来的。” 胡秉听到“仲琴仙”三字先是一愣,随即拖得更为大力,恨不得把草草一下子撂到府墙外才好。 胡源蹙眉看她:“胡秉,把秦公子放下,听他说完。” 胡秉不肯:“四公子,这人根本就是个骗子,竟然还拿您与仲琴仙的事情做文章。” 胡源肃着脸重复一遍:“放下他。” 胡秉这才将手撒开。草草理了理衣衫,朝着胡秉看了一眼,这小伙子怎么这么大的劲,培养培养可以代替拖月亮的飞廉神君了。 “你说你是仲琴仙派来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草草见这事儿有戏,笑吟吟得凑到胡源面前:“仲琴仙是我的远房大表姐,我有信物的。” 胡秉狐疑道:“仲琴仙不是个男人么?” “我大表姐无缘无故被逼婚,不说是个男人能脱身么?” 胡源对这个问题不想追问,只是朝着草草道:“把信物拿来看看。” 草草将手伸到袖子里摸了摸,拽出一只画轴,正是那副汝河风景图。 胡秉眼睛瞪得巨大:“这么大一幅画,你怎么藏在袖子里的。” 草草嘿嘿笑着:“我大表姐是修道之人嘛,随手给了我一只乾坤袋,什么都可以放进去。” 胡源对乾坤袋没有什么兴趣,单手拿过那只画轴,徐徐将画打开,只稍稍看了一部分又重新合上。他手指绕着系画轴的绳子发着呆,许久才道:“你找我什么事?” 草草仿佛在胡源眼中看到一丝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仲琴仙将画好好保存着的,没有弄坏。” 胡源点点头:“我知道,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大表姐叫我把画还给你,顺便求个人情。想托胡茗大少爷把我送到边关去历练历练,谋个一官半职。” 胡源听完也不做声,看着草草好似在思量这话的真实性。 胡秉倒是奇道:“你家那么有钱,买个小官做做好了,干嘛一定要去边关打仗?” 草草虚情假意得一笑:“哦,我不爱念书,自小打架还可以,还略通些医术。”见胡源还是不信,又加了句:“大丈夫当为国家献身捐躯不是?” 胡源颔首:“不错,若是秦少爷有此报国之心,我定会和大哥说说。” “嗯,你问问你大哥,能不能把我跟你安排在一起。” 胡源讶然:“为什么?” “昨天那老道士说你是我的贵人啊!况且我大表姐说胡公子很是仗义,就算是偷你东西的小偷,你都会想想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非偷不可的隐情。” 胡源忽而一笑:“哦?仲琴仙这么说?” 草草抿嘴一笑:“是呀。” 胡源似乎心情大好,纤长的手指左缠右绕,慢条斯理得将画轴收好,重新扎起,递给了草草:“这画是我送给仲琴仙的,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草草毫不客气得接过:“大表姐的确很喜欢这幅画,既然公子这么客气,我就拿回去了。”她说完,摸出了袖中的乾坤袋,轻轻一抖,画轴变作一道暗光闪进袋中。 胡秉大叫:“宝贝啊,真是个宝贝。” 草草把乾坤袋在他面前晃一晃:“稀奇吧?给你摸摸?” 胡秉小心看了胡源一眼,胡源只是微点了点头,他方才有胆子伸手触了触。 “当心秦公子把你也收进去。”胡源突然一句,把胡秉吓得手缩了回来。 草草哈哈一笑:“四少爷果然妙人,我先走啦,我会常来玩儿哒!” 胡源脸一阴,对着胡秉道:“还不赶紧送客。” 第九十六章 魔狼军团 草草夸赞胡源的那句“仗义”说得实在太早,明明那日相谈甚欢,怎想这四少爷竟然第二日就翻脸不认人,草草接下来的几日连叫了三次门都被太师府的官家“客气”得请走了。 当然,秦半云入伍去边关的事情更是石沉大海,胡源根本没有和胡茗提起他半个字。 胡茗兄弟出发的这日,秦家的小公子手捧着把瓜子,倚在小酒馆门口笑眯眯看着。胡源今日着一身黑色骑马装,神情淡漠得牵着马站在门外。他刚出门时就注意到小酒馆门口的草草,却只是扫了她一眼,好像浑然不认识一般。倒是胡秉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看到他就赶紧别过眼睛,眼神心虚的很。 胡府家人皆来送行,胡太师重重拍了拍胡茗的肩膀,靠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对胡源倒是不闻不问,真同乌鸦神君所说,他很是不喜欢这个四儿子。 一行人匆匆而去。明明是亲人相别,此去甚远,又在边关多战之地,太师府的人却像例行公事一般毫无依依不舍的样子。 草草眼追着渐渐远去的车马,挂在脸上的笑容倏然冷了下来。她将剩下的瓜子和壳儿丢在门口盛放赃物的框子里,转身走进酒馆的内室。内室之中乌鸦和司命并肩而坐,司命抬眼瞟了一下草草的表情,又把头怯生生得低了下来。 草草瓜子磕得口渴,直接坐下来倒了水喝,眼望着司命道:“我尽力了,你自己看着办。” 司命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娘娘,这事儿您得帮我,您也不能让君上就这样死在他乡,终了一生吧?” 草草眼睛朝他一瞪:“那是他自找的。” 乌鸦忙说好话:“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又和魔族扯上关系。” “白帝下了凡界,天上还有四个能做主的天帝,怎么这事儿轮到我管?” 司命道:“是啊,就是因为四位天帝听说越桃上神在下界,才放心交给您管的。” 草草一时无语,只能空翻白眼。 三人一时无话,直到土地敲了敲门,锦鸡探着脑袋问:“内内,走不?” 草草面色不善,不作回应。 土地嘿嘿笑着闪身进来,好言相劝道:“还有几个月都要过年了,若不是历儿山出了这等怪事,皇帝也不会临时指派胡茗过去。” 草草这才有所松动:“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土地严肃道:“历儿山以北乃是织蒙小国。因为财弱国小,常年内乱,从不敢触犯边关。只是近来不知何故,竟然养了一批善御魔狼的士兵。三番五次骚扰边境百姓,所经之处必是屠村之害。当地官兵常年闲着,疏于校练,遇到这等魔狼军团根本不敢得罪,只得层层上报。” “哦?感情这胡茗能摆平这事?” 土地摇头:“胡茗今年三十有余,如此年轻便被封了元帅,自然有人看不过。再者……” “什么?” “太师一家皆不信鬼神一说,更别说是和魔族诸多关联的魔狼军了。” 草草笑道:“怪不得胡源也不信。这种厉害角色,老皇帝只派了太师府这十来个人去处理?” “老皇帝从不把织蒙小国放在眼里,他又极好颜面,若是大兴兵士去剿这数十人的魔狼兵团,未免被其他邻国耻笑。所以仅仅就近指派了镇守天井关的罗期罗将军,偷偷遣了两千军士去了。” 草草好笑道:“两千军士对付数十人的小国兵团,还要从京调一个元帅过去,老皇帝也是怕的。” 司命小心翼翼得开口:“娘娘,这魔狼军团与魔族颇有些关联。最近陆吾上神正在彻查此事,怕是已经到那里了。” 草草一骇:“啊?你说陆吾也在那里?” 旁人不晓得,乌鸦多少耳闻陆吾与越桃之间曾经的那段不知缘由的矛盾,赶紧搭话道:“我听说,十几年前相柳复生在人间,陆吾上神曾下界寻找过。上次中秋节相柳再次现身,我已派人去天界传达此事,上神现下应当是去寻这大妖去了。” 草草恍然大悟,怪不得胡源幼年之时会在涌金湖遇到他:“哦,那就好,免得……免得他抢了我的功劳。” 司命也看出这位天妃娘娘颇有些忌讳陆吾上神,但此时不是八卦此事的时候:“那娘娘是要去了么?” 草草长叹一气:“算我倒霉。君上被孔雀大明王一句话激下了界,又因这魔族的破事儿跑到边关去。左右都是这魔族捅的篓子,等君上回了长留山,定要找个缘由让孔雀大明王吃个哑巴亏。” 四个神君接连点头称是,司命更是恨不得把越桃供奉起来才好:“娘娘,您说的都对。” “司命神君就少说这些虚头八尾的话了,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胡源此去历儿山三千里路,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先同乌鸦、锦鸡去历儿山,你就将功补过,跟着他们护送胡源安全吧。” 司命哪敢不从,只得点头:“是是,我立刻就去追他们。” 乌鸦见司命屁颠屁颠溜了出去,探过脸来问:“娘娘又有什么妙计,我们这会儿就出发?” 草草摸了摸茶杯已冷,又去倒了些水:“急什么……近来诸事不顺,我们先歇个几天,等我想好了再说。” “是是。”乌鸦忙附和着。 “对了,”被冷在一旁的土地仙突然道:“有件事情,小仙不知当讲不当讲。” 草草撩了手:“当讲,说吧。” “是,娘娘。前日,胡四公子派人买下了我那槭树园子。” 草草眼神复杂得看了土地半天,道:“你收了多少钱?” 土地愣了一下,尴尬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双手捧上:“都在这里了。” 草草毫不客气得接过,仔细数了一数,惊讶道:“一千两银子?” 土地老脸通红:“这房子我本是不卖的……” 草草将银票收起,淡道:“嗯,等尊上回了长留山,我就做主把园子还给你。” 土地自然是想要回来的,但是还需得客气一番:“这不打紧,既然君上喜欢,就留着给您二人下界游玩时小住吧。” “成!”草草爽快道。 第九十七章 乱葬迷阵 胡茗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历儿山已是半月后。老皇帝拗不过玉藻公主的纠缠,封了胡源一个参军职位,如此跟在胡茗身旁,也算是个保命的军职。 司命奉命护着胡源,一路无事,只当是下凡界采风,时时拿着纸笔些一些酸溜溜的苦情段子。 历儿山已值秋末,胡茗到达边关已是半夜。 罗期听到胡笳长鸣,三长两短,是集合之意。他打挺坐起,穿上铠甲大步迈出大帐:“出了什么事?” 门外来报的军士正好跑到帐前:“将军,是胡元帅来了。” 罗期叱喝到:“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带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至事先备好的元帅大帐。罗期治军向来严谨,胡笳音落下不多时,军中大小官员已穿戴整齐,并一列站在元帅帐前。士兵们动作更是快,早已排成军列,站在校场之上。 胡茗坐在帐中,看了眼跪在帐中的罗期,沉声道:“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罗期略长胡茗几岁,生了张刚正不阿的国字脸,魁梧粗壮,典型的武将身材,说话也直来直去:“回禀元帅,自魔狼军在历儿山四周出没,接连屠灭十三个村寨,我军奉皇命来此镇守二十日,几番交战,死伤半数,并未找到魔狼军的弱处,不过已寻到防守之法。” 胡茗挑眉:“什么防守之法。” 罗期皱眉,许久不答,似有难言之隐:“属下得一仙人指点,在历儿山设下防线。” 隐身站在一旁的司命停了笔,莫名其妙得看着这位武将。他来此处只觉着到处都是魔障之气,到了这深夜,打着火把都看不见稍远些的地方,时间久了眼睛都辣的生疼。除了他这个倒霉的小神仙,哪还有什么仙气。 胡茗果然哈哈大笑,蔑视道:“罗将军竟也信此等无稽之谈。” 罗期面红耳赤,闷声道:“只是此法确然有效。” “那你倒是说说。” “属下……属下也说不清,明日请元帅随我去看看罢。” 胡茗看了眼坐在右侧的胡源,后者蹙眉凝思,望着罗期愣神。 “胡参军,你现在同我一起去看看吧。”胡茗道。 “好,元帅。” 罗期诧异道:“现在?” 胡茗语气肯定,冷声重复了一遍:“对,现在” 帐外兵士这十几日身心俱疲,半数战友丧命于身不见影的敌军之下,魔狼的利齿仿佛时时悬在每个人的脖颈之上。见这位元帅半夜赶到都不曾歇息片刻,众人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但听这位元帅立刻要去查看防线,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官员道:“元帅,那里阴煞之气颇重,元帅还是等天亮之后再去吧。” 胡茗看着这名说话的大汉,道:“那你说说,有什么阴煞之处。” 另外一名武将道:“元帅,那片洼地原是个乱葬岗咧,半夜阴气森森,还是明日去的好。” 胡茗颇有深意得看了罗期一眼,罗期低头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他嘴上带笑,对一边站着的近随使了个招了招手。近随几步上前,侧耳听了胡茗几句话,转头对着场上的官员和不远处校场上的士兵大喊。 “元帅下令,现在需三人带路随元帅去乱葬岗,自愿者一人赏五十两黄金。” 近随话毕,全场静声一片,官员们皆低头不语,只得听闻火把的燃爆之声和偶尔响起的马鼻子的扑哧声。 “元帅,我去。”一个瘦小的士兵出列。 “还有我。” “还有俺。” 其他两人一胖一高,胖的那个腼腆一笑,好似这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胡茗道:“叫他们过来。” 近随大喊:“元帅让你们过来。” 三人跑步过来,垂首站在胡茗跟前。 胡茗上下打量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苗大肚。” “曾小敢。” “袁亮。” 胡茗赞许得点点头:“好,走,其他人继续去睡。” 罗期对着手下道:“速速去备六匹战马。” 胡茗转头看他:“怎么,将军一起去。” 罗期颔首:“元帅既去,属下如何有不去的理由。” 胡茗只对他点点头,此时六匹战马已经牵来,六人骑上战马绝尘而去。 司命从前对这人间军旅生活向来不感兴趣,今日一见灵感大发,站在胡源一侧认认真真做着笔记,待写完最后一字抬头一看人已走远,忙招来他那镶着月光的小云朵跟了上去。 这六人拿着火把行在山路之上,个儿最小的苗小敢已经开始打哆嗦,胡茗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漫不经心道:“胡小敢,你要这五十两金子做什么?” 胡小敢一怔:“娶…娶媳妇。” 胖圆的苗大肚大笑一声:“瞧你这点出息。俺得了元帅的五十两金子,回了家乡定要在镇子里开个最大的饭馆儿。” 胡茗笑笑,转而看向个儿高的袁亮:“你想做什么?” “我娘身子不好,我姐为治她的病,把自己卖了给村里的恶霸,这些钱够我还了那恶霸的银子,然后把我娘我姐接到城里再也不回去了。” 胡茗听后只是沉默,倒是罗期开口道:“元帅莫怪军中无人敢来,魔狼凶残,昔日战友惨死在自己面前,兄弟们都有父母妻儿,都盼着回家的一天。” 胡茗点头:“我知道。只是魔狼一日不除,织蒙国早晚会打到天井关。织蒙国崇拜血腥屠杀,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罗期应了一声,气氛倒更显凝重些。 “元帅,就是此处。。” 此处是一片矮坡,战马皆已不愿往前,六人只得下马。苗大肚高举火把为胡茗照向眼前。 凄白的月光下,一片方圆不过一里的洼地,密密麻麻插满了白色的招魂幡。 每一顶招魂幡下点着一盏弱得好似随时熄灭的油灯,油灯旁缠缠绕绕着诸多铁链,好似监狱中锁押犯人的链子。 四周静谧无声,突然一根铁链“咔嚓”一响,曾小敢抖着小腿即将尖叫出来,袁亮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源忽道:“大哥,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胡茗脸色大变,罗期轻喊:“元帅,快走。” “撤。”胡茗一声令下,六人皆爬上战马狂奔离去。 身后铁链的躁动声越来越强,成千上万根铁链高高竖起,相互搅动撞击。 “君上,小心。”司命这一声惊呼胡源根本听不见。他只觉慌乱之中有人扯上了他的长靴,将他拉下战马,尖锐的刺痛自膝盖下方传来,他不知来的是什么东西,只怕暴露其他五人行踪,紧咬牙关不敢出声。 “元帅,胡参军坠马了!”胡源只记得罗期最后这一声叫喊,在涔涔冷汗中晕厥过去。 第九十八章 割风神医 离历儿山关隘最近的割风镇本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不过现下也受了魔狼军的影响,大街之上寥寥放着几个摊子,铺子也大多关门。 晌午的街头依旧寒风钻骨,街角一处日日关着门的商铺的前蹲着位卖青菜的大爷,今日青菜没卖出一根,他也不急,眯眼闲适得抽着旱烟。 一辆马车慢吞吞走了过来,停在了老人家面前。但凡城里能雇得起这等豪华马车的富人家皆已逃走,所以这辆马车行来甚是招眼,更何况这马车之后还跟着十名官兵。 驾车的苗大肚待到车停稳,掀了车帘朝里面轻说了句话,袁亮探出头来看了看,点头道:“就是这里。” 苗大肚不管三七二十一,从马车上扑通跳了下来,立在瘦小的老大爷面前:“喂,老头子让开,我们要进去找人。” 那老头朝他和蔼一笑:“让开可以,先买了我的菜。” 苗大肚不耐烦道:“我买,多少钱?” “十两银子。” “十两!?” 袁亮匆匆从马车下来,朝着老头行了一礼,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老人家,请收下。” 老头子笑呵呵拿到手上,直接塞进了破旧的钱袋里。 袁亮站在气恼的苗大肚前,和气道:“大爷,能否向您打听个人?” “谁?” “您身后这家店的主人。” 老大爷哈哈大笑:“你是罗期的手下?” 袁亮道:“正是。” 大爷看了看马车,对他道:“随我来吧。” 马车跟在老头身后慢悠悠得走着,车内的曾小敢着急的探出头来,朝着袁亮直使眼色。袁亮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让他进去。 一行人七拐八拐进了一道巷子,老头停了脚步,和蔼得看了眼袁亮:“只能进去两个人,其他人在这里候着。” 袁亮颔首,朝着车内道:“胡秉大人,你带参军大人进去罢。” 众人七手八脚将昏迷了一夜的胡源抬出马车。他还穿着昨日的黑色骑马装,面色苍白,右小腿缠着的布条还在渗血,身上虽披了件貂皮披风,手指依旧冰凉。 胡秉一咬牙将他背在身上,朝着老头到:“有劳老人家引荐了。” 老头见胡源伤得这般严重亦是皱眉,却是一言不发得走在前面,敲了敲巷尾的一扇门。 里面一会儿便有人应着,不多时便听到开锁的声音:“来了。” 胡秉一看来人,吓了一跳:“是你,秦半云!” 草草似乎也没想到是他:“胡秉?”她随即脸色一暗,探头去看他身后背着的人:“四公子怎么伤着的?” 胡秉来不及解释:“你认得住在这里的神医么?四少爷可能是被魔狼咬了,一直流血,怕是撑不住。” 草草上下检查了一番,轻念真言,探手摸了摸胡源的伤口。胡秉顿觉背上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草草拨开胡源汗湿的头发,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院子里的乌鸦和锦鸡匆匆而来,看到胡源也吓了一跳:“这这…怎么会伤成这样。” 草草抹了滩血渍在手间,蹙着眉嗅了嗅,肯定道:“不是魔狼咬的。乌鸦,先带胡源进医室。” 胡秉焦急道:“秦少爷,神医是哪位啊?” 草草没好气道:“你还看不出来是我么?” 乌鸦见她面色不善,忙帮着托了托胡源的身子:“先进去吧,救人要紧。” 胡秉跟着两个神君快步朝里走着。方才的老头脸色发白,慌忙跪下:“小神不知这位便是君上转世,险些误了时候。” “不关你的事,你速速去找司命,再跟外面那些人打听清楚。” “是,娘娘。” “山神,等等。”草草忽又叫住他:“司命可能也有危险,一会找乌鸦锦鸡随你一同去。” 药室之内,黄鹂仙已经换了三盆血水。 草草万物归元之术学得不精,折腾了许久才将胡源伤口之内的鬼气吸尽。 这些鬼气怨念颇重,深深扎在胡源的肉骨之中,抽取之时好似将数百根细刺拔起,比这些日子送来的那些被魔狼咬着的士兵还要难弄。 草草怕胡源吃不消这等痛苦,乱踢乱动让她无法施力,只得将他手脚一并绑了起来。这一番功夫下来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坐在门外等着的胡秉已坐不住了,一直在外敲门。 “黄鹂,把他敲晕了。”草草头也不抬,突然冒出一句。 “啊?” “找个法子让他闭嘴。” “哦哦。”黄鹂仙放下水盆跑了出去,不过片刻胡秉果然没了声音。 草草包扎好胡源的小腿,转过身在盆中净手。 她来割风镇半月,魔狼军的底细丝毫摸不清楚,偶然发现当初粗粗学的那点万物归元术能救人,又托历儿山的山神找了这处宅子,想要一边替人祛除狼毒一边从长计议。可今日胡源又被怨鬼袭伤,草草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草草被这句话一惊,转头一看胡源已经醒来。她忙将湿手擦了擦,跑到床边:“你醒了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胡源面色苍白,稍稍动了动手。草草这才想起来他的手脚还在绑着。 “对不起啊,刚才怕你乱动。”草草忙将绳索解开。 胡源静静看他,眼眸好似秋湖深潭。 “你还会医术?”他问。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打架,还会医术。快叫你大哥开个后门那我弄进军营去。” 胡源嘴角牵起:“可你是个姑娘家。” 草草一怔,脸马上红了起来:“谁,谁说的?” “别装了,仲琴仙,撒谎总是要圆的,装作相信你我也很累。” 草草瞪眼看了他半天,忽得往身后的椅子上一摊:“跟聪明人玩太没意思,真没意思。” 胡源闭眼笑了笑,吃力得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草草还有点生自己的闷气,坐在床尾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胡源指了指她腰间的香囊:“这个味道,是槭树园里的香草,我从未闻过,你身边的人也没有,我印象很深刻。” 草草将香囊一撤,这里面是她留下的另一半香草种子:“你鼻子可真灵,你属狗的么?” 胡源煞有其事地回她:“嗯,我的确属狗的。” 第九十九章 怨鬼所伤 草草还在装生气:“这一点都不好笑。” 胡源抿嘴而笑:“你这香草哪里来的。” “这是从我家带来的,一半种在槭树园子里,一半我留着等你死了种在你的坟头上。” 胡源一愣,随后无奈笑道:“琴仙倒是客气,连我死后坟头草的式样都替我张罗好了。” 草草耸耸肩:“你那么喜欢这种味道,等以后想回去看看你的小坟坡,嗅一鼻子就能从坟堆里找到自己的那个,岂不是很方便?” “是么?可是人死后,不是什么都没了么?” 草草语气轻松:“不会的,你不一样,你死了什么都有了。” 胡源自是听不懂草草说的意思,只当她脑袋瓜子又一次脱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草草见他又在发呆的样子,清咳一声道:“对了,你这伤怎么来的?” 胡源将历儿山乱葬岗那事儿大略说了一遍,他自己的猜想也是被魔狼拖下马背。草草肃着脸抱臂站在一侧,听完后想了想才道:“你这是被怨鬼所伤,这个大嘴的鬼在你腿上咬了一口。” 胡源恍然:“原来那阵法,竟是在引鬼。” “先不管这些,你流了不少血,先睡会儿,我出去了。” “嗯。”胡源也觉得极困,看着草草端着水盆出门,闭上眼正欲睡,却又听她踩着轻快的步子回来。 草草蹲在胡源床侧,与他四目相望。 胡源苍白的脸色透出一丝红晕:“琴仙还有什么事。” 草草眼珠一转,调皮笑道:“还有些小事同你确认,你闭上眼睛,同意就哼一声。” “嗯。”胡源听话得把眼睛闭上。 “你失了不少血,我晚上叫人给你做猪肝汤吧。” “嗯。” “你先在我这儿歇着,跟着你的那些人先去客栈住,等你好些了再跟他们回去。” “嗯。” “镇上还有家包子铺口味不错,明早买些菜包给你吃。” 胡源不知她为何说这些琐碎,他也没有显出不耐烦,只是想了想,方才懒懒道:“好。” “你这衣服坏成这样,等你这一觉醒来,让胡秉给你找件衣服换上。” “嗯。” 草草顿了顿,仔细看着胡源微卷的睫毛,他好似倦极,已经快要睡着。 “那你做我徒弟吧。” 胡源缓缓睁开眼,好笑得看着草草:“你怎么这么执迷于这件事。” 草草泄气得站起来:“唉,你果然不好骗。我这般大费周章,当然是因为收你为徒这事儿不得不做,乃是天命。” “我向来不信天命。” “是啊,所以我很难办。”草草苦恼得摇头:“你先养伤吧,我走了。” “那好吧。” 草草应了一声,垂着脑袋往外走,刚迈了一步又转过头去看胡源:“你方才说什么。” 胡源笑意暖暖:“你说收我为徒,我说好吧。” 草草忙回来:“你不是在骗我吧。” “论骗术在下不及琴仙一半。” 草草笑着摆手:“客气客气,那也是当年跟着我师父闯荡江湖时学来的。这要讲究随机应变,多才多艺,你自然是要多学学。” 胡源点点头,看着她站在床边手舞足蹈:“你真的是神仙么?” 草草朝他眨眨眼:“我当然是神仙。”我这神仙位还是你给的呢。草草暗自好笑。 “我本不信这世上神鬼之事,不过既然你是的,那也挺好。” 草草不懂:“什么?” “等我死的那天,还有个师父在我坟头种草,说来也是一件美事。” 草草想到他此生命格簿上没有姻缘,自是不会有子嗣,将来更没人给他建坟立碑,不由有些伤感。 “这事儿你放心,我定会帮你办得妥妥的。” 胡源不回她,怕是极累,闭上眼不再作声。 草草方才意识到他还是个伤员,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胡源醒来已是日落之后,草草早就炖了一大锅猪肝汤,赶紧叫黄鹂仙去热。只是胡四公子自小不吃内脏,又不好拂了草草的好意,只得勉强喝了半碗。 “来来来,再吃点。”草草好像操心孩子吃饭的老妈子一样念叨着。 胡源委婉地推了推碗:“不吃了,现下闻着这腥味还想吐。” 草草没辙:“好吧,那再吃些小米粥?” 胡源笑着摇头:“不必了。胡秉呢?” “他太吵了,我叫他回客栈了。” “嗯。不知大哥那边怎样了。” “你受了这等伤,胡茗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等你伤势转好,我跟你去那乱葬岗看看。”草草边说着边去准备给胡源换药。 胡源眼追着她,笑道:“万一遇到相柳那般的妖君怎么办。” 草草回忆着星罗馆内的医书典章,在一堆药草中挑选有用的,放在研钵中仔细捻捣:“你不要小看我,我还是有脑子的。” 胡源不答,只是用暖融融的眼光看着她。 草草忙了一阵,听不到胡源回应,转过头来看他正在瞧她出神,有些不好意思得扯开话题:“等我们回了京城,我打算办个琴社,你今后就在里面教琴吧。” 胡源想都不想脱口答道:“好。” 草草停下手上的事看着他,莫名觉得窝心,她弯下身子轻手拆开包扎在他腿上的布条,慢慢拆开,将药泥敷在上面。 黄鹂仙咚咚敲了两下门,红着脸探进头来说道:“两位神君带着司命神君回来了。” 草草正做在细致之处,头也未抬,皱眉应道:“知道了,叫他们在外厅候着。” 胡源接过她手上的布条,温声道:“你先去吧,我自己可以。” 草草见他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得包扎着,虽然这伤口已经止住血,草草还是觉得肉疼:“嗯,你细细包好了,将这些布条都用上,不然药会漏。” “嗯,知道,你去吧。” 草草应了声,阴沉着脸出了屋门。 第一百章 鲛人明灯 草草一脚刚迈进前厅,只见到眼前一阵风吹过,司命飞奔而来直接抱住草草的小腿肚子,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好似受了惊天的委屈一般。 “娘娘,您责罚小神吧,是小神办事不力。” 草草见他没什么伤,只是狼狈了一些,朝着乌鸦道:“他怎么了?” 乌鸦摇摇头:“小神说不上来,还是请司命自个儿说吧。” 草草将抱在司命手上的小腿抽了抽,他却实实在在用上了大力气,怎么也脱不下来。 “起来吧,尊上受伤这事儿我原谅你便是。” 岂料司命哭得更为凄惨:“娘娘,其实……其实是小神将尊上的命格簿子弄丢了。” 草草瞪着眼低头瞧他,又看了看乌鸦和锦鸡。锦鸡素来胆小,现在预料到风雨欲来,即便和自己无关也不敢看草草。乌鸦沉重得叹了口气表示默认。 “我实在想不通这天上的五位天帝眼皮子底下,你是怎么混到司命这个位置,管理这么多人的命格的?” 司命抽了抽鼻子:“娘娘,小神错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草草又把腿抽了抽,气到极致却格外冷静:“你先松开我的腿。” 司命慢慢松开手,草草忙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得看着司命半天,终是往椅子上一坐,叹息道:“算我倒霉,你也别哭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命格簿子丢哪里了?” 司命垂着脑袋站到草草面前,坐是千万个不敢坐的,哑着嗓子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他跟着胡茗六人去了乱葬岗,对那阵形也算是大开眼界。 那六人自是看不出来,司命直勾勾看着招魂幡下老老少少数不清的怨鬼被铁链锁着,个个佝偻着身子缩在长明灯旁,好似寒冬之中的人指望这一点星星之火聊以取暖一般。 司命向来是个爱做笔记的仙,正巧最近也要为一位女神仙写一段人鬼情事,见到此情此景甚为触动,拿出纸笔刷刷画了起来, 谁知那些怨鬼一闻见他的仙气好似捉到了救命稻草,纷纷站起身向他诉冤,央求司命为他们解开玄铁链。 司命心软,特别瞧不了弱势群体受害,这黑压压的鬼魂多是老弱妇孺,他是无论如何都硬不下心来坐视不管。他收起纸笔闪身到一个小鬼面前,撩起他脚上的铁链晃了晃。 小鬼嘶哑得叫了一声,玄铁链被拽之后竟夹得更紧,小鬼脚踝上的赫然印出一块血印。司命这才发现四周的怨鬼脚踝皆是新伤旧痕,脊背一阵酥麻。 那小鬼嘶嘶吸了几口气,眨着泪眼道:“仙人大叔,你快叫那几个人赶紧走吧。” 司命转眼看向胡茗六人,好奇道:“为什么?” “长明灯一亮阵法便已开启,方圆数百里的鬼魂都会被吸引而来,其中不乏恶尸厉鬼。” 司命忙转身看了眼胡源,果然看见一只恶鬼潜伏在他马下,他慌忙喊了数声“胡源”,见他只是蹙眉看着乱葬岗,一点意识不到危险,司命只得撇下一干怨鬼回到胡源身侧。 众鬼见好不容易盼来的神仙竟然撒手不管,千万哭喊之声伴着铁链的撞击之音响彻云霄。胡茗六人眼见不对,已经翻身上马准备回去。那恶鬼竟也不怕身后匆匆而来的司命,拉下胡源对着他的腿部咬了一口。 司命一个执笔的仙人,素来没有什么战斗力,他在袖中摸出一支长笔,捉着那鬼的肩膀,对着他的心窝子狠手一插。这恶鬼没有几年修行,自是受不了仙物穿身,片刻化作一团腥臭的浓烟。其后的几个恶鬼虎视眈眈,却再也不敢放肆,只是仗着鬼多势众,遥遥朝着司命嘶吼着。 子时已到,招魂幡上系着的铃声叮叮作响,长明灯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司命隐隐闻到一阵幽香。这些恶鬼受不住诱惑,循着香味往乱葬岗中走去。招魂幡下的玄铁链宛如灵蛇一般铺在乱葬岗之上,只待四周鬼物靠近,便一口将他们咬住。 司命见胡茗四人已经折回,他探了探胡源的小腿,那里鬼气缠绕但不至于丧命,方才舒了口长气,捡起地上的笔放进袖中。也便是那时候,他发现胡源的命格簿子已经丢了。 胡茗和罗期翻身下马查看胡源的伤势,罗期以为那是饿狼所咬,当时便同胡茗说了割风城专治魔狼咬伤的年轻神医。司命听他形容便猜出那神医便是草草扮作的秦半云,便也放下心来,在身上摸出颗不值钱的仙丹偷偷塞到胡源口中,转身去乱葬岗找他的命格簿子去了。 司命越说越懊恼:“小神在乱葬岗中找了一夜,却连片纸屑都没见着。” 草草肃着脸点了点头:“可有办法救出那些怨鬼。” “小神没有办法,按理说这么多鬼没有按律送进幽冥司,东岳大帝应该会出来管管的。” 乌鸦无奈道:“东岳大帝若是知晓娘娘在此,又害得胡源无故被咬了一口,怕是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草草叹气:“他们这些大神仙能不能有点做大神仙的觉悟和担当?” 司命小声道:“他们大约是觉着娘娘有这种觉悟和担当。” 草草没好眼色看他,急躁得喝了杯水,忽然想起了星罗馆中曾经看过的一本书籍:“那招魂幡下的长明灯,应是用鲛人尸体炼的尸油,只是不知这个人为什么要召集如此多的鬼物,听胡源说,他是用此阵法防御魔狼军。” 其他三人都没什么主见,不晓得怎么回草草的话,手指抠着衣袖上的花纹,愣神思考的样子倒是越来越像胡源。 “司命,命格簿子丢了会有什么后果?” “这……若是簿子还在,那顶多是小神泄漏天机之罪。若是被有心之人篡改,怕是君上下半生多有影响,并着其他人的命格乱成一片。若是簿子毁了,君上,不是,胡源也就死了。” 草草抬眼看着司命:“你说什么,死了?”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之客 司命噗通一声跪下来,抖着嗓音道:“娘娘,小神真的知错了。” 草草呆坐了一会,却什么话都没说,直愣愣得站了起来,朝着胡源睡着的里屋走去。 乌鸦见她走远,伸手将司命扶了起来:“长留山众神皆以为白帝夫妻貌合神离,本神君从前不晓得娘娘对君上如此深情,方才娘娘的眼神,分明痛至心骨。” 锦鸡长叹一声,插了句:“四明儿啊,此簇有内内在,你我还四再去早早吧。” 司命苦着脸点点头:“是得再去找一趟。” 乌鸦摆摆手:“你二人去吧,我等着娘娘的吩咐。若是胡源这里有个万一,我也好去给你们传个话。” 锦鸡应了一声,好意拍了拍司命的肩膀,招来两朵云彩远去了。 草草轻轻开了门,见房中灯火未燃,黄鹂仙站在床侧,笑得咯咯响。胡源正着一枚夜明珠细细把玩,两人皆没注意到推门走进的草草。夜明珠幽幽发出冷光,将胡源的脸色照得更加苍白。 “四公子,我就说这珠子会发光吧。” “嗯,世界之大,是在下孤陋寡闻。” 草草轻咳了声,牵出些笑意:“怎么还不睡?” 胡源见是她,将手放下:“今日方才见识到夜明珠,很是稀奇。” 草草瞥了黄鹂仙一眼,淡道:“你下去吧。” 黄鹂仙自是察觉到了草草的不高兴,赶紧应了声就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草草走到桌旁,将烛火重又燃起,医室瞬间通明,夜明珠也不过是个圆形的石头。 “从前在古籍之上看过,没想到这世上果然有。” 草草自他手中拿过珠子,随意在手上颠了颠:“这种大小的夜明珠没有什么稀奇,回京之后我送你一盒子,让你放在房间里,看书弹琴就像白天一样。” 胡源摇头:“这等宝物现身人间,大多会引来祸事。” “所以天上的神仙们喜好把这些囤在家里,我师父就是这样。”草草想到大鵹爱财如命的样子,不禁笑出声。 “你的师父?是教授你弹琴的师父么?” “不是,是教我背书的师父。教我弹琴的师父,他……他大概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成天清心寡欲的样子,挺没意思的一个神仙。” 胡源笑笑:“那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那是,每次听他弹琴都能听睡着。”草草面带不满,又朝着胡源道:“你以后千万别变成这样。” 胡源靠在床栏,笑看着草草眉飞色舞得抱怨着:“我其实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草草干脆坐到床尾,摆出长谈交心的架势来:“胡源,你喜欢弹琴么?” 胡源想了想,摇摇头:“不大喜欢。” “那你喜欢做什么?” “从前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情,今日听你说开个琴室教授琴艺,觉得还不错。”胡源眸中流光闪烁,看着草草的双眼:“你也会留下来教授弟子吧。” 草草忙摆手:“不不不,我收你一个就够烦的了。” 胡源止不住笑意:“是啊,弟子愚笨,还需师父多费几年功夫悉心教导。” 草草倒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应该的,不必客气。”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草草干干笑了一阵,有些别扭得站了起来:“不早了,那个我就睡在隔壁,你若是不舒服就喊我。” 胡源颔首:“好。” 草草将夜明珠放到桌上原处,吹熄了灯火。胡源和衣躺下,看到草草的黑影凑了过来,香草的气味近在鼻尖,她抬手将胡源的被子盖好,又说了句“我走咯”,才慢慢走了出去。 胡源翻了个身,看着夜明珠的微光,心事重重得合上双眼。 第二日,胡秉终于得了草草的应允来看望胡源。 草草嫌他啰嗦,又因他要给胡源换一身干净衣服,只得从医室出来。 乌鸦在院子里候着草草,见她出来忙凑了上去:“娘娘,君上没事吧。” 草草压低声音:“暂时没什么事儿,司命和锦鸡神君呢?” “他们在乱葬岗找了一夜了。” 草草叹息:“让他们回来吧,是祸躲不过。再说司命那命格簿子从来不管事儿,只要不被毁了就成。” “嗯,我已嘱咐这里的山神土地留意了,他们若是发现一定会还给我们的。” “好。现在魔狼军的事儿还没完,总得想个法子。” 乌鸦试探道:“听说最近陆吾上神最近正在追查此事,不如我们先跟他通个气?” 草草忙道:“别。他有相柳要追,昆仑山那么多事务要管理,我们还是各忙各的吧,免得让人觉得我们长留山离了白帝就无人办事儿了。” 乌鸦想想也有道理:“娘娘说的是,那我们先去乱葬岗看看?” 草草有些漫不经心,视线不经意得飘向医室的方向,答非所问道:“你说尊上不会忽然有什么事吧。” 乌鸦一愣,忽然了解了草草的意思:“娘娘若是不放心,就先在此等着君上的伤势好了吧。我和锦鸡先去那里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让司命去幽冥司打听打听。” 草草颇为满意:“乌鸦神君此法正是我心中所想,等回了长留山,尊上定会好好赏你的。” 乌鸦惶恐:“老臣职责所在,赏赐实在不敢当。” 草草了然一笑,见胡秉走出屋外,朝着乌鸦摆了摆手,又去找胡源去了。 历儿山。 乌鸦并着锦鸡、司命三个神仙驾着云在历儿山附近转悠,司命一门心思还在命格簿子上,就差把山上的野兽虫鸟都拎出来拷问一遍了。 历儿山魔障颇重,就连这里的山神都忍受不了太长时间,屈身在割风镇上种菜买菜。司命瞪着眼睛找着,远远瞧见胡茗的军营附近出现一团仙气。他推了推身旁的锦鸡:“锦鸡神君,你瞧见那里的仙气了么,莫不是我眼花?” 锦鸡远眺了一眼,又转头去喊乌鸦:“辣里果篮有仙气那!” 乌鸦正凝神望去,那团仙气竟向他们飘来,那神仙越来越近,看得三人眼神都发直了。 白衣女仙简单束发,清丽脱俗,见到他们盈盈一笑:“三位神君有礼。” 乌鸦舌头都在打结:“芝樱上仙,有礼了。” 第一百零二章 姻缘红线 芝樱见这三位同时出现在此处,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她与司命锦鸡不熟,转朝着乌鸦道:“兄长听闻此处魔狼作乱,又急于捉拿相柳妖君,只得叫我在此守着。” 乌鸦格外尴尬,其实她不必急于向他们解释这些,倒弄得有些此地无银。 “陆吴上神护佑人间生灵,我等惭愧。”乌鸦虔诚道。 司命极少看到这位被昆仑山神护在羽翼之中的芝樱上仙,从前听闻芝樱上仙貌若空谷幽兰,又痴恋白帝多年,不禁多看了几眼,无头无脑得说了一句:“这可巧了,白帝尊上也在此处。” 芝樱一怔,状似平淡道:“是么,他不是因着上次仙宴之上孔雀大明王的一番话,来了人间传授音律之学?怎会在此地。” 司命道:“上仙有所不知,其实……” 乌鸦紧忙打断他的话:“其实君上也只是路过而已,过几日就回去了。” 锦鸡也道:“桑仙落四有空,也阔以来瞧瞧君桑的嘛!” 乌鸦暗叹一气,为这两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堪忧。芝樱却是识趣,只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赶着时间去寻兄长,就不与三位神君闲聊了,再会。” 芝樱说完,正要驾云往西去。司命突然将她叫住:“上仙慢一步,请问上仙可在此处看到白白帝尊上的命格簿子?” 芝樱秀眉微拢:“司命神君是说,君上此生的命格簿子丢了?” 司命沮丧得点了点头。 “抱歉,我没见过,若是我见到了,一定交还给司命神君。” “嗯,多谢上仙。” “客气了,告辞。” 芝樱踏着彩云匆匆远去,待三人皆看不见她的身影,乌鸦方才低声道:“你二人切记不可将今日遇到芝樱上仙之事告诉娘娘。” 司命怎会放过这等八卦,耳朵上的汗毛都精神抖擞起来:“难道传闻之事是真的?” 乌鸦朝着他“嘘”了一声:“莫要管传闻如何,先管好你丢的那本命格簿子吧。” 司命想到此事就开始垂头丧气,三人继续在历儿山胡乱转悠,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到割风镇的小巷。 草草今日心情颇好,下午救了一名被魔狼咬伤的士兵之后就一直待在医室之中,朝着胡源绘声绘色讲着什么。 三位神君见黄鹂仙蹲在一边笑一边听着,也凑了上去听,半晌之后锦鸡神君脸红道:“内内好像四在嗦我辣本《仙界耶斯》。” 乌鸦神君也颇为不解:“这本野史不是被君上没收了么,怎么会给娘娘看见。我记得这期好像正是说的娘娘与东海三太子的那些颠三倒四的传闻。” 司命不知何故一直一声不吭,乌鸦以为他还在为找不到命格簿子的事情焦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司命神君先不要着急,君上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司命尚在深思,被乌鸦一拍吓了一跳,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乌鸦的安慰,只是一个劲得点头:“是是。” 乌鸦见他这般紧张,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司命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仙界野史》是不是你写的?” 司命腾得一站:“怎么会是我,我每日写命格簿子都要忙死了,哪有时间写这个。” 医室的门吱呀一开,露出草草半张脸:“能不能不要用大嗓门掩盖自己的心虚,我看就是你写的。” 司命没少在《仙界野史》中借用越桃的事迹,有时候灵感来了,还会插上一两胡编乱造的香艳桥段。现在正主儿在前,他怎敢承认,忙摇头道:“我有正经的公职在身,怎么可能做这种伤仙害理的龌龊事?” 草草移在门框上,好笑得看着他信口雌黄的样子:“公职是正经的没错,你正不正经就是后话了。” “司命,司命!”半空之中传来两声疾呼,只见半空之中遥遥飘来一朵粉色的云彩,落在小院之中蹦跶了两下,从中钻出一位身着红色大褂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天生的喜庆脸,拄着根雕着喜鹊的拐杖,衣衫之上绣着绿黄相间的鸳鸯和半开半合的并蒂莲,瞧见草草马上拜了一礼:“老夫乃是月老,想必这位便是越桃上仙了。” 越桃奇道:“月老果真厉害,我这身男子打扮也能被你识出。” 月老摸了摸花白胡子,哈哈大笑:“若是男女都分不清,老夫如何牵好世间姻缘?” 越桃很是服气:“佩服佩服,不知月老前来所为何事?” “老夫来寻司命问些事情。” 草草摆手:“那你们聊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哎!上神且慢,此事还需听一听上神的想法。” 草草莫名其妙得看着月老:“您老说便是。” 月老朝着司命道:“白帝君上的命簿呢?” “啊,这……我弄丢了。” 月老叹气:“你怎么又把命簿给弄丢了。君上下届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老夫为他牵引姻缘线。可今日姻缘木落下一根红线,我左思右想不知此线是给谁的,只得通达天意,算出这是凡间胡源的姻缘。” 司命大惊:“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有动过胡源的姻缘,他应当孤老一生的。” 月老无奈,从袖中掏出一根洪深:“现在我将红绳带下来了,你们说如何是好。” 乌鸦忙道:“绳子那头寄的是哪一个?” “这老夫不清楚。老夫只为凡人牵理红线,若是凡人与仙、妖、魔族有姻缘,我只能看到人手上的那一半。” “也就是说,君上这根红线的另一侧,应该是神仙或者妖魔之物?”司命好奇道:“难道是芝樱上仙捡到了胡源的命格簿子?” 草草马上转头看司命:“为什么是她?” 乌鸦咳了一声,示意司命保密。司命忙摇头:“我胡乱猜的。” 草草哪有那么好骗:“你们今天遇到她了对不对。” 第一百零三章 忘川之水 乌鸦眼看草草脸色不对,忙道:“陆吾上神不是在查相柳大妖么,最近某些妖魔不安分得很,连久居昆仑山的芝樱上仙也被请来搭把手,毕竟是亲妹妹么不是。” 草草不以为然,似笑非笑:“是么?偏生在此时此地出现,未免让人遐想,你瞧司命不就是乱想了么。” 乌鸦给了司命一记你没救的眼神,只得继续去收拾烂摊子:“娘娘您可是长留山上的女主子,跟一个写野史的较什么劲。” 草草哼了一声,拿手指了指司命:“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司命没有确切证据就把这鼎脏锅背在芝樱上仙身上,即便是胡乱猜测,对一个女仙来说也是极不好的。” 司命垂着头忙应着,闭着嘴再不敢说话。 月老亦是对他无语:“你呀你,本就是自己弄丢了命格簿子,还不闲事儿大扯上其他的神仙来。” 草草继续倚到门边,忽得想起那昆仑墟的荷花仙来:“不过这捡到命格簿子的人也是有趣,偏是要给君上牵一根红线,若非真对君上有意,便是和司命一样,有着窥探上神私生活的癖好。” 月老还不知《仙界野史》的事情,自是不太懂草草的意思,司命头低低垂着,恨不得挖个洞钻到地下才好。 “既然如此,娘娘便等胡源这轮姻缘出来,大约能猜到命格簿子为谁人所改了。”月老和煦一笑,将手中红线递给草草:“既然娘娘在此,就劳烦娘娘亲自为君上系着了。” 草草瞥了眼那跟红线:“我若是不系呢?” “姻缘木上落下的红线定是要系上的,就算你我不系,它也会自个儿跟着胡源。”月老笑答道。 “跟着就跟着呗,还能吃了他不成?” “自是不能。不过命格簿上既写了这段姻缘,娘娘还是顺应天意的好。姻缘来时笑然接受,去时才可好去好散。此世姻缘未了,多是会在将来生出祸端。” 草草无奈:“你们这些年纪大的神仙,专爱挑这些虚头巴脑的话糊弄我们,罢了罢了,我去替他系着吧。” 月老将红线双手奉上:“娘娘客气,可论起年纪,娘娘还比老生略长些。” 草草顿时语塞,接下红线后尴尬得清了清嗓子:“那个……月老既然已经将红线送来,就去忙你的事情去吧。命格簿子的事儿左右还是得靠司命自己处理。” 月老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得看了司命一眼:“那老夫先告辞了。” 月招来他的粉色云彩,片刻消失在天际。 草草将红线攒在手心,长叹一气:“司命,你先不要找那本命格簿子了。捡到的人既然有心篡改胡源的命格,让他轻易死掉岂不是白费功夫。只是胡源这命格一改,身边人的命格也必会变动,你还是多花些时间修补漏洞吧。” 司命垂着头小声道:“是,娘娘。” 草草见他这般羞愧,也无心再作责备,转头朝着乌鸦道:“你可认得幽冥司的人?如果我没记错,鲛人尸油所作的长明灯还需忘川之水浇灭。” 乌鸦惶恐:“东岳大帝性子乖僻,幽冥司本就不与外界开放,幽冥司众仙也是独立在天界之外,不与我等往来。从前我等去幽冥司办事,守门的都要查上数次名帖,并要详细说明来意。现在大约只有娘娘自个儿去才不会被他们拦在门外。” 草草皱眉:“戎葵上神呢?最近可有他的消息?” “按理说此次君上下界,戎葵上神当是时常来看看才对,可近来他忙得很,上次回去送伏羲琴都不见他在。” 草草低眉想了想,朝着乌鸦道:“事不宜迟,我进去和胡源打声招呼,你们在此守着,我去一趟幽冥司。” “嗯,小神明白。” 草草将红线在手上左右缠绕了数圈,最终把心一横,将它胡乱塞进了衣袖之中。 胡源犹坐在桌前翻着一本坊间传记,写得正是皇家贵族的野史。 昨日草草见他坐在床上十分无聊,便叫黄鹂仙买菜时带几本书回来,黄鹂仙进了书店,直接买了十本最畅销的书册,拿回来才知道全都是这些。怎知这两位对这些书册还挺感兴趣,天妃娘娘竟然还同胡源绘声绘色得说起了天界那本出名的《仙界野史》。 胡源听见开门声,侧目去看,草草正站在门前。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们在外面嘀咕什么,说了这么久。” 草草方才见月老一来就施了个小术法,屋内的胡源只能听见外面模模糊糊的人声,却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 草草故作轻松:“没什么,一些小事。你今日感觉如何?” “你是说我的腿么?现在觉得好多了。” 草草蹲下身,探手摸了摸他的伤口。胡源感觉伤口又暖又痒,知晓她又在耗费仙力加速伤口愈合。 “你们神仙的那些事我不是很懂,不过伤口愈合本就需要一个过程,你不必为我如此耗费心力。” 草草低头闷声道:“我现在有些事,不知何时能回来。你这伤口不好,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嗯。”胡源只是浅应了一声,他轻轻放下书册,骨节分明的右手停在半空犹豫了片刻,轻轻摸了摸草草的后脑勺。 草草一惊,竟忘了再续仙力,只是抬起眼来看胡源。 胡源已经重新拿起册,表情自然,好笑得看这草草面红耳赤的样子:“事情完了就早些回来吧。” 草草蹲在那里呆呆得点了点头,视线一转,竟盯着他执书的右手,红着的脸隧又一白。 那右手手腕之上分明已经系上了一根红线。 因她眼神复杂,又久久未作回应,胡源将手收回,仔细查看了一番:“我的手怎么了?你怎么看了这么久。” 草草面色难看,嗖得站了起来:“没什么。你的伤口快好了,会有人叫胡秉来接你的。你切记回去之后,叫你大哥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在想法子解决了。” “好。”胡源依旧面带暖笑。草草却一直没有看他的脸果断走出了房门。 第一百零四章 东岳大帝 司命站在门外探头探脑,想等着草草出来还想着说句道别的话,稍微挽回一丢丢颜面。可见她出来一脸阴郁好似吃人一半,立刻老老实实得缩了回去。 草草低着头匆匆走开,心事重重一般直往一处走去 “内内,奏错防向了!”锦鸡神君忙道。 司命也看不下去,轻声道:“娘娘,幽冥司在你后面的方向。” 草草止了了脚步想了半天,方才转过身招了朵云往幽冥司飞去。 这一路草草脑子里一团糟。从前关于白帝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也不甚在意。此刻却总是浮现出白帝与芝樱两人着同色长袍并肩行走在昆仑墟长廊之上的模样,心口坠坠的好似栓了一枚秤砣。如此浑浑噩噩一路飞到幽冥司,身上的衣衫已被细雨完全淋透竟毫不知情。 正如乌鸦神君所说,幽冥司的仙人们几乎不与天上的神仙往来,在整个神仙系统之中自成一派,所有提到这三个字的神仙都有种说不出的表情,提起东岳大帝本尊更是字句斟酌,甚少发表主观评价。毕竟事关生死存亡,就连神仙们都忌讳几分。 草草依着曾经背过的地图,很快就找到了幽冥司的大门。此处虽不像人间传闻之中的阴森可怖,却也是十分得阴沉肃穆,特别是那满目的曼珠沙华,红艳的色泽有着迫人心弦的冲击感。 草草拧着眉头降在地上,方才想起自己还是秦半云的装扮,她轻轻启唇念了个咒术,变作白发的真身,行过之处曼珠沙华皆无风而动,瞬间红至极致而后凋谢成枯。 曼珠沙华一直延绵到高耸的幽冥司城墙墙根,城墙以仙界都少见的大石砌起,城墙尽头隐在浓厚的雾气之内,让人无法根本估算幽冥司到底有多大。幽冥司门前守着两个看起来颇为斯文的男神仙,虽然手上皆拿着兵器,一眼望过去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一点与草草想象之中的幽冥司相距甚远。 草草自言自语:“这年头连昆仑墟的每个门都找了两个开明兽守着,幽冥司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两位神仙远远看着走近的白发女神,谨慎得对视一眼,朝着她客气道:“这位仙人,来幽冥司有何贵干?” 草草朝着大门随意指了指:“我来自长留山,想借一些忘川的水用。” “原是长留山的仙人,小仙失礼了,不知仙人可有名帖在身?” 草草冷汗,这幽冥司的人果真一板一眼很是守规矩:“我并未带名帖在身,只是历儿山一众怨鬼正为鲛人明灯所困,只有忘川之水方能熄灭。” “抱歉仙人,幽冥司中的一石一木,若非东岳大帝首肯,任何人都不能从此门带出。” 草草无奈,正欲表明身份,却听见城门轰隆一响,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探出头来,朝着草草森森一笑。 “响婆婆。”守门的神仙皆谦卑行礼。 那位响婆婆并未搭理他们,只是直勾勾得看着草草,良久后道:“越桃上神失礼,东岳大帝有请。” 两位神仙皆是大惊失色,朝着草草行了跪礼:“我等不识越桃上神,望上神赎罪。” 草草淡道:“无妨,你们职责所在,不知者不为过。” 那老太太不合时宜得嘿嘿一笑:“那请越桃上神随老婆子进去吧。” 草草点头,一时有些迟疑,顿了顿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响婆婆沉默得走在前头,草草本以为她会将自己带进幽冥司之中,却见她进门后直接转了个弯,带着草草直接上了城楼。 草草虽是奇怪,心中密密得打鼓,却又不想多问什么,跟在她身后徐徐踩着楼梯。 站在幽冥司城墙之上,远眺可见四周曼珠沙华漫成一片血色的海洋,草草无心欣赏这美景,眼睛直接看向不远之处身披黑色披风的年轻男子。 响婆婆转过脸来:“这就是幽冥司东岳大帝。” 草草静立在原地:“没想到这位大帝如此年轻。” 响婆婆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道:“上神与东岳大帝有话要说,老婆子就先告辞了。” “嗯,多谢。” 草草朝着响婆婆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东岳大帝,直待走近她才发现,这位低头执笔的幽冥司帝王,正在专心作一幅画。 “长留山越桃,有事叨扰。”草草站得不近不远,强压住心中的紧张情绪。 东岳大帝抬起头看她,他身形偏瘦,披风下的隐约可见深紫色的束腰常服,衣襟绣纹繁复层层叠叠,显得更为温文淡雅。他皮肤偏白,甚至白得有些病气,一笑之下倒生出几分阴柔之美。 “这画刚巧作完,上神来看看罢。” 草草不明所以,她挪了几步靠近,可见画中之景正是城墙下的大片曼珠沙华,而花丛之中唯一的那位白发女子,不是自己又是何人。 “东岳大帝画艺出众,只不过我是行外人,除了能看出这人是我之外还真看不出什么。” 东岳大帝复又笑了笑:“能看出就行。来人,将这画装裱好赠与越桃上神,当作本君与越桃上神初次见面的礼物。” 草草见一伙人点头哈腰得捧着画作徐徐走下,嘴角莫名抽了抽,佯作不好意思道:“东岳大帝太客气了,我第一次来幽冥司,空手而来还带走您的一副宝作。” 东岳大帝摆摆手:“无妨无妨,上神记得挂在家中便好。” 草草无语,谁没事做会把幽冥司的曼珠沙华挂在房中啊。 东岳大帝在水盆中细细净手,笑吟吟道:“越桃上神亲自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啊?” “嗯,不知东岳大帝可知人间历儿山魔狼祸乱之事?” “这事儿啊……有所耳闻,这不是魔族的事么?” “嗯,听说有人给镇守历儿山的官兵指点迷津,用鲛人明灯引来四周的孤魂野鬼,作以阵法以防魔狼军进犯。” 东岳漫不经心得擦擦手:“哦?有这种事,好像有人同本君说过。容我想想……” 草草当然不会指望他能想起什么,直截了当道:“我只是前来向幽冥司讨些忘川之水,将鲛人明灯熄灭便可。” “好哇。”东岳大帝爽快答应。草草刚松一口气,却听他长长得念了一声“不过……” “不过忘川水乃是天地极阴之水,在上神手中不过片刻便会散成烟雾而去。” “那需如何将忘川之水带出去。” “盛入陶壶之中,寻一个鬼魂将它带出幽冥司。” “幽冥司鬼魂如此之多,有劳东岳大帝为我寻一个吧。” 东岳大帝淡淡一笑:“我倒是想送上神这个顺水人情,不过忘川之水对鬼魂来说代表着腐蚀重生之苦,即便是装在陶罐之中,放在鬼物手上也如同捧着热铁,疼痛钻心,一刻不能忍,更别说是一直送到历儿山了。” 第一百零五章 曼珠沙华 “如此说来,若是找不到愿意替我去忘川取水的鬼魂,是不是就取不来这忘川的水了?” 东岳大帝浅笑:“差不多吧。” 草草亦笑看着他:“东岳大帝明说吧,还有什么法子?” “办法肯定是有的。越桃上神若可以卸下修为,逼出三魂七魄出窍亲自前往忘川取水,大约是可以的。” 草草讥诮道:“合着这鬼民受难,还需我这外人牺牲些?” 东岳大帝依旧和气:“越桃上神体恤民难,本君自愧不如,要不这幽冥司大帝借给你做几天?” 草草摆手:“东岳大帝不必如此客气,取水之事容我再想想,告辞。” “嗯,本君随时恭候上神再来。” 草草还是没憋住,朝着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东岳大帝翻了个白眼,再不想跟他啰嗦,直接在城墙上招了云彩飞身而去。 她回到割风镇之时已是深夜时分,锦鸡神君靠着小院子的门直打哈欠。草草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颇有些感动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锦鸡神君?” 锦鸡立马开了眼,朝着草草道:“内内肥来啦!” “嗯,回来了,你先去睡着吧。” “哎!内内忘窜水取来了吗?” 草草摇头:“没有,不过这几天我会去取的。” 锦鸡仿佛松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和草草说起了那个乱葬岗。前几日他与司命、乌鸦在那里寻找胡源的命格簿子,对那些鬼魂颇为同情,他胆子最小,心也最软,这些日子一直盼着这位天妃娘娘解决此事,又不好明说,只好在门口等着消息。 草草听罢若有所思,朝着锦鸡笑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锦鸡连连点头,方才安心去睡。 黄鹂仙隐约听见动静也披着衣衫走了出来,见是草草归来,忙去为她烧水梳洗。 草草随意寻了件睡袍穿上,朝着黄鹂仙平淡道:“我今日有些累,估摸着要多睡几日,你在外面守着,万不可让别人进来。” 黄鹂仙垂头应了一声:“娘娘大约要睡几日。” “我心里没数,你等着便是了。” “是,娘娘。” 黄鹂仙端着水盆出了房间,草草又将睡袍换下,找出一件行动方便些的新衣,穿戴完毕后和衣躺下。她凝了精神,深吸一口气,默念真言,一番皮肉剥离的剧痛之后,她已将三魂七魄逼出。 草草静站在床侧看着自己的肉身,甩了甩瞬间轻松的手臂,唇角微微上扬:“没想到这等记录在星罗馆古籍之内的小法术如此好用,得亏了我当年背得勤。” 今日无月,小院之中静寂一片。草草身无法术,甚至无法御云飞行。她横穿过小院,轻轻敲了敲乌鸦神君的屋门。片刻后乌鸦披了外衣打开门,看到草草愣怔一下:“娘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草草点头:“你若是无事,陪我再去一趟幽冥司。” “为何还要去?您没取来忘川之水么?” “对。这忘川之水需魂魄去取,仙人靠近不得。” 乌鸦这才发现草草尽身仙气全无,惊诧道:“娘娘如何卸下仙气的?” 草草语气轻松:“逼出了三魂七魄而已,你赶紧换上衣服随我去吧,不要将旁人吵醒。” 即便是神仙魂魄亦不可离肉体太久。乌鸦见草草心意已决也不便多说,只是长叹一声,抓紧时间去换上衣衫,用半干的面巾擦了把脸就带着草草腾云而去。 “小神修为不及娘娘,此去幽冥司来回至少两个时辰,娘娘可受得住。” 草草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回忆古籍中的记载,理论上四五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遂对着一脸担忧的乌鸦笑道:“不打紧,神君尽快便是。” “嗯,小神尽力。” 乌鸦恐怕草草心神涣散,不敢同她多说话,草草亦坐在他的云头闭目养神,实际上她对乌鸦驾云还有些阴影,生怕又要晕吐了去。 两人火急火燎得赶至幽冥司,降至曼珠沙华之中。草草上次不怎么觉得,这次来了全身都在打颤,身边的几株花茎向她倾斜,倒是开得艳丽。 乌鸦挥手扯开那几株曼珠沙华,施了结界将草草护在其中,边行边说道:“娘娘,这幽冥司的曼珠沙华邪门的很,乃是鬼气遁地所化。您此下无仙气护体,定要小心些。” “嗯,怪不得我之前来时,所行之处它们都凋谢了。” “鬼花而已,自是受不住上神的福泽。只是这一阵子幽冥司门外的这些花越开越盛,我记得不久我来幽冥司处理事务之时,花海不过现在的十分之一。” “最近人间妖魔猖獗,若上界和幽冥司再不插手,怕是还要可怖。” “娘娘说的在理,只是这东岳大帝……” 草草冷笑:“他就算了……” 二人行至幽冥司门前,守门的仙人已经换了两个,这两人大约是受了东岳大帝的特别交代,看到草草立马行礼道:“小仙拜见越桃上神。” 草草道:“和东岳大帝知会一声,我来取忘川之水了。” 两个守门小仙面面相觑,艰难道:“东岳大帝交代我二人,他现在正在沐浴,越桃上神若是来了,请您在门外稍等片刻。” 草草早晓得想借这异怪的东岳大帝一点水不容易,这会儿更是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只得耐下心站在门外静静等着。 这一等下来便是一个时辰,草草掌心冷汗直冒,饶是好脾气的乌鸦已经忍不住和守门的两个小神仙争论数次,就差要出手砸门了。 大门轰然打开,草草只觉门内寒气颇重,一阵风推得乌鸦神君的结界往后移动了小半步。 探出头来的依旧是响婆婆:“越桃上神请进吧,东岳大帝说您的画没有拿,定是要回来取画的。” 草草挤出笑:“东岳大帝的大作,我定是要拿回去的。” 乌鸦阴着脸:“幽冥司将我长留山的天妃娘娘关在门外一个时辰,这种罪过你担当得起么?” 响婆婆只当没听见,笑道:“二位请随我进来吧。” 第一百零六章 邪阵破散 草草再次见到东岳大帝,此人已经坐在书房之中,拿着刚刚装裱好的画卷自恋得欣赏着。 乌鸦神君心中即便有气,也不好在幽冥司的主子面前胡乱发作,依旧按着规矩行了一礼:“长留山乌鸦参见东岳大帝。” 东岳大帝朝他摆摆手:“免礼吧。”他将画卷卷好递给乌鸦,微笑道:“这是本君赠送给你们家上神的见面礼,你好好收着。” 乌鸦一脸莫名其妙得看了看草草,后者对她轻点了点头,他只得双手接住,拿在手中。 草草上下打量了一圈东岳大帝,他一身紫色常服并未换下,身上没有一丝湿气,沐浴之事定是胡乱敷衍她的。 草草对这种不讲理的人根本气恼不起来,只是好耐性得说着:“我等诚心来取忘川之水,望东岳大帝行个方便。” 东岳大帝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哦对了,原来还有这事儿,本君都给忘了。越桃上神今**出三魂七魄,心中诚意日月可鉴,响婆婆速速去带越桃上神取水去吧,万万不可耽搁了。” 草草总觉得他笑中有诈,刚要转身又补了一句:“东岳大帝乃鬼族之主,却也是个受凡界万民香火的大神仙。这世间不是说权力越大越可以任性,现下就连人间的明君都知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望东岳大帝好自为之。” 也不知是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这东岳大帝有了些仙生顿悟,草草这一路走向忘川取水很是顺利。 幽冥司的建筑偏向暗色,花草装饰确实出奇得艳丽夸张,这里和无间魔域的张狂风格完全不同,整个儿透着和东岳大帝相映成章的别样风情,谓之曰“闷骚”。 三人驾云直穿过东岳大帝所住的宫殿,飞了片刻便听响婆婆闷声道:“越桃上神,忘川到了。” 草草低头看去,这闻名六界的忘川之水已在脚下。 忘川最宽处不过百来尺,不知源自何处,湍急得流向西南方向。河水血红腥臭,四周荒芜一片,无一生灵。河水追上横着一梁窄窄的木桥便是奈何桥,木桥年久失修,桥面滑腻,有鬼物走过皆吱吱作响,吓得那些新来喝孟婆汤的小鬼尖叫连连,在空旷的平野之上听来煞是渗人。 草草犹在半空之上,已觉着恶心异常,那河水的腥臭之味搅得她肚子一阵翻腾,就连呼吸时胸口都在抽痛。 “孟婆!”响婆婆朝着云下哑声喊着,草草和乌鸦皆凝神看去,只见一未花白头发的矮个老太从众鬼之中走了出来,她的双手和衣衫皆被孟婆汤淋湿,头发也是凌乱无序,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三人落在孟婆跟前,孟婆抬起浑浊的双眼,静静看了看草草,还未等她说明来意,已经低头跪下:“老生参见越桃上神。” 草草忙将她虚扶起:“孟婆不必拘礼,我取些忘川水就走。” 孟婆躲过草草的双手,垂首道:“上神请卸下结界,随我来。” 草草朝着乌鸦睇了个眼色,乌鸦略有些迟疑,皱着眉将结界撤离。草草顿觉身体沉重,脚边好似拴上了两块大石,其他也没有什么不适。 孟婆点了点头,掉头走向奈何桥,随手拎起一只装孟婆汤的陶壶踱到忘川岸边,汲了满满一罐递给了草草。 “上神将水带回吧,务必记着不可离手,也不要给身旁这位神君碰着了。” 草草暗自咽了咽口水,想到东岳大帝所说还是有些紧张,一时有些呆住。 响婆婆笑着凑到她面前:“娘娘取了忘川水便走吧,免得误了归魂的时辰。” “嗯。”草草浅应一声,双手伸出捧起陶壶。 她先前听闻东岳大帝说这水壶摸来如同手捧热铁,她便觉得他是在夸张吓人。现在想来他果然是在骗人,这忘川之水捧在手上的感觉哪像是在捧着热铁,简直是钻骨摄心的腐蚀之痛后又被大火反复炙烤。 乌鸦见她脸色不佳,头冒虚汗,赶紧关切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婆道:“这位神君赶紧带上神回去,免得上神多受皮肉之苦。” 乌鸦看见草草抖着的双手,一跺脚招云携她而去。 草草手心的疼痛越见加剧,她想催促乌鸦赶紧些,但看他一副心快跳出来的模样,怕催促了反而要慌不择路,浪费时间。她咬着牙关承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生生挨了半路,而后突然疼痛减缓,那种灼烧之感渐渐缓和,让她稍微有些气力。 “乌鸦神君,我们直接去历儿山乱葬岗。” “是,娘娘。” 两人在幽冥司耽搁了一阵,人间已过了七日。 草草落到乱葬岗前,正巧见两只硕大的魔狼毫无忌讳得在乱葬岗中撕咬魂魄,惨叫声回荡在山坳之中,其他的鬼魂皆自保得蜷在长明灯旁。 乌鸦面色冷肃:“原来这阵法并非防御之术,而是为魔狼提供了足够的食物而已。” 草草面色苍白:“乌鸦神君,这两只魔狼能对付吗?” “那是自然,娘娘稍候。” 乌鸦话落,将草草安置在不远之处,周身杀伐之气。草草眼已模糊,只能隐约看着乌鸦直飞至魔狼面前,两手用力,将魔狼的脑浆都给捏了出来。 草草有气无力得自言自语:“果然是个鸟仙,还是爪子最能使力。” 乱葬岗中又是一浪呼救之声,草草见乌鸦已经将两只魔狼处理干净,捧着水壶徐徐走进乱葬岗之中,在一盏长明灯中滴上数滴。 长明灯倏然熄灭,招魂幡轰然倒塌,拴着怨鬼的铁链瞬间化为乌有,小鬼们四蹿而逃,大多只是好奇得看了草草一眼。 “姑娘,快救我。” “姑娘,先救我吧!” …… 乱葬岗中一片哀鸣,甚至有鬼大打出手。 “你们安静些,姑娘自会来救,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乌鸦大吼一声,众鬼见识了他杀狼的本事,皆闭嘴缩回到长明灯下。 草草耗尽气力,足足浇熄了八十一盏长明灯。最后一盏等熄灭后,乱葬岗上没有留下一只鬼魂,草草甚至没有听到一个“谢”字。 她将陶壶一扔,朝着乌鸦招了招手。乌鸦了然降在她身边,招来云就往割风镇飞去:“娘娘还撑得住么?” “嗯。”草草将手缩在袖中,坐姿云上休憩。 乌鸦这一路飞来飞去也是耗力,到了割风镇的小院也累得说不上话来。 锦鸡和黄鹂仙守在门外,看到草草匆忙将她扶着,黄鹂仙眼框盈着泪水:“娘娘您这是去了哪里?胡四少爷守着你四日了,每天只进些水。” 草草无力解释,只能闭眼叹息:“怎么会让他晓得了,快扶我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魔狼偷袭 草草进屋时,胡源正倚着她的床栏睡着,身侧的凳子上放着半盆水,布巾搭在盆沿已经半干。 他一手垂放在腿上,一手还轻握着草草的手,眼底一片沉黑,人也憔悴了许多。 黄鹂仙扶着草草,见她立在原处眼神复杂,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同四公子说了,娘娘只是在睡着,他等了两日不见你醒,硬是闯了进来。那时候……那时候娘娘已经没气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喊锦鸡神君来看。锦鸡神君只说您三魂七魄已经不在仙体之中,但是修为灵力尚在,一定还会回来的。四公子就死了心守在您床边,我们如何劝他都不愿走。后来他发现您的手一直滚热,就拿来冷水给您敷着,亲力亲为,一刻都不曾离身。” “嗯。”草草轻应了一声,独自走到床畔,闪身进了身体之中。 胡源感到草草的手轻轻抽了回去,也就醒了过来,他眼中布满血丝,无甚特别的情绪,看着草草哑声道:“你醒了”。 草草觉得身上好似被拆了骨头一般,想要翻过身来朝着他都很勉强,只得滑稽得拿眼瞥他,挤出些笑意:“胡源,多谢你这几日照顾了。” 胡源本是肃着脸,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锦鸡神君说你魂体分离,刚回来时肯定有一阵子全身麻木疼痛。这会儿你知道了不好受,以后就别冒这种险了。” 草草翻了一个大白眼:“你以为我想这样?我可是是个神仙,神仙不应该守护天下苍生么?” “这院子里来来往往好几个神仙,凭什么拯救苍生的是你?” 草草呆怔了一会儿,忽而惊呼:“胡源,怎么连你都这样。你可是天……” 胡源听她话停在一半,挑眉道:“我是天什么?” 草草将“天帝转世”吞进肚子里,直打哈哈:“我好累啊,胡源你出去吧,让我也睡会。” “嗯,你睡着吧。”胡源不作深究,将她的被子掖了掖,起身慢慢走出了房门。 草草见他一步步走路依旧不便,心里又酸又暖,瞥着远站着的黄鹂仙道:“你去给他准备些热粥,多加点肉。对了,现在乱葬岗已经毁了,魔狼军定是要回来作乱的。你叫锦鸡神君紧盯着些,等两日我能打能杀了,再想个法子给处理掉。” “是,娘娘。那我先去给胡四少爷煮粥去了。” “嗯,去吧。” 黄鹂仙贴心得关上窗门,草草盯着床顶思考对付魔狼军的法子,不过片刻便因累极沉睡而去。 草草这一觉还没睡过瘾,院外“咚咚咚”又是一阵急促得敲门声。她听见黄鹂仙匆匆赶去开门的脚步声,随后是胡秉咋咋唬唬的喊声:“我有急事,快带我去找我们家四少爷。” 草草翻了个身,蒙着被子继续睡。不一会儿黄鹂仙又跑到她屋门前急敲着:“娘娘,出事了。” 草草把被子一掀,忍着痛下了床,扬声道:“你进来说。” 黄鹂推门进来,急道:“娘娘,是胡茗元帅,他率二十精兵在片儿山巡逻,不料被魔狼军偷袭。” 草草面色一沉,直接道:“人还活着么?” “还活着。”回话的是胡源,他和乌鸦、胡秉已站在屋门外,三人皆是一脸焦虑。 草草伸手探来皮靴,边穿边道:“我同你们一起去,被魔狼咬着得早些治,晚一分多一分危险。” “不必了,”胡源出言阻拦:“你先养着身子。大哥所带的二十精兵皆已阵亡,胡秉同我说大哥被一位仙人救下,虽因失血犹在昏迷,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草草料想是锦鸡救了胡茗,稍稍有些放心:“那叫乌鸦同你一块去吧,万一路上又遇到魔狼军。” 胡源颔首:“嗯。过几日我便来看你。” 胡源和乌鸦这一去,小院子里格外冷清起来。草草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下,即便是闭着眼,脑海之中都在回忆着星罗馆中记载着妖魔的书卷古籍,试图寻求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法子。她撑起身靠在床栏之上,手指不自觉得抠着锦被之上的绣纹。 “实在不行明日去一趟无间魔域,求子桑公子帮个忙,他现在好歹在黛若大殿下手下,多少有些办法。”草草拧着眉自言自语,眼一抬天已全黑,她已不知自己这样坐在床上想了多久,想要下床倒杯水喝。 “娘娘。”黄鹂仙听见草草下床的声音,以为她刚刚起来,端着盆清水敲了敲门。 “嗯,你进来吧。” 黄鹂仙温热的布巾递给草草,她心中烦躁,只是胡乱擦了把脸。黄鹂仙这才小心翼翼道:“娘娘,乌鸦神君和锦鸡神君回来了,已在前厅等候多时。” 草草眉间微蹙:“他俩怎么回来了。” “回娘娘,两位神君说,救下胡茗元帅的是芝樱上仙……” 草草脸色一沉,将布巾扔进水盆,迈着大步子往前厅而去。 事情大概正如黄鹂仙所言。胡茗元帅带着二十名精兵遇上魔狼军的埋伏,芝樱废了好些功夫才把胡茗救了出来。 乌鸦奉命送胡源去历儿山,这一路还未出割风镇,已遇到前来接应他的军队。芝樱上仙翩翩从马车上跃下之时,他也着实吃了一惊。芝樱倒是依旧客客气气,见到乌鸦大致说了说胡茗的情况,最后才道陆吾上神已经赶至历儿山,叫乌鸦放心将胡源交给她,魔狼的事情陆吾上神自会接手,让他不必操心了。 至于锦鸡,他虽尽心尽责得在历儿山附近转悠着,却恰恰好避开了这一天所有的倒霉事。他回来蒙头蒙脑得听乌鸦说了大概,多少觉得自己有些过错,垂头站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草草详细听完乌鸦所说,支颐想了半天,竟然露出一丝笑来:“尊上即便是下了界,左右是我长留山的主子,就算我们再不济,也不能交给昆仑山的人。乌鸦神君,锦鸡神君,你们说是也不是?” 乌鸦羞愧道:“老臣知错,老臣至少应该守在君上身边。” 草草起身理了理衣衫:“现在去也不晚,待我换身衣服,我们即刻去历儿山。” 第一百零八章 帐中琴音 草草换了身男子衣衫,又扮作了秦半云的相貌。她念着锦鸡一天在外奔波,只叫乌鸦随她去这趟边关军营。 军营中自是有认得这位年轻神医的老将领,听闻她是因为不放心胡茗的伤势特意来看望,更是感动得不得了,忙将这二人迎进军中。 草草低头跟在这位老将领身后,听着他添油加醋地说了今日芝樱上仙营救胡茗之事,那真真切切的语气,好似真的身临其境一般。 “芝樱仙子真是活神仙。”老将领好不容易将事情说完,两眼放光总结了这么一句。 “哦?那我等真是何其有幸,能遇到活的神仙。” 草草语气平淡,乌鸦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是啊。虽然她只说自己是修道之人,不愿他人跪拜,如此谦虚低调,实在难能可贵。” “哈哈,确实是谦虚低调,我今日是长见识了。” 草草词话刚落,乌鸦已看到了对面而来的胡秉。胡秉见到他们先是一怔,随后迈着疾步跑了过来:“秦公子,少爷说你在养伤,怎么跑来了。” 草草笑了笑:“你们大少爷受了伤,我要亲自看了才放心些。” 胡秉摆手:“不用了,大少爷的伤一直托芝樱仙子医着,今日她也将四少爷的腿医好了,竟然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草草语调夸张:“是么?那我一定要看看这位女神仙。” 乌鸦听胡秉此言直觉背后冷汗直冒,这军营中的人一口一个芝樱仙子,这位天妃娘娘怕是要发飙了。 胡秉道:“秦少爷要看还需等着,这会儿芝樱仙子正在大帐之中和大公子商量剿灭魔狼军之事。” “那好,女神仙过会儿看,你带我先去找你家四少爷去。” 胡秉抓了抓头:“这不好办,四少爷也在帐中。” 草草视线越过胡秉,遥遥看着军营正中的大帐,又转眼看向胡秉:“我去你们四少爷帐子里等他就是,你等他事儿忙完了,记得告诉他。” 胡秉应了声,又指了指胡源帐子的方向,老将领一直将他二人领到账门前,方才辞别而去。 胡源这帐子不大不小,单独辟给一个刚来的参军用明显是有所照顾的。草草扫了眼帐内,帐内布置简单,一床一桌,书本衣物都还装在箱子中,胡源还不曾有时间收拾过。 两人坐在小桌前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乌鸦见草草有意无意得往帐外看去,小心探着脑袋问:“娘娘,要不我再去大帐问问?” 草草没有搭腔,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乌鸦也就缩回脑袋不敢再出主意。片刻后门外竟然传出琴声,草草手指一僵停在半空。 乌鸦细细听了一段,犹豫了会,小声道:“这不是《空木流霜曲》么?” 草草唇角一勾:“可不是《空木流霜曲》,前有二十名精兵刚刚丧命,后有魔狼军不知何时卷土再来,他们倒是抚琴作乐好个兴致。” 乌鸦惶恐:“娘娘大约不知,《空木流霜曲》其实正是君上为安抚人间亡魂所作。” 可惜草草并未听完乌鸦的解释,已用移形之术潜入大帐之中。乌鸦一拍大腿,只得随着她一块进去。 大帐之中官员皆在,个个正经危坐。 弹琴的正是芝樱,她今日依旧着一身素白长裙,看到隐身踏进帐内的草草和乌鸦一时紧张,脸颊一红,连连弹错几个音。 草草抱着手臂看她,芝樱大约是觉得尴尬,低垂着眼继续弹着。许是芝樱心念已乱,琴上猝不及防得传来弦断之音,芝樱抚手愣在原处,看着琴弦发呆。 凡间认为弦断乃是不祥之兆,何况芝樱还是个仙身。众人皆抬眼看向芝樱,胡茗朗声道:“仙人不必在意,换把琴就是了。” 芝樱小心瞥了眼草草,小声道:“小仙今日耗损太多仙力,怕是无法再弹此仙曲。” 胡茗果然满面歉意:“仙人为我军破了妖阵,于本帅于胡参军亦有救命之恩,此曲不弹也罢,仙人千万保重。” 坐在不远之处的胡源从容起身:“无事,最后这一段在下续上便是。” 芝樱轻应一声,自案前起身站在一侧。胡源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对身侧的官兵道:“叫胡秉将我的琴拿来。” 那官兵领了命,直接奔至帐外,片刻后胡秉捧了琴进来,他小心将断弦的琴换下,起身时想了想,又凑到胡源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胡源听罢,只对胡秉轻点了头,坐在琴前调试琴音。 芝樱习惯性得坐在胡源后侧,依旧默默得看着他。 胡源只弹了《空木流霜曲》的最后未完的一阙,比起方才芝樱的半曲丝毫不逊色,甚至更为磅礴大气。 草草想起当初在槭树园子中,胡源一再抱怨《空木流霜曲》太难,连看都不曾看上几遍。也便只有自己这样的傻子,才会相信他,为了白帝的托付,一而再再而三得求他弹上一遍。 “乌鸦神君,你可见过尊上在昆仑墟教授琴课的样子?” 乌鸦一怔,一时弄不懂草草的意思。白帝的确去昆仑墟上了几节琴课,每次乌鸦都是在门外候着的,自是没有见过君上授琴的样子。 “娘娘,老臣没见过。” 草草笑道:“尊上在昆仑墟授琴课时,芝樱上仙便在一旁看着,和此时此景正好一模一样。” “这……不知是谁在娘娘面前多嘴此事,老臣觉着此话并不可信。” 草草深看了芝樱一眼,她知晓那双看似柔弱谦卑的眼神之下,藏着何等强烈的执着。这样的芝樱上仙,她自认是比不上。 “罢了,乌鸦神君,以后尊上要有这种忙要帮,就不来找我了,我看芝樱上神合适的很。” 乌鸦忙道:“娘娘莫要动气,胡源毕竟不是尊上,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我没有生气。”草草平淡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大帐。 胡源此曲还未结束,乌鸦哀叹一声,看着琴旁坐着的两人,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 第一百零九章 未告之别 纵使胡源再着急,在众将领眼皮子下面也不好随意离场。 胡茗忍着伤痛召集一众将领,着急商讨对付魔狼军的法子。几番商讨之下毫无头绪,倒是有人提到今日死去的二十个精兵强将,胡茗悲恸难忍,抚着心口百般不适。 一直默不作声的芝樱见他如此,只说当年仙魔大战之时涉及人界,彼时妖魔横行,生灵涂炭。仙魔休战后,白帝少昊曾作《空木流霜曲》抚慰人间亡灵。说罢她便提出为二十位牺牲的士兵弹奏此曲,胡茗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这曲未弹完琴弦竟断了。 胡源犹记得这首曲子,又见胡茗难解心中愧疚,自告奋勇将剩下的半曲弹完。 胡秉送来琴时突然与他说秦半云过来找他,他不知草草此来何事,只隐约觉得不妙,一曲弹完思绪大乱。芝樱仙子一直在和他攀谈着什么,他也是随口应着,眼睛不时望向大帐门外。直待胡茗宣布散会,他才猛然惊醒一般起身朝外走去。 “胡四公子,我还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芝樱一时急,竟扬起手拦住了胡源的去路。 胡源朝她笑道:“这位仙人若是有事,还是去找胡元帅便利些。” 芝樱一怔,她曾一次又一次在白帝脸上见过这样客气而疏远的微笑,同样温和的语气,却是同样拒人千里。她紧盯着他的眼,咬了咬唇,一字一顿道:“胡四公子可记得我的名字?” 胡源不与作答,躬身作了一揖:“多谢仙人搭救兄长,告辞。” 胡源步伐急促,片刻便出了帐门。芝樱垂头看着胡源的琴,久久立在原地,不离开也不说话。 几个近边的武将听见二人对话皆不知所云,也不知如何同这位貌美的仙人搭话。直到胡茗走到她身侧,她又恢复如常,朝着他浅笑道:“胡元帅,今日不早了,你需得注意休息。” “我家四弟本就是个怪脾气,仙人莫要介意。” 芝樱摇头:“胡四公子天赋极佳,我很是佩服,以后琴艺之上同他切磋琢磨是免不了的。” “仙人谬赞,舍弟有仙人指导琴艺也是求之不得。” 芝樱笑而不语,双手指甲紧抠掌内,眸中诸多情绪一闪而过。 胡源赶至帐外,见胡秉站在不远之处等着。他迈着大步走了过去,还未停脚已经喊道:“秦少爷人呢?” 胡秉支支吾吾:“秦少爷……他好像走了。” “走了?不是说有事找我?” 胡秉拿出塞在怀中的一副画卷,胡源认得那系着画卷的绳子,正是他赠与草草的“汝河图”。 “秦公子走之前,叫我将这幅画还给您。他说……” 胡源一手接过画,催促道:“她说了什么?” “他说,此生缘尽。待到四公子您归天之日,他会回来履行承诺。”胡秉别别扭扭得重复完秦半云说的这几句话,他实在搞不懂这人话中的意思,只得一字不拉得背了下来,生怕传达错了意思。 胡源紧紧握住手中的画卷,眼睛也似没了光泽一般愣神许久,复又对着胡秉道:“她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胡秉知晓四公子常爱发呆,经常听茬了事儿,每每遇到这种事,总会回头再问他一遍。可今天他听胡源的语气绝望而阴森,这对于向来无甚爱憎的胡源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情绪,也让胡秉吓了一跳。 “少爷,秦公子说他走了,他说此生缘尽,等您归天之时他必来履行承诺。” 胡源听罢却是一笑:“不可能的,她定是在逗你。她走了魔狼军怎么办,她那样的人,不会放着不管。” “其实秦公子说了,现在历儿山有芝樱仙子守着,过些时日会有其他神仙相助,她职责已经完成,本就不该留着。” 胡源低头轻轻摸着画卷,神思不知飘向何处,好像并未听见胡秉的话,良久才道:“他若是来了你告诉我。” “少爷,要不我们明日去割风镇找一找他?” 胡源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胡秉看着胡源手握画卷徐徐走向他的营帐,他不知秦半云的离去为何引起公子这般失常,就连当初被仲琴仙拒婚他也和平日没有两样。 “难道四公子真是断袖不成?”胡秉被自己的想法激出一后背的鸡皮疙瘩,随后连连打了自己的嘴,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向脑后。 草草离了人界片儿山又不想回长留山,和乌鸦辞别之后就独自去了无间魔域。路过不夜山时拐了个弯落在山巅之上,将在人间买的点心水果从乾坤袋中拨出一些放在了精精将军的坟前。 她坐在坟前的阶梯上看了好些时候的星星,方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朝着精精的墓碑笑吟吟道:“陪将军看了会星星心情好多了。不知你们魔族是否还有来世,如果将军还投生做了姑娘,千万记得不要再答应帮男人的忙了。你看,我这次也吃了个大亏,不过好歹我跑得快,还没丢了命,心里也没那么难过……” 草草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声,胡乱拽着袖子擦了把眼泪:“好吧,其实还是稍微有些难过,你千万不要告诉越桃上神和子桑公子,不然他们肯定会笑话我的。” 种在精精坟前的松树使劲摇了摇,好似真的在回应草草一般。 草草在无间魔域没心没肺得玩了十日,和几个魔族之人打得火热,整日泡在麻将桌上,要不就溜到理香楼的厨房偷些新菜色尝鲜,甚至和街头的几个魔族小孩抢玩具,没有一丝丝神仙的样子。 越桃八卦了半天都问不出她此次来无间魔域调整心情的原因,只帮她打听了陆吾上神的踪迹。他果然在草草离开之后就去了历儿山,一举端了魔狼军的老巢。据说芝樱上仙也是大功一件,没少受天帝赏赐。 越桃和草草说了此事,手上还在翻着一本陈年的旧账,懒洋洋得朝着草草道:“我听说了白帝转世的事情,你不会是被芝樱气到我这里来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借赌销愁 草草边数着钱袋之中所剩无几的银两,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会,我可是深得越桃上神的真传,芝樱能将我如何?” 越桃耸肩:“当年我占着长留山天妃的位置,没少给那丫头下绊子,明地里她的确不敢把你怎么样,暗地里可不好说。” 草草钱袋收起,嬉皮笑脸得坐到越桃身侧:“我说于夫人,咱能不提这些糟心的事儿么?免得影响你腹中的小宝宝。” 越桃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说的在理。” “不过,那件事,你定要托子桑公子帮我打听打听。” “既然陆吾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你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一是荷花仙,二是相柳大妖,三是魔狼军……这些妖魔像约好了一样出现,越桃姐姐不觉得这事儿来得太凑巧?” 越桃鄙夷得看了她一眼:“连东岳大帝都不想管的事情,你操什么心?” “陆吾上神不也是在管么?” “他不一样,他有这个闲心有这个闲功夫,做不成无人怪罪,做成了实至名归。你呢?什么法术都练了个半吊子,现在整日缩在理香楼吃喝赌博。关键还光输不赢,连这些小魔头的钱都赢不来,还想和相柳大妖打。” 草草被越桃说得一愣一愣,瞪着大眼无辜道:“之前听说你比月老那老头子还要老,我还不信的。” “你是嫌我啰嗦?” “不不不不,小的不敢。” 越桃懒得看她,翻了个白眼继续翻账本。草草百无聊赖地坐在她旁边数花生,不一会儿青蛙精笑吟吟得进来,对着草草道:“六指魔来找您,说三缺一,叫您快些。” 草草忙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 越桃看着她匆匆的背影欲言又止,拿手指了指青蛙精:“你倒是跟我说说,六指魔不是已经戒赌了么?” 青蛙精惶恐:“越桃姑姑,最近菩提仙人在我们这里输了不少钱,许多魔君见到她就像见了财神爷一般,就连戒赌的那几位也开始重操旧业。” 越桃气得直摆手:“知道了,你走吧。等一下,菩提若是没钱了,你直接拿给她。” 青蛙精点点头:“是,姑姑。” 青蛙精刚要转身出门,一头撞上了刚刚进门的于子桑,于子桑一手拎起他的衣领,才让他免于一跤狗吃屎。 “多谢姑爷,多谢姑爷。”青蛙精点头哈腰,根本不敢看越桃的眼神,一溜烟超外跑去。 于子桑暖笑着踏进房门,朝着越桃道:“你今日哪里不痛快了?又拿青蛙精撒气。” 越桃瞪了他一眼,把账本往桌上一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你回来的正好,这些账本自己看去吧,我心情糟得很,需要好好养胎。” 于子桑摸了摸她的头,又给她添了些热茶,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一声不吭得拿起账本来看。 越桃扭了扭腰换了个姿势懒懒得抠着手指甲,待十个指甲都抠完,她又有些不耐烦:“于子桑,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高心。” 于子桑将账本反扣在桌面,朝她笑道:“嗯,你说说,为什么今天不高兴。” 越桃不满得看着他敷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我老了么?我很啰嗦?” 于子桑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继续把账本翻过来看着。 越桃推了推他的手肘:“问你呢,你倒是说句话。” “黛若殿下准了我长假,等孩子稍大些我再过去。” 越桃心里高兴,却还是冰着脸:“你在魔宫里本就是个闲职,年把年没人在那个位置,估摸着大部分的官员都不晓得。” 于子桑伸手在越桃头上敲了一记:“年把年对着个啰嗦的老公主,我真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还是推了这假期吧。” 越桃腾得站起身:“于子桑,谁借给你的狗胆啊。” “老板娘最近脾气很大嘛。”消失了许久的戎葵被青蛙精领到此处,隔得老远就听见越桃的怒吼,刚踏进房门便看见了越桃隆起的的小肚:“越桃姑姑这是长胖了还是有喜了?” 于子桑起身行了一礼:“戎葵上神。” “看子桑公子美滋滋的样子,当是要做爹了。” 于子桑笑点了点头,收拾账册要给戎葵倒水。越桃看都不看他,继续坐到桌边剥花生吃。 戎葵倒是毫不客气得抓了把花生来吃:“菩提呢?青蛙说她在你们这边。” 越桃漫应了一声:“她不知在何处受了,在我这里赌钱散心?” “赌钱?” “是,隔壁茶楼打麻将,瘾大的很。” 戎葵无奈摇头:“那大约真是受了芝樱的气了。” 越桃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戒赌销愁有什么用,你赶紧把她拎回长留山去罢。” “嗯,我正有事找她,先告辞了。” 越桃指了指茶馆的方向:“上神请便。” 于子桑道:“难得小聚,今晚定要好好喝一杯。” “好,不过这事儿菩提听了怕是坐不住,她的那份就留给我一起喝了吧。” 于子桑颔首:“嗯,那我们候着。” 小茶馆内,草草口袋只剩下最后一丢丢的银两。 面前这局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算了半天,又仔细数了一遍,糟糕,怎么多了一张。 草草恼得直抓头发,其他三个小魔君只当她是不知道怎么打好,没有一个注意到她的牌数有问题。 “打这张。”身边有人直接伸手替她打了出去。草草一看,那只手竟然不动声色得扔出了两张牌,还没被人发现。 草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是戎葵,高兴得两眼都要放出光来。 “哎哎!这位仙人,观牌不语啊。” 戎葵歉意得摆手:“不好意思各位,我新来的,不懂规矩。 “那你不要再说话了。” “好的好的。” 戎葵静静站在草草身侧,一声不吭得看她打到最后一牌。草草在这位上神的仙光笼罩之下频频胡牌,一路赢到最后,收钱收得快要笑出声来。 三个小魔君自是知道她身后的人有些题,但是根本找不到证据说人家诈胡,只好自认倒霉,牌局一结束便骂骂咧咧得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暴雨欲来 “没想到戎葵上神有这种用途,建议人界商铺家家户户恭上您的小像,提上招财进宝四字。”草草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两,哪有一点受气委屈的样子。 戎葵拖了张凳子坐在她一侧,好笑得看她码银子的样子:“你倒是逍遥快活得很,乌鸦神君找你找疯了。” 草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低头胡乱回道:“是么?” “你既然答应了要助少昊兄完成此生大任,怎么半途灰溜溜跑掉了?” “谁灰溜溜跑掉了,这种事儿交给谁不都一样。我看那芝樱就很合适,身后还有陆吾上神做后盾。” 戎葵浅笑着摇摇头:“此次陆吾兄罚了芝樱上仙禁闭半年。” “哦。”草草对此似乎没多大兴趣,将银子一股脑儿塞进乾坤袋:“走吧,咱去理香楼喝酒。” 戎葵坐在原处未动:“菩提,少昊兄三日后与颛顼帝有约,胡源命格只写到两日后。” 草草盘手算了算,眸中异光闪烁:“我记得命格簿上写着,胡源病逝之时不过三十岁。这日子不经过,一会儿就到头了。” “你不打算再去看看他?” 草草低头揉着钱袋上的结饰:“见什么,尊上不是快回来了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戎葵沉默片刻,在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递给草草:“拿着。” 草草不经意得瞥了一眼,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戎葵!竟然是你偷了胡源的命格簿子!” 戎葵将册子往她手上一扔:“我有那么无聊?这本册子本就在胡源自己手上。” 草草不可置信得翻了翻命格,其中一页清清楚楚用小字添补了一段姻缘,而着姻缘的另一人竟然是仲草草她自己。 “那日胡源被恶鬼咬伤,这本册子丢在荒野之中,刚巧被目不识丁的苗大肚捡到。他不懂上面写的东西,便直接给了胡秉。胡秉见册子封面上写着胡源二字,看都没敢看,胡源在你那里清醒之后就还给了他。” 草草脸色瞬间苍白,看着戎葵喃喃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跑了。胡源在军中留了三年等你回来,后来想到你曾经说要回京城开个琴社,丢了官位回去跟土地合伙建了说音楼,在里面老老实实教学生。只是他窥探了命格,知道自己乃是白帝转世,命不久矣,只能交出命格簿子托土地仙寻你。土地和两位神君寻到我时,凡间已经过去了十年。本上神在东海昆仑墟寻了你一圈,又赶来无间魔域同你解释这番话,凡间大约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 草草一直低着头,认认真真听戎葵说完,突然抽了抽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胡源命格簿子上的水渍,却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也没有火急火燎得要回人界去。 戎葵微叹了一口气:“菩提,你若是能开开心心在无间魔域消磨日子,哪怕日后不再回长留也就算了。可我方才见你打十张牌九张牌在神游,鞋子穿得都不是同一双。以你这样的状态,就算再给你两天时间打牌散心,也不见得能让自己走出来。的确,往后见到少昊兄和芝樱的机会多的是,你当如何自处?” 草草抹了把眼睛,抽噎道:“尊上回到天界,还会记得凡界的事情么?” 戎葵好笑道:“为什么不记得?” “那以后他回到长留山,我们见面岂不是很尴尬。尊上以后想起这段,一定很后悔在没什么见识的时候看上我,我现在去找他和乘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戎葵被她七上八下的逻辑弄得头疼:“当年仙魔大战闹成那样,现在不依旧和和气气。少昊兄一个天帝,自会处理他的情绪,你问心无愧便好。” “哦。”草草应了一句。 “那你还不快走!” “我在等你一块儿走啊。” 戎葵连连摆手:“我可不想再掺合你们的事儿了,我还跟于子桑约了晚上喝酒。” “哦,那我走咯。” “去去,赶紧的。” 草草拍了拍日日熬夜打麻将而变得浮肿的脸,招了朵小云彩向人间飞去。戎葵慢悠悠站起身,好心情得往理香楼踱去,走了几步才想起草草连双鞋都没换。 “少昊兄命里遇到这样的桃花也是奇谭,放一百年前谁要跟我说我都要骂他造谣。” 人间说音楼,夏夜依旧燥热异常,一场暴雨将来。 十年时间够不上沧海桑田,说音楼客房门窗大开。草草落在花园内,朝着送酒的婢女念了句咒,在她睡倒前接过酒壶,化作她的身形翩然进了客房之中。 太子和胡源依旧如同十年前饮酒相谈。 太子在酒杯之中加了些冰块,有意无意道:“三弟决定年后要随仲琴仙身边的那位神君去修道,说这是当年仲琴仙的意思。” 胡源浅饮了一口:“嗯,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父皇么?只要三弟得了道,能让他多活几年,他自是应允的。” 屋内一阵沉默,草草低头将酒放下,静静立在门侧。她将太子这话揣摩了一番,看来这十年他没白过,野心倒是长了不少。 “玉藻昨日托我来说,她那大儿子难教得很,让我送来说音楼给你教教。” 胡源笑道:“我只是老板请来的教琴先生而已,收徒的事儿还得问说音楼老板的意思。” 太子哈哈笑道:“你这是在找理由啊,说音楼的老板?不就是你么。难道还是仲琴仙不成?” 胡源面上带着笑意:“是。她快回来了,她脾气大得很,知晓我自作主张收了弟子说不定就让我卷铺盖走人。” 草草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得摸了摸腰间。她怕赌场的妖魔之气污染了那包香草种子,用仙气护在理香阁的房间之中。确定胡源没猜出她是谁,只是随口说说,草草小心吐了口气。 “你啊你!”太子拿手指了指胡源:“给你官不做,自己要待在说音楼,你爹和大哥怕是要被你气死。” 胡源笑而不语,连连喝两杯酒。 太子见他已经喝的差不多,站起身来擦了擦手上酒水:“这天怕是要下雨,我先走了。” 胡源站起身来:“我送送你。” 太子摆摆手,哼着小调朝外而去。屋内侍卫皆紧张兮兮得跟在后面,草草方才没有仔细看,这下数来太子竟带了十几名侍卫。看来无论是储君还是皇帝,都不好当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年重逢 这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客房之中只剩草草和胡源二人。 草草静看着胡源饮酒,这些年过去他脸庞的轮廓更加清俊成熟,发呆的习惯倒还是没变,似乎还要严重了些,天边一声闷雷响过,草草吓了一跳,他都没什么反应。 “你……”胡源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小婢女,眉头微微一皱。 草草猛然意识到胡源这声“你”,恐怕喊的正是自己附身的小婢女:“啊……嗯。四公子有什么吩咐。” 胡源拿眼瞧他,一双眼弯起一笑,摇着手半醉半醒得往外一指:“要下雨了,衣服还没收。” 草草愣了一下:“好的,四公子,奴婢这就去收。” 胡源点了点头,又道:“手脚快一些,别淋湿了。” 草草应了一声,低头朝着胡源所指的方向奔去,天上闪电频频打亮,她在院中急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一件衣服。大雨倏然落下,她又在园子里望了一圈,缩着脑袋奔回到客房。 胡源手托着下巴,心情颇好得看她跑了回来:“衣服收了么。” 草草低头心虚道:“收了。” “嗯。”胡源也不问她衣服收去了哪里,将就被轻轻一放:“去烧水吧,我要洗澡。” “哦。”草草漫应了声,迈着小步子出了房门。 她一溜烟奔到了花园之中,找到了晕睡在走廊上的小婢女,想要将她弄醒。可怜小婢女半个身子露在走廊外,完全湿透都还沉沉睡着。草草拍了拍她的脸,见她依旧呼吸匀称,也没了办法。 “罢了,是我心急,下手重了。”草草口念咒术将她衣衫烘干,但她不善移物之术,这么大一个人,只得亲自将她背回一间客房之中。 待她拾掇完这些,就开始找烧水的壶和洗澡的盆。这说音楼虽大,竟没一个人醒着,空空荡荡哪里都找不到人,就连平日里随身跟着胡源的胡秉也不知去了何处。 “真是见了鬼了。”草草心里嘟囔着,把心一横,又跑回了客房之中,垂首平淡道:“四公子抱歉,厨房漏了水,柴火都被打湿了,没法起火。” 胡源拿着酒杯晃了晃,并未做声。门外“咚咚”一阵脚步声,草草抬头一看竟是刚才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一身湿透,奔至门前,停住脚恭谦道:“胡先生。” 胡源客气回道:“这位大人回来有什么事。” 侍卫莫名其妙得看着一旁冷瞧着的草草:“小双姑娘,你怎么回事,我们走到一半才发现你没跟上来,太子叫我回来找你。” 原来这小婢女是太子带过来的侍女。这……就尴尬了。 没事没事,反正胡源也喝多了,丢的这张脸不是我的。草草安慰着自己,朝着侍卫笑眯眯道:“我一时忘了,这位大人我们走吧,四公子告辞。” 那名侍卫更加不解了。 小双近来颇受太子宠爱,眼看着就要从小婢女爬上枝头,对他们这些侍卫向来不屑一顾,更别提喊他一声大人了。更别轮今天太子被她缠得无法,带她来说音楼见识见识,没想到她竟然一个人留了下来。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也不怕失了礼数,一手毁了自己的前路。 即便心中再多疑问,侍卫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小双姑娘客气了,雨小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嗯,快走快走。”草草巴不得赶紧离开。 岂料胡源腾得站起身,朝着两人道:“时候不早,我也要回去,我们一路。” 草草惊异道:“你不住在这里?” 胡源反问:“这里是琴社,我就算再喜欢教琴也不会天天睡在这里吧?” “可你刚才分明叫我去收衣服打洗澡水!你……在耍我?” 胡源浅笑,大方承认:“是,我在耍你,谁叫你走了那么久。” 草草一时找不到话回他,眼中含着莫名委屈的眼泪,又羞又气之下,对门槛狠狠踢了一脚。 什么收衣服,什么洗澡水,一旁呆立的侍卫对这两人间的互动看傻了:“这这……小双姑娘你。” 草草扬手在他眼前一挥,命令道:“给我忘了!小双在最东边的厢房中,你带她走吧,就说在花园中跌了个跟头摔晕了。” 侍卫两眼一直,呆呆说了声“是”,一脚一顿得超着最东边的厢房走去。 胡源别过眼看向花园,小声道:“你变回去吧,这小双的样子……我有些不喜。” 草草依言变作原样,嘴还不依不饶:“你这狗鼻子真是厉害,我今天明明没带香囊。” “不是香囊,是你喊我四公子。我在此教琴七年,太子身边的人都叫我作‘胡先生’。” “就因为一个称呼,万一你认错了怎么办?” 胡源戳了戳她的眉间,捉着她的手臂往外走:“出去玩了一趟脑子又丢了一半?小双姑娘自是知道我住在槭树园,不住在这里。” 草草白了他的后背一眼:“是你找土地喊我回来的?” “是啊。” “大费周章喊我回来就这种态度?” 胡源脚步一滞,回过头看她:“你希望我什么态度。” 草草抬头与他四目相望,良久后低下头来,闷身道:“算了。” 胡源静看着她,眼中悲喜重叠,又极度压抑。他扬手轻摸了摸草草的脸,掌心的水渍让他心头一紧。 “跟我回家。” “嗯。”草草抽了抽肩膀,就这么随便他牵着往前走。 有说音楼这么大个建筑在,即便槭树园就在一墙之隔,四周的格局早已变得草草都认不出来。 胡秉见雨势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说音楼接胡源,一抬眼就看见他牵着一个人来。 今日无月,草草又胡乱穿了一身衣服,胡秉没仔细瞧好就凑上前打招呼:“四少爷,这位婆婆是?” 草草无语,拿眼横他:“什么婆婆,睁大你的眼睛看好本姑娘。” 胡秉仔细一瞧也是惊呆,好好的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怎会生了一头白发:“这……这位姑娘是。” 胡源道:“胡秉,找个小婢女准备客房,热水,还有身正常些的衣服。这位正式仲琴仙。” 胡秉张嘴“啊”了好几声,瞧着草草的眼睛都要瞪了出来:“我这就去准备,琴仙稍后。” 草草看着他渐去的背影:“你这小厮怎么还是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图不轨 草草像只毛毛虫一般往床里挪了挪,还真给胡源空出一个位子来。 胡源犹豫了一会,脱下鞋子和衣躺在草草身侧,草草自然而然得转身面对他,还色眯眯得捉起他的放在嘴上亲了:“香喷喷的,让我抓到你了。” 胡源被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随她而去。草草也不觉得热,又折腾了半天,把脸贴到胡源胸前,零散的头发在胡源鼻子上扫来扫去,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怀中乱钻的那个人陡然一惊,伸手在胡源脸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竟然不是梦么?” 胡源瞬间失笑,摸了摸了她的后脑勺:“是梦,你没丢人。” 草草“哦”了一声,僵直着身子开始睡,睡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得伸手摸了摸面前的胸膛,还有满鼻腔的草木香味:“不对,这真不是梦。胡源,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胡源按捺住草草的想要后撤的腰肢,佯作严肃道:“是你自找的,别动。” 草草弱道:“可是……这么靠着我有点热啊。” “忍着,我比你热多了。” “你热你去脱衣服啊,黏在一起干嘛。” 胡源依言送了手,淡道:“你说的对,我去脱衣服。”说完他果然坐起身佯装要解腰间衣带。 “且慢且慢!”草草忙坐起来捉住他的手。 胡源依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在黑暗中准确捉住了草草躲闪的眼神:“不脱衣服也成,你倒是说说你从前都做了些什么梦,我见你那些……熟练的很。” 草草极羞之下狠踹了他一脚:“起开,我要上茅厕。” “那样多麻烦,从我身上爬过去就是了。” 草草咬牙,又怕动静太大弄得外人都听到,压低声音道:“胡源,我当真不晓得你竟然是这种人。” 她这话撂了下来,胡源竟坐在原处一声不吭,看样子又在发呆。 草草静等了等,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又在想什么?” 胡源语调温和:“你在想你心中的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草草耸肩,坦然道:“无趣的人。” “嗯。”胡源漫应一声,起身下床穿起鞋子。 “喂,你怎么了?” “作为一个无趣的人,我觉得此刻我应该立刻走开。” 草草又些慌:“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留下?” “……” 胡源看草草被他气得一时无语,终于舒心得笑出声来:“每想到你才过了十日,我已独自荒度十年,就忍不住想要报复一下。” 草草略微生出愧疚之心,也不想跟他纠结,反正睡意全无,干脆随便找些天聊:“我这次回来怎么不见乌鸦和喜鹊?” “他们怕你先回长留,回那儿去等你了。” “长留山。你都知道了?” “嗯。” 草草得逞一笑:“你从前还不信妖神,知道自己是天帝转世岂不是矛盾至极。” “还成,我初见你同相柳打架的那晚,才是颠覆观念的一刻。” “我同相柳那叫斗法,不叫打架啊四公子。” “好。斗法就斗法。” 草草将头撑在膝盖上,歪过来看着胡源的侧脸:“你我这样也算在一起了吧,怕是你回去之后要后悔。” 胡源伸手轻拍了她的脑袋:“你本就是天帝的妻子,何来后悔之说。” 草草将身子挪了挪,靠近他:“其实我……对了,我看见你依留着那张汝河图,就挂在这房间之中。你可知,汝河就是我的故乡。” 胡源诧异。他在知晓自己是白帝之后查阅过有关越桃的历史资料,这上面明明记载越桃乃是东夷最大部落的一位王姬。东夷和汝河,好像相差得有些远。 “你定是奇怪吧,这说来有些话长,等你回去就记起来了。” “嗯。” 草草见他又在发呆的样子,又戳了戳他的肩膀:“胡源,你觉得芝樱如何?” “芝樱。”胡源极力思索:“你是说当年救了大哥的那个女仙?乌鸦神君确实于我说过,你便是因为醋她醋得厉害,才气得一走了之。” 草草呆住,这乌鸦神君真的什么都跟胡源讲啊:“好吧,那当我没问。” “问便是问了,我挺开心你能问我。芝樱这位女仙有恩于我大哥,的确值得敬重。若是你硬要拿她跟你相比,我从未比较,你在我心中一直最好。” 草草拍着枕头大笑:“胡源,你这般没见识的样子倒让我捡了便宜。芝樱若是知晓你这句‘敬重’,怕是要哭晕在昆仑墟。” 胡源笑而不答,起身给草草倒了杯水:“说了这许多,你口渴了吧,喝些水。” 草草眯眯笑着接过水,小小饮了一口,将茶杯递还给胡源。胡源细细喝着剩下的半杯,朝着草草柔声道:“我回去了,你万不要再一声不吭走掉了。” “嗯。”草草垂眸应着。 胡源踱到桌旁,将茶杯放在上面,待他意识到身后响声,草草已赤脚跑过来,依偎在他后背,双手环抱着胡源的腰身。 “我若是现在不让你走了,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矜持。” 胡源失笑:“你还在记仇这句话。” “没有,我不记仇。” 草草这话刚完,天际闪过一道闪电,不一会响起一声闷雷。 胡源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指:“看吧,神仙撒谎也会被雷打的。” “是啊,那我更不能说违心话了。你不要走了。”草草面颊滚烫,这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胡源转身拥着他,语调淡凉,不带任何情欲:“左右我们是要成亲的,但事关你的声誉,我还是要等等。” “你我浪费了十年,我以为你会更迫不及待些,毕竟今日戎葵找到我,把你说的这样悲情。” 胡源一怔,将草草横抱而起:“经你提醒,我突然想到自己不过两年寿命,如此想来的确迫不及待的很,还是不要虚度良宵的好。” 草草以手遮面:“我就这么一说,你不要太当真。” 天边又是一阵适时的响雷,暴雨猝不及防得倾泻而下。窗外劈劈啪啪雨打之声,一阵凉风窜进屋内,一扫闷热之气。 “都说了不要撒谎了。”胡源将她放在床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她额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现在下雨了,想走也走不了。” “等一下等一下。”草草突然小声嘀咕,半撑起身朝着窗户吹了一口气,只听吱呀一声窗户关上。掩去了门上灯笼的光线,草草自是没看见胡源眼中越燃越盛的笑意。 “你别误会,我……就是有些冷了。” 天边又是一阵闷雷,草草悲叹了一声,羞恼得拽过被子闷在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图不轨 草草像只毛毛虫一般往床里挪了挪,还真给胡源空出一个位子来。 胡源犹豫了一会,脱下鞋子和衣躺在草草身侧,草草自然而然得转身面对他,还色眯眯得捉起他的放在嘴上亲了:“香喷喷的,让我抓到你了。” 胡源被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随她而去。草草也不觉得热,又折腾了半天,把脸贴到胡源胸前,零散的头发在胡源鼻子上扫来扫去,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怀中乱钻的那个人陡然一惊,伸手在胡源脸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竟然不是梦么?” 胡源瞬间失笑,摸了摸了她的后脑勺:“是梦,你没丢人。” 草草“哦”了一声,僵直着身子开始睡,睡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得伸手摸了摸面前的胸膛,还有满鼻腔的草木香味:“不对,这真不是梦。胡源,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胡源按捺住草草的想要后撤的腰肢,佯作严肃道:“是你自找的,别动。” 草草弱道:“可是……这么靠着我有点热啊。” “忍着,我比你热多了。” “你热你去脱衣服啊,黏在一起干嘛。” 胡源依言送了手,淡道:“你说的对,我去脱衣服。”说完他果然坐起身佯装要解腰间衣带。 “且慢且慢!”草草忙坐起来捉住他的手。 胡源依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在黑暗中准确捉住了草草躲闪的眼神:“不脱衣服也成,你倒是说说你从前都做了些什么梦,我见你那些……熟练的很。” 草草极羞之下狠踹了他一脚:“起开,我要上茅厕。” “那样多麻烦,从我身上爬过去就是了。” 草草咬牙,又怕动静太大弄得外人都听到,压低声音道:“胡源,我当真不晓得你竟然是这种人。” 她这话撂了下来,胡源竟坐在原处一声不吭,看样子又在发呆。 草草静等了等,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又在想什么?” 胡源语调温和:“你在想你心中的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草草耸肩,坦然道:“无趣的人。” “嗯。”胡源漫应一声,起身下床穿起鞋子。 “喂,你怎么了?” “作为一个无趣的人,我觉得此刻我应该立刻走开。” 草草又些慌:“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留下?” “……” 胡源看草草被他气得一时无语,终于舒心得笑出声来:“每想到你才过了十日,我已独自荒度十年,就忍不住想要报复一下。” 草草略微生出愧疚之心,也不想跟他纠结,反正睡意全无,干脆随便找些天聊:“我这次回来怎么不见乌鸦和喜鹊?” “他们怕你先回长留,回那儿去等你了。” “长留山。你都知道了?” “嗯。” 草草得逞一笑:“你从前还不信妖神,知道自己是天帝转世岂不是矛盾至极。” “还成,我初见你同相柳打架的那晚,才是颠覆观念的一刻。” “我同相柳那叫斗法,不叫打架啊四公子。” “好。斗法就斗法。” 草草将头撑在膝盖上,歪过来看着胡源的侧脸:“你我这样也算在一起了吧,怕是你回去之后要后悔。” 胡源伸手轻拍了她的脑袋:“你本就是天帝的妻子,何来后悔之说。” 草草将身子挪了挪,靠近他:“其实我……对了,我看见你依留着那张汝河图,就挂在这房间之中。你可知,汝河就是我的故乡。” 胡源诧异。他在知晓自己是白帝之后查阅过有关越桃的历史资料,这上面明明记载越桃乃是东夷最大部落的一位王姬。东夷和汝河,好像相差得有些远。 “你定是奇怪吧,这说来有些话长,等你回去就记起来了。” “嗯。” 草草见他又在发呆的样子,又戳了戳他的肩膀:“胡源,你觉得芝樱如何?” “芝樱。”胡源极力思索:“你是说当年救了大哥的那个女仙?乌鸦神君确实于我说过,你便是因为醋她醋得厉害,才气得一走了之。” 草草呆住,这乌鸦神君真的什么都跟胡源讲啊:“好吧,那当我没问。” “问便是问了,我挺开心你能问我。芝樱这位女仙有恩于我大哥,的确值得敬重。若是你硬要拿她跟你相比,我从未比较,你在我心中一直最好。” 草草拍着枕头大笑:“胡源,你这般没见识的样子倒让我捡了便宜。芝樱若是知晓你这句‘敬重’,怕是要哭晕在昆仑墟。” 胡源笑而不答,起身给草草倒了杯水:“说了这许多,你口渴了吧,喝些水。” 草草眯眯笑着接过水,小小饮了一口,将茶杯递还给胡源。胡源细细喝着剩下的半杯,朝着草草柔声道:“我回去了,你万不要再一声不吭走掉了。” “嗯。”草草垂眸应着。 胡源踱到桌旁,将茶杯放在上面,待他意识到身后响声,草草已赤脚跑过来,依偎在他后背,双手环抱着胡源的腰身。 “我若是现在不让你走了,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矜持。” 胡源失笑:“你还在记仇这句话。” “没有,我不记仇。” 草草这话刚完,天际闪过一道闪电,不一会响起一声闷雷。 胡源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指:“看吧,神仙撒谎也会被雷打的。” “是啊,那我更不能说违心话了。你不要走了。”草草面颊滚烫,这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胡源转身拥着他,语调淡凉,不带任何情欲:“左右我们是要成亲的,但事关你的声誉,我还是要等等。” “你我浪费了十年,我以为你会更迫不及待些,毕竟今日戎葵找到我,把你说的这样悲情。” 胡源一怔,将草草横抱而起:“经你提醒,我突然想到自己不过两年寿命,如此想来的确迫不及待的很,还是不要虚度良宵的好。” 草草以手遮面:“我就这么一说,你不要太当真。” 天边又是一阵适时的响雷,暴雨猝不及防得倾泻而下。窗外劈劈啪啪雨打之声,一阵凉风窜进屋内,一扫闷热之气。 “都说了不要撒谎了。”胡源将她放在床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她额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现在下雨了,想走也走不了。” “等一下等一下。”草草突然小声嘀咕,半撑起身朝着窗户吹了一口气,只听吱呀一声窗户关上。掩去了门上灯笼的光线,草草自是没看见胡源眼中越燃越盛的笑意。 “你别误会,我……就是有些冷了。” 天边又是一阵闷雷,草草悲叹了一声,羞恼得拽过被子闷在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雨之夜 草草像只毛毛虫一般往床里挪了挪,还真给胡源空出一个位子来。 胡源犹豫了一会,脱下鞋子和衣躺在草草身侧,草草自然而然得转身面对他,还色眯眯得捉起他的放在嘴上亲了:“香喷喷的,让我抓到你了。” 胡源被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随她而去。草草也不觉得热,又折腾了半天,把脸贴到胡源胸前,零散的头发在胡源鼻子上扫来扫去,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怀中乱钻的那个人陡然一惊,伸手在胡源脸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竟然不是梦么?” 胡源瞬间失笑,摸了摸了她的后脑勺:“是梦,你没丢人。” 草草“哦”了一声,僵直着身子开始睡,睡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得伸手摸了摸面前的胸膛,还有满鼻腔的草木香味:“不对,这真不是梦。胡源,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胡源按捺住草草的想要后撤的腰肢,佯作严肃道:“是你自找的,别动。” 草草弱道:“可是……这么靠着我有点热啊。” “忍着,我比你热多了。” “你热你去脱衣服啊,黏在一起干嘛。” 胡源依言送了手,淡道:“你说的对,我去脱衣服。”说完他果然坐起身佯装要解腰间衣带。 “且慢且慢!”草草忙坐起来捉住他的手。 胡源依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在黑暗中准确捉住了草草躲闪的眼神:“不脱衣服也成,你倒是说说你从前都做了些什么梦,我见你那些……熟练的很。” 草草极羞之下狠踹了他一脚:“起开,我要上茅厕。” “那样多麻烦,从我身上爬过去就是了。” 草草咬牙,又怕动静太大弄得外人都听到,压低声音道:“胡源,我当真不晓得你竟然是这种人。” 她这话撂了下来,胡源竟坐在原处一声不吭,看样子又在发呆。 草草静等了等,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又在想什么?” 胡源语调温和:“你在想你心中的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草草耸肩,坦然道:“无趣的人。” “嗯。”胡源漫应一声,起身下床穿起鞋子。 “喂,你怎么了?” “作为一个无趣的人,我觉得此刻我应该立刻走开。” 草草又些慌:“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留下?” “……” 胡源看草草被他气得一时无语,终于舒心得笑出声来:“每想到你才过了十日,我已独自荒度十年,就忍不住想要报复一下。” 草草略微生出愧疚之心,也不想跟他纠结,反正睡意全无,干脆随便找些天聊:“我这次回来怎么不见乌鸦和喜鹊?” “他们怕你先回长留,回那儿去等你了。” “长留山。你都知道了?” “嗯。” 草草得逞一笑:“你从前还不信妖神,知道自己是天帝转世岂不是矛盾至极。” “还成,我初见你同相柳打架的那晚,才是颠覆观念的一刻。” “我同相柳那叫斗法,不叫打架啊四公子。” “好。斗法就斗法。” 草草将头撑在膝盖上,歪过来看着胡源的侧脸:“你我这样也算在一起了吧,怕是你回去之后要后悔。” 胡源伸手轻拍了她的脑袋:“你本就是天帝的妻子,何来后悔之说。” 草草将身子挪了挪,靠近他:“其实我……对了,我看见你依留着那张汝河图,就挂在这房间之中。你可知,汝河就是我的故乡。” 胡源诧异。他在知晓自己是白帝之后查阅过有关越桃的历史资料,这上面明明记载越桃乃是东夷最大部落的一位王姬。东夷和汝河,好像相差得有些远。 “你定是奇怪吧,这说来有些话长,等你回去就记起来了。” “嗯。” 草草见他又在发呆的样子,又戳了戳他的肩膀:“胡源,你觉得芝樱如何?” “芝樱。”胡源极力思索:“你是说当年救了大哥的那个女仙?乌鸦神君确实于我说过,你便是因为醋她醋得厉害,才气得一走了之。” 草草呆住,这乌鸦神君真的什么都跟胡源讲啊:“好吧,那当我没问。” “问便是问了,我挺开心你能问我。芝樱这位女仙有恩于我大哥,的确值得敬重。若是你硬要拿她跟你相比,我从未比较,你在我心中一直最好。” 草草拍着枕头大笑:“胡源,你这般没见识的样子倒让我捡了便宜。芝樱若是知晓你这句‘敬重’,怕是要哭晕在昆仑墟。” 胡源笑而不答,起身给草草倒了杯水:“说了这许多,你口渴了吧,喝些水。” 草草眯眯笑着接过水,小小饮了一口,将茶杯递还给胡源。胡源细细喝着剩下的半杯,朝着草草柔声道:“我回去了,你万不要再一声不吭走掉了。” “嗯。”草草垂眸应着。 胡源踱到桌旁,将茶杯放在上面,待他意识到身后响声,草草已赤脚跑过来,依偎在他后背,双手环抱着胡源的腰身。 “我若是现在不让你走了,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矜持。” 胡源失笑:“你还在记仇这句话。” “没有,我不记仇。” 草草这话刚完,天际闪过一道闪电,不一会响起一声闷雷。 胡源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指:“看吧,神仙撒谎也会被雷打的。” “是啊,那我更不能说违心话了。你不要走了。”草草面颊滚烫,这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胡源转身拥着他,语调淡凉,不带任何情欲:“左右我们是要成亲的,但事关你的声誉,我还是要等等。” “你我浪费了十年,我以为你会更迫不及待些,毕竟今日戎葵找到我,把你说的这样悲情。” 胡源一怔,将草草横抱而起:“经你提醒,我突然想到自己不过两年寿命,如此想来的确迫不及待的很,还是不要虚度良宵的好。” 草草以手遮面:“我就这么一说,你不要太当真。” 天边又是一阵适时的响雷,暴雨猝不及防得倾泻而下。窗外劈劈啪啪雨打之声,一阵凉风窜进屋内,一扫闷热之气。 “都说了不要撒谎了。”胡源将她放在床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她额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现在下雨了,想走也走不了。” “等一下等一下。”草草突然小声嘀咕,半撑起身朝着窗户吹了一口气,只听吱呀一声窗户关上。掩去了门上灯笼的光线,草草自是没看见胡源眼中越燃越盛的笑意。 “你别误会,我……就是有些冷了。” 天边又是一阵闷雷,草草悲叹了一声,羞恼得拽过被子闷在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晌贪欢 胡源轻拽了两下没有将她头上的薄被拽下,倾身在她耳边道:“出来,这样太热了,会被闷到。” 草草躲在被子里直摇头。 胡源轻握着她的一只手,耐心道:“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可能你我相处有些呆板,其实你这样想……我很欢喜。” 草草从被窝中探出眼来,巴巴朝着胡源的方向眨眼。胡源在黑暗之中触到她鼻尖的热气,将薄被顺势揭开,摸了摸她满是热汗的脸,从眉毛到鼻尖再到嘴唇。 两人皆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草草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心里反复默念着“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只是没想到胡源竟在此时收回了手,半天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草草心里暗骂了句娘,胡乱捉住胡源身上的一片衣料狠拽了拽:“胡源,别告诉我这种时候你在发呆。” 胡源坦然道:“可能真是在发呆。” 草草摸上他的胸口,直接探下去解他腰间的系带:“无妨,你发呆吧,我自己来。” “好。”胡源笑应了声,果真坐在那里等着。 草草解了小半会,解得气喘吁吁,一怒之下稍用仙力,将胡源的衣服都撕了。 胡源听到撕拉一声实在忍不住笑,摸到草草的耳朵凑在旁边道:“还是我来吧。” 胡源这一吻下来把草草搅得很是情乱。两人皆未尝过亲吻滋味,只是稍稍触碰就难舍难分。胡源半弓着身子怕压着草草的头发,草草只得一手撑着艰难得迎上去。 漫长的一轮回合之后,她终于找到一个空隙松开口,哑声道:“胡源,我这样有些酸。” “嗯。”胡源将她的长发拢起归在一边,自己则侧卧在另一边,摸到草草的唇继续亲吻。 草草一路随着他的节奏,从刚开始带着痛意的深吻到后来的温柔缠绵。她先开始只是将手捉着胡源的衣领,往后又心有不甘得往下挪动,摸上刚才那个一直解不开的结。 “别急。”胡源微松开她的唇,嗓音低沉而诱惑:“你专心些。” “唔……”草草的狡辩被他含在嘴里。 “什么?”胡源同她拉开胶着,低声询问。 “我说,是你专心才好,不要发呆。” 胡源轻抚她的脸:“我没有发呆。我只是想,这是我的初次,今夜大约难以完美,以后次数多了总会渐臻佳境。” 什么次数多了渐臻佳境,这明明白白的调戏是胡源会说出的话么,草草莫名有了些上了贼床的错觉。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大大方方脱口而出:“无事,然而你这衣带到底怎么解。” 于是两人开始研究这个被草草糟乱了的死结,她见胡源理了一番还没有个头,直接用移物术将这件外衣变没了。 “你把方才那件衣服变到了哪里。” “一时心急,不记得了。你明日这般走出我的房间,免不了又被胡秉一阵啰嗦,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胡源浅笑:“你把我怎么样的传闻十年前就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你会在意明天胡秉怎么看?” “毕竟要在一起处两年,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总是那段寡妇勾搭小白脸的戏码,听腻了。” 胡源沉默片刻:“你很介意?” “当然介意,毕竟我夫君还好好活着不是。但是既然都被这么说了……”草草一手拉过胡源,将他一把推倒,跨坐在胡源腰间,又开始扒拉他的衣服:“我觉得还是坐实了的好,不能被人白造谣这些年。” 胡源唇角略弯,揽着草草的后脑勺毫不客气得吻了上去。两人鼻息交织,窗外大雨磅礴。 胡源三两下解开草草的睡袍扔在一侧,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一手在她的肌肤之上游走。待草草意识到自己自己上身已是一丝不挂,身子一僵,一个不注意已被胡源反客为主,压在身下。 两人没有什么默契,又在摸黑行事,草草被胡源一个翻身竟一头撞在了床上。 草草闷哼一声,胡源立刻停下,关切到:“撞到了哪里。” “无妨,继续。” 胡源低下头,一边亲吻草草的锁骨,一边伸手去解裤带,然而探手一拽,又是一个死结。 “我忘了同你说,我打结的方式和旁人不同,你不必强行去解。” 草草哪有心思管他同不同,直接念了句咒将裤子也一并移了。 “夫人好法术,省事许多。” “夫君过奖了。” 胡源惩治性得去咬她的舌头,一手直探而下,摸到草草身上两人仅隔的一条睡裤。 草草弓起身舔吮着胡源的唇瓣,方便胡源将它脱下。可胡源偏不急,只是将手探了进去。 草草闷哼一声,松开了胡源的唇,嗓音柔媚到自己都吓了一跳:“要不要我招个夜明珠来。” “不必,为夫看不见可以摸到,理论上来说不会错的。”他倾身舔了舔草草的唇,又一次长驱直入,直吮得草草舌根发麻。 草草脑中一片空白,好似一根紧绷的弦,在胡源探指摸进两腿之间后完全崩溃,呼吸一沉,叹出极暧昧的一句呻吟。 胡源浑身一紧,将这让人发狂的声线吞入口舌之中:“夫人抱歉,为夫实在无法怜香惜玉了。” 草草脑子已经被搅成一团浆糊,胡源这句话只是徒劳得从她耳旁飘过,引来她无意识得“嗯”了一声。 奈何现下她一发声便是星火燎原,胡源口齿向下,一路舔舐啮咬,带着微疼酥麻停留在草草胸前的花朵之上。 草草一口叹息还未吐出,却被一阵撕裂之痛惊得一阵清醒。 “胡源,稍微轻些。” “嗯。”胡源停了一会儿,终是保持着相连的姿势未在动作。 嘴唇回到草草唇边,化作更加缠绵的激吻,最后于草草额间相碰:“抱歉,我没想到。” 草草不适得挪了挪身子,却觉得事如其反,反而更加疼一些:“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疼,大约被色心冲昏了头。” “如果实在不适可以停下。” 草草摇头:“我可是神仙,跟凡人交欢败下阵来,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你说的对,次数多了自然渐臻佳境。第一次难免不完美。” 胡源不语,继续低头亲吻着她的脖子,随着压抑的呼吸一直延伸到耳后。直到草草身子微软,他才微微挺起腰身:“夫人,若是疼了你咬我便是。” “嗯。”草草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声线犹如妖媚之音:“夫君开始吧。” 第一百零六章 婚姻大事 这一夜风雨渐歇,窗外滴滴答答只有屋檐滴水之声。 草草一觉醒来天还黑着,或者说这一觉就没安稳睡熟过。 她此时极后悔在无间魔域没日没夜得赌钱,落得力不从心,竟然在床底之上输给了只有二十几岁的凡人。 这种从头到尾被人压制,疼得爹娘不认的采阳补阴之术,怎么会有这么多仙人向往追求。草草想到星罗馆那些图文并茂的藏书,心中愤满不平:“真是误人子弟。” 她秉着呼吸轻轻从胡源的手臂之下钻了出来,招出一颗夜明珠,小心翼翼在床上凌乱的衣物之中寻找自己的衣裤。 “早知应该听你一句,夜明珠下确实看得更清楚些,别是一番风情。” 草草背脊一僵,胡源清清淡淡说出这样的话,这火候恰到好处得卡在下流和风流之间,着实有些让人羞的不知回什么好。 草草闷应了一声,赶紧捞起衣服开始往身上穿。 身后亦是一阵布料的悉倏之声,草草尤在磨蹭,那人已从身后圈住她,将她纳入怀中。 “还是很疼么?”胡源语中有些疼惜。 “你在说笑么?修逍遥道的神仙,自是对这双修之术……享受的很。对,享受的很。” 胡源看她认认真真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向下在她的腰上揉了揉。 草草拂开他的手:“咳,你休要小瞧了我,就是……就是再来三个回合我也是不怕的。” “夫人这样自是再好不过。”胡源直接将手伸到方才草草刚刚系好的衣袋之上,轻轻一拽就给松了下来:“你这夜明珠就别撤了。” 什么叫做自食其果草草这总算是晓得了。不过这一次胡源节奏慢下许多,草草刚开始为争回上一局的败势还挣扎了几番,想要反被动为主动。只是胡源这持久战实在厉害,几招下来草草甘拜下风。 “夫人不要再折腾了,方才见你腰间好些淤青。” 草草任由胡源抱着,将额头搁在他的颈窝,加重底气道:“说得好似这是我自己掐上去的一样。” 胡源撩开她的湿发,在她耳旁轻吻:“放松些,交给为夫就好。” “偏不。”草草此言中气十足,只是这势头只止于口舌,刚刚冒出苗头就被胡源狠狠扼杀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屋外婢女轻轻敲门:“请问……仲琴仙醒了么?” 草草猛地惊醒,忙坐了起来。一摸身上的衣服尚在,模糊想起最后还是胡源为她一件件穿上的。 简直羞耻。 “都是自家人,夫人不必羞怯,若是累了再歇会。”胡源亦坐了起来,微笑着轻拍了拍草草的肩膀,随即起身下床,披衣去开门。 反正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小婢女的眼神,草草干脆听了胡源的话,继续躺下来装睡好了。 小婢女见到开门的是衣冠不整的胡源自是吓了一跳。 胡源倒是自然而然的很:“夫人还在睡,你手脚轻些打点水来。” “夫…夫人……哦哦。”小婢女糊里糊涂得应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道:“四公子,胡管家找了您一上午了。” “嗯,叫他去正厅等我,我片刻后来。” 小婢女低着头,乘着胡源不备仍是好奇得瞥了眼屋内,见到侧身睡着的那人,不是仲琴仙又会是谁。 十年都没绕过这个寡妇,这仲琴仙就是四公子的诅咒嘛。小婢女不免为自己的主子扼腕长叹,却又不敢得罪她,只得照胡源所说轻手轻脚得送来了热水。 胡源一番梳洗过后又去床边看了看草草,她怕是极累,又睡了过去。胡源给她拉了拉被子,颇好心情得出了屋门。 胡秉在正厅中来回踱着步子,看到胡源一来立刻迎了上去:“四少爷,您这出了客房也不和我说声,今日一早我们见您衣服裤子挂在院中槭树之上,还以为您遭了劫。。” 饶是胡源再淡定,此刻也是面红耳赤,弄得不知如何回他,只得错开话题:“你与秦先生说一说,说音楼放假一月,我要筹备婚事。” “婚事啊!”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胡秉惊讶:“只是老爷那边……” “我今日就回太师府。”胡源顿了顿:“此事先别跟夫人说。” “是是,自不会跟少奶奶讲。”胡秉毫不留情得拍了一记马屁,听得胡源心情舒畅,朝着他赞许得笑了笑。 草草一觉醒来听闻胡源已经出府,又听几个婢女谈论早上槭树上挂着少爷衣裤的怪事。她心里没来由憋的慌,闲逛了一圈槭树园后逮到了胡秉,连哄带骗问出了胡源回了太师府。 “四少爷迎娶少奶奶心切呀,您可千万不要说是小的说的。” 草草被他喊得面红耳赤,又见几个小婢女也凑上来拍她马屁,赶紧转头回了自己房中。 凡间事物最是经不起岁月折腾,草草抬眼看了看墙上泛黄的汝河图,想象着胡源无数次站在画下发呆的样子。 槭树园的这间房看不见月中天,没有对月而饮的畅快淋漓,只有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这本是逍遥一生的公子,为她默默守在槭树园里十年之久。 草草垂眸,轻念咒术,眼前一片盛光,强光敛下之后竟是一片明镜,镜后胡太师坐于书房之中,胡源垂首跪在地上。 “你莫要跟我提这些神啊鬼的,我不信,也不会准许你们的婚事。” “父亲,我与她十年前本是陛下定下的婚约。” “陛下赐婚,老夫不敢不从。但是她却谎称自己是男儿之身,让我太师府一夜成为京城笑柄。” “若孩儿非她不娶呢。” 太师极怒反笑:“除非你再拿一份圣旨来压我。” 胡源叩拜,字正腔圆:“孩儿必会拿到圣旨,望父亲莫要食言。” 太师愣怔一下。 他从不喜欢这个儿子。只因他出生那日有疯和尚在外喊了半日,说他是神明转世。 这种情况在他出生那日也曾有过,那预言者预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然而他在二十五岁那年有了胡源这个儿子,此后更是平安顺和,官运亨通。他再也不信所有神鬼之说,却又在一夜梦中被人提醒,自己是因为天神降世才延长了寿命。所以有意无意地,他越来越疏远这个儿子,甚至对他不闻不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婚之日 胡太师那些最善揣摩心思的太太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自是晓得太师心中所想,特别是在胡源幼年之时已经显露出过人的聪颖成熟之后,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在太师面前露脸。 这种情况在胡源的母亲病逝之后更为恶劣,一大家子兄弟姐们皆疏远于他。 那一年皇帝亲临,在胡家闲逛之时无意听得胡源弹奏一曲,便随口给当时的胡知县升了官,本意却是想让胡源进京研习那首被人胡乱拼凑的《空木流霜曲》。 当时的皇帝犹在追逐仲琴仙的狂热之中,而好巧不巧得又与胡源神明转世之说擦了边。 坊间传闻,胡家一家都因胡源的护佑而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孤傲执拗如胡太师如何愿意相信,待胡源更是视而不见。而胡源如此清明通透之人怎会不懂父兄的心思,从此闲在家中,无所事事,只在太后皇帝喊他进宫之时才会半遮半掩得弹上一曲。直到后来随胡茗从军无功无过,在说音楼教琴成果平平,好似做什么都不甚专心的样子。 胡太师重叹一气。 今日下人来说,胡源从槭树园子回来了,有事寻他。他那时才知胡源早已搬出太师府,住在说音楼旁的小园子里。他这个儿子从未有事同他开口过,今日开口竟是要娶十年前曾让太师府遭人非议的仲琴仙。 是呀,又是一个传闻中的神仙。 这个仲琴仙既然已经回来,再同久病垂危的老皇帝要一道圣旨当是如何的轻而易举。 胡太师缓缓靠在椅背之上,面露疲色:“你要娶就娶了吧。” 胡太师态度大变,犹跪在地上的胡源和拿镜偷窥的草草皆是一怔。 胡源刚要抬头说什么,只听头顶一阵熟悉的人声:“娘娘啊,你可是回来了。” 草草被乌鸦这一喊也吓了一跳,忙将眼前的术法收入袖中。 那边厢胡源已经听出了乌鸦的声音,自是猜出了草草正在何处偷偷看着。他嘴唇轻抿一笑,对着一脸惊愕的胡太师虔诚叩拜道:“谢父亲成全。” 乌鸦喜滋滋得奔到草草面前行了大礼:“娘娘,您这可是救了老臣的命啊,得亏戎葵上神找的及时,没有误了您和胡源的这段姻缘。” 草草别过眼,佯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左右不过两年,勉强陪陪他就是了。” 乌鸦一来就听说今日胡源从草草房中出来的事儿,乘热打铁道:“老臣觉着这司命的命格簿子还是有些灵的,只是反应慢了一些。娘娘不如再在上面加上两笔,抓紧这两年时间和君上生个孩子吧。” “咳……”草草被乌鸦不时跳跃的奇葩思维震了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行不行,我还想过几万年逍遥日子。” 生孩子?这怎么行!她还要回昆仑墟降妖除魔,成为一代大仙,达不到和白帝平起平坐的程度,最起码也要像陆吾那般,报个名字就能把相柳大妖吓得遁地而逃。 想到这里草草又坚定得摇了摇头,重复道:“你们最好想都别想。” 乌鸦再接再厉:“娘娘,您要争些气,现在九天上的五帝只有咱家没有子嗣了。” 草草鄙视他:“这有什么好比的,天上五帝属尊上最为年轻,天下这么多烦心事,别总把精力放在传宗接代上,这种狭隘的思想和人间帝王有什么区别。” 乌鸦无言以对,只能拿可怜的眼光看她。 草草又道:“这事儿便这么说了,尊上的命格簿子在我手上,我已经被折腾够了,根本不会把它再拿出来。你就不要再提了。” “是,娘娘。”乌鸦唉声叹气,心中也只能作罢。 可是天意总是戏弄着人,不对,神。 几日后槭树园子为准备两人婚事忙作一团,草草想了好几天还是把墙上的汝河图下了下来,打算找人重新装裱。她最近人逢喜事,总是用力过猛,因这汝河图意义深重,她亲自挽袖来取,于是这袖中的乾坤袋便掉落在了房间之中,被之后前来找她的乌鸦神君捡了个正着。 “娘娘啊,老臣对你不起了。”乌鸦合起手拜了拜,探手将胡源的命格簿子拿了出来。 成婚之日槭树园算是草草的娘家,乌鸦张罗了许久,将长留山大半仙人喊下来扮作草草的娘家人喝喜酒。 长留山大多神仙在飞升之时,少昊已是白帝,所以能够补上天帝和天妃的这顿喜酒,多少老神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几个从前不甚待见越桃的那几个老神仙围着乌鸦神君直灌酒,就因为他一时失言,说长留山不久又要有好事。 站在不远之处敬酒的胡源听到这话抿唇一笑,只当是他酒后胡言。他看过自己的命格簿子,知道今日与草草成婚已是最大的变数,虽然某些想法让他心弦震动,却又瞬间平息下来。 胡源未饮许多便借醉回了太师府中他原先住着的小院。草草果然已经不耐烦得揭了盖头,坐在床尾倚着窗栏睡着了。 胡源放轻步子走到她身边,草草迷迷糊糊睁开眼笑看他。 “累了么,怎么不睡床上?” “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是坐在此处,被你抓了个现行。” 胡源失笑:“嗯,许是生活太过沉闷,觉得这样睡着的糊涂女贼都是挺有趣的。” “是啊,得亏那是我。不然让你随意撞着个女大侠,女强盗,女土匪……你都觉得有趣,这下我要收拾的烂摊子就多了。” 胡源坐在她身侧环抱着她:“不会的,” 这个夏末秋初,京城迎来了半山的长留仙,众妖魔三年不敢靠近,土地格外安心感动。于是他闲来无事,就总来槭树园子里想着法子拍马屁。 草草和胡源的婚后生活也是简单。胡源每日都有课程,每十日公休一日。草草本想吃喝玩乐做个靠夫君养着的妇女,戎葵很不合时宜得给草草送来了昆仑墟落下的课程,还好这半月众弟子还在进阶测试之中,这些课程大多还是大鵹师尊布置下来的背诵任务和新的心法咒术,还有……白帝下界之前发下的新琴谱。 《入梦曲》。 戎葵只说最近子桑公子新酿的酒实在好喝,送来这些就又跑到无间魔域去了。 草草翻了翻这本《入梦曲》,停在最后一页竟有些失神,就连土地走过来给她行礼都未曾发觉。 “娘娘,城北新开了一家饭馆,据说酱牛肉做的不错。” 草草看着他,半天才消化完这句话:“哦。你跟我去趟说音楼,等胡源琴课结束了一起去尝尝。” 土地点头称是,笑呵呵地跟在草草身后。可不知这位天妃娘娘在想什么,今日走的格外缓慢犹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皇登基 草草同土地一同缓缓行至说音楼,琴室之中琴音断断续续,似是课程还未结束。 土地道:“娘娘,不如我们在此处等着吧。” 草草抬眼看了看这硕大的院子,颇为讲究的布局和花草假山,淡道:“说音楼就胡源一个先生么?” “这……”土地惶恐:“娘娘只交代了请四公子一人来教琴啊。” “明天再请五个过来,不,十个过来。” “娘娘,四公子好静,而且不爱与陌生人共事,虽说这么大一个说音楼有些浪费……” 草草转头凉凉得看着他:“你想累死他么?以后胡源每月只授琴一日,那一日其他的琴师公休,这样可妥了?” 土地连道:“甚妥甚妥。” “嗯。”草草漫应一声,隐了身形进入琴房之中。 琴房之中有三个小弟子,看衣着皆是皇亲国戚,大官子女,这土地果然是将她的话当作了金科玉律。 胡源正在一个弟子身边指导指法,他身后的一个小女弟子头一点一点得打着瞌睡。说音楼的招生规模毕竟太小,不如昆仑墟那般适合浑水摸鱼,小女弟子也不晓得竖着本书打掩护,只消胡源一转眼就立马看见了她。 胡源好脾气得走到她的桌前,只是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玉瑶公主,该你了。” 玉瑶立刻惊醒,面颊羞红:“是,先生。” 许是心思还在周公之处,玉瑶公主一曲弹来磕磕碰碰,一直在错音,饶是草草在一旁听着都抓心尴尬。胡源一直没有打断她,坚持将这弹破的曲子听到最后。玉瑶垂头面红耳赤,胡源语气中倒是听不出一丝怒色:“公主若是身体不适,下次请假便好。” 玉瑶公主听胡源给她铺了个台阶,马不停蹄得踩了上去:“昨日确实有些不适,一夜未睡好,所以……” 胡源浅笑:“弹琴只为静心,莫要勉强焦躁,随心即可。” 玉瑶忙不迭得点头。草草一笑,转身出了琴室,坐在门外树下饮茶静等。 不多时琴课结束,三个小孩先走了出来。因着草草坐在一团硕大的紫阳花后,三人皆没注意到她。 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男孩凑到玉瑶身旁道:“玉瑶姑姑,你昨夜又溜出去玩了吧,今天一直打瞌睡。” 玉瑶公主朝他翻了一眼:“知道喊我姑姑,还不晓得放尊敬些。” 男孩谄媚道:“今日之事我和阿弟绝不会多嘴,姑姑下次出宫一定要带上我们啊。” 玉瑶眼珠子一转,又一副很义气的样子:“那是当然。” 另一个被称作“阿弟”的男孩很是开心:“没想到胡先生这么好说话,上课睡觉都不打手。” 玉瑶一阵脸红:“怪不得当年玉藻皇姐如此痴迷他,他若不是娶了那个寡妇琴仙,我必定是要把他抢过来的。” “噗!咳咳……”草草在树下呛得直咳。 “是谁?”玉瑶朝两兄弟使了个颜色,两兄弟忙跑到紫阳花后。这一下草草都为他们感到尴尬,毕竟是年轻人么不是,毕竟说音楼还要开门迎客么不是,还是隐个身保全点大家的脸面吧。 三个小孩在树下寻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得走了。 跟着草草一块儿隐了身的土地自是听了前因后果,也是尴尬得站在一旁不知说啥好。 “土地,你赶紧去找几个厉害点的琴师,脾气越坏越好。再将课程调整一下,这位玉瑶公主以后可以不用来上胡源的课了。” “是,娘娘。” 草草又喝了杯水,胡源才从寝室中走了出来,看到草草自是惊喜:“夫人,你怎么来了。” 草草站起抖了抖衣摆之上的枯叶:“嗯,等你去吃好吃的,顺便排除一下后患。作为说音楼的老板么,自是要看一看这生意如何。” 胡源自然而然得挽起她的手,煞有其事道:“嗯,说音楼课程标价很高,开张吃三年,养活老婆没问题。” 草草依旧不满:“浪费你的时间,这点钱算什么。” 胡源听出她这语中有刺,放缓语调道:“怎么了?” 草草理了理他的衣襟:“不怎么,我现在后悔了,明天叫土地多招些先生来,你每月只要上一课就行。你近日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我陪你去。” 胡源果然认真想了想,随即笑眯眯的揉了揉草草的头发:“去汝河吧,我一直想去看看。” 草草抬头看她,眼中星光闪烁,情绪复杂,良久才应道:“好。” 胡源与草草这趟汝河之行一直拖到半年后。 老皇帝久卧病榻,刚刚听闻仲琴仙归来,竟然因为兴奋过度而猝死。太子登基前后难免一番腥风血雨,太师府在各种利害关系网中毫发无伤,胡源几个在朝为官的兄弟皆升了职,甚至胡源的六妹还被纳入宫中封作贵妃。朝中坊间又在传闻,胡家乃是受胡源庇佑,因为胡源与太子交谊匪浅,定是太子稳坐朝堂的背后谋臣。 胡源听到此言只是一笑,草草更是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冷笑。 国丧期间,京城戒备,只进不出。眼看着天已转凉,出行的最好季节已经错过。草草本打算拐了胡源驾云而去,新皇一道旨意竟径直送到了槭树园子门口,要他为新帝王新政权谱一曲盛世华章。 乌鸦捋着胡子沉吟:“这倒是一个万古流芳的好机会。” 草草嗤之以鼻:“这是叫天帝写首曲子歌颂人间帝王啊!况且这位帝王还无甚功德,也不怕折了他子孙十八代的寿。” 乌鸦听这话也是在理,连连点头。倒是胡源发了会呆,随即笑道:“这曲子我得写。” “为何?”草草不解。 胡源不答,只是走过来摸了摸草草的头:“夫人再等我些时日。” “嗯,你不必太耗精神。” “自是不会。” 乌鸦虽然对这俩小夫妻的亲亲我我还不甚习惯,但是想到之前在命格簿子里添的那句话还是十分喜闻乐见。只是胡源这曲子写下来费心费力,他又开始小小纠结起来,不禁瞄了瞄草草的肚子。 唉……长留山的小王子,为何还没消息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蟾道观 胡源这曲子写了三个月,除夕之夜在皇宫群臣之前演奏之时,草草化作侍童坐在胡源身侧。 此时此刻,草草方才了解芝樱坐在白帝身侧看他弹琴的癖好,因为这个角度看手看脸看身段,随便怎么看都不会被发现么,好地方! 胡源一曲弹罢,新皇大喊一声好,群臣三呼万岁,气氛一时达到高潮。可坐在一边的草草却是觉得,胡源这曲子真的写的极普通。 晚间酒宴,一人一席,草草站在一侧看着胡源吃饭。这皇宫的的菜式果然精致,草草盯着盘胡源面前从未见过的果子,凑到胡源耳边小声道:“夫君,给我留两个红果子。” 胡源轻应了声,不动声色地将一盘六个果子全部放进袖中。草草见他耳根羞红,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她原本只是想让胡源不要全吃完,给她留两个,她自是可以在离席之时施个小术法带走。怎知胡源竟然会这么做,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怎得让草草如此窝心。 酒宴之上自是一轮轮太平盛世的节目,虽因这一年老皇帝升天,酒宴已经精简许多,但这冗长的节目还是看得草草直打哈欠。“砰”得一声天际炸亮,草草往外看去,顿时醒了八分。 是烟花,新的一年已经到了。 草草抬头看着天边,眼底尽是烟花点燃的亮光。胡源转头看着她,如同她看着烟花一般痴迷。 “走,都去外面看看。”皇帝一声令下,酒宴之上的群臣皆信步走向门外。 草草拉了拉胡源,找了个人不多地方,随手抛了个结界,让四周的人看不见他们。 胡源明知她不惧冷,仍旧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为她挡住寒风。 “你竟是这么喜欢烟花。” 草草一眨不眨地看着半空:“是啊,一千年没见着了。长留山天上全是鸟,你从前都不让人放烟花的。小神仙们过年无聊,只能去山下妖精的灯会上凑热闹。昆仑墟,嗯……就是我上学的地方,那山神是个小气鬼,他山头上的树木一片叶子都不能伤到,防火防灾防偷猎,许我们放烟花才怪。” 胡源微笑:“看来白帝真是个无趣的人。” “是呀,”草草道:“你回去得改一改。” “好。”胡源爽快答应 草草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自在:“看你现在随便我怎么说都成的样子,以后回到天上不会报复我吧?不会觉得我乘你没什么见识的时候占了你的便宜吧?” 胡源抿嘴一笑:“你我在长留山依旧是夫妻,不会有什么改变。” 草草看向他的眼,认真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你还信不过我?” 草草看向天边的烟花:“我不是不信你。” “你不信白帝?” 草草垂眸,老实道:“我其实跟他不熟,我甚至不记得他的长相。” 胡源听了这话沉默半天,又开始凝神发呆。 “你在想什么?”草草仰脸问。 “我只在想白帝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他是一个睡了人姑娘还想着去报复的神仙。” 草草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好吧好吧,你这话说得我没办法反驳。” 胡源狠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傻丫头。” 草草捂着肚子笑了一阵,等着天边烟花散尽,方才道:“你那曲子故意写成这样么?很一般啊。” 胡源浅笑:“不,这首曲子是我平生最高水平了。夫人很失望?” 草草摇摇头,将头靠在他胸口:“我很满意。看来即便是天帝转世也是受人体局限的,达不到原先的高度也是正常。倒是你太完美了,我压力倒是很大啊。” 胡源继续笑着拥了拥她,并不说话。直到有人来找胡源,草草方才收了结界,同胡源一前一后回到晚宴之中,一直熬到新皇一一赏赐了臣子,草草才揉着眼睛随胡源坐上马车往回走。 “我们这是要去太师府么?”草草倚在胡源肩膀迷迷糊糊道。 胡源拿脸贴了贴她的发窝,轻声道:“不,我们回家。” 家啊……对,他们还有个家。 草草闷应了一声,扬着唇渐渐睡着。 好像胡源买这个这个槭树园子的钱……草草还跟土地要过来了,不管了,先当不知道吧。 年后说音楼开课,土地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批琴师,又依草草所说扩招了二十个学生。只是胡源极少去讲课,也极少再弹琴。 除夕夜胡源的那首新曲被新皇赐名《盛颜》,此后大到臣子寿宴,小到妓院琴师,都在传奏这首喜气洋洋的曲子。草草将这曲子听到烂熟,实在不想再听。还好天气渐暖,草草和土地瓜分了新生的学费,喜滋滋携着胡源直奔汝河去。 当年毕竟是乌鸦将草草从汝河旁带至长留山,未免他看出端倪,草草只说带胡源去江南转转。驾云是最方便的,不过胡源说要看看沿途风光,草草想了想也对,还是租了辆马车,两人一路慢行,到达汝河之时已是处处春暖花开。 汝河旁已建起一座小城镇,草草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客栈,进去定了间上房。 店家见来人似一对夫妻,男子面容俊美,是他从未见过的倜傥风流,女的则戴着只黑纱帷帽,虽根本看不清长相,声音确是动听得很,让人难忘。 “二位请上二楼,小心地滑。”店家看着两人携手而去,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店家!”来人敲了敲他的桌子:“可还有房间。” 店家转眼一看原是两名身穿素色道袍的道长,旋即笑迎而上:“二位道爷,房间有,需要住几日?” “两间上房,可能住长久些。”左边的道长客气道。 右边的道长倒是有些急性子:“快一些,我们还有事。” 店家倒是好脾气,一边安排一边笑道:“听口音二位道长是北方人吧,这大老远跑来,怎不住在白蟾观中。” 草草听到“清远观”三字不由脚步一滞,胡源亦停下脚步:“夫人怎么了?” 右边的道长冷笑一声:“哼,白蟾观?那个妖道宿芒的老巢?” “都泯师弟,不要乱说。”左边的道长轻喝。 “都规师兄为何畏惧,我们净泓门何时怕过这种妖道。” 都规无奈,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店家倒是像没听见一般,依旧笑吟吟地递出了钥匙:“二位请上二楼,小心地滑。” “走吧。”草草轻轻拽了拽胡源的手,胡源略有所思得看了眼草草,也不多问。两人进了客房,草草知会了胡源一声,隐身驾了朵小云往那熟悉的山头飞去。 此时草草身在半空一眼望去,巍峨的宫殿绵延十里,将这片山头完全削秃了顶。 草草一头冷汗。白蟾观,应该只是和当年她所在的小道观撞了个名字吧。 第一百二十章 劫色妖道 凡人一心向道乃是神仙们喜闻乐见的一件事。即便是这白蟾道观的宿芒道长排场略大了些,但也不像方才那个小道长所说得邪门,有什么明显的妖魔之气。纵观天界条例,好似没有哪条是不允许铺张浪费的,倒不如说,若不是这金钱堆砌出来的逍遥神仙生活,怎么会有那么些凡人前赴后继地修仙呢。 草草抱着手站在半空之中远眺下方,左右权衡了一番。难得和胡源出来一次,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她一挥衣袖飞回客栈,胡源还静静坐在桌边喝茶发呆。 “胡源。”草草笑嘻嘻地喊他。 胡源放下茶杯:“事情处理完了?” 草草一口饮尽茶水,无所谓道:“本就没什么事儿。” “嗯。待会儿去汝河边逛逛,吃些河鲜好了。” “好啊,现在就走吧。” 草草犹记着小时候吃的油炸小蟹,滋滋冒着热油上来,撒上些许盐屑已是美味得很,饶是东海的海鱼海虾都不曾有此等记忆犹新得鲜美,不知现下的汝河可还有这样的美味了。 两人并肩走在汝河边,想要找家饭馆吃午餐。 “我净泓门与你们白蟾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将我师弟掳走?” 草草闻声一看,真是都规道士。方才在客栈之中他还算稳重有礼,现下满脸通红,举着剑同两名身披青色披风的小道士对峙着。这两个白蟾观的小道士低着头,披风一直盖在头顶,根本看不清容貌。 “都规,明明是你师弟出言不逊,先侮辱我白蟾观的监院大人。” 咦?这白蟾观的弟子,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都规自是知晓都泯的脾气,说话间已经没了方才的底气:“既然是师弟之错,待回到师门,师父定会处置。希望白蟾观能念在都泯年轻,又是初犯的份上……” 另一个道姑见他放缓了态度,客气道:“嗯。监院大人说了,都泯年轻气盛,相貌出众,且是这么些年第一个直言骂监院大人和主上的男子。监院大人还说了,主上没试过这种风格,大约会喜欢,就将他带回去了。” 此下别说是是都规,就连草草和胡源都傻眼了。 都规一脸错愕:“白蟾观门主果然是……” “此事都规道长即便是将我们打死也无济于事。若是主上没看上都泯道长,大约还是会放出来的。您可以选择在这城镇之中等上三日。” 都规大约觉得无言以对,胡乱作了个揖,转头就像走了。 那俩道姑皆躲在披风之下,草草看不清这两人表情,却是耳尖听一人朝另一人道:“微晴,那个都泯搞不好会是主上的新宠,你方才胆大得很,惹了他师兄,以后我俩日子都不好过。” “微雨师姐教训的是,我下次见到都规道长躲着便是。” “嗯。” 两个道姑一边聊着一边朝着白蟾观走去。 草草亦拽着胡源的手反方向走着,胡源忽然将手一扬,扶住草草的帏帽,柔声道:“夫人,你要撞到树上了。” “哦哦。”草草干干一笑,抬眼看着面前这棵粗壮的树,原来她已经将胡源拽到了树林子里。她转头看着远处的村庄,朝着胡源道:“你怎么不提醒我,这都走远了。” 胡源将草草的帏帽扶好:“我在等你跟我说。” 草草想了想,一把挽过胡源的手:“胡源,其实白蟾观原是我在凡间的师门。虽然那时我师父坑蒙拐骗没个正经修道的样子,但也不是现在这样,额……豢养男宠。” “哦?原来你这些撇脚的骗术也是师门所传。” 草草朝他白了一眼:“胡源你能不能听重点呢?” 胡源揽着她的腰:“我是看你又要管闲事的样子。” “是么?有这么明显?” “嗯,有这么明显。” “那我去去就来?” 胡源将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严肃道:“别急,先陪我吃完饭。” “也成,想那一观之主,也不会在大中午把人家小道士怎么样” 春日的小蟹不及秋日的肥美,再加上草草心中有事,这顿饭她吃得囫囵吞枣,刚刚吃完就将胡源送至客栈。 “夫君且睡个舒坦的午觉,我去那白蟾观探上一探。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定等回去后找乌鸦神君来处理,绝不会耽搁我俩的行程。” 胡源颔首,只是嘱咐道:“你且记得,在外行事,切莫按照自己的想法揣测别人。” 草草纳闷:“什么?” 胡源摸了摸她的头:“乖,你那些小聪明,也就我愿意陪你演一演。” 草草觉得他这情话说的极甜,面色通红得驾了朵云,飞到一半才意识到,胡源这是在骂她智商不够、骗术不济。 她捏了个隐身决落到白蟾观,想到胡源嘱托,还是不情不愿得念了咒术掩住周身的仙气。 白蟾观内果然比半空中的那一眼更加奢侈,建筑山水别有一番风格,草草忍不住啧啧称“富”,怕是东海的龙王见了,又要回去拆了他的江南小院。 草草大致赏了圈风景,就直接冲着最中央的大殿奔去。 宿芒门主坐在若在偌大的殿中捧着本册子研究,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着。草草定睛一瞧这门主果然是个女的,且相貌平平,不胖不瘦,若不是一身层层叠叠绣满金线的深衣,根本就是个让人一眼两眼记不得的路人脸。 草草脚尖一点,直接飞落在她的案几旁。那宿芒门主手上捧着的,既然是一本账册。 “烦!真烦!知晓我不善算术,还拿过来给我看。”宿芒抓了抓头发,愤恨得将账册甩到桌面上:“下次谁再贪了我的钱,直接把头砍了。” 门外一串脚步声,宿芒忙理了理头发,重又拿起账册来看。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群披着披风的弟子将都泯带至大殿之上,都泯大约是被点了哑穴,憋红了眼,只用那双眼睛瞪着身边的人。 草草注意到为首的那人披着绣有暗纹的披风,料想便是那监院。只见她带着身后弟子施了个花里胡哨的礼,恭谨道:“门主,这是刚为您挑选的男宠。” 宿芒将视线挪到殿下,仅是淡淡扫了一眼:“丑,赶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之外 监院不做声,只是暗暗点开了都泯的哑穴。 “宿芒你这个妖道!妖道!你不得好死。” 宿芒放下账册,果然多看了那人两眼,她手指捻了捻书角,依旧语调平平:“名门正派的?” “是。”监院见有戏,语调都有些喜意。 “可会看账本啊。” 看……看账本?骂骂咧咧的都泯愣住了,半天才讷讷道:“会一些。” 宿芒捏了捏眉心,将账本推了出去:“正好来个外人帮本座算算,看看你们到底一层层贪了本座多少钱,本座罚起来也是公平。”随即她又伸手指了指都泯:“看你骂得这么凶,一定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看完这些账本本座就放你走。过来拿吧。” 都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监院语调不耐:“叫你去拿就去拿。” “哦。”都泯权衡利弊,最终低着头走上台阶,将宿芒面前的账本全数捧在手里。 “只要你查出来的,她们缴上来的贪银分你一成。监院你最近几日多派些人保护他。没事儿就都下去。”宿芒摆摆手,又在案几之上挑挑拣拣要处理的事情。 监院和小弟子们又呼啦啦行了那些奇怪的礼数,领着都泯下去了。 “慢着,”宿芒突然道:“相柳回来了么?” 监院止住脚步,低头道:“相柳大人还没回来。” 草草一怔,相柳?相柳大妖和白蟾观有关? 宿芒皱着眉头越想越气,扬声骂道:“这蛇精吃喝本座的,一旦本座有事就寻不到人。吩咐膳房,从今以后不许做肉给他吃。” 监院有些犹豫:“主上,相柳大人毕竟是上古妖君,我们还是多尊重些的好。” 宿芒冷笑:“他是上古妖君,白蟾观又不是养老院。凭什么白吃白喝不做事,仗着他老么?” 有道理,草草深以为然得点点头,竟然觉得这个宿芒很对她的胃口。只不过这样不把相柳大妖放在眼里的女子,真的只是个凡人么?难道是比她法力更强的神仙妖魔,不着痕迹得隐藏了自身的气息? “是……主上。”监院应声。 “没事都下去吧,别杵在这里。” 一行人畏畏缩缩得走出了大殿,就连都泯都被这气势压得小心翼翼。 宿芒倚在椅子上眯了会眼,又捏了捏眉心,操起桌上的一摞纸随意翻了翻。 “烦死了!”宿芒猛地将纸扔下,草草一看原是一些庭院的设计图纸。 “没钱,还造个什么狗屁园子。”她怒气冲冲得端起杯茶喝,又因为喝急呛到了。她掩着嘴咳了几下,眼一瞥似乎看中了什么,用手将桌上的图纸铺陈开,抽出其中一张来看。 草草也凑过脸去,原是张小院的设计图。宿芒饶有兴趣得研究了一通,又拿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主上,三公子来了。”门外一阵脚步声,守门小弟子进门来报。 宿芒头都不抬一下:“让他进来。”小弟子立马跑了出去。 嗯,这门主今日不太高兴,怕是这个三公子也要再挨一通骂。草草心里想着,眼睛还在盯着宿芒的笔端。 “宿芒。”来人音色温润,带着兴奋。 草草和宿芒同时看向门外。这一下看得草草更是懵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殿下站着的三公子,白衣黑发,温文淡雅,面有病气,这番长相,这明明就是……就是东岳大帝嘛!草草赶紧摇了摇头,一定是刚巧长得像罢了。 “阿三,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宿芒拿笔指了指他手上的纸袋子。 阿三?草草被口水呛到,这长相配这乡土气息颇重的名字,也太敷衍了吧。 三公子笑眯眯道:“这是麦芽糖呢,我刚吃了,挺好吃,拿给宿芒尝尝。” 宿芒盯着他嘴上的白粉,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擦掉。” 三公子“嗯”了一声,捉着纸袋子一蹦一跳得跑上台阶。 草草诧异得看着他犹如孩童般的动作,特别配着东岳大帝这张脸,这视觉冲突让她不自觉得连退两步。 等等等等,这迎面而来的仙气是怎么回事,这熟悉的闷骚气息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是东岳大帝本尊! 是了!史书曾说,万年前上一届东岳大帝传位给炳灵太子,而这位炳灵太子在家中排位老三,是故也被称作“泰山三郎”。 草草疾走几步瞪眼瞧着坐在宿芒旁边的三公子,东岳大帝啊东岳大帝,你难道是从天上栽下来跌坏了了脑袋么?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在乎草草能不能接受了。 三公子伸手在袋子里掏了掏,拿出一粒满是白粉的麦芽糖来:“宿芒,你吃吧。” 宿芒眨了眨眼,眼中泛出一丝坏笑:“不用,我吃这颗就行了。” 于是,她就这么拽住三公子的衣领,往下一拉,用舌头舔了舔他嘴上的白粉。 草草忙用手把脸捂住,然后岔开手指从手缝中看出去。 三公子果然一副天真烂漫的形容,还颇为担忧得探了探宿芒的额头:“宿芒,你又毒发了么?” 宿芒严肃得拍了拍三公子得脸,佯装可怜道:“是啊,我又毒发了,阿三快给我解毒。” 还没等草草脑子转过弯来,这两人就已经在大殿之上脱衣服了。 这这这……草草瞠目结舌得看着两人颇有默契地进行着不可说的事,忙扭了头往外跑去。 解毒?!这么不要脸的理由也亏得宿芒能想出来。草草拍了拍滚烫的脸,论起乘人之危,自己远远比不过这个白蟾观主啊,简直长见识。 草草在大殿外踱着步子,这两人办事儿也是心大,大殿门都不关。不过这站门的弟子倒是知趣,远远站到一边,反正她们也遮着脸,就算有什么要吐要哭要疯的表情草草也看不见。 草草还是觉得此事太过离奇,若是相柳大妖臣归于这个凡人,东岳大帝还被她搞坏了脑袋,留下来做男宠……六界岂不是要大乱。 不行,这白蟾观,定是要好好查个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又遇相柳 草草犹在揣测着宿芒的身份,却见方才的监院急急忙忙折返而来。 她大约看到了离殿远远站着的两个小弟子,脚步顿了顿,放慢了脚步走到小弟子一旁,轻声问道:“三公子来了?” 小弟子哈了哈腰:“是的,监院大人。” 监院“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三个披着披风的人冷冰冰得站在大殿外候着,直到殿内的三公子从殿内匆匆走出来。他一身衣衫微皱,发髻也有些乱,手上还捏着方才带进大殿的小纸袋。 “三公子。”监院并着两个守门弟子皆恭敬行礼。 “啊!是监院姐姐。”三公子一脸认真地跑到监院身边:“宿芒又病了,你得去给她找个好点的大夫。” 监院很是平静得回答他:“好。微风,送三公子回客房。” 三公子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认得路。”说完他便挪了步子作势要走,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转身,将手上的纸袋子塞进监院手上。 “监院姐姐,这里还有些糖,也给你尝尝。” 监院一惊,连忙把手往回拽。三公子仗着几分大力气,将纸袋子强塞给她,转身就走掉了。 监院拿着半袋糖丢也不是,拿着也不是,饶是旁边看戏的草草都有些同情她。 哎哟,白蟾观的门主脾气不小,摸了她看上的男人的手,这位监院大人都浑身发怵啊。 监院看着三公子走远,颇为尴尬得咳了两声,将纸袋放进袖中:“微风,去禀告主上,席月求见。” “是,监院大人。”小弟子麻溜跑进大殿,不一会儿又折返了来。 “监院大人,主上让您进去。” “嗯。”监院应了声,迈着步子往里走。草草好奇心正盛,也跟着往里走去。 宿芒依旧在那张图纸上画着,嘴角微扬,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监院见她在忙,也不着急打扰她,静静跪在殿下等候指示。 “席月啊,你来的正好。本座瞧着这座小院很是适眼,交代下去,让人造了给阿三住。” 草草看不到监院的表情,只觉得她后脊一僵,好似有些不情愿:“主上,三公子与我们不是一路人,长留在白蟾观,怕是与我们无益。” 宿芒无所谓道:“对你们有益干什么,左右是本座的人,本座觉得身心俱益,还顺道给本座解解毒。” 草草看向她。咦?看来这解毒之事,还是个真理由假借口。 “主上,三公子毕竟是仙人,若是有人来寻,他恢复了灵力神识,难免要怨恨主上。” “哪有正经仙人丢了五个月没人来寻的,阿三肯定是个没名没分的小散仙。” 草草忍不住笑,看来宿芒并不晓得东岳大帝的真实身份。也是,幽冥司丢了大头,怎么敢大张旗鼓地找。 席月依旧不死心,还在耐心劝说:“解毒之事并非只有三公子可行。方才相柳大人穿音来说,他已寻到上次见到的仙人转世,也是个美男子,正捉来献给主上。” 宿芒冷道:“你们倒是殷勤得很,怨不得处处都说本座是妖道,连日御十男的传言都有。” 草草还欲往下听着,忽然念头一转,心凉了半截,汗毛都竖了起来。 相柳见过的仙人转世,不就是胡源么。胡源胡源胡源!草草一拍脑袋,哎呀,怎么能将胡源一个人丢在客栈。 她正欲招了云出去,却见天际一片墨绿色的瘴气缓缓逼近,一阵熟悉的腥臭气味,不是相柳又会是谁! 那团雾气降在大殿之上,倏然化作人形,胡源果然被下了摄心术跟在其后。 草草招出数根银针,按耐住心中怒气,依旧隐着身形打算见机行事。 “哈哈哈,门主!”相柳一副老熟人的样子,直接往宿芒面前凑去。 宿芒嫌弃得摆手:“慢着慢着,你几天没洗澡了,离本座远一点。” 相柳倒也不气,果然停了脚步,还略带些谄媚得指了指胡源:“门主,这便是我上次见到的仙人转世,细皮嫩肉的,又没什么法力,好操控得很,跟你换三公子,合不合算?” 宿芒冷笑:“这人只剩下两年不到的寿命,你是诚心来做买卖的么?” 相柳一惊:“不会吧,两年不到?” 宿芒不耐烦:“是,两年不到,本座用不着,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草草明显感觉到相柳眼中的怒气,不过他倒是能忍得很,一转眼又化做虚伪得笑来:“既然如此,我便留着打牙祭了。门主,先告辞了。” 草草一头冷汗。跟相柳打?她可能打不过。更何况白蟾观这些稀奇古怪的人还没摸清老底,要是一起对付她,估计她今日要顶着越桃上神的身份陨灭在此。罢了,就赌一把吧。 草草将心一横,现出身形,朝着相柳意欲摸上胡源的手背掷出三枚银针。 “想带走我夫君,先问问姑奶奶我同不同意!” 宿芒一见大殿之下迎风站着的白发女子,不禁大呼:“好一个漂亮的姑奶奶。” 相柳一眼识出手上的银针,磨着牙齿阴森森笑道:“上次让你逃走,今日看不到你这丫头我还道可惜,没想到竟送上门来。” 草草倒出袖中所有的银针捏在手指间,面迎着相柳,嘴上却对着宿芒道:“白蟾观门主,我知道三公子是谁,且与他是多年好友。你若是助我夺回夫君,三公子若有一日清醒,我定在他面前为你尽好话。” 相柳眼色没来由一慌,狠色道:“废话少说。”言罢,直接化作原形,朝着草草直袭而来。 草草本不欲与他真动手,轻念瞬行咒连连后退。宿芒果然自门主之位飞跃而下,落在草草身侧。她嘴角含笑,一身层层叠叠的华贵衣衫好似凤凰的翅膀一般张扬,回荡在草草耳边的嗓音清脆明快:“相柳,听姑奶奶的,把人留下,你快滚!” 相柳二次受辱,自是不从:“宿芒,我对你一忍再忍,今日连你一同收拾了!” 宿芒一派从容:“早说过,本座是有底线的。已经任由你们捉男人了,让你们不捉有主的男人有这么难遵循么?” 相柳反驳:“我前后给你捉了十几个,你都不愿跟我换三公子,你明明是在耍我!” 宿芒唇角一牵,眼含嘲讽:“耍的就是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绝杀之招 草草忍不住侧目,宿芒这样嚣张跋扈的口气,她还从未在任何大神仙口中听过,只盼她的本事也如她的话才好。 “好,很好!”相柳果然被激得怒极,周身瘴气浓烈,好似要拼了命一般。 宿芒扬起描金广绣,往草草面前一挡,转头还抛了个媚眼,轻飘飘道:“漂亮神仙姑奶奶,你在旁歇着吧,这里交给本座好了。” “哦。”草草摸了摸鼻子,乖乖走到胡源边上守着。 相柳身后的瘴气越来越浓,监院摘了帽子站在远处,倒没见慌张,只是略有些无力:“门主小心,上古大妖毕竟……” 宿芒打断她的话:“老东西而已,而且……本座早看不惯他这放臭屁一样的招数了。” 相柳大喝一声,尾巴一扫直接游走而来。宿芒不再嬉皮笑脸,平凡无奇的双眼左右看了一圈,脚尖一点直往房梁飞去。相柳吐着信子紧跟其后,吐出的瘴气瞬间淹没了宿芒的身形。 如此厚重的毒气之下,监院早已晕死过去。 草草给胡源结了个结界,扶着他想要先离开这里。乌烟瘴气之下连大门都不大摸得清,大殿之内忽然没了宿芒上下乱窜的脚步声,唯有相柳蛇鳞与光滑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 草草暗叫不好,转头只能在浓雾之中隐约看到大蛇扭动的身子。难道这嚣张的门主已经被吞了不成? 宿芒这人虽然奇怪,但草草对她并无敌意,甚至有些好感。若是她就此死去……草草也顾不了许多,只想为她赢得一丝生机,朝着阴影之处投出手中剩下的几根银针。 只听“叮叮叮”数声,这波银针全数打在了相柳的鳞片之上,倒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次戳瞎了老子一只眼,害老子求这女人给老子做了只假眼,没想到今日你俩并作一道,也省的老子作两餐吃。” 蛇类向来不以眼睛辨别事物,青天白日之下肯定不占上风。可在这瘴气之下则是相反,相柳精准找寻到草草的方向,只听一阵丝丝的吐信之音,硕大蛇头已从云雾之中钻出,堪堪迎上草草的双眼。 草草捉住胡源的手,轻念真言,正欲使出火攻之术。也就这么眨眼之间,宿芒一手紧握着房梁上的五彩纱幔,如火凤一般从天而降。相柳一门心思放在草草身上,竟丝毫未发现头顶直降的女子。待宿芒的倒影出现在他浑浊凶恶的瞳仁之上,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只白净素手插进他的眼窝。 “本座既白送了你一只眼,自然能再摘下来。” 草草瞪着双眼看着眼前惊人的一幕。 相貌平凡的少女以压倒性的姿势半跪在蛇头之上,眼中凶光似是恶鬼罗刹。草草清晰可听见相柳眼珠中血肉分离的搅动之声,心中除了恶心只有惊骇。 相柳没有挣扎,没有吼叫,甚至没有留下半个字的遗言,就这样僵硬得保持着看向宿芒的姿势,信子还伸出半条耷拉在嘴边。 “废物!” 宿芒冷笑着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脸上的笑意越加张狂,两只眼因为极端兴奋而变得通红。大殿之中的瘴气瞬间朝着相柳的那只眼睛集中涌进,带着猎猎的腥风鼓动着宿芒的层层叠叠的衣摆。 这个女人……她竟然在吸纳相柳的妖气,这可是上古大妖的妖气!她可吸纳妖气,那是否可以吸纳仙气,魔气…… 草草为自己的想法心惊胆战,她阅尽星罗馆的书目,从未在史册之中见过这样的事例。 “若是……若是让天上的五帝知晓这样的凡人所在,怕是要将她挫骨扬灰才可安心。” “咔”。一声脆响将草草从思绪之中拽出,这应是相柳内丹的破裂之声。 宿芒额上有汗,表情略又些吃力,眼看相柳的妖气已被抽的差不多,她缩回了手,自他的蛇头上一跃而下。相柳一息尚存,扭了扭身子越变越小,最后化为一条手指粗细的普通小绿蛇。 宿芒嫌弃得甩了甩手上的腥臭妖血,又用干净的手在袖子中拽出一条花里胡哨的丝帕来擦。 “留你一条命,给阿三做宠物玩。” “你把相柳送给三公子,也不怕他反咬一口。” 宿芒颇以为然得点点头:“姑奶奶说得在理,那就杀了他罢。” 小绿蛇忙缩成一团,将脑袋埋到肚子下面。 “不必。”草草朝他扔了个封印丢到乾坤袋中:“我可以将他带回昆仑墟,陆吾上神寻他很久了,怕是有很多话要问他。” 宿芒大方得点点头:“好吧,送给姑奶奶了。” “你……”草草眼盯着她,想着怎么问出口比较好。 “哈哈,姑奶奶放心,我并非以此为食,只为求个生存而已。” 这种惨无人道的大招,只是为了生存……么?草草嘴角抽了抽:“那你当心些,别被其他神仙看见,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宿芒眼珠子一转:“那相柳就不能跟你走了,免得他出卖我。” “无妨,我好好跟陆吾上神说说。” 陆吾连她这个不明身份的人都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在昆仑墟,也不会将宿芒怎么着吧。 宿芒心大得摆摆手:“姑奶奶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嗯。”草草漫应着,转身去解胡源的摄心咒。 宿芒凑过脸来,眯眯笑着道:“神仙姑奶奶,你不是说认得阿三的么?” 草草严肃得看向她:“你喜欢三公子。” 此句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宿芒被问得一怔,自我怀疑了半天,最后爽快承认:“是啊,我喜欢阿三。” 草草停下解咒的咒语,定睛看着她:“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三公子是幽冥司的神仙,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定不甘被囚禁在凡界。而且,他本人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你万不要被他现在温顺的样子迷惑了心智。” 史书记载,登位前的炳灵太子,游走在仙魔之间,行为乖张,好杀好战,从无仙家礼数,是以好几次被列入堕仙之列。若不是他身在东岳大帝之位,和这位宿芒门主倒是又些心意相通。 宿芒果然凝神想了半天,最后眼睛一亮:“幽冥司?原来阿三是捉鬼的啊。他捉鬼的时候,一定很帅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世浮影 草草无语,只得假笑:“是挺帅的。” 宿芒把手上的帕子远远一扔,满脸嫌弃:“真是脏东西,擦都擦不干净。” 草草向她伸出手:“给我。” 宿芒乖乖递手给她,还带着丝丝窃喜。 草草轻念咒文,用净身术将她的手清洁干净,又从乾坤袋中寻出一瓶跟牧念讨来的花水,在她手上洒了几滴。宿芒将手送到鼻子前闻了闻,一副很享受的形容:“神仙姑奶奶,你就是用了这个才这么漂亮的么?” 草草脸颊一红,头一次被一个女子这般调戏:“坦白跟你讲吧,这张脸是人白送的,我本来也长得一般。” 宿芒贪心得凑到她面前看了看,由衷赞叹:“这都能白送,运气太好了哇。” “你呢?你这本事是跟谁学的?” 宿芒得意得转了转手:“你是说我这手么?我自小可以看见凡人的前世和此世的阳寿,那时候不懂事,看到什么都说出来,被爹娘抛弃在深山之中。后来被人捉了锁在一个牢房里,几天几夜没有饭吃。后来牢房里有人在闹腾,我乘机跑了出来,一眼看到一只鸭蛋放在桌上,我就想拿来吃了,怎晓得这蛋竟钻进来我手中。后来我被一群妖魔追急了,用手去挡,才发现有了这样的本事。不错吧?我的运气也是好。” 草草眯眼看她,这样苦痛的往事说起来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 “怎么想起来建立白蟾观?” “白蟾观也不是我建的呀。我没有家人,四处晃荡,一直来到此处,看见这山全是瘴气,村民全都病怏怏的,便大发慈悲将山上的瘴气全吸了。我一看这山风景不错,就爬上去玩玩,后来看到山顶的破观,隐约还能看到白蟾观的牌匾。彼时山下的百姓全都将我当神明一般,偏要给我修个庙。我说庙就不必了,将这白蟾观修一修吧。这一修好像就修过了……” 原来这千万年过去,白蟾观真的还存在于世上。想当年师父千方百计存钱修观,最后竟在机缘巧合之下被这个小姑娘发扬光大了。 草草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潜心在此修行……” “不不不,我不是来修行的。只是后来投靠我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江湖门派还是仙门魔修都有人逃到我这里,我也只得延着白蟾观的名号,其实我挺怀念以前在外游历的生活。” “你吸了这些妖魔之气,竟也不会不适么?” 宿芒笑了笑:“会拉肚子,还会发烧,都是些小病,找个仙人吸吸仙气中和中和也就好了?。” 中和中和?在这个凡人之躯中么?这种即便是修为大成的仙人都无法吸纳殆尽的妖气,竟然被她说的好像是在喝冷水和喝热水一样。 “嗯……所以,三公子是被你留下来解毒用的。” “原来确实是留下来解毒用的,不过方才经神仙姑奶奶一提醒,我确实喜欢他。如此一想,解毒也就是个顺带的事情了。” 草草再次对她无语,只怕现在直说三公子就是东岳大帝,宿芒也不会轻易妥协,将人放了。 “看来,我也只能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宿芒对此话很是受用,她十分开心得笑着,拿眼瞄了瞄胡源:“这位公子阳寿不长,神仙姑奶奶不要为了他的好皮相,枉费了一番好情意。” 草草浅笑:“他做神仙的时候也是我夫君。” 宿芒恍然大悟得“哦”了一声,语调微扬,好生打量了胡源一番。 草草不想胡源知道太多,以免剩下的两年一直啰嗦她多管闲事。现在见和宿芒聊得差不多,她便轻念咒语,将胡源唤醒。 胡源眼睛一睁,一副迷迷糊糊大梦将醒的样子。 草草将他一扶,胡源眼看是她,柔声笑道:“我没事,这是何处?” “白蟾观,你被人带到这里,幸而白蟾观门主帮了我们。” 胡源转眼看向宿芒,作揖客气道:“多谢门主相助。” 宿芒起先还在嘿嘿傻笑,却猛地“咦”了一声。 “神仙公子竟还有一段凡尘事。” 草草奇道:“你还真能看到凡人的前世。” 宿芒略有些得意,一直盯着胡源看,弄得胡源有些无措。 “这位公子前世出生在官宦人家,说来也巧,他竟是死在汝河之中。” 草草不禁佩服:“真是准的,夫君的确有一世被人推进汝河之中,死得也是冤枉。” 胡源听这两个女人谈论着他的前世死因,还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竟也不知如何插嘴,只得对着草草无奈笑着。 “被人推下去的?”宿芒又眯起眼睛看着胡源,随即又“咦”了一声,将视线投向草草,眉头紧紧皱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草草问道,胡源也是好奇得看着她。 “啊……没事没事,相爱相杀嘛,人之常情。” 草草不明其意:“什么相爱相杀?” 宿芒眨了眨眼睛,瞟向天边:“啊,我肚子疼。” 草草拽住她的袖子:“别装了,到底怎么回事。” “额……这位公子的前世记忆支离破碎,我也看不清楚。” 草草暗自审度,白帝那一世年纪轻轻就死了,笼统那二十几年的命,怎么还支离破碎的。难道他在悬镜洞天中忘记的执念是在那一世种下的? 胡源见草草一直盯着自己瞧,好笑道:“你现在看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记得。” 草草轻哼一声,又看向了宿芒:“无论如何,今日多谢门主,后会有期了。” 宿芒忙拦住她:“姑奶奶留步,我听公子说话乃是外乡音,不如在白蟾观留宿几日吧。” “不必,不请自来本就有所叨扰。不过……忘门主好自为之。”草草客客气气回绝,多有叨扰是假,怕惹事上身才是真。 宿芒又显出不讲道理的厚脸皮来:“神仙姑奶奶,我长这么大才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神仙,不看够怎么过瘾,你可不能走!” 草草拉着胡源的手紧了紧,似是又些不耐烦。胡源正要出言去劝宿芒,却见她突然抱着草草的脖子开始撒娇。草草和胡源皆是一惊,草草的脸色更是通红。 宿芒在草草耳旁哼哼唧唧一番,草草突然脸色微冷,厉声道:“那你下来,我先不走就是了。” 宿芒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朝着门外大喊:“微风微云,带两位贵客去客房,挑最好的那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忆三郎 草草握着胡源的手闷头朝外走,胡源连问两声为何留下她都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脑中一直回荡着宿芒方才在她耳畔嘀嘀咕咕的话。 “姑奶奶,你不想知道你家夫君上辈子的老相好是谁么?” 微风微云见两人出来,皆恭恭敬敬低头等着。胡源轻点了头,笑道:“有劳二位。” “你对谁都这么笑么?”草草突然问。 胡源轻揉了揉她的头:“你这醋得没道理。” 宿芒眯着眼看着四人逐渐走远。席月已经转醒调息片刻,待能使上力气,忙爬起身跑向宿芒:“主上,你可有伤?” 宿芒犹在笑着,嘴一张却呕出一口黑血。 席月惊呼:“主上可是将相柳大人吞了,这可怎么是好。” 宿芒摆手,好似念经一般喃喃自语:“死不掉死不掉,若是死掉倒好了。” 席月眸色微沉,似有痛意:“主上……” “哎呀,赶紧收回你那种同情的眼光。本座钱比你多,权比你大,要男人有男人,要女人有女人,我不挨痛天理难容。” 席月低头道:“说起钱……最近几月观中赤字,我们欠了一屁股债……” 宿芒嘴角一勾,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方才那公子是京城太师府的四公子,你找些人去京城探一探,就说人在我们手上,赎金一万两白银。” 席月呆呆“哦”了一声。 主上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方才还同那位仙人一副熟络的样子,原来是想坑一大笔银子。 “快去吧。对了,再找人把大殿清扫干净。”宿芒擦了擦嘴角的血,哼着小调儿晃到方才的案几前,又拿起方才的图纸看了起来。 席月行了大礼,穿戴好披风往外走去。 胡源牵着草草的手,跟着微风微云走向客房。草草脸色不快,胡源倒是难得得心情好,一直在四处张望。 “白蟾观的山水庭院倒是精致,门主当是一个心窍玲珑之人。” 草草听了胡源这句,也格外留心起身边的亭台楼榭。宿芒虽不承认是修行之人,观中花草建筑皆是以阵法排列,若无人带领,触动阵法可能根本走不出去。 “的确心窍玲珑。”草草附和着的这句赞叹却是语调凉凉。 四人顺着一条大道一直走到客房,客房前繁花正盛,三公子刚刚沐浴完毕,正坐在其中一边和几个小孩变着戏法玩,一边晾着头发。 草草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他,堂堂东岳大帝,此时倒更像个带孩子的保姆。 “三郎!”草草嘴角一扬,趴在篱笆上朝他招招手,那样子真跟老熟人差不多。 三公子抬眼看向他,一脸奇怪道:“姑娘是在叫我么?” “是呀,三郎,好久不见了。” 三公子站起身,花香阵阵,墨发轻扬,和在幽冥司城墙之上的那个东岳大帝丝毫不同。 一个温润亲和,一个阴险闷骚。 他朝着草草很是歉意地笑了笑:“这位姑娘认识我么?” 草草故作惊讶:“哦?难道你不记得我?” 三公子紧张得摆摆手:“不是特意不记得姑娘,是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草草眼桌子一转:“你这小子怎么得了这样的病,连家里人都认不识了。我是你的姑奶奶啊。”说完她还拉来了胡源:“这是你姑爷爷。” 胡源自是知晓草草又在骗人,表情十分尴尬得咳了一声,低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三公子眉头一皱,在胡源和草草之间来回打量。 “你瞎说,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怎么会是三公子的姑奶奶。”一旁站在的小孩倒是一脸不服,指着草草直嚷嚷。 “我辈分大不行么?我们神仙都是这样的的,看起来永远不会老,辈分大一级压死人。怎么?三郎也不相信姑奶奶?” “不不,不是。我自失忆后被宿芒捡回来,只记得自己叫三郎,这事我只告诉过宿芒。白蟾观里的人都喊我三公子,你既喊我三郎,肯定就是我姑奶奶了。” 草草满意得看着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得说着,随即笑嘻嘻道:“喊一声听听。” 三公子很是自然得点点头,还顺手作了个揖:“姑奶奶,姑爷爷。” 胡源面颊通红,扯了扯草草的袖子:“够了,夫人。” 草草压低声音:“你本来就比他辈分高,他该向你行礼的。” 三公子见他俩交头接耳,脸色又些担忧,握了握拳头,鼓足勇气道:“姑爷爷姑奶奶是接三郎回去的么?” 草草转头看他:“啊?是……是啊。” “能暂时不回去么?宿芒她在病着,需要人照顾。” “白蟾观这么多人照顾她,又不少你一个。” 三公子果然露出又难过又纠结的表情,犹豫了一会道:“那我要跟宿芒道个别。” 草草摆摆手:“先不急,姑奶奶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三公子忙点头,小小松了一口气:“嗯嗯,好。” “那你玩着吧,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可以来我们客房找我。” “好的,姑奶奶。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草草从栅栏上跳了下来,朝胡源使了个眼色。胡源朝着三公子笑了笑,牵着草草的手继续往前走。 微风微云好似两座雕像一般立在旁边,权当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直到草草说走,她们方才低着头走在前面。 草草小心捏了个隔音术,凑在胡源耳旁道:“这个三公子是幽冥司的东岳大帝,看来是真傻了,我本以为他是装的。” 胡源听到这话着实一惊,又转过头重新看了看坐在花丛中玩耍的三公子:“他为何这样?” “我也不知道,听宿芒说他是她捡回来的。我猜想是掉下来撞坏了了脑袋。” “你想怎么做?” “我见宿芒并非大恶之人,只是最近很多怪事,妖魔异动,上古大妖复生,凡人大批死亡,幽冥司大帝失踪……她这样的存在,多少会让人遐思。此事我并不想管,在这里玩够了我们就回去吧,叫乌鸦给陆吾上神传个信,让他来处理。” 胡源沉思许久,久到草草又以为他在发呆,却听他突然道:“既然天界这么多麻烦事,为何要白帝特意下凡间教琴?” 草草朝他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们这些天帝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幻象心魔 是夜,月凉如水。 三公子心思简单,自从白日里见了草草和胡源之后,心就一直提着。他放不下宿芒,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门吱呀一声打开,着深衣的女子小声迈过门槛,又将门外繁重的裙摆拽了进来。 三公子借着月光看着那人的剪影,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喜道:“宿芒。” 自他住进百蟾观,宿芒从未来客房里找过他。她似乎很忙的样子,虽然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他玩,但是眼中总有血丝,黑眼圈也一天比一天重。 她还病着呢,三公子不由得生出些心疼的情绪。 宿芒转身关上门,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桌上的小油灯蹭得冒出一个绿豆大的火花,照得宿芒的浅笑三分暧昧七分妖娆。 三公子已穿好鞋,两三步跨到宿芒面前:“宿芒,你怎么来找我了,是做噩梦了么?” 宿芒依旧在笑,将三公子的眉眼上下看了个遍,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阿三,我问你,你喜欢我么?” 三公子想都不想得点头道:“喜欢啊。” 宿芒笑意更盛,就连四周都弥散着让人心痒的香味,她拉起三公子的手顺势钻到他的怀中,娇声道:“你既然这么喜欢我,我就帮你找回从前的记忆好了。” 三公子倒是有些迷茫:“记忆?怎么找?” 宿芒已经将手伸到三公子的衣内,双唇凑到三公子耳旁小声呢喃:“和合双修啊……” “呵!”房梁之上一声冷笑,宿芒脸色一冷,并着四周温度急剧下降,激得三公子连打三个喷嚏。 “什么人!”宿芒从三公子怀中倒退两步,朝着房梁喝道。 房梁上翩翩飘下一件披风,恰好披在三公子肩头:“乖孩子,穿好了,别着凉。” 草草现出身形,自三公子身后走出。三公子惊诧道:“姑奶奶,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来,你可要再多加一笔败笔了。”草草继而转向宿芒:“你是什么魔物,赶紧现出原身。” 那魔物看到草草周身仙气倒不胆怯,反而愈加张狂起来:“我还当是宿芒亲自来了,原来是你。不,就算宿芒真的来了,我也不怕的。” 草草捏出银针,好笑道:“小小魔修,还妄想和仙人和合双修,简直狂妄。” 最后两字草草咬得狠实,并着一根银针直接砸向那魔物的眉心。 可这银针扔出,倒将草草带进一团乳白色的迷雾之中。草草一怔,第一反应便用心念探向四周,直到看见安静睡在自己的结界之中的胡源,方才安心睁开眼,着急寻出破解之法。 “只怪我在昆仑墟之时学艺不精,竟叫这等低劣的魔修给困住了。”草草越想越气,在迷雾之中疾走几步,却好似依旧在原处,就连面前的白雾都不曾动一下。 不对,这并非白雾,好像是在瞳仁上罩了一层白纱。草草揉眼,再睁开,眼前依旧迷雾一片。而后这迷雾之中有紧密的脚步之声,当是非常着急的样子。草草正在诧异,却迷迷糊糊见这人冲到自己面前。 这人当是个年轻男子,白衣在白雾之中较难分辨。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那人微喘着粗气,与她面对而立。 “仲草草,好久不见。”那人说。 此人这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之词,却让草草脑中嗡嗡作响,耳旁只是朔风呼啸地猎猎声响,心口好似撕裂一般疼痛。 是幻像。 草草捂住心口,不断提醒自己,却对于这种没来由的疼痛毫无办法。 “你是谁。”草草咬牙喊出着三个字,身体已经蜷缩在地。 “草草,不要怕。”那人朝她伸出手,却没有碰到她。 “滚!”草草大喝:“魔修!离我远一些。” “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仲锦书。” 草草疼到无力,只觉自己的五感忽远忽近,那仲锦书越来越看不清楚,却越来越能够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 “仲锦书……么?”草草冷笑:“我今日竟被你这个魔修困在此处。” 仲锦书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倾下身将她捞起抱在怀中。 该死,这魔修截男色还截女色! 草草奋力挣脱,却连句骂人的话都没力气吐出来。她只觉得被那魔修圈在怀里,一下一下得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在哄一个孩子。 “傻丫头,没关系的,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少……恶心……”草草愤恨得咬出这三个字。 那人怀抱一松,竟然随着雾气突然不见了。 草草好似久溺的人重新被拽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双眼。 三公子一脸紧张得站在泛着深蓝光泽的结界之中,目及之处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宿芒。 一个魔气缠身,一个只是平凡的少女。这两人打架的方式也是特别,不用法术,只是像街头少妇一般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和头发。 草草一时半会还在痛感之中,五感还在游离,只得趴在地上观战。两人一番短暂的胶着扭打之后,宿芒退到草草身旁,背对着她伸脚踢了踢她的腿。 “神仙姑奶奶,你醒了么?” “醒了,还不能动。” 宿芒叹一气:“果然好看都不耐打啊。”随即又扑上去和那魔修扭打在一起。 草草一默,极力爬起来打坐调息。 对付善施幻术的妖魔也是昆仑墟的一项重要课程,草草自认当时认认真真听了大鵹师尊的每一个字,丝毫不曾忘记,又怎会被这魔修搞得如此疼痛。 草草这一番思虑下来,宿芒已经被那魔修扭压到身下。 “宿芒,你今日刚吞了相柳妖君,此下就跟个废人差不多,怎么跟我打?” 宿芒脖子被魔修捏在手中,依旧扯出一抹讥笑,视线瞄至魔修耳后:“神仙姑奶奶,杀了她!” 魔修一慌,忙转头意欲结幻术去挡。宿芒乘此机伸手反掐住她的脖子,稍一用力,指甲直接掐进她的皮肤之中。 那魔修眼中布满恐惧,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会……” 宿芒用另一只手撩开额头上的散发,笑得危险而妖冶:“谁说本座吞下相柳就不能再吞其他?你这种程度的小魔,吞个百十来只本座都不会打一个嗝。” 魔修眼中布满了死前的绝望,啥时间变作原形。 草草定眼一看,原是白日里见到,和三公子一起玩耍的一个小女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昔时骗局 看似柔弱无助的小女孩被宿芒掐在手上,难免有一丝可怜样。大约宿芒也是动容,竟然没有像处理相柳一般果断。 她手指松了松,狠厉道:“说,谁指使你来动阿三。” 魔修倒也没服软:“我的幻术对你一直无效,我本以为你无情无欲,没想到你对三公子当真怜惜,竟从未碰过他。” 宿芒冷笑:“呸,以为老娘和你们一般浪荡不要脸,老娘保守得很。” 尚在闭眼打坐的草草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魔修蔑视得看向宿芒:“三公子仙体难得,又好下手,也只有你放着这等大好机会不用。哼,他不过是历劫时无法突破而被封了心智,只需稍稍提点即可修成并回归仙位。和合双修即为其中一法。于他于我都是好事,何须他人指使。” 宿芒冷眼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弥欢,我怜你误入魔道,被仙门驱赶,好心收留你,你竟然敢打阿三主意。倘若今日之前,你尚还有一丝生机。只是今日……呵!让你知晓了也无妨,我就是要留下阿三,我就是喜欢他,不过,你已经没机会利用这点对我下幻术了。” 宿芒此话刚落,也不听弥幻多言语,手指一紧,弥幻的表情瞬间僵住,很快便化作五色烟雾四散而去。 犹坐在地上的草草眉头稍稍一紧,只觉喉间腥甜,竟是一口热血涌进口腔之中。 宿芒搓了搓手指解了三公子的结界。三公子一直在圈子里着急看着,这会儿才能发出声音,忙跑到宿芒跟前,略有些薄怒:“宿芒!你怎么把弥欢杀了!” 宿芒冷笑,许是体内妖气魔气相冲,跪在地上许久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 草草扶墙站起,朝着三公子道:“三公子,别吵了,宿芒这会儿没劲跟你吵架。” 三公子转怒为急,伸手将宿芒扶住。宿芒朝他摇摇手,竟耍起了小脾气:“你不必管我,我是坏人。” 三公子倒是真听话,果然垂了手不碰她,也不再说话。 “宿芒。”草草走到她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心脉,随即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宿芒淡笑:“神仙姑奶奶也探出来了?” 草草收回手,将手心覆在宿芒小腹,使出三层万物归元术,宿芒只觉一袭稳重的力量将体内冷热交接两股力量逼退了些,如此五脏内翻江倒海的疼痛感也减缓许多。 草草见差不多了,停了术法:“你怎么还没死掉。” 三公子一惊:“宿芒会死么?” 宿芒叹了口气,又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来:“为什么不会……” 草草也不管三公子是否会听懂,看着他道:“宿芒是凡人,但是体内妖魔之气相撞,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一般人这样,应当早就死了。” “我运气好呗!”宿芒朝着草草一笑:“倒是神仙姑姑一身仙气,心中杂念颇多,竟然着了弥欢的道儿。” 草草面色一凛:“说到此,为何我今日在幻像之中见到一个陌生人,我本以为那是弥欢的原身。” “弥欢本是吞食人间欢乐的小鬼,只不过贪念人间五感欢愉,善用五感制造环境,让人沉溺其中,从此入了魔道。不知神仙姑奶奶为何会忘了那个曾经让你欢乐的人,但即便这人不在你的记忆之中,也会被你的五感所记忆,恰巧被弥欢利用了而已。” 草草一愣:“也就是说,这人为我五感所记,因为他曾给我欢乐,他真实存在在我的生命之中……” “对。” “那你给我看看我曾经的凡世,为什么我丝毫没有印象,那人说他叫仲锦书。” 宿芒摇头:“我无法看见神仙妖魔的前世,只可窥探凡人的前世今生。不过等等……仲锦书,那是你相公的前世名字啊。” 草草心中咯噔一响:“他前世叫仲锦书?” 宿芒一脸奇怪得看着他:“你俩前世经历了什么?你忘了他,他也忘了你……怨不得最后你将他推入汝河之中。” 草草犹在回忆前世,想要找出些断片的地方给联系起来,一晃神竟听到了宿芒的这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宿芒见她如此,知晓自己祸从口出,忙用手捂住嘴:“姑奶奶当我什么都没说。” 草草扯住她的衣袖,无意中拔高了声调:“你说,是谁把他推进了汝河之中?” 宿芒用力拽开草草的手,一副认输的表情:“我今日看到你夫君的前世,他那一世皆活在仇恨之中,但是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短短一生看不出一丝情爱。倒是他临死前瞥到推他进汝河的那人,虽然那人黑衣黑发,相貌有些许变化,若不是姑奶奶你的孪生姐妹,那必定是你了。” 草草僵坐在地,良久,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得搭在腿上。 原来……将仲锦书推进汝河的不是芝樱上仙,而是越桃上神啊!是因为急于让于子桑复生么?所以竟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尊上既一直知道自己和越桃上神互换的秘密,也记得她将自己推下汝河的事情,可他一直当作不知晓,他……也帮着越桃利用了自己么?那些丢失的关于她和仲锦书的记忆,到底是毁在了悬镜洞天,还是……刚开始被越桃抹灭了。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草草知晓如此胡思乱想只会扰乱她对事情的判断,可是“欺骗”“利用”的字眼已经在心头盘旋不去。她默念心法,极力压制,脑海之中显出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草草脑中瞬时一阵清明。 是了,此生和胡源阴差阳错的姻缘,不过是上天对仲锦书的弥补罢了。 仲锦书他,是和胡源一样的人么? “神仙姑奶奶,你别是被我一句话引出心魔了罢。”宿芒见她皱眉苦思的模样,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草草抬眼看了看宿芒,又看了看一直站在一侧不敢说话的三公子,忽而一笑:“总之也不亏,从前的,还是不必去想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观前偶遇 在白蟾观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倒快,草草本想逗留几日便走,怎奈那日摸了宿芒的心脉,此后几日宿芒情况每况日下,几乎只能靠草草的万物归元术吊一口气。 “姑奶奶,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戚,你一定要帮我治好宿芒啊!” 三公子几乎天天将此话挂在嘴边,听得草草只得扶额长叹。 “你这个麻烦亲戚,我为什么要认下来!” 三公子忧心道:“姑奶奶,我可是有什么话说错了。” “没没,是姑奶奶说错话了,姑奶奶混账啊!” 胡源倒是对汝河镇和白蟾观颇有好感,多留几日也无所谓的样子。 白蟾观对外是个修仙的道观,观中的弟子皆为女子,在汝河镇上出没皆是遮面的道姑打扮。 这些女弟子只要遵守白蟾观的规矩,出门杀人也好,行善事救人也罢,不允许自报宗门。宿芒根本不管她们修的是什么道,只是魔修每日要在一方温泉之中净身一次,以洗去周身魔气,以免被有心人发现,找上门来。 是以草草第一次在云中俯瞰白蟾观,几乎看不出其中有魔修弟子。 这一日草草依旧来为宿芒疗伤,听席月说一个魔修一早送来一粒压制妖气的仙丹。 草草拿来研究一番,还真是个稀罕的药丸子,单看这个装药丸的紫砂小葫芦,底部已经被磨得发亮,定是这个魔修随身带着的防身宝贝。 “这位弟子倒是衷心护主,此仙丹就是在天上也找不到几粒来。” 席月低头道:“弥乐和弥欢是姐妹,但是性子沉稳许多,大约怕此事牵连吧,送上仙丹以求保命。” 草草嘴角一牵:“也算是你们家主上有能耐。” 这粒仙丹下肚,不过一个时辰,宿芒连连吐了好几口黑血,体内妖气逼出大半。草草抓住时机运出五成功力,归元术在宿芒体内行了两个周天,宿芒张口一呕,将剩下的黑血都吐了出来。 草草把宿芒扔在床上继续打坐调息,估摸着三公子还在外面守着,也是怕麻烦,一个人坐在桌旁倒水喝。 宿芒清醒后盯着满是黑血的床单半天,忽然叫道:“我最喜欢的床单!” 草草吓得差点把茶杯扔了出去,三公子赶紧推门进来:“宿芒怎么了?” 草草黑着脸站起身,朝着三公子道:“她快死了,你赶紧去听遗言。”说完也不看三公子崩溃的表情,直接甩袖出门。 胡源坐在屋外花园内拿着半杯凉茶,却也不喝,只是放在唇边抿着,看着面前的湖水发呆。 “胡源。”草草喊了他一声。 胡源望向她忽而一笑,将杯盏放下:“宿芒门主如何了?” “差不多好了,我们明天就回去。” “嗯。”胡源随口应了一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草草正欲喊他回客房去,转眼却见一旁湖面上光影掠过,似是一人的倒影。她正要仔细看去,却听屋内一阵声响,宿芒一边穿衣一边奔了出来,冷肃道:“你俩如何,弥乐在此处设下幻术!” 草草皱眉,直接看向胡源:“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还未等胡源说出,湖面上又是一片波光,草草趴在栏杆上仔细看去,原是雨夜之中两人在槭树园中的欢爱之事。 草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扬手变出一块红布,直接蒙在湖面之上。 宿芒哪会放过这等好戏,勾着脑袋看了半天,随即双手抱胸,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 “真可惜,弥乐大约只是想弄点小幻术讨好胡公子罢了。下次我要跟她说说,叫她把声音放出来。” 草草懒得在此事上与她纠缠,反问道:“三公子呢?” 宿芒耸耸肩:“烦死了,被我敲晕了。” “他倒是挺在乎你,此次妖气缠身,你怎么不吸他的仙气了?” “他这种捉鬼的小神仙,被我天天吸仙气,早晚会死翘翘的。” 草草只是笑着,回头一看胡源犹在发呆之中,以为他只是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主上,可以用烦了。” 席月自屋内走出,朝着宿芒恭敬道。 “走走走,一块儿吃。”宿芒朝着草草招招手,草草也不客气,直接拉了胡源走进屋中。 今日桌上三菜一汤,只见菜中星点肉丝。 宿芒咽了口口水,不满道:“本座大病初愈,你们给本座吃这些?肉呢?” 席月低头半天,终是小声道:“主上,我们没钱买肉了。” “哈……哈哈哈。”草草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门主,没想到能见到贵观倒闭,也算是有眼福。” 宿芒溜溜转了转眼珠,却也不和草草顶嘴,反而朝着席月道:“本座的救命恩人在此,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二位餐餐有酒顿顿有肉,赶紧把本座那顶千秋牡丹冠给卖了。” 席月应着:“是,主上。” “哎哎,不必卖了。”草草忙伸手去拦:“我们明日就走了。” “走?走什么!我还没报答救命之恩呢,再留些时候。” 胡源本是在慢条斯理地吃饭,冷不防地插了一句:“门主若是有事相求,尽管开口好了。我与夫人时日不多,能力也有限,若是能帮一定尽力。” 宿芒眨眨眼,厚着脸皮道:“这么客气!那我若是推脱,反而显得生分了不是姑奶奶。” 胡源浅笑不语,草草忙朝她摆手:“生分就生分,你这肉吃么,不吃我吃了啊。” 宿芒大吼一声:“慢。”忙将一盘莴苣炒肉丝端到自己面前,闷头吃起饭来。 “主上,主上!”微风一阵急喊,将犹在扒饭宿芒噎了一口,被席月拍着后背顺了许久才顺出来。 “什……什么事,急着赶本座投胎去么?” 微风虽是急得要命,还是一步步地行好了礼:“主上,来了两个神仙,现在在门外等着,说是来接人的。” 草草诧异:“接人?是幽冥司的人么?” 微风摇头:“弟子不知,两人一老一少,那老的,看样子有些厉害。” 一老一少? 草草与宿芒目光相接,皆是疑惑不解。 “走,去看看。”宿芒站起身,席月马上给她整理衣衫,又递了茶水漱口。 草草放下筷子,想了想道:“我陪你去吧。” 宿芒笑笑:“无妨,本座身子好了,还会怕谁不成?” 草草站起身,摁住她乱舞的手:“就是怕你乱来,一起去吧!” 宿芒吐了吐舌头,朝着草草嬉皮笑脸一阵撒娇。 两人并肩出门,这大殿与正门还有些距离,草草本想驾云过去。岂料宿芒直接捉住她的手,一个瞬行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外。 草草还欲感慨她的瞬行法术,眼睛一抬已经看见了面前的两个神仙。 那个老的神仙即是乌鸦神君,只是微风猜错了,这个更厉害其实是他旁边的年轻神仙,这正是陆吾上神本尊。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绝情太师 乌鸦一见草草忙凑了上去:“娘娘,您果然在这儿啊。” 草草见到陆吾多少有点紧张,为了掩饰这种紧张只得撇过脸不看他,对着乌鸦挤出笑来:“神君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前几日有人送了信来太师府,说是掳走了您和尊上,开口就要一万两白银,说是全部兑成银票,埋到京城最西的乱葬岗之中。” 草草冷眼看了看宿芒,后者只是抬头看天,一副和我无关的样子。 乌鸦看出些端倪,小心道:“难道竟是这个小姑娘囚禁了娘娘?” 宿芒干笑两声,想把话题引到陆吾身上:“这位小仙官长得真是俊俏,请问叫什么名字啊?” 陆吾自是不会搭理她,板着脸朝草草点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越桃上神。” “越桃上……上神?姑奶奶原来是个上神啊,你怎么告诉我你叫仲……” 草草脸色不变地踩了宿芒一脚,宿芒刚要叫,却听她笑吟吟道:“陆吾上神有礼。” 宿芒果然惊艳:“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昆仑山神么?这么年轻,这么……秀色可餐!” 陆吾面不改色地看向草草:“我追踪相柳大妖,自百里地外经过,正巧碰到乌鸦神君,商讨之下觉得绑架之事可能是相柳所为,循着相柳的痕迹一直找到此处。” 乌鸦忙附和着:“的确的确,若不是陆吾上神帮忙,还不知老臣要找到何时。” 草草又不动声色地踩了宿芒一脚,这脚力下得大,宿芒知晓她在怪她,只敢放在心里喊疼。 “我和胡源路过此地,的确遇到些麻烦事,多亏这位姑娘相救。至于相柳嘛,我的确看到了,顺便就给收了。”草草边说着,边从袖中掏出乾坤袋,倒出了盘成一个环的相柳。 相柳见着陆吾自是想逃,没窜多远已被陆吾一个招手,像拎条泥鳅一样拎在手上。 陆吾语气凛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草草在昆仑墟没少被陆吾训过,他这一句话让草草反射性地缩了下脑袋,声音都小了一半:“哦,我是说我……” 陆吾奇怪地看着她:“我没问上神,我在问相柳。” “好吧。”草草退到宿芒身侧,真想一巴掌呼在自己嘴巴上。 “姑奶奶,你怕这位陆吾上神啊?”宿芒凑在她耳旁小声问。 “怕你个大头鬼,你少说话,当心小命。” 宿芒不知深浅,自是不晓得怕:“哎,他怎么和这小蛇交流的?” “他是山神,自是有同万物沟通的本事。” “哦!那他是会读心术咯。咦?他知道我看上他了哎,正在瞧着我呢!” 草草一口老血差点被宿芒气出来,一看陆吾真的在上下打量着宿芒,眉峰微蹙,好似真的在尝试读心一样。 “你叫宿芒?”陆吾这才将这个凡间姑娘列入可以交流的行列。 宿芒搓了搓手,笑眯眯地介绍自己:“是啊。这位上神好,我就是宿芒,星宿的宿,光芒的芒,就是星星发光的意思。” “嗯。”陆吾朝她走近了些,淡淡扫了眼草草,草草晓得这座上神来者不善,不自觉地后退一些。 “相柳说,是你把他的妖气吸干了。”陆吾平平一句,还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害我躺了好几天。” 唉……宿芒这不经大脑的性子,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草草伸手抓了抓眉间,脸别过去乌鸦神君张大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陆吾两眼盯着宿芒,又走近几步,倏然捉住她的手,食指搭在她手腕的脉上。 宿芒脸刷得一红,有些别扭得拽了拽手:“咳……这位上神,我还没嫁人呢。我身后这一大家子的弟子,若是被她们瞧见当家的在大门口被人轻薄总是不好的。” 陆吾丢了她的手,嘴角略有些似有似无的笑意:“竟还真是个人。” 宿芒嘿嘿一笑:“我是人我是人,我晓得您三位不是人!” 陆吾不再瞧她,直接朝着草草道:“既然越桃上神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哦。”草草应了声,忽又喊住他:“陆吾上神。” “嗯?还有何事?” “我在白蟾观留了些时日,这个小姑娘是个良善性子,希望此事,陆吾上神莫要声张。” 陆吾轻扫了眼宿芒,淡道:“知道了。不过……此处仙气魔气混杂,越桃上神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好。陆吾上神好走不送。” 陆吾点点头,捏着小蛇驾云而去。 草草微叹了气,这才转过头找宿芒算账:“我说你怎么想方设法留住我,原是想敲太师府一笔黑心财!” 宿芒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哎呀姑奶奶,你也瞧见了,我这个门主都快没肉吃了,总是要想些办法的。” 草草看向乌鸦:“神君,太师可备好了钱财?” 乌鸦低头道:“并没有,太师他还报了官。” “报官?看来这位胡四公子果然不受父亲宠爱啊。”宿芒感慨。 草草顿了顿,觉得有些闷:“嗯,此事就不要告诉胡源了。” “无事,同我预料得差不多。” 三人自顾自聊着,竟不知胡源已站在门后。 “胡四公子。”乌鸦行了一礼。 “这样的太师府回去干什么,平白无故受了二十几年的窝囊气,胡公子干脆就在白蟾观住下去好了,反正就两年而已。等你死了我找人给你做个大陵墓,世世代代受白蟾观弟子的香火。” “够了!”草草突然发火:“明天回京城。” 乌鸦也是头一次见越桃上神发火,只低头应着,不晓得怎么接话。 胡源拽来草草的手拍了拍,笑朝着宿芒道:“多谢门主好意,不过修一个大陵墓也需不少银两,我们还是回去了。” 宿芒平生第一次吃了瘪不好意思还口,她知道胡源这玩笑是在缓和气氛,很是感激得看着他,也不懂要说些什么话圆场比较好。 胡源朝她眨眨眼:“快回去吧,三公子醒了,正抱着你的被子哭呢。” “哦哦。”宿芒抓抓头,经过草草身侧的时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行了个瞬行术跑掉了。 第一百三十章 双生幻魔 翌日,草草临走之前还是去找了趟宿芒,毕竟住了些时日,多少也得道个别。 微风微云仍旧站在门外,披着道袍,还没等草草做声,两人便异口同声道:“今日主上不适,不见客。” 草草一怔。哟,这脸倒是变得快,连守门的弟子讲话都不客气起来了。 草草抬眼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正殿,门缝之中泄着淡淡的魔气,不靠近根本察觉不出。 “也不知昨天晚上又吸了什么。”草草冷哼了一句,转头就走了。 然而走到三公子紧闭的屋门外,看着站在门口的胡源和乌鸦,草草不得不感到纳闷。 “三公子也不在?” “嗯,帝君屋内并无人。”乌鸦点头应着,他今早知道这个屋子里住的是东岳大帝也是十分震惊,多少想要看看他困于人间的模样,故而语气有些惋惜。 “都不在就算了,省的还要说一通道别的话,我们走吧。” 胡源拉着她:“先别走,这事儿有些蹊跷。” “有什么蹊跷的,难不成东岳大帝清醒了不成?” “万一呢?” “万一是这事儿就更轮不到我管了,我和东岳大帝不怎么熟,之前还拌过两句嘴。” 乌鸦点头道:“胡四少爷,这东岳大帝的事儿我们还是莫要管的好,他此前在幽冥司对娘娘甚是怠慢,丝毫未给长留山留情面。” 胡源犹在犹豫,却听远处有人惊呼“走水”。不过片刻就见黑色烟雾直冲上天,草草一望正是大殿方向。 “看来这次是夫君猜对了。乌鸦神君,切莫离了胡四少爷,若是有危险直接回京城等我,我去去就来。” “夫人。”胡源紧握住草草的手:“我和乌鸦神君一起去。” 草草扬起唇角:“不必。夫君放心,有宿芒在,用不着我动手。” 胡源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不行,我一定要和你去。”他平日里性子温吞随意,难得如此坚持。草草见拗不过他,也就应了,顺口嘱咐乌鸦盯紧了些。 白蟾观的弟子们平日见不了几个,此时全堆在大殿门口,大多数未穿白蟾观的道服,更别说是像席月一般时时遮掩面容了。 一时间各路法术都在抽着大殿前水池中的水灭火,直到水尽见底,鲤鱼躺在淤泥之中拍打着尾巴,大殿的火势还未得到控制,倒是黑烟越来越浓,呛得几个修为尚浅的弟子连连后退。 “夫君看到了罢,这种灭火的小事根本不用我出手。”草草附在胡源耳旁轻声道。 胡源低头看了她一眼,因为逆着光,草草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他握着草草的右手紧了紧,复又将视线放在乱糟糟得弟子之中。 “怎么回事!” 草草听到席月的怒吼,人群片刻安静下来,给她让出一条道。 “监院大人!”人群中窜出一个跌跌撞撞的矮小身影,身上因为重伤而魔气外泄。她说话的声音好似十岁的女童,只是此刻带着憎恨和痛楚,反而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是昨天来的那个仙人,前来捉拿门主!” 微风微云亦跟在她身后,披风遮住了她们的脸。微风低着头,一字一顿道:“回监院大人,的确是个神仙放的火。” “主上呢?” “她和三公子还在火中。” 陆吾上神?是他放的火? 草草双眼眯起,拨开人群,看着背对着她的三个证人,胡源将她拽回怀中,双唇贴在她耳旁轻轻“嘘”了一声。 那小魔修听到人群中的动静,陡然转过头,手指着草草恶狠狠道:“她是帮凶!是她出卖了门主,杀了她,给门主报仇!” 众弟子刹那间安静下来,草草周边的几个弟子自觉远离她。这些女人看她的眼神有愤怒,有害怕,更多得更像是在看热闹一般面无表情,如此僵持之下,谁也没有动手。 “仙人。”席月将披风摘下,与她四目相接:“今日大殿走水,你可知情?” “呵!我若是帮凶,早就跑了,在这里看你们收尸么?” “弥乐,你说仙人是帮凶,可有证据。”席月低下头,好似看进了弥乐得眼底。 草草忙道:“席月,此人会幻术!” “无妨。”席月笑道:“我本无心,幻术对我无用。” 弥乐眼中惊慌一闪而过,狠瞪着的双眼血丝密布,依旧怨毒得看着草草:“你们……你们杀了她啊!杀了这个假仁假义的神仙,就是这世间的正义让我们像逃难的狗一样,就是这些神仙将我们列为世人的阴影面,将我们囚禁在此处!” 冷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冷笑:“弥乐,话说得轻巧,你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是啊,我等本就是在此逃命,今日若是死在神仙手上,岂不是吃亏。” “宿芒死就死了罢,大不了重新择个去处,为何要我等陪葬。” …… 众弟子语调冰凉,饶是席月都不曾想到弥乐得到的会是这种回应。 草草挣开胡源的手,走到失措的席月前,手指一搓,微风微云的披风落下,帽下的黑色人影在光线下瞬间消散殆尽。 “弥乐,你最好快点交代你把宿芒和三公子藏在何处。” 弥乐低头轻动嘴唇,意欲重启幻境,奈何伤势过重,力不从心,稍动法力已是心脉大损。席月已没了耐心,单手将弥了提了起来,声音因强忍情绪而低哑:“说,门主在何处!” “哈哈哈……”弥乐口中含血,无谓笑道:“妹妹已死,我有什么好活的。你杀了我吧,宿芒已经被我砍了手,你们依靠的主子被我烧死了。” “想得美!”大殿之中一声大喝,众人皆向人声之处看去。 “门主!”席月露出狂喜,将弥乐扔到一名弟子脚下:“绑好她。” “是,监院。” 席月奔向浓烟之中的娇小身影,不一会儿一身是血的宿芒走下台阶,身后背着昏迷不醒的三公子。 “本座困在火中,你们在这里聊天聊得倒欢。”宿芒一边嘴角牵起,笑得张扬而邪魅:“亏我到处张罗给你们买肉吃,关键时刻还得靠自救。” 弥乐自看到宿芒出现一直摇着头,眼中惊恐万分,喃喃自语着:“怎么会!你明明被我砍下了右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郎苏醒 宿芒将三公子搁在席月身上,一个瞬行蹲在弥乐面前,好似逗弄路边的小孩一样:“是啊,你将我的手砍了下来,不过……”她血淋淋的手摸在弥乐脸上,留下一片粘腻的血印:“神奇不?我又将它安上去了。” 弥乐死盯着她的手,任由身后的白蟾观弟子将她五花大绑。 宿芒拍拍手站了起来,夸张雍容的深衣因为火烧焦了一半,她倒是满不在乎,依旧将衣服理了理,扫眼看了通面前的弟子。 众弟子皆低头站着,那几个方才说话的弟子更是躲在人后,恨不得逃之夭夭。 宿芒微微一笑:“白蟾观现在没钱了,想走的就走吧。” 众人一默,有几人抬眼怯怯看了她,低着头转身而去。 宿芒对这些弟子的来去浑然不在意,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朝着众人摆了摆手:“你们一个个别傻愣着,热闹看完就去打水灭火。” “是,门主。”众弟子乱七八糟答成一片,随即四处散开寻求灭火之法。 “门主,弥乐……”守着弥乐小弟子不知如何是好。 “关起来嘛,现在没功夫管她。嘿,姑奶奶!”宿芒眼睛一亮,赶紧跑到草草面前:“快去看看阿三,看在大家都是仙友的份上,用你那仙术给他治治。” 草草瞥到她微微有些瘸的脚,虽然脸色冷肃语调却不禁放缓:“你的脚怎么了?” “被我最爱的大花盆砸到了,亏我以前那么喜欢它,砸起来那叫一个忘恩负义,一点力道都没省。” 草草也不听她贫嘴,撩起她的裙摆来看。一脚的伤口划痕,血肉模糊,确实是被花盆碎片所伤。 “皮外伤,找个人给你上个药。” “好好。那您老去看看阿三呗。” 草草点点头,正欲去看三公子,却听那弥乐一阵狠笑,竟以性命为祭,招来幻术,电光好似闪电一般冲向草草后背。 胡源一句“小心”还未脱口,宿芒已侧身挡住草草,迎向弥乐,幻术并不择人,瞬间埋到她身上。 在场之人皆不知宿芒会在幻术中看到什么,但她拥有神力且身世坎坷,现在还有个三公子,草草下意识地护在胡源身前,给乌鸦使了个眼色。 乌鸦正欲招来彩云带走胡源,却见宿芒低头擦了擦唇角鲜血,眸色清明狠戾。 “这世间练成幻术的魔修甚少,更别提双生姐妹一同修成。你骗我吃下假药丸也好,烧我大殿,伤我珍惜之人,辱我朋友也罢,我只想一笔带过,饶你一命。未曾想你同你姐妹一般,总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弥欢已在弥留之际,神识已经模糊,极不甘心地瞪大双眼:“为什么,幻术与你无用。” “因我无畏,无求,无憾!谁能动我心!” 弥欢等完这句终是睁着双眼死去,因着死相凄惨,端水路过的弟子皆扭着头偷偷看着。 宿芒摆摆手,示意一侧的小弟子将她的尸体处理掉,随即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草草:“姑奶奶,快去看看阿三。” “嗯。”草草一个“谢”字卡在喉头,终是没有说出来。宿芒将她的手一拉,便瞬行到了三公子身边。 草草让席月将三公子躺在地上,伸手了探他的脉搏,良久后方才对宿芒道:“三公子只是中了幻术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宿芒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那就好。” 还没等草草再说下一句,她竟双眼一闭,自台阶之上倒头栽下,一路硬生生滚到最后,晕了过去。 “主上。”席月站起身奔向宿芒,周围几个小弟子也瞬间拥到她身侧,一下子就将那娇小的身影掩盖了。 草草却别过头,看向躺着的这位,小声道:“三公子,既醒来了,为何装睡。” 三公子睫毛微动,眼未全开已露出讥诮之笑:“越桃上神,一别许多日,没想到如此重逢。” 草草倒也不惊讶:“弥乐为了包袱竟也舍得,将将真仙丹给了你,你被妖术封印?” “巧合罢了。”三公子坐起身,看着众人围着的宿芒,双眸好似蒙上一层雾:“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她?宿芒?三公子要我救么?” 三公子不语。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三公子还是东岳大帝。” “上神不必太过生分,叫我炳灵便是。” “那宿芒呢,她一直喊你阿三。” 东岳大帝默了默,却是轻笑出声:“是啊,阿三……也亏她想的出来。” 草草不知他这句是骂宿芒还是在调情,单单听略带软绵的语调倒是调情的意味更多一些。 “本君离了幽冥司太久,先行一步,上神爱救不救吧。” 三公子懒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残灰。草草盯着他的衣服瞧,虽然宿芒一身被烧得厉害,却不见他身上有一处烧伤。 宿芒,当真将他护得极好啊!即便是一身伤逃出来,第一个要救的也是他。只是她万般珍惜的这个人,宁愿就这么冷看着她死里逃生,也不愿施以援手。 不知宿芒知晓之后,还会不会像对待方才那些冷言的弟子一般释然。 “炳灵,你不和宿芒打声招呼么?” “不必,免得无端生事。” “那我要和她怎么说。” “实话实说。” 东岳大帝丢下这句,果然招了云直奔幽冥司而去。有小弟子看到云彩,扬声喊了一句:“三公子驾云飞走了。” 抱着宿芒的席月脚步一滞,抬头之时已是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 草草疾走下楼梯,略看了看宿芒的伤势,对着欲言又止的席月道:“宿芒伤得不轻,赶紧找处地方躺着,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嗯。”席月此时牵挂着宿芒的伤势,其他事情也无暇多问。 草草随着席月一路往就近的弟子房中去,刚性几步突然想起胡源还在,立马转了头去找他。 胡源静静站在来时的位子,这一系列慌乱之事,他没有插手她的决定,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她。 四目相接之时,草草心头一暖。胡源只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去便是。 草草心生感慨。人生有缘无份之事何其之多,像她与胡源这般兜兜转到一起的,少之又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别期已近 宿芒这一觉睡了四天,一醒来就嚷嚷着吃肉。 待草草赶来之时,她正在喜滋滋地吃着一个椒盐鸡腿。一抬眼看到草草进门,她将鸡腿举起来摇了摇,嘴里包着肉含含糊糊道:“姑奶奶,谢了啊!” 草草冷看了她一眼,坐在床边捉来她油腻腻的手把脉。 “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饿啊,肚子饿得很。” 草草将她手一丢:“你这身子本来就跟死人差不多,竟然还能更差些。左右也治不好了,你就熬着吧。” 宿芒向一侧的小弟子招招手,那小弟子马上送来温毛巾给她擦嘴净手。 “姑奶奶刀子嘴豆腐心,前脚还心疼我给我钱买肉吃的,后脚又说不给我治了。” 宿芒倒了杯茶喝,漫不经心道:“买肉的钱不是我给的,是东岳大帝派人送来的,说当这阵子你照顾他的报酬。” 宿芒将目光放在在指尖,不着痕迹地掩了眼中的情绪:“哦,这倒是两清了。这世间除了席月,也就阿三最懂我,他送了多少钱?” “整整一万两白银。”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早知道捡个有钱的神仙能赚这么多银子,我平时应该多出去做做好事。” 草草抿嘴一笑:“现在知道也不晚,再捡个回来,就把三公子忘了吧。” 宿芒把被子一蒙,声音又闷又哑:“我好困,不送姑奶奶啦。” “我叫乌鸦去长留山给你取些用得上的仙丹,你派人在京城这一闹腾,我们再不回去怕是要找到汝河镇来。” “嗯。”宿芒哼了哼。 “那我一会儿便走了,你再撑些日子,等乌鸦神君来。” 宿芒不再答话,好似睡着了一般。草草转身出了门,轻轻将门掩上。 草草向来不会安慰人,特别是对宿芒这般连生死都无所谓的,她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在她预期之内,宿芒大约只会心塞些日子,想通了便能走出来,未曾想不久的将来,她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那样……让众神都无法挽回的选择。 草草一路驾云将胡源带回京中,席月派来敲诈胡太师的弟子已经被官府捉拿,还没挨几道鞭子已经将宿芒卖了出去。 胡源巧巧归来,拦住了剿杀白蟾观的圣旨。新皇宣了胡源觐见,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怒气冲天的皇帝,还将关着的几个弟子放了出来。 “你倒是有能耐,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草草听到这消息,忍不住打趣他。 “还不是用了你的名号。” “哦?说来听听。” 胡源挽着她的手在繁花盛处走着,笑了一会,温声道:“我只是说,仲琴仙在那走了一遭,观白蟾观乃是龙脉心之所在。” 草草失笑:“你跟我待了这些日子,旁门左道的骗术倒是学了七八分。” “皆大欢喜的法子,撒些小谎又如何?” “嘘,可别给锦鸡神君听到了,你们家那些老臣子古板得很,若是让他们晓得我把你带坏了,有的要跟我啰嗦的。” “好。”胡源摘下她衣领上的花瓣,顺手摸了摸她耳畔的白发。 京城春日群芳开遍,太师府清明祭祖,偏生少喊了四公子一个。 胡源当作不知晓,草草也充耳不闻这些,继续过着舒心日子。只是夏日刚来,两人避暑之行刚刚定下,胡源竟然病下了。 病是大病,算着日子还需折磨胡源一年多。 草草又将司命“请”了过来,手摇着胡源的命格簿子,强压着怒气道:“胡源明年秋后方才病逝,你倒是说说,怎么现在就给病下了。” 司命咽了口口水,怯怯道:“娘娘,急病猝死太过惨烈,也不大合常理。小仙本仙是很善写这些生老病死,天人两隔的苦情段子,奈何君上不让我写这些,命格簿子寥寥记了这一笔,默认胡源是久病而死。” 草草手扶着额头,将命格簿子递给他:“你再加些东西吧,这一年多让他好受些。” 司命倒也不像上次那般推辞,双手接过命格簿子,竟跪了下来久久未起。 草草将扶额手拿开,一眼看到跪在下面的司命。她已连着几日未睡过安稳觉,哑着嗓子道:“不好改么?” “不,不是,娘娘……” 乌鸦和锦鸡原是默站在一边,此刻也随着司命跪下。 草草靠在椅子上:“你们为何跪我?我只叫司命加些东西,不至于胡源受一年多的苦楚,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吧。” “娘娘,并非不好改。”乌鸦低着头,斟酌许久才说了出来:“只是……娘娘记错了日子,胡四公子病逝之日乃是明年春日。” 草草默了默,忽而一笑:“神君不要在此时开玩笑,我平日里与你们说起,你们皆不反驳我。” “这是胡四公子的意思。”司命说着,将命格簿子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草草看。 草草瞥了眼簿子,手指动了动却不曾去拿。她垂目坐着,面容平静:“是么,明年春日也是明年了。” 司命听她这平静的语气却是一头冷汗,久举的手僵在半空,见她确实在盯着看,也不敢收回来。 “司命。” “在,在。娘娘可是要改命格?” “自是要加点什么的,明年春日也是要改的,你去吧,两位神君也起来罢。” “是,娘娘。”司命静悄悄走了出去。 屋内重又静下,草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目光都还是放在方才司命跪着的地方,良久良久,直到天已近黑。 “娘娘,胡四公子该吃晚饭了。”乌鸦轻声提醒。 “嗯。”草草勉强一笑:“你们找人准备吧。” 乌鸦和锦鸡应声出门。 草草扶着椅子站起身,腿脚一晃一阵麻酥,原来她已坐很久了。 她一眼看到桌上的一个花瓶,瓶中插的花束还是胡源未病时,偶尔陪她逛街在街上买的。 夏日的花束败得极快,养花的水已有腐臭味。婢女们不敢收拾扔掉,只能将它摆在原处。 草草闭目。 明年此时,那个陪她买花的男子,就不在了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帝君归去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几人心中有数,却从不说破。 司命这次改得倒用心,胡源此病下来,痛苦时不多,若不是日渐消瘦,常惹风寒,也与一般人无二,依旧去说音楼教琴。 狗血的是太师府的兄弟姐妹得了消息之后,倒是来往频繁了些,每每看到他们对胡源抹眼泪诉衷肠的场景,草草又恨不得将司命掐死。 转瞬已是来年春日,命格簿子末页上的那一句未写具体日子。草草常常半夜坐起,看着月斜日上,难以入眠。 胡源最后一次去说音楼授课,归来时带了个醉醺醺的白发老头,朝着草草笑道:“看我带了何人来。” 此人京中之人无所不知,草草自是晓得。 他名作漱山先生。当初胡源送她的那副汝河图,正是这位画师的爷爷所作,不过传闻这人画艺一绝,比其父亲祖父更胜一筹。 “漱山先生。”草草浅笑行礼。 “这位是……仲琴仙!?”漱山眯起浑浊熏醉的眼,欲将不远处站在长廊之中的女子看个清楚。 胡源笑道:“正是夫人。” “哈哈哈,仲琴仙……果然是仙人啊!容颜不老,美人至斯。” “漱山先生,那我们那个赌……” “老夫输了,心服口服!我画!拿纸笔拿纸笔!”漱山一时酒醒半分,被胡源扶着进了大厅之中。 胡秉麻利备好纸笔,铺在桌上。漱山朝他又讨了两壶酒,一屁股坐在主座上喝了起来。 “夫君,你和漱山先生打了什么赌。” 胡源笑而不答,倒是漱山粗着嗓门道:“今日老夫在街头卖一副瑶池仙女图,有个不识相的后辈偏说老夫此画……俗!” 胡源忙低头作揖:“是在下唐突无礼,实在是久请先生不动。” “哈哈,无妨无妨!仲琴仙就说说罢,这仙境当是如何模样。” 草草诧异:“什么?” 胡源道:“只是想让漱山先生作一长留山图罢了。” 草草不知胡源为何如此,不过现在只要是他想做之事,她都尽力满足。 “即是夫君意思,我细细与漱山先生说说,先生随意作画即是。” 草草在长留山所留时间不多,不过她过目不忘,所行之处一花一木皆记得清楚。漱山初听她说时漫不经心,而后越听越奇,两眼异光闪烁,提笔就画了出来。 “衔珩殿西南方是尊上的琴室,琴室为木造,看来毫不起眼。四周种着成片的香草,乱糟糟毫无章法,却是奇人所植,四季香味不同,尊上若不在大殿看奏折,必定是在此处看……书。”草草忍俊不禁,旋即指着园中槭树下的一堆新冒的香草:“就是那些草,漱山先生照着画便是。” “哦……仙草仙草,老夫要瞅瞅!”漱山丢下笔,背着手走出大厅。 草草笑看他半醉半醒的模样,转眼与胡源四目相望,胡源眸色深浓,眼底闪着点点细碎的光。 “原来是这些香草。” 草草敛下目光,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是啊,想你定是喜欢的吧,下界之时特意打了些种子。” “谢谢,我很喜欢。” 草草将胡源的手握在两手之中,看着漱山画了一半的画,忽而一笑:“先生竟将此仙境画的八九不离,说不定也是什么神仙的转世。” 胡源凭空指了指漱山刚刚起笔的琴室处:“日后,我常在此给你弹琴便是。” 草草却摇头:“你一在这里弹琴我就想睡觉。我倒是对你衔珩殿的藏宝阁感兴趣得很,什么时候放我进去看看?” “看来夫人是看上的是我的财宝。” “谁说不是!” 胡源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草草不情愿地哼了哼,又指了指一处偏远小院:“我可记着仇呢。你刚把我提到长留山,就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若不是越桃……” 草草一时语塞,冷下笑来。 “嗯?”胡源低头看她。 “没什么。我只是想啊,有机会把你也领到此处住几天享受享受。” 胡源不可置否,只是淡淡评论了句:“此处景致不错。” “是啊,晚上连个鸟叫都没有。嗯……也不全是,乌鸦神君会好心来看看我。” 胡源失笑出声,扬手摸了摸草草的头,草草顺势靠在胡源的肩膀,还在絮絮叨叨抱怨着从前一个人住在小院子中的生活。 漱山回来时见到的便是此情此景,他站在门前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久久未曾出言打扰。 这幅画断断续续画了五天,待漱山先生装裱完送到草草手上,那户小院中多了一对人。 女的白发深衣,坐在院中晒着太阳。男子举手轻叩院门,衣白若月。 胡源将此画挂在屋内,随意指着一处地方都能和草草聊上许多。草草晓得他是怕自己难过,总要造出以后依旧会守诺在长留山陪着她样子。 可她心里清楚的很,胡源和白帝,她始终未当作一人,胡源哪一日死了,她和白帝有没有未来可言,她也不知道。 只是即便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的清闲日子,没过多久即戛然而止。 那一日胡源难得好心情,拿出琴来弹。草草听他弹着《入梦曲》,还在诧异他怎会找到白帝布置的功课。 春浓之时柳絮纷飞。胡源一曲弹罢,只说有些闷,让草草把窗户开下来。那几簇柳絮落在屋内,琴前的胡源轰然倒在地上。 同日,胡太师薨,终是应验了那句被他轻视半辈子的预言。 凡世间的葬礼冗繁复杂,草草浑浑噩噩度了一日,跪在棺前无泪无话,也不知都来了些什么人,一切事宜尽是胡秉一直在操持。 第二日皇帝一身黑衣亲临槭树园中,遥遥看见白发的草草,惊艳得愣站在原地。 如此美人在侧,胡源就是一生碌碌,无官无爵又如何。就算是让他放下皇位,他大约也是愿意的。 刚刚赶来的乌鸦神君自是看出皇帝的心思,待这波人走尽。他放轻脚步走至草草身侧,屈膝跪下。 “娘娘,君上已去玄帝处赴宴,临行前嘱老臣带句话给娘娘,速归长留。” 草草点头,语中毫无波澜:“嗯。待胡源事了,我便回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昆仑魔修 乌鸦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憋出一句话:“娘娘,胡四公子和尊上,本就是一人啊。” “嗯。”草草又往火盆中扔了几张纸。 乌鸦不知她这一声“嗯”是听到了还是知道了,想劝她烧纸无用,却终究化作一阵长叹。 胡源如愿葬在京城之中,太师的葬队一路南下至临安祖坟,是以下葬之日,来送胡源的的家人几乎没有。 他生时,这副身子就颇引妖邪。草草怕棺中尸身引来觊觎的妖魔鬼怪,只给他择了个风水不太好的地方,种了些平常不过的松柏。思虑许久,还是将那半包本想种在他坟头的香草种子收了起来。 自坟地回来,草草一人坐在屋中,对着窗户喝了一杯昨日的旧茶,就开始收拾胡源的遗物。 门外胡秉不知在与何人低声言语,草草只大致听出和钱有关,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胡秉,怎么回事?”草草嗓音干哑至极,就连她自己听了都不由一怔。 胡秉低头道:“夫人,这位法师是请来为四少爷超度的,他们……嫌赏金不够。” “超度的?”草草看着那位法师,忽而勾唇一笑,想起曾经在汝河超度仲锦书这事。 “胡秉,超度是件大善事,他要多少就给吧。钱不够找秦先生去拿。” “好,夫人。”胡秉虽然不解,也没多问。 那法师从未见过丈夫死去还能如此谈笑的主家,传闻之中这女子有琴仙之名,却也克死丈夫,连带胡太师都中邪一般暴毙,实在让人不敢招惹。他不敢再提要求,讨了便宜就赶紧收拾东西走了。 草草嘱咐土地照看好槭树园子,直接招了云往白蟾观而去。 宿芒吃了乌鸦神君送来的仙丹重又生龙活虎,痛定思痛,召集众弟子开山种菜养猪。 草草寻到她时,她正在逗一群小猪玩。她站在猪圈前,看着宿芒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发自内心得一笑。 “宿芒。”草草唤她。 宿芒见到草草自是惊喜,一看她身后没有胡源便猜出他已不在人世。只不过这次她很是知趣,一字不提,还叫人拿出私藏的好酒,又叫席月绑了个厨子来,给她俩烤乳猪吃。 这一顿酒宴两人皆纵情豪饮,没有一句安慰,甚至没来得及大哭几声就已经烂醉在桌前,还是席月一边叹着气一边将她俩送至房间睡觉。 第二日日上三竿,宿芒一觉醒来,草草已经回到上界。客房之内留着几张银票,几百两白银是有的,这些乃是土地将说音楼盘出和草草分得的钱财,草草觉得没多大用处,干脆就留给了宿芒。 宿芒啧了啧嘴,将银票揣到怀中,直感慨这届神仙各个有钱,就是不辞而别的通病让人不喜。 草草一声不吭地回了长留山拾花殿,拿了淑湛的蛟龙衣便独自一人驾云去了昆仑墟。 此一月假期,春秋馆测试已经结束。草草对此不知,直接去了星罗馆女弟子房,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银杏仙恶作剧般得突然窜出,从树上砸在草草头上,往日草草总会训他一顿,可今日她只是将他拎起,放在他平日最爱待着的窗棂上。 从前草草骂银杏,他最爱怼她:“喂,你吃错药啦。”今日他依旧冲草草喊了这句,却是骂她不理人的态度。 草草未有一丝火气,直接问他:“”师姐师妹们又去凡界了么?” “他们住进春秋馆了啊。你竟不知道么?” “这一月有事,有人送来大鵹师尊的功课,我以为大家都还在。” 银杏又攀上草草的发髻,很是怀念得枕在腰下:“哎呀,那时候大家是在的嘛,但是最近魔界好像出了些事儿,大鵹师尊无暇授业,只得提前结束测试。” “魔界出事?什么事。” 银杏悲叹:“我怎么晓得,自从上次偷偷跟你们出去,一回来就被陆吾上神下了封印,现在除了昆仑墟,我哪里都去不成。” “众弟子不皆如此?你若是修炼再勤奋些,不至于被荷花仙关在笼子里,陆吾上神也不会总不讲情理。” 银杏仙面前最不能提的就是法术不济这件事,每每说到便是两颊羞红。此刻更是闭眼躺在草草头上假寐,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淑湛。”来人正是绘香,草草见她喜笑颜开,一身白衣,明显已是春秋馆正式弟子。 “果然是你!青鸟师尊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星罗馆找你过去呢。” 草草笑道:“师姐晋入春秋馆,恭喜!” 提到此事绘香却未有想象中的激动呢:“牧念姐姐未过测试,昨日回去了。你若是早一天回来还能看见她。” 草草一怔:“牧念师姐乃是本届弟子中的翘楚,为何落榜?” “你走后我们各自领了不同试题单独去做。牧念师姐所领试题乃是为悬镜洞天一对双生雪狐洗澡,却将两只雪狐给弄丢了。” 草草无奈一笑:“悬镜洞天那两只雪狐已经修成人身,又身在雪山深处,不惹一丝尘埃。为何要给她们洗澡?青鸟师尊不是难为师姐么?” 绘香摇头:“我们都把此事想得太过简单,洗澡事小。那两只雪狐在悬镜洞天之中修炼千年,竟学会了幻术。牧念姐姐便是中了她们对的幻术,让她们给逃走了。我们赶到之时,悬镜洞天还残存一丝魔族的浊气。” “魔族?”草草突然想到什么,急问道:“那两只雪狐可是双生姐妹,一个叫弥乐,一个叫弥欢?” 绘香诧异:“你怎会晓得。” 草草冷笑:“这世间之事倒是巧的,我在下界遇到了这俩姐妹,也怨不得弥乐身上有那般罕有的仙丹。不过,她们已经都死了。” “都死了么?”绘香若有所思:“我之前一直弄不明白,总觉得这是青鸟师尊故意设的难题。她约莫早知牧念师姐情根深种,让她再涉悬镜洞天之中。可未曾想情况复杂许多,昆仑墟仙气充沛,怎会养出魔物?大鵹师尊已奉命去查。” “是啊,陆吾上神这样细致的神仙,眼皮子下面都能出了这档子事,任由下去,上界岂不是要大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寻求一人 绘香道:“最近这些怪事多少和魔族扯上关系,白帝尊上也是因为孔雀大明王出言挑衅才下界,只盼只是我们胡乱联想。若要是再来一次仙魔大战……” 草草看到绘香如此担心的模样也不由的蹙起眉头,她倒不是担心仙魔大战,而是想起了当初在无间魔域的那些日子。 那些整日在理香楼门外喊着“三缺一”的魔怪们,那些行走在街头携儿带老讨价还价的妖族,还有那些天天叫着生不逢时恨不得找天上神仙干上一架,却不得不为了讨媳妇儿减肥的肥壮魔族汉子。最后,她想起那日身着长裙、戴着珠钗而来的精精将军和那不夜山之上孤零零的坟冢。 这样平凡而又简单的魔族臣民,这样恭谦有礼的魔族大将,如何让草草将他们与阴谋二字扯上关系。 “呀!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青鸟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快些走吧!”绘香牵着草草的手便向春秋馆走去。 一直睡在草草发髻之上的银杏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睫毛抖了抖,瞬间消失不见。 此次春秋馆的测试,通过之人只有六名,此刻悉数站在春秋馆正厅之中。草草刚随绘香进门,弟子们皆转头看向两人。草草看到漆壤也在,遥对着他笑着点了点头。漆壤颔首表示回应,但是眼中似有担忧。 “青鸟师尊。”草草低头行了师礼。 青鸟师尊手持书册坐在师位,听到草草这一声,连眼皮都没抬,淡漠道:“淑湛公主,你请假一月,大鵹师尊虽准了。春秋馆的测试还是要补上的。” 草草心口一凉,师尊这是玩的哪一出?难道收了钱还不算数,还要继续考试么。她略微心疼了一下淑媛送来的宝物,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弟子明白,青鸟师尊请出题吧。” “本尊若是单独出题,难免有偏颇之嫌。既然今日六位同门都在,就让他们为你出题吧。你们这千年在星罗馆主要研习馆中藏书,若是任一位弟子说出书中之题,你都能正确答出,你今日便算过关了。” 青鸟师尊此话说完,绘香和草草皆是松了一口气。星罗馆书目草草倒背如流乃是这三个小姐们都知道的小秘密,青鸟师尊还是在心软放水,只是让其他弟子心服口服罢了。 “好,师尊,请各位师兄弟出题吧。”草草横扫了眼在场的弟子,唇角勾起笑意。 弟子们面面相觑,星罗馆之书何其之多,青鸟师尊这题难之又难,比他们最后测试的题目麻烦多了。 “好,师姐,就由我先来出题吧。”漆壤上前一步,与草草作揖行礼。 草草朝他一笑:“漆壤师弟请说。” 漆壤默了默,说了个可以说是常识性的题目,草草轻松拿下。 其他弟子见状,也一一出题。虽然当年草草入师门之时,弟子们对她误解良深,但前几日历经和其他弟子的分别,今日出题之时下手都很轻,没有丝毫为难草草。五名弟子问完,就只剩下绘香未问,草草入得春秋馆似乎已是定数。 绘香眼中含笑,却不敢十分放肆轻慢,略带严肃道:“请问师妹,东方青帝所司是何季节。” 漆壤微微侧目,绘香将笑未笑的样子格外动人,他只消看上一眼便已面红耳赤。 草草脱口道:“青帝乃司秋之神。” 绘香笑意倏然不见:“淑湛,你今日是怎么了,司秋之神乃是白帝尊上啊。” 草草一怔。 是了,司秋之声乃是白帝,东方青帝乃是司春之神。此乃五帝史书第一页所写,这么明显的答案,绘香完全就是在放水。 可偏偏草草却将这题答错了。 青鸟轻叩桌面,凉凉道:“你成仙这么些年,五帝弄不清,竟连春秋都不分么。” 是啊,草草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书本,都好似镌刻在记忆之中。为何当初一页页翻过胡源的命格簿子,却偏生将春秋两字看错。 草草微敛目光,头微微低下:“弟子学术不精,师尊教训得是。” 青鸟淡淡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绘香迈一步向前:“青鸟师尊,弟子能否再出一题?” 青鸟又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规则便是规则,本座若随意更改,往后谈何威严。” 绘香还想再说,草出言打断她的话:“弟子今日未过测试,尚无资格成为春秋馆弟子。” “嗯。待大鵹归来,你道个别就回南海去吧。” “是,师尊。” 青鸟摆摆手:“春秋馆仍在授业之中,你先下去。” 草草行了师礼辞别青鸟,毫不拖沓得朝着门外走去。 绘香红着眼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早知进入春秋馆就是三人离别之时,她情愿这荣耀之日来得更晚一些。 未能考进春秋馆,草草并未像想象中一般伤怀。大约刚刚经历更加绞心的分别,此刻即将离开待了千年的昆仑墟,心中只有麻木和空旷。 她信步走过春秋馆后的池塘,一路踱向星罗馆女弟子房,这一路风景她都细细看了一遍,觉得能记在心里,即便不是日日相见也很不错。 星罗馆一如她归来时的寂静,草草迈进星罗馆的门槛,轻轻唤了声“目老师”。馆内的风铃“叮叮”作响,却迟迟不见目从墙壁上下来。 “近日三界事多,目随着大鵹一起出去记史了。” 草草听到人音,低头转身,两眼只能看见绣着山川纹样的紫色衣摆。 “陆吾上神。”草草弯腰作礼。 陆吾道:“不必行礼,考试如何?” 草草强牵出笑意:“测试太难了,没过。而且我家人也不放心我在外游历,让我早些回去。” “嗯,回去也好。近来三界妖魔丛生,你这般法术不精,相柳都打不过,还需一个凡人相助。” 草草摸了摸鼻子,看来淑湛即是越桃之事真的很难逃过陆吾的眼。她独自尴尬了一阵,只好拿调侃缓解一下让人心闷的气氛:“你不也是,追了他许久都未曾追到。” 陆吾别过眼,将视线落在她的发间:“找相柳,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草草抬眼,因离得太近,入目处是他光洁的下巴:“还有更厉害的妖么?还是魔族真的有异动?” 陆吾低头看着她,一边的嘴角轻轻牵起,似是自嘲:“都不是,找一个人而已。” 第一百三十六章 痴爱入梦 草草正想问他是在找谁,却见他退后一步,低下头与她四目相望,那双透彻的双眼好似能看穿她。 “你不是淑湛,也并非越桃上神,你到底是谁?” 草草干咽了一口口水。 她第一次被人挑破身份,脑袋瓜子都空了一空。 陆吾语气并无责备,仿佛只是谈天说地般随意一问。但草草与他相处这么久,自是知晓他的脾气。这位上神向来如此,玩笑时总爱做出真发火的样子,发火时反而冷静得好似说着不关痛痒的事情。 所以草草觉得,今日他这么不咸不淡得一说,定是在心里思索着怎么修理这个混进昆仑墟的小骗子了。 攸关性命,好像已不是悲秋伤春的时候。 草草咳了一声,抽了抽鼻子,试探性地勾了勾手,捉住陆吾袖子的丢丢小边角:“上神,我知错了。” 陆吾任由她拽着,抿嘴忍住笑:“哦?你哪儿错了?” “不该假冒南海蛟龙公主,赖在昆仑墟。罚我认罚,不过上神您看我这都要走了,能不能不要把这事儿传出去了?” “我错不在此,南海既然承认你是淑湛,我也不敢以假冒之罪罚你。” “哦。” 草草更不知道陆吾是什么意思了,只能低着头等着他下面的问话。 “你叫仲草草?” “嗯。从前叫这个。” “以后去哪里,南海?还是长留山?” “回长留吧,可能先会到处转转。” “归元术也不学了。” “咳!”这……陆吾上神的心思好难琢磨,还是先拍个马屁吧:“未将归元术学成,的确十分遗憾。” 陆吾虽然性子奇怪,但法术是一等一的好法术,此次下界全靠它,打架疗伤两不误。 陆吾拢了拢袖子,温言道:“你可以继续留在昆仑墟,我会慢慢教你。” 他这般轻声慢语却让草草更加惊悚,忙道:“陆吾上神不必客气,我是想说,这个……遗憾也是美好的。” “嗯。”陆吾哼了声转头就走,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草草稍稍抬眼一看,他脚步略有些急躁。 草草小声嘀咕:“他这是……生气了?不会以为我嫌弃他的仙术不够厉害不想学吧。” “上神,陆吾上神!看这里啊!” 结界之中的银杏仙终于守来了陆吾,赶紧爬到最高处大声嚷着。 陆吾瞥了眼银杏树上乱跳乱叫的银杏仙,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银杏立马扯高嗓子大喊:“上神,我有魔族复生上古大妖的证据!” 陆吾连脚步都懒得停,直接化作一阵白雾瞬行至银杏树下。草草遥遥看着银杏从树上跳到陆吾肩膀,凑在他耳旁嘀嘀咕咕。但因陆吾设了结界,她也只能从陆吾微微扬起的眉峰之中看出此事大有文章。 魔族复生上古大妖?魔族和妖族凑到一起,能为了什么?当然是造反啊。 草草不动声色地往女弟子房走去,甚至为了掩饰自己偷听的意图,轻轻吹了两声口哨。 眼看越离银杏树越近,陆吾眼睛一抬,又加了层结界。 这下连银杏仙都有些纳闷,不知他为何如此防着草草。 “她已不是昆仑墟的人了。” 陆吾故意将这话放出来让草草听见,弄得她脸一阵红一阵白。 都说大山大河养育心胸宽广之人。 可堂堂昆仑山山神如此狭隘记仇,简直有悖常理,是朵尊贵又耀眼的深谷奇葩。 草草朝着还在咬耳朵的两人等了个大白眼,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回女弟子房,将房门砰地关上。 当年自己一人住进星罗馆女弟子房,今日又一个人被留在女弟子房,世间轮转不休,只有傻子原地踏步。 草草一边自嘲一边收拾床铺,打算明日再将星罗馆好好打扫一番,也不枉这一千多年的陪伴。 床铺收拾完大约已是饭堂用餐时间,草草觉得自己尴尬,也不晓得该不该去。后来干脆将门窗一关,早早上床睡觉去。 只是这迷糊觉才睡到一半,却听门被“哐啷”一声大力推开。 草草翻了个身,迷糊道:“胡源,把门插好。” “啊?胡源是谁。”绘香两步走到草草床边,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听着还挺暧昧,你们家给你定的那门亲事么?” 草草一骇,猛然惊醒,缓了很久方知自己是在星罗馆之中。 “师姐,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饭堂才刚吃完饭。” 草草下床,披上衣衫:“只是有些累而已。” “哦,我只是过来同你一说,明日白帝尊上要来教琴。”绘香听她语气闷闷,以为还在为未进春秋馆而难过。 草草听说白帝明日便来,内心还是不由一刺,刺后就像防御一般紧缩着,弄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往日总觉得琴课无聊,以后也听不到了。” “我来便是要同你说这事儿。今日尊上座下的乌鸦神君专程而来,向我们打听你是否在昆仑墟之中。我说你今日测试未过,应当回星罗馆了。乌鸦神君像是舒了一气,只说明日尊上来授课,让青鸟师尊安排时间。” 草草思绪早就搅得一团乱,木讷道:“尊上授课,不是都放在月底么?” 绘香也是不解:“按理说都是月底,可能是最近尊上要检查我们的新曲子,提前来了吧。对了,你的课业和新曲子拿到了么,大鵹师尊说已经派人送到南海去了。” “《入梦曲》?” “的确。这是在尚在凡间的尊上为天妃越桃上神所写。都说凡人不会记得前世,尊上到底是尊上,即使喝了孟婆汤,依旧将一生所爱写在曲子之中。” “你是说……”草草声音微抖,只能咽了口水,稳住心神重新说道:“这首曲子,是尊上在凡间写给我们的功课?” “对,是戎葵上神自凡间带来上界。尊上嘱咐,待他归来后要查我们弹奏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意试探 草草的手捏着衣带迟迟未曾扣上。 因着天黑,绘香也未留心她的表情,只顾自说着:“乌鸦神君再三嘱咐,明日琴课一定要将你喊上。青鸟师尊当下便叫我来通知你,我本想饭堂能遇到你来着……咦?淑湛。南海是出了什么事儿么,我怎么见你这次回来,总有些心不在焉。” 草草依旧魂不守舍,喃喃道:“原来《入梦曲》是……” “是什么?” 绘香见她这样有些担心,侧过脸来看她。却见她脸一别,直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淑湛,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家里逼你成亲呢?” 草草笑了笑,低头道:“家人给我安排的夫君,确实害我操心了许久,现在一提到他的事也是烦心得很。” 绘香气愤道:“你同我待了那么久,竟然随便兄长指婚,也不晓得反抗。” “反抗也没用,打不过他。” “我帮你打。” “我俩联手也不行。” 绘香讶然:“你有这样厉害的未婚夫,当是三界叫得上名字的男神仙了。胡源?我怎么没听过。” 草草被绘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一乐,也就不再逗她:“不早了,师姐还有晚课吧。” “对,今日还有晚课。明日辰时记得去琴房,我先走了。” 草草自床上站起:“师姐好走,我就不送了。” “嗯。你就继续睡吧。”绘香说完就急忙跑了出去。 草草在床边坐了坐,却无心再睡,披上外衣坐在银杏树下。 她曾以为胡源此生的最高创作便是那首为新皇写的颂赞曲,现在想来,他那样无所谓的性子,怎么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入梦曲》是戎葵当作课业送来给她的,可草草怎么也想不通,胡源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将《入梦曲》送给她。 草草这一坐便已月上中天,银杏仙坐在树枝上坐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身影一晃,坐在了草草面前的石桌子上。 草草对他这般忽来忽去的恶作剧已经习惯,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去望着山月出神。 银杏仙盘坐在桌上,小声道:“你真的要走了?” “嗯,大鵹师尊回来了就走。” “哦。”两人皆不习惯这种略带伤感的对话,说完这两句就不晓得怎么接下去,只是这样一起坐着看月亮。 良久之后银杏仙打了个大哈欠,草草伸手轻轻拍了拍银杏仙的头,欠起身,往女弟子房走去。 银杏仙垂头又是叹息,钻回树中睡觉去了。 一夜未得好眠,草草就连披着淑湛的蛟龙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苦情样子。 草草对着镜子干笑了笑,又挑了半天的发饰,最后还是像往常一般梳了个小髻穿着星罗馆的弟子服慢悠悠晃到琴室。 她本是掐准了时间到,可偏偏在琴室前出了个岔子。草草遥遥看见门前站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正是芝樱和乌鸦,她止了步,想等他们聊完了再过去。 芝樱被陆吾罚在昆仑墟紧闭半年,倒也丝毫没有醒悟。乌鸦好言好语劝着,又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急得一头汗。正是无奈之际,他眼一抬,看见站在远处悠哉悠哉抠指甲的草草。 “娘……淑湛,淑湛公主。”乌鸦两眼放光,完全忘了身边的芝樱,一溜烟往草草跑去。 “乌鸦神君。”叔湛按照礼节给乌鸦行了一礼。 乌鸦吓了一跳,赶紧朝她摆手,轻声道:“娘娘啊,千万不要如此,老臣受了你这礼,怕是要被雷劈的。” 草草抬眼看了看芝樱,她静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的眼神疑惑而又不耐烦。 草草垂眸道:“神君与芝樱上神在讨论什么?” “这……芝樱上仙想要进去,她说她得了三位师尊的应允,从前都是这般协助君上授课的。” 草草点头:“的确如此,神君为何拦她?” 乌鸦冷汗直冒:“娘娘,从前老臣不晓得您在此处,自然不懂着去拦她。” “这是尊上的意思么?” 乌鸦顿了顿,小声道:“并不是……” “那就不必拦着,左右这也是昆仑墟的安排,你突然这般,他们定会觉得奇怪。” “是,娘娘。” 草草肃着脸行了一礼,声音略高:“谢神君传达姐姐的话,淑湛知晓了。” 乌鸦哑然。 草草迈着快步往琴室之中走,路过芝樱之时,堪堪被芝樱叫住。 “慢着!”芝樱轻柔一笑:“淑湛公主,听闻你前一阵子请假回了南海,可是去参加鲛人族王的寿宴。” 草草一脸平静,指甲却深深抠进手掌之中。 芝樱,她都知道了什么,是陆吾告诉她的? “上仙有所不知,姐姐曾与鲛人族十一王子有婚约,不过后来我姐姐悔婚,嫁到东海。鲛人族处处说我南海蛟龙族嫌贫爱富,寿宴这事儿自是不会通知我们。”草草勾唇一笑,幸好这段野史在白帝那边看过。 “哦对,是有这事儿。”芝樱轻飘飘一笑:“我都给忘了。” 草草颔首:“上仙若无其他事,我就去上课了。” “嗯,你去吧。” 草草深深吐了一气,松开手指之时,手心漫散着酥麻的疼痛。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在心中自言自语:“凡间走了一遭,瘦了许多斤,胆子却长肥了不少。若是从前遇到她,我大约话都讲不全。” 琴室之内,春秋馆六位弟子已经到齐。师座之前,香炉轻烟袅袅,琴已置好,白帝并不在。 “淑湛,你怎么迟了,赶紧过来。”绘香依旧坐在最前的位置,朝她直招手。 草草犹豫片刻,见几位弟子皆看着她,若是此时坐在最后,倒显得对绘香有所疏远。她慢行到绘香身侧,坐在蒲团之上,右手一挥,琴与琴谱已在眼前矮几之上。 绘香见她闭口不语,关切道:“淑湛,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 草草试了试琴音,浅笑着:“绘香师姐不必担心,我好的很,总不能让某些人轻易如意么不是。” 她这话说的极小声,但琴室本就设计特殊,静谧之时,细微声响都会被放大。是以草草这话众弟子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巧就巧在就这句话的功夫,白帝自后室走出,那袭绣云白袍落在草草眼底,她心头一慌,连嘴上的笑都变得僵硬,竟忘了同其他弟子一起起身行师礼。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可愿归家 “尊上。”众弟子谦恭拜礼,绘香一脚踢在草草腿上,她才一脸通红得爬起身。 “都坐吧。”白帝语调平平,和从前上课之时无甚区别。 草草闷头坐下,绘香仍旧不放心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草草回头朝她一笑以示安慰,回眸之时,眼尾正扫到低头翻阅琴谱的白帝身上。 白帝的容貌和白源丝毫不同。他一笑似春日暖阳,举止从来温文尔雅,只是这种暖意带着疏远的客气,有种不可亲近的清远脱尘,便是握不住的清风、摸不到的霁月也无法比拟。 他和胡源,怎可能是一个人。 草草垂首,唇角一勾,指腹轻轻婆娑在封面“入梦曲”三字之上。 片刻后,白帝放下琴谱,淡道:“今日由漆壤开始,《不周山初霜曲》。” 漆壤稍有疑惑,随即站起,行礼道:“师尊,今日难道不是《入梦曲》。” “《入梦曲》尚未完成,以后不作授课之用。” 漆壤点头:“弟子明白。” 漆壤拂衣坐下,稍稍踌躇后开始弹奏。《不周山初霜曲》较为偏冷,白帝也未曾让弟子练习过。即便是漆壤这般勤苦的弟子也颇感吃力,一曲弹罢额头微汗,重重叹了一气。白帝未作点评,众人皆静默不作声响。倒是漆壤这老实孩子坐不住,红着脸站了起来。 “弟子弹错十七处,有负尊上教诲。” 草草同情得看着他。明明是白帝心血来潮,还要自己认错。又不是所有人都像牧念一般是弹一遍就会的音律天才,弹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你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几乎同时,白帝道出草草心中所想:“弹琴本为静心,若是觉得能力不及,莫要勉强,随心即可。” 白帝这样的宽慰对漆壤这样的死脑筋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让他更加羞愧,一张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不过此刻情况已由不得他悔恨感慨,因为前座的草草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嗖”得站了起来,将闷头抱佛脚背琴谱的绘香吓了一跳。 众弟子傻眼,绘香拉了拉草草的袖子,她却不理,瞪着双眼死盯着白帝瞧着,那种眼神好像街头瞧见了追了几年欠债不还的人,恨不得扑上去扭打在一起才好。 白帝对她这番无礼举动倒也不奇怪,反而心情颇好得漾出一抹笑来:“淑湛,你又有什么想法?” 什么叫……又?绘香愣住。 草草手抠着桌沿一声不吭,绘香咳了咳,弱弱站起身来:“那个……尊上,淑湛家里最近有些事,心情不是很好。” “哦?什么事。” 绘香再愣。白帝尊上竟然对弟子家中私事感兴趣,要是说出来,有天帝做主,淑湛就可以不用违背意愿嫁给那个胡源了。 “尊上,其实是淑湛家里逼婚,让她嫁给一个骗子。” 草草从这句胡源曾经说过的话中回过神来,只听到绘香说了“骗子”二字,却暗暗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再一缓神发现自己竟然还站着。 “逼婚?”白帝神色微妙得看了看她:“是谁这么胆大?” 绘香见草草没啥反应,以为她默认了。继续送佛送到西,“好心”答着:“那人叫……” “哎哎哎,师姐师姐。”草草忙用手捂住绘香的嘴:“师姐理解错了,我可能方才有些,那什么……走火入魔,下界浊气太重了,不小心就沾染了些。师尊不好意思,扰了您的课,您罚我就是,绘香师姐只是担心我,想错了。” 绘香呆呆被捂着嘴,继续一脸不解。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白帝深看了草草一眼,久久未曾说话。几个弟子互相递了眼色,都不知道今天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你俩先坐下吧,淑湛课后留下来。”白帝漫道。随即他又指了指望江,让他弹奏《不周山初霜曲》。 草草垂头坐下,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虽然不指望白帝依旧像胡源一般对她,但是自始至终,她都希望给白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个卑微的想法无关乎情爱,更像是尊严,一种被抛弃之后的可笑尊严。 我为什么要跟绘香胡扯什么逼婚啊!草草烦恼得抓了抓发髻,恨不得马上挖个洞挖出昆仑墟才好。 望江一曲磕磕碰碰,比漆壤更加惨烈。白帝也不再勉强其他弟子,先亲自弹奏了一遍,又逐一讲解方才漆壤和望江都谈错的几个地方。 草草一直低着头,这一课所有人的话,包括白帝的琴都没有听进去。她缩在琴后,将琴谱放在桌下,手卷着琴谱的一角。 没想到逃来逃去,这么快就要独自面他,面对事实。 尊上会怎么想呢,按照他原来的意思,本来这本命格簿子上就不该写有姻缘的,他会怪自己将他安排得好好的一生给弄乱了么? 一课很快结束,弟子陆陆续续走出琴室。绘香这一课上的也极不安生,觉得今天还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能又要让草草罚站了。 “淑湛,我先走了。”绘香瞥了眼低头擦琴的白帝,小声在草草耳边嘀咕:“我去星罗馆看看大鵹师尊有没有回来,看看能不能找他来救你。” 草草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绘香无法,又见白帝已经停下手上的事,好整以暇得看着她俩,只得磨磨唧唧往外走去。 绘香脚步逐渐消失,白帝站起身,迈出一步。草草感到耳旁寒风拂过,应是白帝在琴室结了结界。 草草只觉这迫人的仙气越来越近,白帝信步而下,直接停在草草面前,蹲下身,和坐在蒲团之上的草草四目而接,眸底碎光闪烁,每一字都带着无尽的温柔:“怎么,不想回家?” 草草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暧昧的开场白,脸红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休了这么多天假,还要上课的。” 白帝点头:“我听乌鸦说,你考试没过。” 草草一咳,明明好好的气氛,为什么说这些。 “是的,没过,所以也快回去了。” 白帝自然而然回她:“嗯。我等你好了。” 草草这才仰头看他,看着他眼眸中倒影的自己,哑着嗓子道:“尊上。” 白帝笑意渐深,熟门熟路得摸了摸她的头。 “私下里叫我少昊便是,如果别扭,唤胡源也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辰贺礼 草草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眼中水汽越聚越多,她忙低头掩饰,却被白帝一手捧住脸颊,手指一带,将一滴泪扫了去。 白帝手指温热,贴在她滚热的脸上,草草微闭着眼,淋湿的睫毛微微抖动,咬着唇隐忍着。 不久之前,她曾一遍遍握着胡源冰冷的手,再一遍遍逼自己放下。她做梦都想再一次触碰这掌心的温度,可是明明近在眼前,她却不敢…… 白帝修长的手指留恋在草草眼下,就像每次草草和胡源闹脾气时,他说话的那般讨好的语气:“我在玄帝处讨了些烟花,等你回去了,去你那小院子放给你看。” 草草吸了吸鼻子,看来他还记得自己说他死板无趣的事情:“你其实不必如此,我那日只是说着玩的。” “我可不想总被人说是骗子,凡世间所说的,我都会尽力实现。”白帝探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包括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么?即便是恢复了天帝的身份,依旧会守护她与一个凡人间的誓言? 草草下意识地捉住白帝要缩回的手,情绪一时失控,眼泪也一发不可收拾:“胡源,你……我一直想知道,你那日走时,你疼么?” 白帝眸色变深,明明颇为心疼,却还是平静道:“不疼,也亏得司命,我并未受什么苦。” 草草表情痛苦得摇了摇头:“我从前不知。你葬礼之时来了一人,他说他爹便是得你这样的病,因为太过疼痛,没熬一个月就自尽了……我成日陪着你,我竟不知,我竟不知你如此煎熬!” 白帝轻描淡写道:“以后知道了,不让司命再写这种怪病。” 草草知他随遇而安的性子,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帝嫌与她隔着的那张几案碍事,设了个小法术直接将它移到别处。 草草被他一手按进怀抱之中,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她闭上眼,这些日子头一次回到当初安心活着的感觉。此时无论是胡源还是白帝,她都不想再去花时间纠结。只因这颗心像风筝一般,因着胡源的离去而被剪去绳子,从此飘飘荡荡,只想找一处安顿一下,哪怕只是片刻。 白帝喟叹:“今日便跟我回长留。” 草草怀抱着他,闷头不作声,白帝轻柔道:“你还是想留下来?” 草草偎在白帝的胸口,想了想,老实道:“未进春秋馆,我有些不甘心。” “那些法术回去慢慢教你便是。” “这不一样的。我交了很多学费,这次开后门请假,还送了好些珍贵的礼物。” 白帝失笑:“上次送的那些,只是戎葵随意从藏宝阁挑选出来的而已。” 草草哑然,她一直觉得长留山乃是一尘不染的仙境,怎知还有这么一片堆满宝贝俗不可耐的地方,简直太对她的胃口。 草草轻轻推开白帝,仰起脸来看他,眨了眨眼。 白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道:“回去就将藏宝阁的钥匙给你管。” 草草破涕而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过……我还是想留在昆仑墟。” 白帝又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窝:“你想去查悬镜洞天?” “你怎么知道?” “悬镜洞天孕出两只魔物,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麻烦许多。你若执意想去,我哪一日同你一起去便是。” “哦……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去。” “从前我便从未阻止过你想做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我足够能保护你。” 的确,胡源向来不管她想要做什么,最多就是在事后提点一句,说她多管闲事罢了。 草草得意得扬着唇角,想到面前的这人可是官高压死人白帝,又刻意压制些,不要高兴得摇起尾巴来。 “可是我考试没过,怎么留着啊?” 白帝放开她,撤开结界:“无妨,现在随我去寻一下西王母。” 西王母?这就直接去找她了? 草草有些为难,小心道:“又要后门么?” 白帝失笑:“从前没这么多小辈,我们都是如此办事,直接简便,等价交换而已。至于送的那些东西,只是正巧西王母偏好这些罢了。” 草草干笑两声,幸好西王母只是爱钱罢了,要是好色,当年东海龙王不知要摆出怎样的架势。几车的男神仙?想想都后怕。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琴室,白帝唇畔带笑,一身暖意。草草则是低着头,暗自嘀咕着,腹诽天上这些大神仙各个都不是善茬。 “尊上。” 白帝脚步一顿,草草蒙头撞在他的后背。他伸手去拽她,柔声道:“没事吧。” 草草摇头,瞥了一眼台阶之下的芝樱。 话说乌鸦今天倒是豁出去了,真的将芝樱拦在琴室之外。这人倒是不死心,竟还在此处等着,这就有些尴尬了。 草草咳了咳,话含在嘴里嘟囔着:“那!你的老相好来了。” 白帝不语,冷下笑,侧过脸静看着她。草草觉得这事儿自己多少还是占理的,毫不避让得迎上他的眼神。两人便这样面对面站着,撂在不远处的芝樱面色越来越难看。 草草本以为白帝会对她解释些什么,至少打个岔糊弄过去,谁知他竟不咸不淡得说道:“走吧,我们不理她。” 不理她? 这任性还有没有王法了。 草草差点没被他这句给噎死,希望芝樱耳朵没那么好。万一听到了,草草在昆仑墟也待不顺了,随时都要怕她窜出来把自己给撕粉碎。 草草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她说不定真的找你有事,你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不必,”白帝淡道:“免得你又跑了。” 草草竟无言以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白帝往前走着。 这两人一个奋不顾身,一个若无其事,倒她这个披着龙衣的“外人”尴尬得要命。 芝樱,你可要矜持些,不要当着一个小弟子的面作啊。 “尊上留步!” 这个……草草一手抓了抓眉心,不忍心再看下去。 芝樱几步拦到白帝面前,好像真的有什么急事一般。草草两眼一眯。好嘛!又是同一款衣料。 “尊上,”芝樱细声慢语:“芝樱候在此处,只想专程来谢尊上前日送来的生辰礼。” 第一百四十章 声色之阵 芝樱微微垂眸,白皙的脸颊之上染上些许红晕:“多谢尊上修好我的琴。” 白帝淡道:“谁说的?” “前日开明兽将此琴给我,说是乌鸦神君专程送来的。” 白帝漠然。 草草瞥了两眼眼白帝的后背。生辰贺礼?听芝樱这话,总不会是陆吾的生辰吧。 至于这琴么……嗯,说不吃醋是假,可心头这种强烈的兴奋感是个怎么回事!要不一会儿亮个身份什么的,考验一下芝樱的心理承受能力? 草草缩在白帝身后,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摸着脑袋沉思。是以一直观望这三人的乌鸦还以为她还在哭。 这还得了! 乌鸦原地跺了跺脚,一鼓作气奔到三人旁边,装作刚刚寻到白帝的样子:“君上,现在可否回长留了?” 白帝侧过身,看着身后规规矩矩站着的草草,朝着乌鸦道:“乌鸦神君,你来得正好,来解释一下你同芝樱上仙之间的误会。” 草草嗤之以鼻,白帝也真是会打太极,这要真有误会也是他和芝樱之间的误会,关乌鸦神君何事,倒是撇得干净。 乌鸦心中暗苦,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明知故问:“君上说的可是前日来昆仑墟送琴之事?” “嗯。” 乌鸦瞧着芝樱支支吾吾半天,大约也猜到了误解的缘由:“芝樱上仙,是这样的,魔狼一战后,你与陆吾上神回了昆仑墟,留下一把断弦的琴。胡茗公子对琴念了你许多年,胡源葬礼之时特意将琴送来,托空青送还给你。君上知晓之后将送琴之事交给老臣。此事有关二位凡尘之事,都怪老臣没有说清。老臣只是觉得此琴毕竟是上仙自己的琴,看到自会明了。” 芝樱一怔,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良久才勉强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嗯。”白帝点头,未再对她多一字,转身朝着草草道:“淑湛,走吧。” 草草慢吞吞地跟在白帝身后,走了一段还不忘转头看一眼芝樱。此刻她已恢复常色,一派从容地和乌鸦说着话,仿佛刚才那事没有发生一般。 草草意犹未尽得撇了撇嘴,这两人怎么不再多说几句,让人多八卦八卦?就算大家一起聊一聊胡茗怀怀旧也是好的呀。 草草闷头跟着白帝走了一段,又见他停下步子,转头朝她道:“你又再打什么主意?” “啊?我只是在想,其实这事儿也不怪芝樱上仙想得歪。乌鸦神君本就在你身边侍奉,他这样送来,一声不吭地,肯定会让人误会。而且,芝樱上仙本就是下凡寻你去的,看到这把旧琴,当然第一反应就是你修的琴,谁会想到胡茗会留着她的琴呢。前后这么一想,她也挺无辜的。按理说你应当开解开解她,不过我看她那样也挺会自我开解的。” 白帝将脚步放慢,等她跟上来。草草说完这些,快走几步并列走在白帝旁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过你若是需要开解,我可助一助你。” 他还在记着凡世间她不告而别的仇呢,一句话说得草草毫无底气,被噎得无言以对,只能若无其事地吹吹口哨赏赏风景。 额……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好赏。 春秋馆往后,拾级而上便是昆仑墟的最高峰,西王母便住在顶峰的宫殿之中。 昆仑墟没有明令禁止弟子前往西王母的寝宫,但是谁也不会闲来无事去找她谈天谈地谈理想,也便极少有人见过这位西王母的真容。 草草以为白帝会带着她驾云而上,岂料他竟不厌其烦地一步步往上走着,弄的她也只能慢吞吞跟在身后。 九天之上的老神仙们,论起品味来,这位西王母绝对是别树一格。 草草犹记着一日,星罗馆女弟子房的小弟子们窝在一起夜谈,忘了是谁领头说起九天之上有一位不可说君。这位不可说君酷爱女体,宫殿之内尽挂着衣着暴露的女仙女妖女魔头画像,这在当下几乎是禁欲为上的仙界系统之中,根本就是羞于启齿之事。可偏偏聚集了一票子志同道合的老神仙,成日喝着小酒,唱着淫诗,讨论着如何革个命,恢复到开天辟地之时纵情纵欲,仙魔混交的状态,甚至提出只有这样才可彻底杜绝第二场仙魔大战。 草草当时便嗤之以鼻,这位不可说君真是天真。 六界太平了这么些时日,精进修为的女妖女魔越来越少,往往刚刚修了人身就被妖魔界的大佬包养了去,多少妖男魔男找不到老婆。若是真实现了资源共享,岂不是把女仙们往外推。 有些扯远。 再说道西王母前的漫长天阶,两侧雾气缭绕,仙气充沛,道旁茂树兰草,凤凰翩飞,本是一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可不知这位主子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在路两侧放着光溜溜的美男子雕像。这些美男相当写实,真人大小,细节到位,姿态不同,风格各异,不过皆是一脸温存笑意,好似见到爱人一般。 乍一看到这些,草草脸一烧,脑袋都空了。她呆了一会,赶紧偷瞄了瞄一脸平常的白帝,又低着头望着台阶往上走着。 “难道我已经过时了么?这是新的装修风格?新的阵法?新的玩法?”草草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还顺便数了数有多少个。 “你看够了没有?”走在前面的白帝突然一停,转过头来看她。 啊!被捉了个正着,真是……羞耻啊! 草草捋了捋快要打结的舌头:“那,那个……我其实没看清。” 白帝忽而一笑,伸手牵住她的手:“走吧。” “哦。” 草草低着头老实走吧,嗯,这台阶上的青苔也不错。 白帝满意地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微微笑道:“此乃声色之阵,西王母的拿手好戏。” 声色之阵? 草草嗓子都有些干,咽了咽口水道:“那你看到的……不会吧!” 白帝侧过脸扫了她一眼:“自是女子!” 草草由衷感叹道:“真是好阵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见西王母 白帝亦微微点头:“的确实用。” 实用!多么微妙的形容。 草草讪讪道:“有那么点实用吧。” 白帝嘴角牵起:“战场之上,扰人心念,不动一兵一卒。” “哦哦,你说的是这个实用。” 白帝牵着草草的手一紧,低头看了看她乱转的眼睛:“夫人觉得是哪种实用?” “哪种实用都挺好的。但是!都不及夫君一半实用。” 被赞实用得天帝很是满意得抿唇笑着,凑上脸来贴着她的额头。 草草自始至终只敢盯着他的下巴,然后瞄上他的嘴唇,鼻腔一热,终于流出鼻血来。 白帝手一抖变出一片素帕,细心给她擦了擦:“夫人诚不欺我。” 草草心弦一颤,鬼使神差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这会儿西王母刚醒,再过一阵子又要午睡了。若不是时间紧了些,坐在这里给你多看看也无妨。” “她刚醒?”原来西王母这么能睡。 “嗯,这时候起床已经不错了。” “既然时间紧迫,我们为何不飞上去。” “声色之阵上乃是万箭之阵,我们来办事儿而已,不必一路打过去。” 草草摸了摸鼻子:“既然都是天下无敌的大神仙了,干嘛还要在寝宫布置这些阵法。” “筛选一下罢了。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话,就太吵了。” 草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眼看寝宫就在眼前,立马凝了凝心神,稍微整理了一下弟子服。 对了,还有点不对。 “那个胡…咳,少昊,你把手松开。” 白帝微蹲下身轻道:“我若松开,你怕是要看到更多不想看到的东西。” 草草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还是捉住了白帝的手,略想了想,干脆将他的整个手臂抱在怀中。白帝好穿广袖长袍,布料太多,草草没有实在感,又加把劲抱了个紧。 白帝轻笑:“有这么怕?” 草草肯定道:“嗯,这么怕!” 当然怕,怕丢人。 西王母寝宫一如昆仑墟大门一般奢侈浮夸,此殿以白玉为主体,到处悬浮着纯金莲花,大门之上以五彩宝石拼出一副壁画。草草粗略看了一番,这扇门所画正是昆仑墟瑶池群仙参与蟠桃宴的盛况。这当中除了端坐在西方背对着草草的西王母,上界几位叫得上名号的神仙皆在席位之中,当然也少不了妖魔鬼界几位名流权贵。 “少昊,这是你吧。”草草指了指正席五帝之位。 “嗯,大约是的,但我没这件衣服。” “画得不像,这人没你好看。” “他不敢画得像。” “为什么?” 两人讨论之际,大门咔嚓一响,从内走出一名身着粉色小衫的少女,那少女见到白帝羞怯一笑:“西王母娘娘说您二位来了,叫我们来迎。” 说完身后两扇巨门大开,草草往内一看,道两旁的整齐站着两排仙姑,粗略一估倒有百十来个,皆是粉色衣衫,见到两人齐声行礼:“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草草一愣,低头一看淑湛的龙衣不知何时已被白帝收了去。她这样抱着白帝,似乎还是丢了人。草草忙松了白帝的手臂,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回过头来捉住了白帝的小拇指。 “少昊,你现在看到的不会是两排貌美小神君吧?”草草贴着白帝哼哼。 “此处已过声色之阵,这些都是守护此处的桃花仙。” “哦哦。”草草松了一口气,正要松手,白帝又将她拽了回来。她被这么牵着招摇而过,极为不自然地跨着步子,虽然这些个训练有素的仙姑尽是低头静立,根本不会抬头看她。 方才给她们开门的粉衣少女将白帝一直迎进桃园深处,此处矗立的白玉小楼便是西王母所住之处。 白帝很是熟络地走到门前,这门本是开着的,草草一站在门前就可将小楼内的景象看个大概。 此处应是西王母待客之处,陈列十分简单,一流色的金桌金凳金柜子,桌上放置着茶盏茶壶,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草草不大懂茶,但也自星罗馆茶经之中识得这以瑶池甘露浇灌的上等茶叶,因茶汤金亮,西王母亲自起名为金茶。 以这“金”命名,可见西王母对此茶有多喜爱。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听来正是西王母的声音,白帝知草草紧张,揽着她的肩往里走。 西王母正背对着两人运笔作画,创作之处正是寝殿的墙壁。 这屋内四面墙正好画着昆仑墟春夏秋冬四种景象,洋洋洒洒占满整座墙。西王母此时便在补着春墙之上的花草。这些花草因沾染了西王母的神力,落笔后便如扎根在此处的鲜花一般逐渐生长,开花落果,虽然花不可闻,果不可吃,但此画实在太过真实,每一样都像鲜活着一样。 怪不得白帝说门前的那副,不敢将神仙们画的太像,画中人若成了真,怕是要在六界惹出不少乱子。 “越桃上神,这次怎么这么安静,怎么不骂我附庸风雅了?”西王母手上仍旧忙着,随口朝草草一说。 越桃骂过西王母娘娘?草草苦笑,这一定是在芝樱火烧子桑之时闹下来的事儿。 白帝道:“越桃生了场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嗯,我是听说过,你喝了不少晃铃子,又闯进了我悬镜洞天之中,一夜白发,倒是磨了不少脾气。” 看来西王母刚开始便知道她是披着龙皮混进昆仑墟的。 白帝不咸不淡道:“西王母娘娘对我们倒是很关心。” “哎呀,越桃上神么,几乎每次《仙界野史》都会提到。” 西王母也看《仙界野史》啊,司命知道了不知道要高兴死还是再也不敢写了。 西王母沾了沾墨,继续道:“原先我便觉得你来路不小,叫陆吾盯着你些,没想到你竟是越桃上神。” 西王母转过头来洗笔,草草这才有看到她的侧面,她佯作不经意得扫过壁画,在看到西王母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脸如此熟悉而陌生,这是……娘亲! 白帝伸手贴近草草心脉,微怒道:“好了,别再玩幻术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旧日残情 草草被父母抛弃在汝河旁已有六岁,多少还是记得娘亲的样子。 那些年想也想过,哭也哭过,因时间流逝逐渐淡忘。许是草草心大,很快也就原谅了父母,不再念家,谈不上爱恨,便也从未入梦。 是故千年之后看到西王母这幻象,草草也仅是震惊罢了。 西王母粲然一笑,回首吹了吹墙面上未干的墨渍,再转回身时已是雍容富贵的仙人模样。 “越桃上神果真不若从前,这点小幻术就能将你迷惑了。难得在你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怎么?看到你那死了几万年的情人了?” 这话一出,便是草草都忍受不住,讥笑道:“西王母娘娘如此喜爱窥视人心,却不曾知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此处遍地幻象,就连您的相貌都的假的,如何叫人真心对您。怕是这么多年,也看到不少自己都消化不了的事吧。” 西王母握笔的手顿了顿,不怒反笑:“这倒是像你越桃会说的话。罢啦罢啦,来,坐下喝口茶。” 西王母朝着身侧扫了一眼,壁画之上仙气蒸腾,便有粉衣仙子自画中走出,为二人斟茶。 白帝牵着草草施施然坐下,草草还有些别扭,恨不得马上走了才好。可白帝倒是闲适得很,一杯茶饮下去,什么话都没说。 西王母迈着小步挪到夏季的那面墙前,旁若无人得继续画着,她身后一袭金丝银线绣着的曳尾裙摆展露无疑,在草草眼里简直将东海东王的小江南穿到了身上。 唉……这些大牌神仙都是一样的有钱,不一样的只是花钱的方式罢了。 草草遂又盯着眼前那杯香气诱人的茶水,端起来摇了摇,其实她根本就不敢喝,谁知道里面又加了什么幻术。不过谁叫这茶贵呢,看一看都觉得赚了。 “听说你们在凡界遇到他了?”西王母突然开口道。 白帝回她:“嗯,恰好遇到罢了。” 西王母沾墨的时候洒了一滴,草草支颐瞧着,眼一亮,闻到一丝八卦的气味。 “他可好?” 哎呀,果然有个“他”。 “挺好的,只是老了。” 老了?难道是胡太师?草草差点叫了出来,赶紧捂住嘴。 西王母画了几笔,懒懒道:“幸而我没去凡界寻他,我嘛,就是怕见到人老。若是见到他那样,定是要忍不住笑话他。” 白帝不做声,草草摸来他的手,在手心悄悄写了一字“谁”。 白帝面不改色得回了俩字“漱山”。 原来不是胡太师,吓人一跳。 “他可还在画画?”西王母又问。 “画,在人界名声大噪,衣食无忧。” 西王母笑了,笑得双肩都在颤抖着:“怨不得他不愿留在我昆仑玉山之中,人间到底更适合他。” 白帝淡道:“即知如此,你何必成日补着这些画。” 西王母又落笔画下一丛水草,便有鱼从草后探出头来小心看着。她用笔点了点水草,便有水纹渐渐荡开,那鱼十分欢欣得跳出墙壁,鱼鳞闪烁,头小膘肥,扑通一声又落进了墙壁之中,顺带溅了一地的水花。 “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天上地下,也就越桃能懂我些。不过,我见她今日与你这般琴瑟和鸣,大约早就在悬镜洞天中把该忘的忘了。”西王母说着,还扫了草草一眼:“你以为我从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怕了你白帝不成?” 草草咽了口口水,感情她还想培养自己为知己? 白帝笑道:“悬镜洞天成了魔物滋生的温床,如此下去,你早晚要与她见面……叙旧。” 他最后两字说得极慢,音调不高,和平日一般柔柔和和的,却听得草草脊背一阵寒气。 “她本就是我的影子,我若是亲自去捉未免太伤情分。白帝若是觉得闲,将她捉回去,给长留山的小雀们变变戏法也是不错的。” “西王母既允了,届时,也莫怪我下重手。” “自是不会。” 草草低头数着杯中的茶叶。 看来这大神仙之间的高峰会谈,一来一回绵中带刺,果然不是草草这般见识的小神仙能插嘴的。 不过就在这两人款款而谈之时,草草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此人便是周穆王姬满。 史书之中如是记载,当年周穆王做了人间五十年的帝王,老来癫狂,曾驾八骏神车巡游西方。这一行停停走走,最终停留在昆仑墟玉山之下,与瑶池旁的西王母一见钟情,缠绵三日。不过这位人间帝王也是有趣,放着长生不死的逍遥生活不要,一心念着家国山河,百姓安乐的帝王使命,三日后便打马回程去了。 犹在难舍难分之际的西王母怎会轻易放手,周穆王千万发誓,三年后定会回来同她继续过着神仙伴侣的生活,她便也同意了。西王母苦等三年,不见周穆王归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带着一众仙女赶至大周王宫。 可叹饶是西王母这般阅尽日沉月落,山河变换的大龄女神,也会被这般情情爱爱的谎言所骗。三年后的那日,周穆王刚刚收了几房妃子,见到西王母一行浩浩荡荡赶来,只得尴尴尬尬摆了几桌宴席。西王母没等到想听的解释,又见他只字不提陪她回昆仑墟的事,愤懑之下回了昆仑墟。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昆仑墟搬到九天之上,下以凶火恶水包围,再无凡人踏进一步。 此后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她以长长久久的孤傲不甘俯瞰他的生生世世浑浑噩噩。 原来漱山便是周穆王的一轮转世,而这四周的壁画,大约就是周穆王曾经留下的大作吧。 如此想来,草草倒是有些同情眼前这穿金戴银,妆容一丝不苟的女神仙。 “少昊,要不我们走吧。”草草小声道。 西王母依旧在补着壁画的一角,漫不经心道:“走?越桃上神待在昆仑墟也有些时日,竟不知我这里的规矩么?” “什么规矩?” 西王母转脸看着她:“但凡能见到我的弟子,都会被我收入门下。若今日踏进这门的是南海的淑湛小公主,你便是我玉山的弟子了。但若是长留山的天妃,你来去自由,我不作强留。”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别一吻 草草看了看一旁若无其事的白帝,原来他将她带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天帝出马,这后门果然开得,一分钱不花啊。 要不欲迎还拒一下?这样显得没那么迫切,毕竟人还是长留山的人么。 “咳……”草草指了指白帝:“虽然我忘了不少事,没以前那么能打了,不过法术么,学着学着都会回来的,少昊教我一样。” 西王母拿着笔指着白帝,又指了指她:“他若是能教你,你来我这昆仑墟做什么?” 是啊,我来你这里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当年戎葵拿妖魔吓她! 但这话草草不能说,只道:“那……西王母能教我什么?” “你想学什么?” 草草想了想,又瞥了眼白帝的脸色:“我想学幻术。” 白帝果然将眉一挑,勾唇笑了起来:“你倒是毫不客气。” 西王母噗嗤笑出声:“的确不客气,看上我的声色之阵了?” 草草脸一红,勉强肃然道:“不是,只是此前三番五次栽在幻术之上。” 西王母丢了画了一半的画,将笔扔进黄金笔洗之中,翩然走到草草面前:“我不会占你便宜,不会强收你这个徒弟。你我就当做笔交易吧,我教你幻术,你帮我做一件事。” 草草脱口而出:“和周穆王有关?” 西王母听到此人姓名先是一怔,随即扶着桌子一阵大笑,将眼泪都给笑了出来,好似草草说了个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 “是,是关于他。”西王母爽快承认。 草草耸耸肩:“我抓不回来。就算抓回来了,他不情不愿也没法子。” 西王母满面笑意,自斟了一杯茶,却只是握在手中一口未喝:“越桃丫头,你真是对我胃口,可是,我并非让你去抓他。” “那要我做什么?” 西王母敛下眼睫,沉思片刻,眸中大雾弥散,让整张妆容精细的笑脸衬得好似瓷娃娃一般。 “你先星罗馆吧,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她边说边朝着冬墙打了个响指,冬墙之上风雪飞舞,一只丹顶鹤带着寒气飞至西王母身侧。西王母摸了摸它的翅膀,吩咐道:“将越桃上神送至星罗馆。” 草草站起身,看着这只和自己个头一般高的丹顶鹤徐徐走来,莫名有些发怵。 白帝拉回她的手,朝着西王母客气道:“我会把她送回去的。” “也成,我也需午睡了,不送二位。”西王母说着,朝两人摆了摆手。四面墙上倏然飞下数位桃花仙,拥在西王母身侧为她更衣,摘取发饰。 “对了。”西王母忽然朝着草草指了指:“金茶便是幻术的解药,你若是不想在回去时看到那些……” 草草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寝殿之外,方才领着他们进来的仙子犹在,见到二人不慌不忙行了个礼,便将二人往门外领着。 草草眼珠一转,快步走到她身侧,吓得那小花仙赶紧低下头来。 “这位仙子莫怕,我只是想同你打听一下,西王母娘娘从前收过几位弟子?” “回上神的话,娘娘只收过一位弟子。” “就一位?” “是。这一位便是幽冥司现在的大帝君,当年娘娘收入座下时,他还是炳灵太子。” 呵!泰山三郎?可真是巧了。 “那我再问你,娘娘收徒可有什么规矩,比如,弟子见了她就得拜师这种。” 桃花仙皱着眉,满脸疑惑不解。 “怎么?”草草追问。 “据小仙所知,昆仑墟并没有这规定。小仙听玉山几位老神仙说起,娘娘收炳灵太子为徒,是因为他长得像一位故人而已。” 草草讶异,炳灵太子像的这个故人不会是周穆王那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吧?算算日子,那时候他还很嫩呢,容貌也就跟人间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差不多。 “别问了,规矩是假。她今日正巧寻人帮忙,你又正巧送上门来了而已。”白帝拍拍草草的肩,语气中不无同情。 “为什么是我呢?” 白帝想了想:“可能她很欣赏你吧,把你视作知己。” 草草踉跄了一脚,幸而白帝将她扶着。 “那你就看着我被她框了进去么?” “我以为你很想留下。” “留下也是因为舍不得师兄弟啊。” “那你倒是舍得我。” 草草一噎,都是情话,曾经胡源说着她也没觉得不自在过,经白帝口这么一说怎么这么怪呢。 这可是几万岁的神仙啊,能不能不撒娇? 白帝和草草一路走到春秋馆后,又直接飞至星罗馆,草草怕银杏仙看到了白帝又要炸起来,停在门口和他告别。 “好了,你先回去吧。”草草靠在门上,朝着白帝摆摆手。 白帝点头:“凡事小心,我会抽空来看你的。” 草草心一揪:“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会收到上课通知。” 好吧,这种官方语气也是够了。 “那……再见。” “等等,你的龙衣。”白帝扬起手,草草以为他要施个法术,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白帝顺势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在她的唇上。 许是这一碰撕开了两人之间仅存的那层薄薄的介怀和不确定,白帝左手一带,将草草完全环入怀中。 刚刚落下的树叶忽然在原地扫了一圈,白帝在草草唇畔轻念咒语,在两人身侧结下结界。 白帝这一吻重重咬下,破开草草牙关反复碾咬。 草草心头一颤,唇齿交缠,她当然最清楚胡源亲吻时的每一个小习惯。这如密雨般的缠绵让她完全沉溺,嗓间发出认输般的叹息,情不自禁地顺从、回应,将手环在他的腰间,让两人更加贴近。 一吻而已,却如此漫长。 白帝松开她柔软的唇,草草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肩膀,试着追逐他的唇。白帝疼惜地轻吻几下,又在她脸颊蹭了蹭,最后贴在她耳旁道:“大鵹回来了。” 这果然是一盆上好的冷水,草草立马清醒,将白帝松开。 “那个……少昊,我回去了。” 白帝颔首,伸手轻轻拂过她凌乱额前的碎发,草草又穿上了淑湛那身龙衣。 “去吧。” 草草点点头,转头跑进了星罗馆之中。 不远之处的大鵹和目老远看到星罗馆前仙气大盛,以为是来了不得了的客人。匆忙跑过来时却只看到淑湛一人急匆匆往大殿里走,那模样像是逃难一般。 “淑湛这是怎么了。”目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不会又是被什么魔怪咬了吧。” 大鵹亦颇为不解地摇了摇头。 此刻一阵狂风大作,将坐在大鵹肩膀上的目直接吹到了地上。 “这又是哪来的妖风!”目不满地嘶吼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玉山之狡 大鵹一回来便洗了个澡,因为心烦意燥,怕人来扰,念了个咒将门封了起来。 他这一觉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已是天黑。起身穿衣梳洗之后,他才打算去看看他那个小徒儿。 大鵹将门一打开,便瞧见可怜兮兮坐在门前的目。 “师尊啊,午后青鸟师尊来找,我喊破嗓子了你都没出来。” 大鵹皱眉,无奈道:“魔族将事情闹的这么大,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人留了。” “这次并非魔族之事,而是和淑湛有关的两件事。” “淑湛……是什么事?” “其一,青鸟师尊未免其他弟子不平,为淑湛出了一题,本是让她背书而已。岂知她竟背错了一处,无法收场,便将淑湛遣了回来,打算让她在星罗馆待上几年,以后找个理由再收到春秋馆去。” 大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师姐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办吧。” “其二,便是青鸟师尊来寻你之事。今日娘娘突然相中了淑湛,喊她去玉山瑶池种荷花。” 大鵹奇道:“娘娘如何见到淑湛的?可是要收她为徒?” “青鸟师尊也觉得奇怪,但是娘娘并未明说,就是吩咐了淑湛明日住到玉山上去。” 大鵹背着小肥手,满面愁容地绕着小院走了一圈。目心疼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师尊操心得小背都驼了。 “总之明日还是得去玉山交差的,我们送淑湛去好了。对了,目,叫你写的陈书写好了么,最好图文并茂些,我明日好对娘娘说。” 目整个书倒在地上:“师尊,你饶了我吧。” 大鵹将他拎起:“还要不要金封面了?去写去写!熬夜也得写完。” 目抖了抖身子:“师尊就不要拿金封面糊弄人了。上次淑湛请假,南海送来那么多珠宝,我连一个金屑子都没沾到。” “明日我同娘娘讨一根金书签来给你挠痒用。” 目立马来了精神:“成啊!我现在就去写。” 大鵹见目屁颠屁颠飞回星罗馆,又若有所思了扫了眼已经熄灯的女弟子房,迈着沉重的小步子,一步一叹得去寻青鸟。 最近昆仑墟怎么事儿这么多,真的有点虚啊。 第二日草草刚醒,银杏仙已经坐在她的枕侧守候多时。 “哎呀,你这头猪可醒了啊。” 草草撩起被子把头一闷:“出去出去,一大早不想吵架。” 银杏仙蹦跶到她的脑袋旁,扒拉着她的被子:“谁找你吵架来着,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喂,你可以不用走了,西王母娘娘不知为何想不开,竟然找你去瑶池种荷花。既同为昆仑墟草木,我很是同情那些娇滴滴的花仙子呢。” 草草揉了揉眼睛:“信不信我今天拿洗脚水浇你!咦?你方才在说什么,叫我去种荷花?” “是啊,你竟不晓得么?师尊和目已经在大殿中等你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玉山瑶池。” 草草喃喃道:“她这么快就想好怎么整我了?” “谁要整你?” “要你管,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哦。”银杏仙的脸竟然有些羞红,蹦跶着朝窗子跑去。 草草麻利梳洗完,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直接奔向星罗馆之中。 此时大鵹正在翻看目写的陈书,见草草跑过来,对着旁边撅了撅嘴,示意她先站在一边。 草草点点头,轻手轻脚站到目的身侧。许久不见大鵹,他撅嘴巴的小表情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半盏茶之后,大鵹总算看完,沉重叹了口气:“先这样吧,只是这种敷衍了事的陈书,王母愿不愿给你黄金书签便不好说了。” 目嘿嘿一笑:“王母给不给,我不介意,我只想晓得师尊您愿不愿意替我讨要一回。” 大鵹啧啧嘴:“你们一个个都变坏了,不好骗了。淑湛,你可收拾好了。” “嗯,好了。” “走吧。去了玉山,别给为师丢脸。” “师父放心,我会用心照顾好瑶池的荷花的。” 大鵹叹了口气:“就怕你太用心了,用力过猛。你且记得,玉山瑶池,从来没有个照顾荷花的仙职。这些荷花天生天养,你最好还是不要动他们。至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得问上一问。” “淑湛谨遵师尊教诲。” 大鵹收起陈书:“现在就去吧。” 草草捧着目,亦步亦趋地跟着大鵹。 玉山这一路,草草并未看见声色之阵,看来西王母的金茶一杯管终生,贵果然有贵的道理。 三人一行走到玉山顶,西王母还未醒。大鵹将她领到瑶池转了一圈,熟悉熟悉以后的工作环境。 瑶池就是传说中的瑶池,一眼望去仙气缭绕,处处芙蕖香味,和玉山大门之上画的一般无二。白玉高台之上还留着金桌银杯,数位粉衫的桃花仙尚在打扫,正是蟠桃盛宴的举行之处。 “大鵹,你带了什么人来?” 正在赏景的草草被这洪亮嗓音吓了一跳,一转头却见一对凛然的双目紧紧对着她。 “你昨日来过。”那双眼朝后拉开,草草这才看清,对面站着的乃是一头长着豹纹牛角的神兽,整体模样倒是更像只英犬。 草草迅速在脑中搜索,片刻就想到,这便是西王母养的吉兽——狡。 大鵹笑嘻嘻得推开狡的鼻子:“小花,别吓到我的徒儿。” 狡微怒:“不许叫我小花!” “小花乖嘛!”大鵹踮起脚才能摸到他的脖子:“你刚才说,淑湛昨天来过?” “是,这味道很熟悉。” 草草笑道:“小花大人大概记错了,我昨日一直在星罗馆。” 狡露了露牙齿:“都叫你们不要叫我小花了。” 大鵹笑道:“这可是娘娘特意给你起的名字,你应该感恩才是。” 草草嘴角抽了抽,原来这是西王母给起的名字,如此一说,这头狡不叫“大金狗”已是西王母娘娘的格外照顾了。 的确应该感恩。 “几位大人。”狡身后桃花飞舞,凭空走出一位粉衣女仙:“娘娘醒了,喊你们过去。” “嗯。”大鵹拍拍狡的肚子:“等我手上的事儿完了来给你梳梳毛,这结打得真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夸父族人 一别一日,草草再入西王母寝殿,四季墙已被白纱遮盖。 三人轻手轻脚走进内室,西王母对着手执画笔细细描眉,从镜中见到草草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今日妆色淡抹的西王母,倒是比昨日艳妆的女神更加动人心魄。 草草听到目小声道:“尊上,还好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可以蒙混过关。” 大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做声。 西王母轻放下眉笔,转身朝着大鵹道:“让你们查的事情如何了?” “弥乐弥欢姐妹并未找到,娘娘放出的式神也只寻来一丝破碎的神识,还未带来昆仑墟已经消散了。属下大胆猜测,两人早已被人杀害。” 草草摸了摸鼻子,差点忘了大鵹此次是去寻这两人的。还好陆吾够义气,没有将宿芒说出来。 西王母倒也不惊,倒是起了些兴趣:“哦?好歹学了我两分幻术,竟然在人界不声不响被杀了。和魔族有关?” “属下同目在无间魔域留了几日,不曾发现一丝线索。”大鵹将陈书递上:“此乃无间魔域的地图。” 西王母懒懒看了一眼:“收着吧,我用不着。” 大鵹一怔,将陈书收回:“是,娘娘。那……还要继续查么。” “查呗!昆仑墟前后三位仙子入魔,昨日白帝已经找来了,若是不给个说法……”西王母顿了顿,扫了草草一眼:“你们办事不力,以后再有人找来,你们也在外面挡着。” 大鵹汗颜:“属下遵命。” “淑湛。”西王母看向她:“青鸟同你说了吧,以后就去瑶池打理荷花。” “哦。”草草随口一应,很明显地有些不情愿。 大鵹小声道:“淑湛,不得无礼。” 西王母微微扬唇,语气傲慢:“小丫头,论辈分,你那龙王哥哥想见我,还要先在我玉山下跪上一年。” 草草立马扯出笑,大声道:“谢老祖宗娘娘抬爱,赏我为娘娘种花,我都高兴傻了呢。” 西王母果然拿她无法:“去吧去吧,没事别在我面前晃悠,烦!” “是,老祖宗娘娘。”草草故意慢吞吞晃出殿门。 大鵹为她捏了把冷汗:“娘娘,淑湛不懂事。” 西王母抬手:“别说了,我就是看上了她这性子。你还有什么事么?” 目立马往他腿上贴了贴。 “额……这个……属下想给管理星罗馆书库的目讨一只金书签。娘娘您看啊,星罗馆也是咱昆仑墟的门面么不是,目这样也有些寒酸……” “好了,你们自去找金先生便是,我看……再做个金封面好了,金子都从你俸禄中扣。” 大鵹正要拒绝,却见目已经跪了个五体投地,封面整个盖在了地上:“谢娘娘恩泽。” 还未走远的草草抿嘴一笑,大鵹师尊怕是要被自己这句话噎死了。 果然,这两人出来时,大鵹脸色非常难看,真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孩童一般。 “师尊,您要带目老师去找金先生么,我能去不?” 大鵹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面。 草草向目左右打听,方知这位金先生乃是西王母娘娘御用的铸金师,他竟还是个夸父族人。 这便是要说起当年蚩尤与皇帝的那一战,颇重义气的夸父族人一直效忠蚩尤,后来蚩尤战败,夸父族人便罚作被买卖的奴隶。偶有逃出的族人躲在深山之中,从不敢与外界接触,久而久之便像野人一般,裹着兽皮,语不能通,不人不鬼,不仙不魔,成为六界的笑话。 不过草草听目所言,这位金先生乃是夸父族极出名的铸金师,西王母惜其才能,将他买下,囚禁在玉山之中,专门为他铸造金器。 玉山一隅,金先生便住在此处。 大鵹站在门前,很是客气地敲了敲门,丝毫没有对待奴隶的蔑视之意。 西王母本就是个无比挑剔的神仙,可但凡是金先生所做的器具,从来都是恰到好处地让西王母称心如意,挑不出一丝毛病。是以这昆仑墟的仙人们对他尊重有加,草草也不觉有什么稀奇。 门内传出叮叮当当的奇怪声响,待门徐徐打开,草草却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金先生脚上,竟然带着一方玄铁脚镣。 他应当是吃了西王母的长生不老仙丹,看来不过三十的年纪,一袭青衫,清瘦儒雅,和草草心目中动不动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丝毫不同。 “金先生。”大鵹道。 金先生将视线从草草脸上挪到一侧脚边,方才看到孩童般大小的大鵹。 “哦,是你。”金先生蹲下身,朝着大鵹微微一笑,一派从容:“找我何事?” “能不能帮目打一个金封面?”大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目,目拍了拍封面,腾在半空,很是喜悦地转了一圈,方便金先生打量。 金先生暖笑着:“可以啊,想要什么样的。” “看起来贵一点的。” “薄一点的。” 大鵹和目抢着说。 金先生点点头,爽快答应:“好,不过我最近有些忙,三日后来取吧。” 目蹦跶到金先生面前:“你不需要给我量个尺寸?” 金先生欠起身:“不必了,我已经看明白了。” 这是逐客令了吧。 草草细细打量他,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却和白帝一样,根本就是不好打交道的主。 “那辛苦金先生,告辞了。”大鵹拽了拽目,示意他不要太得意忘形。 此时此刻的目哪还管什么,竟然直接侧过身,从金先生身侧挤进了屋内。 “先生,你有什么现成的式样么。给我看看吧!” 大鵹正要开口将他喊出,他却嗖地一下飞到桌子上,在一堆图纸中跳来跳去,不小心将桌子推斜了。 也便是这一瞬间,桌上凌乱的图纸倏然落下。草草见金先生眼中一慌,举步朝着桌子奔去。 黑金玄铁有多重,草草不知。但看金先生一步一踉跄着急的样子,完全能猜出这副镣铐的重量,打心底觉得难过。 “目!回来。”大鵹怒呵道。 目呆了一呆,赶紧飞身而下,落在大鵹面前,一声不敢多吭。 这两人个头都没桌子高,草草叹了叹,忙进去帮着捡图纸。 金先生扬手拦住她,局促之间还不忘同她微笑:“这位仙子不必帮忙,我自己弄就行。” 草草尴尬着缩回了手。 “我这里太乱,三位请回吧,三日来便是。”金先生依旧十分客气,根本没有生目的气。 大鵹一再道歉,朝着草草使了使眼色。草草知道他这是在催自己走,只得耸耸肩,打算离开。 也便是这一瞬,她看见了图纸之下的一副画了一半的人像。 虽然只能看清眉眼之处,草草还是能立刻辨认出来。 那是西王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傲慢仙子 西王母让他画的?那他遮掩个什么劲。 草草不解。 左右不是自己该管的事,她干脆当作没看到,随着大鵹一同出了门。 大鵹和目结了手上的事自是要回星罗馆。草草行礼告辞,大鵹犹豫了一下,朝着草草道:“若是受了欺负,来星罗馆找我,若我不在,找青鸟师尊也行。其实青鸟师尊挺喜欢你的。” 草草点头,心头一暖:“我知道,是我之前不争气。” “你挺好的。为师走了,你保重。” “好的,师尊。” 大鵹也不想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草草情绪略有些低落,背着手慢慢踱到瑶池边。 狡兽小花依旧眯着眼趴在那里晒着太阳,只不过现在来了个专门给他梳毛的小仙女,那仙女圆脸大眼,睫毛又浓又长,笑起来也很甜。 “小花大人,可舒坦了?” 狡兽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阿芙啊,叫你不要喊我小花大人了。” 阿芙笑而不语,又给他理了理背上的毛:“好啦!现在没有打结的了。” 狡兽张开四肢,伸了个懒腰,又用舌头舔了舔爪子:“看起来好多了,免得大鵹又把我当狗看。” 草草噗嗤一笑。 狡兽瞄了她一眼:“你回来了,大鵹呢。” “他回去了呀。”草草摊摊手。 狡兽侧过身继续晒太阳:“无趣的很。” “淑湛公主,这是你的衣服。”有个粉衣小仙拿着新衣赶来,这小仙长得清秀,一双眼在瑶池之上瞄来瞄去,看来是第一次来瑶池。 草草伸手摸了摸这件衣衫,是和桃花仙一般的粉色衣裙。 “我又不是桃花仙,为什么穿这件衣服?” 小仙女解释道:“我听姐姐们说,当年周穆王说桃花仙这衣衫好看,娘娘就让玉山的女仙们都穿上了。” 狡兽眯着眼哼了一声。 阿芙站起身拍拍手,朝着送衣衫的小仙女道:“新来的?” 小仙见她神情冷肃,吓了一跳:“是……阿芙姐姐。” “连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晓得!下去领了罚,滚回下界仙山去吧。” 哟,看来玉山规矩很混乱么,随便一个弟子都可以动用私刑。 “是是。”小仙女根本不敢反抗,肩膀都抖了起来。下界凡人修仙飞升相当波折,不是每个人都像草草一般随随便便就有人送个蟠桃来。 要不,这事儿管一管? 草草笑眯眯接过衣衫:“新来不懂规矩的是我,是我先问的。阿芙仙子莫要气了,不然你跟娘娘说说,把我赶回去好了,我正觉着看荷花无聊呢。” 阿芙见她拆台,语带讥诮:“你就是今日来看荷花的淑湛公主?” 草草倚在白玉栏杆之上,无所谓道:“是啊,请问你是梳毛的哪位。” 阿芙大怒:“南海的皇族都如你这般无礼数,竟敢在玉山……” 她的话突然咽了下去,神色微愣,因是看见了从草草那件粉色衣衫之中落下的一样东西。草草微微蹲下,从地上捡起来看。 一只金荷花,说不上多精美,但是意外合草草的眼缘。 小仙子小心翼翼道:“淑湛公主,这是娘娘吩咐金先生专为您打的。” 草草掂量了一番,实实在在的金子,够有诚意:“这枚职位牌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狡兽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那金荷花,玉山之上的仙女们皆戴着这般大小的职位牌,只是基本上都是桃木制作的,从未有人戴过金的,更何况还是金先生亲自打造。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开口:“好了。金先生那儿也缺人,阿芙,你让她回去吧。” 小仙子喜上眉梢,立刻给狡兽跪下:“谢大人宽宏。” 阿芙依旧不甘:“既然大人给你求情,今天就饶你一次。” 狡兽似有些不耐烦:“阿芙,去给我取些山泉水来。” “是,大人。”阿芙狠看了草草一眼,瞬间化作一袭桃花瓣雨,飘散而去。 “谢淑湛公主。”小仙子小声道。 狡兽扫了扫尾巴,把头搁在了前腿上,有那么点托腮思索地意味:“小丫头,你每日待在金先生身边,又些规矩还是要学的。” “嗯,苣儿谢小花大人。” 草草笑吟吟道:“你叫苣儿?是在金先生那里做事的么?” 苣儿不再敢多言,只小声说了个“是”。 “你我都是新来的,照应些也是应当。若是再遇到麻烦,你便来找我吧,我大约……可能就住在这附近。” 苣儿被她逗得一乐:“淑湛公主自是跟我们不同的,您住在瑶池南边的灵泉旁。” “哦,那你常来窜门就是。” 苣儿小心瞥了眼狡兽,她晓得眼前这位淑湛公主地位不凡,根本不敢和她多打交道,忙错开话题:“金先生那边还有事,公主若是方便,自己去灵泉旁吧,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草草笑呵呵答应。 苣儿朝着狡兽郑重行了一礼,方才辞别而去。 狡兽慢慢起身,看都没看草草,转身就往瑶池深处而去。 “哎?小花大人,你是在此处看门的么?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狡兽身子一僵,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好似狼犬生气一般。 草草往后缩了缩:“不好意思,可是我方才摸到了你的尾巴?” 嗯……猫狗好似都讨厌别人触碰尾巴来着。 “多管闲事!”狡兽冷哼一句,驾云扬长而去。不过,此后这位小花大人再也没有来瑶池大门晒过太阳。 “一个个都奇怪的很!”草草自言自语,信步朝着瑶池南边走去。 瑶池灵泉果真是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在处处矫情造作、精雕细琢的玉山之中,就连桃树都被强扭作差不多的株型,此等自然风景应该很让草草舒怀的。 若是这泉边茅草屋不漏风的话,似乎还能更完美些。最惨的是这屋子的门,歪歪倒倒摇摇欲坠,简单的复原法术对这房子丝毫不管用。 “唉……我为什么放着星罗馆好好的女子房不住,反跑到这里来给西王母修房子。”草草第三次修坏了木制的房门,坐在门口不停叹息。 “算了。”草草伸脚一踹,倒霉的房门彻底倒下:“西王母欺负人嘛!等白帝亲自来修好了。” 遥在软床之中的西王母打了一个大喷嚏,卷了卷锦被,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东海之难 三日后,大鵹带来取金封面,敲了半天门不见金先生开门,无奈之下只得先去找草草玩会儿。 这三日草草过得十分无聊,西王母成日不晓得在忙什么,整个玉山上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就连狡兽小花都不曾来瑶池晒过太阳。 她一早起来穿上桃花仙的衣裙,连发簪都懒得挑,垂头丧气地走到瑶池边,看着水里的自己发呆。 唉……不知白帝在做什么呢,若是没看奏折,应当也和自己一般在发呆吧。 草草扔了颗石子,水波一漾,她竟有些头晕。 “小淑湛。”目腾空飞至草草面前,她脸上总算有了些生气。 “目老师,你来拿你的金封面么。” “是啊,可是金先生不在。” 草草想了想:“他脚上装着那样重的脚铐,能去哪里?” 大鵹慢悠悠走过来:“肯定是娘娘召见了吧,我们等等便是。” 目大力摆了摆身子:“师尊倒是有耐心,我一刻都等不了。” 此话刚说完,大鵹突然敛下笑,对着草草和目使了个眼色。两人扭头一瞧,西王母正被一群女仙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淑湛,好好行礼,别乱来。” 草草应了声,抬脚跑到大鵹身侧。 西王母淡扫了这三人一眼,随后又凑过头,听身边的女仙说着什么。 这个女仙微微发福,很是面生,不过看她腰间职位牌乃是一枚木钱币,明显是管理玉山财务的。 “娘娘,还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西王母犹在观赏池中荷花:“说吧。” “昨日微臣清点金库,管理的仙子说,金先生又派人去提了五十两黄金。前后数次,已经提了二百两黄金了。” 西王母不动声色:“那是大鵹提的吧。” “并非如此,大鵹师尊需要的二十两黄金,微臣早在三日前就已送去给金先生了。” “哦?你的意思是,金先生被黑金铁锁锁着,又被我三道封印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还想着克扣些公款,存点钱?” “微臣不敢,只是……” “他取黄金自有他的用处,若你还是不放心,将他身边的人再换掉便是。” 连西王母都如此信任,还有谁敢不放心。那位仙子战战兢兢退到身后,再也不敢提金先生半个字。 西王母又四处转了转,才踱步到草草三人跟前,视线格外在她身上停留一遭,表情微妙:“你……” 她刚要开口,却被一声“急报”打断。 那急报之人一路小跑,在西王母面前跪下,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娘娘,是东海送来的。” 西王母眸色一冷,手指一动信件已拆开,落在她右手之上。她几下看尽,将信纸捏在手中,良久不言。 “娘娘。”跪着的仙子小声道:“东海的人还在山下,等着回复。” “大鵹,你去寻青鸟和少鵹。你。”西王母随手指了一人:“速去请陆吾上神。” 草草心有不祥:“娘娘,东海如何,可是出了什么事,长留山……” 大鵹和目皆看向她。 当下各个仙山名川之处皆有自卫的手段,如今日这般的急信,定是出了东海抵抗不能的灾祸。淑湛姐姐乃是东海的太子妃,她忧心东海正常不过。可她怎会问到长留,这一问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西王母并不回她,只是朝着身侧的女仙道:“再找两人过来,好好服侍着淑湛公主,别让她乱跑。” 西王母说完便拂袖而去,草草晓得这事肯定危及到长留,急切之下只得乱喊:“喂!你关着我做什么,放我回去!” 西王母好似没听见一般,携着一众仙女瞬间消失不见,倒是四周的人都被她吓得不轻,直叹她胆子够大。 大鵹没功夫管她,一刻也没敢耽搁,直接朝山下春秋馆而去。 目和草草大眼瞪小眼,不一会,目咳了声:“娘娘怕是给你下了封印,你这些日子定是出不去的。” 草草急得双眼通红,手心握拳,直接朝着西王母寝殿奔去。 “淑湛,等等。” “目老师,我等不了!那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的家人,朋友,还有……总之我不能留在这里。” “可你去了有什么用,你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况且东海之滨乃是长留,有白帝在,能有多大的事?倒是你去了,家人还要抽只手来保护你。” 草草微微冷静,对,她没用,她只能拖后腿,她去了还不如不去。 目腾到半空,安慰性地摸摸她的头:“等大鵹回来了,我带你去问问他。” “嗯。”草草点头。 两人安静地站在瑶池边,草草越想越烦,伸手拍了拍躺着晒太阳的目。 “目老师,你睡了么。我先陪你去取金封面吧。” 目倒是没了初开始的兴奋,只是“嗯”了一声,被草草抱着往金先生那边走去。 “目老师,不对啊。”草草忽然道:“竟然金先生被娘娘下了封印,怎么会不在家?” 目亦是想到了这点:“可能还在睡吧。” “不对。”草草加紧了步子:“最近怪事儿多,多些心总是对的。” 草草瞬行至金先生家门前,刚要往前走,却听屋外树丛中有人在哭的声音。 这哭声,好像是苣儿。 草草设法掩下仙气,小声行至一棵树旁,正巧将对面景象看了个遍。 苣儿跪在地上抽泣不止,一旁站的金先生面色苍白,神情复杂。而凉凉在另一旁抱手而立的正是阿芙。 草草捏了捏拳头。好样的,今天正好心情不好,找到地方撒气了。 “金先生,对不起,金子是我拿的。”苣儿一边抽泣,一边含含糊糊道。 草草一怔。等等,是她拿了黄金? “可我若是不拿给她,她便要将那事说出去。先生您成日困在此处已经够委屈了,若是让娘娘知道……先生,您就让我担下这罪责好了,大不了被赶下界重新修行。” 阿芙冷笑:“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也轮不到金先生同意不同意。你今日若是自首去便罢,若是不去,明日整个玉山都会知晓,金先生爱慕娘娘,明目张胆作画亵渎娘娘之事。他一个奴隶身份,什么后果,你我心中有数。” “我还真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你倒是,说来听听。”草草一脸寒笑,自树荫后慢慢走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意气之争 阿芙见是草草,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草草踱步到苣儿身侧,一把将她拉起:“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去跪。” “淑湛!你找死!”阿芙一吼,垂手一震亮出一支桃木剑。 苣儿跪得久了,腿都在打颤,鼻子一抽一抽地:“淑湛公主,金先生是个好人,麻烦您千万不要说出去。” 草草扫了眼金先生,却是不语。 金先生见这三人一人一句,忽得一笑:“这本就是我惹出的事,阿芙仙子若是想说便去说吧,我在这小屋子里也听不见流言蜚语。就算是死,又有何惧?苣姑娘,我们回去。” 阿芙哪会甘心,扬剑挡在金先生面前:“的确,夸父族人,卑贱至此,再多些罪名也无关痛痒。” 草草扬手一针将她的木剑打下,瞬行至金先生之前,与阿芙针锋相对。 “阿芙仙子,你说你看到金先生私画了娘娘的像,可有真凭实据。” 阿芙眼中讥讽,手心朝上,数朵桃花汇聚,化作一张人像。 果然是前几日草草发现的那幅。 “呀,果然是!”草草别过脸:“金先生,这样做确实不好哦。” 金先生见到此画,面色愈加难看,却是强行忍住抢夺的冲动。草草距他最近,明显感到一阵杀气袭来。 “不过……”草草看向阿芙:“不知西王母若是知晓,她这小像只值二百两黄金,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哎!毕竟,我只是请了个假,都送了几千两黄金了。阿芙仙子,穷啊,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草草根本无须去看阿芙那张已经变绿的脸,光听桃木剑上的铃声大作,便晓得阿芙心念已乱。 时机正好! 草草手指一撮,几点星火窜上那张王母画像。阿芙乃是桃花仙子,天生被火克着,一见到这些火星,哪还顾得上保留证据,手一撒扔到草草面前。 草草一跃而起,缩到金先生身后:“金先生护我,我怕火!” 阿芙嚷道:“你怕火还放什么火。” “这是两码事。我怕猪还吃猪肉呢。” 阿芙嫌弃得看着她,简直要吐出来:“你你你……你竟然吃猪肉。” 草草眼珠一转:“对啊,我还吃猪心猪肝猪肚这些猪下水。” 阿芙完美吐去了。 苣儿完全惊呆,傻愣了半天才慢慢挪到草草身侧:“淑湛公主,她是瑶池的主管,是我拖累你了。” 草草爽气得拍了拍她的肩:“我哥还是南海的主管呢,一个荷花池子敢和一海较劲么。” 苣儿想了想,深以为然得点点头。 草草转头一看,金先生还在盯着那团烧着的画像发愣。 “喂,金先生,这幅烧了,就别再有第二幅了。”草草好心劝着。 “嗯。”金先生对上草草的视线,目光温暖:“谢谢。” 阿芙那厢终于吐完,扶着桃木剑半站着。 “今日之事,我绝不善罢甘休!明日,玉山上下皆会知晓此事。” “你去吧!”草草往前迈了一步:“哦,忘了说。方才那幅是我三日前拜托金先生为我画的小像,今日来拿不满意,就给烧了!” 阿芙牙咬的咯咯响:“你以为你说就有人信了?凭这新来的丫头给你作证么?” “你说就有人信?你说金先生爱慕西王母娘娘,偷偷画了一幅画每日窥探,心有不轨。谁信呀!” 金先生尴尬得咳了一声。 “况且,”草草瞥了眼不远处的树丛:“我还有一个证人。” 四人皆向树丛望去,还在看热闹的目一个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 阿芙一愣:“目老师!” 目翻腾几下终于站了起来:“啊,哈哈,咳…正好路过。” 阿芙重新握起剑:“目先生听到了什么。” 目沉吟:“嗯……正如淑湛所说。阿芙啊,你若是有心平息此事,对你们双方都有益,何必一定要撕破脸皮。” 阿芙终是冷静下来,左右权衡,视线最终落在草草脸上:“淑湛,你等着。” 草草双手抱胸,故意笑道:“我很忙,没空管你,你且自我消化一下吧。” 阿芙急怒攻心,无法发泄,只得驾云踉跄而去。 草草蹭蹭跑到目身侧,撒娇道:“目老师,谢谢你呀。” “淑湛丫头啊,你根本不管为师这张老脸嘛,还要为师陪你撒谎。” 两人说话之间,金先生独自一人往回走,沉重的脚镣跟在身后,将他的背影拖得狼狈而凄然。 “要不,目老师,我们明日再来要吧。”草草道。 苣儿小心靠上前:“二位可是来取一副金封面的?” 草草点头:“是啊。” “麻烦二位在此处候着吧,我去为你们取来。” 目挪了挪步子,以掩饰心中的期待:“也行,仙子去拿吧。”, 苣儿快步跑到金先生身侧,同他说了句话,金先生轻点了点头,她又喜滋滋朝着小屋子奔去。 金先生依旧一步步挪着,脚镣拖在草地之上,并未有太大的声响。可草草仍不忍看他,别过了脸,屈膝蹲在目身侧。 “目先生,您说,当年娘娘为什么救他回来。” “自是因他有可用之处。” “既然为自己所用,又相处了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给他戴着脚镣呢?” 目叹了一气:“夸父族人身怀巨力,善于奔跑,十分讲义气。当年蚩尤战败后被整个仙界所追捕,当作奴隶一样买卖。当下仙界虽崇尚仁德,诸仙却默认了这种交易的存在,几个明面上正大光明的仙门背地里都有沾染,久而久之,他们更是近乎疯狂地将这些遗民赶尽杀绝,大约是怕他们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娘娘为他套上枷锁,看起来是在折磨他,实际上也有她的一番考虑。” 草草沉默。 给他铐上枷锁,是怕那些仙门怀疑和非议么? 西王母是因喜欢金器而利用了他,还是……因为想救他而装作喜好金器罢了。 呵!草草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种想法逗乐了。那个满脑子只有周穆王的女人,怎会留心其他的男人,有这般好心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奴隶。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悲是喜 苣儿片刻便从屋子中跑出。 草草只顾着自己心中想着,一抬头,金先生已经回了屋子之中。 “目老师,这就是您定制的封面。”苣儿蹲下身,恭恭敬敬得递给了他。 目佯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淑湛啊,帮为师穿上吧。” “哎!”淑湛伸手将金封面接过来,先左右打量了一番。 啧啧啧,这金封面造的,简直可以用亮瞎眼才可形容,侧面是串成一串的元宝花纹,正面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招财进宝”,背面发光闪闪又四个大字“恭喜发财”。 草草默默地递给了目,目仔细一瞧,大声道:“奇了,金先生会读心术么?简直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草草汗颜,毕竟是搞文化的,审美怎么这么俗! “这个,目老师,您穿上这怕是回头率很高啊。”草草边给他穿着边小心提点了一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哪个人穿金戴银不是给人看的,难不成是为了辟邪?” 草草无语,心中暗道:“您老人家高兴就好。” 目穿上这行头果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最起码扎在书堆里不会被轻易埋没。 “苣儿仙子,替我谢谢金先生啊。你放心,我嘴紧的很。” 苣儿感激得点点头:“我代金先生谢二位了。” “没事没事,那我们先走。”目摆了摆封面以示道别。他因身体局限,平日常用这种肢体语言,草草从前是看惯了的。可今日金封面在身,一道道反光把草草闪得根本睁不开眼睛。她总算是晓得为何大鵹左右不愿给目做金封面了。 实在是张扬至极! 两人辞了苣儿往西王母处走着,想到东海的事情还没弄清,那点点挫人气焰、取金封面的兴奋感又渐渐淡去了。 草草抱着目刚往西王母门前的台阶上一坐,便见一身紫衣轻袍的陆吾赶了过来。 他见到草草稍稍一愣,目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的金封面,故意挪了挪身子,找到个角度反射了一缕太阳光。 岂料陆吾直接走来,看着草草道:“淑湛,你怎么会在玉山。” 草草抓了抓头,最近不知为何,有些怕见这位上神。 “我是被西王母娘娘调到这里种荷花的,我其实……不是故意赖在昆仑墟的。” 陆吾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在记我的仇?你以为我……罢了。我现在有些急事,出来再来找你说。” “哦。”草草低头应了声。 陆吾深看了她一眼,又迈着疾步进了西王母寝殿之中。 目瞅着他越走越远,突然委屈道:“陆吾上神竟然没有注意到我的金封面。” 草草赶紧安慰他:“陆吾上神审美低端,您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两人各怀心思,坐在阶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最先出来的是少鵹,大鵹和青鸟。 “师尊。”草草赶紧站起身行礼。 三人皆是愁眉苦脸,少鵹和青鸟只对她点了点头,眼神微妙,脚步却不曾停下。大鵹止步在她面前,犹犹豫豫,想着该怎么说才好。 “淑湛,此次大闹东海的,是夸父族的遗民,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你姐姐她……战死了。” 草草骇得后退一步,眼神呆滞,嘴上却是倔强着:“淑媛姐姐?不可能!夸父族的人,不是所剩无几了么?” “对,此次偷袭东海的夸父族遗民只有两百余人,却摧毁了大半龙宫,若不是白帝赶来,连龙王都保不住。三太子妃,是为保三位小世子而死。” 草草腿一软,只能扶住身边的玉石栏杆。 那个为她准备海货怕她吃不好的淑媛公主,那个怕她有麻烦专门把南海蛟龙王带来的淑媛公主,那个只要轻轻一喝就能让三个小屁孩乖乖听话的龙宫三太子妃,就这么……战死了! “我不信,我要亲自去看。”草草眼中含泪,直接冲向西王母寝殿。 大鵹拽住她的袖子:“淑湛,区区两百遗民,怎会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我们猜测,蚩尤怕已经复活了!你此去东海,凶险万分,不如留在玉山!” 草草扭头看他,语调含恨:“为什么是东海?” 目道:“因为东海是夸父族奴隶最大的买家,当年龙王为造水晶宫,大肆购买奴隶,以致一时间力气最大的夸父族奴隶供不应求,很多小仙门都去深山捕捉。” “原来……如此。”草草抽回衣袖:“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看一看。” 大鵹还想规劝,却见寝殿中走出一位女仙。 “淑湛公主,娘娘宣你进去。” 草草得了西王母同意,更是将大鵹的规劝抛在脑后,火急火燎跑入寝殿之中。 此时西王母还在与陆吾商讨着什么,见草草进来,合上金桌之上的信纸,朝她招了招手。 草草强压住心中的急躁,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我不是淑湛,但淑媛真的是我的姐姐,请西王母放我回去。” 西王母微微一笑:“越桃上神,你比淑湛长了多少辈分,怎还喊她姐姐。” “她不是越桃上神。”说这话的正是陆吾。 草草不知为何陆吾在此时揭她的老底,不过她现在也无暇去管这些。 西王母扫了眼陆吾,淡道:“我说是,她就是。” 陆吾一怔,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要回去,你若不放我走,我定不会为你去办那件事。” “你在威胁我?” “对。” 陆吾抬眼,看着草草的目光灼灼发烫:“娘娘,您若是怕淑湛能力不足,恐她落难,我可以护她去。只要我活着,必不让她受一点伤。” 草草猛地看向他。若不是此时此刻情况特殊,这句话,分明就是饱含深情的承诺。 一室静默。 西王母不再看这两人,反将视线落在窗外的桃花之上,良久方道:“我已派大鵹少鵹青鸟前去支援,你若离了昆仑墟,谁来护这一山生灵的周全。况且,我不允她回长留,并非怕她能力不足,而是怕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西王母转过脸来看着草草,眸光柔和。 “她腹中,可是白帝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章 玉山大火 草草嘴张了半天,脑子完全绕不过来。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怎么知道。” “我乃九天女仙之首,会连你们怀孕都看不出?” 草草连忙伸手扒着日子,可她明明……难道这是胡源和她的孩子? 西王母见她这样,眯起眼揉了揉额头,这丫头果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想通了么?想通了就下去吧!” 草草坚定道:“谢娘娘好意,但我还是得回去。” 西王母摸了摸手指,语气平淡:“你要回,我也拦不住。可别怨我事先未说,你这胎根基不稳,出了玉山,概不负责。” 草草垂首想着。先是胡源离世费心费力,又自己作死跑到宿芒那边喝成烂泥,而后又蹦哒回昆仑墟爬山修房子…… 她这娘,好似真做得有些糊涂。 西王母见她皱眉犹豫,还在认死理,只得退让一步:“总之,人不能在我手上有事,待会儿我派人去长留山,叫白帝遣人来接你。” 草草这才服软:“那,那你别跟他说这孩子是他的啊。” 西王母噗嗤一笑:“你这丫头有趣的很,不是他的是谁的?” “我的意思是,你别告诉他我肚子里有小孩儿。这会儿事这么多,不要平添烦恼了。” 西王母眼神复杂得看着她,一直看到草草背脊发毛。 “好,我答应你。不过……若不说你有了身孕,这一来一回,不知长留山何时会来人接你。你且安心住下吧。” 草草点头:“哦。” “你先下去,我这还有事和陆吾上神商量。” 草草一僵。对了,还有个陆吾,怎么忘了这号人物。唉,今天有些不好收场了。 草草抬眼偷瞄了下西王母身侧的紫衣上神,他手上拿着一副地图翻阅着,面色平静,好似一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还好这位不是什么爱八卦的神仙。 草草舒了一气,转身朝外走着。 西王母一直目送她走出房门,方才朝着陆吾道:“这事儿我点到即止,别弄的像你妹妹芝樱一般。” 陆吾指尖一紧,眸中一抹痛色一闪而过,嗓音低哑:“我明白。” 草草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大门前,大鵹已走,目还在焦虑得等着她。 “淑湛啊。”目见她出来,忙拍着封面奔了上去:“娘娘跟你怎么说。” 草草苦笑:“一言难尽,我暂时出不去。” “那就安心留在这里吧,大鵹师尊说,有事儿他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嗯。”草草漫应着。 “淑湛公主请留步。”草草回头,原是方才那个喊她进去的仙子, “仙子还有何事?” 那仙子微微笑着,递给草草一支玉瓶:“这是娘娘命我送给您的安胎药。” “安胎药?”目立马炸了起来:“淑湛,你怎么……” 淑湛接下玉瓶,一脸无奈:“我都说了,一言难尽。” 那仙子多看了草草两眼,嘱咐道:“娘娘关照,淑湛公主需多加休息,每日睡前一粒便可。” “嗯,我知道了。” 仙子点点头,转头回了殿中。 草草对着目道:“目老师,我说过有朝一日会跟您坦白的,这日子大约近了,希望您不要怪罪我欺骗了你们。” 目在原地踱了一圈,语气深长:“小淑湛,你若是被什么男仙欺负了,万万不要欺瞒我和你师尊呐。”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事,草草心头一暖,蹲下身给了他一个大拥抱:“目老师您放心,孩子他爸被我迷得不要不要的,怎么敢欺负我。” 目不知该说什么好,闷了半天才道:“去歇着吧,我明日找人送点补品给你。” “目老师对我太好啦,您放心,等我毕业了,一定送车黄金来叫金先生给您打座金书架。” 目难得不为所动,小声道:“淑湛,最近你和那个金先生离远一些。” 草草一愣。 害死淑媛的是夸父族人,金先生也是夸父族人。但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完全是两码事。 目像是看出草草所想,补充道:“若是夸父族人再生事端,怕事娘娘都不能保那位许久。” “为什么?” “你别问了,先回去歇着吧。” 草草心里一团乱麻,确实需要好好梳理一番。她一人走回小茅屋,抱回晒在外面的被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淑湛那些好,又忍不住哭了几下,蜷着身子睡着了。 这一睡便到了深夜。 草草觉着渴得厉害,身上又莫名疼痛,只得用手肘慢慢撑起身子。 她揉了揉哭得发疼的眼睛,稍一抬头,却见瑶池之后火光冲天,正是西王母寝殿所在之处。 这么大胆,直接来烧玉山? 草草翻身下床,匆忙穿衣穿鞋,出门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吞了粒保胎药。 “小东西,早知如此,你娘我今天就该回去的,可见到了,总不能不管,你勉强配合一下吧。” 她默念心诀,神识所至,立刻瞬行到西王母寝殿门口。 好一场大火! 草草刚刚落地,赶紧反身逃开,若是将淑湛这身龙衣烧坏可就罪过了。 “哎!这位仙子。”草草随手拽了一个小仙子:“这里怎么回事。” 小仙子抽抽嗒嗒掉着眼泪,一副没年过大风浪的样子,语无伦次道:“来了一伙人,将这儿烧了,我们都逃了出来,只有娘娘在里面。” 草草皱眉,西王母肯定是在抢救她那些宝贝壁画。 只是这些仙子窜来窜去这是在干嘛,就连白蟾观那些没啥用的魔修都知道想个法子灭火。 “哭有什么用,倒是想个法子灭火啊。” 小仙子眼泪哗哗直掉,声音跟蚊子一般:“我们不会,而且我们怕火。” 草草急得直想拍大腿,西王母啊西王母,你养这么多没用的桃花仙有什么用。 “那陆吾上神呢,他去哪里了!” “陆吾上神今日宿醉不醒,土蝼仙兽早些时候刚来讨娘娘要了解酒药。” 草草一手扶额,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醉了也得抬过来!” “是是。”这会儿这些仙子正找不到主心骨,逮到个说话底气重点的立马领命去办了。 草草静站在原地,沉下心,默念真言,试图招雨。 大雨瞬时降下,草草凝神看着,落雨良久。却不见火势变小。 她怕内息耗尽,有伤胎儿,忙停下祈雨之术,口中喃喃道:“西王母,你若是和这些画一起被焚了,真真要成了这四海八荒第一笑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偷袭王母 大火将草草越逼越远,四周连一个桃花仙的影子都看不到。 草草抱手冷看着,自言自语道:“这破寝殿到底是怎么造的,自外看来不是白玉就是黄金,鬼知道这工匠贪了西王母多少钱,掺了多少木块,能烧这么久。” 这念头刚刚冒上来,却见一道不太清楚的人影自寝殿猛然飞出。草草以为是西王母,几步迎了上去,却见那人手上还抱着一人,跑到安全之地后,便将那人轻轻放下,半拥在怀中。 她立马停了步子,躲到一侧灌木丛里。 都不用细看,放在地上之人铺了一地的华服,定是昏迷的西王母无疑。只是救了她的这人背对着草草,看不清到底是谁,草草仅隐约觉着有些眼熟。 “淑湛公主快走。” 草草大骇,这男人的声音简直就是贴着她发出。是什么人?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竟然丝毫感觉不到。草草朝四周看了一圈,直觉腰间发烫,探手摸去,那朵金荷花正微微发着光。 草草将金荷花放在手心,小声问道:“金先生?” 荷花不回,光线渐渐暗下。 “王子留步!” 草草放下金荷花,又将视线放在远处。 火场之中又冲出一群黑衣男子,奔至那人身侧,屈膝跪下:“请王子跟我们走。” 那人复又将西王母抱起,一声不吭得往前走去。 为首的黑衣人跃身而起,挡在那人面前。 “让开!”那人道。 草草眼睛倏然睁大,这声音是……金先生! 那副黑金枷锁呢,说好的三道封印呢?怪不得目欲言又止,原来他竟是夸父族的王族。 “王子,我们不会伤害西王母,只要您跟我们回去,蚩尤大人会助我们重新统一夸父族。待到天界归顺蚩尤大人手中,西王母还是您的。” “收起你们这些肮脏的念头!”金先生薄怒。 那黑衣人砰地跪下,字字诛心:“王子,即便你不记得这么多年族人的奴役之苦,也要记得当年王族被灭之祸。您真愿如此被囚禁在玉山之上么。” 草草冷笑,好一番说辞,金先生若是不应,倒显得毫无骨性。 金先生身子微微前倾,双眸盯着那黑衣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敢冒充我夸父族人,你可知夸父族王族世代传承读心之术?你的心告诉我,你想杀了我,取而代之。” 那人呆住,不过片刻,身后的黑衣人全数上前,围在金先生身侧。草草一数,竟有十八人之多。 他们能不声不响摧毁半个龙宫,又能把西王母这等幻术大师弄晕了,这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金先生如何抵挡得住。 草草取出银针放在手中,反手摸了摸小腹,希望西王母这安胎药有点用。 “你叫沽昙,你来自魔界,皓月公主手下。你身后那人是你结拜兄弟,名为楚枫。”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金先生勾唇一笑,继续道:“你大约不知,他是皓月公主派来监视你的人,只待事成,立即奉命将你干掉,然后杀你三子一女,夺你妻室。现在你身后的人已经全数被他收买,一个,都不,效忠于你!” 草草敛起手中的银针,金先生这话信息量太大,根本来不及消化。皓月公主,那不就是无间魔域的小公主么?仙界近来的这些事果真和魔界有关! 楚枫一脸难看至极,大声喝道:“胡说八道!以为只要挑拨我兄弟感情,就能逃过此劫么?” 金先生面含鄙视:“你们的兄弟感情何须我来挑拨,沽昙早就怀疑你与她夫人有染,你俩之间,只差一个撕破脸皮的机会而已。” 沽昙眼中怒火中烧,手指骨节咯咯直响,朝着楚枫迈进一步:“他说的,是真是假。” 楚枫还未发言,那余下的一众黑衣人已经转移方向,将剑指向沽昙。 “沽昙兄,此刻并非解释之时。” 沽昙扫了圈拿剑指着他的黑衣人,全身肌肉紧绷,杀伐之气尽显。 他中招了。 好一个探知人心的金先生!草草惊叹不已,却是丝毫不敢放松,她矮身窜过灌木丛,躲在方便接应金先生的地方。 也便是这会儿功夫,那波黑衣人已经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 金先生抱着西王母缓缓后退,像是早就知道草草所在,一转身窜到她的面前。 草草一闻,好一股浓烈的酒味。今天她跟陆吾是约好的么,一起来喝酒,喝到尽情喝到玉山毁。 金先生路过草草身侧,淡淡吐了一字:“走。” 草草一边随着他往前跑着,一边看着身后有没有人追来。不过她低估了这帮人的怨气,竟然在别人家地盘轰轰烈烈打架,完全把过来的目的给忘了。 草草边跑边问:“金先生,你怎么破的封印,还有你的黑金枷锁。” “这本就是小菜一碟。” “教我!”草草道。 “你若想出玉山,直接摘了这朵金莲花即可。但是,多加小心。” “多谢。”草草笑道。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金先生止住脚步,将西王母放下:“你替我看着她,陆吾已经赶来,我在此处,多有不便。” 草草点头,伸手接过西王母。西王母被颠了一路,靠在草草身上时,头一歪,竟然吐了出来。 草草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金先生,后者悉心将西王母放稳,念了句净身咒,将两人的衣服大致清理了一番。 草草惊诧:“你还会术法?” 金先生微笑道:“嘘,小秘密,别告诉别人。” 草草静看着金先生变出一方手帕,为西王母擦嘴。 “她疯了么,这个时候喝这么多?” “这不怪她。那些人将周穆王的转世捉了去,在东海之滨一边叫嚣着,一边凌迟而死。” “可你现在身份尴尬,来救她,不怕身份暴露么?” 金先生淡笑:“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她可是西王母,昆仑墟的老大,你何必拼命来救。” “万一呢?”金先生收起素帕:“这不就被我遇到了这个万一。” 草草沉默。 “我需走了,陆吾已经在大门附近。” 这人的五感探知也是厉害。 “好。”草草背起西王母,颇有些费劲地往玉山大门走去。 金先生又看了看西王母拖了一地的奢侈裙摆,笑了笑,果断转身离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暂别玉山 之前看金先生一派轻松地抱着,等到了自己背上,草草方才有所感触。 “你可真是重啊!”草草从牙缝中哼出一句。 西王母谈不上仙高马大,但这一身绣金描银的衣服也够草草受得了,重不说,还要时时防备着踩到它跌个跟头。 草草站住脚,粗手粗脚地将她放在地上,着手扒她的衣服。 “我跟你讲,把你跌到无所谓,若是跌坏了我肚子里的小孩,你把玉山赔给我都不够的。” 草草两臂酸痛,使不上力,脱了一半只能摊在地上休息。 还好这会儿救世主陆吾来了。 草草眼睛一亮,对着远处的身影摇了摇手:“陆吾上神,在这里呢!” 陆吾眯眼看了看,一步一步朝她走着。 约莫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脚步踩得比平日慢,但也丝毫没有醉酒的凌乱。 “淑湛?是你。” 坏了,这人酒喝成这样,眼睛不好使了,别脑子也不好使了。 “对呀,是我啊。老熟人啊!快来帮我一把。” 陆吾却停下了步子。 草草一派欣喜地爬起身,一看陆吾竟纹丝不动。 “陆吾上神?你没事吧?你赶紧来看看西王母娘娘,她一直昏迷不醒,背得我半条命快没了。” 陆吾像是梦醒一般倏然回神,疾走几步捉住了草草的手臂。因他力气实在用得有些过火,草草吓得连往后缩了缩。 陆吾将手一拽,指尖搭在她的脉上。 原来是把脉啊,这么凶狠干嘛。 “那个陆吾上神,你可能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西王母,娘娘,她,需要救治。” 草草生怕他听不清楚,一字一顿道。 陆吾剜了她一眼。草草知道这个熟悉的眼神,叫做“闭嘴”。 她乖乖闭上嘴。 陆吾号完脉,将他手臂果断一丢,转头去看西王母。 草草亦半蹲在他身侧,无意中借着西王母衣衫之上的夜明珠,看到陆吾眼中的血丝。 她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他今天十分地不对劲。不过在她心目中,这位上神从来就没有对劲过,经常无缘无故针对她,拿她开涮,通常只有一种法子能稍微缓解一下气氛。 “上神。”草草往前贴了贴,更加清晰地闻到两个人身上不同的酒香味,还有陆吾身上固有的檀香香气。 “你今天这件新衣服,把你衬得更帅了。” 陆吾果然笑了,草草也跟着笑。只是这笑为何显得阴森森的,草草嘴角刚弯到一半,却听他言:“这是件旧衣服。” 她笑不出来了,只得胡乱打哈哈:“咳,西王母可有事?” “无妨,喝多了。” “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今天来玉山放火的是假冒夸父族人的魔族中人,后来他们自己内斗,在王母寝殿前打起来了。” 草草解释完这些,忽然觉得若不是自己亲自经历,也没办法相信这么诡异的事情。 他以为陆吾会再追问细节,还在思量着怎么穿插些小谎言把这些事儿无缝连接起来,并且把金先生给掩藏过去。岂知陆吾只是淡道:“知道了。” 随即他便像嫌弃草草一般,抱着西王母便走。 草草被他莫名其妙举止搞的一愣,随即拍拍手站起身,想了想还是对他道:“西王母交给你啦,我要回长留去了。” 陆吾脚步一滞,草草感觉他明明听到了,却又像什么没听到一般,快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草草耸耸肩,将金荷花摘下颠了颠,瞬行至瑶池旁的小茅屋中。她将金荷花放进小抽屉,又把装药的小玉瓶放到袖中,连衣服都没换,直接驾云往长留而去。 草草这一去不仅仅是想见淑媛最后一面,而是金先生的那句话提点了她。 六界众生皆晓得白帝有多厉害,所有人都会告诉她,有白帝在,长留不会有事。可若是有个万一,哪怕就是个万一,她都应该回去看看。抱着这样急迫的想法,她一路行得飞快,总算是在黎明之时赶到东海,犹豫了片刻,褪去了身上的蛟龙衣,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粒避水珠,一头扎进深海之中。 东海之中果然一片狼籍,残破的海藻和珊瑚到处都是,走上几步就能看见紧张兮兮的虾兵蟹将。他们识得越桃的脸,只是此刻重任在身,没了拍马屁的胆子。找了半天才找了一只老海龟来,迎她往龙宫而去。 龙宫更是毁得彻底,草草往那残破的大门前一站,刚迈上一步,便踩到一块零碎的江南黛瓦。 “越桃上神。”草草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是龟丞相。 草草绕过那片黑瓦,直接开门见山:“我来看看淑媛。” 龟丞相老眼一红,马上啪啪落下泪来:“三太子妃的遗体已经送回南海,越桃上神若是方便,劝劝我们三太子吧。” “嗯,带我去。” 东侧的太子宫殿只是缺了个门,大体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草草自一块破墙旁侧身穿过,一眼便看到被三个小世子围着的戎葵。 “戎葵上神陪我玩吧。” “不,上神是来陪我玩的。” “你们都比我大,你们应该让着我。不然娘亲来了一定会揍你们。” …… 戎葵难得有耐心得被他们左拉右扯,只是在看到草草之时颇为无奈得咳了咳。 若不是这背景如此凄惨,真像是回到许久之前。 “咦?那位白头发的婆婆是谁?”最小的世子看到草草,歪着脑袋问。 个最高的马上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懂个什么,那是长留山的天妃娘娘。” 说完他还有模有样地行了大礼:“参见天妃娘娘。” 其他两个小娃娃也跟着哥哥学,只是两双眼睛依旧好奇地左右打量着她。 草草微微笑着,上前摸了摸他们的头:“都起来吧,我今日来得急,没给你们带些零嘴小玩具。” “那你陪我们玩吧!”最小的顺势捉住她的手,戎葵瞬间失宠。 草草只是笑了笑,小世子大约看出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话。 龟丞相朝他们招招手:“三位世子,老臣陪你们玩吧。” “好呀好呀,我们躲猫猫吧,你把头缩到龟壳子里抓我们。” “好好!” 三个小鬼一同奔向龟丞相,嘻嘻哈哈笑做一片。 草草朝着戎葵道:“三太子呢?” 戎葵指了指殿内:“在里面。” “他怎么样?” “不太好。” 草草低头沉思,却听大殿门轰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人。 “你们三个功课可做完了,就知道皮!”那人无视草草和戎葵,径直走向三个小孩,色厉内荏。 三个世子皆吐了吐舌头,大叫着逃散而去:“娘亲要打人啦,娘亲要打人啦!” 草草看到此情此景,眼泪倏然流下。 这淑媛的傀儡做的如此逼真,乃是用三太子的心血凝聚而成,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三位世子面对娘亲离开的现实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仙胎异动 傀儡淑媛见三个孩子跑开,静静地站在原地。 三太子自大殿中走出,朝她道:“你下去吧。” “是。” 草草擦了擦眼泪,依旧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三太子神色憔悴不堪,头发衣衫纹丝不乱,朝着草草微微笑道:“菩提仙子来了。” “嗯。”草草点头,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发现自己的状态好像更糟糕一些。 “我没事。”三太子道:“我答应替她好好照顾三个孩子,我会做到的。你二位聊着,我还要去一趟父王那边。” 戎葵点头:“嗯,你多保重。” 三太子朝两人行了一礼,化作一团水泡散去。 戎葵转头看着远远站着的龟丞相,稍稍扬高音量:“丞相陪着三太子吧,我们待会儿还要回长留。” “那,老臣不送二位上神了。”龟丞相说着,同三太子一般化为水泡而去。 “走吧。”戎葵朝草草说了声,自己已经踏水而去。 草草慢慢跟在后面,戎葵不催她,只是放慢了速度。 “戎葵上神,”草草忽然道:“东海龙王怎样了?” “急病攻心,卧床不起,鹤仙正在医治。” 草草长叹一气。 老龙王估摸着还不晓得来偷袭的是魔族中人,肯定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自己头上。 “南海蛟龙王可好?” 戎葵顿了顿:“蛟龙王接走了淑媛仙子的遗体,只是一直未曾听闻葬礼筹办之事。近来各仙门盛传,夸父族王室仅存的王子在昆仑墟之上,蛟龙王扬言要亲自灭了夸父一族,以报淑媛之仇。” 草草听后更是长久沉默,这两三句之间,两人已破海而出。 草草看着不远之处的长留山,心中感慨万分:“戎葵上神,你可记得无间魔域的皓月公主?” “记得。” “你觉得这位公主如何?” “相较于她那位整日抛头露面,冷得跟块冰一样的姐姐,她倒是低调的很。” “若说东海之事因她而起,你觉得会有人信么?” 戎葵猛地停下脚下之云,与草草对面而立:“小菩提,这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我没有证据,但是此事真的和夸父族无关。而且,蚩尤已经苏醒了。” 戎葵眉头紧皱:“先回长留,这一路你对我细细说。” “好。” 长留山一如往日云淡风轻,那深海之中的大灾祸仿佛和它没有半片叶子的关系。 草草和戎葵堪堪落地,正巧与信步聊天的斑鸠神君和布谷神君撞了个照面。 “哎呀,是天妃娘娘!”斑鸠惊呼。 背对着他们的布谷忙转过身:“天妃娘娘,戎葵上神。你们怎么一起回来啦?君上呢?” 草草道:“君上不在长留山?” “娘娘不知么?昨日玉山西王母遣人来,说您在她那儿做客,叫君上派人去接,君上便遣乌鸦神君去了。岂料今日半夜风行使前来报信,说玉山被人烧了一座大殿,君上一刻没耽搁,亲自去了。” 戎葵与草草对视一眼:“你这一夜未睡,先回拾花殿歇着吧。” “嗯。尊上回来了叫我一声。” 草草一人朝拾花殿走着,拾花殿的婢女们已经得了消息,匆匆聚在殿门口。 看见草草远远垂头走近,弄影忙提着裙子跑过来:“娘娘,您这几日去了何处,这身衣服不是玉山……” 草草勉强笑着打断她:“出去散散心而已,正好跑到昆仑墟。” 弄影低头在她身后走着,忍之又忍,还是没忍住话:“娘娘,您就怪弄影多嘴好了。上次您下界,乌鸦神君说您在凡间心情不畅,叫我们好好劝劝您。结果您什么没说便偷偷走了。您这前脚刚走,君上自玄帝处归来,没找到您,便又下界去找,连口水都没喝。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您是不知,君上找您归来已经过了一夜。” 草草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弄影屈膝一跪:“娘娘请罚奴婢吧。” “你确实多嘴,起来吧。”草草撂下这话,调头走进拾花殿中。 拾花殿一干婢女皆看出草草今日堵的厉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草草洗漱完毕,又倒腾出西王母的安胎药,倒了一粒来吃。因为累极,躺在床上便睡下了。 弄影待她睡着,小声翻腾出拾花殿中的睡袍,轻轻抱出屋外。 守在门外的小婢女矮声道:“弄影姐姐,你这是……” “娘娘近日长胖了些,我得偷偷将这些睡袍改了,明日再将平日穿的衣裙改一改。免得娘娘发现衣服小了,又嚷嚷着减肥。” 守门的小婢女连连点头:“弄影姐姐想得周到。” “你们在此看着些,有事儿找我便是。”弄影嘱咐完这句,因为怀中衣服太多,只能侧了身下台阶。 “弄影……”屋内传出极其压抑的呼喊声。 “弄影姐姐!”守门的婢女一慌,出口唤道。 弄影将睡袍全数塞到她的手上,忙推门进去。 此时草草已抱着被子蜷作一团,一头白发半散在床畔,含含糊糊道:“快……快去找鹤仙。” 鹤仙还在东海之中,只留下一位正在学徒的白鹭仙。弄影哪管得上三七二十一,拽着他就往拾花殿跑去。 拾花殿乱糟糟一片,戎葵跑过来看了一眼,都没来得及多问一句,亲自驾云去东海捞白鹤。 草草已经神志不清,几个婢女轮着给她擦汗。 小白鹤颤颤巍巍得伸出手,探了几次方才定下心,可这脉象一摸清他却更加凌乱了。 “弄弄弄……” 弄影忙跻身过来:“说。” 小白鹭咽了口口水:“娘娘有喜……但但但……恐怕不保。” 弄影脑袋一空,空了半晌,还算冷静道:“先保再说。”她将草草的手放进被中,转头走向门外。 门外几个神君皆在,弄影也顾不上礼数。伸手捉住锦鸡神君的衣袖:“君上可回来了?” 锦鸡摇了摇头。 “想个办法联系君上,娘娘她……”弄影说到此处有些泣不成声。 “号,号!”锦鸡晓得事关重大,拍了拍弄影的手,正要驾云往玉山方向迎接白帝。却听戎葵一声喊:“让开,鹤仙来了。” 弄影像是捉到救命稻草:“鹤仙,快去看看天妃娘娘,她腹中胎儿恐怕,恐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鹤仙年老,腿脚不便,一番折腾也是够呛。他也不敢有怨言,一停下便往拾花殿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朝着戎葵道:“当年为救东海三位世子,长留山唯一的一朵紫金芍药已用作药引。戎葵上神万万得想个法子再弄一朵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转危为安 鹤仙往拾花殿中一站,先不管天妃娘娘如何,紧张地提不上气的小白鹭仙确确实实有种起死回生之感。 “师父。”他忙爬起身。 鹤仙超他摆摆手,坐在床边问诊把脉。 “可配了药?” “方才让人配了。” “药方给我看。” 小白鹭仙递了张薄纸,鹤仙看了眼,微点了点头。 “师父,只是……” “只是没有紫金芍药作药引。” 小白鹭低头,他也知现在长留山中没有紫金芍药,他年纪尚小,害怕和无奈全写在脸上。 “白鹭,去看着药。”鹤仙退出内室,蹙眉对着小白鹭道。 “好,师父。” 鹤仙嘱咐了弄影几句,又往拾花殿外走去。 洞庭仙境尚远,就算是去了,禺京那个怪脾气也不晓得愿不愿意给。 此时此刻,他倒是想起一人。他方才随着戎葵一同回到长留,正巧遇到一个面熟的老神仙,正是花界司礼的紫竹神君。 紫竹神君驾云走在他们之前,落在长留山大门,故而未与他们照面。 天下奇花异草,花界必留一株。鹤仙便是想到此事,匆匆忙朝衔珩殿而去。 紫竹神君一身紫红喜服,若是猜的没错,应是来送请帖的。鹤仙一脚踏出拾花殿大门,便见戎葵领着紫竹神君而来。 “看来戎葵上神同老臣想到一块儿去了。” 戎葵摇头:“倒不是我想到的。” 紫竹神君慢悠悠行了个标准的礼数:“西王母昨日遣人来花界借紫金芍药,我正要送去。” 鹤仙道:“紫竹神君,越桃上神急用紫金芍药,您看……” 紫竹神君颔首:“我听戎葵上神说了,救人要紧,您拿去用吧。” “那西王母那边……” 紫竹神君道:“西王母也未说急用,今年花界的紫金芍药争气,开了两朵并蒂花,我即刻回去再取朵便是。” 鹤仙感激地接过装着紫金芍药的琉璃花盒,戎葵道:“鹤仙莫犹豫了,先去救人吧。我同紫竹神君去一趟花界,同花神说明情况。” “好,戎葵上神辛苦。” 戎葵朝紫竹神君说了个“请”字,招了云彩挥袖而去。 鹤仙端着紫金芍药,差点老泪纵横。 一是喜近日化险为夷,二是喜长留终于有后。 一碗药煎完,小白鹭小心递给弄影,弄影喂了两勺,草草却是牙关紧闭。 小白鹭轻声提醒着:“弄影姐姐,你这样喂,紫金芍药就白白浪费了。” 弄影急道:“娘娘不吃,怎么办是好?” “我来喂吧。” 弄影心一提,随后彻彻底底放了下来。小心放下药,提裙跪了下来。 “君上。” 屋内仙婢跪了一地。 白帝一脸平静,走到床边从容坐下,端起药试了试温度。只是举勺之时还是漏了两滴,棕黑色的药汁渗入他白衣之上,白帝恍若未见。 弄影心内发酸,方才君上进来,都忘了自称“本君”。 跪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被白帝忘在脑后,一个个埋头噤声,不敢擅自站起身。 这一勺依旧顺着草草的嘴漏了下来。白帝愣了一愣,腾出手在左袖中探了探,随即又换了手在右袖中探了探。 “白鹭,取手巾。” 小白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帝是在叫一直侍奉在衔珩殿的白鹭童子,便是他的哥哥,可他并不在。 弄影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拿来方才给草草擦汗的手巾。 白帝为她轻擦了擦嘴,眉头越皱越紧,眸中流光闪过,他复又端起药,声音磁哑:“夫人,我回来了,你乖些吃药。” 草草眼睫抖了抖,白帝又盛了小半勺药,灌进草草口中。草草含了含,咽了下去。 白帝垂眼又盛了一勺,草草顺利喝下。 “是不是很苦?” 草草好似嫌弃地皱眉,并不回答。 白帝微微牵起笑,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苦就对了,下次再乱跑就打屁股。” 众人哑然。 君上啊,你稍微瞥一眼我们,我们还在啊。我们也不想听你说这些话,知道太多不好啊。 药已吃下,白帝亲自将草草扶躺下,掖好锦被,静静看着她半晌,才注意到跪在脚边的小白鹭。 “哦,你们还在。”白帝淡道:“全下去吧。” 众人静悄悄鱼贯而出。 两个时辰过去,弄影敲门进来换茶水,看见白帝还保持着原先坐在床头的姿势,她小心走到白帝身侧。 “君上,乌鸦神君还跪在殿外。” 白帝道:“让他继续跪着。” 弄影不敢求情,只得行礼退下:“是,君上。” 草草手指动了动,模糊听到这两句话,眼睛还闭着,轻哼道:“你让他跪什么。” 白帝听她说话,眼有喜意,嘴里却严肃道:“别人的闲事倒管的宽,自己怎么没把自己管好。” 草草费力睁眼看他,有气无力地反驳:“我怎么没管好自己。” 白帝拂过她额前汗湿的头发,眼中交织着心疼,不舍和难过,唯独不见喜悦。 “先歇着,少说话。” 草草得了劲,倒把眼睛瞪大了:“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 “你不高兴?” “高兴。” 草草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表情:“也是,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表情,意外事件,提不上太高兴。” 这回轮到白帝不满了:“你敢不高兴。” 草草想笑,却实实在在打了个药嗝,仰头看着头顶的纱幔。 “有了这个跟屁虫,我再也没办法伪装成纯情少女去昆仑墟听课了。绘香师姐和牧念师姐会觉得我不够意思的。” “睡觉。” “对了,我连我都不去了,你还去么?要不要再去见你的老相好了。” 白帝停下手上给她号脉的动作,凝望着她的脸,半天吐出两个字:“闭嘴。” 草草翻了他一眼,故意作对般慢慢地把嘴张开,并且保持。 白帝毫不犹豫地倾身下来,冲劲是大,却是极其温柔地轻舔柔舌,浅浅淡淡的一吻。 想到之前弄影所说,他这几日凡界玉山总是与她错身而去,草草心疼,回吻过去。 白帝掀被睡在她身侧,这才感到被中尽湿,他施术悄然将锦被弄干,捧着她的脸:“还疼么?” “疼啊,要不你来生。” 白帝不作声,只将草草轻拥在怀中:“睡吧。” 草草探出一双眼,还想求情:“那乌鸦神君……” “篡改天帝命格,跪一夜,够轻罚了。” 草草咬牙,原来是他啊! “不行,再加一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阴烛之子 一夜好眠。 草草隐隐觉得白帝的袖子轻轻从手肘下抽过,她微睁了眼,见天刚亮,又翻了身子继续睡。 门外仙婢悉悉疏疏的交谈声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娘娘争气啊,下界一趟便将君上搞定了。” “是啊,我来拾花殿几千年,都未见君上睡在这里过。” “你是没看见昨天门外的那些老古板们,往日都拿娘娘无后作文章,成天芝樱上仙长芝樱上仙短的。昨天啊,脸都绿了!” 两人一阵窃笑。 草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哎哎,昨天我看娘娘一直吃不下药,还以为……君上要口对口喂她呢。期待了半天,结果她又不解风情地喝下去了。” 草草无语,你倒是给我在那种情况下解个风情看看。 “你整日没个正经在想什么?君上一句话将娘娘唤醒,这还不够情深意重么。” 草草终是吐出了一口闷气,暗道:“唤醒我的不是他的那句话,是他坐在了我的手上,这么大个人坐在我手上啊!你们这群人在旁边看着,竟一个都没发现么?” 草草抱怨完,又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墙角,却听屋门猛地开了下来,想来这两位仙婢已经吓抖了。 “她醒了,去煎药。”白帝言简意赅,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白帝又将门合上,回到床边坐着。 草草仰面躺好,看到他来转着眼珠子嘿嘿一笑。 “好些了?”白帝唇角浅浅一弯,眸中似有涟漪漾开。 “哪有这么容易好,你昨天还坐在了我的手上!” “哦,怪不得你醒了。” “正想骂来着,一听是你的声音,只好忍了。” 白帝又拿出她的手来号脉,随口道:“下次不必忍着。” 草草思量了半天这句话的意思,面红耳赤地说了句:“哦。” 她侧过身看着白帝的长睫和略微专注的眼神,小小沉浸了一下,很快又不解风情地说道:“少昊,戎葵上神可对你说了么,蚩尤魔君复活了。” 白帝放下草草的手,似又在发呆一般,片刻后道:“我昨日没空与戎葵细谈,你是如何确定的。” 草草将金先生之事细细与白帝说起,白帝听后许久无言,草草盯着他略微严肃的脸色,轻轻推了推他的手。 “说了着许多,我渴了。” “嗯。”白帝应声,起来给她倒水。 草草瞥到他长袍之下的一点污渍,正巧点在描金云纹之上。 下界之前,她虽不大记得白帝相貌,但是白帝生性好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乃是昆仑墟弟子们口口相传的卫生模范。 “咳,少昊,你衣服脏了。” 白帝闻言,顺着草草的手指略转了头看,也便是这一眼,那点药污已经不见了。他端了温水过来,将草草扶起小心喂着,一字不提他对蚩尤的打算,只是将她放下之时,顺口道:“你最近在拾花殿哪都别去了。” “啊?那我不得闷死?” 白帝浅看了她一眼:“那你一月后就不要去参加花界牧念仙子的大婚。” 草草双眼一亮,就差蹭一下坐了起来:“牧念师姐大婚?什么时候的消息,跟谁啊?” “昨日刚刚送来的喜帖,钟山烛九阴之子,啸纯。” 草草傻了会眼:“啸纯?这人怎么没听牧念师姐提起过。” “啸纯果敢刚正,乃是这些小辈之中的翘楚。” 草草眨眨眼:“长得帅么?” 白帝瞥她一眼:“可以。” 草草这才一副放心了的表情,随即又像被踩了尾巴一般:“不对不对,牧念师姐可能是被逼婚的,她明明喜欢的是陆吾上神。” “陆吾?” 草草朝他摆摆手:“哎呀,小姐妹之间的秘密,你当没听见。” 白帝淡笑不语,不作深问。 两人这一聊药已煎好,弄影小心端了进来,白帝自然而然接过,坐在床边吹着。 弄影将草草扶坐起来,见她精神好了许多,也挂起了笑,轻声道:“怪不得娘娘最近胖了许多。” 草草赶紧道:“要你多嘴。” 白帝忍不住笑,拿起勺子喂她,草草看他的笑格外碍眼,头一歪,信口道:“我要你用嘴喂我。” 屋门偷看的一个小仙婢突然被口水呛到,传来一阵突兀的咳嗽声。 弄影见白帝果真面不改色,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睛恨不得贴到地面上。 草草大叫:“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别玩真的啊,丢不丢人啊!” 说完她直接抢过药碗,一口闷了下去。 白帝嘴角一扬,将口中的药咽了下去。 “我帮你试试温度。” 草草惊呆:“少昊你……” 无耻啊! 一晃一月,草草肚子不见大,倒是吐得越来越厉害。她常常挂在嘴边就是那句:“我吃半口,吐一口,还能长胖,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白帝将她半关在拾花殿中养胎,草草提了几次金先生的事,白帝只说西王母能保住他,叫她不必担心。 草草有意无意又问起蚩尤的事,白帝通常面色微变,但是一字不提。倒是弄影一次提到,牧念大婚,不仅五帝皆去,花界竟然请动了无间魔域的孔雀大明王,简直不要太风光。 草草沉眸一想,这哪是风光,简直是借机探个底细。她越来越觉得牧念大婚动机不纯,急躁得在房中直转。 衔珩殿琴室忽然传来抚琴之音,草草听了会,确认是《入梦曲》,踩着急步去找白帝。 琴室依旧如昨。草草见白帝弹得入神,熟门熟路地踱到自己的老位置上,拿起新的一期《仙界野史》。 许久不见司命神君的矫情腔调,别说还真有些怀念。 草草翻了几页,这期正好说着花界未来当家牧念大婚之事。 草草“嘶”了一声,低头细细翻阅起来。 这文开篇便将啸纯从头到脚夸了一番。花界向来低调,牧念也只和昆仑墟他们几个弟子熟悉些,司命大约打听不到什么八卦,只用“花界独芳,暗香袭人”八字笼统概括了一下。 “庸俗!”草草不屑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芍药之宴 之后,司命洋洋洒洒半本书写了牧念和啸纯在昆仑墟求学相识,到私定终身父母不允决议私奔迷途知返感动双亲化解误会终成眷属的故事。 后半本书莫名其妙地写了一通越桃,说的是和胡源下界的爱情故事。草草嘴角一抖,大致一翻,才知道这小子完全是在拍她马屁,估计生怕她把自己抖落出去。这华丽的辞藻和一会儿花一会儿月的恶心比喻,与他之前的立场完全不同,仿佛从前那个八卦越桃这个那个的人不是他一般。 草草看到最后将书大声一合,牙咬得咯咯响。 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帝奏完,一指捏住最后微颤的琴弦之上。 草草将书摇得“哒哒”响:“这人也能做司命?” 白帝道:“若是我没记错,仙魔大战之后,九天之上会写书的没几个,司命也是被逼上这个位置的。” 草草捏着书想了片刻:“不行,我不放心,你提前带我去找牧念。” “为何?” “我要帮牧念师姐逃婚。” 白帝一笑:“好,随你。” 钟山常年积雪,牧念和啸纯的婚礼定在四季如春的花界。 眼看日子临近,白帝果真提前两日将草草带去花界,理由也好找,谢花界赠紫金芍药而已。 这一月越桃上神怀有身孕之事已是众神皆知,花神英招自是不敢怠慢,安排食住极为妥帖。 草草一进屋就脱了一身累赘的华服,弄影赶紧将她常穿的衣衫拿来,顺口道:“这次君上带了乌鸦神君来。” 草草漫应:“嗯,我看到了,看样子是原谅他了。其实也不全怪他,说来说去还是司命那册子的问题。说起司命,你去约他一约,回去我找他谈谈。” 弄影莫名其妙,还是应下了。 英招花神见这对天帝天妃为紫金芍药而来,晚间特意将酒席设在芍药园中。 此时并非芍药花季,这些芍药倒是开得奔放。草草无心赏景,一直在找牧念。转头间被这花香熏了一个喷嚏,白帝悄无声息得结了个结界,将到处飘洒的花粉隔在外面。 落座后,众仙照例吟几句芍药的名诗,草草始终将视线落在下座的牧念身上。 牧念瘦了许多,面容也憔悴的很。草草见她如此,又将心中的“逼婚”二字重重描了一遍。 草草捏了捏拳头,白帝不动声色地饮了杯花酒,放下酒杯时很是自然地将她的手拿到桌下,交互而握。 这是胡源常爱做的事情。 草草转头看着他,他亦低头瞧她,启唇无声道:“别喝酒。” 她一双眼盯着被暗红花酒沾湿的嘴唇,半晌回过头来。 娘的,太勾引人。 “啸纯神君到。” 草草马上来了精神,也不顾及自己形象,探过头去看。 一位墨衣英俊的少年神君疾步走来,衣摆带风,长发微扬。虽是避世神龙烛九阴的后人,却是一身文气,风度翩翩。 不像陆吾上神,草草首先肯定。 也没有陆吾上神那般经看,草草再加一笔。 啸纯步入席中,经过牧念时稍稍缓了缓步子。他虽没有直接看向牧念,却让人确确实实看到了未婚夫妇的那点情意缠绵小动作。 很会演。草草最后下了结论。 “钟山啸纯,拜见白帝尊上,天妃娘娘。” 白帝笑道:“起吧。” 草草也挤出一抹慈祥的笑,肚子里却在欢快的画着圈圈腹诽着。 啸纯转身又同英招花神作了礼,英招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叫他坐到牧念那边去。 牧念低着头,面颊绯红。 草草暗道:“看把她气的。” 啸纯乖乖坐到牧念身侧,两人空着一段距离,草草一直盯着看,直到白帝剥了个果子来。 “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草草低头一看,正是当年在皇宫之中,胡源偷偷藏起来给她吃的果子。只是长在花界之中又大又亮,相比之下,从前他们吃的皇家供果简直是次次次品。 草草放在嘴边轻咬一口,白帝微倾过身,传音道:“你太明显了,好像抢亲的一样。” 草草转头看他:“我有么?” 白帝不语,继续握住她的手。 草草拿着果子微微一僵,白帝正将自己的五感传递给她。 她清清楚楚听到牧念和啸纯的小声对话。 “不是说婚前不能来的么?”牧念语气温柔。 “是不能来,但父亲要送些重要的东西来,我想,专程来看看你。” “嗯。” 一阵沉默,草草看向白帝。 一群花仙适时上台,随着舞曲翩然起舞。 乐音嘈嘈之中,草草又听啸纯道:“牧念,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啸纯犹豫:“我知你心中有一直只有一人。” 牧念沉默,随后却是一派轻松:“啸纯,也许真有你说的那人吧,但是在悬镜洞天之中,我全忘了。” “忘了?” “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写过很多有关他的东西,只是这会儿看了,只觉得可笑。” “牧念……”啸纯轻唤。 “啸纯,你还记得小时候么?我去钟山找一株奇草,你在冰天雪地里将我救回。我在你家短短停留一夜。” “嗯,我那时被我父亲惯坏了,以为什么都可以得到,便直接同你说出了心意,但你拒绝了我。” 牧念顿了顿:“现在想来,若是早些遇到你,该多好。那些关于他的东西,我全烧了,就当我情窦初开,是从遇见你那日开始吧。” 啸纯不语。 草草扬眼看去,他正红着脸一连喝了三杯酒,遂即也拿出个果子,剥好放在牧念手中。 白帝松开手,去拿下一个果子。 草草见他长指轻轻掀开果皮,果肉完整,就连这种平常事都做的很有美感。 “再吃一个。”白帝递给她。 草草接下,却没有吃。 “少昊,我觉得,我们不必去悬镜洞天了。” “为什么?” “有些事情反正都过去了,追究也不会让自己更快乐。” “嗯。难得你有此觉悟,我对我儿多了些信心。” “什么意思你?你怕我拉低你们家的智商?” 舞曲戛然而止,草草这不高不低的一声,恰好被全场听见。 白帝继续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只余某人掩面揉眉,欲哭无泪。 第一百五十七章 魔族黛若 晚间回去,花神早已命人将草草所住的小院重新布置了一番,香味浓烈的花都撤下了,大多是些精心搭配的观叶植物。 白帝将她护得周全,众仙自是看得明白。不过草草对此毫无察觉,站在门口纳闷道:“咦?难道是我记错地方了?” 白帝盯着她吃花了的唇妆,一直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你没记错,进去吧。” 草草悠哉悠哉走进屋门,待看见花界送他们回来的仙婢走得差不多了,才一屁股坐在饮茶的白帝身边,眨了眨眼睛:“花界果然是遗世独立的地方,那些花仙们没见过你吧,一路上都在偷偷瞄着你。” 白帝不以为然:“那些神君们也在看你。” “那不一样,他们那是看我出丑。” “你这么一说,那些花仙定是在看我老婆出丑时我会怎么办。” 草草把他杯子一推:“少昊,你最近斗嘴都不让我。” “我记得以前你数落我太闷了,吵架的时候不是笑就是看着你发呆。” 草草:“好,算你有进步。” 两人如此冷战一会,草草将房间里的装饰都摆弄了一番,突然看着窗外嚷嚷:“少昊你看你看,花界的星星看得很清楚哎!” 少昊起身站在她身侧,将视线投向窗外。草草又以为他在发什么呆,却听他笑道:“倒是让我想起来,烟花还没陪你放。” 草草心头一阵暖流,头一歪靠在他的胸口:“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白帝将她额前的碎发拢了拢,拇指没忍住抹了她下唇的唇妆。 草草一愣,坏笑道:“你没正经的,就想亲我。” 白帝无奈笑道:“是你的唇妆花了。” “那我想亲亲你行么?”说完她直接勾住他的头往下拉。 白帝一手托着她的腰身,一手掩住她的后脑勺,微微侧身,窗户无声关上。 窗外蹲着的十来个小花仙直叫无趣,悻悻然四散而去。 牧念大婚当日,草草又穿上了那件重之又重的天妃礼服,她嫌累赘,学着越桃剪了几个小纸人,在她长裙之下帮她托着。 仙界的仪式倒不似人间那般复杂,形式走闭,吃了喜酒,众仙就开始无聊起来。 白帝领着草草找了个略高的石桌休息着,草草左右环顾,努力将眼前的诸仙和书库之中所记的仙人一一对上,不懂的时候就悄悄问白帝,问得多了,白帝便干脆侧了身,一个个详细为她介绍。 “叔叔,婶婶。” 白帝侧身,对着身后的轻唤他们的夫妻二人微笑颔首。 是玄帝颛顼和天妃胜奔。 草草呆了呆,从前听乌鸦提起过,这位玄帝是白帝的侄子,幼年曾在长留山小住学习,差不多算是越桃带大的,和他们感情甚好。可草草今日一瞧,这位留着长须的天帝和略略发福的胜奔天妃,怎么看都不像是白帝的后辈啊。 “听闻婶婶有喜,可喜可贺。”胜奔夫人十分熟络地往草草身侧贴了贴,一声“婶婶”喊得草草汗毛直竖。 玄帝看着草草亦是极为尊敬的眼神,草草一时无措,只好用眼神求助于白帝。 白帝道:“越桃前些日子饮酒过多,伤得厉害,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玄帝果然露出心疼母亲的那种表情,抖着胡子道:“我之前听闻婶婶一夜白发,专程跑了一趟长留,婶婶还在昏睡之中。此后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抽空去看婶婶。” 草草对着这两“晚辈”干笑着,直接硬着头皮攉了出去:“无妨无妨,侄儿的孝心婶婶领了。” 白帝执杯的手稍稍一顿,唇畔带笑。 胜奔才不管失忆不失忆,自来熟得很:“婶婶,我看你们坐在此处无聊得很,特地喊你一同打牌去,正三缺一呢。” 草草眼睛一亮。哇,打牌!大神仙也爱玩这个。 她拿眼偷偷看了下白帝。 “去吧,走路慢些。胜奔,你们不要故意输她钱。” 胜奔一把扶起草草:“叔叔放心,我都生了三个儿子了,会好好照顾着的。” 三个儿子!草草暗道:“我大约都没你最小的儿子大呢。” 草草随她慢慢走着,耳旁听她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牌局其实是为人说媒之事,若是谈得快了,再给她肚子里的小的指个娃娃亲。 草草一听乃是一个大坑,想要找个理由回去。她转头看了眼白帝,他正站起身肃着脸同玄帝说着什么。白帝平日清清淡淡,很少露出这般形容。草草猜想大约是和蚩尤之事有关,便打消了回去的想法。 “胜奔夫人,”草草回头打探着:“你今日可看到了孔雀大明王。” “看到了啊,方才还和黄帝谈着养生来着。”胜奔左右看了一圈,又道:“现在不知去哪里了,不过黛若公主还在,在那边。” 草草只听越逃和戎葵提过黛若,却未亲眼所见。现下顺着胜奔所指远看了一眼,一脸稚气未脱的少女站在人群边缘,黑发黑瞳,肤色白皙到不似常人,表情清冷得好像秋日风过不动的深潭,实在美得难以形容。如此年少便是这般容姿,长大了定是要翻天的。 “皓月公主呢?”草草又问。 胜奔奇道:“婶婶当真不知?孔雀大明王早在这两位双生公主出生之时便已定下储君之人,便是这位黛若。像今天这种宴会,他只会带黛若一人过来。” 看来今天是看不到这位传说中的魔界小殿下了。 草草凝眉沉思,不知不觉已被胜奔按到一张位子上。 “二位久等,我把婶婶请来了。”说着她笑吟吟坐在草草隔壁的位置上。 草草抬头一看,认得其中一位正是白帝方才同她说的,炎帝之妻听訞夫人。另一位身着豹纹深衣的女子,草草猜测当是青要山山神武罗女神。 听訞夫人一副冷面,看到草草只是轻点了点头。武罗女神天生凶脸,即使很亲和地起身行礼,还是让草草颇有些压力。 听訞夫人的几位子女,除了失足落海而死的精卫,都已婚配,那么今日胜奔夫人要做的媒,肯定是和武罗女神有关。 “打牌打牌。”胜奔一挥袖,一桌青玉麻将铺陈在石桌之上。 她一边码牌一边朝站在不远处的黛若招招手:“魔界的大殿下,来这里坐坐呗。” 第一百五十八章 牌局一场 黛若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果盘上的花纹出神,听到胜奔一唤,抬起头来,无甚表情地看着四人。 草草见她这般冷傲,以为她不愿过来,谁知她将果盘轻放在桌上,信步朝着她们走了过来,然后非常乖顺地坐在了胜奔身后的石凳子上。 听訞夫人将牌码好,才抬眼看了看黛若:“胜奔,你和这位魔族大殿下很熟?” 这句话连草草都听出了排斥之意,她微倾了身子摸牌,顺便注意了一下黛若的表情。 黛若只看着胜奔的牌,一声不吭。 胜奔道:“不熟啊,见过几次。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那里挺孤单的,一起来玩玩。东风要么?” 听訞婆娑着手边的一张牌,眼睛却不离黛若,冷声道:“黛若公主,皓月公主今日没来?” 胜奔略奇怪地看了眼听訞,怎么这一个两个都在问皓月公主。 “没来。”黛若终于抬眼看向她,神色自若,言简意赅。 听訞又问:“你们两姐妹关系好吗?” 黛若沉默,好像不愿回答,过了会道:“胜奔娘娘,你打错牌了。” 她声音娇滴滴的很是好听,若不是依旧一张冷脸,倒像是和胜奔撒娇。 胜奔大呼:“哎呀,看我糊涂的。” 武罗女神浅笑道:“大殿下,观牌不语哦!” 草草这才发现这位样貌凶悍的女神竟有一副好嗓门,好像玉器敲击一般。 听訞的问题就这样被黛若回避过去,她也没有追们。 草草默默地摸牌默默地打牌,心里却有数得很。这位听訞夫人,一定是晓得了什么事情,和皓月蚩尤有关。 被武罗女神赢了第一牌,胜奔倒还是喜滋滋的样子,一边搓牌一边歪向黛若那边。 “黛若公主,你娘怎么生的你啊,长这么漂亮。” 黛若:“……” “孔雀大明王还没给你指婚吧,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家那几个?” 草草刚抓到手的牌“哒”一声落在桌上,听訞的嘴角亦是一抽,原来她说的说媒竟是这个! 黛若依旧面无表情,连少女该有的羞红都没有,直接道:“我听父王的。” 胜奔一乐:“那就更好说了,回头找我们家老头子跟你父王谈谈。” 黛若爽快应着:“好。” 黛若这话刚落,胜奔正好胡了一牌自摸,恨不得在黛若脸上亲一口才好。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小公主此刻盘算着的,不过是嫁了天家,就可以不用继承他爹那魔族王位了,至于跟谁成亲,成亲后能干啥,她没研究过,根本不懂。 这事儿成不成暂且不说,胜奔又跟草草唠了起来。 “婶婶,你看我家这儿媳妇儿如何?” 草草已经在脑海中描绘了一把魔族大殿下跪地喊她奶奶的样子,蚩尤妖君还成了胜奔孙子的保镖,不由地冷汗直冒。 “我看黛若公主还小,你不要吓到人家。” 黛若拿眼看了看草草,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我被吓到了么。 草草继续低头码牌,胜奔哎呀一叫,成了个天胡。 “黛若啊,你真是我的心肝小宝贝,你们都别跟我抢啊。” 听訞推了牌,一脸嫌弃:“不跟你抢!” 遂即这话题终于从黛若身上跳了过去,几位夫人又开始聊起闲碎的家常,胜奔两次提到要给草草肚子里小娃定个娃娃亲,都被草草婉言一带而过。 只要跟她无关,她听听她们聊天也觉得无所谓。 黛若一直端正地坐在胜奔之后,竟有种老僧入定的感觉。 待到牌局将散,孔雀大明王也恰恰回来。 草草第一次看到孔雀大明王,和书本中画得那尊魔族邪王丝毫不像,若不是一身暗黑长袍,发饰乖张,倒真有些慈悲佛祖的面像。 “大乖乖,过来。”孔雀大明王朝着黛若招了招手。 草草感觉黛若身不由己地坐在此处,已经等他来接许久了。岂料这一声不吭的小姑娘竟道:“等等,还有一牌看完。” 感情她真的一直在看牌? 孔雀大明王也不催,面无表情地踱到草草身后,也默默看起牌来。 草草觉得自己的小魂儿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发动上次仙魔大战的魔王啊,正站在她后面,她会不会看出自己没啥本事,如果这会儿闹起事来,他肯定会拿自己做人质。 草草拿着牌许久没打,胜奔小声催道:“婶婶,你怎么了?” 草草看都没看,就把手上的牌扔出去了。 “你……”孔雀大明王果然开口了,草草头微微往后缩了缩。 “你会不会打牌啊!” “哈哈,胡了,婶婶不好意思啊,单听你这张牌。”胜奔将她刚打的八万拿了回去。 孔雀大明王继续道:“这张牌都打,真是!” 黛若一脸认真:“父王,观牌不语。” 大明王认输得一笑:“是是,大乖乖。” 武罗女神依旧笑吟吟的:“好了好了,算钱算钱。” 草草一愣,她没带钱。 她木木得看着武罗计算着,最后朝她道:“娘娘,你正好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几人都看着她,她扭捏了一下道:“我的钱丢在少昊那边了,我现在就去拿。” 这几人也呆了。 胜奔第一个反应过来,笑道:“罢了罢了,都是自家人嘛,本来婶婶就是半路被我拉过来的。” 草草苦笑着脸暗道:“可你是我的晚辈啊,我怎么能赖你的帐。” “打完了么?”白帝不知何时而来,不近不远地离他们站着。 草草顿时松了口气,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少昊,我输了钱了。” “嗯。”少昊早听到他们的话,翻出随身钱袋,拿了两张盖着长留财务印章的纸票。 草草微瞥了一眼,猜着和凡间的银票差不多。 胜奔略不好意为地接过银票:“这……叔父给多了。” “无事,越桃高兴就好了。” 草草赶紧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果然很高兴。 听訞也数了银票递给赢家,漫道:“少昊,钱要交给夫人保管的。” “听訞伯母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他如此说着,直接把钱袋递给了草草。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事有相瞒 草草刚要收下,却觉脚下一顿。 原是裙下的一个小纸人没有留神,跌了个四仰八叉,再一看四周这么多人,吓得脚都折弯了,一时半会还没缓过神来。 另一个纸人赶紧探出头来,嗓音尖细:“小胖子,赶紧过来。” 小胖子忙应着,跌跌倒倒爬起来。白帝蹲下身,轻轻一扶,他顿觉腿上有力,一溜烟跑到了草草裙下,连个“谢”字都不敢说。 草草拢了拢裙摆,往白帝身后缩了缩。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小纸人挑这人多的场合出岔子,脸似乎丢得有些大。 白帝似是习惯了她这样的小意外,低头淡道:“还好走么?” “嗯。”草草轻应,垂眸看着白帝衣摆的云纹,不好意思看别人的眼神。 胜奔别过脸倒茶,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孔雀大明王不知何时已将黛若带走,一个招呼也不打,着实端着个随心所欲的魔王架子。 听訞看了看这小两口,微微笑道:“少昊,你未做过爹,原本也不能怪你不懂。越桃上神既有了身孕,为何要穿如此沉重的衣服。” 草草咬了咬下唇,极为尴尬。白帝恭谦道:“确实是我想得不周全。” 听訞听他这句颇为满意。草草心里想着:“这位听訞夫人如此为我说话,只是太不给人面子了,还是早些离开此地才好。” 她拉了拉少昊的袖子:“少昊,晚宴要开始了,我回去换个衣服?” “好,我陪你回去。” 两人别过听訞和胜奔,慢慢绕过假山,在回去的路上晃悠着。 “少昊,你方才去了哪里?” “约了孔雀大明王详谈。” “就你和颛顼帝?” “不,五帝都在。” 草草惊叹:“五对一啊,打击报复的好时机。” 白帝笑道:“随便聊聊罢了。” 草草立马燃起了熊熊的好奇小火焰:“那东海、玉山还有蚩尤之事,到底和魔界有没有关系呢。” “说不准。” “啊?你们没聊这些?那在聊什么。” “养生。” 草草一时没反应得过来,顿了一步。 “你们五帝好不容易撇开老婆凑到一起,拉着位混世大魔王,就聊养生?” “倒是还聊了些子孙之事,不过我儿还在你腹中,这些我也插不进嘴。” 草草拍了拍脑门,瞬间觉得无聊透顶,正巧脚一歪踩到一块石子,撒气一般踢了一脚。 石子骨碌碌滚了一路。 往常白帝看她做这事儿,都会笑她小孩子脾气,可今日他只是沉默看着前方。 草草扬脸看他,他微微带着些笑意,可总觉得他眼中有事,她心事也变得沉重起来。 蚩尤之事他一直对她闭口不提,大约是真的比较麻烦吧。 可她转念又想到,当年不是仅靠黄帝一位天帝就将他搞定了么,五位天帝合在一起还怕了他不成? 如此一想她也无所后虑,懒洋洋地赖在了白帝身上。 晚宴即正宴,众仙齐聚一堂,草草大略一看,东海、南海果然没有来人,昆仑墟西王母和陆吾上神都没来,三位师尊坐在席下,离草草太远,根本听不见在聊什么。 草草随白帝坐在正席之上,小口喝着果饮,不一会儿新人敬酒,草草还硬着头皮摆作长辈的样子。 待到两人走后,草草附在白帝耳边轻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神仙的婚礼,和人间婚礼不一样。” 白帝笑回她:“有何不同?” “敬酒的时候,长辈都不给晚辈包红包的嘛,这跟人间的习俗不同。” 白帝又拿来果子剥着:“说起神仙的婚礼,其实你也不算第一次参加。” “啊?还有谁,我怎么不记得?” 白帝微侧了头:“你自己。” 草草一愣,害臊起来,朝着他道:“怎么又来剥了,我都吃腻了。” “吃,听訞夫人说对孕妇好。” “你可是天帝啊,怎么迷信这些大妈们的经验之谈。” 白帝将果子往她手里一塞:“反正你我都没生过孩子,听听过来人的意见又如何。” 草草不情不愿吃着,继续坐看看右看看,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咦?孔雀大明王还有黛若公主怎么不在?” 白帝道:“回去了吧,可能魔族有事。” “哦。”草草略有些失望,她还想再看看那位颇为养眼的魔族大公主,也不晓得颛顼帝有没有找孔雀大明王谈论婚嫁之事。 可别说,挑在这种日子说媒讲亲,天上地下倒是一个套路。 晚宴热热闹闹办着,草草并未饮酒,却有些微醺。 自打回了长留,草草所有的作息时间都在白帝的控制之下。原来胡源天生的“时钟体质”源于白帝近乎苛刻的生活作息,若不是早在人间相互适应,长留山草草怕是半天都呆不下去。 不过今日不同,看这一轮轮歌舞的架势,花界也是很会享受夜生活的嘛。 草草尚还在托着脑袋欣赏,白帝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啊?为什么,菜刚上完呢。” “我们在这里,小辈们玩不起来。” 草草一脸懵,什么时候她成了被人忌惮的老仙婆了,她也很想加入的好不好。 她拿可怜的眼神看着白帝,白帝瞥了眼旁桌,草草转头一看,另外四位天帝已经全部走光了。 “好吧。”草草站起身,随着白帝走向大厅之外。 两人还未走远,便听厅内一阵大笑之声,与之前矜持有度的神仙宴会丝毫不同。 草草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灯火通明:“唉,不得不服老了。” 这话说着,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 白帝停下步子:“困成这样还想疯?” “你才……” “困”字还未出口,草草已被白帝打横抱起。她也不跟他矫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了眼,舒舒服服睡了起来。 白帝走路着实稳当,草草迷迷糊糊间只听他说了声:“准备好了?” 那边乌鸦回道:“君上,都备好了。只是明日……” 明日?明日如何? 草草很想睁开眼问,却实在睡得太香。算了,明天再问就是。 于是翌日,她自拾花店醒来,简直懵得七荤八素。 弄影听到她起床声音,打水送来。 草草问:“我怎么从花界回来的,尊上呢?” 弄影道:“尊上将娘娘抱回来的呀,他今日一早便去凡界了。” 第一百六十章 越桃之危 草草微怔,昨晚不是说好留在花界么?怎么大老远跑了回来。 她洗了把脸,又揉了揉眉心,问弄影:“尊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哦,尊上说,他跟英招花神要了一筐果子,要你记得吃一些。” 草草无奈得摇摇头:“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按照时辰,君上已经去了十几日了,快回来了吧。” “哦。”草草哼着昨日宴会上刚学会的小曲儿,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刚刚坐下,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别过脸去看,还没见到人影就听仙婢喊道:“娘娘,戎葵上神有急事寻您,说是和理香楼有关,是很急的事情。” 草草歌声一断,将手上把玩的发簪缓缓放下。 理香楼。定是越桃出了事。 自从知晓仲锦书之死和越逃有关,草草若说心中没有一丝芥蒂是不可能的。 草草敛下眼睫,对来报的仙婢道:“让戎葵上神去正厅稍等。” 随后她看着镜子中的弄影:“你快一些。” “是,娘娘。” 戎葵坐在拾花殿正厅之中,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连倒水饮茶的心思都没有。 “娘娘,您走慢些。” 他听见弄影的声音,已经急不可耐地站起了身,走到门前去迎。 草草跨进门槛,开门见山道:“戎葵上神,是何事。” 戎葵瞥了眼弄影,含糊其辞:“是那两条蛇,被人屠了。” 草草惊道:“蟒湘仙藤?” “是。” 草草知晓大事不妙:“公子如何?” “命不久矣。” 草草面色苍白,手指微抖:“少昊不在,他在凡界。” “我知道,我此来是来寻你的。” “可我也没有办法,况且我现在,也不便出门。” 戎葵欲言又止,视线落在弄影身上。 草草会意:“弄影,你先下去吧。” 弄影虽是疑惑,也不多问,乖乖走出大殿。 戎葵待她走远,压下声音:“菩提,你在凡界,是不是认识一个凡人,叫作宿芒?” “是……是有个,她……” 戎葵打断她的话:“越逃要杀她,取她手中妖灵,复活那两条巨蟒。” 草草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懵了许久,喃喃道:“不,不会。宿芒虽是奇人,但她身上并无妖魔之气。况且,越桃姐姐已近临盆,她怎么可以再杀人?” 戎葵对她说的“再杀人”甚是奇怪,却也无暇管这些遣字,耐着性子解释道:“菩提,你听我说,这是皓月出的主意。她断言这个凡人体内,凝聚的乃是上古妖兽饕餮的精魄。” “饕餮?就是那个吞日的饕餮!” 草草脑中灵光一闪。宿芒无论仙妖鬼魔,都能将其一身修为吸食而,这么一说,倒真像饕餮的手段。那她从前所说的那个蛋,难道是复活饕餮的卵。 戎葵打断了她的思路:“自古以来,便无取一妖兽灵魄复活另一只妖兽的先例。越桃这是急混了头,择无旁路,只得由着皓月支配。” “等等,戎葵上神,我还没有理清。皓月是如何知晓宿芒的?” 戎葵冷笑:“说起这凡人,还真能折腾。体内是否有饕餮精魂暂时不说,她竟敢在人间小观之中收留蚩尤魔神,加上窝藏砸东海烧玉山的夸父族人……这桩桩件件,早已惊动了天界,魔界又怎会不知。少昊兄此次前去,大约正是为此事。” 草草沉默,脸色越加难看起来。 因为这事和宿芒有关,白帝怕自己难过,所以一直没有说? 可宿芒那样的小姑娘,她在图什么? 她好容易理清了思路,同戎葵道:“戎葵上神,宿芒曾经同我说过,她本被人锁在一所地牢之中,乘乱逃脱后不小心拿到一粒蛋,然后那蛋便没入她的右手。若那粒蛋就是饕餮妖兽的话,我想……她被关的地牢,可能正是无间魔域的那所地牢。掌管地牢的是皓月公主,那么,宿芒所说的那场动乱……” 戎葵眸色一凛,握着这扇的右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脱口而出的话却似叹息之音:“精精将军。” “对,或许便是精精将军夜探地牢受伤的那夜。所以皓月看似为越桃姐姐指了条明路,却是想借她之力,杀了宿芒这个本不在计划之中的因素。至于到底能不能复活那两条蟒蛇,那便是后话了。” 戎葵沉思片刻:“只是我始终弄不明白。若蚩尤和夸父族人为皓月所利用,那为何不直接找他们杀了宿芒?难道蚩尤和夸父族人背叛了她?” “或者……” “她要借刀杀的,是越桃上神!往更深一层讲,如果她还知道你与越桃上神交换之事,可能想为越桃报仇的你我,也就将宿芒给杀了。” 四目一接,两人皆是震惊。 越桃已非当日的越桃,怎会是饕餮之力的对手。 戎葵道:“事不宜迟,我回来之时,越桃还在到处寻找安藏于子桑的地方,我得先去白蟾观守着,想法子拦住她。” 草草想了想,把繁复的外衣脱下,捏了个诀换了身仙婢的衣裙,混在戎葵之后:“我同你一起去。” 戎葵稍稍犹豫,道:“好。” 因带着草草,戎葵驾云格外小心,他千万叮嘱草草只需和越桃宿芒讲理就是,若打起来,一定乖乖去找白帝。 草草一直若有所思得看着东海海面,忽道:“戎葵上神,我想问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你,还有少昊,对越桃那么好。” 戎葵斜眼看了眼她,忽而牵起笑意:“因为当年凤鸿氏的八王子,后来凤鸿氏的首领,曾经救了我和少昊兄。少昊兄曾以轩辕氏长生不死仙丹报答,他却将此仙丹偷喂了越桃吃下。他临终所愿,不过希望越桃上神开心罢了。此生最恨,便是依越桃上神所求救了被困于夷的于子桑,让他死在了越桃面前。” 草草又陷入一阵沉默,最终叹了一气:“可她终究不曾快乐。” 戎葵眼凝着前方,不作评价。草草不欲将越桃杀死仲锦书之事告诉戎葵,两人皆面色阴冷地往人界而去。 白蟾观。 戎葵同草草落在大门前,守门的魔修已经换了人,但是他们看得出来者仙气缭绕,护看了一眼,扭头就逃。 草草不解地看他们那恨不得手脚并用的架势,一边跑着,还一边扯了嗓子朝里喊着:“戒备!戒备!有神仙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宿芒之谜 上次陆吾和乌鸦来找草草和胡源之时,白蟾观中的弟子还是十分恭维的样子。看来观中藏有蚩尤和夸父族人的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蚩尤和夸父族人皆藏于此处,却只见零星几处妖魔之气,此处甚怪。菩提,你先去镇上等我,我探一探去。” 草草拦他:“白蟾观有一处泉水,可以暂时洗去妖魔之气。若是蚩尤真在,你我落单都不好办,不如还是一起。” 戎葵不语,对之前一时心急,将草草带入下界极为后悔。 希望白帝知晓后不会一刀把他砍了。 “等等,有人。”草草拉了他的袖子往侧旁躲去。戎葵以防万一,立刻和草草一同隐了身形。 两人候了些时间,才见十几名披着披风的白蟾观弟子徐徐走来。为首的那个披风特别,草草记得很清楚。但恐事有变迁,还是小心放出声音:“席月!” 席月脚步一滞,身后的弟子也训练有素得停了下来,弯腰垂首,完全静默地等着院监的指示。 草草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些年,白蟾观倒是花精力好好给弟子们立了规矩。 戎葵道:“你认得这个人?” “认得,只是人间四十载,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了。” 席月摘下披风上的帽子,声音微微颤抖:“是仲神仙么?” 四周无声。 草草呆呆看着她已显老态的脸,还有半白的头发,半晌才对戎葵道:“她是认得我的。” 戎葵伸手将意欲前去的草草拦着:“再等等。” 席月静立片刻,仍不见有人回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转身对着身后的弟子道:“你们方才可听到人声?” 为首的弟子道:“回院监,确实听到有人在喊院监的名字。” 席月听后表情更加复杂,眼中含泪:“仲神仙可否出来一见,主上她……一直想再见见您。” 戎葵见她如此,轻轻松开手。 草草现出原身,慢步走向席月。席月见是她,行的是白蟾观的大礼。身后弟子见了皆倒吸一口凉气,层次不齐地跪了下来。 席月语不成调:“仲神仙,您若是还念着旧日同主上的感情,务必要救救她。” 草草咬着下唇,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弟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你先起来吧,带我去看她。” “好。”席月在其他弟子的搀扶之下站起身:“仲神仙请随我来。” 草草回头又看了眼戎葵,戎葵朝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进去。他则还是隐身的状态,走在草草身侧。 白蟾观相较之前又大了许多。草草本以为这一路过来会遇到许多夸父族人,可实际上她连昔日那种路边偶尔可见的魔修都没见着。 宿芒的大殿被烧毁之后重新修整,建得跟原先一模一样。 草草一步步踏入殿门,抬头便见将笔插在头上玩的宿芒。 她依旧一身华贵深衣,一点没有个门主的样子。只是人间四十年已过,她依旧面如昨日。 “姑奶奶,你来看我啦!” 宿芒把笔一扔,像只老鼠一样窜了出来,三五下跑到草草面前,腿一缩,将整个人吊在她的脖子上。 “来,亲亲!”宿芒死不要脸得索吻。 陆吾差点被自己的咳嗽呛住,立刻传音给了草草:“小心她吸食灵力。” 草草背后一僵,真的提上两分堤防。 宿芒在草草左右脸上各亲一口,这才舍得把她放开。 草草心中摆着事,也没心思跟她叙旧,直接出言试探:“宿芒,为什么四十年了,你一点没老。” 宿芒嘿嘿一笑,拽着她的袖子引往茶室:“大概是因为我这手臂吧。对了,姑奶奶,前一阵子有人寻上我,跟我说我这手里藏着一只妖兽饕餮。我还第一次知道这两字念饕餮,还专门研究了一阵。” “哦?那你研究出什么了?” “哎呀!坊间传闻而已,若是那么大一个妖怪住在我的手里,我手不要有一栋楼那么大。” 好像……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 草草被她引到座位上,也就毫不客气得坐了下来。一会儿白蟾观的小弟子们纷纷送来美酒,草草面对眼前这个圆滚滚的黑酒缸,实在是敬谢不敏。 “宿芒,我最近不能饮酒。” “怎么了?”宿芒好奇道。 “身体不适。”草草不知为何,临出口的话还是绕了个弯子。 “无妨无妨,喝茶便是。”宿芒招了招手,小弟子们又将几坛酒搬了回去。 草草陪着宿芒喝了杯茶,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琐事,方才知晓除了席月,微风微雨那些老弟子都已经死了。 草草微睇了戎葵一眼,想着怎么开口问蚩尤之事才好。却见宿芒一拍脑袋瓜子,神神秘秘道:“姑奶奶,你可记得从前给我用的那个香喷喷的花露。” “记得。”那是越桃做着玩送她的香露。 “我近来寻到一个神仙,竟能做出一模一样味道的花露。我便将那神仙绑了过来养在白蟾观中,天天给我做花露。” 草草眼一沉,问道:“那神仙是个女的,而且身怀六甲?” “咦?姑奶奶怎么晓得,是你们的仙寮?哎呀,其实我也不是绑来的,我只是看她一人住在镇上怪可怜的,还怀着小孩子。” 草草忍住焦急,强自冷静道:“她住在哪里?” “等会嘛!她整日待在房中,那儿都不愿意去,我们喝完这杯茶水我再带你去找她。” “宿芒,你不知道,其实她……” 草草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传报之声。 “门主,三公子来了。” 草草别过脸,意味深长得看着她。 宿芒脸上有些不自然,难得有些局促,对着门外大吼:“吵什么吵,什么三公子五公子的,没看见本座在会客!” 门外的弟子竟然傻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是,门主。” “继续聊继续聊!” 草草点点头,又微不可见得对着戎葵睇了个眼色。 戎葵颔首,转头朝外而去。 天上忽而一阵惊雷,凡界的夏天,暴雨说下就下。 草草还在等着戎葵回来,那原来来报的小厮又过来了:“门主,三公子他……他还在雨中等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雨中魔神 宿芒“咕咚”咽下口中的茶,朝着小弟子眨了眨眼:“那个,你让他回吧。” 小弟子不认得草草,也看不懂宿芒的意思,脱口而出:“三公子说,门主答应好今天陪他吃午饭的,他老早就做好了。” 宿芒干笑着:“哈…哈…这样啊…昨日醉酒之言,他怎么当真了。” 小弟子十分认真地回答她:“因为三公子痴情啊。” 草草狐疑地看着宿芒遮遮掩掩的神色,此刻戎葵也恰巧回来,走到草草身侧轻声道:“这位三公子正是蚩尤魔神。” 草草手一缩,打翻了一杯茶水。她还以为这位三公子是东岳大帝来着,没想到竟是蚩尤魔君。 草草看着两个弟子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侧过身拍了拍宿芒:“我有事问你,你随我来。” 戎葵忙朝草草摇了摇头,示意千万不要同宿芒独处。草草全当作没看见,拉了宿芒走到角落,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我问你,这个三公子哪里来的。” 宿芒低头咳了一声,见遮无可遮,只好老实道:“哎呀,姑奶奶,这个真不是阿三。” “那他是谁。” 宿芒摊摊手:“我不知道。” 草草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还敢留他在家。” 宿芒双手捧着肩,好似被草草戳得很疼的样子,表现在脸上又是那种又贱又暗爽的表情:“下手真重啊姑奶奶!这人是我捡来的,正巧有日出门,天寒地冻的,我老远瞧见他缩在白蟾观门口,我便问他是何人。姑奶奶猜怎么着?” “他说什么?” 宿芒捂嘴笑着,鬼鬼祟祟道:“他说他是蚩尤!” 草草顿时无语,他可真的是蚩尤啊姑娘。 “那你信他不?” “我信?嘿嘿,当年我捡到阿三时,他也是这种半呆不傻的样子,告诉我他是蚩尤。没想到四十年过去,还有人说这种无聊的玩笑,也没想到我对这种人设扮演的游戏新鲜感还在。” 草草竟无言以对。 宿芒自顾自继续道:“后来我把他带进观中,安排在客房之中。席月一直以为他是东岳大帝转世历劫,就喊他三公子了。真的,我对天发誓,可不是我第一个喊的。” 草草试探着:“那你觉得他是东岳大帝么?” 宿芒眸中闪过一丝难过,低头抓了抓额头:“不是,他不是凡人,我看不透他的前世今生。”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可能是个修炼入了魔道的妖族或者神仙吧。他平日里挺温顺的,只是突然有几次他周身魔气澎湃,怕是要历劫,席月将我拉过去,我便把他身上的魔气吸了,救了他一命。” 这下草草只剩下感叹了。 宿芒也算是心大,命大,胆子大,这哪是在救人家一命。蚩尤刚刚复活,大约还是个小雏鸟的样子,傻乎乎掉进了白蟾观之中,循规蹈矩地洗着洗魔池的澡。好不容易聚集了一丢丢魔气想要更上一层楼,还被宿芒给吸走了。 所以说她豢养蚩尤的罪名根本无法成立,小蚩尤简直就像是在坐牢好不好。 “那,那你窝藏,不对,收留夸父族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啊!他们都逃命逃到汝河镇来了么,我一问,他们说当年蚩尤战败,陆吾上神和西王母仗着面子大,对他们这样的奴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躲在昆仑墟之中逃难。但是最近他们受了魔神的召唤,聚集到此处。” 草草惊呼:“怪不得金先生情愿待在玉山之上,因为西王母对他族人有恩。” “啊?什么金先生?” “这同你无关,你继续交代!” 宿芒自讨没趣,又继续说着:“我一看他们这些流民就想起我以前的样子,便对他们道,汝河镇没啥魔神,真神有一个,就是本座,愿意跟我走不?” “他们答应了?” “当然!我的个人魅力多大!其实嘛,我将这群人带回白蟾观也存着私心,姑奶奶你看啊,四十年前你喝完酒,一声不吭走了。我回忆了半天,忽然想到你我醉酒之时,我曾问你接下来要去何处,你说要回昆仑墟。而且陆吾上神我也见过的嘛,所以和这些人好好打听了你一番。他们一听到仲神仙都不晓得,后来我说是越桃上神,他们差点吓尿了,但是始终没人说见过你。” 草草无奈道:“所以你收留那个孕妇和夸父族人是和我有关,而收留门外的那个三公子,是和东岳大帝有关。” 宿芒被一脚踩到痛处,大声狡辩道:“谁说和他有关,我承认了吗?” “随便你,死鸭子嘴硬。你先带我去看看这个三公子。” 宿芒犹豫了一下,还真将她往外领。 此刻大雨滂沱,一身白衣的布衣少年低头站在大殿之外。暴雨将他周身淋了个遍,倒是很有些悲壮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三公子。”宿芒朝他道。 蚩尤抬头,眼眸明亮:“宿芒!” 草草差点要鼓掌喝彩,这个被点燃的眼神十分到位啊! 蚩尤啪嗒啪嗒地踩在台阶之上,急匆匆朝宿芒跑过来。草草别过脸看她,却见她一脸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忽而想起她方才所喊,明明是“三公子”,而非阿三。 此三公子彼阿三,宿芒心里,倒是分得很清! 这一串念头掠过,蚩尤已经停在两人面前,他丝毫不管草草是谁,甚至根本没多看她几眼,只是急迫地看着宿芒道:“宿芒,你为何不来我这里,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草草叹了一气:好好的魔神,怎么变得好似人间后宫怨妃一般。 宿芒招呼着弟子给他找干衣服,无奈道:“我昨日真是喝多了胡说的,今日早就给忘了。” 蚩尤认认真真摆手:“没事没事,那你现在跟我去吧。” 宿芒笑眯眯的,却是直接回绝:“我今日要陪我的姑奶奶,下次再去吧。” 蚩尤这才好好看了草草一眼,草草与他四目相接,看到了单纯而又明显的讨厌之意。 看来这位魔神大人,也是傻的不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执迷难劝 蚩尤想了一想,有些不情不愿:“那这位姑奶奶可以一块儿去。” 呵?草草觉得好笑。 蚩尤摇头晃脑:“反正宿芒的姑奶奶,将来也是蚩尤的姑奶奶。” 草草笑出声。 上古魔神痴恋凡间欢脱少女,逮到上神马上认作亲姑奶奶。标题都给你想好了,司命收下不谢吧。 “闭嘴!”宿芒轻喝出声,竟有些生气:“适可而止就可以了。” 蚩尤表情瞬间冷下。即便他一身狼狈湿湿哒哒,连头发和素色的发带都在滴着水,却分明让草草感到一阵寒嗖嗖的魔气。 “宿芒。”他一手握紧宿芒的左手腕:“你昨天说了,愿意嫁给我。” 宿芒冷瞥着他的手:“都说了,我喝多了。我喝多的时候说的胡话多了去了,还要一个一个负责么?微暖,过来!” 叫作微暖的小弟子匆匆跑过来,也不管台阶潮湿,一下子跪了下来。 宿芒方才语气极为不耐,她已吓了个半死:“门主,弟子在。” “本座好似说过,本座喝醉之时,不允许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微暖戴着披风,肩膀瑟瑟发抖:“门主,不是微暖将三公子放进来的。是三公子送了包麦芽糖来,您叫奴婢将三公子请过来。” 宿芒一愣,眼中一片迷茫。 蚩尤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宿芒,你可以不认,但这些,我都记得了。” 宿芒好似没听到他这话,只是低着头,随即唇角扬起,哈哈大笑。 蚩尤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是不解。给他送干净衣服的小弟子们远远站着,根本不敢靠近。 此时此地,只有草草懂得,为什么宿芒会因为一包麦芽糖把蚩尤喊过来。 “宿芒。”蚩尤见她笑得咳出声,终有些不忍,柔声叫她。 宿芒右手捶着胸口,蚩尤正想给她顺顺背,却见她右手一抬,直接袭向蚩尤的眉心。 蚩尤一惊,下意识松开握着宿芒的手,后退两步,险些跌落台阶,满目惊错。 草草亦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打算拦住她,微暖更是瘫坐在地。 宿芒飞快收回手,背在身后,一侧嘴角微扬,朗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重又站在雨中的蚩尤双眼微眯:“什么机会?” 宿芒冷道:“你怕我。” 像被定下死刑一般,蚩尤静立在原地,脸上交织着不甘,悔恨,屈辱和难过。 “好,我明白了。”蚩尤说完这句,转头钻入雨帘之中。 宿芒一眼都没多看他,拿手巾擦干净方才给蚩尤握着的手腕,抬起头来又是原来喜滋滋的样子。 “姑奶奶,我们回去继续喝茶。” 草草轻点了点头,朝着她道:“宿芒,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是蚩尤魔神。” 宿芒一派轻松:“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天上地下的大神仙大妖怪大魔君全都掉在我家门口了。” 她走得又快又急,一拐角便看到捧着干净衣服的女弟子,又将脸冷了下来:“谁叫你拿这套衣服的。” 草草一看,若是记得没错,这一身正是当年东岳大帝曾经穿过的衣袍。 小弟子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弟子有罪!” 宿芒垂眼看她:“站起来!弄脏了,直接自裁谢罪。” 一旁的小弟子忙将她扶起。 “送回去,放到原处,此后滚出大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宿芒此话明显对这套衣袍珍爱无比,可自始至终,她只瞥了那衣袍一眼,随即一直将视线落在小弟子的发簪之上。 许是今日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让她无端回忆起东岳大帝,她一时六神无主,竟丢下草草一人往殿中去了。 一众弟子快步追上她的脚步,戎葵方才在草草身侧开口。 “她挺有意思。” “怎么?还嫌不够乱,想请回长留做太子妃?” 戎葵摇头:“她喜欢的是炳灵吧。” 草草讶异:“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之前不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认得宿芒,这本就是炳灵告知于我。不过他并不知晓越桃意欲杀宿芒之事,只是想让我把你请出山,劝她遣走身边乱七八糟的人,免得天界为难她。” “有趣得很,他既找你来请我,为何不亲自找宿芒。” “他是幽冥司的主人,行事自是没那么随心所欲,顾虑也有许多。” “相比于他那种顾虑重重的大官,我看蚩尤倒是挺适合宿芒。” 戎葵摇头:“蚩尤复生后便是成人的身体,情感理智不过是几岁孩童,与其说对宿芒是爱慕,不如是是占有心理作乱罢了。” 草草深以为然:“嗯,所以宿芒一抬手,他便怕了。” “对,和我父王一抬手,我就怕他揍我一般无二。” “你被你父王薅毛揍过?” “为什么要薅毛?” “不薅毛怎么打得痛快。” 戎葵脸涨得通红:“好了,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我们赶紧去找越桃上神才是正事。” 草草立马收了玩心,严肃应着:“嗯。” 越桃并不难找,草草只需拽了个大殿中的弟子就打听出来了。她本还想着和宿芒知会一声,一问才知,宿芒竟上床睡觉去了。 这个点平常人家早睡了午觉起来,连晚饭都没准备,睡的这是哪门子的觉。 草草也不想多问,领着戎葵直奔越桃之处。 宿芒安排越桃住的那所小院草草自是记得,那原本就是当初安排给她和胡源住着的地方。 凡间四十年,院中活物疯长,死物衰颓。但大致还能看出当年的形态。 守在院门外的弟子早就受到宿芒门主令,不允许任何人阻拦一位白发仙人来去。自她们拜入白蟾观中,从未见过这等命令,况且最近三番五次有仙人来犯,自是知道此仙人来者不凡,忙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草草点了点头,举步跨入小院之中。 正在挑拣鲜花准备蒸馏的越桃猛地抬头,与她四目相望。 草草回头道:“你们都下去。” 两位弟子领命而去,不敢多说一字。 越桃面色不佳,继续低头挑拣花瓣。草草走到她旁边坐下,帮她挑着。 “越桃姐姐,你曾说过,孕妇不可触碰脂粉香水。” 越桃叹息:“你不必劝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子桑已故 草草沉默。 她犹记得一千年前,她刚刚到长留山,越桃便是如此与她坐在月下小院之中,喝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蘑菇汤。 她曾长久感念这份情谊。 可那时的越桃,正刚刚杀了仲锦书,不过是想要利用她的无知和孤单,布一个局罢了。 草草甚至想过,若不是自己呆傻好骗,会不会也被她杀了。 可是她依然愿意去相信她,相信她对她的情谊,因为那种牵挂在乎的眼神,在草草的概念之中,是不能靠伪装来掩饰的。 “越桃姐姐,我想你比我清楚,皓月是在利用你。” 越桃无奈一笑:“清楚又怎样,现在只有这一法,我只能一试。” “你能不能相信我们,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我们可以去东荒再找一找莽湘仙藤。” 越桃摇头,咬牙道:“皓月卑鄙,她将倒贩仙藤的树妖杀了,我根本无从下手。子桑不能久等,只待我炼出此香,杀宿芒于无形之中。” “此香既然有毒,你不怕伤及腹中的孩子?” 越桃冷笑:“父母皆不在,孩子谈何生存。” “越桃,你是魔障了么!”戎葵终是没忍住,现出了身,拿着折扇指着她鼻子大骂。 越桃翻了他一眼:“你自己劝不动我便罢,还把菩提喊来。” “你错了,我讲菩提喊来并非是为劝你,而是在你临死前送你一程罢了。反正于夷王已在人间历经十几次轮回,我与少昊兄该报答他的也连本带利还给你了,找死罢了,你随意!” 戎葵所说的于夷王正是越桃的八哥,她听到此处果然眸光一黯,多有忌惮。 戎葵见她松动,继续添油加醋:“差不多就行了,于子桑已经逆行天命,又陪了你这么多年。且不说他所受的肉体之苦,就是他这般不人不仙不魔的模样,还不如当年痛痛快快死了,好好投个凡胎。” “够了!”越桃怒吼:“我与子桑之事同你二人无关,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宿芒我必须要杀,她手上的饕餮妖魂我也必须要得,拦我也行,杀了我便是。” “你们一个个烦不烦,动不动就要杀我的。” 三人皆是一惊,往说话之人看去。 宿芒独自一人倚着小院门扉,笑吟吟地看着这三人。 草草下意识挡在越桃面前。 宿芒一个凡人,怎会有如此深奥的灵力,靠近之时,三个神仙都不曾察觉。 她强作镇定:“宿芒,你不是在睡觉么?” “我是打算睡了,可突然想到姑奶奶你还在嘛!我就寻着你过来了。”宿芒转头看向戎葵:“这位帅神仙,初次见面,多有误解,我叫宿芒,星宿的宿,光芒的芒。” 草草见她一副平常的嬉皮笑脸,只能回之尴尬的笑容:“宿芒,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宿芒见她护着越桃,防着自己。心里已是半截凉,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姑奶奶你这架势,是觉得宿芒是那种会动手杀孕妇的人么?” 草草沉默,面上愧疚,却丝毫没有挪开步子。 越桃冷笑一声,自她身后走出:“对,宿芒,我就是要杀你。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大费周章布置,你我便在此处交手吧。” 宿芒退了一步,朝她摆摆手:“这位花姐姐,你怀着这么大个肚子,还想着怎么杀我,也不怕我变作冤魂,钻进你的肚子里去。” 宿芒此话说得阴气森森,就连草草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越桃倒是随然一笑:“那便是更好的。这一辈子算我欠你,你若是投生了我女儿,我做牛做马还你一世富贵安稳,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取来。” 宿芒歪头沉思,笑道:“说得我倒是心动,好久没尝过有娘的滋味了。” “那是极好,拿命来吧。”越桃杀意一起,屋中佩剑鸣啸不止。她素手在空中一招,空中白光掠过,停在她的手心之上。 “轻瓷!”戎葵低呼。 草草马上问他:“这剑有什么来头。” “越桃上神的佩剑,凤鸿氏流传世间的顶级法器。上次见它时,还是在大战之上。” 草草似乎略微记起,史书曾有寥寥一笔,带过仙魔大战之中越桃的功绩。便是她利用这剑一次性杀了一千魔族。 而她竟带了此剑来杀宿芒,定是做了你死我活的准备。 宿芒瞥了眼草草,见她低头沉思,并未拦着越桃的意思。抿了抿唇,将右手的袖子慢慢卷上。 越桃哪会等她装腔作势,直接一剑刺向宿芒的口。 宿芒侧身躲过,瞬行至五丈之外。她的右手因为心中杀气渐渐紧绷,青筋暴起。她却一派从容,笑道:“大肚子,你跟我比跑得快,还差着点。” 草草一直盯着宿芒的手,忍不住脱口道:“宿芒,你不要伤她。” 宿芒眼一抬,对上草草。姑奶奶焦心着呢,她怎么能让自己这么信任的一个人伤心难过。她心一横,强迫自己敛下心中翻腾的魔气,反噬至心脉之中。 越桃乘机瞬行而至,一剑直指宿芒心脏。 戎葵身形一闪,仅用手指便捏住了越桃的剑:“你已并非越桃上神,试也试过了,你杀得了她么?” 越桃眼神坚定,一把推开戎葵:“杀不杀得了,最后再说。” 宿芒待在越桃炼制的的熏香半成品之中,根本无力控制周身魔气的扩散,不一会儿已有铁锈之味从嗓子眼漫上。 戎葵无意扫到她的脸上,惊道:“菩提,快来。宿芒瞳孔有异。” 越桃心中一震,机不可失。干脆丢下剑,直接拔出发簪想往宿芒心头插去。 宿芒四肢无力,眼微微闭上,竟微笑着迎接着这一簪子的到来。 “越桃上神且慢!” 来人说话客气,出手倒是不轻,只是隔空一掌,就直接将越桃掀翻在地。 宿芒抖着眼睫微微睁眼,不可置信得看向身后。 真的是东岳大帝。 草草冲到越桃身侧将她扶起,越桃仍有不甘,想要去抢戎葵手中还在嗡嗡兴奋的轻瓷剑。 戎葵治不住已然发疯,极欲饮血的上古法器。 炳灵伸出手,轻轻拂过轻瓷之剑。剑面之上流下几滴阴冷的鲜血,轻瓷终于停止了狂躁。 草草将越桃环在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 炳灵绕过宿芒,信步走到越桃面前,郑重道:“上神住手吧,于子桑已经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半碗孟婆 越桃根本不信,冷笑道:“缓兵之计?” 炳灵不语,摘下腰间洞箫,轻轻抵在唇旁。 宿芒不曾想当年的阿三还会拈曲便来,也不管胸口闷疼,两步走到炳灵身侧的小石凳上,眼神直勾勾瞧着他,脸上分明写着——“好,我喜欢”! 炳灵扫了她一眼,略微侧了侧脸,十分刻意得躲过她炽热的眼光。 宿芒毫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撑着额,等着炳灵吹小曲儿。 草草却不似她这般好心情,她博览群书,早就听闻东岳大帝这根“离魂脱骨”箫。只要是死人的魂魄,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瞬间招引过来。 当然,知道此箫的不仅仅是她。越桃从见到那箫开始,已是全身僵硬,满面苍白。 一曲凌乱的杂音。 若不是炳灵一脸严肃,真以为他在开玩笑。 草草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拿眼去看戎葵和宿芒。 戎葵也只是听说过脱骨洞箫,从未听他真正演奏过,这一番杂乱之音也是让他莫名其妙。宿芒则依旧一副很喜欢的模样,甚至腿一抬,翘起了二郎腿。 噪音扰得心事重重的三人烦躁不安,越桃双手握拳,正要发火。炳灵箫音一转,却是一曲幽怆的洞箫之曲。 炳灵指尖隐隐透着血色的暗光,他双眼微闭,鸭青色的衣摆无风而动,越飘越狂,好似要将薄薄的衣衫撕裂一番。 此等景象宿芒全是看了个风流倜傥,越桃却越来越冷,猛然转头,于子桑的魂魄已经静静站在了她和草草的身后。 于子桑这些日子被疾病折腾得毫无人相,倒是做鬼之时还能略微有些血色。他轻飘飘立在不远之处,仿佛只要一阵风,一束光,就能将他散作一团青烟。 越桃微张了张唇,除了滚滚而落的泪水,连一个字都咬不出来。现下她心中最为悔恨之事,不是将于子桑复活,不是来杀宿芒,而是便是将他独自一人封印在东海之畔的人间,那是他们曾经相识的地方。 她应该直接将他带在身边,即使冒着被宿芒一同杀了的风险,至少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草草见越桃全身僵住,手臂微颤,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却不见任何东西。 戎葵与草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越桃到底是在看什么。 “炳灵!”越桃猛然一叫,还不等草草反应过来,她已踩着凌乱的步子冲到炳灵面前,揪起他胸前的衣襟急喝道:“我问你,他在说什么!子桑他在说什么?” 炳灵双眸一睁,箫曲骤停,于子桑的的魂魄立刻消失不见。 炳灵目无表情,拿开她的手,略略后退。 “越桃上神请先冷静。当年于子桑死后,魂魄久不归幽冥司,本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算了。本君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凡人的魂魄而已,若是送你做个顺水人情,本君何乐而不为?可于子桑此次并非他杀,而是自尽,他死后所求,不过是让我来阻止你枉杀无辜之人,此后人间轮回,与你再无牵扯。” 越桃如雷轰顶:“自尽……你说,子桑是自尽。” 炳灵毫不客气:“是,自尽。你费劲心思复生的人一心求死,却有人如法炮制,复生了一群妖君魔君。若说你对宿芒有愧,最大的愧,当是让她吞入饕餮,饱受痛苦。” 宿芒一听炳灵提到了她,还帮她说话,脸刷得一红,不经大脑道:“没事没事,我挺好的,没饱受痛苦。” 越桃踉跄一步,眼中早已干涸无泪,只留下两抹荒芜。 草草双手迎上她,将她支撑住,对着炳灵道:“东岳大帝,有些话,点到即可。” 炳灵忽而一笑,对草草还算客气:“今日还得多谢天妃娘娘和戎葵上神专程前来,救了宿芒一命。” 宿芒心头一喜。哦?这都替我谢上了,当我是自己人咯。 越桃喃喃道:“东岳大帝,我只是想知道,子桑方才对我到底说了什么?” 炳灵淡道:“我也不知。越桃上神若是听不见于子桑所言,只能说你二人缘分已尽,万不要再执着奢求。” “好。”越桃咬下这个字,将手中的发簪捏了捏。 宿芒一个闪身,直接将她劈晕了去。 草草正要说她鲁莽,低头扫到越桃手中的跌落在地的发簪。 戎葵叹气摇头:“不可救药,我们送她回长留。” 草草将她脑袋扶正,为难道:“戎葵上神,你倒是来搭把手。” 宿芒将他们拦住:“姑奶奶,龙葵上神。她都要生了,万一生在半路怎么办,就先放心在我这里休养吧。我知道她杀我乃是不得已之选,不会借机报复她的。” 草草想了想,道:“好。” 戎葵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叫戎葵,并非龙葵。” 宿芒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在这等本该比较悲凉肃穆的情况之下显得格外突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草草对她无话可说,却也十分感念,念及下午她那番怨妇般的形容,好心好意还他一个人情:“东岳大帝可愿在此久留,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宿芒躲在炳灵身后,朝着草草直眨眼。姑奶奶你真够义气的! 炳灵拢了拢袖子,微微一笑:“我自是要留下来的,还有些事情未做。” 戎葵问:“什么事。” “于子桑这人也是做得绝,同我讨来半碗孟婆汤,我得看着你们灌下去才算事成。” 草草诧道:“半碗孟婆汤?” 炳灵颔首:“半碗孟婆汤,足够越桃上神忘了前尘往事。另外半碗,只是保她沟通无阻,基本生活无碍而已,而不是从头学来。” 草草看了看越桃的脸,揪心道:“这真的是子桑公子所说么?你又为什么愿意送他这半碗孟婆汤?” “这不简单,幽冥司也怕麻烦。半碗孟婆汤而已,省了不知多少事情。” 戎葵也是犹豫:“你我如此为越桃做了决定,日后她若是得了机缘知道此事,怕是更闹得不可消停。” 宿芒插了进来:“我看她方才求死心切,丝毫不顾腹中胎儿。你们若是不给她做了这个主,就等着他们黄泉一家相会吧。啊,不对,死后入黄泉的只有人,至于这位神仙花姐姐……” 草草忙道:“就按东岳大帝说的办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蚩尤出走 将越桃安置妥当之后,由宿芒亲自操刀,将半碗孟婆汤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 炳灵对她这番行云流水的灌药动作很是满意,甚至微笑着点了点头。宿芒见他如此表情,已是得意忘形鬼迷了心窍,伸手就想搭在他的肩膀之上。 炳灵表情淡定地矮了矮身,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避开了。 宿芒那只手顿了顿,只好回过来抓了抓头。 不过戎葵和草草都没心思注意他们这些小动作,草草正要为越桃盖上棉被,却见她的肚子被孩子踢凸了一块。想到已经死去的于子桑,不由得眼眶一热。 “东岳大帝,能否让我们知道,子桑公子投胎去了何处。” 炳灵摇头:“这不合规矩,况且他也不愿意。” 草草垂头坐在越桃身侧,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戎葵虽对与子桑有些情谊,却始终是最理智的一个,他坚信只有于子桑重入轮回,此事才算最终平息。 “菩提,我曾经与你说过,越桃上神曾一梦三千年。” 草草不知戎葵为何提到这事,木讷得对他点了点头:“记得。” “那三千年长的梦,原是西王母怜她痴情,为她编织的幻象罢了。幻象之中她与于子桑相依相守,琴瑟和鸣。西王母以为她只要拥有过便不会再执着,岂料三千年对她而言,根本不够。” 草草听罢并不作评论,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于子桑做,而于子桑最终选择,竟然是放弃了她。 宿芒清咳一声“姑奶奶,今日你就跟这位花姐姐一块儿住吧。我会给你们安排好侍奉的人的。戎葵上神住在隔壁便是。阿三,啊不,东岳大帝您是住在老地方还是一起住在这个小院子中。” 戎葵听到阿三先是一愣,再听到“老地方”三字,又将眉挑了起来。 炳灵淡道:“老地方。” 宿芒“哦”了声,转过脸来偷偷乐着,嚷嚷着叫人去打扫。 几人无话,片刻也就散了。 第二日草草起床便去了戎葵那里,和他商量着理香楼的事情,还有黛若公主那边,于子桑虽然死了,凡事应还是有始有终。 “理香楼就卖了吧,以后可以让越桃姐姐跟我们回长留山。” 戎葵摇头:“越桃性子太烈,十分引人注目,若是留在长留,早晚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戎葵着重咬了“有心之人”四字,草草忽然想到刚回昆仑墟芝樱试探自己的那次,现在她始终不知当时芝樱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她怎么办?” 戎葵也是头疼,只摆了摆手,示意草草让他再想想。 草草耸耸肩,转身离了戎葵的屋子。待她跨进自个儿屋子的大门,却见越桃早已清醒,七分好奇三分狐疑地盯着身边唧唧呱呱的人。 宿芒正乘机摸着她的手,眯着眼跟她吹牛逼。 “大表姐,没想到表姐夫的死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都不记得事儿了。不过没关系,表姐夫此人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人,忘了也好。” 草草一汗。 花天酒地不思进取? 越桃呆呆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宿芒“啧”了一声,又道:“我说大表姐,你可不要再念着回去了。你肚子里的这个,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很喜欢的,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你千万别回去找你那个重男轻女的婆婆。” 草草继续冷汗,重男轻女的婆婆?怎么又冒出了这个。 越桃被宿芒说得也是一愣一愣,头一抬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草草。 她第一眼只觉得她容貌出众,发色异于常人,后来越看越熟悉,总觉得是与自己十分亲近之人。和与宿芒第一次见面之时的陌生和抵触丝毫不同。 “这位是……” 宿芒忙站起身,继续胡编乱造:“这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额……跟我家更亲一点。按照备份的话。你我都应叫她一声姑奶奶。” 草草“噗嗤”一下笑出声。越桃见她这般表情,竟也发自内心得一笑:“我好像很你很熟。” “是啊,越桃姐姐,你别听宿芒瞎说什么姑奶奶,没个正经的。” 宿芒赶紧揽上越桃的肩膀:“这是逗你玩的,但你真的是我大表姐,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好的。” 越桃依旧对她半信半疑。 草草却忽然察觉到宿芒是在费劲心思为她重新造一个身份出来,反而配合起她来。 “对,她的确是你的表妹,你们以前关系也不错。” 越桃这才仿佛放下了提防,朝着宿芒笑吟吟道:“表妹,给你家添麻烦了。” 宿芒见这个昨天还对自己杀气腾腾的仙人对她客气起来,直叹人生山路十八弯,弯弯都是新风景啊。 “大表姐,你我是什么关系啊,这也是你家啊,不必客气。” 草草被宿芒的虚伪恶心到了家,赶紧朝她招了招手:“宿芒,你快去找人帮越桃姐姐梳洗。” “哦哦。”宿芒又对越桃抛了个媚眼,方才屁颠儿屁颠儿朝着已然站在门外的草草跑去。 服侍梳洗的女弟子捧着水走了进去,两人便靠在门口随意。 “怎么样姑奶奶,我的演技不错吧。” “不错个屁。以后不要再喊我姑奶奶啊,免得辈分搞错了。越桃姐姐可是个智商很高的神仙,你那点小聪明,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事儿。” “那我喊姑奶奶什么。” “你学着他们一起喊我菩提便是,或者像以前一样,叫我仲琴仙。” “哦。”宿芒不情不愿一应,略侧头时看见了一个让她立马规矩起来的人影。 草草见她刚刚还倚在门口,一副老流氓的样子。现在见她忽然一站,抬头挺胸,便知道克星大人东岳大帝已经到了。 宿芒眼看他一步步走近,刚要想着怎么说个开场白比较好。却见他身后突然窜出个小弟子,对东岳大帝恍若未见,直接挥着一张纸跑到宿芒面前。 “门主门主,大事不好,三公子他……他竟留书一封,出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欣然赴约 宿芒差点跳脚大骂,勉强控制音量以收回一些脸面:“走就走了!他走不走跟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少咋咋唬唬的。” 小弟子忙收敛了些,喘了喘气,朝着宿芒行了大礼,将手上的薄纸片双手奉上:“这是三公子留下的。” 宿芒随手接了过来,也就是那么一瞬,炳灵走到她旁边,清清楚楚看到纸上写得扭扭捏捏的几个大字。 吾爱宿芒: 我一定会回来证明,对你之深情厚谊绝无虚假。 ——蚩尤绝笔。 草草歪着头看完,乐了:“他文化程度多高?不会不知道‘绝笔’的意思是遗书吧?” 宿芒摊摊手:“也有可能他的意思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你要不要派人追回来问个清楚。” 宿芒嗤之以鼻:“做妈也要有放手的一天的,何况我又不是他真妈。” 草草摸了摸下巴:“得亏他不晓得你把他当儿子看啊。” “知道了又如何,过年来跟我要压岁钱?” 草草无奈一笑,也不跟她贫嘴,转头看向炳灵:“东岳大帝,你有何事?” 宿芒过了嘴瘾才想起来炳灵在这里,还以为他什么都没看见,忙将小纸条塞进袖中。 炳灵将她的一举一动望进眼里,语调凉凉:“我有事来找宿芒。” 宿芒先是一怔,随后笑呵呵地推开面前的草草:“我在我在,你说你说!” 草草从前对这位东岳大帝,印象真不怎么样。 话只说三分,笑从不入眼,事儿送到面前也不管,相求他雪中送炭不给你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 是以当他再次扬起他的招牌笑容,拿那种轻飘飘的语气和宿芒说话之时,她隐约不详。 事实证明孕妇的预感总是无比准确。 炳灵道:“此下不便,你下午来我屋中。” 宿芒果然不懂什么叫矜持,什么叫欲迎还拒,直截了当:“就我一个人?” 炳灵点头:“最好就你一个人。” “好,我去。” 炳灵得了满意的回答,却冷下了唇边的笑,望向草草:“越桃上神如何了?” 草草道:“醒了,什么都不记得。” “嗯。此事已了,我先告辞。” 草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想:“我若是此时劝宿芒不要去,她也不会听吧,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宿芒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样,草草以为她也察觉出了什么。 “宿芒,你在想什么?若是不想去……” “哎呀,姑奶奶,我在想我下午穿什么衣服。虽然我这个季度刚刚买了三十套成衣,但是没有一件特别喜欢的。” 草草看着她,咽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你疯了”,紧急转了个话题:“你……可以不用喊我姑奶奶。” “喊惯了嘛。你要不要帮我去挑选挑选?我觉得你这身不错哎,借我穿穿行不?” “我这身是长留仙婢所穿。” “哦这样,这工作服还挺时髦的,你留下来给我,我将观中弟子服依样改良一下。” 草草朝她翻了个白眼:“你先去选自己的衣服吧。” “对对对,我先回去了,我还要洗个澡,再熏个香。” “宿芒,你……” 宿芒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对着草草又挑眉又眨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啊?” “对,很贱。被我骂得舒服不?” “舒服舒服,我回去了,大表姐交给你了。” 草草看着她远远跑去,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一转身越桃已经梳洗完毕,抱着肚子缓缓走出。 “越桃姐姐。”草草忙去扶她。 越桃朝她点点头:“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草草微微一笑:“我没成仙时叫仲草草,成仙之后你都叫我‘小菩提’来着。” “小菩提,挺有意思的。” “越桃姐姐,你不想知道孩子的爹爹是谁么?” 越桃微敛眼睫,迷茫地看了眼肚子:“宿芒说,他死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于子桑,其实没有宿芒说的那般坏。” “哦。”越桃脸上有些纠结,想要继续细问,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你不记得也许更好些,其实你们确实有些矛盾,让你很不快乐。” 越桃皱起眉,好像在试图回忆着什么。 草草点到为止,轻拍了拍她的手:“我们在白蟾观走走吧。” 往常草草与越桃在一起,总是话多的那个。越桃从来嘴毒,总爱挑她最得意的时候泼一盆冷水,或者说一句相当煞风景的话,让她无言以对,以享受她那般好似吞了苍蝇的委屈表情。 可此刻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并排走在白蟾观中的庭院之中。偶尔看到几个藏在假山奇石之中的阵法,草草会和她讨论几句。越桃对仙术的认知和当年草草刚上天界之时差不了多少,只能懵懵懂懂得听着。 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就连草草都忍受不了,扶着越桃又往回走去。 还好宿芒有预见,一早就让弟子买了一大堆书画琴谱,笛子琵琶,笔墨纸砚,布匹针线,蛐蛐儿骰子……但凡她能想到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全都给越桃搜刮来了。 越桃回到屋子之后,沉默得坐了一会,摸了本书来看。 这是一本棋谱。 她脑中根本没有“棋”的概念,本也是无聊打发时间,可翻了两页后,竟沉下心慢慢研究起来。 草草一壶茶刚泡完,转头便看越桃静坐在远处,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摸着桌上的棋谱,满脸认真。 就好似无数次在理香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时间一晃便是午时,白蟾观弟子虽知两位是神仙,还是端了饭菜来。 越桃依旧自己跟自己对弈着,丝毫听不进外人说话。草草见一桌大鱼大肉也不可浪费,喊了戎葵来吃。 戎葵也不客气,两人落坐在一大桌子饭菜前,一语不发地愤筷疾吃。 “对了。”草草指了指一个侧面比较熟悉的小弟子,问道:“你们门主呢?” 小弟子一答话,草草听声音才知认错了人,谁叫他们白蟾观中都披着个大披风,一直低头根本看不出长相。 “回神仙,门主在洗澡。” “啊?还在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又生变故 戎葵有意无意瞧了草草一眼,一边夹菜一边道:“东岳大帝炳灵公最近也是人逢喜事,看起来随和许多。” 草草知他话中有话,瞥他一眼:“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戎葵阴阳怪气:“这也是胜奔娘娘做媒有方,将旱神旱魃娘娘唯一的宝贝女儿说给炳灵公做老婆,据说这两人还真看对眼了。” 下界月老,上界胜奔,这位娘娘果然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草草也不知是为宿芒不甘还是对炳灵无语,凉凉道:“她俩也算个同行,听起来也挺相配。” “同行?” “对啊,一个管僵尸,一个管小鬼。以后在家打架斗法应该相当精彩。” 戎葵想了想,笑着总结道:“不错。” 两人各怀心思,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午膳之后一顿好眠,近傍晚的时候汝河镇比较出名的几个稳婆全被带进了草草的小院。草草一打听,原是宿芒吩咐了,叫人把越桃尽量照顾得周全些。不过能细致到请稳婆这种小事的,肯定不会是宿芒,草草想着奉命布置的人应该是席月。 说到席月她便想起昨天初遇到席月之时,她跪求自己一定要救宿芒一命。她们都不知身边这位“三公子”是真蚩尤,也不大明白收留夸父族人所带来的风险。至此看来,席月所求的救命之事一定不是这两件事。 草草郁闷地停下筷子。 宿芒啊宿芒,你不会还收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管,还是不管,这对草草向来不是什么难做的选择。她抬头指了指正在给她倒汤的小弟子。 “你们家院监现在在哪里?” 小弟子手一抖,滚了粒白果,声音越说越小:“自从门主打死了那个神仙,院监大人这几日都在院外巡逻着。” 戎葵和草草皆坐不住了:“什么?打死了神仙?” 小弟子突然意识到话说错了,汤勺一丢,跪在地上:“两位神仙大人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草草看都没看她一眼,桌子一拍就要出门。 戎葵倒还理智,微倾下身问那个小弟子:“你们门主杀的是哪路神仙,可知姓名?” 小弟子把头埋在地上:“弟子真的不知,我也是听其他弟子说起的。” 草草正要迈开步子,转过头去拉戎葵:“这事情闹大了,先找到宿芒或者席月再说。” 戎葵深知其中利害,凝眉站起身。 门口站着的一个弟子匆忙拦在两人前,倒是有些冷静沉着,一边磕头一边道:“两位神仙,微荧不懂事,也是听人以讹传讹,那位神仙并没有死,但被门主打成重伤,后来门主突然变卦,没有赶尽杀绝,放他们走了。” 戎葵问:“他们?来人有几人。” “两人,一男一女,看起来还比较年轻。” “可知姓名。” “弟子离得远,只听女仙子管那位男神君叫师弟。” 戎葵想了想,继续追问:“他们为何争斗,宿芒又为何将两人放走了?” “两位神仙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要来报仇,还没说上两句就直接动用法术。门主虽然我行我素,但很少与人结怨,寻仇之人很少,更何况是和仙家作对。” 草草气极反笑:“怀璧其罪。他把蚩尤和这么多夸父族人藏在观中,东海和南海怎么会放过她。” 小弟子道:“并非是东海和南海的神仙,我听那两位神仙自报家门,乃是昆仑墟的弟子。” 草草一听,心已凉了半截,急着问她:“那位受伤的男神君,使的可是水系的术法。那位女仙子,法器是不是一条长鞭。” 小弟子一愣,点头道:“正是。” 草草望向戎葵,竟然还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大概是绘香师姐和漆壤师弟。” 戎葵见她这笑已经不能再凄凉了,不忍心将嘴边的话说出来。 绘香在这一小辈之中是出了名的意气用事,刚听闻舒湛姐姐去世,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青鸟请了假,千里迢迢跑到南海去看她。南海的几个主子都在心伤之中,根本没有心力给草草圆这个谎,只说淑湛已病,谢绝了绘香的探望,又派人知会了长留山戎葵上神一声。 彼时白帝已经将草草护在拾花殿中,任何有关南海或者玉山的事情都下了严令,不许传到拾花殿中。 本来这事儿已经过去,未曾想,这个倔强的山神之女,竟然带着水伯的儿子直接来灭夸父族人。 只为给淑湛,报杀姐之仇。 戎葵长叹:“这个绘香仙子,怎会如此糊涂。若是杀了这里的夸父族人就能报仇,东海、南海、玉山会不动手?等她个小辈匡扶正义?她糊涂也就算了,水伯的儿子怎会如此由着她乱来。” 草草越想越乱,一屁股摊在了凳子上,许久才缓过神来:“这里我管不了了,我得去看看漆壤师弟的情况。” 这话刚落,西南之处一道白光落下。草草眼尾一扫,认出那是绘香,也不管戎葵,蹭得一下站起来,瞬行至光落之处。 戎葵哪会放心,一语不发地跟上。 两人站在大殿之前,见绘香一手执鞭,一手掐着席月的脖子,对着大殿喊道:“宿芒妖道,滚出来。” 不过一会儿,白蟾观的弟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草草大略看了看。还好,一个个都像奔丧一样披着白披风,根本分不清谁是夸父族人。 绘香静等片刻,见宿芒还不出来,有些焦躁,朝着四边看了看,一回头便瞧见了草草和戎葵,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草草还在苦思如何跟绘解释,静望了许久,才对她干巴巴道:“绘香仙子,你先把人放了。” 绘香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两位长留上神,更没想到他们马上选择了她的对立方。 她目色幽寒,摇了摇头,往后谨慎地退了几步。 戎葵背手而立,好言劝道:“有事先坐下来慢慢谈。” 绘香垂眸斟酌片刻,看向戎葵:“两位上神为何在此处。” 戎葵不缓不急:“为查东海和玉山之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白蟾覆灭 绘香似有些放松,收敛了些敌意,恭谦道:“请恕绘香此刻无法行礼之罪。据小仙所知,宿芒妖道身怀饕餮之力,还偷偷收留夸父族罪人和复活的蚩尤魔神。” 席月听绘香对两人说话态度谦卑,刚要松一口气,听到蚩尤魔神又如醍醐灌顶,后悔莫及。 饶是再不懂事的人间小儿,都知道“蚩尤”两字代表着什么。宿芒就算把脑子全长到了胆子上,也不敢将真神收留在此。只是这上古魔神,也太那什么了吧…… 席月咽了口口水,正在组织措辞和绘香解释。草草已在一旁道:“她们不过是凡人,哪能识得蚩尤魔神。即便是夸父族一事,也是天界刚刚发生的事情,若不是有神仙故意泄露,他们哪会晓得。绘香,你想一想,若是端了这白蟾观就能报仇,南海早就一人一瓢水,把这山给淹了。” 绘香踌躇起来,半晌才含泪道:“可宿芒这妖道身藏如此妖力,漆壤师弟不过为我挡了一招,竟被吸了大半灵力,现在躺在昆仑墟生死未卜!” 草草心里也在纠结难过,强自冷静道:“这位漆壤神君定是无比珍视绘香仙子,才会陪你一起来此。他此下最不愿见的,大约便是你又再次身入险境。你若是感念他,不如去昆仑墟陪着他。” 绘香执鞭的手抖了抖,拿手背抹了把眼泪。 戎葵附和:“你先把人放了吧。夸父族之事,我们会帮你们查个清楚。” 绘香抽了抽鼻子:“越桃上神,南海淑湛公主和小仙是同门。她从未在我们面前夸赞过什么神仙,却三番五次用我们说起,她十分景仰您。此下她没了姐姐,还有孕在身,无论宿芒是否有罪,望您还她一个公道。” 草草咬唇,强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哑声道:“好。” “那我先将此人放了。”宿芒松手,席月重获自由,摸着喉咙连退几步。却听一阵悉悉疏疏的身影,不过瞬间置身在一大片阴影之下。 她定了定心抬头看去,一个全身爬满小蛇的高壮汉子站在她身后,轻轻一提,拽着她的发髻拎在半空。 草草戎葵同时惊呼:“蛟龙王,” 蛟龙王两眼通红,周身杀气,扫了两人一眼,字字掷地有声:“两位上神,有礼了。” 席月疼得厉害,又见一条条光溜可怖的绿蛇绕在肩膀之上,只能抬手胡乱去抓。 蛟龙王冷哼一声,随口念了个定身咒,席月全身一僵,眼睁睁看着绿蛇将自己包围,终是吓晕了过去。 戎葵伸手推了推草草,她脑子顿顿转了两下,干巴巴喊了声:“义兄。” 蛟龙王回头看她,笑得疏离:“义妹还想为这凡人妖道说话?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们南海,确实要一人一瓢将此处淹个彻底!” “义兄,不要贸然伤人。” “贸然?呵呵,推平白蟾观乃是五帝旨意,我等这道旨……很久了。”他说完,打了一个响指,群蛇立刻自席月的七窍钻入,将她无声无息地瓜分殆尽。 席月甚至没来得及喊上一声,就被蛟龙王远远扔在一边,发出咔嚓一声骨头摔碎的声响。 白蟾观的其他弟子吐的吐逃的逃,一时间哭叫声一片。草草不忍看那个正在被群蛇啮噬成肉泥的白发妇人,捏紧拳头,低头别过脸。 绘香亦被她这种死法吓到了,瞪着眼睛站在原处许久没有再动。缓过来时,已经看到了站在蛟龙王身旁眼神空洞面色苍白的小姑娘。 她试着唤了声“淑湛”。 淑湛回头看她,她自是不认得绘香,但绘香捉了席月,她就当她是没有威胁的人,直接选择了无视。 “大哥,不能放这些人走。” 蛟龙王点头:“嗯,杀,一个不留。” 这对兄妹甚至没有带人,心念一动,四周猛地窜出无数青蛇,见到人群都像疯了一般游走啃食。 草草没想到他们会不分善恶,直接全部屠戮,一边驱赶青蛇,一边怒吼道:“蛟龙王,你疯了,肆意屠杀凡人乃是重罪。” 蛟龙王唇畔带笑,兀自陶醉在一片嘶喊救命声中,根本听不进一句话。 戎葵亦是不忍,奈何蛟龙王耗尽心力,在每条蛇身上加了结界,杀之困难不说,每杀一只便要耗损蛟龙王的修为,到头来怕事真的要和南海结了仇。 戎葵毫无法子,只得对天吹了声口哨。汝山的蛇雕和鹰听了凤太子的召唤,自是不敢怠慢,尽数飞了过来。 他们见群蛇爬了一地,就想见了大餐一般兴奋无比,直接大吃起来,算是救了一半弟子。 蛟龙王怒气攻心,忙收了所有的蛇,怒吼道:“戎葵,你敢违抗五帝旨意!” “蛟龙王休要焦躁。” 扶着一名昏迷弟子的草草听到此声如此熟悉,抬头去看。 天边祥云几朵,说话的正是站在云朵之上的颛顼大帝。 草草看着其他几人,陆吾上神,水伯天吴,东岳大帝,还有白帝。 这下水陆空凑齐,宿芒的面子也不是一般大。 白帝站在最后,也是最后一个发现草草。他见她一身血水蹲在尸体,眉头紧锁,瞬间落在她身边。 暗红的血渍迅速爬上他的衣摆,草草捂住怀中小姑娘的胸口被蛇咬的洞,抖着声音道:“少…少昊,救她。” 少昊探了探鼻息,矮声安慰她:“她死得很快,没受多少罪。” 草草摇了摇头,低头无声流泪。 白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戎葵一眼,快速将草草抱着的那人挪开,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 于此同时,颛顼帝已经站在蛟龙王面前,无视这满地的污血,笑得全然无害:“蛟龙王,都说了等我们来处理。” “等你们来处理,蚩尤早就带他们跑了!” 像是回应一般凑巧,一个南海的探子匆匆跑了过来,大声报告:“禀告大王,蚩尤跑了。” 蛟龙王大怒,踹了那人一脚:“废物!怎么叫你们看着的!” 淑湛冷着脸从头看到尾,突然阴森森说道:“不是还有宿芒。” “对,还有我!” 宿芒自大殿一步步走下,一身雪白色的奢华深衣,衬得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更加发黄。她笑吟吟地走了下来,好像这些死去的人跟她毫无关系。只是路过席月之时稍稍一愣,随即抬头看了眼一派从容好似在看戏一般的东岳大帝。 “阿三,拜托你给席月投胎个好人家吧,就当你今日许下我的一个愿望。” 东岳大帝眸色微微一动,清清淡淡地点了点头。 宿芒抬脚走到人群中央:“不好意思各位,换身衣服来晚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宿芒,星宿的宿,光芒的芒。” 第一百七十章 断手之刑 蛟龙王本就已被仇恨蚀骨,见宿芒如此轻巧随意,更是怒发冲冠。身上挂着的每一条小蛇都昂起了头,嘶嘶吐着信子。顺着他的腿缓缓下滑,游走在地,朝着宿芒疾驰而去。 宿芒唇色发白,讥诮一笑,对此毫无反应。 草草看到这些蛇已是全身发麻,伸手拽了拽白帝的袖子。白帝一手揽着她,一手顿在半空。空气中似有涟漪荡开,伏羲琴隐隐绰绰地竖立在白帝指侧,他信手一拨,声波好似一道墙,横在宿芒与蛟龙王之间,众蛇一触便如火灼一般退了回去。 白帝张开手掌,轻轻一扶,伏羲琴稳稳当当伫立在原处。 蛟龙王咬牙恨极,吼道:“白帝,你是什么意思!” 白帝淡扫了他一眼:“听她说完。” 草草担心至极,传音至白帝:“少昊,宿芒不能死。” 少昊不看她,却柔声传音回来:“你放心。她不会死。” 颛顼帝咳了一声,背着手走到宿芒面前,语气和蔼:“小姑娘,你可知今天我们来找你是为何事?” 宿芒微微一笑,回得也是彬彬有礼:“知道,阿三已经跟我说了。” “阿三?”颛顼帝略顿了顿,别过脸看了眼东岳大帝。 东岳大帝依旧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和众人一般看着宿芒。 颛顼觉得有趣,却也知不是八卦的时候。他转头瞧着宿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小册子,一一清点着。 “蓄意复活上古妖魔,吞噬饕餮妖力,利用蚩尤集结夸父族罪人意图谋反。打砸东海水晶宫,烧毁玉山王母殿,间接害东海三太子妃惨死,打伤漆壤神君。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宿芒抱手而立,一一听着,满意道:“就是这些,一字不错。” 草草吼道:“宿芒,你瞎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认什么罪?” 宿芒朝她摆摆手,一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前有这么多神仙来清算我,我也算是遗臭万年的大恶人了。” 玄帝颛顼合上册子,笑意融融:“小姑娘倒是爽快。不过东岳大帝给你作保,说你曾有恩于他。你便卸下自己那只右手,交代蚩尤去了何处,将夸父族名单详尽呈上,就可以随陆吾上神回昆仑墟了。” 宿芒眉微微一挑:“我去昆仑墟做什么?” “昆仑墟地牢,终身监禁。昆仑墟灵力充沛,你去了那里之后修生养性,可助你早日摒弃心魔。” “哦?托东岳大帝的福,我竟能逃一死,听起来倒是挺诱人。” 宿芒说这句话时故意看向蛟龙王,蛟龙王果然被激得戾气大涨,恨不得用眼神撕了她。 宿芒耸耸肩,朝着颛顼帝抱歉道:“in怕是要拂了东岳大帝的一番好意了。蚩尤去了何处我并不知,至于夸父族人……”宿芒露出无奈的笑来:“这件事我是托席月办的,现在席月死了,方才又死了一大片弟子,面容模糊认不清楚。我自然不知混在我白蟾观中的夸父族人还有几个。” 蛟龙王不顾白帝的结界,直接冲了上去,引得伏羲琴一阵嗡鸣。白帝扶住琴身,指尖一扫将蛟龙王逼退。蛟龙王打不过白帝,只能对着宿芒怒吼。 “你再说一句‘不知’看看!” 宿芒道:“我确实不知,不是不记得。就算重复一百遍也不会福至心灵,算出这些人在哪里。”随即她歪过头,对着白帝灿烂一笑:“这位便是胡公子吧,许久不见了。” 白帝点点头算是回应。 “胡公子将结界撤了吧。既然这位蛇大王觉得和我有仇,我这般和他谈,显得没有诚意。” 草草简直要被气晕了,这个时候还谈诚意,真不知她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好。”白帝竟也随她,随遇撩拨几个音节,撤下了结界。伏羲琴的余音犹在,琴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蛟龙王没了结界这般顾忌,却反过来不敢上前。宿芒越看他越觉得好笑,转脸看着颛顼帝:“这位大伯,您提的条件我兑现不了,但求你给我留个全尸,不要伤了我的脸。” 她竟一心求死。 此下,便是高高踩在祥云之上的东岳大帝,僵硬的表情都开始松动。 宿芒如此可恨可怖的罪行,前来捉拿执行刑罚的颛顼帝却反常露出七分同情之色,转眼看了看白帝。 白帝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草草紧握的手,语调平和:“宿芒,只要你配合,就不会死。” 宿芒只笑不语,草草被她笑到脊背发毛。 局面僵持不下。 一直沉默站在蛟龙王之后的淑湛偷偷划开手背,蛟龙血在禁咒的催动之下化作一团瘴气。淑湛还小,禁忌之术只练了个皮毛,连凡人都不一定杀得死。 不过只要这些瘴气就够了。 众人还在猜测何来的禁术,她已抓住时机,在升腾的瘴气之中瞬行至宿芒面前,冷冷一笑,将一把蛇形匕首,插进宿芒的左胸。 宿芒捂着胸口,饶有趣味得看着他。 淑湛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得手,竟也吓傻了。这个妖道的饕餮之力呢,她还以为会和她同归于尽。 “这位妹子,”宿芒跪坐在地,一手撑着:“你这刀,插错地方了啊!我的心,其实在右边。” 淑湛不知为何竟被她看得有些怕,哆哆嗦嗦找出另一把匕首,想要在她右胸补上一刀。 宿芒又咽了一口血,微微抬手。 蛟龙王一骇,喝道:“淑湛,快逃!” 淑湛也怕像传闻一般被吸干,一步一个踉跄,朝着哥哥的方向奔去。 宿芒撩开右手的袖子,将右手轻轻抬起:“你们怕的是这个?呵呵,这手方才已被东岳大帝取走了,他说这样有些难看,还颇花费了一些时间,给我重新捏了一只。” 淑湛脚步一停,回头去看那只死气沉沉的手。 炳灵无甚表情得迈了一步,只有靠得近的陆吾感知到他略有些急乱的呼吸。 宿芒一直咳嗽一直笑,轻轻摸着右手上足以乱真的皮肤,最终猛地用力,将它卸下,远远扔了出去。 “阿三,我不喜欢这只手。不是我的,硬装上去有什么用,还给你!” 炳灵的视线落在那支假手之上,久久垂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玉碎之阵 宿芒席坐在地,胸口的血汩汩流出,她也不急着止血,仰首看着天,一副看风景的闲适样子。 草草三番五次想要去救她,奈何白帝在淑湛施下禁术之时,就给她下了定身咒,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眼干看着。 这里没人救宿芒。 有心的无力,有力的无心。 宿芒勾唇一笑,颤抖着左手,在地上画了数道血痕,。 她身后的灌木丛中,一个身影怯怯地走了出来,一边看着四周的神仙们,一边跑到宿芒身侧。 那人不说话,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拿出手帕给她止血。 宿芒一惊,侧过眼来看那人。嘴唇抖了抖,声音干涩:“大表姐……” 越桃眼圈发红,朝她点了点头:“你忍着点,我想办法带你走。” 宿芒苦笑摇头:“谢谢你,不过不必了。你要好好生下孩子,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越桃拽住她空荡荡的袖子,坚定道:“什么不必,你是我的亲人!” 没想到唯一一个来救她的,竟然是自己撒谎骗来的所谓“亲人”。宿芒突然不知说什么好,是嘲笑是悔恨,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拥抱。 她扬起血淋淋的手,拥住越桃的肩膀,头微微靠在她的脸侧。 她闭上眼,启唇,念出了一段咒文。 陆吾一声“小心”将几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奈何阵法已经启动,宿芒坐在阵心,双眼一睁,越桃已保持这方才的姿势坐在阵外。戎葵快步上前,利用摄心之术控制住越桃,将她扶着带离阵法。 大殿前的四只石狮猛地睁开眼,懒洋洋地拱了拱腰身,同时对准宿芒,不耐烦地吼了出来。 靠得最近的玄帝面色发白,看着那四头石狮喃喃自语:“许久未见,玉碎之阵!” 水伯天吴和陆吾皆是不信,自祥云之上落下。细细端详之后,水伯摸着胡须感慨:“此凡人既能催动玉碎之阵,我儿能在她手上留下一命,也是天地庇佑。” 戎葵摇头:“并非天地庇佑,而是那日她正好心情不错,故意放了水。” 水伯一听,脸色更加难堪。 他一直觉得漆壤被凡人所伤乃是难以启口之事,今日两位天帝喊他来做个见证,他便来了。但若要他像蛟龙王一般叫嚣着报仇,他打心底觉得不好意思,便站在一旁凉凉观望。 岂料这凡人竟如此深藏不露,不声不响就在这群神仙眼皮子底下画了阵法。 而这玉碎之阵乃是出了名的自杀阵,阵既启动,无人可以挽回,最终结果定是画阵之人和他圈入的人一同赴死,尸骨无存。 蛟龙王眼见淑湛被困阵中,自是想要救人。不过这些神仙今日模棱两可,一副舍不得杀宿芒,却又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样子。蛟龙王深知指望不上,手一挥,先丢了两条青蛇去试探。 青蛇毫不畏惧地冲进阵中,然后“滋”得一声化作两滩血水,留下的骨头好似还没发现,咯吱咯吱得向前游去,直到靠近宿芒之时才瞬间呆住,化作两小堆白色的齑粉。 蛟龙王心惊肉跳,淑湛也是全身发抖,许久才颤着声音道:“你和我同归于尽?” 宿芒又咳了几声,有气无力:“你说呢?” “妹妹!妹妹啊!”蛟龙王悔得直拍大腿,转头奔向炳灵:“东岳大帝,求你救救淑湛。她一万岁还不到,她还小啊!我答应你们,不追究宿芒就是了!” 一直站在远处看着的绘香这才缓上劲,站在阵法的不远处叫道:“淑湛!” 淑湛扫了她一眼,神情狐疑。 炳灵松开紧握的手,终于从高高的祥云之上落下。他缓缓走到阵法之前,对上宿芒迷离的双眼。 宿芒捂着胸口,神识越来越涣散,她强逼自己扯出笑:“阿三,你来了。” 炳灵眉头紧锁,神情复杂,这一看,好似几万年一样遥远。 众人屏息不语,等着炳灵的一句话。他果真不负众望,轻叹一句:“宿芒,你先把淑湛公主放了。” 宿芒眸中透着绝望,撑着一只手微微欠起身,自嘲一般扬起唇角,朝着炳灵吐出两个字:“偏不!” 好似抓住了最后一丝自尊,她不再看炳灵。缓缓躺了下来,胸口朝上,瞪大眼睛看着天。 炳灵的脸色一阵苍白,他张了张唇,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电光石火之间,掌心已被灼出一个血洞。 宿芒心有感应,任由它狠狠抽痛一回,她双眼依旧在看着天,似是在自言自语:“你那么想救她啊……” 玄帝急忙拽回炳灵,继续相劝:“宿芒,你既然选了死路,何必再加一罪。凡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宿芒格格一笑,又引来一阵咳嗽:“哦?我既然要死了,被冠了这么多重罪,再多一则又何妨。” 淑湛哆哆嗦嗦地蹲下身,恨意不断涌上她的脑海,一波波淹没了恐惧。她抖着手摸到身侧的蛇形匕首,在绘香的惊呼之中爬到宿芒身旁,用尽力气刺向她的右胸。 宿芒身子一紧,猛地侧过脸看她:“淑湛公主,我逗你的,你还真信啊。” 心中腾升的恨意已容不得淑湛多想,她重又拿起刀,机械般地刺向宿芒。一下,两下,三下…… 宿芒任由她杀着,连手指都未曾一动。 四只石狮闻到启阵之人的血腥气,更是烦躁,却只能原地绕圈,走不出禁锢。 白帝将草草半拥入怀,伸手挡住她的视线。水渍带着暖意流淌过他的手掌,浸湿一大片衣袖。 他终是不忍,传音与她:“别哭了。宿芒只要忍过死劫,就是幽冥司的事了。” 草草自是晓得,只要宿芒一死,炳灵就可带走她。这一生罪债结了,只要宿芒在幽冥司一天,就没人能拿上辈子的事为难于她。 这好像正是宿芒求之不得的事情。 淑湛终是力竭,拔出匕首,扔在一侧。 宿芒仍睁着眼,白衣被艳红的鲜血几乎染尽,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气绝。石狮仍在躁动不已,阵法并未结束,这只能证明阵法的主人还活着。 炳灵拿起腰间的箫,吹了几下才吹出音来。引魂曲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宿芒的眼在这杂乱无章的曲子中安详闭上。 阵法之中狂风大作,石狮子破了禁锢,最先向活着的淑湛奔去。淑湛一声尖叫冲破天际,却在石狮子即将咬下她的脖子之时,倏然爬在了阵外炳灵的身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挫骨扬灰 蛟龙王一颗心吊了许久,本已不抱有希望,看到淑湛离阵之后,尚还不可置信地看了许久,方才朝着她狂奔而去。 “妹妹啊!”蛟龙王哭吼着抱着满手是血的淑湛。淑湛一脸麻木地抬起头,十分胆怯地蛟龙王,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嗓音,“哇”的一声哭出来。 绘香迈了一步,她也想安慰淑湛,但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脚步。她终究意识到面前这个淑湛,和她曾经朝朝暮暮面对的那个人根本不同。 炳灵放下引魂箫,好似雕塑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阵术中央的白衣少女。 石狮丢了淑湛这等大餐,既迷恋又惧怕地围在宿芒身侧,一步步试探着靠近。 玄帝颛顼叹息一声:“这小姑娘,方才还想留个全尸来着。” 此话一落,炳灵肩膀微微一晃。 草草双目俱红,泪如雨下。 白帝一遍一遍为她擦拭眼泪,他从未见过草草这般憎恶的眼色,而这憎恶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她向来随遇而安,遇到难处想的都是如何耍小聪明,遇到难过想的都是怎么开脱逃避。 白帝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得解了草草的定身咒。 草草好似被抽空一般,虚脱在地。她抽出白帝握着的手,用袖子随便抹了一把泪,撑手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玉碎之阵。 “宿芒!你就这般让他们得逞么?你若是今日就这么死了,我会用余下的生命,每天每天地鄙视你!” 可此时的宿芒,已不会再回复她。 白帝再度招出伏羲琴,在玉碎之阵外又加一层结界,将靠近的草草堪堪拦住。 草草回头看他,冷笑道:“如何?还想拦我?” 白帝不言。 草草复又笑道:“有趣的很,你们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一个凡人身上,心里可有半点羞愧?还有你,淑湛公主!被所认定的仇人救了的感觉,想必好受得很吧!” 淑湛咽下哭声,靠在蛟龙王身上不停摇头,狠狠搓着手上宿芒的鲜血。 玄帝面露尴尬,还是硬着头皮道:“婶婶,我们今日并非来讨宿芒性命,只是……” 他这解释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碎玉阵内气息大变,风向变换,落尘反升,石狮后退,就连宿芒身上流向四周的鲜血也在一点点逆流回去。 戎葵倒吸一口凉气:“玄帝君上,这碎玉之阵怎会逆转时间?” 颛顼亦是惊奇:“不对,按理启阵之人应被四方凶兽撕咬致死。可她招来的凶兽已归于原位,难道阵法要被逆转不成?” 草草听到此话,激动地看着阵中,双眼燃起死灰复燃的期待。 然宿芒之血逆流殆尽时,阵中逆流的时间倏然停止。 宿芒被风扬起衣角和几丝黑发停在半空,好似一幅被定格的画。 “宿芒。”草草试着唤她。 “咔”一声脆响,仿佛开锁之音。四只石狮闻声一动,满目惊恐地化作四团齑粉。 地上被宿芒画着的启阵符亮了亮,随即隐没在土中,阵法散去,四周再无禁锢。 草草匆匆看了白帝一眼,白帝了然,弹拨几个音符撤了结界。 草草不管他人如何,第一个奔到宿芒身侧。 宿芒好似睡着一般,闭着眼睛,面色红润,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草草又气又喜,眼泪还挂在脸上:“还好还好,你还晓得要活着。弄了这么大一个仗势,吓死……” 我了…… 草草最后两字还没说出,随手推向宿芒之时,她的身体好似一团精密堆砌在一起的灰尘,因为一点触碰而完全失了控制,如流沙一般缓缓崩塌,铺散开来,攀着风扶摇而上,又不知落在何处。 宿芒选择了这般偏执的死法,挫骨扬灰。 这一幕始料未及,白帝身在其后,猛地将草草一揽,瞬间退至几丈之外。 草草的手尚还在抬着,一脸惊恐地看向白帝:“我……方才做了什么。” 白帝护她在胸口,扬声道:“炳灵公,还在等什么!” 炳灵拿起箫,举至半空,忽又愣住。 他手上方才明明有一处血洞,为何莫名复原了。 草草失了理智一般撞到炳灵面前,狠捉着他的手:“你的伤呢?” 炳灵木然地看了看她,又好似穿过她看向别处。 “呵!你砍了她一只手,她却愿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逆转时间,不救自己,只为你手上那点皮肉伤。如此护你之人死了,你这样的人,活该被弃世间。” 白帝拉住草草,加重语气:“够了,让炳灵引魂。” “对对对,引魂引魂。”草草终有些清醒,轻声呢喃着,松开了炳灵的手。 炳灵没有时间多想,忍住胸口一波又一波的噬骨之痛,将引魂箫送到嘴边。 汝河镇,今日大风。 阵内宿芒的尸灰分毫不剩,就连那件白色的深衣也变作尘土没了踪影。 引魂曲一遍一遍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前,可哪有宿芒? 没有,什么都没有。 玄帝凝眉:“东岳大帝莫要吹了,宿芒姑娘,大约将自己的魂魄也一起打散了。” 炳灵一愣,将箫默默放下,视线慢慢放远,停在白蟾观的大门。 宿芒自从住到白蟾观,平日里爱窝在这座大殿中,很少出门,所有她觉得烦心的事情都交给了席月。 他尤记得最后一次以三公子的身份看到她时,她正在火场救他出来,嘴里总是念叨着“别怕,别怕。” 他那时已经恢复了记忆,更多的就是觉得可笑罢了。 炳灵习惯性地将引魂箫放归腰间,手一抖,竟掉在地上。 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将箫捡起,唇角一勾,竟转身便要走。 玄帝见他一脸笑诡异至极,扬手拦他:“东岳大帝,请将宿芒那只手留下!” 炳灵笑意渐深,缓缓看向玄帝:“你说什么!” 玄帝重复一遍:“将宿芒的手留下,幽冥司煞气太重,不适合封印这只手。” 炳灵眯起眼,不咸不淡道:“滚。” 玄帝一时无措,竟就这般将他放了。 草草慢慢走到刚才宿芒躺着的地方,低身坐下,仿佛这样,还能多陪她一会。 陆吾深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带走了水伯和蛟龙王兄妹。 白帝一直半蹲在草草身后,见她泪已干涸,才哑着声音道:“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六界都等着一个说法。如果将皓月公主所做之事公布于众,难免引发另一场仙魔大战。” 草草别过头看他,好像从未认识他一般:“所以,你们让宿芒做替罪羔羊。” “天界别无选择。” “东海也知道并非宿芒所为,所以没有来?” “是。” “三太子愿意忍下杀妻之仇?” “事关两界,不得不忍。” “放你身上,你忍么?” 白帝顿了顿:“这个假设不会存在。” “可宿芒死了,你们终究逼死了她,你们做了维护两界安宁的圣人,让一个凡人为你们圆了最后的谎。你可知,宿芒她才几十岁,蛟龙王哭喊着淑湛还小,说她一万岁不到的时候,你们想过吗,宿芒才几十岁!况且!”草草怒盯着白帝的眼:“你还认得她,你知道她的为人,可你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白帝有些薄怒:“你是这么想我的?” “对,如果再选择,我宁愿不做神仙,不必与你们为伍。” “慢着慢着,”戎葵匆匆跑过来,插进两人中间,急道:“你们别吵了,越桃要生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番外篇 相见更无因1 二十年后,冬,无间魔域,万象集市。 于无因狠狠打了四个喷嚏,把身上的厚袄子裹了裹。 大街上到处打着赤膊,周身冒着热气的妖魔。这个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人儿格外与众不同,但妖魔们倒是见怪不怪,还朝着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无因,又去打牌啊?” 无因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微笑着摇摇头,心中暗道:“废话,这个点哪个赌场开门。” “无因,昨天又输钱了啊,当心回去被你娘打屁股啦!” 无因笑着点头,继续腹诽:“娘的,会不会说话呢!” “无因……” 无因撞到一个人墙,脚步顿了顿,抬头眨着眼,看着眼前这人,羞答答行了一礼,声音因为风寒而沙哑软糯:“你好,缪雨君!” 这个有着斯文名字的魔族猛汉满脸羞红,照着刚学来的人族礼仪别别扭扭作了一揖:“无因小姐。” 无因摘下遮脸的面巾,露出让人一眼难忘的绝色容颜。 缪雨君心里咯噔一响,好似入了魔障一般,就连看着她红唇呼出的白色雾气都格外勾人心魄。 无因长睫忽闪,脸颊的微红:“缪雨君有什么事么?” “最近要下雪了,我想约你去不夜山看雪。” 无因歪着头思考了一下。 不夜山的初雪啊,不是那些无间魔域的文艺小青年们最新的朝拜圣物么。看到第一片不夜山雪花的恋人会一直在一起?传闻好像是这般说的。 娘的,想冻死老子么? 无因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摆出歉意的一笑:“最近有事,下雪那天可能不在家中呢。” 缪雨果然十分失望:“这……这样啊。” “嗯,下回吧。我有事,先告辞了!” “哦。”缪雨退了两步,满脸不舍地看她越行越远。 无因低着头穿过狭窄的街道,在一个澡堂边上的小门面前停下脚步,她美目扫过门外挂着的“营业中”的小木牌,仰头看了看破败的木牌匾。 小灵通。 她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店内陈设简单,像是老旧的当铺,处处散发着腐木的味道。 无因解下披风,朝着空荡荡的店内喊了声。 “老板!” 柜台后的六耳魔探出头,一看是她,笑着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从一堆废纸之中爬出来。 “无因姑娘。” 无因应了声,直接扔了一张银票给他。 “你回来了,看来已经打听到了。” 六耳魔笑嘻嘻地拿着银票,露出一口烂牙:“姑娘,您要打听的人真不好找。不过我阿六出马,您又舍得花钱。” “别废话,说重点。” “好好!您要找的人已经投胎了,今年十八岁,嫁了个酒鬼,整日被打,流了两个孩子,生了两个女儿,过得凄惨哟!” 无因“嗯”了一声表示知道,随即陷沉思之中。 六耳魔靠近两步,贪婪地闻了闻她身上诱人的脂粉味,差点流下口水。 “姑娘,最近幽冥司管得严,为了打听此人的消息,我朋友花了不少钱打点。” 无因不动声色地摸出另一张银票,轻飘飘甩到他的手中。 “幽冥司出了什么事?” “哎!您有所不知,东岳大帝和旱魃娘娘的闺女要成亲啦,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八。算算日子不过半个月,你说幽冥司现在忙不忙!” 无因别过脸看着他,对此颇有些兴趣,竟然找了个椅子,撩起裙子坐了下来:“你继续说。” “我听我那朋友说,东岳大帝炳灵公多疑善变,越是忙的时候越是防备得厉害,好似这天上地下结了什么要命的仇家一般。” 无因唇角一勾,漫道:“他能有什么仇人?” “有啊!您难道不知,曾经囚蚩尤,闹东海,烧玉山的妖道宿芒。那宿芒手握饕餮之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把对手的灵力修为吸个干净,若是惹个不高兴,连精魂都不发放过,直接就把人给弄死了。” “哦?这么厉害。” 六耳魔直点头,语气既崇拜又害怕:“宿芒死了之后,蚩尤一直没有现身。人界道观遭受一轮空前的大清洗,但凡会画阵引魔之人全都被抓了去审问,生怕留下什么余孽。现在只要是个修道之人,谈到宿芒,无不怨恨咒骂。不过我们魔界不同,我们就喜欢这般放荡不羁的妹子!” “嗯。你还没说,东岳大帝如何同她结了仇。” 六耳魔神秘兮兮地看着她:“因为啊,炳灵公砍了宿芒那只藏着饕餮之力的右手。宿芒没了这妖力,自然就被天神诛杀了。” 无因换了个姿势,等着他继续说。 “说来也是奇怪,炳灵公竟然不顾天帝劝告,留下了宿芒的那只手,还为它造了个金碧辉煌的大殿,明目张胆地供奉起来,专派了五十个亲信没日没夜地守着。这些年想要盗取这只手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全被炳灵公诛杀了。我们猜测他是太怕宿芒回来报复了,所以要将这手放在面前,时时确认她已经灰飞烟灭。” 无因噗嗤一下笑出声:“我觉得你们都猜错了,他这般做,也许完全是因为他这人本就变态,喜欢收集人体器官罢了。” 六耳魔一阵作呕:“您别说了,我最受不了这种。” 无因嘿嘿一笑,又从袖中扯了张银票递给他:“老板,托你再做件事。” 六耳魔也不问什么事,直接将银票接了过来:“您说您说。” “我先前托你打听的那人,你帮我把她救出来,送些钱,最好再给她找个好人家。” “姑娘放心,这不是什么难事。” “嗯,你安顿好她之后,将地址给我。待我结了手上的事情,再去看看她。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六耳魔两眼放光:“好好。” 无因站起身,将披风披上,朝着六耳魔点了点头,转身翩然离去。 六耳魔一边将银票收入柜子一边自言自语:“无因无因!真是个妙人啊,虽然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可惜无间魔域谁人不知,这姑娘背后的人物。如此,还有谁敢染指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番外篇 相见更无因2 无因默默回到理香楼,一路上谁人跟她打招呼,她一概没有搭理。 青蛙精远远瞧见她,急匆匆跑了出来:“小姑奶奶,你这又是去哪里疯了。” 无因微微一笑:“太闷了,出去走走。” 青蛙精习惯性啰嗦起来:“小姑奶奶,你现在还在病着。人嘛,本来就比我们这些厚脸厚皮的妖精金贵些。你不要整日跟我们学,要照顾着些自己。” 无因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一进到暖融融的屋内就脱下了披风:“我妈呢?” 无因自小不愿喊越桃娘亲,直到一次听一个外地的小妖喊“阿妈”,才学着叫一声妈。越桃对她百依百顺,基本不管,由她胡闹,更别说是一个象征性的称呼了。 青蛙精给她倒了一杯暖茶:“早上戎葵上神来找她,两人一同去轩辕国了。” “轩辕国不死药?他们还真去找了!” “越桃姑姑舍不得你历劫成仙,凡人想要长生不死,只能找轩辕国去取药。” “我妈这人就是迂,成仙有什么不好,我愿意成仙啊。”随后她眼一眯,笑道:“成魔也行,只要让我拜入皓月公主门下。” 青蛙精无奈道:“皓月公主温柔良善,崇尚文治,你这般胡闹的性子,她才不会看上。” 无因朝他调皮地眨眨眼:“你等着看!” “下雪啦下雪啦!”靠着窗户吃饭的小妖忽然对着窗外欢呼。 无因摸着暖暖的杯子,朝外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大雪纷飞,看来又要冷上好几天了。 “化雪天是最冷的,你这几天千万不要再出去打牌了。”青蛙精契而不舍得关照着。 “知道啦,大叔!我今天晚上玩最后一次,好不好?” 青蛙精两眼一瞪:“我说不好有用么!” “当然没用。” 无因找了个最近的空桌坐下,继续喝着热水,眼中的笑意渐渐沉下。 青蛙精气得一边嘟囔一边去给她备午饭,走了两步好似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递给无因一个纸包:“拿着,姑姑昨日遣人去凡间给你买的。” 无因挑眉:“麦芽糖?”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你只好这一口。” “谢了啊!”无因毫不客气地接过,三五下拆了下来,扔进两颗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今天这个不好吃啊,太甜腻了。” “又瞎说,不都是买的这家糖。” 无因耸耸肩,又认真地嚼了嚼,突然张口一呕,直接吐了出来。理香楼颇有洁癖的小伙计被长期醉酒的食客训练得业务纯熟,十分麻利地取来扫帚拖把,一会儿就把地面收拾干净。 青蛙精急道:“哎呀,怎么回事,病得这么重。” 无因喝了两大杯水,将纸包包好,递给青蛙精:“扔了吧,我不爱吃了。” 青蛙精叹了一气,该说的也说尽了,只好拿着纸包走了出去。 无因搓了搓鼻子,肩膀一耷拉,吐了一口气。 此时正是理香楼上客吃饭的档儿,她一壶茶水喝完,大厅之内就已经坐满了。 她平白占着个位子也是无趣,正要提着水壶离开,却听屋门“吱呀”一声,一阵寒风灌了进来。 无因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大喷嚏,抬头一瞧,门口站着的正是闻名遐迩的“长风公子”。 无间魔域的凡人有二,一位于无因,一位便是这不知来历的长风公子。无因在此风生水起,是因为她的亡父曾是黛若所重用的凡人旧臣,即便是死了,理香楼还被划进了长公主的保护区内。而这位长风公子则是完全靠着自己,攀附……啊不对,赢了了黛若公主的青睐,因为平时蛰居简出太过神秘,除了平时来理香楼喝个小酒,其他的时候真像个傀儡人一般。 无因将茶壶一放,复又坐了下来。 长风卸下暖裘,一身纹饰简单的窄袖锦袍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眉目清浅淡漠,唇边似笑非笑,不急不缓地朝着无因走来,一声不吭地坐在无因对面。 “我许你坐了么?”无因一手托腮,故意刁难。 长风淡道:“没位子了。” 无因向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没位置了。倒是这两个容貌衣着格外出众的人坐在一起,难免引来四周观望。 小伙计托着茶具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该不该放下。 无因耸耸肩:“随你咯。” 小伙计将茶盏放下,给长风斟了茶,随后抓了抓头。 长风客气地看向他:“老样子吧。” 小伙计颇为忌惮地看了眼无因,见她没有多大反应,小心道:“好,长风公子稍等。” 长风颇为从容地喝茶倒茶,完全把无因当作不存在。 “喂,长风公子。”无因逗他:“我们家酒好喝么?” 长风笑道:“好喝。” “这是我阿爸活着的时候酿的,可惜只剩下几十罐,我妈准备留下一半。所以这好酒啊,你们也喝不了多久了。” “哦,那的确可惜。” 无因满意一笑,正巧伙计来给长风上酒上肉,她才收敛了些。 小伙计格外留意了无因的表情,总觉得她今日看长风的表情十分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长风依旧旁若无人地吃肉饮酒,无因将小伙计支走,半倾着身子看着长风,压低声音:“长风公子,你说,我好不好看。” 长风先是一愣,竟被她逗乐了,将酒杯放下,答不对题:“无因姑娘,聪颖过人。” “比你聪明不?” “比我聪明。” 无因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那么……我想找你讨一样东西。” 长风笑眼一弯:“你想要什么?” “你腰间的浑天玉佩。” 浑天玉佩乃是黛若公主所赐,天上地下,代表着魔界储君的身份和颜面,可谓是一张不错的六界通行证。 长风笑意敛下,不回答她。 无因干脆坐到长风身侧,坏笑道:“你不给我,我就告诉别人你喜欢我。” 长风将酒杯搁下,看着她的眼神已有些失望和不赞同。 无因又往他耳旁凑了凑,如此相近,他竟也不躲。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那我告诉我妈,你是我阿爸好不好。” 长风一惊。 无因非常满意地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毫不忌讳地挽上他的胳膊,似在撒娇,又像威胁:“阿爸,你要是不想我妈知道,就把浑天玉借我用几天。” 长风一叹,将她的手扯下,朝她使了个眼色。 无因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四周全是偷偷窥探的眼。 “你娘亲知道么?”长风干脆换了个位置,朝她轻声道。 “她哪有心思管这些,除了每天为看账烦心,就是纠结给我找长生不老药,跟当年想方设法让你复生一模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聪明啊,你自己承认的,我比阿爸还聪明!” 长风气极反笑:“你这缠人的本事,倒和你娘一样。” 无因嘟着嘴,开始第二轮攻势:“阿爸,你看我,从小缺父爱,你要是把浑天玉借我用几天,我以后一定不计前嫌给你养老。” “不必了,现下我只比你大半岁。” “那你借不借!” “你要浑天玉做什么!” “到处玩玩。” 长风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分明写着不相信。 “阿爸……” 小伙计又开始上菜,他得了青蛙精的吩咐,小心朝着无因说了句:“小姑奶奶,掌柜的找您。” 无因抬头,果然见远处青蛙精一幅捶胸顿足,气得要吐血的表情,他还以为无因脑子发抽,正在勾搭长风。至于为什么不是长风勾搭无因,这个他也说不清楚。 “罢了罢了,”无因将茶杯一推,倏地站起身:“今天谈不拢了,长风公子后会有期。” “慢着,”长风喊住她,犹犹豫豫道:“你……要听你娘的话,不要乱跑。” 小伙计嘴张成斗一般大,脑子里一团乱麻,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无因咧嘴一笑:“谁理你,小气鬼。” 说完头一扭,直接朝后院走去。青蛙精一边抹汗一边迎了上去:“小祖宗哎,你你你……” 无因转过头,遥遥对着长风一指,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大厅里的人听了个遍:“这人这一顿我请了,不许收他钱。” 青蛙精气的鼻子都歪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把气撒在小伙计身上:“听见没有,不许收长风公子的钱。” “是是是。” 无因看着长风一会白一会红的脸,突然觉得还是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跑回自己屋里,扒拉几口午餐就暖暖睡了一觉。 只是这觉睡过,她的两个鼻子又堵了起来。她翻出屋子里所有的手帕,食不知味地吃了顿晚饭,抓起一把银票就去赌场。 青蛙精守在门口,咄咄咄说了半天好话,叫她留在家中养病。无因如听风过,毫不犹豫地跨出家门。 天上落着鹅毛大雪,倒也不冷。 无因将青蛙精安排的陪赌婢女骂了回去,裹着厚披风钻进大雪之中。 无间魔域的“金客来”赌场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别说是下雪,就算是下刀子也没法挡住众妖魔的赌瘾。 无因站在印着大元宝的大红灯笼下默默看雪,倒也不急着进去。有熟人看见问她,她只说要等一位老牌友。 无因喷嚏一个接一个得打着,鼻子堵的厉害,用嘴呼吸更是受罪。 她从悠然自得逐渐变得急躁,眼睛不停地朝四周张望。许久之后才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家从赌场走出,身后拖着两筐臭烘烘的垃圾。 无因立刻来了精神,三两步拦住老者的去路,伸手掏出所有的银票塞到他的衣襟之中:“帮个忙呗?” 老头子眯着老花的小眼看她:“无因小姐?” 无因摘下面巾,自灯笼的阴影之处走了出来:“都泯魔君,钱,全归你!我只要去一趟幽冥司,我知道你有办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娲皇陶壶 戎葵逮回两个逃到半路的稳婆,扔进白蟾观给越桃接生。 越桃这女儿倒是乖顺,没让她遭受什么苦难,隔日便生下来。 只是小丫头生下来后始终不愿哭,也不大愿意吃奶。 草草一急之下花了重金,将汝河镇上所有还在哺乳期的妇女全部请了过来,一个个撩了胸衣给这孩子过目。这一番折腾下来,草草分明在这小婴儿眼中看到了鄙视。 最后她大概还是饿极,不情不愿地选择回了自己娘亲的怀里,闭着眼懒洋洋地吸起了奶。 草草吐了口气:“这丫头倒是难缠,以后要是实在管不过来,可以送到昆仑墟去调教。” 小婴儿吸奶的嘴一停,微微眯起了眼。 越桃道:“咦?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听得懂你说话。” “怎么可能,巧合罢了。” “嗯,送到昆仑墟也好,得了空还可以去看看宿芒。” 草草沉默。 她怕越桃难过,骗她宿芒已经被陆吾带到了昆仑墟,只是这一骗到底能骗到什么时候,草草不知,也没办法想这么远了。 戎葵站在门外轻敲了两声门,草草将越桃的被子掖好,起身去开。 戎葵小心看了看屋内,示意草草出来说话。草草点了点头对着屋内喊了声:“越桃姐,你睡一会,我把那些奶娘都遣回去。” 越桃轻声道:“好,你放心去吧。” 草草轻轻合上门,将戎葵拉远了些:“什么事?” 戎葵压低声音道:“方才已经找人将席月葬下了。” 草草点头:“嗯。” “可要为宿芒立个衣冠冢?” “不必了,免得又被南海的人不声不响拆了去。” “那你呢?” “我?我大约会陪越桃姐姐回无间魔域吧,毕竟现在她还需要人照顾。” “回理香楼看似简单,可无间魔域毕竟还有个皓月公主在。而且你这个孕妇,照顾一个产妇……” 草草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遥遥看着不远处的汝河:“皓月在是最好的,就怕她不在!” 戎葵略微心惊:“恕我多嘴,此事,你还是同少昊兄好好商量一下。” 草草已经冷静理智许多,微微点了点头:“嗯,我会同他说。” “那我喊他过来。” “不必,我去找他。你找几个人在此照顾越桃姐姐。” “好。” 白蟾观的人逃了大半,白帝也丝毫不掩仙气,找起来自然简单,只是没想到他竟坐在当初弥乐施下幻术的地方。 草草本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思来的,可走到湖边不由得腿一软,莫名觉得心虚起来。 白帝远远瞧见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草草瞬间就把打了一路的腹稿忘了个精光,慢吞吞晃到白帝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后别过脸去看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风景,眼前既是宿芒昨日魂飞魄散之处。 “我此前去了无间魔域。”白帝淡淡说了一句。 草草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解释,平静与他对望。 “母神娲皇造人之时,每个都需精雕细琢,力有不及。她便想了个办法,用黄泥捏了个陶盆,只要扔进一块泥土,便能照着模板的样子生一模一样的人来。后来母神陨落,这陶壶也失了大半神力。不过只要愿意花时间,利用一些身体的残片,它还是能将人给造出来。” 草草双眼瞪大,已经猜出了下面的事情:“所以饕餮和蚩尤,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不错。没想到万象集市下的黑市,竟然公然出售蚩尤的指甲和饕餮的头骨。” “可陶壶既是上古神物,怎会在皓月手上?” “当年芝樱一直以为昆仑墟之上的是越桃的哥哥于夷王,将其烧毁之后,也不知陆吾从哪里寻来这个陶壶给越桃赔罪。越桃只留下于子桑一束头发,以此造人,颇为艰难。岂料半途之中,陶盆还被人偷了。” 草草简直不敢相信:“长留山闹过贼?” 白帝眼中异光闪烁:“嗯。这贼来得蹊跷,偏只在拾花殿偷了陶壶,巧巧便是在我投生仲锦书之时。” 草草抠着石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所以,越桃姐姐她就……” 白帝微笑默认:“她即使拿到了陶盆,依旧在为于子桑寻求肉身,以做二手准备。” “你知道她杀了你?” “嗯。” “你……是怎么想的。” 白帝浅笑:“我曾只当醉酒一场梦。” 草草早已面红耳赤。 仲锦书这一场梦戛然而止,缘分未尽,竟成全了她今日天妃之位。 她低头道:“我知道了。” 白帝扬起手,顿了顿,默默抚上她的白发。 “昨日,炳灵公带着宿芒的断手,去的是无间魔域的方向。” 草草眼框一热,却又怕失了希望,小心问道:“可有办法?” 白帝摇头:“我们亲眼看着孔雀大明王将此陶壶碾碎,以示魔界再不踏上此路的决心。世间再无娲皇陶壶,只是我们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和炳灵公说起。” “宿芒,再也回不来了,对么?” 白帝没有断言,只轻轻为她擦去泪水:“草草,我们无意杀她。但无论是饕餮之力也好,蚩尤也罢,还有她神出鬼没的启阵之术,这样的凡人,六界留不住。” 草草抽泣,无力道:“我知道了,我想回去了。” 白帝拉着她的手,语气轻柔而坚定:“你回哪里去?你现在跟我回家。” 草草挪揄:“等我将越桃姐姐安顿好。” 白帝不置可否,盯着她看了许久,无奈道:“通常你这般找借口同我拖延时间,都在打歪心思。” 草草抽出手,望进白帝眼中。 “白帝尊上,你们做的都对,说的也对。宿芒死了,你们不难过,也别总将她说得该死一样。我的确就是在歪心思,我只是想去玉山,看一下金先生和漆壤师弟。你凡事都瞒着我,我怕他有事。如果金先生再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我怎么都不会原谅你。” 白帝微怔,眉间紧簇,半晌才道:“我等你安顿好越桃,和你一同去玉山。” 草草摇头:“不必,免得又逼死一个。” 白帝顿了顿,拂袖而去。 “好,随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母急寻 草草与白帝不欢而散,回到越桃那里还要强颜欢笑,开解初为人母茫然无措的越桃。一整天下来只觉嘴角发疼,不知不觉走了神。 “菩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先去歇着吧。”越桃见她忽然不语,出言关心。 “没什么,只是还有一件急事要办。但是把你交给戎葵一个大老爷们照顾,总是有些不放心。” 越桃默了默,黯然道:“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了?” “别瞎想,不是还有我和宿芒的吗。” 越桃微微笑着点点头,却掩不住眼里的落寞。 “对了,越桃姐姐,小丫头起什么名字啊?” 越桃垂眸看她,柔声道:“就叫她于无因吧。” 草草见她更是伤怀,还想说些什么调节下气氛,却听门外一阵骚动,守在门外的两个白蟾观弟子咚咚咚敲着门,怯声道:“两位仙人,请开开门。” 草草与越桃对望一眼,起身将门打开。还没听两个弟子说明缘由,已见远处一片蒸腾的瘴气遮天蔽日而来,黑压压好似暴雨将近,将晚秋高远无云的蓝天挡了大半。 小弟子畏畏缩缩道:“仲神仙,会不会是那个蛇大王又回来了。” 草草细细辨别,看来看去都不像是毒蛇毒虫散发的瘴气,正在苦恼,却见戎葵疾步走近,还没到身侧便朝两个弟子喊道:“你们赶紧通知观中剩下的弟子,速速撤离。” 这些剩下的小弟子被蛟龙王的一场血洗吓得日日夜夜魂不守舍,要不是戎葵逼着她们留下来照顾越桃,她们早就逃出去了。这会儿听了戎葵的大赦令如释重负,点点头就快步抛开。 草草问道:“来的到底是何物?” 戎葵凝眉:“我也说不清,这瘴气来得凶猛,却不像妖魔鬼怪之气。如果一定要定个性,倒是更贴近于贫瘠凶煞之地自然生长出的浑浊之气。我方才听白蟾观的老底子说起,从前白蟾观所在乃是一座荒山,宿芒来了之后才将此处的瘴气祛除干净。也不知是不是和她……离开有关,这里的瘴气竟然又回来了。” 戎葵意识到越桃还在,硬生生将“死”别成“离开”。 草草诧异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宿芒此人,本就不能用常理揣测之。当务之急,得先将越桃母女带出去,毕竟那小丫头是个凡人。” 戎葵若不提醒,草草还没意识到事情紧急,这一会儿才失了方寸:“那,那我们先将她送去汝河镇。” “我也正有此意。” 越桃在屋内清楚听到两人对话,急道:“我没事,先将无因送走。” 草草点头:“戎葵上神先将无因送去汝河镇,我将越桃姐姐收拾妥当,随后便来。” “好。”戎葵说完,几步走到床边,哆哆嗦嗦抱起还在睡梦之中的于无因,板着脸道:“她不会半路醒过来吧。” 草草将他的手肘摆了摆:“要这么抱才对!你路上走稳当些,不要大声说话。无因乖的很,醒来也不会闹的。” “那她会尿我身上吗?” 草草无语:“赶紧走赶紧走。” “哦。”戎葵保持着草草给她拗好的姿势,连脖子的角度都不敢变,别别扭扭驾云而去了。 草草一边给越桃穿衣服,一边思量着还有什么需要带上。越桃想了想,忽然问道:“菩提,你夫君呢?” 草草一怔,速速答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反正他不会有事的。” 越桃见她不愿多提,也不多问,只轻轻应了声,便又陷入沉思之中。 两人匆匆赶至汝河镇与戎葵汇合,顺着仙气寻到他时,却见抱着孩子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陆吾上神。 草草对他去而复返毫不奇怪,在她心目之中,陆吾一直就是个维护正义、眼不容沙的好神仙,说得更直白点,就是好管事儿的闲神。 现在看他一副娴熟抱娃的样子,就更加觉得他的光辉照耀万丈。 “呵呵,又见面了,陆吾上神。” 陆吾对她浅浅点了点头,将无因还给了越桃。 草草勾过头去看,发现软绵绵的小人儿早已醒来,竟然还有些不舍得朝陆吾眨眨眼,咯咯笑了两声。 陆吾不自觉得看向草草的脸,视线停留在她浓重的黑眼圈上。 “你没事了吧。”陆吾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草草抬头,正好对上他刻意别开的眼神:“你是在问我么?” “嗯。” 草草苦笑:“死的又不是我,生娃的也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陆吾上神多虑了。” 陆吾眸光黯下,又去问戎葵白帝去了哪里。 不错,此情此景,难道还要他说出“你心情可好”这样的话么? 戎葵丝毫不查眼前之人微妙的情绪,直言问道:“陆吾兄,你此来是为何事?” 陆吾看向草草,犹豫了片刻,道:“西王母寻你,说要履行承诺之事。” 草草略过这句话,反问道:“漆壤如何了?” “性命无忧,需要多修养些日子。” “金先生呢?” 陆吾如实道:“南海蛟龙族来闹了一次,他被关进了昆仑墟地牢。” 草草闭上眼,脸色发白,深深吐了一口气。戎葵见她面色难看,宽慰道:“只要这位金先生还在昆仑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陆吾兄,你说对吧?” 陆吾摇头:“我拿不准。” 戎葵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草草认真看着陆吾:“就连你也没有办法保住他么?东海和玉山之事,真的和夸父族无关!” “我知道。若仅是东海之事,尚有扭转的余地。可那日玉山大火,有桃花仙亲眼看见金先生纵火。西王母事后也知,金先生竟然能打开黑金玄铁脚镣,可能……还是心生怀疑。” 草草冷笑:“桃花仙?笑话!那日玉山大火,桃花仙全数跑了个光,她们皆是草木之身,怎会深入火场之中。” “但阿芙身上尽是烧伤,乃是为救西王母所灼。而且金先生能开脚镣之事,也是她首先作证的。” 草草咬牙:“阿芙,呵呵,不说此人,我都要忘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仙婢背叛 无因躺在越桃怀中啃着手指,听到草草此言咯咯一笑。 草草拿眼看她,一脸奇怪道:“我怎么总觉得这丫头在嘲笑我。” 越桃在旁观望许久,也能猜出事情的大概,朝着草草笑道:“菩提,你最近心神不宁的,和一个小婴儿计较起来了。其实你也不必记挂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好了。” 草草想了想,朝着戎葵道:“戎葵上神,多找些人照顾越桃姐姐。我去去就来。” 戎葵道:“等你回来人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且去吧,等越桃上神身体好些,我便送她回理香楼。” 草草点头:“这也好,千万安顿好了。” 戎葵摆摆手:“你放心吧。” “那……陆吾上神,我们这就走?” 陆吾微微颔首,正要招云过来,却见草草忽而转身,无头无尾说了句:“越桃姐姐,戎葵上神,你们注意点无因,我觉得她比较早熟。” 这话将越桃和戎葵说得一愣,这刚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也能早熟? 草草煞有意味地看了眼无因,见她嘻嘻哈哈正在玩她娘亲的衣襟,摇了摇头,转身跟着陆吾走了。 两人一路无话。 论起来陆吾也算是草草的半个师父,他那万物归元之术草草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也确实好用得很。这一路天上人间溜达下来,几乎都靠着这两招险险救回小命。若不是现下淑湛的身份实在扮不下去,草草大约还会软磨硬泡再学些过来。 从前她晓得陆吾厉害,又被他拽着小辫子,总爱拍他马屁。只是今日她心事太重,根本懒得开口,更别说是察觉到陆吾的刻意疏远了。 “淑湛。”行到半路,陆吾忽而唤她。 “嗯?”草草自然而然别过脸看他,倒是陆吾意识到这么喊她似乎不对。 “我以后同他们一样喊你菩提吧。” 草草漫不经心答了两字:“随你。” 陆吾将看向她的眼挪开,微微凝眉:“你可知为何少昊兄要在白蟾观布下如此大面积的瘴气?” 草草这才正儿八经得看着他:“你说这瘴气是少昊布下的?” “是。” “你怎么知道是他。” 陆吾轻扫她一眼:“这么明显的气息,你与他如此亲近,却不曾发现?” 草草听不出陆吾话中的意思,无所谓道:“论起亲近熟悉,戎葵上神也同他近得很,他也没发现啊。” 陆吾不可置否,继续看着前方。 草草揉着眉间想了半天:“他为什么要布下这么大片的瘴气,是他们几个天帝商量好的么?让白蟾观彻底消失?” 陆吾无奈笑道:“你问我么?这是我方才问你的问题。” 草草耸耸肩:“我自言自语罢了,反正白蟾观以前就有瘴气,无论少昊作何想法,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 陆吾“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段短小的对话结束,一直到昆仑墟下,两人都不曾再次交谈。 昆仑墟下四只开明兽早已候着,见到草草更是惶恐,赶紧行了一礼:“西王母娘娘说了,越桃上神有孕在身,命我四兄弟前来接驾。” 陆吾干巴巴解释道:“四只开明兽,走得更稳妥些。” 草草点点头:“还是天妃娘娘的名号管用些。” 这话将四只开明兽皆说得一愣,随即摆好架势,将二人送上昆仑墟。 三位师尊早已在飘满金莲花的大门外候着,草草虽然不习惯,还是要勉强客套一番,这一轮下来又浪费了些时间。等到他们上了玉山,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大殿是没有了,西王母将会客的地方直接安排在了瑶池之中。 草草被桃花仙一路领着,慢慢踱步到瑶池边上。狡兽小花依旧躺在老位子晒着太阳,正在为他整理毛发的阿芙抬头见了两位上神,站起来笑吟吟行了一礼。 小花闻到熟悉的气味,睁开眼抬头探究性得看着草草。 草草冷眼看着阿芙,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哟,西王母也是,这位姑娘长得水灵,怎么专门安排给狡兽梳毛了。回头我要跟她讨回来带回长留山去,正好我也缺个给厨房烧火的仙婢。” 且不说长留山到底有没有点火的厨房,单单是前半句已经将阿芙说得满脸通红,根本不知回什么好。 “越桃上神,西王母有请。” 草草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正是苣儿。 草草整了整衣襟,笑得灿烂:“走,带我过去。” 陆吾一声不吭地走在草草身后,路过狡兽之时,小花用爪子轻轻扫了下他的小腿。 陆吾低头看他,微笑道:“我知道,西王母娘娘也晓得。” 小花伸了个懒腰,将肚子翻出来继续晒晒太严:“那好,我便放心了。” 前面草草和苣儿还在走着,草草轻轻拍了拍两侧的白衣栏杆:“苣儿,有件事我很是好奇,金先生能解黑金玄铁镣铐,这件事,怎么会被阿芙晓得。” 苣儿吓得一只脚别了一下,差点跌了跟头。 “这……越桃上神一定是听旁人瞎说的。我们这般下等人的故事,怎么能说出来污了上神的耳。” 草草冷道:“我今日确实尝到了被污了眼鼻耳,甚至是心情的感觉。” 苣儿擦了擦头上的汗:“阿芙仙子嘴严厉了些,其实人心还不错。” “哦?你以为我在说阿芙,可我自始至终,说得都是你啊。” 苣儿呆住,停了脚步。 “你跟阿芙什么时候联手的,你觉得像金先生那样会读心术的人,你如何能逃过他的眼?” 苣儿轻咬下唇,扑通跪了下来,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请上神不要跟西王母说,我好不容易才从凡间提拔到天界,侍奉在西王母娘娘左右。我不想走,我以后一定会改。” 草草抱手看她,是她将金先生能开脚镣之事透露给阿芙,她仅仅是想在玉山谋得一份安定么?还是另有所图。 “夫人,何事如此动火?” 草草还没来得及收起怒气,已被白帝半揽入怀。 她若没记错,他俩还在冷战中不是,怎么此时此刻,倒又这么自然而然地搂搂抱抱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瑶池作别 西王母不急不缓踱了过来,看都没看苣儿一眼,心情颇好地和草草打了个招呼:“越桃上神,有些日子没见了。” 草草别过身,自白帝怀中迈出一小步,满脸挂笑:“西王母娘娘。” 西王母扫了白帝一眼:“本就是想请越桃上神来商量些小事,没想到先来的竟是白帝,一开口,就要将我玉山的金先生讨回长留山。” 苣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听到此话将头深深埋下。 草草微微低眸,看到身侧随风而动的白色衣袂,又听他道:“西王母留着金先生也是麻烦,更何况疑人不用。越桃曾经多次同我提起这位金先生,十分欣赏金先生的铸金术,我将他带回长留,也免得这门绝技失落于六界之中。” 西王母噗嗤一笑:“白帝这样说,弄得我还像要杀了金先生一般。” 草草抬眸:“难道不是么?” 西王母抿嘴一笑,侧过身摆弄探出栏杆的荷花,半晌才道:“金先生毕竟不是一件供人把玩的器物,你们若要带走他,先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草草心道:看来苣儿和阿芙没有少出卖金先生嘛,西王母这是连金先生思慕他的事也晓得了么? “怎么,他宁愿待在你家地牢,都不愿同我们回长留?” 西王母一个失手,指甲将一片花瓣划破,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低头朝着苣儿道:“你,去将金先生领过来。” “是,娘娘。”苣儿轻声回道,起身之时因两脚无力踉跄一下,磨磨蹭蹭朝着玉山地牢而去。 西王母轻轻抚过方才破损的花瓣,松开之时花瓣已经恢复原状,顶尖之上还挂着鲜亮的露珠。 “难得玉山这么热闹,连失踪大半个月的陆吾上神也回来了,不如先在我这瑶池喝上几杯。” 白帝和陆吾皆不做声,倒是草草应着:“好啊。上次我看那些人扛进去的那些花酿果酒就很不错。” 西王母掩嘴一笑,伸手想去捉她的手:“还是你有眼光。” 白帝一脸阴沉着将草草拉了回来:“你觉得你能喝酒么?” “哈哈,是我疏忽!那就喝茶呗,喝茶喝茶。” 陆吾垂眸站在最后,见无人说话方才插进一嘴:“少昊兄,越桃上神,西王母娘娘。我这些时日不在昆仑墟,还有诸多事要处理,便不作陪了。” 西王母道:“也好,你妹妹也寻你多日了。” “嗯,告辞。” 陆吾说完,头也不回得转身而去。 草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奇怪。陆吾上神此人的确迂得很,心思缜密,说话也不留情面,但确实从没对昆仑墟的小辈们摆过架子,怎么这会儿竟摆起谱来。 唉,对这些大神仙之间的小心思大规矩,草草很是迷茫啊。 她这般思考着,已经被白帝挽着手坐进瑶池中央的高台之上。 草草早已对玉山的奢侈风格见怪不怪,坐在这镶金戴玉的高台中央,又见桃花仙们一个个轻姿浅笑,迈着小步子来送鲜果美酒,她有些无聊地撑着头,远眺着来路,等苣儿将金先生领过来。 “越桃上神,来尝一尝我这里的果茶。” “哦。”草草视线回到桌前,端起白玉杯小口饮着。 桃花仙们为白帝斟上花酒,白帝也不饮,摸到一个橘子习惯性剥给草草吃。 “白帝,我听闻,你们将凡间那个拥有饕餮之力的凡人给杀了?” 白帝浅应了一声,也不多解释。草草张了张口,想要给宿芒说几句话。但此下她人已灰飞烟灭,说了又有何用,说不定又要和白帝、西王母闹出意见来。现下还是救出金先生要紧,她便又乖乖闭上了嘴。 西王母继续笑道:“听闻,东岳大帝还跑到无间魔域大闹了一场,谩骂孔雀大明王藏起了娲皇陶壶。” 白帝细细撕着橘子上的白筋,好似刚刚听说一般:“是么?凡间妖魔横生,幽冥司也颇有些压力。东岳大帝此举虽过火了些,却也说得过去。” 西王母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眼望向远方:“是啊,只不过如此嚣张跋扈的炳灵公,也有好些年没见到了,真让人怀念呢。” 草草对东岳大帝此人已无甚兴趣,接过白帝手上的橘子一瓣瓣规规矩矩吃着,没有吭声。 远处有桃花仙传报金先生到了。西王母放下酒杯,正色道:“让他过来吧。” 草草将剩下的半个橘子丢在桌上,白帝细心将它挪至一边,轻道:“这几瓣脏了,就不要吃了。” 草草看了一眼,随口道:“哦。” 苣儿领着金先生行至瑶池中央。草草一眼不错地看着两人,手指略不耐烦得请叩桌面。 金先生面色有些苍白,大约是久在地牢中的缘故。他一身布衣干净整洁,还带着折痕,一看便知是刚刚换上的。他脚上已经没了脚镣,行走之时依旧迟钝缓慢,抬头见到草草之时稍稍一愣,随即扬起唇吗,朝她点头致敬。 草草忽而又想到宿芒,心中不知什么感觉,回头看了白帝一眼。白帝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苣儿行了大礼,朗声道:“西王母娘娘,白帝尊上,越桃上神,金先生已带到。” 金先生闷声跪在苣儿身后,一双手放在膝前,双眸敛下。 “金先生,”西王母不咸不淡道:“白帝和越桃上神想要将你带回长留山。” 金先生规规矩矩叩首行礼,启唇道:“好。” 西王母眸色一凛,略不自在得靠在后椅之上:“你既然自愿,一会便同白帝和越桃上神回去吧。此后你是生是死与我玉山无关,你也不必感念我当年救你一命,护你族人之恩。这些年你为玉山尽心尽力,也算是两清。白帝已将白蟾观中的夸父族遗民留在长留,现在他便是你的主子了。” 草草看不见金先生的表情,只见他十分谦卑得挪了方向,朝着她的方向叩首三次:“白帝尊上的恩情,夸父族人铭记在心。” 白帝扬声道:“这是越桃上神的意思,你不必谢本君。” 眼看金先生又要在此叩首道谢,草草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正嫌弃我那拾花殿粗糙简陋,你多给我造些扎人眼的东西布置一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昔日之约 白帝漾开笑:“夫人,我们没那么多金子。” 草草别过脸,讶异道:“你上次明明……”叫淑媛送了那么多金子宝贝来。 白帝了然:“宝物是有,金子确实都送人了。” 一时冷场。 为什么事送什么人,草草算是明了了。可叹西王母手上一件件金晃晃的器物,原来都是白帝为她白搭上去的。 草草肉疼。 西王母见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把身边的外人给忘了,咳了两声:“金先生不仅铸金术了得,雕功也是一流。” 草草越过白帝看她一眼,她这话说得真是,一副“你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的样子。她看不过去,摸起白玉杯喝了杯茶水。 “哎呀,说起来金先生也是多才多艺,我从前还见金先生画了一副画作来着,这画功也是惊人。” 金先生依旧低头不语,西王母倒是一怔:“哦?金先生擅画,我竟不知。” 金先生语调平淡,并无过谦:“铸金雕刻本就需些描摹的功底,擅长提不上。” 草草笑道:“这样啊,我上次见你画的小猪就不错,惟妙惟肖的,很是可爱。” 草草说的这画便是当初被她烧毁的西王母肖像。金先生听她将西王母比做小猪,抬起头来朝她无奈一笑。 这一笑一扫他眉间阴霾,草草瞥一眼西王母,见她毫不知情,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不像是装,继续没话找话:“也是可惜得很,西王母娘娘善幻术,金先生善读心之术,若是娘娘将金先生这门读心之术习来,佐以幻术,那岂不是天下无敌。” 西王母道:“我没有天下无敌的追求,况且现在六界能攻得进我玉山之人并无几个。” 草草心中冷哼一声,得了吧,上次魔界派过来两个小喽啰就能把你的大殿给烧了,也不知道怎么过了你的声色之阵的。 金先生听得草草心中之声,笑意渐深。 西王母摆摆手,朝着他道:“你先下去收拾吧,我有话和越桃上神商量。” 金先生起身退下,步伐踩得极慢。坐在上位的三人并不着急,待他走远,西王母方才道:“越桃上神,不知你可还记得同我的那个约定。” 草草眯起眼,勾起唇角:“自是记得,帮你找你的周穆王嘛。怎么,他已经转世了?” 西王母摇头:“我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 “他的生死转世经的是幽冥司,命格姻缘在司命和月老手上,我怎会知晓。” 草草暗想:“可拉倒吧,幽冥司虽不能打包票,司命和月老的牙关本就不紧,特别是那个司命,兼职仙界野史编纂者,稍微吓一吓就全部招了,基本上没有什么职业操守……好了想远了,反正这么容易的事情,西王母不去亲自打听,只因为一个原因——怕丢面子。” 西王母看向草草:“越桃上神,这事儿还需拜托你。” 草草先观察了一下白帝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动作,才道:“小事一桩而已,找到就行了不?” “其实,还有一事。” “打住,帮你表白可以,这人我带不回来。” 西王母忍俊不禁:“我要他过来做什么,只想你替我跟他要一副画来。” “给你补四墙昆仑墟四季图?” “不,我要他亲自给我画一张像。” 草草无语,强忍住骂醒她的冲动,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娘娘,既要他给你作画,还是的要我将他带到玉山来的吧?” 西王母摇摇头,拍了拍手。莲池后方一个桃花仙飘然而来,手上托着一枚金色的挂坠。草草定睛一瞅,可不是当初金先生给她造的那个金荷花。 “越桃上神,你只需将此荷花带在身边,若是想要见我,对着它轻唤三声便是。” 草草接过桃花仙手上的金荷花,放在手上反复把玩,可别说,这荷花造型深得她心,将它留在玉山之上时还有些小小的舍不得。 “这原理我明白,和陆吾上神那个翡翠池连通之术如出一辙。” 西王母颔首:“大致如此。越桃上神,画像带来,我自会遵守承诺,将幻术悉数教授与你。” 草草将眉一挑,反问道:“你真愿意将幻术教授给我?” “我怎会食言。” “其实这种小事,你派个手下去做便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西王母但笑不语,好似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一般,弄得草草心里痒痒的。 白帝一直未碰桌上的酒杯,听草草说完,才幽幽看了眼西王母:“西王母可还有事需要商讨?” “白帝急着回去?虽没什么事,但这酒才喝得兴头。” 白帝侧过身,单膝着地,将还在傻愣着的草草扶了起来。 草草脸刷得一红,她肚子还没见大,这般扶来搀去的,显得格外矫情。 白帝替她理了理坐乱的裙摆,朝着西王母轻描淡写道:“你这酒就不要喝了,误事!” 西王母握着黄金酒杯的手稍稍一顿,回以无比尴尬难看的一笑。 草草看着白帝依旧带着暖笑的侧面,惊得瞪大了眼。这么直接讥讽的一句话,也会从他口中说出啊,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尊上吗? 话已至此,西王母便也不再留人。 白帝牵着草草一路朝着大门走着,草草见四下无人,将他袖子扯了扯:“少昊,我还有事问你,你为何在白蟾观布下瘴气。” 白帝侧脸看她:“你都知道了。” 说这话时,他还顺手摘了沾在草草头上的一片桃花瓣。 草草瞥着他修长的手指:“咳,是什么原因?” “炳灵公近来四处寻求复生之法,或许白蟾观中还有宿芒的些许魂魄,未免他人破坏,我便布下了瘴气。” “那你直接布下结界便是,为何要用瘴气?” 白帝牵着草草继续走着,似乎又在发呆。草草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遍,却听他轻声低喃:“白蟾观,本就全是瘴气。” “哦,你这是怕人发现?” 白帝略过这句,微微抬起下巴:“金先生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第一百八十章 合欢花开 金先生和苣儿站在玉山大门内侧,见到白帝和草草之时按礼跪下。 草草立刻忘了方才的话题,径直而去,边走边道:“金先生不必跪了,赶紧起身。” 金先生依言而起,苣儿未得应允,依旧垂首跪着,双手举起,托着几页薄薄的纸张。 草草扬手将它拿下,随手翻了翻:“这是什么?” 苣儿战战巍巍道:“这是奴隶契约。” 白帝漫步而至,将草草手上的两页纸张拿下,看都没看,已在指尖化作纸粉。 “先生是去是留,请自便吧。” 金先生从容一笑:“自是去长留。” “嗯。乌鸦神君正在昆仑墟星罗馆候着,你去寻他,与他一同回长留便是。” “好。只是在下还有一事请求尊上。” “请说。” “在下斗胆,有话想与越桃上神单独说。” 白帝颔首:“无妨。夫人,我在门外等你。” “哦,好。”草草应着。 白帝临走前看了眼苣儿:“你下去。” 草草听出白帝话中明显的厌恶意味,微微蹙眉。 他向来温吞有礼,从不将负面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作为长留的天帝自是不说,即便是胡源,拒绝或者生气之时,也大多是浅浅淡淡一句,点到为止。而且出言打发女婢、仙婢之事他从未做过,基本都是身边人见他脸色说话。 苣儿跪拜:“谢尊上、越桃上神。” 两人皆已走远,草草看向恭谦低着头的金先生:“先生,你有何事要同我说?” “越桃上神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得冒大不韪提醒上神一句,尊上已非从前白帝。” 草草一惊:“你可是听到他心中想法?” 金先生缓缓摇头。 “你也听不见吗?” “并非听不见,而是听不清。有一次瑶池仙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白帝。那日尊上心境宁静悠远,宛若山顶一片闲云。而今日尊上心声太过杂乱,上神千万小心,若是尊上行为情绪有异……” “怎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种事也是第一次遇见。” 草草心已凉了半截,这和白蟾观的瘴气有关?他此前在无间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陆吾上神,您最近还是莫要和他见面的好。” “陆吾上神也这样?” “不,他心中所想非常明晰。” “哦,你是说他看我不爽吧,我今日也发现了。” “上神这样说,便是这样吧。” “那西王母呢,她刚才在想什么?” 金先生垂眸:“西王母娘娘自始至终,都在想着周穆王而已。” “呵!难不成我说你擅画,她都在怀念当年周穆王给她画的四季图么?” “正是!” “怨不得你要跟我回去,她无可救药了。” 金先生笑容苦涩:“在下选择长留山,完全是因贪生怕死。西王母娘娘将我囚禁地牢之中,本就是想我熬不住,自尽谢罪而已。” “逼你自尽?苣儿跟你说的?” “不,乃是我亲耳听见,西王母娘娘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哦,那对你也真是够残忍的。亲耳听见喜欢的人心里叨咕着,你去死吧,你怎么还不去死啊,赶紧自我了结吧。你就算死了也休想去长留,我看上的人怎么能白白送给别人!哼!” 金先生听着草草模仿西王母的口气,反而笑了出来:“西王母娘娘确实这么想的,您猜的一字不差。” 草草听他轻飘飘说了这句,却不禁有些心酸:“金先生在长留自可放心。不过长留在东海之滨,东海和夸父族的那些积怨,还需时间一一化解。” “嗯。上神不必劳心,我自会同族民解释。” “好,那我先去找白帝。你可知道去昆仑墟星罗馆的路?” “知道。” “那我们就此别过,你有事同乌鸦神君说便是。” “好,告辞。” 金先生行礼作别,转身慢吞吞走向昆仑墟的方向。草草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迈开步子去找白帝。 玉山门外乃是两棵粗壮的合欢树,此时合欢花开得正盛,翠叶如云,粉花如扇。 白帝站在树下抬头仰望,长袍被风鼓动,侧面儒雅宁静,唇角微微上扬,脱下身上不可亵渎的天帝积威,倒更像是一个人间的少年郎。 “少昊。”草草唤他。 白帝转头,笑意漫至眸中:“你们说完了?” 草草几步走到他身侧,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段短短的路途,她走得格外心急。 “嗯,说完了。”草草迈进合欢树的树荫,抬头看他。 “说完了就走吧。” “哦。你喜欢这棵合欢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看你看他很认真的样子,还对它笑了。” “夫人连一棵树的醋都要吃?” 草草忽然想到初次见到胡源之时,他也在盯着一棵挂满金桂的桂花树傻笑。那时候他在想的,是怎么吃了它。 她认真道:“吃醋就不必了,可以把这树的花全都撸下来泡茶吃。” 这两棵合欢树早就有了灵性,听得越桃此言,哆哆嗦嗦抖着叶子,怕得很。 白帝煞有其事得点点头:“那我下次找株曼陀罗好好看看。” 曼陀罗乃是剧毒之花,草草自是了然,佯装生气道:“你看你,弑妻之心昭然若揭啊!” 白帝不语,不动声色地布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越来越强的山风挡在草草身后。 草草心中又酸又甜,还要嘴硬:“我什么时候连风都吹不起了。” 白帝刮了她的鼻子:“玉山的风吹多了要给钱的,我们走吧。” 草草被他揽上云端,徐徐飞向幽冥司的方向。 “少昊,你帮我救下金先生,还要跟我一起去幽冥司?” “谁叫夫人要统统管上,我又拦不住。”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金先生和我说了什么?” “嗯?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 白帝觉得好笑,一手抚着她的白发:“既然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问的。” 草草干巴巴笑道:“嗯,有道理。” “留着一个读心之人在身边确实要冒些风险,最起码不能对夫人有所隐瞒,不然从外人口中说出,你我之间会多了许多猜忌。” 草草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套话:“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的确隐瞒了不少,等周穆王此事办完,我们回长留慢慢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心中恐惧 幽冥司依旧一副阴云沉沉的模样,草草刚刚落地,便注意到身侧的一大片荒芜土地。 上次所见的彼岸花已经凋谢大半,因这幽冥司的彼岸花太过邪气,但凡生长过的地方,三年五载寸草不生。 是以幽冥司门前这片泾渭分明的平原,一半是开得像是要将整个大地烧起来的花海,一半是安宁沉睡等待新生命的泥土。 草草冷道:“不知皓月公主到底复活了多少上古妖魔,让凡界遭受如此浩劫。” 白帝道:“生生死死不过轮回,人人皆是如此,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顺利走过花开花谢。” “对,现下活着都不一定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有尊严的活着。” 白帝笑道:“嗯,上界五帝不及你一半操心。” 草草白他一眼,没话反驳。 白帝好心情地牵过她的手:“走吧,先去找东岳大帝。” 两人并肩穿过高及半人的彼岸花海,草草想到上次东岳大帝正在城墙墙头作画,不自觉地抬头看了那个方向。 当然,她什么都看不到。 “少昊,我还是有点弄不明白,为什么西王母偏要我去替她找周穆王?” 白帝一侧嘴角扬起:“这很容易理解。” “你能理解?说给我听听。” “西王母手下那些桃花仙都挺年轻貌美的。” 草草不满:“我也不差啊。” “你既然有我,怎么还会看得上周穆王。” 草草面红耳赤:“喂,人要脸树要皮的。” 白帝斜眼看她:“为夫不是树,也不是人啊,你刚知道么?” “好的,救苦救难泽被万民香火万世的神仙老祖宗天帝尊上,以后我逢年过节呢,都摆几个果盘放你大殿门口,再烧三柱高香,跟你许愿望,讨个吉利。” 白帝抿唇一笑:“本君准你不不用供奉烧香直接许愿的特权,并且优先考虑兑现,不必等逢年过节。” “这后门开得太明显了吧。”草草窃笑。 “给夫人开的后门不叫后门,叫家门。” “嗯,那香钱果盘钱找你报销。” “好。” 白帝话落,守门的两个小神仙匆匆跑过来跪下:“白帝尊上,越桃上神,吾等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草草奇道:“你们主子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帝君只说越桃上神您可能回来,并未提到白帝尊上回来。” “东岳大帝也是有趣,我平白无故来找他做什么,跟她讨宿芒的那只断手?” 两个小神仙听到宿芒二字皆是讳莫如深的样子,草草一眼便察觉到他俩有异,直接道:“宿芒的断手在幽冥司?” 小神仙不敢隐瞒,其中一人生涩道:“在,帝君随身带着。” 草草也是服了他。 随身带着一只手?人死了,带只手来表痴情? 她脑补了一下炳灵带着手的样子,是抱在怀里呢,还是挂在腰间,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怪不得面前的小神仙们都慎得慌。 “炳灵公今日可在。”白帝迈前一步,看着方才在说话的小神仙。 “在,昨日刚回来。” “带我们去找他。” “是,二位请随小仙来。” 小神仙在一侧低头引路,草草乘机拽了拽白帝的袖子,握着他的手传声道:“一会我要是忍不住骂他,你拦着我。” 白帝:“我不拦你,骂出来痛快些。” “可今日不同平日,我们要求他办事。” “那你自我控制一下。” “不行,我怕我憋不住。” “那我给你下个禁言术?” “不行,我会被憋死的。” 白帝:“……” “白帝尊上,越桃上神。”幽冥司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明艳的神女。 这是草草第一次在幽冥司看见神女。不对,若孟婆也算是神仙的话,那这是第二位。 这位神女一身气质介于仙族和魔族之间,面容单纯无辜,身材曼妙丰满,衣衫半透不透,声音挠人心尖,看得草草都是一呆,鼻子一热,感觉要有鼻血流下来。 “响婆婆。”两位守门的小神仙皆是恭敬行礼:“劳烦您将二位带去找帝君。” 犹自沉溺在女色之中的草草恍然一惊:“等等等等,你刚才喊她什么,这位……这位仙子是响婆婆?” “响婆婆”掩嘴娇笑:“哦?上神今日看老婆子竟然是个女娇娥么?” 草草已经懵了,木然点点头。 “上神莫要惊讶,老婆子的相貌天生如此,您越是怕在此刻见到什么样的人,我便会成那种人的模样。听说越桃上神因饮酒落下病根,看来还未痊愈,竟然连老婆子这点雕虫小技都看不清楚。” 草草摸了摸鼻子:“原来如此,可我怎么会怕见到这么……漂亮的仙姑呢?” 响婆婆眯眼笑了笑:“上神是怕尊上被貌美仙娥抢走了吧。” “胡说什么呢,我哪有。” 响婆婆嘿嘿一笑:“您二位先同我进去吧。” 草草应了声,携着白帝的手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赶紧传声道:“少昊,我觉得她在瞎说。” 白帝远眉一挑:“我倒是觉得她说得不错。” 草草狠踩了两个步子,继续传音:“这个响婆婆到底长着什么样子。” 白帝沉下眼,掩住思绪:“响婆婆是炳灵的乳娘,死时凄惨,尸体四分五裂,被炳灵施法拼凑出现在的身体。炳灵曾经师承西王母,学过她的幻象之术,这也是幻术的一种攻心之术。” “果然又栽在幻术上了。” “嗯,其实这位响婆婆不年轻,却也是正常的少妇模样。” “那我上次为什么看到的是一个老态龙钟,满头白发的老婆婆,阴森森的,好似鬼一般。” “对不起。” “什么?” “你看到一个垂死的老婆婆,只因为你心里对死亡的害怕。即便如此,你还是一人担下乱葬岗救人的职责。我……胡源让你独自面对这些恐惧害怕,我那时候什么都没帮到你,对不起。” 草草先是一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着白帝的手背,却被白帝反手紧紧扣住。 草草定了定神,传音道:“我可能那时候怕的是变老以后很难看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向晚公主 “向晚公主。” 走在最前面的响婆婆忽然停了下来,对着眼前的人行了一礼。 草草心念奇怪,响婆婆既然是炳灵的乳娘,在幽冥司的辈分也该算高的了。让她弯腰行礼之人会是谁呢? 草草往前看了看,之间四个红衫婢女簇拥在一人之后,这人正巧被响婆婆的背影挡住。草草微歪了头,终是看到了正主儿。 向晚公主,真人与姓名毫不搭衬。 她一身正红劲装,负手而立,风姿端丽,娇美出众,乌丝垂肩,轻软光润,双眸俏皮,朝他们狡黠地眨着眼睛,和“向晚”这般略带凄清怅然的名字正好相反。 “呀!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向晚微微欠身,马马虎虎行了个大礼。 白帝柔笑:“免礼吧。” 草草侧脸问他:“这位向晚公主是?” “夫人大约不记得了,这位是旱魃女皇的小公主,向晚。” 向晚脸颊一红:“上次见到越桃上神的时候我还小呢,上神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草草又上下打量了向晚一番:“你是和东岳大帝定亲的那个小公主?” 这一句问得唐突,向晚也是一愣,声音变得极小:“这事儿还没定。” 草草静静看着她。 没定,还来这里窜门,意图也够明显的,不然天上地下这么快就传开了? 向晚倒是不以为然,嘻嘻笑道:“二位是来寻炳灵的?” 白帝道:“正是。” 向晚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那……二位是来同他讨要那只饕餮之手么?” 白帝浅笑着摇了摇头。 向晚放心地拍拍胸脯:“那就好。昨夜到今早幽冥司讨要饕餮手的大仙小妖多了去了,炳灵都要被烦死了。” 草草嘴角一扯:“谁叫他将这烫手山芋留在身边的,也是活该。” 向晚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他那么喜欢那个宿芒。” 响婆婆掩嘴咳了声,委婉道:“向晚公主多虑了,帝君怎会喜欢一个想要造反的凡人。” “这明显的嘛,你们都看不出来吗?白帝和上神也看不出来?” 白帝被向晚一问,侧脸看向草草,草草回他一眼,问向向晚:“你不介意?” 向晚绕起了自己的发梢,长睫毛忽闪忽闪:“上神你说那个凡人呀……嗯,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很介意的,刚刚听她死了之后,我还专程叫人买了三千响的鞭炮好好炸了一番。” 草草脸沉下。 “不过后来听说她都灰飞烟灭了,只剩下一只手。我总不能跟一只手计较什么吧?我可是堂堂旱魃公主,我……” “公主,您口渴了。”她右侧的小婢女拽了拽她的一角。 向晚忙闭了口,笑了半天才道:“不好意思二位,话有些多了。” 白帝十分到位地慈祥一笑,好似在看一个玩泥巴的小孩:“无妨。” 草草倒没那么多好心情,阴着脸道:“快走吧,去找炳灵公。” 向晚吐了吐舌头,忙欠身:“那向晚告辞啦,二位玩得愉快。” 玩得……愉快?草草闭眼叹息,这丫头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是来找东岳大帝谈情说爱的? 旱魃公主毫不客气地快步离去,脚步一点一蹦甚至吹起了口哨。四位跟着的婢女苦口婆心地说着,劝她少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事和弱点,特别眼前还是两尊九天之上的大神仙。 向晚哼了一声:“怎么啦?又要说我嫉妒?” “不是,公主,您这还没嫁到幽冥司,还是低调些好。” “我喜欢炳灵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我嫉妒宿芒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只可惜我没见过她,你们难道对炳灵喜欢的人不感兴趣么?” “公主!感兴趣是一码事,放在嘴上说出来是另一码事了。” “如何了?宿芒又不是被我说死的。” 婢女:“……” 草草止步,转头看着向晚的背影。 白帝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这位向晚公主,和宿芒很像。” 响婆婆亦停下脚步,朝着草草道:“尊上,上神,向晚公主以后便是幽冥司的夫人了,她说话直接,两位多多担待。” 草草问她:“他们两人已经定下了?” 响婆婆笑容温和,并未直接答复:“我看着炳灵长大,向晚公主事最适合他的人了。至于饕餮手的主人,恕老婆子多嘴,上神说公主像宿芒。其实公主早在炳灵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救过他一次,只是未留下姓名,炳灵心心念念找了她几年都未曾找到。是以,准确的说,因是宿芒像公主。” 草草赶紧摆手:“好了好了,我对你们主子的情史没有兴趣,带我们去找他。” 响婆婆点点头,依旧走在最前。 白帝知晓草草心情不好只字不提,将到炳灵公书房之时,草草忽然转头看她,眼有不善:“下次不许对那个旱魃公主那么客气地笑。” 白帝爽快答应:“好,夫人。” 两人跨进炳灵公的书房,响婆婆垂头站在院外等着。 草草上次被他晾在此处多时,还在介怀,扫了一眼看他不在,心有已经冒出了怒火的苗子。 “白帝尊上,越桃上神,在下幽冥司景修。”行礼说话的乃是炳灵的贴身侍卫景修。 草草见着人眼熟,一看装扮就认出是东岳大帝的左右手,扬起下巴冷声道:“东岳大帝呢?” 景修垂首:“回上神,帝君正在画画。” 草草怒气而笑:“今日白帝尊上来了,他依旧在画画?” “帝君确实在画画,他命我在此处候着上神,上神有任何吩咐,不留余力,照办即可。” 白帝对他这般无礼举动倒是无所谓:“本君本就是为小事而来,办妥即可。” 草草忍不住讽刺道:“你去和你们主子说,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别不好意思面对我,我不会这么无聊想不开找他麻烦。” 景修垂首听着,微微点头。 “那你带我去寻一个人,我要查一下他有没有转世。对了!” 草草眼睛一亮:“你先替我查一查,前生乃是汝河镇白蟾观院监,出生地父母不详,叫做席月。你替我看看她有没有转世,如果没有,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景修不急不缓地朝草草汇报:“上神说的这人,帝君回来时特意提点了一下。” “如何,是不是让她投个好人家?” “不,帝君下了严令,让她生生世世投生穷苦人家,命数凄惨,直到有人救她脱离苦海,救她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带到回幽冥司给他过目。”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掌生死司 草草一时怒极,竟笑了出来:“我从前不知,东岳大帝竟是如此守信之人。今日这个席月我救定了,不是要给你们家主子过目么?赶紧叫他来见我。” 景修直起腰杆,只是头微微垂下:“回上神,席月乃是宿芒从犯,因果报应必然要受,并非我等左右。即便您救下她一世,所行的罪孽还是要并算在下一世一一去还的。” “胡诌来的因,莫名结的果。来,让炳灵公亲自跟我说说理由!” “上神,帝君此下没有时间,他正在画画。”景修神色淡然,面对草草这般身份依旧不害怕也不焦躁。 草草一时语塞,白帝道:“景修,这个席月乃是我与越桃上神的一位故人。” 白帝这话点到为止,已经道出有意插手的意图。 饶是幽冥司再遗世独立,这位侍卫沉着冷静,天帝的颜面多少还需要顾及。 景修沉默片刻,终是道:“帝君派了专人守着这位姑娘,虽然命途多舛,无大富大贵,但终能化险为夷,不会受皮肉之苦。” 草草音调扬高:“他留着宿芒的一只手还不够,还想让她死不瞑目,回来找席月不成?” 景修继续低着头,见草草只是生闷气,半天没说下一句,才道:“二位还是办正事吧。” 草草抱手倚靠在门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白帝一派平和,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站在景修一侧好似想要跟他唠家常:“景修,你在炳灵身边多久了。” “回尊上,小神侍奉帝君三千年。” “嗯。我昨日在西王母处,听风行使来报,东岳大帝在无间魔域伤了眼睛。” 景修一怔,瞥眼看向一侧,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草草马上会意,瞪着景修:“东岳大帝也是奇才,眼睛伤了还能作画?” 景修面色苍白,端正跪下:“尊上明鉴,小神方才的确撒谎。帝君昨日归来,一直关在书房之中忙于政务,今早忽然提到,若是越桃上神来找,要杀要剐不许我们任何人相拦。帝君对小神有恩,小神虽不知上神和帝君有何仇恨,只是现在帝君眼有疾患,且不知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势。若是上神有心要杀,帝君……必死无疑。尊上和上神若是愿意今日不杀帝君,小神愿自刎以谢欺瞒之罪。” 草草靠着门优哉游哉得听他说完,丝毫没有同情的样子。看他果真举起剑来,倒是笑出了声:“方才我遇到向晚公主都未见她这般关切炳灵公的伤势,你倒是急着先要自尽明志。” 景修羞恼,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长久未拔出剑来。 “白帝尊上,越桃上神!”门外从容不迫地走进一人。草草展眼望去,乃是和景修一般着装的侍卫。 这人见到对峙的三人眉头一紧,三分奇怪七分担忧:“景修?” 景修收起剑,干哑道:“景御,你怎么来了。” “你可是有事得罪了两位天神?” 白帝扬手拦住欲说的景修:“并没有,只是问话罢了。” 景修羞愧至极,牙关紧咬,垂首跪着。 景御和景修共事多年,自是猜出他的心思。他见白帝并未追究,草草也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暗暗舒了一口气,扬声道:“两位天神,帝君方才有事耽搁,片刻后便到。” 草草直起身子,两步跨到白帝身侧,朝着景御道:“你们帝君既然伤了眼睛就好好歇着吧,我不是来找他算账的。你帮我带个话,若他还记得当年宿芒将他分毫不伤得从火场救出,就应该知道我今日绝不会违背她的心愿将他置于死地。” 景御如鲠在喉,半晌才道:“是,上神。” 草草又转向景修:“景修,你起来吧。我还有正事要办,需得你帮忙。” 景修点头,站起身来。 “我今天来找一个人,前世名为漱山,乃是一名出名的画师,在东海之畔被凌迟而死。” 景修皱眉想了想,看向景郁。景御倒是没想许多,十分坦荡:“上神是来寻周穆王的转世?” 草草见他直接,也不绕弯子:“正是。” “不瞒二位,帝君下旨,但凡同宿芒一案有关的,由七十二司秘密审断。” “幽冥司七十二司都上了,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就想问一问此人的去处,又不是把人抢走,你们直接说可以不可以吧。” “可以。”景修道。 “景修!”景御出言责备:“帝君尚未同意,他一会就到了。” 草草冷道:“我不打算见东岳大帝。” “好,二位请跟我来。” 景修在前引路,草草和白帝紧跟其后。响婆婆见他们出来也不声不响跟在一旁,也不问他们去向何处。 景御愁苦地看着四人走远,唉声叹气地想去找东岳大帝复命。堪堪出了院门却见服侍炳灵的一个小医童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扶着他好久才抖着嗓子道:“景御大人,这怎么是好,帝君彻底看不见了。” 景御遇到大事虽然冷静,但也习惯性地搓了搓手,直到手心微红,才看向小医童:“向晚公主可走了?” “走了好一会了。” “她尚不知晓帝君的眼疾,若是知道,说不定……” “嗯,那你去追。” “好,你尽快将你师父桐诸仙人请来。” “没问题。” 小医童和景御商量出了结果,撒腿便跑,景御站在原处犹豫了一会,手中的老茧都被搓浮了皮,才下定决心,朝着向晚公主回去的方向追去。 “为何这世间只有向晚公知能和帝君换眼睛,如果是我或者是景修,这事儿便好办许多!” 草草一行人犹在慢慢走着。幽冥司内部算不上阴气沉沉,却也十分肃穆,让人不想开口说话,一路沉默着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茅草屋前。 这个茅草屋的造型,让草草一度觉得这是一个茅房。 景修停下脚步:“这是掌生死司大人所住的地方。”随即他朝着小茅屋扬声喊道:“掌生死司大人,来着乃是白帝尊上和越桃上神,还不速速出来接驾。” 屋内忽然一阵翻箱倒柜之音,只听茅屋们吱呀一声开下,从中走出一个木制的小孩傀儡,头发蓬乱,咧着张嘴笑得诡异。 那傀儡扭着不大灵活的关节跪在地上,发出难听的木头摩擦声:“小神见过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朝云之国 草草越看这傀儡的笑容越是瘆人,转向景修:“这位是掌生死司?” “正是。” 傀儡小童咯咯直笑:“越桃上神,你不记得我啦?从前你还夸我可爱来着,方才我还专门找出了这具身体。” 草草咽下一口口水。 可爱?身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白帝见她蒙圈,侧过脸小声道:“掌生死司行动不便,只能靠意念指示木傀儡。” 草草轻轻点头,低头看着三步之外的掌生死司:“那个……你今日的确可爱,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呢?” 小傀儡张开嘴顿了顿,草草辨认许久方才看出他是在笑。 “很高兴为上神效劳,请问上神要找谁?” “周穆王。” “哈哈,小神懂了。上神稍后,小神片刻便来。” 傀儡小童吱吱呀呀迈着步子走到门口,轻轻将门一推。草草探着头往里面一看。屋内漆黑一片,连个灯都没有,也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借着屋外的光线可以瞥到无数双翻白的傀儡眼睛,皆是没有眼珠。 草草打了个寒战,真后悔今日好奇心太过旺盛了些。 “景修,这位掌生死司一个人住在此处?” 景修道:“正是。掌生死司大人事务繁忙,且喜欢独处。他向帝君请下这处茅屋,几乎不会出门。” “他既然不出门,何必备着这么多傀儡。” 景修压低声音,知无不言:“掌生死司大人虽然性格孤僻,但是十分在意他人的想法。若有人来寻他,他必会穿上最讨那人欢喜的傀儡,才会出来同他见面。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讨他人欢心罢了。” 草草感叹:“掌生死司既要离群又想合群,真是矛盾集中体啊。” 景修听罢不作评论,只放眼看着那间茅屋的破门。 不多时傀儡小童又将门打开,僵硬得走到草草跟前:“回禀上神,周穆王已在二十三日前转世,因为前世死于非命,福寿有余。现下承了前世漱山的血脉,乃是漱山的一位近亲,刚出生时就继承了了漱山大部分画作,现在也是潇洒快活的很。” 草草问道:“他可依旧住在京城之中?” 傀儡小童机械性得缓缓摇头:“周穆王此生名为李谱,出生富贵,生性豪爽,早就拿着钱到处游历,六年前将西域一国的公主弄大了肚子,不得已定居在了西域。” 草草暗想:这个周穆真是王死性不改啊,这几辈子轮转下来,还是喜欢做这种对女人不负责任的事情。 打听到此,她对这位风流画师又增了几分厌恶,甚至不想再管此事,只是敷衍着问道:“哦,是西域哪个国家?” 傀儡小童咧嘴笑道:“朝云之国。” 草草点头:“好的,知道了,今日谢你了。” “小事罢了,上神不必言谢。” “我听闻东岳大帝下旨,让你们秘密审查和宿芒一案有关的人事物。若是炳灵公问起,你便说是我逼你的吧。” 小傀儡笑僵在脸上,眼瞪到最大,半天才砸吧砸吧嘴:“景修,你将两位天神大人带来,莫非帝君并不知晓?” 景修道:“帝君会知晓的。” 那傀儡突然一拍大腿,那姿势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白帝来了帝君都不曾来迎?可是帝君又出了什么事?” “除了眼睛依旧看不清晰,倒还看不出特别大的毛病。” 傀儡开始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唉,小帝君平日是皮了些,本指望着结下向晚公主这门亲事可以收收心,怎会跟一个凡人纠葛不清了?” 草草在心中默默圈圈叉叉,这个掌生死司,孤僻却又话多,看似遗世独立却什么消息都知道,爱拍马屁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累,还是赶紧撤比较好! “少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急事,我们先走吧。” 白帝自是应允她:“好。” 掌生死司还在方才的痛心疾首之中,整个傀儡人都蔫蔫的。 响婆婆一直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听到草草说要走,也不留客,直接道:“二位若是现在要走,便随我来吧。” 景修立在一旁欲言又止,草草看他一眼:“景修,你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来幽冥司瞎晃荡。只是席月之事,希望正如你说。我今日就不为难掌生死司,一定要讨个什么保证或者说法。” 景修一板一眼回她:“上神,周穆王之事倒也好说。但席月乃是宿芒案重犯。帝君未将此等重犯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是人间受劫已是格外开恩。该说的小神已说了,上神若有其他要求,请恕小神无法插手。” 草草差点又被他一口一个“重犯”激怒,看来这幽冥司的人都对宿芒和她身边之人极有偏见,逮不着宿芒,逮着席月折腾一番都是能撒气的。 “是,左右是你们幽冥司的鬼,我是管不着,只要东岳大帝问心无愧便可。” 掌生死司听出些苗头,勾着脑袋看了看草草和白帝,恨不得多听些八卦才好。 岂料草草根本就是多说一句都嫌弃的样子,转头便走了。 响婆婆一直弓着身子,临行前深看了景修一眼,面无表情地跟着白帝和草草而去。 草草闷头快步行至幽冥司大门,这才对着响婆婆说了句:“响婆婆,你请回吧。” 响婆婆点点头:“幽冥司少有女官女婢,老婆子招待不周,尊上和上神莫要责备。” 草草嘴一扯,随便笑了一下:“无妨,幽冥司这般,我都已经习惯了。” 两人说走便走,草草想要直奔西域,朝着白帝说了自己的想法。白帝看着天上越渐浓厚的暮霭,一时没有搭腔。 应该说,自从见了掌生死司,他便一直沉心思索,对于其他人在说什么,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 草草脸色亦是不佳,目极远处,叹道:“你们都以为死了一个宿芒,事情就可以完结了。只要两族还存在一丝隔阂和猜忌,这事儿就没完没了。” 白帝垂眸,撩开草草额前的散发:“我先送你回长留,周穆王之事,叫乌鸦神君去办就是。” “啊?为什么?” “朝云之国毗邻黑水,接壤流沙大漠,且最近妖兽频出。况且你我已经问出周穆王下落,何必要亲自奔走一趟。” 草草想来也是,长留天帝带着大肚子天妃一同跑去给西王母找老情人,怎么都说不过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凡间小憩 从幽冥司折腾回长留又是小半日。 期间草草无故吐了一次,白帝只好降下云在一座仙门之下小镇上找了个茶馆,敛了仙气坐下休息。 草草细饮了一杯白水,闭着眼调息。 茶馆门外熙熙攘攘来了一群身着统一长衫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坐了大半茶馆。 这些人见到白帝和草草皆是一惊,到底还是仙门中调教过的弟子,很快就给回过神,有些拘谨地四散开来,找位置坐下,眼睛还时不时地看他们两眼。 两个年纪较长的弟子坐在角落窃窃私语:“师兄,这两位真人相貌不凡,一看便是我仙门之人。” 那个师兄抿了口茶水,声音有些紧张:“师弟有所不知,这两位身着的衣料根本不是凡间之物,我也只在师姐出嫁之时见过这等丝料制成的素帕,师娘是将它作为压箱宝贝送给师姐做彩礼的。” “那这两位岂不是……” “嘘,莫要声张。两位竟然故意掩下仙气,定是不想他人打扰。” “是,师兄。” 那师弟紧张地并腿而坐,连倒水都洒了一半,更不要说多看他们一眼。 然而身侧几桌的少年弟子们却毫不知情,茶水点心一上,几个女弟子便习惯性地开起了茶话会。 “师姐,我们这才回来几天啊,现在又被派出去了。连神仙们都没有办法捉拿的蚩尤大君,我爹为什么让我们去找线索?” 这句抱怨刚说出来,刚刚认出白帝和草草仙人身份的大师兄立刻放下杯子,发出很响的声音已示提醒。 不过这位师兄大概平日里积威不足,一杯子磕下去,几个女弟子根本没有反应。 与他同桌的师弟慌张扫了白帝一眼,见他一派从容地给草草添了水,还问了句要不要吃一些果子蜜饯,这才忍住扑上去将小师妹拖出去的冲动。 “师父这么做定是有他的想法,你我不必过问。”女弟子那桌的大师姐十分漠然地回了一句,小师妹泄了气,拿起一块糕点啃了起来。 大师兄终是定了心,好在这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几桌弟子又闲聊了些这家店的点心,一致认为老板抬价减料,以后再也不来了。 适时,白帝扬声喊来了小二。 店小二从没见过如此相貌出众之人,明明十分惹眼,却又不敢多看,只能低头哈腰站在白帝一侧:“客官有什么吩咐?” 白帝指了指女弟子桌上的点心:“上一桌一样的点心,若有水果蜜饯,也上一些。” “好好好,客官稍等。” 白帝十分温和地朝他一笑。这一笑,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方才被他指过的那一桌的女弟子们全部羞红了脸,齐刷刷看着那些被白帝钦点的点心。 店小二麻溜跑到后厨,又麻溜将点心水果端了出来。 众弟子们一瞧,点心盘里满满放了一大盘,比他们桌上的多出一倍,这也太明显了。 店小二嘿嘿笑道:“客官,这是今日刚从后院树上摘下的酸杏子,洗过了。老板娘说今年的蜜饯做的不太干净,就不给您夫人吃了。” 刚刚吃了蜜饯的弟子们一副难看的表情,现在就连这种乡村农家乐式茶馆都要看颜值上菜了? “喂,你们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既然不干净,还拿出来给人吃?” 店小二笑吟吟跑到嚷嚷着的小师妹面前,拿起一个渍梅子,边吃边道:“这位夫人害喜呢,我们吃了无事。不信我再给您吃两个?” “行行行行,走开走开。” 小师妹拍开店小二的手,十分气愤地倚靠在椅子上,随即身子一挺,牙咬得咯咯响。 “谁愿意吃你们家的梅子!”她平静了一下,见店小二风似得开溜而去,似乎气还没有撒尽:“宿芒妖道!死都死了,还留下一堆破事。诸多仙门被上界清理不说,现在各门各派为抢殊荣,大费周章寻找蚩尤。这都亏白蟾观所赐,这个宿芒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帝,白帝拿起杏子尝了一口,确定口味合适,才拿起另一粒认真剥皮。 一旁闭眼假寐的草草已经半眯着眼,斜斜地看向小师妹。她发色尽白,瞳仁也呈浅色,这样懒懒扫过来的一眼,竟将兀自愤慨的小师妹吓了一跳,好像看到诈尸的死人一般看着草草。 坐在她身侧的大师姐不动声色的前倾身子,将小师妹挡在她身后,毫无畏惧地对上草草的眼神:“这位夫人,师妹不懂事,扰了您休息了,再下代她致歉。” 草草慢慢眨了眼,神情淡漠,又侧回头观赏白帝剥杏子。 大师姐甚至没有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生气,只有“烦得很”和“懒得理”。 杏子熟透了十分好剥开,白帝将肥胖的果肉送到草草面前,她才道:“我不爱吃杏子。” 白帝顺着她,将杏子放回盘中:“正好我也不爱吃。” 草草道:“嗯,那就走吧。” 白帝将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别急,再歇一歇,吃些点心。” 草草看着平日里挚爱的小点心,竟然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朝白帝摇头。 白帝略微蹙眉,摸来她的手探了脉相,柔声商议道:“那我们先寻个客栈,让你睡一觉可好?” “好。” 店小二老远听到两人商议要走,忙跑出来结账。草草摸出些碎银子丢在桌上,随口丢了句:“别找了。” 店小二笑呵呵收下银子,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餐盘:“二位慢走,二位常来。” 大师兄见两人走远,方才离了席,干巴巴道:“休息够了,就走吧。” 大师姐转过头,面有恼色:“师兄,他们也往东去了。” 大师兄想了片刻,叹息决定:“我们便往南吧。” “嗯。” 小师妹还摸不着头脑:“师姐,为何要躲着那两人。” “师妹,你今日险些惹下祸事!枉你整日穿衣打扮,整日嚷着让师母再送你一枚沐云丝手帕。你可知方才那位夫人,一身衣衫皆是沐云丝所制。那位先生所着衣衫绣纹,我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小师妹心口飕飕凉意,就连其他的弟子也是一片静寂。想到自己可能在无意的疲劳抱怨之时遇到上界天神,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才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残念回归 只是这群仙门弟子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偏生走了大运,和白帝二人又撞进了一家店中。 这家店地处偏僻,地儿又不大,笼统几间房,一干弟子挤挤本也差不多,可偏偏一间位置最好的房间被人定下了。 小师妹之前被吓得够呛,忘性却也大,才过了没多久就又恢复了跋扈模样。 店家刚刚解释完,她从一群师兄弟身后挤了进来,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我愿出双倍价,剩下的补偿给那二位,只要他们愿意把那间房让给我住。” 店家无奈地看了看方才找他订房的大师兄。大师兄难得发火,怒斥道:“小师妹,休要胡闹!店家,按照我方才说的那样便是。” “大师兄,你怎么对我发火!” 大师兄并未搭理他,面上已是忍无可忍,别过脸道朝着殿内一直沉着护着小师妹的大师姐道:“三师妹,你明日将小师妹送回师门吧。” “是,师兄。” 小师妹听罢,眼里立刻包起了泪水,傻愣了片刻,一跺脚,朝着门外跑去了。 大师姐一声叹气,领着另一名女弟子立马去追。 众人看惯了小师妹的嚣张,没想到今日竟被向来温厚的大师兄直接赶回师门,一个都不敢做声,依次领了房门钥匙往客房走去,晚饭之后皆早早回去打坐调息,一个都没有出来。 小师妹虽在气头之上,却也不敢真的乱跑,挑着大路一直走着,没多久就被大师姐捉了回去。 三人回客栈的时候,时候明明还算早,大厅之中却只剩下撑着头打瞌睡的店家。 大师姐拿剑柄磕了声桌子,扬声道:“店家。” 店家倏然转醒,笑呵呵道:“三位回来啦。这是你们大师兄给你们留下的钥匙,一共两间房。” 大师姐冷傲地接下钥匙,递给一旁倔强扭着头的小师妹。 “你一个人一间房,我和十五师妹住你隔壁。明日早起,我送你回师门。” 小师妹怒吼:“师姐,为何要我回去!我平日出门住店,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们从没怪罪过我!就因为下午遇到的那两个怪人,凭借他们身上的衣料就能断定他们是仙人?” “小师妹,你应当知道,今日大师兄做下的决定,乃是因为你近来浮躁偏激,绝对不是因为下午遇到的那两位。” “就是。我爹想拍神仙的马屁,发动全门下山寻找蚩尤,连你们也是如此。你们怎么断定那两人是仙人,我看那女子一头白发,阴里阴气,说不定就是个妖怪!她那腹中的,还不知是什么妖魔的杂种!” 大师姐气到无语,十五师妹好心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要让她消消气。也便是这瞬间的功夫,小师妹脸色一变,轰然倒地。 大师姐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正要出言训斥,却见她极为惊恐地瞪着眼,脖子上有一条极细的伤痕,汩汩留着鲜血。 那抹惊恐的眼神定格在脸上,本来还算明艳的一张脸变得扭曲异常。 店家抱着好奇的心思小心看了看,这一看上下嘴唇哆嗦半天,吼了一句:“杀人啦!” “小……小师妹。”十五师妹两腿一摊,心都要跳了出来。 大师姐蹲下身,探向她的脖子,可手刚刚碰上,她的头颅向旁边一偏,整个儿掉了下来。 楼上楼下的弟子听见店家的叫喊全都跑了出来,有胆小的吓得乱叫,也有的哇哇蹲着吐了起来。 那店家三两步跑到那位看起来还算正派的大师兄跟前,指着大师姐控诉:“是这个女的,杀了人!” 大师兄还没从小师妹暴毙的念头里走出来,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回去和师父师母交代。 十五师妹抹了把泪,推了推兀自发呆的大师姐,见她不动,转头朝着大师兄道:“大师兄,不是大师姐,这人出手太快,我连凶器都未看见。” 大师兄恍恍惚惚:“十五师妹,你方才在说什么?” 店家见此人靠不住,又瞥见自己刚刚穿了衣服跑出来看热闹的儿子,突然大声喊着:“阿步,去报官,快去报官!” 大师姐忽然一动,别过脸去看店家。有弟子瞬间明白过来,提着刀将哆哆嗦嗦都走不动路的阿步截下。 众人皆僵在原地,大师姐双眼通红,脱下外袍将小师妹盖住。 眼睛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落二楼中央,一直没有打开的上等客房门上。 许是手头事了了大半,身子一时放松下来,草草竟觉得十分疲倦,躺在床上就不想爬起来。 所以当她听到“蹭”的一声拨弦之音,还未意识到什么,只是眯了眼看着坐在门后的小桌之上,背对着她的白帝。 白帝一手慢慢垂下,自他绣满盘纹的衣袖缝角,可以隐约看到近似透明的伏羲琴,也便是那一瞬,便消失了。 草草挪了挪枕头,吐字之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少昊,你怎么把伏羲琴倒腾出来了。” 白帝一动未动,也不回音。 “杀人啦!” “小,小师妹。” ……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顿时整个客栈楼上楼下都是脚步走动之声。 草草眼睛一睁,倏然坐起。 “少昊!” 白帝肩膀一动,这才清醒,侧过身看她。 草草见他额头微汗,向来如春水温和的眼眸寒冰乍起,匆忙穿了鞋下床。 “那人是你杀的。”草草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白帝淡道:“是。” “她是何人,为何杀她?为何,为一个凡人动用伏羲琴。” “无需理由,杀了便杀了。” 草草握起白帝的手,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心内已经怕到要疯。 她刚刚从被子里出来,手心还是很暖和的。倒是白帝两手冰冷,草草不禁又捉紧了些。 外面人声鼎沸,吵嚷一片。 草草看着白帝眼中渐渐平息戾气,努力让自己说话温柔一些,循循善诱一点:“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一说,你在无间魔域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白帝看向草草的眼睛,习惯性的去摸她的头发:“草草,你头发怎么白了?” 草草一惊:“你怎么了,为何如此问我?” 白帝忽而一笑,笑意漫入眼中,却衬出更浓重的痛意:“我在无间魔域并未遇到何事,只是身为胡源之时,恰巧在白蟾观的水池之中,看到些许被人遗弃的回忆。草草,你在意的是谁,胡源?少昊?还是我,仲锦书。” 第一百八十七章 锦书命格 草草一脸蒙:“慢着慢着,你是仲锦书?” “是。” 草草张嘴呆了半天,直到门外有人敲门:“二位,能否开一下门。” 看来楼下的凡人不傻,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 草草捉住白帝的手,想了想又松开,捏住袖子的一角:“我不知道你怎么回来了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摆脱掉这些人比较好。” 白帝道:“你先顺口气。” 草草乖乖吞吐一口气,白帝反手将她一牵,转眼就离了客栈。 草草踩在云上还是很想吐,但是她宁愿强忍着。 这个仲锦书来者不善啊,他明明便是白帝在凡间的一段记忆罢了,为什么不能和胡源一般,和他无缝连接在一起。他方才问的问题也是微妙得很,明显是要和白帝划清界限的模样,还扯上了自己,搞得像三角恋一样。 他霸占着白帝的身子想干嘛?学皓月公主造反? 草草摸了摸鼻子,试探性地抽了下满是冷汗的右手,白帝别过脸撇她一眼:“别动。” “哦。” 草草暗中叫苦,这气场,果然和少昊完全不同啊。 “那个,仲先生,你和少昊是怎么安排的,轮流,还是……” 白帝又睇了她一眼,这次没忍住笑,半真半假道:“嗯,我现在是胡源。” 草草:“……” 白帝见她好似吞了苍蝇般的异怪表情,这才放缓了语气,勾唇一笑,颇有些调情的意思:“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草草扶额,她想得是哪门子的美啊! “仲先生。” “你我本不该如此生分,叫我锦书即可。” “哦。你现在带我去什么地方?” “你想去哪里?” 草草小声道:“回长留。” 嗯,回长留,有凤皇在,顶多偷偷叫几个鸟君把玄帝找过来,反正总比这样一对一得强。 白帝果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应了她:“好,那就回去。” 然而事实证明,草草想得确实有些美。 这个仲锦书除了在自己面前冷着张脸,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态度,若不是明知白帝不是这样无聊的人,她肯定以为是在专门耍着她玩儿。 如假包换的身体,无懈可击的行为举止,草草若是说面前这人不是白帝,乃是他投身的一个凡人反过来喧宾夺主。谁信? 草草愁了半天,一拍大腿,对,可以找一个人。 翌日一早,草草在梳妆盒翻了一通,莫名发了脾气。 天妃娘娘嫌弃首饰看腻了,直嚷嚷心情不好,金先生很快就被带进了拾花殿。 草草捏着一支金簪在手上,扬手撤退了身边的几个仙婢。 金先生拜了一礼:“越桃上神。” 草草忙摆手:“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你路上可遇到什么人?” “遇到了白帝尊上。” “不会吧,这么巧?他跟你说了什么?” “尊上问我可习惯长留山的生活,我答挺好的。” 草草道:“他没问到你要去何处?” “并未问,只是尊上说他近来比较忙,上神无聊的时候,叫在下过来跟上神叙叙旧。” 这下草草更摸不透这人的想法了:“叙旧啊……那你可听出尊上心中所想?” 金先生摇头:“尊上心中依旧杂念丛生,听不清楚。” 草草颓然靠在椅子上,手上捏着发簪之上的金花瓣:“金先生你是猜对了啊,现下的尊上已不是尊上。说来你要不信,他竟对我说他是仲锦书,便是从前他投生凡间的一凡人。” 金先生一默,忽而笑道:“在下当初以为尊上走火入魔,没想到只是转世而已。上神当局者迷,既是尊上投生凡界的凡人,那也是尊上啊!” 草草两手一摊:“可他认定了他不是。” “每个人都会厌弃一段时间的自己,你顺着他便是,过一阵子就好了。” 草草经金先生一句提点,恍然大悟,将手一拍:“金先生说得极对,左右就是他一个人来回折腾,我只当他心情不好吧。” 金先生含笑点了点头。 草草将金簪放回梳妆台:“对了,金先生,乌鸦神君可给你安排好住处?” “多谢上神惦记,乌鸦神君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你自昆仑墟下山之时,没有人为难你吧?” “没有。” “嗯。那你回去给我新做只银锁吧,我老家的规矩,孩儿未出生时,长辈要备下一只银锁,以求长生平安。”草草眼神忽而一亮:“金先生,你是不是已经能看到我心中想的那只银锁的模样了?” 金先生低着头,一时失笑:“看到了,有一只小猪。” “对对对,辛苦金先生按照这个式样做一件吧。” “好,那在下告辞!” “我叫人送你一送。” “不必劳烦,告辞了。” 金先生站起身,行了一礼,依旧迈着慢步向外走去。草草蹙眉想了想,待金先生走远,朝着门外喊道:“弄影。” 弄影忙推门进来:“娘娘,有什么事。” “去找鹤仙,请他看一看金先生的腿。” “是,娘娘。” “嗯,你跟鹤仙一块去,回来告诉我结果。” “好。” “还有,”草草一手敲着梳妆台,漫道:“找人把司命给我叫过来。” “是,娘娘。” 草草站起身,绕着房间转了两圈。 她记得司命曾经说过,白帝因为嫌弃他写的仲锦书命格太过狗血,才将胡源的命格特地要过来看了一遍,删除了大半。 那这仲锦书到底经历了何事,草草忘记的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只要将司命弄过来就知道了。 司命对这位长留天妃又敬又怕,听到有人来喊,马上丢下一起对饮的月老,踩着他的粉色小云就去了长留山。 长留山的神仙们的姻缘虽不归月老管,也难得见到他本尊,但是这春来渐暖,多少有些悸动的心思突突击打着心扉。 司命那朵粉云还没降下,已围了一群少男少女,蹭到司命旁边想要沾点小粉云的桃花气息。 “摸摸月老,恋爱乘早。” 司命被这气势吓得一惊,还好这些小鸟仙们认出是他,马上一脸失望地往回走去。 司命理了理被拉皱的衣服,由仙婢领着朝着拾花殿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所欲何物 长留山的天妃娘娘在养胎,仙婢们连走路都小心翼翼。花园中角角落落的假山花盆都被重新安置过,避免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司命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白帝这宠妻的程度有点过了啊,要是今天自己一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是不是就别想从长留山出去了? 司命暗自祈祷:“希望月老能早点发现自己粉红小云朵被我弄走了,就算过来打个岔也好。” “司命神君。” 领路的小仙婢唤了一声,司命吓了一跳:“在,在。” 小仙婢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榭:“娘娘正在那里品茶,小仙就不送了。” “别呀小姐姐,我看这花园里的花草都挺讲究的,生怕踩到什么奇花异草,你还是把我带到那里吧。” 仙婢噗嗤一笑:“就这么点路,你又不会踩到花园之中。娘娘关照了有事与神君私聊,叫我们不要随意打扰呢。” 司命心中咯噔一下,勉强朝小仙婢笑了一笑,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小榭。 小榭之中并未熏香,几株香草散着淡淡沁人的气息。草草身着便装,一手举着本最新的《仙界野史》,一边嗑着瓜子,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越桃上神。”司命轻轻叩门,露出紧张的笑来。 “进来。”草草看都没看他一眼,随口说了两字,就又开始翻起书来。 司命迈进一步,就不再动了。仿佛靠着门才会让他有些许安全感。 草草又翻开一页,脸上竟有些满意的微笑。 为了抓住近来大众关注的热点,司命这期《仙界野史》写的正是宿芒一案,甚至还有同东岳大帝秘情史的加册。 不过和传闻不太相同,司命几番打听,结合白蟾观那些凡人的命格,又去月老那里软磨硬泡了一通,最后完工的这篇,推翻了所有宿芒的罪名,塑造成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还把东岳大帝完完全全写成了渣男。 司命往日里写命格,若不是非常重要有关历史的人物,大多数都是将几个模版套用一起,比如幸福童年加颓败青年加逆转中年加安乐晚年,毕竟将这些模版中的人名关系理清楚已经是一件极庞大的工程了。 而他写宿芒的命格之时,便是这样随便一凑,连前后连贯与否都未仔细思量过。在听闻她犯下大错之后,他立刻翻出命格仔细察看了一番。却发现这姑娘早就该死了,死于被父母抛弃,为山野饿狼分食。 彼时司命看到为饿狼分食这段,突然毛骨悚然。逃脱了如此宿命的人间少女,竟然铸下重罪,引得两位天帝前去捉拿。自上次仙魔大战之后,玄帝和白帝还未曾联手抗敌过。 司命想到此处,又不禁叹了口气。 草草意犹未尽地看到最后一页,啪得合上。 “司命,你写的好啊。” 司命摸不清草草到底是褒奖还是讽刺,点头之后又是摇头。 草草丢下手中的瓜子:“你怎么知道宿芒和炳灵公之事的?” “小神胡乱猜的,大家也是看个热闹,娘娘还是不要对号入座的好。” “我今天倒是很欣赏你的想象力对故事情节拿捏的准确度。” 司命尴尬一笑:“娘娘过奖,不知娘娘找小神是为何事啊?” “我今天是想同你请教一番。” 司命忙摆手:“娘娘您问便是,小神怎敢接下请教二字。” “我想问问你,你的命格簿子,到底准是不准?外力如何影响?” 司命眼一亮,倒是来了精神:“娘娘,我虽生为司命,但打心里觉得,命格簿子不过是仙界控制凡界的一种手段罢了。您要说不准,这么多年它一直掌握着凡人的命运走向。虽然前世因果此生福祸早已在幽冥司清算结束,命格只是走个场子。不过,定数之中必有变数,一万之中必有万一。便如这宿芒的命格,她早该在十几岁就惨死黄山之上了。” 草草抿了口水:“宿芒之事暂且不谈,我且问你,当初白帝醉酒下界,你可还记得给他写的命格?” “记得是记得,不过……” “不过尊上命格出了岔子,早早回来了?” “并不是,不过小神给尊上明明写了个富贵顺达的命格,不知何故,出了岔子。” 草草认真道:“继续说下去。” “是。尊上那一世名叫仲锦书,生于书香门第,却也远离朝政,衣食无忧,本是给忙里偷闲,休闲娱乐的一生。可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他竟与一道馆之中的小丫头片子暗生情愫……” “等等,这段说详细些。” 司命莫名其妙:“哦,那小神回过头来细讲。” 司命添油加醋地将草草救了仲锦书之事说了出来。草草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根本想不出来自己和仲锦书的这段往事。 司命见她如此表情,还以为她在吃醋,赶紧打住不再说下去。 草草扫他一眼,道:“继续。” “没有继续了,后来仲锦书扫尽家族冤屈,做了京官,想要回头来找方才那位姑娘,可是半路却出了意外。后来我听闻尊上还将那位姑娘提了上来,封她做了个小仙,那小仙又不知何故,离开长留山回到了凡界。” “嗯。” 草草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走着。 “娘娘?”司命小声问道。 “司命,凭你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这个仲锦书如果还活着,第一个想做的会是什么事?” 司命摇头:“这我便不懂了。按理说,他已血洗杀害双亲的仇恨,对那位姑娘也是感恩之情,也没发展到生死之恋的程度吧。况且凭他的才貌,拿下那位姑娘也并非难事。他毕竟是尊上转世,心思哪有那么好猜,娘娘若是想知道,直接去问尊上便是。” 草草顿下脚步,喃喃自语:“是啊,他折腾了小半生,最想要的,应该便是好好活着吧。” “娘娘说得也有道理,仲锦书死于非命,自然不能甘心。” 草草慢慢坐下,望着小榭外的从从香草:“如果他要的是这个,那真不好办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假先生 司命其实还在半清不楚的状态之下,看着草草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还得装作懂事的模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娘娘。” 草草听出这是弄影在远处喊她。 弄影是拾花殿中较为年长的婢女,向来非常懂得分寸,从不在主子私下会客之时突然闯进来。 是以,她此次一来,一定是出了不得不由草草出面解决的大事情。 草草关照司命:“今日之事,你就当我没问你。若是让我听见了什么传言,或者又在你的小书里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我想现在你在天界树下的仇敌应该也有不少吧。” 司命忙不迭点头:“是是,上神。” 草草多看了他几眼,方才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喊道:“弄影,什么事。” 弄影应了声,踩着急步跑进来,瞥了眼司命,欲言又止。 “什么事,直接说。”草草道。 “娘娘,方才有一个魔族之人在山下叫嚣,胡说八道,嚷着一定要面见尊上。” “这种事情有什么大惊小怪,魔族之人大多性子激进,要不是极喜欢一个人,要不就极讨厌一个人。把他赶走就是。” “可那个魔族之人竟说……” “嗯?” “她说娘娘您是假的!锦鸡神君已经奉尊上之命将他捉拿。” 草草表情一僵,随后勾起唇:“尊上怎么说?”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方才在路上遇到他们时他们正往琴室去。” 草草眯起眼,撩开裙摆站了起来。她今日裙摆过长,弄影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脚,生怕跌个跟头。 “有意思,我也去看看。” 草草打了个响指,满脸兴致地朝琴室走去。刚跨几步又转过头,看着司命:“你随我一同去。” 司命脸上先是一阵错愕,随即便是汹涌而至的惊喜:“我我我……我可以吗?” “带上眼睛耳朵看清楚听清楚,别回去乱写!” “上神放心,上神之事永远是小神心目中的女主角。” 草草想到从前《仙界野史》的大篇幅热门专题,基本上都是和越桃上神的绯闻有关啊。 若不是弄影在此,真想回他一句“狗屁”。 通往琴室的小道一共有三条,其中一条埋没在香草丛中,乃是为平日方便浇水而备下的。 草草提着裙摆,轻手轻脚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之上。司命走在她之后,鹅卵石上残留的雨水,很是担心草草一个不小心就跌下来。 二人寻到一处茂盛的草丛,可以隐约看见寝室内的状况,说话声也听得十分清楚,也就不动了。 白帝坐在寝室中央,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下面几个臣子面色有狐疑也有愤怒。而跪在中央那个细瘦的女魔,草草略微有些印象。这是她在无间魔域认识的一个牌友,人称竹六娘,草草一直将她定位成热心大妈,看来真是热心过了头了。 白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跪着的魔族老妇,半晌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竹六娘胆子大的很,来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虽然白帝平静的声音平日里总能让人无端产出温柔的错觉,但是竹六娘怀揣着心思,话到嘴边竟然怕了,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白帝尊上,小的在无间魔域混迹多年,同理香楼掌柜越桃姑姑甚是熟悉。小的敢以性命做保,理香楼的越桃姑姑才是长留山天妃娘娘。” 白帝眉眼中的情绪未改丝毫:“谁让你来的?” “什么?” 白帝未再重复,只是交错着手静看着她。 四周一片冷寂,跪在最后的几位臣子齐刷刷俯下身,额头贴地,无声叩拜。 “不好,尊上生气了。”司命小声嘀咕。 白帝生气,草草自然是见过的。胡源在世时总是嬉皮笑脸让着她,倒是回了长留山后,为了他人之事也曾吵到不欢而散。 若说那是生气,那今日白帝这般则是动了杀气,只要竹六娘换个角度就可见到他长指之下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琴弦。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草草微侧了脸,对着司命轻语。 司命脑子动得快,很快就能看出其中端倪,心中暗道:“白帝尊上自是能察觉出我和帝妃在此处,他现下留着竹六娘一条小命,只是不想孕期之中的帝妃沾染血腥。帝妃当然已经猜到这点。” “是,我随上神回去吧。” “嗯。” 草草刚转过身,却听身后竹六娘还在为自己辩解:“尊上,我亲耳听越桃姑姑喊那位白发神仙为菩提,而后又听闻现下长留山越桃上神一头白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这才冒死前来长留山揭发事实。” 竹六娘音调尖细,冲人耳膜,草草专心听她说话,一个不留神踩到一枚沾湿的鹅卵石之上,闷哼了一声,直接往前倒去。 司命在后提防了一路,也算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衣服,将她直接拽了回来。总之有惊无险,草草摸着胸口,看着已经站起身看向她的白帝。 他眼里分明的担心和微怒,草草忙摆手:“我没事。” 跪着的的鸟臣只敢拿眼角偷偷看向草草,他们早知天妃娘娘在旁偷听,被这妄言的魔女吓破了几个胆。这屋里屋外也就只有她不晓得正主儿就在不远之处。 白帝上下打量草草,确定她确实没有跌下来,方才道:“琴室的这条路,明日拆了。” 鸟臣中有人应着:“是,尊上。” 草草认出那是掌管长留建筑庭院的云雀神君,先前他奉命改造拾花殿,将从前的精心设计统统改掉,已经颇有不满。今日又让他来拆路,估计已经在肚子里叫骂了。 竹六娘仰头看着草草,肝胆一抖,吓得全身一个激灵。她见草草回看她,赶紧垂首,眼珠子左右乱转,突然一跃而起想要逃走。 白帝一脸厉色,看着她被几个鸟仙轻轻松松地捉了回来。 “带下去,查出是何人指使。” 司命奇道:“这人连逃命的本事都没有,还敢来长留山叫嚣,背后之人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此话刚落,有人匆忙走进琴室,一路喘着粗气,见到白帝匆忙一跪。 草草一定眼,这不是被白帝遣去西域的乌鸦神君么。 “尊上,您和娘娘可有事?老臣一落到长留山便听闻金先生在此。可是金先生明明在您和娘娘离去之后,便暴毙在昆仑墟之上!” 第一百九十章 灭国天灾 司命向来消息灵通,自是知晓这个昆仑墟的金先生是谁。只是这位夸父族的皇族向来低调,十分安于当下现状,一点八卦都挖不出来。没想到再次听说,这人就已经死了。 司命忍不住长吁短叹:“今日浩劫,不消万年,夸父族怕是灭迹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顺便看了草草一眼。只没想到这位天妃完全是一副惊愕万分的形容,抖着嗓音道:“乌鸦神君,金先生暴毙,你可看见尸首?” 另一厢白帝倒是十分平静,像是早就知晓一般,就连几个高阶品的鸟族官员都没有显出惊讶的神色。看来他们皆是知道的,唯独瞒了草草。 “回娘娘,老臣并未看到金先生的尸身,我随三位师尊赶去声色之阵之时,西王母娘娘已将金先生的尸身领走了。老臣刻意打听了一阵,也不知西王母娘娘将他藏在何处。后来陆吾上神前来搜查,只说此事和现身于西域妖族有关,搞不好金先生的生魂还在那些妖族手上,若是及时取得,尚有回魂之机。老臣便直接同陆吾上神去了西域。” 西域? 草草自混乱无章的思绪之中清醒过来,嘴里来回含着这两个字。 周穆王转世在西域,金先生的生魂也被带去了西域,这巧合之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玄机? 等一下。 草草凝眉暗想:“那日少昊明明和金先生说好了,让他去星罗馆找乌鸦神君。可一转头就又后悔了,去了幽冥司之后,就立刻让我随他回来。还是,少昊已经知道金先生被杀,甚至知道是西域妖物所为,所以只想把我赶紧带离是非之地而已。” 草草越想越是心惊,想到自己竟然还将那个假金先生喊到拾花殿中,同他秘密说了仲锦书之事,他竟装得如此之好,她还稀里糊涂得把老底给泄露了。 她越想越是后怕,抬头看向白帝:“少昊,你知道那个假金先生是谁?” “嗯,知道。” “谁?” “蚩尤妖君。” 草草一听这四个字,连腿都紧张得抖了起来,却还强自安慰:“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弄错了,金先生善读心之术。我……我前日喊他来给我儿打一个银锁,他明明可以看到我心中那个有小猪的银锁。” 是了,蚩尤也会读心之术,这才是最想不到的地方。即便他留在凡界,自宿芒死至今日不过数年,他如何在术法之上取得如此长足进步,妖力不可想象。 白帝面容复杂地看着草草,又扫了眼跪了一地的鸟臣。 当日他在玉山合欢树下随意捡起一朵合欢,小施术法,带了口信给还在星罗馆等着他们的乌鸦神君,命他将金先生安全送至长留山,并且安顿妥当。岂知在凡尘之时,他收到乌鸦神君送来寻他的合欢,只道金先生已经暴毙。 彼时无论他是白帝,亦或是仲锦书,第一反应都不想让草草知晓此事。所以即使回了长留,看到假装成金先生的蚩尤妖君,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揭穿了他,一时半会也不知从哪里去寻一个伪装术如此高超的人,能将草草轻松骗了。 长留山暗中戒备,几个高阶鸟臣皆陪着蚩尤演戏。还好他倒是挺安分,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白帝甚至以为他只是因为宿芒的缘由,想要接近草草打探真相罢了。 仲锦书对白帝处理宿芒之事的决断一直嗤之以鼻,对蚩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自己的私心所致。 若说唯一的失策,便是草草竟喊了蚩尤去拾花殿中确认白帝的身份。白帝故意半途截下他,他还一副十分自然的模样,一五一十说了实话。白帝自是不放心,悄悄跟在他身后,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一句听了个明白。 可笑草草竟真的被他劝动,还把司命找了过来,商量着如何对付仲锦书。 思及此,白帝脸色相当难看。 草草见白帝一字不答,一时失神,又去问也被蚩尤神君吓得一时无措的乌鸦神君:“神君在西域可打听到了什么?” 乌鸦赶紧回神,忙摇了摇头:“西域就那么大地方,却被人下了奇诡的阵法。我与陆吾上神走散后寻着一处地下水脉,顺着它走出了大漠,一路上一丝妖魔之气都未识出。至于朝云之国,老臣多方打听,只说一阵忽来的风沙之后,这个小国被埋葬了,侥幸逃出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琴室一片肃静,官员们低着头,偷偷用眼神交流想法。 凡界的灾害,无论是旱灾水灾,大多是因为一国民众做下违逆天道之事,上苍降下天灾以示提醒,如这般举国埋葬的灾害是极少的。若是真有,上界的神仙多少也会有所耳闻。 司命喃喃道:“没想到我竟猜对了,宿芒并非妖魔之首,这背后主使之人,另有其他!” 他本是下意识的自言自语,却一字不落地穿进一些官员的耳朵里。这里面有好一些没少在白帝面前请奏诛杀宿芒之人,现下心情苦闷,唉声叹气。 “君上。” 琴室门口,刚刚跑来的白鹭仙喘着气,一见到跪了一地的官员,有些紧张地喊了一声。 白帝见是他,眉间又是一拧:“什么事?” “金先生一早说要去散步,便未回来。小臣觉得不妙,便去敲门,谁知门竟自己打开,这封信落在小臣手上。” 白鹭仙将信奉上,上面写着越桃上神亲启六个硕大的丑字。 留信出走,又是这招。 白帝瞥了眼:“夫人正在,你给她去。” 草草听出白帝语气不耐,却也无暇管这些,没等白鹭起身给她送来,她已扬手一挥,以移物之术将信招来。 司命并非有意偷看,可草草这信拆得行云流水,蚩尤的字又写得那么大,一展开,司命只要睁着眼就能看见。 仅仅两行,却是爆料,司命简直要跳脚惊呼。 “宿芒欠越桃姑奶奶之恩,蚩尤必会报答。” 草草一手捏着纸张,眼角湿润,心中不知何般滋味。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白帝警告 白鹭仙试探问道:“尊上,可要派人去追蚩尤妖君?” 白帝根本不问草草那张纸上所写,直接冷声道:“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出了此门,一字不提。” 他这一句稳而淡,只是今日之事确实件件离谱,积威之下众官员连“是”都不敢说,皆低着头散去了。 乌鸦神君临走时看了眼草草,似是欲言又止。草草只微微向他点了点头,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谈。 乌鸦神君叹了口气,走在官员的最后面,衣摆还沾着风沙,脚步略带疲惫。 草草别过眼,小声道:“司命,你暂且别走,我还有话问你。” 司命心中早已燃起创作的雄雄火焰,腹稿打得啪啪直响,巴不得再从草草这里得些八卦才好。 “好好,小神等着娘娘。” 白帝起身,微微侧过脸,掠过那些高高矮矮的香草丛,看向草草,似有三分无奈:“你……若是想要知道仲锦书的命格,何必要问司命,我亲自说来给你听就是。” 草草已经不知该气他瞒着自己还是气自己没用看不出来,反正心里一团糟,语气也善不起来:“哦。” 司命埋着头,转了转眼珠子:“那,小神先告退了。” “慢着,”草草道:“你且告诉我,周穆王此世的命格如何?” 司命一脸无奈:“上神今日真的回回问倒小神了,并非所有凡人的命格都由小神的亲自书写。例如这次宿芒一案的重要牵扯,按照罪名一一由幽冥司七十二司判定,秘密调查。因为牵扯过多,命格都被他们收走了。” 草草按耐下骂人的冲动:“千万年来,东岳大帝设下了七十二司,幽冥司一半人员都是官了。你这司命竟然连个搭把手的小童都没有,还忙着天上地下找八卦,写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神仙,被人削了权力是早晚的事。” 司命缩着脑袋点了点头:“上神说的是。” 白帝有意支走他:“司命,你下去。” 司命行礼告辞,麻溜得撤走了。 他虽然好打听,但是做神仙基本的操守还是懂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做电灯泡。 好吧,其实是因为,今天的白帝实在有些让人怕怕的。 白帝一步步走到草草面前,草草昂头挺胸看着他,明明想要质问,一说出口又有气无力:“金先生死了,你瞒着我。!” “对,此事会影响你的心情。” 草草也知他的想法,只是还想再争取一下,声音放软:“少昊,我想去西域。” 她喊的是少昊。 白帝一愣,却没办法生她的气,好言劝说道:“你乖乖在长留山等着,我亲自去一趟。” “你让我去吧,我总觉得此事我得亲自去一趟。” 白帝探究得看进他的眼:“蚩尤给你留了什么?” 草草将信件递给白帝,白帝扫了一眼,依旧十分冷漠:“不行,你不能去。” “我不是去帮西王母找周穆王的,我想去找金先生的生魂,我总觉得此事和蚩尤脱不了干系,他既然要报恩,我去了,必定会顺利些。” “和蚩尤有关只是你的凭空猜测,我不能因为你要印证你的凭空猜测让你去冒险!” 草草急了,大声嚷道:“我一定要去救金先生。宿芒死了,金先生也死了。现在能救回他生魂的机会就在我面前,我要去试试。” 白帝被她激怒,忽而冷笑:“你连蚩尤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如何去救。如此不自量力,反而拖累别人。” 草草惊住了。 这样嘲讽的表情,这样直刺人心的话语…… 白帝一时急躁,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说,然而话已说出,如同泼水一般,只得继续道:“你莫要心急,我在西域得了结果,一定第一时间通知给你便是。” 草草收回心惊,冷飕飕得回复他:“这就是你仲锦书表达的方式吗?饶是少昊在我面前,也从不拦着我做任何事,即便我惹了大麻烦,他也从未如此色厉内荏怪罪于我,说我没用。” 这话果然狠狠报复了一把,白帝脸色一阵苍白:“我并不是……” 草草性子上来了,根本不愿多听,提步就要朝外走去。白帝哪会随她,一手扣下她的手腕,放柔声调:“你先同我去个地方,随即我陪你去西域可好?” 草草仰头望向他的眼,犹豫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琴室,乌鸦神君还在门外候着。只是这会儿他眼神闪烁,极为尴尬,因为对面站着与他搭话之人,乃是芝樱上仙。 草草没功夫跟她耗着,本想当作看不见,只是白帝莫名停了脚步,十分客气地跟她打了招呼:“芝樱上仙。” 芝樱上仙很是受用,立刻羞怯着点头道:“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草草冷看了她一眼,别过眼看向一侧。 白帝道:“芝樱上仙前来长留山所为何事?” 芝樱欲言又止,竟舍得把眼从白帝身上挪开,看向草草。 草草形容不出她那样的眼神,被她看得好不自在,朝着白帝不耐道:“你们聊吧,我去衔珩殿前等你。” 白帝反手握着她:“先别走,听芝樱上仙说完。” 芝樱敛下眉,语中担忧:“兄长前去西域至今未归,芝樱便来长留碰个运气,正好看到乌鸦神君来了。” 白帝随口应着:“嗯。” 草草以为这对话已经结束,正要催着白帝走,却听芝樱又道:“只是方才在山下听一小仙道,今天有一魔界之人前来闹事,说越桃上神……” 草草再摆不出这千年来强行装出的女神之姿,朝着芝樱迈近一步,毫不客气地说着:“对,那魔女说我是假的来着。告诉你又何妨,我的确是假的。芝樱仙子怕是早就知道,盼着这么一天很久了吧?你如此手段,这么想进长留山的大门,这个位置,让给你又如何!” 草草狠话说完,留给白帝一个讥讽的笑,毫不犹豫地走出衔珩殿。 芝樱依旧低着头,一句也不辩解,只是肩膀轻微耸动,随即数滴泪水滴落在交错紧握的手背之上,梨花带雨很是委屈。 乌鸦惊恐万分,也不晓得草草那是气话还是真话。只是无论天妃真假,肚子里那可是真的,他急切得朝着白帝挤着眼,示意他赶紧去追。 白帝倒是不慌不忙,垂眼看着芝樱,唇畔的笑带着三分寒意。 “芝樱仙子,怕是从前本君给你兄长情面,对你太客气了些。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望你今后记下这句,她是我的妻,辱她,如弑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 私下交易 芝樱孱弱的身子微微一颤,震惊之下差点站不住脚跟。 她想要抬头说什么,却只通过模糊的泪眼看到白帝毅然决然离开的侧影。清冷的白色衣摆掠过,与自己同色衣袖交错的一刹那,让她险些丧失理智,想要紧紧扯住它,低声下气地乞求白帝的原谅。 然而,她终究不曾有任何动作。 乌鸦神君审时度势,都如同躲着蛇蝎一般匆匆而去,连一丝怜悯的眼神都不曾留下。 芝樱的泪是真的,恨意也是真的。 一恨当年她将昆仑山之上的于子桑当作凤鸿氏故主,一把火毁了他的真身。二恨今日太过自信,跑来长留山自曝罪行。 她紧抿嘴唇,指甲掐破了手掌,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素白的长袖之上。 当她无意从陆吾上神之处得知,今日长留山的越桃上神乃是不知何来的冒名小仙假扮,她本一片欢喜,千方百计从无间深渊找来证据,只想过今日当着长留山众仙人的面狠狠撕下此女的面具。 曾经越桃如何瞧不起她,辱她,嘲讽她,她都只当是上苍考验她对白帝的真心。 她信真心可动天地,怎奈何从未动过一人心。 今日对她字字诛心之人,竟然是白帝。 “上仙,哭有何用?” 芝樱胸口佩戴的白色砗磲珠链微微一热,少女稚嫩的声线自胸口传入她的耳腔,哪怕旁人在侧都听不见。 芝樱仿佛猛然察觉到此物的存在,气恼之下将珠链整个摘下,掷在地上,抬步便走。可方才跨了几步又犹犹豫豫转回身来,慢慢踱到珠链一旁,重新将它捡起。 软绵的声音自手掌传出,没有讥笑和嘲讽,倒是充满了关切和同情:“上仙何必如此,你身子本就先天不足,何苦为难自己。” “皓月公主,你我只是交易罢了,你不必说这种动听的话。” “交易……也可以做朋友的。我现在被我父王囚禁,非常需要你的自由身。当然,你也很需要我。当两个人互相需要的时候,还是保持着相互信任比较轻松自在。” “可你今日送我之计并不管用。” “你多年埋下的祸根,本公主何德何能,一日便能铲除。你从烧毁于子桑之后就一直抱着负罪和懊悔,畏手畏脚!于子桑存留在世本就是违背天理,那老树精之死更是因为对你言而无信,畏惧越桃上神的武力。你为天行道,即便出于私心,何罪之有。” 芝樱凄凉一笑:“我好歹是个仙人,还有廉耻之心,不像你这般为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总能找到理由开脱。” “哦?上仙这番夸奖,皓月承受了。不过看来本公主的下一计策,你是不屑听了。” 芝樱脸上一阵红,沉默片刻,将珠链重新戴在胸前。她默默施下净身咒语,将衣袖上的血渍处理干净。 皓月轻笑一声,也不等芝樱放下身段开口,兀自说道。 “本公主虽从未见过白帝本尊,却在机缘之下救过曾经白帝的一世转世,那人便叫做仲锦书。” 芝樱忽而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怔。 “说来这位仲公子十分……手段狠戾,才学相貌就是放在天界也是可圈可点。彼时本公主并不知晓他是何人,可惜他之后本公主再未寻到这般入眼之人。与他相伴数年,若不是当年本公主心不在情爱之事,大约早就将他掳去无间魔域,好好藏起,再不放他回天界!” 皓月说到此处自嘲一笑,续说道:“后来本公主身有急事,赶回无间深渊。临走之时,便将你胸口这串念珠赠与他,以便随时知晓他的行踪。岂料他竟舍不得佩戴在身,将它收于府内。本公主再次下界之时,他已暴毙,死在汝河之中。” 芝樱神情紧张,可怕的想法已经呼之欲出:“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芝樱上仙,你也同白帝颇为熟悉,大约十分在意他的行为举止。你可注意到方才白帝愤怒之时,会将右手背在身后,身子前倾,好似猎豹扑杀的姿势。” 芝樱魂不守舍,略微点头。 皓月看不到她点头的动作,却依旧十分笃定:“本公主猜测,他方才识破你我之计,乃是因为认出了这串砗磲念珠!” 草草回了拾花店。 仙婢们当然听说了早上魔族女子来闹事的小道消息,本以为草草会气得不行。 谁知她竟然一派轻松得模样,看到弄影还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样子,又不是真有人来把我替了去。” 弄影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过来。草草未被这个魔族女子扰了心境,她虽然觉得自家主子笑得别扭,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直到后来她听闻芝樱上仙又来了长留山,方才知道草草这般别扭是为何事。她依着草草吩咐送来了新衣衫,接下她身上的长袍后听她淡定说了句:“今日险些踩了摔了一跤,把它收起来吧,近日不穿了。” 弄影点头,抬头张了张嘴,最后一声不吭得将衣袍收走。 草草将她叫住:“慢着,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弄影低头:“方才君上遣人过来,约娘娘午睡后去找他。但方才奴婢见娘娘心情不佳,不知该不该说……” “谁说我心情不佳?” 弄影头压得更低。 草草发觉到自己的确语气激进了些,缓下声遣走了弄影。虽然脑子里一团乱麻,许是孕期嗜睡,不一会儿便睡沉了。待醒来的时候眉头还深锁着,越睡反倒觉得更困。 她咽下口水润了润嗓子,喊来弄影。 弄影如平时一般为她理好发髻,正要提醒她去找白帝,却听人来报,司命神君回去后又折返了回来,说是有事要找草草。 弄影大着胆子提醒草草白帝还在等她。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得回了弄影一眼,直接命人把司命带到之前的小榭之中。 两人一谈便是半个时辰,弄影远远站着急出一头汗,回头一瞧心中更是咯噔一响,白帝迈着稳步徐徐走近,已经亲自来接草草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命格之命 弄影虽不知草草在和司命聊着什么,隐约觉得还是要遮掩着点,声音略略高出些,正巧能被小榭之中的人听到。 “君上。” 白帝走得并不十分快,弄影行礼之时其实还离着相当一段距离。 他表情柔和,无甚波动,好似散步一般。听到弄影心虚的声音也不过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睛自然而言地投向草草所在的小榭之中。 果然不多时,草草并着司命一前一后探出头来。 草草一脸尴尬,似乎还带着几分心虚。司命更是如同犯错一般,低着头乖乖行了个大礼。 “司命神君见过尊上。” 白帝淡道:“为何司命神君去而复返?” 司命偷偷瞥了眼草草的脸色,她好似若有所思,一副顾不上帮自己说话的样子。他心头暗暗叫苦,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小神只是有些琐碎之事想要求助于天妃娘娘。” 这话说得十分笼统,白帝也不深问,只道:“娘娘有孕,不得劳神,你若以后有事,直接寻本君便可。” “呃,好好!小神知晓了。” “那你回去吧。” “是是是,娘娘,小神告辞。” 草草微微点头,未说一言。 白帝自动忽略掉她恍恍惚惚的表情:“走,同我去一趟百湖。” “哦。”草草走了两步,抬眼看了看他,又十分心虚地别过脸看向前方。 两人明明并肩走着,靠得很近,又让人觉得貌合神离,十分生疏。 留在身后的司命和弄影两人面面相觑,皆叹了口气。 草草故意拖慢脚步落在白帝身后,白帝亦放慢步子等她,三两次后知道她是故意,也就放任她在背后跟着。 草草真是无论如何都不知该怎么面对白帝。 司命此前回去之后匆匆找出了仲锦书的命格簿子,后来想到一事十分惶恐,立即来寻草草。草草将仲锦书命格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方才知晓仲锦书真的和自己有一世夫妻的缘分。而且这段缘分早在他们幼年之时已经埋下了种子。因为丝毫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所以就此命格簿子看来,草草竟觉得这个故事写得还不错,挺引人入胜。 彼时司命临时收到任务,说白帝醉酒去了人界,仓促之下写了这本命格,大片篇幅都浪费在和仲草草谈情说爱之上,夸张到草草现在看来都十分过意不去。而对于其他事情皆是寥寥一笔带过,这第一页还是介绍父母兄弟家族亲戚,后一页便写了和仲草草在汝河相遇。 这些颇有疏漏的地方便为仲家的灾祸埋下了伏笔。按照命格所写,仲锦书在这个年纪一定是要和仲草草相遇的,至于为何仲锦书会突然跑到汝河去,这么突兀的情节,司命懒得去写,命运便如是安排了。 当然,多年之后仲锦书依旧如同命格所写做了大官,只是绕了一条十分艰辛的弯路罢了。 草草手握着这本命格几乎要发抖。 因为要应了命格簿子上仲锦书和仲草草的相遇,所以让仲家大半人死于非命。 原来命运的操控便是如此荒诞而可笑。 看到此处,又听司命详细讲解了命运的差错,草草已是十分震惊,当即问道:“你当初写这本命格,为何要选相距如此之远的一个凡间女子?” 司命只当这位天妃娘娘吃了醋,惶恐道:“只是当日月老正与我商议这个凡间女子,她九世行善,前世更有救国的功德,这辈子当是得道成仙的命格。月老叹息这位姑娘即将位列仙班,却从未给她牵过一段好姻缘,从来便是露水姻缘,不是生离便是死别。小神便自作主张,将她写进了尊上的命格之中。未曾想尊上虽与她姻缘中断,却心慈将她提到长留山做了个小仙……” “你是说,仲草草此生本就是成仙的命格?” “的确如此。” 草草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她需要冷静一下。 司命垂下头,默默看着她震惊之后显出的疲惫,一直坚信她是在吃醋,心中后悔不该把仲草草之事说给她听。 后来,白帝便就来了。 草草同白帝去往百湖之事,尚不知司命还有一件最严重的事要说。 当初对于天帝降世这种大事件,司命神君和月老本就提着心肝。再加上对自己这本命格十分满意,每过一两日他便会下凡界看上一看。岂知那一次下凡界,他竟连仲家都找不到了,后来听说仲家被抄,仲锦书被带入京城,他更是哆哆嗦嗦招来了云,一时慌张,找了好久才找到京城的方向。 还好当时仲锦书已经脱离了危险,甚至一点点从罪臣之后重新赢得当朝皇帝的赏识。 司命刚刚松下一口气,却又瞬间狠狠提到嗓子眼。此时此刻的少年仲锦书,周身缠绕着腥臭的魔气,他已经手染无数人的鲜血,一步一步,靠着一念支撑杀出条血路。 为了还仲家一个清白,他不分善恶,除去了所有的障碍。 司命知晓自己犯了大错,甚至想要违背天条在仲锦书面前现身,将他暂且带回天界。 直到后来他却无意中在仲府门外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皓月公主。他身为司命这么些年,这些敏感度还是有的,便也不再打草惊蛇,径直去了玄帝颛顼之处,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颛顼帝打发他回去,自己带着几个亲信亲自去了趟凡界。 司命乃是司凡界命格的神仙,深知自己的职责范围,虽然皓月名声在外,乃是十分亲善仙界的魔族公主,他也不想趟仙魔两界矛盾的浑水。心想最好玄帝在皓月公主面前连他的名字都不要提,免得魔界找他麻烦。 此后直到仲锦书落水暴毙,他都未曾听闻有关他们的一句话。皓月这事他便也当是一件误会罢了。 若不是草草今日问题,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回想起一千年前那日的情景。 皓月还是一副十二三岁少女的装扮,一派天真地抬起头,看着仲府门上,皇帝亲赐的牌匾微微一笑。 那笑容,司命如今想来,却是全身起了遍鸡皮疙瘩。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百湖之谜 百湖一如千年前平静,大约那魔琴果真厉害,四周连只歇脚的鸟兽都看不见。 草草自从顶替了越桃的身份,留在长留的日子本就不多,好在有乌鸦神君一张嘴,对于这把魔琴还是多少有些听说。 是以白帝将她领到百湖边上,她还微微有些发怵,出于母亲的本能将手移到了肚子上。 白帝回头睇她一眼,眸中稍有动容,侧身将手递给他。 草草犹豫了片刻,乖乖把手给他。她此举并非出于夫妻之间的依恋,而是出于对百湖之下未知魔物的莫名恐惧。 白帝对她这般回应似乎很满意,牵着她一路走到百湖湖畔。 百湖之下的古琴当是感应到了白帝所在,一阵无风涟漪之后,湖下发出寒岑岑的蓝光。不多时涟漪越聚越盛,古琴幽幽浮起,飘在半空之中,“蹭”得一声,似是格外兴奋。 湖边树木早已成精,皆琴音所吓,索索落下树叶,一时之间落叶纷飞如雨。古琴横在白帝正前方,草草眨眼看着它,周身寒气逼人,却无丝毫传说中的妖魔之气。如此乖巧懂事,更像个仙家好法器。 “这魔琴也并非如传说中那般么。”草草感慨。 白帝勾唇一笑,眼底反倒一凉:“有魔性的原就不是这琴,而是这琴所封印之物。” “百湖之内封印了什么?” 白帝见她如此好奇,忍俊不禁:“你猜猜?” “该不会是你已经把蚩尤捉了回来封印在此吧。” “蚩尤于我而言,非友非敌,此下烦心事众多,尚无闲情去折腾他。” 草草耸肩:“那你难倒我了,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何物。” 白帝不言语,抬起右手在隔着半空信手一波,古琴之上琴弦震动,是一段极为刺耳的曲子。 草草不由一怔,这曲子颇为耳熟,似乎在何处听过,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这曲子乃是炳灵公曾用笛子吹奏过的招魂曲。 只不过白帝嘈嘈一曲弹罢,又顿了一顿,从最尾音重新演奏一遍。 这曲子草草便十分熟悉,乃是曾经弹到崩溃的《空木流霜曲》的最后一段。 反弹招魂之曲便是安魂之曲,草草心中不禁叫绝。 空木流霜曲之下,瑟瑟的树精得到了安抚,一会儿便停止了落叶。古琴幽冷的光即便是在大白天的树荫下依旧留下一片亮光。亮光铺陈在湖面之上,扑通一声跃出一只长相奇丑的鱼。 这鱼约有一尺之长,八根胡须,眼露凶光,皮如癞皮蛤蟆,确实不讨人喜。 草草从未在妖兽图鉴之中见过此兽,不禁问道:“这是被封的魔兽?” 白帝不答,弹指收了最后一音,手掌轻轻压下,古琴受命,敛下张扬的光泽,温顺得降落在湖面之上,如同一只轻舟。 湖中魔鱼一跃而起,张口一吐,噗噗噗三个巴掌大的光球浮在湖面,绕着魔鱼转着圈子。 魔鱼任务完成,将大半身子潜进湖内,只露出两只毫无生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也学着卖萌邀功。 白帝道:“这些日子多有辛苦。” 魔鱼又眨了眨眼睛,闷头潜入水中,草草甚至从它的鱼眼之中看到害羞之意。 光球离了鱼身,在湖面转了几圈,却远远离着白帝,仿佛有些惧怕。 草草觉得有趣,近了两步去瞧,却听白帝冷不防说了一句:“这便是白帝少昊封印在百湖之下,他为天帝之后,投身凡世间四世的心魔。” 草草猛的转头看他:“什么心魔?” “凡人皆有心魔,即便是天帝转世也不例外。一般神仙转世历劫或是历练,都有两个选择,要不剥离记忆,要不脱下心魔,寻一处隐蔽之地封印起来。” 草草听着白帝说着,半晌干哑道:“有……胡源的吗?” 白帝深情复杂地看着他:“有。” “嗯。” “你需要看一看吗?” “不必了。那都是他不开心的事情,我很高兴他有个抛弃它们的机会。” “嗯。” 两人沉默,三只球大约玩累了,又回跑去找那只丑鱼。 白帝续道:“它们在这里,天长日久,也会得到净化。” “既然投生四世,为何只有三个球?” 草草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白帝接下来的话立刻印证了她的猜想。 “还有一世心魔,白帝在剥离他时,正好被你撞见。他一时心软,或许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将它留了下来。” “是仲锦书的心魔?” “不错。” 草草张口,却又无语。 她不记得她曾来过百湖。不过她不记得的事情也多了去了,她有些不满地摸了摸鼻子,这会儿她真要怀疑是不是现在什么锅都可以往自己头上按。 草草这般反应也在白帝预料之内,两人各怀心思,看着那鱼又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将三只小球又吞了进去。 白帝轻声道:“都回去罢。” 丑鱼敛下眼,吐了两个水泡,摆摆尾巴,迅速潜回水中。 草草问道:“那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即便是神仙转世都逃离不了心魔,身为凡人,脱离苦痛的一世并非坏事。” 草草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金先生生时就不痛快,早死早投胎,倒是一种解脱?” 白帝蹙眉看她,她说的是他心中的意思,只是措辞太过直白,让他语塞。 草草抬头看他,眼中无畏而倔强:“那你呢,你为何放不下?” 白帝眼中闪过错愕,冷道:“仲草草,你如此莽撞,为何不信我。” 仲草草别过脸,她不是不信白帝,她不信仲锦书,在凡界他可以因为一句话失控将一个任性妄为的少女杀害,在她找到可以唤醒白帝的方式之前,他最好还是留在长留山。就算他要离开长留山,她也要时刻盯着,免得惹出大事。 “你与其劝我,不如早些将我带去西域,寻到金先生,我便回来。” 白帝咬牙:“如果今日死的是仲锦书,你会如此费心费力为他寻回生魂吗?” “会!”草草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意外相遇 西域毗邻昆仑墟,草草想着,若是西王母去了,倒是比自己快上许多。 西域景色风景和中原之地迥异。 流沙大漠中心了无生机,人们星星点点聚居在水源之处。生在如此苛刻的环境之下的人们性情倒是乐观得很,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 从前在昆仑墟,牧念和绘香曾多次与草草相约去西域一游。 她两都是仙界的大家闺秀,自不能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再加上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这愿望大约再无实现的可能。 思及此处,草草便想起来不久前闯入宿芒阵法之中的蛟龙族小公主。此下平心静气想来,不明真相的淑湛公主为报姐姐之仇,除了行为激进了些,并未有何不妥之处。再加上先前一直占用别人家的蛟龙衣,草草对她的同情也会比别人更多些。 大约宿芒也是因为这点而最终选择原谅了她。 朝云之国的确已被风沙埋没,甚至在西域之人口中,这片被真神诅咒的地方,已经成为绝口不能再提的字眼。 草草自打跟着白帝落在了一处依傍水源而建起的城镇之后,就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深感沮丧,扯了扯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白帝,小声道:“真神大人,你倒是说说,你们是怎么诅咒的。” 白帝轻笑:“连真神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问这些凡人有何用?” 草草摊手:“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以为这里会打听到线索。” “你这么问来问去,有线索也跑掉了。” 草草一拍脑袋:“的确!你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妖魔之气?” 白帝摇头:“并非妖魔之气,而是仙气。” 说到仙气草草自然会想到前来调查金先生死因的陆吾上神,芝樱既然说他没回去,那遇到他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待在这里这么久,手上的线索应该也比较多,有这么现成的帮手,也免得他们从头开始调查。另外,按照陆吾上神好管闲事的性子,说不定还能帮着他们一起把金先生的事情给办了。 “要是真是他就好了。”草草不禁脱口而出 “谁?” “陆吾上神啊。” 白帝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上神仙气你都分辨不出?” 草草摸了摸鼻子,显出三分尴尬:“对于其他神仙来说,辨别妖魔神仙气息乃事十分基础的修为。但不知为何,除非特别浓重的妖气和魔气,其他的我基本上都无法辨别,导致在昆仑墟时,很多课程都无法修行,落后别人许多。大鵹师尊说,我可能是在玄镜洞天之中,出于某种原因封印了自己一部分的五感,虽然是我自己封印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初始觉得十分沮丧,后来想想反正你们都会,我只要不落单就是了,也就随它去了。” 白帝一直注视着草草的眼,听罢她一席话,别过脸看向市集人群之处,眼中隐隐有痛,强忍之下竟有了恨意。 草草方才意识到玄镜洞天之事和仲锦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恨自己一时口快,忙打岔道:“对了,陆吾上神在何处?” 白帝很快恢复如常:“并非是陆吾,此人修为精纯,不应是散野小仙,但是仙气微弱,像是受了伤。” “一个受了伤的神仙,怎么会在凡界疗养?而且是在这诡异之地,还不将自己的仙气掩盖。” “或许是他自己泄露出微弱之气,想要将路过此处的妖魔吸引过去。” 草草大惊:“那我们等什么,赶紧去找他看看。” 白帝拉住她:“别急。你反过来想想,也有可能是什么人捉了个神仙,故意放出仙气引我们过去。覆灭朝云之国的人到底是不是蚩尤我们不得而知,你且记得千万不可擅自行动。” “哦。”草草不情不愿应了声。 白帝拍拍她的脑袋:“走吧,先去找个客栈住着。” “嗯。”草草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方才白帝说的话,漫不经心地跟在白帝身后。 白帝在前面走了几步终是不放心,回过头来牵着草草的手,小声催促着:“走路就不要想事情,专心着些。” 草草嘟囔:“我活了一千多年了,还不会走路么?” 白帝随她抱怨,拉着她穿过满是人群的街市。 西域的街市果然不同,点心瓜果很多草草从未见过,没走两步已经买了一手的吃的,连白帝都“被迫”抱了一只瓜,想着回去带给长留山的小神仙们尝尝鲜。 几个商人小贩用蹩脚的中原话喊着:“先生,夫人,来看看我的货。” 草草朝他们摆摆手,因为心有正事,没心思再逛下去。 她抬头看到一座客栈,刚要喊白帝进去,别过脸却见白帝止了脚步,看着集市中央。 草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不由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两人目及之处乃是一个卖冰的店面,站在店前的两人虽穿着普通西域女子的服饰,但因面容太过出众,已经引来了些许围观的人。 草草着一眼就认出,这两位引来围观的女子正是牧念和绘香。她惊喜道:“是两位师姐!少昊,你方才发现的仙气是她们的么?” 白帝蹙眉:“嗯。” 草草见到熟人,满肚子开心,马上扬起嘴唇:“那我去问问。” 白帝虽觉得不妥,还是随她走了过去,只是提醒道:“记得你的身份。” 草草点头,心想:得亏被提醒了一下,不然还要冲上去喊师姐呢。 那边厢牧念见围着她们的凡人越来越多,有些不适,拍了拍绘香的肩膀:“绘香,我们走吧。” 绘香无声低下头,扬起手十分迅速地抹掉即将落下的一滴眼泪,侧身想要穿过人群而去。 岂料面前一对相貌平平的年轻夫妻拦住他们的去路。 绘香心中咯噔一响,右手不自觉得摸上腰间的九德神鞭。她转头看了牧念一眼,牧念亦点了点头,看着草草的眼中微有敌意。 草草嫣嫣笑道:“牧念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在你的婚礼之上,我因着对花香敏感早早回去,说来也是可惜。” 牧念一怔,视线不禁移到草草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她大婚那日提前回去并且对花香过敏的仙人,除了越桃上神又有何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蚩尤三念 绘香不晓得其中曲折,只道是熟识的仙人正巧在此遇上了。可瞧着素来沉着冷静的牧念一脸诧异到惊恐的模样,又把心提了上来,生怕来者不善。 草草见绘香不动声色得勾了勾手指,九德神鞭已经从腰间落入手中,她还想着如何解释才好,却见牧念瞬间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压低声音勉强笑道:“二位,此处多有不便,请恕牧念不得施行大礼。” 绘香提着神鞭刚要运气,听牧念一句又疑惑起来。 草草看她脸色一阵风云变化,忍俊不禁:“绘香,这身异域女子的装扮你穿着倒也不碍眼,还挺好看的。” 绘香听她语气像是十分熟识的朋友在大街之上随便打了声招呼,语气也放软下来:“请问阁下是?” 牧念打断她的话:“人多,我们寻一处说话。” 草草笑着点点头:“那我们跟着你们走好了。” “你二人先将一生仙气卸下。”白帝语调清浅,不怒而威。 牧念敛下眉眼,轻念真言遮掩仙气,就连她一身花香之气也可以遮盖了些。 绘香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白帝的表情,多少猜出今日遇到了哪般人物,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倒霉,还是乖顺地将一身仙气卸下。 草草耳朵不算灵敏,已将她这一句句不情不愿的抱怨听了进去。见白帝不动声色,也就顺手捂着嘴笑了几声,不说一言地跟着两位仙子往西市走去。 牧念二人所住的小栈偏僻简陋,生意也不太好,最起码草草走进之后就没有看到其它住客。她想不通这两个娇生惯的女仙如何愿意住在这等破败之处,只是和白帝交换了眼色,白帝示意她先忍着,她也便别过脸撅了撅嘴,想待会儿一股脑儿问她们。 客栈的掌柜是一对身有残疾的老夫妻,男的耳聋,女的腿瘸。 老头儿见到打头的牧念,双手颤抖着低头致礼,浑浊的双眼虔诚无比,虽一生没出过远门没什么见识,怕是比谁都看得清仙人自有的脱俗气韵。 “老伯快起来。”绘香忙将他扶起,说起当地话来毫不生涩:“我们需要一些茶水和一些果盘招待两位贵客。” 老头儿连连点头,嗯嗯啊啊地去喊自己的老婆。老婆婆从内室走出,见到四人也是十分恭谦,待看懂老头儿的手势,转身和老头儿忙活去了。 牧念房中没有桌子和床,只有一张矮榻和几个蒲团,床也是铺在地上的一被一席而已。老婆婆很快端上奶茶薄饼,和当地新鲜的水果,随后她又双手捧着一根点燃红烛,轻声放置在屋内。 待到老婆婆弯腰退出后,草草奇道:“此下正是晌午,屋内也亮堂,为何还要点一根蜡烛。” 牧念道:“娘娘有所不知,此处风俗便是如此,贵客来时主家都会点上一根红烛以示尊敬之意。” “哦,原来如此。” 绘香凝眉,朝着牧念小声嘀咕:“这位是哪位娘娘?” “这两位正式长留山白帝和天妃越桃上神。” 面前的两人身份压倒她们一级在绘香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天帝和天妃。 绘香一愣,立刻慌张行礼:“尊上,娘娘。” “嗯。”白帝颔首,以手示意她坐下。 绘香别别扭扭坐了下来。 白帝在长留山授课不是一次两次,当年星罗馆的弟子们对他的一言一行已经十分熟悉,甚至摸清了他一贯的性情。 不过白帝也没有什么十分出挑的性情,他教琴,学生弹琴,弹错了他点一下,弹得不好学生若是觉得无所谓他更无所谓。绘香犹记得有一次她和漱湛提起此事,总觉得白帝这般无为而治,放任自流,从侧面来说有些不负责任。 淑湛当时噗嗤一笑:“我觉得白帝根本就不愿意教琴,是被西王母的人情债逼过来的。” 绘香觉得有礼,此后看白帝一派温和随意的样子也便不多费心思揣测乱想。 而今日白帝这般严肃不语,绘香心中有事,自然颇有压力,禁不住往牧念处靠了靠。 白帝不喜奶茶,将面前的茶杯往前面推了推,开门见山:“你们来,是为了漆壤神君。” 此话并非问句,只是单纯想要直奔主题而已。 草草果然惊道:“漆壤神君如何了?我们在昆仑墟时,不是说他已经转好了么?” 绘香和牧念皆低头不语,草草半天不得回应,轻咳一声:“牧念,你说说。” 牧念头低得更低,绘香吐了一口气,抬起头一脸无畏:“尊上和娘娘不要逼问牧念姐姐了,她是陪我偷偷跑出来的。” 草草眉头轻锁,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绘香偷瞄了眼白帝,小声道:“都是我任性妄为,当初偏要帮淑湛报酬。本想着宿芒那厮不过是个凡人,正好我手上接了青鸟师尊的一项任务须得下山,便想一人去汝河镇解决了她。漆壤见我特意带上了九德鞭,心中有疑,便偷偷跟上我。后来之事,便如二位上神所知。漆壤神君身负重伤,回到昆仑墟后吊着一口气一直不醒。原先三位师尊皆是以为漆壤只是精元受损,一番救治之后,他明明醒来却一直头脑不清,也忘却前事,整日只是发呆睡觉,犹如傀儡一般。” 草草急问:“为何如此?” 绘香哽咽:“因为蚩尤神君……” 牧念揽住绘香的肩膀,轻拍安慰:“越桃上神,此后的事便由我来说吧。别说是当初绘香不知,便是西王母娘娘也未料到,漆壤神君并非普通仙人。他的精魂乃是当初涿鹿之战后,蚩尤妖君明明陨灭,却有一丝善念一丝悔念一丝眷恋留存世间,黄帝尊上将其收集送往幽冥司之中,重又进入轮回。多年之后,这便是漆壤神君。” 草草惊得说不出话,只默默地看着绘香抹眼泪。 “若不是我将漆壤师弟引去凡界,蚩尤便不会发现自己残存于世的精魂。那日将师弟伤成那样的并非宿芒,而是蚩尤对于自己精魂的本能召唤罢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上古禁术 绘香说完,泣不成声。 草草沉默。她心中虽有思绪万千,也有无数的疑问,但看绘香如此崩溃,也不知从何问起。良久后,她微微侧脸看向白帝:“少昊,你是如何知晓的?” 白帝并未直面回答,只看向牧念:“水伯天吴如何打算。” 牧念如实道:“水伯天吴前些日子亲自前来将师弟接回家中,他虽极为心痛,但念及六界苍生,只能作罢。毕竟于六界而言,善念束缚之下的蚩尤魔君,至少会对无辜众生手下留情。” “那你们呢?想要和蚩尤把精魂讨回来?” 绘香轻咬嘴唇:“以我之力虽无力伤及蚩尤魔君分毫,但无论如何,也得一试。望尊上和上神体谅我姐妹,就当今日未曾看见我们吧。” 白帝摇头:“本君并非想阻止你,只是你二人能力不足,方式欠佳。一夜踏平朝云之国的并不一定就是蚩尤,你们故意放出微弱的仙气,如若招来其他妖魔,岂不是白白送死。” 绘香急道:“不会的。陆吾上神也在这附近,他平日里最是护短,一定不会坐视昆仑墟的人被魔君吸了精魂而不管不问。” “哦?你们本意是想放出仙气引来陆吾,只是没想到被我们撞见?” 草草听着两人一言一语,默不作声,只是低头间无意瞥到牧念指尖轻拢手心,随即便像故意掩饰一般拿起茶盏来喝。 牧念这样明显的小动作,也便只有情绪略微有波动的绘香尚未发现,白帝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继续道:“你们先回去。” 绘香自是不愿,刚要反驳,牧念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绘香……” 草草虽也急着去救漆壤神君,但此下情形,绘香和牧念的确是莽撞了些,于是开口规劝道:“绘香,你先冷静一些,牧念刚刚大婚,啸纯神君怕是急坏了。” 绘香这才有所顿悟,看着牧念的眼中满是歉意:“牧念姐姐,你赶紧回去吧,我再在这里等一等陆吾上神,看看有没有一点消息。” 牧念低下头,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白帝并不急着赶她们回去,习惯性得捏起一个果子,在草草面前晃了晃:“吃不吃?” 草草十分烦躁:“不吃。”心中暗道:他这看到果子就往我嘴里塞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是不是该改一改。这样有意无意的露上一手,莫名觉得我像个被当宠物一般养着的小猴子。 事实证明白帝确实得了果子癖,即便草草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还是我行我素地剥了起来。 房间四人,僵持不下,数白帝最为闲适。绘香还想用他商量一下,却见他唇角一勾,吐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来:“土地,为何一直站在门外偷听?” 这话说得在坐三个女仙皆是一惊,齐刷刷看向门外。 门外那人大概也是吓得不轻,许久才硬着头皮开门进来,原是这家客栈的店主老婆婆。 她一瘸一拐走过来,虽然低着头,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内心的不安。屋门到案几一段短短的路程,她走了许久,终是哆哆嗦嗦跪在了白帝面前。 绘香同牧念面面相觑,皆是不可置信。 草草颇为防备:“你既是此地土地仙,为何不光明正大示人,偷听是为何事?” 土地仙畏畏缩缩,抬起眼看了看草草:“尊上、娘娘在上,请恕小神眼拙。”她声音柔美动人,与枯槁的相貌形成强烈的反差。 白帝道:“九天神明寻你多时,原来你竟躲在如此气息浑浊之地。” 绘香瞬间明了,两眼放光:“你是朝云之国的土地仙?” 土地点头:“的确。四位恕罪,小神只是恰好给你们送些薄饼,听到几位提到陆吾上神的名讳,就悄悄偷听了一会儿。” 牧念一脸严肃:“陆吾上神如何?” “小神……几日前见过陆吾上神。” 白帝:“你见过陆吾上神?他那诸事条条框框的性子,竟没有将你带回上界?” 绘香道:“就是!朝云之国乃是被你出卖而惨遭灭顶之祸,你躲在此处苟且偷生,可对那一国数万百姓有一丝愧疚之意?” 牧念打断绘香:“先别急着给她定罪,让她慢慢说。” 土地将头埋下,也不知此刻流出的泪是悔恨或是惧怕。 草草今日才知,原来朝云之国的覆灭乃是一方土地未尽职责,胸腔一团愤火难平,强按住脾气,道:“今日白帝在此,自会给你一个公断,你说。” 土地点头,情绪压抑:“朝云之国毁在小神手中,小神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得弥补。只是,那日蚩尤妖君以我夫君性命为要挟,小神……实在无从选择。” 草草问道:“你夫君?方才那位老先生?” “是,他是夸父族的遗民。” 绘香道:“呵,夸父族人,竟然还有落网之鱼。他们看起来愚忠于蚩尤魔君,其实不过是互相利用的乌合之众,关键时刻也是出卖罢了。” 牧念理解绘香气在头上,并不反驳,对土地的七分严肃之下倒是也有三分同情:“朝云土地,我怎么记得上界对你的通缉令,说你颇有些姿色,乃是西域之中最为貌美的土地仙。” 不只朝云土地是因为被绘香说得羞愧难当,还是实在一言难尽,她只低头不语,偶尔瞟向门外,大概是怕自己的夫君过来找她。 白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见绘香已经压不下性子,又要暴躁起来,方才叹了口气:“你们居住在此并非在躲上界的追捕,而是在躲蚩尤?” 土地后脊一僵,显然是被白帝说中。 “邦邦邦!” 不远之处,那个夸父族移民许是察觉出不对,正用什么东西正在敲打着。 朝云土地迅速抹开眼角的泪,佯装不耐道:“阿石,我在给贵客倒茶,你别吵。” 草草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那老汉果然没有察觉出什么,只是嘿嘿一笑,一步步蹒跚着走到客栈门口的大树之下,悠闲地坐在石凳之上。 牧念心思缜密,片刻意会到白帝所想,惊呼道:“你不会是用了上古禁术,才落得如此下场吧!” 土地点头默认。 绘香草草同时道:“什么禁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耳中朝云 牧念本就对朝云土地没有什么恶意,甚至没来由得有些同情。现下她承认用了上古禁术,她眼神更为复杂。就连一向看不清心中所想的白帝也略微皱眉,沉思起来。 “到底是什么禁术?”绘香又问了一次。 草草不及牧念慧至心灵,倒也自然而然地想起曾经在星罗馆之中看到的一本古籍,她神情肃穆,沉声道:“绘香仙子,听闻昆仑墟之上求学的仙者,都必须背完星罗馆之中藏书。你既然已经修习完毕进入春秋馆,怎会不知……” “天圆地方之术!”绘香并非有意无礼打断草草所说,只是醍醐灌顶之下,一时激动:“原来如此,天圆地方之术乃是创世秘术。传闻只需徒手画出一圆一方就可以重塑天地,并且将空间缩至无穷小,甚至能在一片树叶之上造一座城。” “嗯。”牧念补充:“此等禁术必须阴阳平衡,男女共修,一旦术法发动,两人元气大伤,能在短时间内灵力耗尽,所造空间也会消弭无踪。这禁术曾被妖魔两界用来暗地里储蓄精兵,对抗天界。后来不知为何后来失传,我记得古籍记载之中最后会使用之人,便是夸父族人,这也是后来夸父族人被赶尽杀绝的原因之一。所以朝云土地,你与那夸父族人都是一副老态,其实是共同启动了上古禁术,你们为何冒如此危险重塑天地,是将朝云国的人都藏在了里面么?” 朝云土地抬头看向四人,浑浊的眼中泪流不断,随即她将视线调至门外,看着一副悠然站在门口喂鸡的阿石,眼底有温柔也有悲伤。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地,护这一方百姓世世代代安乐无灾,即便这数万人因我而死,我也觉得对得起他们了,没有什么愧疚的。但是阿石不这么想,他是夸父族的后人,自小就被到处买卖。他出生的时候,蚩尤早就被众人遗忘了,可这有什么用,他们依旧被唾弃着,永远不能抬头做人。他情愿这样像棵枯树一样默默死在这里,造一方天地,护佑那些孱弱无用的凡人,也不要我和他一样被世人排挤。” 草草听后微叹一气,绘香瞥了眼牧念,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太重。 三位女神仙皆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白帝却忽而一笑,语调清冷:“以你二人修为,如何能将这等禁术维持到今日不破,还是你事到如今,仍在撒谎。” 牧念和绘香没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白帝,十分吃惊。草草只能暗自叹息,白帝现在也太容易引爆了,若是从前,大约情愿等个十天半月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也不会如此直白地一语道破。 朝云土地被白帝吓得一缩,声线都颤抖起来:“是,是陆吾上神。小神和阿石法力甚微,本撑不了几日。岂料陆吾上神寻来此处,以五成功力助我二人。” “五成功力!”绘香惊呼。 草草亦瞪圆了眼:“陆吾上神真是慷慨啊,五成功力,然后他还单枪匹马去对付蚩尤?” 牧念紧咬下唇,手指关节因为握拳用力而过于发白。 草草暂时忽略了她这般不寻常,撇过脸看向白帝:“陆吾上神大约有些捉襟见肘啊,我们赶紧去助他一助。” 白帝颔首,问像朝云土地:“你可知陆吾上神去了何处?” 朝云土地垂首摇头:“小神不知。” 草草道:“事已至此,我看这这朝云土地仙应该没说假话,只是此下我们去何处寻找陆吾上神呢?” 她这话边说着,边同绘香一同看着白帝,希望他能想到什么法子。 白帝凝眉,背手走向房间一隅。绘香和牧念只觉身侧仙气一荡,四散开来,当是白帝正在利用五官神识探索四周。 此法直接也耗神,任何神仙都会,只是力所能及的范围不尽相同。随着时间推移,行法之人会愈渐疲惫。不过像白帝这般修为,只要陆吾上神没有刻意掩饰仙力,片刻即可找到他的下落。 几人静默地站在一侧等待,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约摸半柱香后,白帝将眼睁开,脸不红心不跳地朝她们走来。 “陆吾上神,掩了仙气,或已不在西域。不仅如此,本君也一直察觉不到蚩尤的气息,只有少数妖魔在四周流窜。” 绘香见他神态自若,一点没有法力耗损的模样,怯怯问道:“尊上,那么短时间,你已经将西域探遍了?” 白帝没有回答她这句抓不住重点的问题,只是薄凉的笑意浅浅流入眼底。 “朝云土地,你且带本君去看一看你们重造的朝云之国。” 朝云土地稍有犹豫,却也没有推脱,站起身后直接看向了门口站着的阿石。 阿石在方才白帝耗散五官神识之时已经感觉到强大的仙力,早就一脸肃穆地站了起来面对着她他们所在的屋子静站着。 此刻两人四目交接,甚为了然。阿石尽力快步走了进来,一句话没说,像白帝重重叩首行礼。 白帝冷漠得看着他,不带着一丝褒贬的情绪,也没让他起来。 朝云土地半跪在他面前,做了几个手势。阿石点点头,一边念叨着密咒,一边将右手捂住右耳。 几人只见他指缝间泄露出的幽幽白光,他满头大汗,还必须凝神静息,动作轻柔。草草以为他很痛苦,其实当朝云国整个脱下,落入他手心之时,他反倒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阿石将手掌向上摊开,朝云之国只有一粒葡萄大小。静静躺在他手中。 天上的云,地上的绿洲,封印在灰蓝色的水晶球之中。 若不是嘈杂到好似要掀翻屋顶的人声,谁会想到一个国家的人全部在这粒珠子里。 白帝下意识地捂住草草的耳朵,两句真言脱口,噪声已经听不到了。 “呼,吓我一跳。”草草扑扑胸口。 绘香也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怪不得阿石听不见,因为整个朝云国就在他耳朵里吵着,真是可怜。” 阿石笑着摇头,示意此事无关紧要。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头行动 阿石双手拱上,将这粒珠子送至白帝面前,白帝只低头扫了一眼:“此珠已经蒙尘,内中世界当是混乱无章,人心浮躁。不过十日必有天灾人祸,不过一月,就算是陆吾的仙气也支撑不下,朝云之国还是难逃灭国之灾。适时,你二人亦是必死无疑。” 朝云土地和阿石遥遥相望,同是悲伤和无奈。 草草忙道:“这样坐着等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分两路去寻陆吾上神好了。” 说完她往白帝身边靠了一靠,又扬手在绘香牧念面前凭空划了一下,就这样大概地两两分了组。 白帝点头:“的确分开行动比较好,朝云土地,你夫妻二人带着本君书信直接去昆仑墟,求见西王母,她自有判断。牧念,你跟本君走。绘香,你将越桃上神送至昆仑墟等消息。” “为什么啊!”草草立刻反驳,绘香自是不想走,不过也不敢直接和天帝顶嘴。 白帝不让草草跟着无非就是因为“安全”两字,反正解释来解释去她也不听,他也懒得啰嗦。 不过他此刻心不在焉还因为一事。 客栈门扉“吱呀”被人一推,有人声道:“请问店家在么?” 绘香和牧念面面相觑,绘香脱口而出:“这声音,是芝樱上仙,她怎么来了。” 牧念小心瞥了眼草草的脸色,见她虽也惊讶,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小声朝着绘香道:“大约是方才被尊上仙气引过来的。” “哦,那也难怪。” 草草白了绘香一眼,什么难怪不难怪的,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翻完绘香之后,她又抬头去看白帝,送他两记暧昧的眨眼。 白帝回她一个“无聊至极”的眼神,一转身坐到方才的蒲团上去了。 草草哪会放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身侧,挪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极小声道:“你心虚什么,躲到这里来。” 白帝一字一顿:“我不心虚,我站累了,夫人!” “少装模作样。” 白帝莞尔一笑,不再理她。 芝樱上仙苦追白帝,就算是远在西域的朝云土地也多少有些耳闻。是以即便芝樱上仙在外喊了好几声,她也只敢偷偷看着桌旁嘀嘀咕咕的小夫妻俩,根本不敢去答应。还是芝樱上仙自己摸到这间屋子,敲了敲门,径直推门进来。 屋内几个外人十分尴尬。 正主儿白帝看都没看芝樱一眼,草草侧过身面对她,嘴唇一扯,给她一个还算是友好的微笑。 芝樱先是眉头一皱,随后面露诧异,瞪着眼眨巴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行了大礼:“芝樱不知是尊上和越桃上神在此,唐突闯进,失礼了。” 草草立马回她:“失礼倒谈不上,不过芝樱上仙循着少昊的仙气准确无误地寻到这间屋子,还能认出我来,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白帝和草草皆换了容貌,芝樱这句“不知”到底是不是在装傻充愣,在场诸位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某人偏不爱吃这闷亏,要把话挑明了说。 绘香牧念,并着朝云土地两夫妻更加尴尬了。 芝樱上仙明显是冲着白帝的仙气来的,大约是没有想到白帝会把怀孕的草草带在身边。草草这般戳破了她的小心思,她也只是轻咬了嘴唇,瞬间就恢复了常色,对着草草委屈道:“芝樱本是来此处寻找兄长的,漫无目的地走到此处,看见此处仙气澎湃,想要到此处碰碰运气。” 草草随手拿了个果子吃,嘴里含糊不清:“说来也巧,我们正好说到要去寻陆吾上神。看芝樱上仙如此着急,也正好同路,我和少昊会将你带上的,是吧,夫君……” 白帝唇角一勾,侧脸对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夫人怕是记错了,方才我们安排的,是绘香仙子送你回去。” 草草半个果子顿在嘴边,瞪着眼睛看着他:“夫君方才那话我没听清,再说来听听。” 白帝柔声道:“你先跟绘香回去。”末了也不嫌肉麻地抚了抚草草的头:“乖,等我消息。” 草草送到嘴边的果子顿了一顿,呆愣了一下,耳根立刻攀上红晕,十分没出息地丢了斗志,极小声道:“哦。” 绘香握拳轻捶胸口,心中暗道:“天妃娘娘,您老人家的意志就这么不坚定么?” “绘香,你吃什么噎到了?” 牧念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 “无妨无妨。”绘香摆手。 白帝也看向她:“没什么事,我们就出发吧。” 绘香骨鼓起勇气挣扎了一下:“越桃上神,那芝樱上仙怎么办,跟我们还是跟尊上啊?” 多说句话会死吗? 草草翻她一眼,却还是十分客气地问了一句:“芝樱上仙,你自己如何打算的?” 芝樱头埋下来,没有直接回答:“我自是要去找兄长的。” 草草摆摆手:“得儿,你们一路。绘香,我们走吧。” 绘香只能无奈地跟着草草先行出发。草草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思,似乎没什么怒气,只是走得时候步子格外快了点,一句道别的话都没给白帝留上一句,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绘香同牧念匆忙道:“牧念姐姐,若是有漆壤消息,你定要传音与我。我将越桃上神安顿好之后,便回来找你。” 牧念似有心思,心不在焉,只是点了点头。 绘香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一直保持低头的芝樱上仙便追着草草去了。 草草初始驾云飞快,绘香好不容易赶上,她又突然缓了下来,越来越慢,甚至借口头晕,又腾云而下,找了棵树坐下来休息。 绘香头一次和陌生的上神独处,多少有些紧张。况且越桃上神脾气不好是三界出名的,好巧不巧还在敏感的孕期。 “越桃上神,你可还有什么不适。”绘香扶着草草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草草却是一派轻松,突然笑道:“刚才我是不是演的很好,感觉又吃醋又生气。” 绘香一怔,只好点了点头。 “哼!想赶走我哪有这么简单。我俩先歇着,过会儿再回去。” 绘香诧异:“回去?若尊上知道……” 草草微微眯眼:“我们又不是去跟着他们,我们去朝云国找找线索。” 第二百章 谜团丛生 绘香心中自是雀跃的,但却始终摸不清这位天妃娘娘到底是卖着什么药。而且天妃腹中有子,若是因着她任性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是不是要跟着倒霉?那可是白帝的独苗,她可不想被拉进坑里啊。 绘香沉默地看着草草起身招来彩云,畏手畏脚起来。 草草转头瞧她:“怎么?“ 绘香道:“天妃娘娘,左右朝云土地那对老夫妻还是会去昆仑墟的,我们不若去昆仑墟等他们便是。” 草草神色却显凝重:“等不了了。” “您是有什么急事,为何方才和尊上说明?” “就是不便和他说,我们稍等便回去拦住那对夫妻。若是真等他们去了昆仑墟,怕是有些秘密,我一辈子都不得知晓了。” 金先生也好,漆壤也罢……这些事情若真和蚩尤大君有关,他的目的是否真的是想要找寻宿芒的真相呢?还有朝云夫妇,草草依旧觉得他们十分怪异,怕是白帝早就看出两人的问题,所以急着将她支开。 草草嘴角轻扬,心里想着:你要我配合的我都配合了,这会儿回去真巧可以看上好戏。 绘香踩在草草的云朵上,思来想去还是小声道:“娘娘,要不您先找个地儿歇着,我先回去打探打探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回来同你说如何?” 草草浅笑着摇头:“绘香,怕是你方才未曾注意。那位老汉看朝云土地来送吃食许久不出,在院中敲敲打打催促着。彼时赵云土地喊了一声,那老汉竟停下了。” 绘香醍醐灌顶:“那老汉不是聋了吗?” “嗯。而且,我总觉着今日的芝樱,有些不对。” 绘香凝眉,芝樱上仙突然出现确实奇怪,但是她来此处寻找兄长,又循着上神仙气寻至此处,也没有什么逻辑不通的地方。 也许情敌看情敌,看哪儿哪儿都不对吧。绘香这么下了定论,又不便在这三人的纠结事儿之中搅浑水,干脆啥都不再说,跟着心事重重的草草往回赶。 两人还没走上多远,已经瞧见了携手迎面而来的朝云夫妇。绘香见到两人,因为心中有了怀疑,神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草草和她朝夕相对这么就,对她的情绪波动十分了解,只是侧过脸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朝云夫妇看见草草二人折返,脸上双双刷白,说出的话都是紧张不已:“二位怎的回来了?” 草草状似漫不经心:“有件东西落在少昊处了,想要回去拿一下。” 朝云土地谨慎地低着头:“尊上和二位仙子已经出发了,天妃娘娘回去怕是已经找不到。” “无妨,本上神随着他们的方向追过去便是,毕竟是顶重要的东西。” 朝云夫妇低头互看一眼,不说话却也不让路,摆明了想要拖延时间。 绘香这会儿已经不耐烦:“你二人如此大胆,天妃娘娘去找尊上,你俩磨磨唧唧什么?” 草草却难得慈眉善目起来:“二位可拿到白帝给西王母的手信了?” 朝云道:“正是,这会儿便去昆仑墟。” 草草颔首:“给我瞧瞧。” 朝云不敢怠慢,忙从袖中掏出白帝手信。 草草打开空无一字的白纸,默念咒语,纸上显出字迹。写的便是让西王母暂且不要为难朝云夫妇并且照顾好越桃,不要让越桃前往白蟾观那般瘴气颇重的地方。 草草又细细看了一遍,没错,是白帝的字迹。 白帝的字不是这天上神仙之中写的最好的,但却是最容易认出来的。白帝写字一如他懒散的性子,并非是想要写得多符合当下神仙的审美,而是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写法。只是他后来地位逐渐崇高,他随性的写法也逐渐成为天界小神仙们临摹的对象。芝樱确实有这个能耐将他的字写得八分像,只是心中思绪过重,永远看不出白帝字之中的洒脱来。 而胡源则是不同,他虽然有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少年时还是被要求讨好自己的父亲。胡源的字是习字师父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后来再怎么洒脱,也还是跳不出少年规规矩矩习字的影子。 如此,草草心中倒是更加不安。如果锦书真的回来,如何能将字写得同白帝一模一样,毕竟仲锦书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幼年时应该有专门而系统的学习过程。而后联系白帝进来的所作所为,草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白帝是在装?他又为何而装? 芝樱见草草不语,有些担忧:“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草草摇头:“并无不妥。”随即,他将手信交还给朝云土地,微笑道:“其实仙界不若凡界传闻的那般无情,尤其是西王母娘娘,向来怜悯人间真情,况且夸父族遗族王室曾受玉山庇护,会量刑给你们定罪。” 朝云土地双手接下手信,连连点头:“小仙和阿石不敢祈求原谅,只想余生在一起即可,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认了。” 草草将视线从手信上移开,看入赵云土地的双眼:“不过,前提是,你并无知无不报之处。” 草草声线一冷,朝云并着阿石立刻跪下,阿石还想狡辩,被绘香抢白:“你敢在上神面前装聋作哑,枉我先前还可怜你们。” 朝云终是想到疏漏之处,却还在找理由:“天妃娘娘,小神与阿石共同开启禁术,我二人早成一体,是故小神说话,阿石还是听得见的,何况……” 草草冷笑:“何况你二人早就受人指使,这段戏码已经排演了无数次了。” 朝云土地被猜中心思,一时错愕,哑口无言。 “白帝都放过你们了,本上神并无追究的意思。本上神只问你们四件事,你们如实回答,本上神放你们走,随便你们继续逃命亦或者是去昆仑墟。” 阿石见草草戳破,竟松了一口气:“天妃娘娘问吧。” “朝云国百姓是否真被禁术保护;你们是否真的见过陆吾上神;白帝去了何处;你二人到底受谁指示?” 阿石转头看向朝云,朝云无奈点点头,阿石方才一一答道:“禁术是真,其中只是空城和恶鬼,不知为何白帝尊上并未探出;我二人并未见过陆吾上神;尊上取走灵珠说是要将其修复,并未说要去何处;至于指示之人……”阿石巧向绘香,略微犹豫。 绘香被阿石看得莫名其妙:“快说!” 朝云道:“回天妃娘娘,是牧念仙子。” 第二百零一章 旧魂难寻 绘香一时错愕,刹那间面露杀气,只是不知如何咒骂。草草心事层层叠叠,听得对方此话一处,更是像被人扼紧了喉咙,呼吸都牵连着心口的疼痛。 朝云见绘香手心隐隐寒光,知道她欲祭出九德神鞭,忙不迭补充:“牧念仙子并非自愿,而是受蚩尤魔君威胁。她与小神私通消息皆是在绘香仙子熟睡之时,所以绘香仙子并不知情。” 朝云此话未了,绘香一鞭已经抽在她的肩膀之上,绘香这鞭已经用了八成功力,朝云这一鞭受下,大约这条胳膊已经半废。她隐忍着痛楚,凭空一捏幻化出一片花瓣:“绘香仙子若不信,这花瓣当是认得!此乃牧念仙子交于小神,同蚩尤魔君联络的信物。” 饶是绘香和草草再不愿相信,这每每在牧念施法之时出现的花瓣她们再熟悉不过。曾经这花瓣组成的结界是保护她们俩的保护伞,而如今却是她人指责牧念罪状的证据。 绘香眼中的动摇已经反应出凌乱的心绪,而她再次高扬的神鞭还想倔强地打断朝云的话,哪怕是再自欺欺人一瞬间也好。 草草一手握住绘香的手,眼底已经收起了所有的错乱:“绘香,听他们说完。” 绘香底气不足:“天妃娘娘,牧念姐姐……不可能……” 草草淡扫了朝云夫妇一眼:“蚩尤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和上界作对,这么为他卖命?” 阿石一手护着朝云,面目扭曲至极:“若不是被逼绝地,谁愿意下这等赌注。开天辟地以来,还有比现在夸父族的境况再差的时候吗?我们东躲西藏,还不如投入旧主旗下,拼上以一拼。” 草草一字一顿:“好个夸父族……我倒是想要问问,金先生生魂,在何处?” 阿石眼神躲闪:“……不知。” “你二人一会儿一套说辞,先前在破旅馆之中也是真情流露一派惹人同情的样子,你们这番前后矛盾的话,翻来覆去,叫本上神到底信哪一句?” 阿石连磕两个头:“玉山和长留于我夸父族有恩,我和朝云不想欺瞒天妃娘娘。只是现下白帝尊上恐已经落入蚩尤圈套,今日既然天妃娘娘已经发现我二人身份,与其同我们枉费口舌,不如赶紧追上白帝尊上告知真相。如果天妃娘娘不解气,可以直接将我们杀了。” 草草道:“少昊费劲心思护我周全,竟被你二人三言两语再次引入险境,原来你们的目标早就在我。只是你俩太过自作聪明,若不是你们多此一举追上我告知我所谓的真相,我倒极有可能追着白帝去了。” 朝云和阿石见草草不为所动,当即知晓计划已破。绘香忍无可忍,神鞭四周骤然起风。朝云心想不好,强忍剧痛念下咒语,片刻间黄沙漫天,两人竟然瞬间遁了。 绘香气急,手忙脚乱设了结界护住草草,草草此刻唇色苍白,丝毫未管沾染到身上的沙尘,仿佛方才那局对峙已经用了她最大的冷静。 草草面色迷茫,绘香心中也是十分苦涩。 她与牧念一起长大,无论朝云土地是不是在撒谎,她手上的花瓣确实是真。牧念的花瓣自带她的神力,因是活物,故而需要耗损心力维持。牧念又并非上阶神仙,没有那么多神力可供消耗,故而这等花瓣只在必要时间才会使出,没有用时统统收入元神之中。 朝云土地手上这枚花瓣,当是牧念提前注入足量的神力才能持续如此之久而不败。如此想来,正符合了信物一说。 绘香收起杂乱心绪,朝着草草轻声道:“天妃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草草叹息:“回昆仑墟。” 绘香也无心思再问草草为何改变主意,两人一路无话,直奔昆仑墟。 另一厢,阿石扶着朝云土地形色匆匆。他们怕驾云太过明显,只敢徒步前行。 阿石咬牙道:“计划落空,回去恐要受罚!” 朝云闭眼,气若游丝:“九德神鞭的确是神器,我等低劣小仙,不过是他们这些上仙上神脚下的蝼蚁。” 阿石更加心疼不已:“你这般情形,回去怕是要送命。” “现下去哪儿不是送命?你我方才已经断了最后的退路。” 阿石见朝云状态不佳,放缓脚步:“朝云,不若我们歇息片刻。” “万万不可!一刻耽搁便是一刻危险。” 朝云嘴上说着,双脚已经忍不住停了下来。她只顾手臂疼痛,阿石心中焦急,忽觉身后一阵风,一抬头竟发现眼前站着两人。 这两人虽不是草草和绘香,此刻在朝云和阿石心中却更加恐怖。 那一身紫袍不怒而威的男子乃是陆吾上神,朝云和阿石未曾见过,只是感觉他一身仙气逼人,已经感觉不妙。而另一个吊儿郎当插手而立,布衫布鞋倒像是平常不过的凡人,他一身气息似仙似魔浑浊不清,一脸和气不过的微笑,和身旁的仙人格格不入。 待到阿石看清那人的脸,扶着朝云的手都抖了起来。 两人就算见到白帝都未曾如此失态,朝云预料这位布衣男子定是了不得的角色,她下意识握紧右手,想要再施行一次黄沙之术。岂料那布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朝云身侧,手指一掐,朝云便真如蝼蚁一般消无声息地死去。 阿石见妻子惊恐凄惨的死状,已经顾不上伤心,求生的本能让他马上逃离,可是腿脚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这些小辈儿大约不晓得,”那人连笑都未曾改变:“我,最讨厌替人背黑锅了。” “蚩尤魔君……”阿石终于找到自己的声线,讷讷说出这四个字。 蚩尤松开捉着朝云脖子的手,颇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阿石。 陆吾对他这种随性的杀人略有不满:“罢了!蚩尤魔君,留下此人性命还有用。” 蚩尤耸肩,无所谓道:“也挺好的,你领着他回你们天界仔细盘问吧,省的整日跟着我。” 陆吾瞥了眼阿石,并未表态。 蚩尤笑眯眯瞧着他:“本魔君已经跟你说啦,我一不偷二不抢,绝对远离黄赌毒。你为何还不信我?” 陆吾客气道:“魔君,金先生生魂和漆壤一事……” 蚩尤看到手上沾着的胭脂水粉,嫌弃地拍拍手:“当年本魔君身死魂散,唯有三念剩余人间。漆壤小神君一丝善念、金先生一丝悔念,我皆是等二人死后才拿回来,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至于眷念……我爱收不收。这善念悔念一旦收回,除非我死,哪有再次剥离的道理?” 第二百零二章 故念成灰 草草并着绘香赶回昆仑墟,西王母说是在回宾客,谴了大鵹师尊前去大门接应。草草乘车渡过火海直上玉山,顿时腹中翻腾吐了数次。开明神兽猛地放缓脚步,哐啷一声,倒是震得车中更是一阵颠簸。 绘香扶着草草,为她轻拍后背,可是收效甚弱。幸好这一路并不久,大鵹师尊已早早站在门前张望,看到开明兽时匆匆往前相迎。绘香将草草扶下车,看着大鵹只喊了一声“师尊”便抽泣起来。草草也是悲戚,不过此时一哭难免矫情,只得咬住嘴唇不发一言。 大鵹并未问起缘由,只是少有地凝重。他抬头看着草草,担忧道:“越桃上神可还有不适?” 草草摇头:“只需要一处清静地休息片刻即可。” 大鵹点头:“那便好。如若越桃上神不嫌弃,可以暂时到星落馆坐一坐,西王母娘娘现在会客,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草草也无心问是何贵客,点点头就兀自进了昆仑墟之中。绘香急着跟在后面,她虽已经将草草送到昆仑墟,但是草草眼下情况并不是太好。她多少觉得还是自己照顾不周,想着跟在草草身旁,也方便照应着些。 星罗馆一如往昔,只是自从玉山失火一事后,西王母暂停了昆仑墟的招生。草草迈进星罗馆大门,目依旧优哉游哉晒着太阳,而银杏仙近来胖了些许,正在和目抱怨着最近太过无聊。 大鵹师尊重重咳了一声,目一转身看到了草草,立马飞了过去。银杏仙则是注意到了绘香,咧着嘴跑过去,她从未见过越桃上神,只是单纯觉得她好看得紧,多看了几眼。 目这厢正准备给越桃行礼,银杏仙已经大声让让起来:“绘香,不是说你去偷偷了西域!” 绘香不想理他,自顾自扶着草草往里走。 “绘香,你这是找到漆壤神君的生魂了吗?” 绘香不耐道:“没有!” 银杏仙还想说什么,被大鵹师尊凶了回去:“看到越桃上神还不赶紧行礼,仗着陆吾上神宠着就这等无法无天。” 银杏仙小嘴张得滚圆,立马跑到草草面前施行大礼,别说是平日的气焰了连一点嚣张的烟儿都看不见。 草草客气道:“小树仙无须行礼,你和目老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只是来此处休息片刻。” 银杏仙点头如捣蒜,看着草草的眼睛之中都在放光。草草想要直接走进大殿之中,却听大鵹师尊轻声唤了绘香的名字。 “绘香,让越桃上神休息,你随我来。” 大鵹师尊平日里老气横秋,特别是对草草和绘香这样顽皮的徒儿,更是摆出一派威严模样。只是此刻他将绘香喊走,却是十分柔和。草草担忧大鵹师尊责备她私自带着牧念前去西域找寻漆壤神君生魂一时,忍不住给绘香求个人情。 “大鵹师尊,绘香营救同门心急,你不要过多责备。” 大鵹直摇头:“是小神教徒不严,理应最先受罚。” 银杏仙忍不住插嘴:“绘香你可知你闯下多大的祸事,现会儿西王母娘娘还在为这件事和诸神商议。对了,牧念呢?” 绘香咬紧嘴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大鵹师尊也是诧异:“牧念未同你一块儿回来?” 草草道:“牧念仙子随少昊前去寻找金先生及漆壤神君下落。” 大鵹叹息:“绘香,你任性若此。牧念和钟山啸纯王子刚刚完婚,现下山神长乘、啸纯王子和英招花神皆在玉山,水伯甚至……” 大鵹话到嘴边,却没有说下去。绘香听到水伯二字猛然一个激灵,忙问大鵹:“水伯……水伯也在玉山?可是漆壤师弟有救法?” 大鵹不言,只是不停摇头。 目接下话尾,尽量让自己说得更委婉些:“绘香,你那日去探望漆壤神君,前脚刚走,漆壤便神灭了。我等便是怕你一时冲动去寻人报仇,便只得将此消息瞒住你。岂料你终究去寻了蚩尤,还诓走牧念去助你。水伯本就是一根筋,他觉得蚩尤神君能得漆壤神君一丝善念不害众生乃是漆壤的宿命,漆壤为天下苍生死得其所。如今事情牵扯甚广,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水伯便将漆壤仙身……焚化了。” 饶是目说得再轻柔,这如刀剐一样的消息还是将绘香的期盼击得粉碎。一日间她相伴数万年的姐妹背叛天界,她刚刚芳心暗许的师弟化作一缕青烟。草草想要唤她,却见她未说一言,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水,只是直觉性地逃离人群保护自己。 银杏仙本对绘香私自寻仇害得漆壤仙身焚灭十分气恼,可见她憋住呼吸,蜷缩起肩膀,随后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众人面前。他心中颇为不忍,眨巴者眼看向大鵹。 “师尊,绘香去了何处?我去劝劝吧。” “不用,让她自己去消化消化。你且去玉山请个麻利点的仙婢服侍越桃上神……” 大鵹说完此话正要转头看向草草,却见她背对着众人,一手扶住大门缓缓跌落在地。目慌乱飞至草草面前,只见她一头冷汗,唇色苍白,疾喊道:“快去玉山请西王母娘娘!” 草草醒来已是隔日。 绘香仙子未下昆仑墟,但是一直不知去了何处,大鵹师尊并着山神长乘在昆仑墟四处寻找。 陆吾上神已经归来,听闻草草不适,只来看了眼就急着前往玉山去寻西王母。 草草从床上坐起来,认得这是玉山房间金晃晃的装修风格。她撑起身,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仙婢的影子。她闭上眼宁静心神,想要让那种从未有过的欲裂的头痛感压制下去。 “你还是得静躺着,莫要强求。” 草草眯眼,看着门口站着的陆吾上神,干哑道:“你回来了,少昊呢?” 陆吾身后急忙走进两个仙婢,她们一人捧着温水一人拿着披风。草草接过水润了润嗓子,仙婢忙将披风将她披好。 陆吾侧过脸,不想看她脆弱无力的样子:“我与少昊兄并未遇见,这几日,我一直在跟着蚩尤魔君。” “蚩尤魔君……他与天界新仇旧恨,怎么可能,愿意归还漆壤的生魂。一切都是我们……太过天真。” 陆吾摇头:“蚩尤魔君曾与我言,他是在漆壤神君神灭后才取走了他的元神。我们一直以为漆壤神君陨灭前的症状乃是因为蚩尤魔君取走生魂所致,而他只是在漆壤病重之时放话恐吓而已。毕竟对天界,他并无好感。” 第二百零三章 欲盖弥彰 草草沉默了片刻,由着身旁的仙婢将她裹在披风之中。她不觉着身上有什么不适,只是觉得心累得很,恨不得闭上眼不要醒来,却又想把事情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既然漆壤神君仙身已毁,水伯为何还要来昆仑墟。” “水伯前来,是想要西王母娘娘将金先生的遗体一同毁去。” 草草闭上眼,睫毛因情绪激动不断颤抖,她强忍着不适,道:“西王母娘娘同意了吧。” 陆吾并未回答,转过脸看着她,眸光黯淡,算是默认。 良久,草草才道:“诸神为了巩固六界之中不可动摇的统治地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当年杀死宿芒,我本以为已是极限,没想到今日竟看到连自己亲生儿子的仙身都愿焚毁的老神仙。虽然我活得不久,也算是开了眼。” 草草此言有恨,声音却十分轻柔,而一旁的仙婢已是吓得不行,双双跪下,低头不敢多言。 陆吾嘴张了张,最终无话可说。 “你且安心休息。” 草草轻轻点头,遂又像想起什么:“牧念她……” 陆吾打断她的话:“牧念之事你大可放心。现下花神和啸纯神君已前往西域,牧念仙子自打上次病重,神志不清,花神十分担忧,想必找到后定要留在花界好生静养一些日子。” 草草听得陆吾在给牧念周全说法,还是非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陆吾不再多言,作揖告辞。 而草草则坐在床畔,一声不吭等到日落。仙婢蹑手蹑脚想要催她睡下,却听她喃喃自语:“两年了……” 下界,白蟾观,已是两年光景。 白蟾观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下,蚩尤见多了苗疆蛇虫,对于这等瘴气根本不屑一顾。他大步埋过曾经熟悉不已的小路,路旁的小蛇毒虫纷纷爬到他的脚印之上沾染魔气,但是对于他本人却一直离得远远的,蚩尤一眼扫过去又像被灼烧一样四窜而逃。 “魔君,许久未见。” 蚩尤抬眼看去,方知方才那帮蛇蝎躲的不是他,而是白帝。 “呵!有意思,你夫妻俩闹小情绪分居,唐唐天帝,躲在瘴气丛生的凡界。” 白帝十分坦然:“凡界,时间总是慢一些的。” 蚩尤插起手,上下打量白帝这身丝绸华衣:“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总觉得有什么好戏看。” “好戏自是有看头,魔君不如找个茶楼慢慢等着。” 蚩尤知晓白帝是在下逐客令,他朝着四周看了眼,耸耸肩:“罢了,你别玩过了火便是。” 白帝浅笑着点点头,一个转身就如幻影一般消散了。 蚩尤嗤之以鼻:“论辈分你还比老子小上一辈,竟敢不用真身接见老子,简直嚣张!” 蚩尤又咒骂了几句,他晓得白帝肯定能听见,消了八分气之后才扭头走开。 上界,草草昏昏沉沉又过了一日,醒来时听见屋内嘀嘀咕咕,她隐约听到“胎相平稳,确实离奇”八字,逼着自己将眼睛睁开。 一旁服侍的仙婢匆匆忙活起来,草草瞧见门口站着的依旧是陆吾上神,与他对话的正是青鸟师尊。 仙婢见她勉强,忙道:“天妃娘娘,西王母娘娘先前来看过您,嘱咐您多多休息。” 青鸟行礼:“越桃上神。” 陆吾语气有些急:“可感觉好些了?” 草草说不上好与不好,事实上她感觉神识都是模模糊糊的,比昨天的状况还要差,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没说一言。 从草草的视线看去,青鸟的身形正好挡着后面的一个人。她一直以为那是西王母请来的医者之类,所以当那人说话时,她着实吓了一跳。 “越桃上神这两日忧思过多,还是要多多休息的好。” 草草见芝樱从阴影之处慢慢走出来,和陆吾青鸟一般,她亦是一脸焦虑和同情。草草迫不及待问她:“少昊呢?他可是回来了。” 芝樱听她一问却支支吾吾低下头来,用余光瞧了眼陆吾上神。陆吾上神同是侧言看她,不怒而威。 草草将他俩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芝樱扭捏许久,方才道:“芝樱无能,同尊上走失了,尊上现下还没回来。” 草草知道她不在说实话,而且从她故作的一套套看来,她并不打算将实话说出,却又想着草草去探究。 而草草偏不想如她的意。 算来白帝已经在凡界逗留三年,除非是又一轮转世,否则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草草看着身侧仙婢,笃定道:“看来西王母娘娘近日很是烦心繁忙,你们就代本上神向她老人家辞别吧,本上神有要事耽搁不得。” 两位仙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芝樱预料到她坐不住,却还是惊讶道:“越桃上神这般虚弱,是要去何处?” 草草越过她,直接看向青鸟:“青鸟师尊,我如今行走不便,可否借昆仑山开明兽一用,我现今必须得回长留一趟。” 青鸟见她急着下床的样子,只得求助陆吾。陆吾已侧过脸避嫌。 “不用开明兽,我亲自送你回长留。越桃上神准备吧,我便在门外等着。”陆吾几步走出房间,草草扫了眼芝樱,见她正巧也在看草草。只是这视线交接之下,她匆匆收回,行了个礼追着兄长去了。 是了,草草着实不想在她面前显露半点不快活,毕竟当年越桃上神压了她这么多年,总不能在自己手下面失了气焰。 陆吾依言将草草送去长留,此去长留就算驾云飞速也得一两个时辰。况且陆吾上神还要花飞心力用万物归元术给草草立了结界,草草乐享其成,忽然放松下来:“陆吾上神的万物归元术真是这天上地下难得的好术法,只是当年不晓得潜心向学,都想着怎么和银杏仙斗嘴了。” 陆吾淡看了她一眼,思绪飘过,又迅速掩盖:“越桃上神要学,以后多的是机会。” 草草摇头:“陆吾上神的万物归元,西王母娘娘的幻术,甚至是白帝的琴……我统统都不想学了,若是再来一次,我定会选择留在长留山,一辈子都不出来。” 陆吾以为草草只是身体不适而已,然她心态竟然如此消极,让陆吾十分不忍:“越桃上神何必想这些,既是送上们来的好运气,当然是推不得的。” 草草默了片刻,叹息总结:“好运气,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百零四章 难理旧事 约莫是为神者天生而准确的预知感,草草这句话让两人陷入了莫名阴冷的沉默之中。 上界神明,对于自己的灾祸生死无法预知,反倒是最低等的生物能够敏感地感受到上神神力的消散。 陆吾前一日刚刚回到昆仑墟之时,还看到草草门前的一株幼树因着上神的福泽欣喜不已,而今日再去它却同往日无异。陆吾掌管昆仑山众生灵,十分清楚它们的微妙变化。一个上神能在一夜之间神力流失如此之盛也是非常少见。草草虽一身虚弱,神智倒是十分清楚。之前青鸟师尊为草草细致检查并未发现异常,陆吾若是过于关心倒显得太过刻意。如此,他亦觉着让她回长留,请鹤仙看一看更为稳妥。 两人落在长留山前,却见两三个在长留地位比较高的鸟神围在一起,十分喧杂。乌鸦神君第一个瞧见草草,呆愣着呢喃了一声娘娘,匆匆跑到草草面前行礼之后,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越桃上神!”草草听到熟人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司命,他看到草草露出非常难看的一丝笑意:“您若是再不回来,小神定是要去昆仑墟寻您了。” 草草平日里看到司命就来气,今天见他不似平日躲着她,一副倒贴过来告状的样子,怕是正有什么八卦要找她聊聊。 她道:“司命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便缓缓再说吧,这会儿我倒是有急事。” 草草说完就急着往长留山里走着,顺便还指挥了一下乌鸦神君:“你带陆吾神君喝口好茶,送一送他。” 陆吾见她如此生分也十分知趣,只是嘱咐乌鸦神君一定要请鹤仙来给草草好好看一看,连口水都没喝就驾云回去了。 草草闷着头往山里走,几个鸟仙愁眉苦脸不敢跟着,司命一拍大腿蹭蹭跟上草草步子,鬼鬼祟祟道:“越桃上神,您可是知道魔界那边的事儿了?” 草草摇头:“这会儿我没心思管魔界的事儿。” 司命张了张嘴,心想:果然不知啊,我这是要从何说起呢? 草草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盯着司命:“你说的魔界之事,可是和少昊有关?” 司命苦哈哈点了点头:“越桃上神,这事儿小神左思右想是有小神的责任的,小神不敢再欺瞒,所以一听这事儿就赶紧找您来商量对策了?” 草草蹙眉:“说说看。” “上次您将小神喊来长留山,问的是当年仲锦书在凡间的旧事。岂料后来白帝尊上突然前来,小神偏生将最重要的事儿给漏了。” “何事?” “在仲家一族惨案之后,小神曾数次前往凡界,生怕尊上那边又出什么乱子。某次小神竟在仲府上看到了皓月公主,小神不知皓月公主有无插手尊上命格,但是事关两届,小神不敢耽搁,就将此时告诉了天帝颛顼,而后小神再未见过皓月公主,也不曾听闻天帝颛顼提过此事。” 司命即将说到重点,开始支支吾吾,他瞥了一眼草草不耐的眼神,方才道:“皓月公主平日亲近神族,与神族交好六界皆知,此后白帝尊上回归长留,此事便不了了之。可昨日……昨日尊上竟去了无间魔域,说是为皓月公主求个人情。原是……原是尊上想起了当年身为仲锦书之时,皓月公主于他有救命之恩。孔雀大明王本就十分护女,碍于天界颜面才禁足的皓月公主,此下有天帝作保,他乐得将皓月公主放出来。皓月与尊上相见之时,竟脱口而出愿追随尊上,修行仙法。大明王求之不得,便让女儿随着尊上去了。” 草草细细消化司命说的每一个细节,她心中该是有气的,或者嫉妒、难过、不可置信……然而这些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之后又瞬间让草草麻木,她甚至尚且可以将这件事条理清楚地顺了一遍,缓缓问司命:“少昊同意了吗?” 司命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摇了摇头:“这事儿小神亦是听说,您知道从无间魔域传出来的话本就要怀着七分怀疑。昨日小神安插在无间魔域的探子紧急来报的,不知现在上界有多少人知晓,小神也没法子求证真相。无间魔域的人说尊上将皓月公主带走了,许是不情不愿带走的呢?” 草草“嗯”了一声,低头陷入沉思。她不再像方才那边急匆匆往前走着,而是低着头缓步前行,司命见她面色苍白,不敢再说话,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白帝虽很少和越桃上神出双入对,但近来两人感情升温还有了喜事是真。从前两人各顾各的时候,白帝不曾多看芝樱仙子一眼,现在在越桃上神怀孕的时候竟然接走了无间魔域的小公主。司命越想越离谱,连连摇头叹息,就是自个儿开个脑洞写命簿子也不敢这么乱写姻缘啊,况且他可是一直高冷的白帝。 草草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白湖边,此刻戎葵正巧也得了消息赶回长留,在白湖边瞧见草草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戎葵本是急性子,看到司命缩头缩脑的样子就猜出是祸从他口出,狠狠瞪了他一眼。 草草看到戎葵竟还笑得出来,只是笑得多牵强也只有戎葵能瞧见。 “戎葵上神,正巧,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戎葵扯下灿红披风披在她肩头:“今日别说你不明白,我也是糊涂得紧。你且先给鹤仙看一看身子,等你情绪稳定了我替你去找少昊兄问个明白。” 草草摇头,声音低而笃定:“少昊不是那样的人,我心中自是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他往日藏在湖中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戎葵奇道:“湖中是何物?” “少昊同我说是他在凡界的历劫时的执念,乃是藏于一只魔鱼口中。” 戎葵疑惑不已:“不可能!上神历劫,突破情劫本就是其中一部分。如果尊为上神连凡人的执念都驾驭不得,如此轻易触动情根,六界岂不是要大乱?” 草草默了默,冷笑:“原来啊……连这个都是假的。” 戎葵见她失落至斯,忙又说道:“你且别下定论,待我将湖中魔鱼唤来一问!” 第二百零五章 雪氲花香 草草不禁感慨,看来不仅仅是人生,就算是神仙的命运也多有上天捉弄之处。明明草草刚进长留山就只认识戎葵和乌鸦神君两人,为何作为她人生导师的偏生就是乌鸦神君这个情报工作做得极差却又八卦无比的神仙。如果在百湖旁遇到白帝的那一天回来遇到的是戎葵的话,她何苦一直到今天才将谜题给解开。 草草还在思绪之间,戎葵已三两步走到湖畔,草草本以为他会同白帝一般用古琴唤出魔鱼。此刻却突然想到,戎葵上神根本不通音律,而且是对音乐特别木讷的那种。比如白帝可以用音律攻击人心,但是对戎葵就不管用,因为戎葵听什么都像催眠曲。 戎葵念了一个短短的咒术,草草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变化,片刻之后,那魔鱼竟然从百湖之中腾跃而起,大呼出声:“是谁是谁!竟敢烧沸百湖之水!想要将老子炖成鱼汤不成?” 于是草草和司命皆是一脸黑线。 戎葵撤了咒术,为了迅速降温还变了个大冰块飘在湖面。那魔鱼尾巴一弹坐在了冰块之上,硕大的鱼嘴扑哧扑哧吐着还在冒蒸气的热水。 “戎葵上神,小仙犯了什么错,为何如此惩治小仙!”那魔鱼委屈道。 戎葵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轻:“我说怎么这几万年没有见着你,原来你躲在湖中修行?” 魔鱼噗嗤一下变作一个西瓜大小的小老头,满脸皱纹,端坐在冰块之上:“还不是你小时候拿我去吓那芝樱仙子!” 戎葵道:“原来是这事儿,我哪知那芝樱这么不经吓,直接晕了三个月。” 魔鱼摇头:“唉,陆吾上神来找,尊上护着你,小仙只好去替罪了。尊上只是罚小仙在这百湖之中静思己过,小仙觉得这边清净,就安心留在此处了。” 草草见这两人竟然拉起了家常,有些无奈,插嘴道:“戎葵上神,这位是……” 那魔鱼似乎晓得草草身份:“小仙子有礼,你与尊上有了喜事,小仙还未道贺。” 司命听这没什么仙位的鱼仙叫越桃上神小仙子本就有点纳闷,只是此下他还想听些八卦,还是默不作声当作空气比较好。 戎葵简约介绍:“这位是我父君小时候在家里养的一只锦鲤,我小时候常常将他捉上来皮着玩儿。” 草草大约是知道为什么魔鱼躲在此处不肯回去了。 “锦鲤先生,请问上次见你嘴里面这是……” 魔鱼哈哈一笑:“这是尊上在凡界历劫之时,父母的生魂罢了。既是做过天帝的父母,岂有留在凡界的道理。如此在百湖之中修炼个几百年,大多能送到凡界做个山神河仙之类。” 魔鱼自是听到那日白帝在草草面前胡诌的那一段,他见草草低头不语,怕是又和白帝生出一条间隙,续说道:“小仙子怕是没注意,那日尊上领你过来,你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 草草道:“是谁?” 魔鱼摇头:“那人气息极弱,若不是我刚从水中出来,怕也嗅不到这丝味道。怕是尊上的话,乃是尽数说给那人听的。” 戎葵急问道:“鱼仙可辨出那人是仙是魔?” 魔鱼摸了摸胡子:“那气味稍纵即逝,确是仙者没错。尊上那日琴音多有弹错,大约便是提醒小仙莫要声张。” 草草在脑中反复思索那日遇到的人,随即看向了司命。 司命慌得口舌打结:“那个……越桃上神……” “那日白帝领我前来百湖,我最后一个瞧见的人便是你。” 草草语气平平,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司命还是吓了一条:“小仙人微言轻,怎敢跟踪您二位啊!” 草草心里知道司命不敢,因着他帮宿芒说过话,所以也不大可能是皓月公主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讽刺:“人微是真的,言轻倒不一定。” 司命知道草草在说他暗地里编写仙界八卦搅和天界舆论,头埋得更低了些。 戎葵道:“司命大约是不敢的,你可还有什么怀疑的人。” 草草摇头,虽然她立刻想到的是芝樱,但是没有证据平白说出来,搞不好下一期的司命会为她帮她写个特刊撒个气。 戎葵赶紧帮白帝圆一圆:“少昊兄既是将这些事情瞒着,大约皓月公主这件事也是有苦衷的。” 草草淡笑:“嗯,无事。” 戎葵看着草草,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他将草草一直视作一个深居山中的人间少女,无论她是软弱也好任性也罢,他从不觉得是无用或者没有规矩。即便她后来换了皮囊,在昆仑墟待了这么些年,戎葵依旧觉得她的心性未有任何变化。 只是在这一刻,因为草草一点也没有动气,他反倒觉得十分诧异。 戎葵犹豫了会儿:“你……若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若是觉得同我说不便,可以找个人说说。” 草草点头,又将司命谴了回去,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往拾花殿走去。 戎葵和魔鱼又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这才突然想到,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能和草草说上知心话的人。 越桃没了记忆,绘香尚未找到,牧念被禁足花界,宿芒已死,就连东海三太子妃也已经陨灭……戎葵叹了口气,在百湖边席地而坐。 魔鱼见脚下冰块融得差不多,跳到另一块上坐下,轻咳一声:“戎葵上神可还有什么焦心事?” 戎葵道:“近来事多,怕也不是我一人能焦心过来的。” 魔鱼听得草草脚步声走远,方才压低声音道:“若说那日跟在尊上身后之人,小仙也并不是全无线索。” 戎葵眼睛一亮:“哦?说说看?” “首先,尊上定是晓得那人身份。” 戎葵翻了个白眼:“这是废话。” “但你想啊,如果你是一个连自己的仙气都不能掩盖完全的小神仙,会跟在白帝和天妃身后自己找死吗?” “所以呢?” “小仙猜测,那人怕本就不是什么高明之人,况且此人身上,有一阵雪氲花的香味。” “雪氲花。”戎葵口中反复默念这三个字,答案呼之欲出。 第二百零六章 不轨仙婢 这雪氲花说来还有一段和越桃上神有关的往事。 雪氲花听来寒凉,实际上生长在凡界南国温暖之处。这花生得十分娇气,离了一方土地便不能活。当地人多是几辈子生活在南方,只听说过北方冬日的雪景却从无缘见过一片雪花,雪氲花的存在正好弥补了这个憾事。 据说当年每每到这雪氲花满开的季节,纷纷扬扬好似鹅毛大雪,邻国的百姓都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国欣赏花景。如此安宁的时光没过多久,这个小国就被邻国所灭。邻国国君屠城之后用一把大火烧尽了这座美丽的南方小国,他似乎十分厌恶雪氲花,下了明令要将此树铲除干净。 如此就惊动了陆吾上神。 作为神仙,凡界的朝代交替是绝对不能管的,但是对待花草鱼虫则不同,他们通常会对花草鱼虫的灭种泛滥出无限的怜悯情绪。陆吾便是这般来到了这个小国,找寻到了几株残余的雪氲花。雪氲花受不住灭国亡魂的滔天怨气,几株都长得十分孱弱。陆吾将它们移植到昆仑墟,虽然加护了结界护它们温暖,岂料这花还是一株一株接连着死去。 陆吾上神便将这花分散到上界四处,希望它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处,后来也就长留山衔珩殿中的一株活了下来。 陆吾上神在这雪氲花开出第一季花前都十分小心,每月都要抽出些时间过来照料,芝樱也就乐得找了个理由跟在兄长身侧。雪氲花定根开花之后,陆吾上神放心了,芝樱仍旧拿着这个理由来赏花浇水。 越桃就将这雪氲花移植到了拾花殿之中。彼时拾花殿还不叫拾花殿,越桃懒得起名,白帝也不管,从来长留殿的鸟仙们都管它叫天妃殿。后来许是越桃为了膈应芝樱,起了这个风雅的名字。 草草替了越桃的身份之后,也曾有一日见着了这藏在后院结界之中的雪氲花。她虽不是什么爱花之人,也被花开的奇景震惊得无以复加。只是后来听戎葵一次说了这花的故事之后,总是绕着走了。 戎葵还记得草草彼时皱着眉不满的样子:“所以在神仙们心目之中,一国生灵还不如一株长得好看的树吗?” 她便完全对这课娇滴滴的树失去了兴趣。 雪氲花虽不是什么宝贝,但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株,而且是陆吾上神托付之物。草草虽然不愿管了,又不放心交给没什么经验的小仙婢,于是,这任务就到了婢女弄影手中。 戎葵同魔鱼辞别,举步就向着拾花殿走去。然这步子还没跨出几步,他便又犹豫了。 太奇怪了! 一个仙婢,就算她知道草草不是越桃又如何,白帝何苦要在她面前设一个局。假设弄影是蚩尤亦或是皓月的人,一个是刚刚复生连魂都没有收齐也没有党羽的上古魔君,一个是窝在无间深渊连毛都没有长全的魔族小公主,就算他们联手造反,又是如何深入这长留山重地,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婢给收买了去。况且还有牧念,花界不问世事,牧念新婚燕尔,她此番背叛天界,到底在求什么? 戎葵扶了扶额头,瞬间觉得自己原来羽毛茂盛的小凤冠都稀疏了。他不放心弄影在草草身边,又觉得时时刻刻盯着拾花殿会打草惊蛇,思来想去还是想找来白鹭仙知会一声,让他平时照料草草之时多留些心。 戎葵这般想着,就见白鹭仙远远走了过来。 “白鹭,”戎葵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白鹭像是在沉思什么,听到戎葵喊了一声吓了一跳,随即加紧了步子小跑到戎葵身边:“戎葵上神,小仙有礼。” 戎葵开门见山:“我正找你有事儿,你师父可是去了拾花殿了?” 白鹭仙摇头:“最近东海三太子情况不佳,师父留在东海之中,方才乌鸦神君亲自去喊了。” 戎葵“哦”了一声,又道:“越桃上神身子不适,你最好在旁边看着些。” 白鹭又露出那种匪夷所思的神情:“方才小仙已经去看过了,天妃娘娘确实元神、法力皆在溃散之中。只是小仙医术浅鄙,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娘娘这病症小仙仿佛在哪本古籍之中好似看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戎葵默了默,越感不祥:“小白鹭,你这话有没有在越桃上神面前乱说?” 白鹭连连摇头:“小仙不敢的。” “你且别找了,先去拾花殿伺候着。记住了,谁给娘娘吃喝的东西,你必须亲自验毒,一个都不能落下。” “哦,哦哦……”白鹭心中也开始慌了神:“戎葵上神,尊上呢?” “嗯,这便是正事儿。我须得下界一趟,你且记得我的话便是。” 白鹭连连点头,他还想问戎葵什么时候回来,戎葵早招了云飘到半空去了。 戎葵不喜瘴气,鸟禽一类对水源十分敏感,他忍者恶心钻进白蟾观之中,循着白帝的仙气寻到他平日所住的房间,却堪堪扑了个空。 彼时皓月正在收拾他桌上的书籍,戎葵到来之时她倒是不惊讶,只淡笑道:“戎葵哥哥。” 这声哥哥源自于很久以前的一场仙魔宴席,为了仙魔友好,孔雀大明王挑了个看起来最顺眼的想要给小公主和亲。只是被挑上的戎葵看孔雀大明王并不是很顺眼,所以成亲就变成了义结金兰。 戎葵心中咒骂:“去你爹的哥哥。”却还要压下火气:“皓月公主,请问白帝在何处?” 皓月浅笑着摇头:“我也不知,他前日一走便没再回来,我尚在等他。” 戎葵一急,便往桌前一坐:“那我也等着。” 皓月不作阻拦,自顾自得给白帝收拾着房间。戎葵拿眼睇她,这一路他未在白蟾观发现其他人的踪迹,难道这人间两年,白帝竟是和皓月如此生活的吗?那和普通民间夫妻有何区别。 戎葵止不住心中乱想,特别是看皓月一派熟门熟路气定神闲做着家务的样子,更是受不了,干脆别过脸去看着门外。 此间屋子取景却是美的,往外看去正巧能见到山的一侧,只是这乌压压的瘴气布满,着实煞风景。戎葵心中还在嫌弃,却见这瘴气密布的林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痕迹,仔细看来好似有人故意将左右瘴气辟开而留下的一条小路。 戎葵眼睛一亮,暗想:难不成陆吾曾经来过。 陆吾和天生抵触瘴气的戎葵不同,他是一块净化环境的好料子,到那里都是一片干净清洁,只需在瘴气中走一圈,就能留下一路痕迹。 戎葵脱口道:“陆吾上神可曾来过?” 皓月双手一滞,几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戎葵立马站了起来:“那成,今日打扰,我先走了。” 皓月侧脸看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为诡异,明明客气地笑着,却莫名一阵阴冷:“哦。戎葵哥哥请便。” 戎葵还以为她这一抬头是要和自己打一架,他还在心中小小纠结了一下今天要不要破例打女人。见皓月直接放行,他也直接迈了步子朝外走,临行了还不忘回头补一句:“皓月公主,上界和魔界每每提到和亲之时,大明王总是第一时间将你推出来,而决口不提黛若公主。此番大明王怕是对公主你和少昊兄的事多有误解,等公主回去定要好生解释一番,莫要坏了两界的和气。” 第二百零七章 白帝晚归 皓月权当听了个笑话,竟然噗嗤笑了出声:“陆吾哥哥当是知晓,我姐姐以后是无间魔域的魔王至尊。她以后要嫁的必定是我魔族勇士,只有像我这般挑剩下来的公主才会被送到天界去和亲。” 戎葵没有讽刺成还被她反将一军,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笑道:“皓月公主金枝玉叶,此处瘴气弥散,又曾是当年宿芒的住处,公主这般娇贵,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皓月道:“谢陆吾哥哥关怀,我好得很。” 陆吾点头笑笑,一转脸就像吃了苍蝇一般被恶心的表情,招了云匆匆走了。 拾花殿中。 草草从没觉着睡觉是这般舒服,睡到完全没有烦恼不想醒来。期间鹤仙被乌鸦拽到了拾花殿,鹤仙切脉之后自言自语半天,最后竟然站在草草一侧发起呆来。草草见他欲言又止有些担忧,询问之下鹤仙只说没有大碍。草草见他连副药都没开终于还是放下了心,虽然她内心还是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感。 其实除了越来越没有力气,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疼痛感。甚至她还能感觉到腹中胎儿明显的胎动,想来十分活泼可爱。 她这几日频繁做梦,梦中都是年少之时在白蟾观的时光,清醒之时她回忆起来,只觉得是自己想要逃避而已。 时值深夜,她在朦胧之中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像是几人匆匆走过却没有一句人声。草草五感本就迟钝,被这阵骚动惊醒说明来者动静十分之大。她心中紧张,一手抚着腹部一手微欠起身,借着夜明珠的光亮试图看清门外。也便是同时,门被人轻手轻脚打开,草草一看,竟是白帝。 白帝道:“你醒了。” 草草点点头,兀自躺了下来,然后试图在枕头边摸到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怕了,是被骗怕了。怕到即便这时候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夫君,她都不敢全然相信这是真的。她微微蜷缩起身子,试图将被子抱紧一些,似乎这样可以掩护腹中的骨血。 白帝脚步很轻,他站到草草床边,矮身蹲下。因背对着夜明珠,草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草草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面前笑道:“少昊,你回来了……挺好的。” 白帝一愣,他分明看得见草草眼中防备和恐惧。他手指动了动,终究压制住想要轻抚她的冲动,生怕她因为过于激动而做出反抗。 良久,白帝轻声道:“抱歉。” 草草心口一沉,好像被人扼住了呼吸,她大口喘着气,心口开始泛滥出强烈的痛意,眼泪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般打落下来。但反射性地,她依旧摇头道:“没事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可能……有点伤心。” 白帝眼底显出汹涌不止的痛意,他伸手想要去帮草草擦泪,却在堪堪触碰到草草面颊之时,听见她突然尖叫出声,仿佛白帝的那只手是一把刺向她的利剑。 “啊!——” 白帝一时错愕,等他反应过来,像是生怕草草丢失一般将她拽进怀中,试图安慰:“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草草在他胸口呜咽着,白帝一把握住她的手探入她的元神,情况确实比鹤仙所说更加糟糕。他将仙力从草草后背源源不断送入她的体内,在她哭得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时,他试图喊了她两声。而回应他的,只是草草突然吐出的两口黑血而已…… 第二日,草草再度醒来之时,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境一般,房间之中空空如也。有小仙婢听到她翻身的声音赶紧推门进来,哆哆嗦嗦地给草草倒了一杯水,随即跪在了草草床边,怯懦道:“娘娘,茶水还是温的,您先喝些润润嗓子。” 草草点点头,那仙婢将草草扶坐起来,喂她饮水。 她听外面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似门外守着不少人手,却还是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 草草注意到给她喂水的小仙婢,乃是一个面生的仙子,迷迷糊糊问道:“弄影呢?” 那小仙婢惊恐得低下头:“天妃娘娘,奴婢今日刚来,拾花殿的事情并不知晓。” 草草皱眉:“谁将你调过来的,其他仙婢呢?” 小仙婢双手托着茶盏猛然跪下:“娘娘,奴婢真的不知,是尊上下旨让奴婢一早过来的。” 草草脑子这才有些清明,是了,那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小仙婢捧着茶盏的手越来越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惊吓。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草草抬头去看,原是鹤仙和白鹭。 鹤仙低着头迈着轻步子走进来,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白鹭都只是远远跟在后面,连草草的脸都不敢看。 鹤仙作了一礼:“娘娘,让我探一探脉象吧。” 草草点点头,随即她对着白鹭仙和仙婢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和鹤仙说。” 草草明显感觉到鹤仙的身子一僵,待到白鹭仙和仙婢出门,他才温声问道:“娘娘,小神先给您把脉吧。” 草草并无动作,只是笑道:“鹤仙,您将实话同尊上说了吗?” 鹤仙低头:“小神不懂娘娘所言何事?” “鹤仙,我虽不为医者,但是我心中明白。医生向病人阐述病情乃是天职所在,若是哄骗病人,胡乱编造,那岂不是有损医仙盛名?” 鹤仙滞了滞,几声叹息后,竟是老泪纵横:“小神行医数万年,并着这一山鸟神,盼着您腹中王子多年。可……都是小神无能,小神无能!” 鹤仙一时接不下去,却是草草柔言安慰:“鹤仙大人莫要自责,我早有预感,但我今日依旧能感到孩儿的胎动,无论如何,我想将他产下。” 鹤仙连连摇头,声泪俱下:“娘娘有所不知,您腹中的王子早已不是仙胎,而是一只蛊虫啊!留得它只会将娘娘的仙力和元神一日一日吞噬殆尽,若让他真的诞下,他无人形无情感,不过又是一个祸乱六界的妖物罢了。” 第二百零八章 魔婴之惑 草草的笑渐渐敛了下来。 并非鹤仙嘴不牢靠,而是这两日他的压力是在太大。且不问到底是谁在白帝和长留一山的鸟仙面前明目张胆给天妃下蛊,他出于大局考虑不敢同任何人讲,好不容易等到白帝回来秘密汇报此事。 鹤仙将诊断结果丝毫不敢隐瞒地告诉白帝,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白帝已经一声不吭走开了。昨夜,拾花殿仙婢全部被杀一个不留,白帝甚至都未曾审问一句。为了掩盖拾花殿的血腥气气,大半个长留山的小仙都被喊过来清洗院落,整个拾花殿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后院雪氲花被肃杀之气侵蚀,一夜凋零。 除了仙魔大战,长留山的小仙们何时见过白帝亲手杀人。而他在拾花殿守着晕过去的草草枯坐一夜,今日又急匆匆离开长留不知去处。 白帝不拿个主意,鹤仙却不忍草草再拖下去。草草能自己问出来他倒是豁出去了,若是不问他大约也会憋不住说出来,请她最终拿个主意。 这个孩子肯定不能留。 草草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发呆,鹤仙知她心力憔悴,跪在一旁等她回答。 草草缓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脚已经全部麻痹,她哑着声道:“鹤仙……” 鹤仙道:“小神在。” “已经……毫无办法了是吗?” “娘娘,或许小神孤陋寡闻,此蛊有小神所不知的解法。只是如今娘娘腹中仙胎已经被蛊虫取而代之,甚至不会长出健全的手脚,只能保持刚刚被入侵之时的形状渐渐膨胀。” 鹤仙此话并非唬人,他曾在人间游历之时见到一个被下了此等虫蛊的凡人,那妇女大约是死在逃亡路途之中,但是胎儿竟然还能继续吸收母体营养,直到母体化作枯骨才从下体爬出来。鹤仙看到这还带着脐带的妖物,迅速将他烧死。 他本以为是个孤例,进了附近村庄之后才知参悟不忍赌,村中无一活口,四处都是被啃啮到看不出形体的人或牲畜,拖着脐带的魔婴哭声都不成调子。因为他们都是在成形的过程之中被注入蛊虫,所以大多数手脚都用不上力,只能在地上打滚。 鹤仙废了好大一番劲都没将这几个魔胎弄死,后来还是白帝带人亲自来查,花了人间半月的时间才彻底弄清源头,将根源斩断。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生不出儿子被夫家虐待的妇人,想出来的报复手段罢了。 魔婴难治,乃是因为他们体内囤积着所吸收的精血,有的魔婴食人无数,力大如牛,可以撞碎大石。白帝怜悯这些婴儿,就连陆吾上神都曾惊动用万物归元术收服之,岂料这些魔婴冥顽不灵,只是一些操纵着人体的低等恶虫罢了,是故最终皆是以火烧之,不留后患。 这些都是鹤仙亲眼目睹,但是他不能对草草说这些刺激她的场景。草草腹中的蛊虫吸收的是上神的仙力,如若生产,必定后患无穷。白帝同他一起见过魔婴,自是清楚不过,只是他当时未有表态,鹤仙只得询问草草。 草草又问:“尊上,他怎么说?” 鹤仙摇头:“尊上不忍,并未说什么。” 草草浅淡地“嗯”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鹤仙小心道:“娘娘,您若伤心,哭出来总是好些的。” 草草仿佛没有听见,而是直直看着房间一角。鹤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一边原是给小王子准备的木床绣被之类。这本是难以触及的伤心之物,草草眼中只是空洞枯槁。 鹤仙抹了把老泪:“娘娘,您可一定要保重。” 草草道:“鹤仙且在外面等着吧,这等大事,我还是要和白帝商量一番。” 鹤仙应了一声,这才撑着爬起来。草草其实不知,她方才那一阵脑中空白就让鹤仙跪了一个时辰,鹤仙年老,腿又细,挪了半天才爬起来,抹着老泪往外走去。 白帝归来之时已是午后,草草已经下床梳妆,命人将本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尽数烧了。白帝见到拾花殿一阵浓烟,赶过来时见草草一身盛装,真站在门前看着仙婢焚烧锦被。她的手依旧习惯性得放在小腹之上,看到白帝进院之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白帝一身风尘,全无平日从容,众仙婢见他素日洁净的衣角还留有昨夜沾上的干涸血迹,纷纷跪下。他眼中盛痛,随即又化为盛怒,对着一干仙婢道:“滚。” 仙婢仓皇而退,草草和白帝隔着一道院落,一堆明火,数株芍药。 草草抬头看着他:“你来了正好,我便传鹤仙煎药去了。” 白帝知这一胎留不得,也晓得草草心中痛楚,他何尝不是快要被逼疯了。他几步跨上前想同草草说句话,草草转身进屋,拒绝听他一言一语。白帝瞬行至草草跟前,拉住她的手臂:“夫人,我此去西域,其实……” 草草打断他:“少昊何苦同我解释,你去西域如何,你去无间魔域如何,你在白蟾观如何……我何时曾真正怀疑过你。我信少昊,少昊可曾信我?是我能力不足,不够聪明,拖人后腿,和这天界格格不入。所以每一次!每一次你的计划将我抛除在外,甚至为了让我陪你演戏,被你戏耍,一次次编着故事给我听。很好,你赢了,我昨日见你归来,竟然第一反应你不是你,生怕是突然又冒出来什么魔界、妖界大君戏弄与我。” 白帝语塞,面对草草的指控他没有一句有底气的回答。 草草看向他的眼底,她看出白帝的疼惜看出他的懊悔,可是这又怎么样,如果懊悔能够换来丢失的一切,那么她愿意对着苍天跪上百年千年。 可这次连苍天都救不了不是吗? 白鹭仙将药碗端给草草的时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件一件得撤下头上的饰品,白鹭仙将药放在梳妆台之上,草草瞥了一眼,继续梳着头发。 白鹭仙见草草一直没有要喝的打算,提着胆子道:“娘娘,尊上今日从西域带回来的树萍草只有一株,若是冷了再煎,就没有了。” 草草手顿了顿:“树萍草?是什么?” 白鹭仙老实道:“树萍草是一味稀有的止痛药,吃完之后会无知觉地昏睡一整天,尊上专程去了西域,便是……” 白鹭仙还想说下去,却见草草忽而惨烈一笑。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笑,看的是镜中的白帝。白帝站在不远之处,同样也在看着草草。这本是十分动人的场景,而此刻草草眼中只有自嘲和绝望,而白帝眸色深浓,双唇紧抿,双手死死握起。 草草仰头,将一碗苦药尽数吞入腹中。 第二百零九章 渣男传说 二十年后,无间魔域。 地处万象集市最偏处的这家无名小栈平日里根本没几个人,今日却是难得住满了大半。 老板六眼魔一脸和气地和一位白脸小魔君介绍小店的各项有色服务,只是价格一直没谈拢,磨磨唧唧了半天。这时,只是却听大门嘭得一声被人撞开,店里的小伙计赶忙上前扶住,这反应速度应该已经练了许多次了。 来者是一名挂着舌头的彪形妖君,他一脸横肉,长着半张嘴,舌头因为太长只得打个蝴蝶结挂在胸前。那魔君气场十足,往那六眼魔面前一站,扯着嗓子道:“拉一干丧狼。” 身旁的白脸小魔君一脸懵,六眼魔已是十分了然,和和气气道:“二楼上房一晚上一两金,加上修理大门的费用一两金,客官先给一两金做定金把。” 那妖君倒是爽快,直接给了二两金子。 六眼魔君眯着眼拿出本册子,摇着一支笔询问道:“请问这位帅哥妖籍号码多少?” 妖君圆眼一瞪,扯着嗓子喊了一段话。 六眼魔君不改笑:“帅哥,我们并非为难您,您也知道自打魔界到了咱魔尊手上,治安方面还是非常严格的。妖界现在的情况我们也懂,只是妖界再怎么乱,您这妖籍是要上的啊。” 妖君气得哼哼喘着粗气,又扯着舌头喊了一阵。 六眼魔摇摇头,将二两金子递给妖君:“这位帅哥,您别说我这破店,万象集市您没有妖籍,是肯定住不了店的。” 那妖君气得脖子上青筋倶现,舌头一甩似要发作,他块头大,一脚跺下来好似这小小的店面都要塌掉一般。 六眼魔和他话不投机,却也不急,随手拿起手边的银算盘摇了摇。那算盘珠子刷刷两声,妖君见他还有心思玩算盘更是气,正要扬手去揍,已经被脚下突然冒出来的无数黑色的手拽进地下,那妖君在地下闷声叫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白面魔君见怪不怪,还去调侃六眼魔:“我说掌柜的,现在治安署的防盗设备不错啊!” 六眼魔鄙视道:“这是我花了一千金子自己向治安署买的!” 白面魔君连连点头:“很棒!”随即他又道:“哎?对了,掌柜的方才记了我的魔籍,又向刚才那位讨要妖籍,可为何没找那两位小哥哥讨要呢?” 白面魔君此话不大不小,那两位坐在角落之中的“小哥哥”自然听得清楚。 六眼魔理着登记册子,头都不抬起来看一下:“那两位可是上天界的仙官,仙籍可是我们可以胡乱打听的?在这无间魔域之中混着,最好带着双好眼睛,连神仙都识不得。” 那白面魔君果然一脸尴尬,朝着正朝着他看的两位“小哥哥”歉意一笑,慌忙撤去客房了。 六眼魔一脸嫌弃地对正在修门的小伙计招招手:“过来,门先放在那里。大老爷们出门涂这么多粉,把我这里弄得到处都是,啧啧啧。” 那两位坐在角落的两位仙人瞧着老板伙计忙作一团,其中一名朝着另一个道:“越桃上神,这店有点不对劲啊。” 越桃耸耸肩:“是你少见多怪了。低调些,唐唐天界司命,别跟个没见过世面一样。” 司命忙点点头,用饮茶来遮掩着自己,顺便观察身边的人。 许是他行为太过鬼祟,不远处的几只山鬼瞥了他两眼,小声交耳道:“最近魔域来了不少神仙,怕是和我们一样来看黛若公主的即位大典的。” “你这就不懂了,我们千里迢迢是来看黛若公主的,可仙界不同,仙界之人必定是来看皓月公主的?” “怎么?皓月公主比黛若公主还要美艳?” “你竟不知吗?” 几人起哄着:“不知不知,说来听听。” 那人见同伴如此兴奋,连着附近几桌的妖魔鬼怪们都一副打探的样子,得意洋洋间故意抬高了音量。 “我听我家姐姐说,她闺蜜的好友的二姑子的姨丈正好在长留山下的妖界集市,偶然听到来集市中游玩的长留仙子提起。皓月公主和天上的白帝尊上,在二十年前还有一段风流往事呢。” 说到此处,这个山鬼还留意瞟了眼越桃和司命,大约是怕这两人多少和白帝有关。见他们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才继续兴奋地八卦起来。 “你我都知这天上的帝君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下凡界体验一下民情,这白帝啊,就是在一次投胎凡世的时候欠了皓月公主一个人情。当年长留山的天妃娘娘身怀六甲,皓月公主因为一时顽劣被孔雀大明王囚禁在地宫之中,白帝为了还这人情亲自来了一趟无间魔域,找大明王求了个情,将皓月公主放了出来。皓月公主一见白帝原是当年救下的情郎,当即请求大明王将自己赐给白帝做小。白帝总不能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大张旗鼓带会一个魔族小老婆吧,于是思来想去就将皓月公主养在了人界。” “哎哟!” “哎呀妈。” 众人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叹,那山鬼故意卖了个关子,喝了口水,被众人催促着才继续说下去。 “长留山的天妃娘娘可不答应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白帝竟然还留在人界温柔乡里不愿回来。于是那天妃娘娘竟然自己吞了落胎药,将腹中的小殿下也流产了。白帝直到此事才晓得回长留山看上一眼,那天妃娘娘十分刚烈,在她住的宫殿门口悬了一把剑,若是白帝敢走进半步,就要举剑自尽。白帝大约是悔恨了一阵子就将这事儿给忘了,天妃娘娘不见他倒也好,他便整日不在长留山,天天在下界和皓月公主住在一起。” “小三可恨。”旁边一桌的魔大妈气得将筷子插进桌子里。 “对对对,太可恨了,白帝真渣男,没想到皓月公主是这般下作!” 众人骂成一片,山鬼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听我说完那各位!天妃娘娘独守宫苑二十载,白帝几乎都不着家。要知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白帝和皓月公主在凡界逍遥了七千多年!” 魔大妈深吸一口气,瞪着眼将桌子给砸了。六眼魔叹了一口气,将桌子的默默记在她的账上。 这时,旁边一桌小鼻子魔君插了一句:“我倒是听说过此事,当年白帝带走皓月公主也是轰动仙魔两界。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后,皓月公主竟然一人回到了无间魔域。而且她一身伤痕,面容凄苦,煞是伤情。” 众人又长长得“哦……”了一声。 那魔大妈不罢休,问山鬼:“可是那位天妃娘娘下凡间来揍了她一顿?” 山鬼道:“倒不是,那位天妃娘娘,据说已经死去多年了。” 噗! 司命最终没忍住,将一口水吐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章 逃无可逃 在场妖魔都被司命的反常举动,那山鬼笑道:“这位仙人可有什么见解?” 司命愤懑道:“山鬼大胆,竟敢妄议天帝和帝妃。” 那山鬼无所谓道:“这可是在魔族地界,无间地狱无论妖魔鬼神都享有言论自由,即便是我们在大明王面前指着骂,明面上大明王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在别人家的地盘,司命确实不敢引起众怒。况且这次还是他带着草草偷跑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自己怕是要被白帝直接敲成齑粉。 “这位山鬼先生,”说话的正是草草:“您故事还没说完,天妃娘娘死了之后呢?” 那山鬼继续胡诌道:“死了就死了呗。遇到小三儿以死报复,最后反倒让狗男女顺理成章在一起,这种女人最是愚蠢了。” 六眼魔摆摆手:“哎哎!牛逼吹得适可而止就行了啊,长留山就一位天妃,她死了,咱大明王会不上天去送人情?” 众人想来也是,方才觉得可能真被谣言哄骗,有一魔族道:“山鬼莫要胡编了,若是天上神仙只有这么一出大八卦,仙界秘闻早就出特刊了。” “对对对。”众人一阵符合。那山鬼落得无趣,摆摆手道:“不信拉倒!” 适时,店门又被人打开。只不过来的这两人十分斯文,打头的那位看到门坏了还顺手施了个咒术给修好。 六眼魔忙招呼着:“两位仙人,可是要住店啊?” 草草扭过头去看。 两位仙者皆穿着十分普通的道袍,模样倒是生得俊俏,当是刚刚从下界提上天界的小仙侍。许是这样的装扮在魔界很是少见,众人皆朝他们望去。 刚刚修了门的仙侍朝着六眼魔道:“老板,两间上房。” 六眼魔果然没跟两人要仙籍,笑吟吟地安排住房。修门的仙侍一派自在模样,从腰间拿出扇子兀自扇了起来。而另一个只是一脸肃然,看着同伴将头发吹得翩翩飞。 “很冷吗?”他冷不丁问了扇扇子的仙侍一声,那仙侍像被吓住了一样忙收了起来。 而这边厢草草刚要转头继续喝水,看到那扇子又十分警觉地看过去。 虽然声音完全变了,但是这仙器这扇扇子的姿态,只会是戎葵上神! 草草转头去看司命,就差把牙咬得咯咯响。 司命忙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是巧合!” 草草继续拿白眼翻他,司命架不住,小声道:“小神生怕您出个什么万一,所以就通知了凤太子殿下,岂知白帝君上也会一起来啊!” 草草眼底霎时冰冷,二话不说起身便要走。 戎葵听到二人说话,晓得好不容易变化的装扮已经被草草识出,他自知有愧,忙跑过去拦住草草。 “哎哎!这位仙友好生面熟。” 草草道:“抱歉,不认识。” 戎葵再拦:“不认识可以做个朋友嘛!我看小仙友很有眼缘啊。” 草草忽而一笑,和和气气道:“大人,今日可是打长留山来?” 戎葵莫名其妙:“是啊!” 草草竟然对着方才听着故事的妖魔们道:“那!这位就长留山天妃的近侍,各位想要打听,可以找这位聊聊。” 戎葵被草草一指完全蒙圈,求助般地看了眼白帝。白帝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草草,眸色灰暗,像是被抽了神识一般。 众人果然簇拥而上,围着戎葵八卦起来。草草乘乱往店外走去,没有看向白帝一眼。 只是堪堪走到门前,白帝竟道:“夫人,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众妖魔一下子静了下来,看来面前这八卦还要精彩。俩男仙,还有孩子!看情况还有什么扯心剐肚的爱恨情仇在里面。 草草脚步滞了滞,终还是果断伸手开门。白帝瞬行至门前,仅是搓了搓手指已经设下仙障,草草走不出去,抬头与白帝四目而对。 她声音清冷而缥缈:“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灰而已。” 是的,一堆灰。 二十年前,白帝是有心,为她寻来了树萍草。可引产一个已然成形的孩子怎可能睡一觉就结束? 草草那日枯躺在床上,她没有痛感,但是神识十分清楚。那魔婴受了刺激,加上本已经吸进了草草大半仙力,已经有了意识向外爬去。那一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白帝一直坐在她身侧默不作声,一旁的仙婢和产婆被吓得不行连连落泪,却连一声啜泣都不敢有。 魔婴诞下,草草听到它的“啼哭”,这是一声近乎惨烈的幼兽的吼叫声。草草在人间曾经看过屠夫杀猪,就像十只幼猪同时被杀所发出的嘶吼。 仙婢们全都吓得瘫软下去,草草枯死的眼睛忽然一亮,她想要撑起身子去看一眼,如果……如果他并非鹤仙说得那般,他是不是有机会可以活下去,她可以用一辈子去改造他,去看着他。只要他不做坏事,是不是就有活下去的资格? 然而白帝却早她一步扯下窗帷,将那魔婴裹在其中。 草草体力枯竭,拼尽气力不过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少昊,让我看一眼吧。” 白帝一脸憔悴,头发凌乱。他手上沾血鲜血,那魔胎躺在他手上忽然没了声响,却在一扭一扭向白帝靠去。 草草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少昊,你看,他认得你,不要杀他。” 白帝的手紧了紧,开始发抖,他低眼看着手中的魔婴,草草明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犹豫和怜悯,而下一瞬间,他却已经抱着孩子消失不见。 草草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她从床上爬落在地,拖着半身血,倔强地想要向前爬。 然而那震山的嘶吼声突然响起,一阵高过一阵,最后渐渐变小。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腥臭味。 白帝终究还是,烧了它。 草草趴在地上,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瞪大眼睛看着门外,许久许久。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人间小童 在从白鹭仙口中证实了白帝真的将魔婴烧尽之后,草草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落过一滴泪,每日里只是睁着眼发呆。 白帝将长留山事务全部甩手给了戎葵,一直陪在草草身侧。偶尔他会同草草说句无关紧要的话,只是决口不会提到魔婴的事情,仿佛一切在他心中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草草丢失了大半的仙力,不过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本来这些属于越桃上神的仙力她就用不了几成。不过白帝心中很是计较,他约了陆吾上神来长留山商量对策,待陆吾千里迢迢从昆仑墟赶来,他便将草草丢在拾花殿,一人去找已在衔珩殿候着的陆吾上神。 也便是这会儿功夫,草草将拾花殿中的仙婢全部赶了出去。 天妃娘娘这许多天第一次说话,且她心情不佳,没有一个仙婢敢忤逆娘娘的话,全数站在了拾花殿门外。 虽并非无间魔域的妖魔们所说的那样,天妃娘娘悬了一把剑在大门之上,但结果也差不多。草草用了剩下的仙力在拾花殿筑起一片结界,并在结界之上施下了反噬咒。反噬咒可以让结界更加坚固,但是只要被其他人施法撞开,草草会被反噬之力彻底毁灭。 白帝和陆吾被仙婢们喊来之时,结界已经全部筑成。外面的仙婢都在嘈杂得劝解草草,而白帝只是在结界外重新筑下另一层只可出不可进的结界,命令所有人不得再靠近。 天妃的自我囚禁让白帝彻底不问政事,戎葵忙得连小情人都顾不得去回。白帝不在长留的时间越来越多,拾花殿一直安安静静,长留山的仙婢们都在传闻,天妃娘娘又要陷入一场沉睡。 偶尔,也会有几个草草熟悉的人,比如东海三太子带着他的儿子们,比如颛顼大帝的夫人胜奔,她们在听闻之后都尝试过在结界之外同草草说话聊天,只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二十年间,只有每年的除夕,白帝定是会赶来,他带上一壶酒,独自坐在拾花殿前默默饮着。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能将草草喊出来的,竟然是司命神君。 那日白帝依旧不在,司命神君驾着小云偷偷落在拾花殿前。 他绕着拾花殿转了一圈,贴着结界小声道:“越桃上神,小神是司命啊!您能听见吗?小神今日得了八卦,那皓月公主重回了无间魔域。娘娘与其自闭与此,不如找那小贱人好好报复一场。” 于是片刻之后,里面的那层结界渐渐黯淡,草草白衣白发翩翩而来。 司命本以为关上二十几年的神仙一定是憔悴不已,而草草这一出现却让他惊艳得合不拢嘴。 草草赞许地看着他:“嗯,不错,回头本上神做主给你再升个官。” 司命忙摇头:“小神那儿就小神一人,升官来升官去都是自己管自己。小神只是实在看不下去,可是凭小神又不能将那皓月公主奈何得了。所以……” 草草慈祥笑道:“你很有正义感嘛,本上神很欣赏你,走,现在就走。” 司命见草草一路踩云兴奋得好似去郊游的样子,真想不出来这是一个因为失子伤情关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真是叵测得很啊!不知她若是知晓了自己是戎葵和白帝请来的奸细的话…… 司命看到白帝和草草僵持在大门口,估摸着自己跟草草刚刚建立的信任已经断裂了,求生欲很强的他慢慢挪到两人身侧。 “我说二位,二位若是不觉得麻烦的话,可以去房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毕竟这里人多口杂……” 草草怼他:“不好意思,我觉得很麻烦。” 白帝压抑着情绪,尽量放缓语气:“夫人,我们的孩子,他活着,是真的。” 草草瞪着司命的眼终于缓缓挪到了白帝脸上,她的眼中有惊喜,有伤心,有犹豫,有不相信,一时五味倶杂……白帝乘机拽住她的手,将她直接拖进客栈。 “掌柜的,钥匙。” 白帝停在六眼魔面前,手往桌上一拍,六眼魔方才从愣怔之中醒过来,将刚刚本是要交给戎葵的钥匙给了白帝:“二楼五号房,隔音效果棒,两位好好商量商量,切莫伤了夫妻和气哈!” 白帝将脑子一团浆糊的草草拖进了五号房,落锁结界一气呵成。房中家具简单,胜在有一面清楚的银镜。 白帝走到银镜前小施咒术,银镜似湖面波光,瞬间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画面定格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脸上,他相貌平平,穿着普通人家小孩穿的衣衫,正歪着脸看路边小摊贩捏造彩泥人。因为冬日,脸红扑扑的,嘴中也哈出了白雾。 白帝将草草拉扯到银镜之前,正在凝心看着镜中景象的草草没想到白帝会突然拉她,或者说她方才一直都在被白帝拖着走。草草踉跄一步差点摔在地上,白帝赶紧伸手将她架着,态度终于缓和了下来:“抱歉。” 草草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只是一直直勾勾看着那小孩出神,讷讷道:“他是谁?” 白帝握住她因为紧张而冰冷的手指:“我后来去了西域,大致猜测孩子的元神应该散落在那里。但是那里妖兽众多,要凑齐非常难。” “所以……所以那日你对我说去西域,是说的这个。不是树萍草,对么?” “嗯。”白帝点头:“但我只找到一丝魂魄,能够凑齐所有毫无把握。我不想给你留下希望又落空,况且你那时的情况……若是执意要同我一起去寻找,我无力阻拦。” 草草紧捏住白帝的手,她看着镜中那小童子天真的模样,她笑不出来、哭不出声,她难过自己错怪了白帝二十年,让他一人在茫茫西域搜集一个婴儿的魂魄,她高兴孩子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一点沾染到魔气。 “娘亲!”那小孩突然眼睛一亮,看向草草那边。 草草被他着一唤惊得一愣,而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个布衣妇女,将那小童抱了起来:“小天,又乱跑了!” 那小童子嘻嘻一笑:“娘亲,我想要这个彩泥人儿!” 妇女道:“家中都有几个了,还要买来作什么?走,带你去吃烧饼去。” 那小童子倒也不强求,啪啪拍手道:“好,吃烧饼咯!”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魔本尊 这对人间母子一路谈笑着走着,不一会儿那小童忽然摇手笑道:“爹爹!” 草草再看远处,乃是一位文人模样的男子。那男子意外遇到妻儿,步子跨得更紧了些。那小童从娘亲身上挣扎下来就往他爹爹那边跑去,撞了一个满怀。 “我托东岳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对夫妻。”白帝的声音在草草耳旁幽幽响起:“待到廖天长到十五岁,我便找个世纪将他接回天界。” 转生人界普通人家,大约是最好 草草恋恋不舍得看着小童的脸:“不必,待他父母终老去世,再将他接回来吧。” “也好。” 白帝说完,又念了个咒术将镜中画面散尽。草草背对着他,正在努力想要找句话打破尴尬。白帝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语调微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可以一起解释完。” 草草条件反射:“没有。” “没有就和我回长留。” “不行。” “为何?” “是你们叫司命将我框来,现在问我为何?” 白帝好笑:“叫司命帮忙确实是戎葵想的法子,只是这理由,倒是司命现编的。” 草草点头:“编的甚得我心,难不成我儿的死,也要像宿芒那般憋屈不成。” “夫人说得极是,不过我若是告诉夫人,此事并非皓月所为呢?” 草草转过头细看着白帝,上下打量一番,最终无所谓道:“你这般护着皓月的样子,倒是真让我在意了那些传闻。” 白帝眼微微眯起:“是么,我倒是望着夫人多在意一些,将我咒骂一顿才好。” 草草耸肩:“无聊。” 白帝眉头紧拧,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一阵喧哗:“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皓月公主自尽了。” 草草随即听到司命的声音:“死了没?” 那传话的人大声道:“死了,她一把火烧了自己,死得灰都不剩。” 楼下一阵沉默,草草和白帝颇有默契得对望一眼。白帝眉头紧皱,草草一脸狐疑。白帝轻拍了拍草草的肩膀:“此事蹊跷,我去去就回。” 草草冷言:“随意。” 白帝张了张口,最终仅是加了层结界:“你先不要乱走,我晚些回来同你解释。” 草草不说话,坐到桌子旁,抓起瓜子兀自磕了起来。白帝见她将瓜子仁全都吐了出来,而是吃了壳子,终是叹气道:“我叫戎葵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白帝下楼嘱咐了戎葵和司命几句,两人点点头出了门。他扫了眼正在抹眼泪的六眼魔,那六眼魔一副心痛模样,抽泣道:“我们可怜的小公主,怎么会自尽呢?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得不到好报呢。” 白帝转身上楼,将身后魔族的哭声全部隔绝开来,不希望草草听见。 白帝看草草仍旧在吃瓜子壳,仅仅在白帝进门的那一瞬顿了一顿。 草草见白帝一脸平常,他嘴角甚至有些笑意,他坐到草草身边,将瓜子仁剥好了放在她面前。草草也不浪费,拿起来就吃。 “你还记得我们初识的那日吗?” 草草被问得莫名其妙,虽然嗑瓜子是个交心的好时机,但是这个开场白也太俗了。 “不记得了,大约是在昆仑墟吧。” 白帝“嗯”了一声:“亏得夫人还记得我曾是你师父。” 草草当白帝是在耻笑她,回呛过去:“在人界,师长和徒儿若是结婚,乃是天下大不韪之事。” “夫人记性不错,倒还记得人间的规矩。” “我记性相当不错,尤是记仇。” 白帝沉默,没有将话题说下去。两人消遣完一盘瓜子,没事可做的尴尬让草草想要早点结束。 “好了,既然皓月死了,我便也无仇可报。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对人界也是想念得紧,先去凡界散散心了,告辞。” 她嘴上这么讲着,实际上还是想要在魔界多转悠几天,打听皓月到底真死假死。 白帝一眼看透她的心思:“我家夫人长大了,凡事都想要自己学着解决。” 草草扯嘴笑了笑,当他说的是屁话。她将手上的瓜子屑掸了掸,刚刚起身,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变了。 定是白帝施的咒术,这一身变化的恰巧是她初来长留穿的最平常的仙子服。 草草无奈,有些薄怒:“你在做什么?”他这一身仙侍服还没变回来,还给她变一出凑一对?草草其实十分不喜欢这套仙子服的袖口设计,她反射性得卷起袖子,余光之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她曾万般熟悉,乃是她和越逃交换之前自己本来的模样。 草草目瞪口呆,五味巨杂。白帝乘她发愣,不着痕迹地从她身后拥住她。纵使草草有一千个理由推开白帝,但是她现在却完全做不到。 白帝此举太过诡异,在草草的认知之中,白帝是完全是不认识她这张脸的。而此刻看到镜中两人相依偎,草草竟然有了一种好像压抑了许久情感正在破壳而出。 “总觉得解释这些很有必要,夫人不问,我若解释,是不是反而互增怀疑?” “你我之间的怀疑够多了,再加一条说不定还能推翻个两三条。” 白帝竟被她逗笑,他将头闷在草草脖子旁,草草感觉到他喷在她脖子上的温热和叹息,他的手在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连声线都变得燥热和沙哑。 “普天之下,能在我心中种下心魔的,只有你了。” 草草被他这句表白弄得莫名其妙:“你……这是在夸我?” 白帝抚着草草依旧纯白的发丝,凭借他的仙术也只能保持草草的头发在短时间可以恢复原来的黛青色泽。白帝手指微动,已然变黑的青丝自个儿缠成一枚发髻。 草草看出那是自己在人间常爱梳的小发髻,因为形态太过懒散还曾被师父责罚过。 “我第一日见你,是在百湖之旁。那日你便像如此,穿着长留最普遍不过的仙子服。你说你思慕着白帝,哪怕每天面对的不过是他转世的身体……” 白帝温润的唇津贴者草草的耳垂。草草被白帝说得满脸通红,努力思索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明知道你那是临时想出来搪塞我的话,可是我的心,还是止不住。止不住想要靠近你,想要触摸你,想要告诉你,我想要你。” 白帝紧盯着镜子之中,草草越瞪越大的眼睛,纤长的手指已经顺着她的腹部婆娑到腰间,轻轻一扯就将仙裙由上而下全部撕裂。 第二百一十三章 越发迷乱 草草晓得这一身仙裙乃是白帝幻化而出,只是为他一席话震得脑中空白。布帛撕裂之声太过刺耳,草草顿了一顿方才晓得去阻止,而白帝早已占领先机,堪堪两招已经攻进。 草草又恼又痛,甚至有种挫败的羞耻感,她咬唇弓下身,想要向前挣扎逃离。白帝缓下节奏掰住她的肩膀,让她直面对着镜子。 明明是强势压制,他却好似在说情话一般温柔:“夫人若是知晓我心中端端放着的是谁,岂会二十年将我拒于门外。既然如此,为夫只得将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草草瞥到镜中二人紧贴一起,上衣尚且整齐,她不愿再往下面看,紧紧闭上眼。白帝顺势将她带倒,草草惊慌之下以为要撞在地上,岂料身下一软,倒是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草草仓皇张开眼,入目的却是百湖粼粼的湖面,她闻到熟悉的草木香气,瞬间清醒,也十分清晰地感知到白帝的疯狂的节奏和他沉重的呼吸。 长留鸟仙从不来百湖,而此处树木鸟兽都有了灵性,草草羞恼不已,加上汹涌而至的痛意让她忍不住呜咽起来,她一边试图拉起裙子遮挡,一边抽泣道:“别这样别这样,不要在这里少昊……” 白帝倏然止住,从身后圈住她,唇瓣在她耳旁婆娑。 “好。”白帝沙哑道,从她身上缓缓撤走。 草草僵硬的身体终于有所放松,白帝顺势正面欺上,一个狂虐的吻落在草草唇上,随即直驱她的口中,大肆啮咬吮吸。 草草心不在焉,根本招架不住,慌乱之下挪动下身,又是一局引火上身。白帝含着她的下唇,不清不楚道:“那就换个地方。” 草草一瞬间从阳光普照的百湖边到了一处室内,她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看不出什么地方。白帝对她的心不在焉很是不满,将她下巴捏了回来,继续方才做着的事。 草草用力掐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这时候她才看出这地方竟然是昆仑墟星罗馆的女弟子房,而她睡的这张床正是当年她睡的那个地方。 草草目瞪口呆,用眼神去询问他。 在白帝摸上她的衣襟一粒粒解开纽扣之时,草草放才发现那一身长留的仙子服早就变作了星罗馆的弟子服。 草草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白帝感觉到草草的回应,开始想要索取更多。草草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褪尽,白帝一吻从唇边延伸到*前,他听见草草近在耳侧的呻吟,将她一举抱了起来,坐在他的腰间。 草草只顾和白帝的唇舌之间的较量,猛然听到砰的一声,循声看去却是白帝的一张琴。而她坐着的却是白帝在昆仑墟授业之时的琴桌之上,琴室之中空无一人,白纱摇曳,夕阳余晖。 草草鸡皮疙瘩都被刺激出来了,白帝轻抚她的后背示意她莫要紧张,竟打趣道:“淑湛仙子迟到睡觉,课堂之上就敢师长,当如是惩罚。” 草草情到深处,逻辑混乱,语无伦次:“尊上……” 白帝听她一句尊上却是更加狂烈,草草被白帝压制在小小的琴案之上动弹不得。白帝似乎很满意这处地方,竟然没有再换。草草几度筋疲力尽,最终瘫软在白帝身旁,两人睡在琴室等蒲团之上,草草依稀感觉到白帝将她衣服穿齐,一遍一遍抚摸她的长发。 草草迷迷糊糊还能听见白帝的呢喃:“你在悬镜洞天,只身进入了仲锦书的执念之中,可天帝所想岂是你能探得……” 草草还想再听,却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拉回睡梦之中。这一觉草草睡得十分浅,她还能感觉到白帝的亲吻舔舐,中途两人似乎又黏糊到一起,草草真的醒不来,完全靠着本能去回应白帝。 当她一觉清醒,张眼一看正是睡在一张富丽堂皇的木床之上,白帝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呼吸平稳,继续睡着。草草轻轻挪开白帝的手,她晓得自己全身赤裸,坐起身想要去找衣服。 身后之人幽幽转醒,道:“夫人,为何醒得这般早?”草草完全呆住,是个男人,却不是白帝的声音。 “夫人?”那人见草草坐着不动,只是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他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夫人莫生气了,我以后不再杀这么多人便是,你这般同我怄气,待会儿仙儿看到了要说我欺负了她母亲。” 草草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 他懒洋洋地眯眼坐着,赤裸的上身上还能看到几处吻痕和手指甲抓破的痕迹。他缓缓揉着眉心,嘴角好看得弯起:“怎么,今日为夫很好看吗?” “仲锦书……”草草几乎惊呼。 仲锦书将草草拥入怀中,十分自然地亲吻她的耳朵和脖子。草草下意识地躲避,仲锦书却也不恼,笑着去摸她肩膀上的咬痕:“昨日过分了些。” 草草身子一滞,讷讷道:“我不是你夫人。” “怎么?还在气呢?”仲锦书流连在她的肩膀之上,随即往前靠了靠。 草草慌忙念咒,想要变身衣物暂时遮挡,却怎么也施展不了术法,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凡人一般。 仲锦书见她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切切私语,脸上的笑更是明亮:“夫人还在咒骂我呢?” 仲锦书说完,在草草唇前偷袭一吻,将锦被一掀,全身赤裸着走下了床,赤脚走在地上。 草草干脆直接躺回被窝里,甚至将头也埋了进去,心中暗想:这到底是何处,少昊到底在做什么? “夫人?”仲锦书见她闷在被窝里,过来轻轻拉了拉被子。草草钻出脑袋,正好望进他的眼里。 仲锦书此刻已经穿上白色宽袍,头发也非之前那般凌乱,他依旧带着笑:“都是做娘的人了,每每跟我赌气就闷在被子里,倒像个孩子一般。” 第二百一十四章 锦书所爱 草草与他四目相望,仲锦书笑得宠溺,还将她的乱发理了理。 对于草草来说,这一张脸她并不陌生,毕竟在公子子桑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曾多次照。思及此处草草也是一愣,为何她第一反应是仲锦书而不是于子桑? “那什么,劳驾,能否递件衣服给我?” 仲锦书对她这般客气显然很奇怪,却也乐于陪着演:“好的夫人。” 仲锦书起身便朝外间走去,草草总算舒了口气,还好他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仲锦书出去没多久就有婢女拿着水盆和衣服进来,草草赶紧扯了衣服就把自己包裹起来。伺候的小婢女忙道:“夫人可是觉得冷?” 草草摇头,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仲锦书去哪里了?” 婢女答:“大人正在用餐。” 草草又问:“他今日不早朝吗?” 婢女十分惊讶:“夫人,大人辞官已有一年多了。” 草草无语,心想:既然辞官了,你们还喊什么大人。 婢女胆怯地看了她几眼,也没敢多问,待草草穿戴好衣物,将洗漱的水端了过来。草草一边洗手一边审时度势,心中暗道:“这诡异的时代诡异的地方,莫不是我又倒霉进了仲锦书的执念之中?看来得寻个机会和仲锦书摊个牌什么的,让他想个办法送我回去。” 草草刚想完,仲锦书就折回来了:“夫人,怎么这么慢?” 草草胡乱抹了把脸,勉强一笑:“夫……夫君啊,我有点事儿同你说一说。” “好啊,梳洗好就去吃早膳吧,吃完再说。” 草草微笑着点了点头,由着婢女梳头穿衣,草草往镜中一看,衣服合身,发饰也是自己的品味,又有点疑惑起来。 早膳桌上,草草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都被仲锦书热情地布菜给压了下去。她非常给面子吃了个撑,打了几个饱嗝之后才开口道:“我们,能不能私下聊聊?” 仲锦书看了左右两眼,在旁候着的婢女就都识趣走了。草草看着仲锦书期待的小眼神,话到嘴边却不争气地拐了个弯儿:“家中开销这么大,你又不做官了,钱够用吗?” 草草恨不得掐死自己,这是什么问题! 仲锦书果然哈哈大笑:“这些不用夫人操心,可是最近有什么大件要买,缺钱用了?” 草草忙摆手:“不不不。” 仲锦书自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到了年底,首饰店成衣店脂粉馆都在降价,这月还联手甩卖,我看京城的姑娘妇人们最近都在逛街比价,怕是当日都不能出门。” 草草不由“咦?”了一声,她倒是在魔界万象集市听说过有这个购物狂欢日,没想到倒是传到凡界来了,看来好的营销手段从来不缺市场啊。 只是这话从仲锦书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我看我这吃穿打扮也不缺的,就不凑那热闹了。” “夫人若是不想去,我们那日就在家涮火锅好了。” 草草立刻傻眼,她刚才一瞬间的确在想吃火锅来着。 仲锦书又道:“夫人若是没什么话,我还有些事儿,现在得出个门。” “等一下。”草草决定在坦白之前先把话套出来:“我有个问题……你……你有没有喜欢过皓月?” 仲锦书本是笑意满满的脸突然冷了下来,惊讶之下明显有些慌乱无措,等他组织好语言之后,脸上重新挂起的笑就虚假了。 “夫人何出此言?” 草草心里咯噔一声,他问“何出此言”,就是心里有鬼咯!那就算问下去他应该也不会实话说的吧,大约只会说是朋友关系。 “皓月当年助我为全族洗净冤屈,我自是视她为恩人。” 草草摆手笑笑:“夫君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没有紧张啊。” 草草觉得一时间无法搭话了,想着找个理由撤掉,以后再慢慢观察两人关系。她正要开口,却听有家仆在门外喊了声:“大人,皓月姑娘来了。” 仲锦书果然马上起身:“夫人,我去去就来。” 草草见他匆匆而去,摇头感慨:“这三角恋也是够复杂的。” 来收拾碗筷的婢女听到草草嘀咕,还在问道:“夫人在说什么?” 草草支着头看向她:“小妹妹,你来这里多久了。” 那小婢女一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小的来了半年多了。” “那你知道你们仲大人和皓月姑娘什么关系吗?” 那小婢女果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连纠结的表情都和草草预想之中的差不多。看来这两人肯定是有鬼了。这白帝是怎么个意思啊,把自己也塑造得太窝囊了吧,都找上门来了还能一声不吭? 草草尽量和颜悦色:“小妹妹,你知道你们仲大人现在何处吗?” 那婢女只顾摇头,咬唇不是一句话。草草倒也不逼她,直接起了身说要在府中转一圈。婢女一声不吭想要跟着,跟了几步就被草草拒绝了。 草草不识得这府中的路,却觉得这里十分熟悉,竟也没走冤枉路,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找到了仲锦书和皓月所在之处。 草草躲在不近不远的灌木丛后听墙根,越听越觉得是一场大戏。 皓月拉着仲锦书的袖子一直默默落泪,偶尔才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啜泣声。仲锦书态度坚决,只是说话声压得很低,草草很努力才能听到几个词,但是她却十分顺畅地在心中串成了句子。 仲锦书厉声道:“皓月姑娘,并非我绝情,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皓月抽泣得越来越厉害:“为什么?” “今日夫人已经怀疑我二人关系了,我不想因为你破坏我夫妻感情。” “仲草草那贱人知道又如何,我本就比她先认识了你,先爱上了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行,经过这么多事,我终于看清我的内心。我爱的是她,仲草草。对你,皓月,我只有感恩,仅此而已。” 皓月诧然:“真的吗?你敢看着我的眼说你从来没爱过我?” 仲锦书果然心虚,把脸别了过去,两人开始僵持。 草草不禁脱口而出一句评点:“真是狗血。” “嗯,的确狗血了点。” 草草被这附和的一句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身后还站着一人,几乎贴着自己。这人竟是白帝本尊,他竟也在兴致盎然得看着不远处终于拥抱到一起的两人。 草草结结巴巴:“少昊……你你你………这不是你的执念吗?” 白帝唇角一勾:“这是你自己的梦境罢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魔族大典 这下连草草都在鄙视自己,心里想着:这原来这是我的一个梦啊,怪不得这园子弯弯绕绕的我随便走走就能寻到人。这衣服饰品十分合眼也就罢了,听来面前两人说话的语气,确实是我心中对偷情的固有印象。完了完了,这种心中的小阴暗怎么能让外人看见呢? 草草都无法直视白帝,窘迫道:“随意闯入他人梦境,这很不道德的吧!” 草草极没底气,白帝笑道:“我听你一直在梦呓‘完了完了完了’,一时好奇,想要看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的出现才是我最大的灾难好吗?” “夫人声音小一些,免得被他两人听见。” 草草赶紧捂住嘴:“对对,不能让他们听见。” 她这话刚落,仲锦书和皓月果然听见了,两人赶紧分开,一派警惕地看着草草这边。 草草抱怨白帝:“你说什么话不好,为什么提醒我这个!” “是你把持不住心境,想什么来什么!” 仲锦书首先发现了草草,忙和皓月拉开距离,试图稳定草草情绪:“夫人,且听我解释。” 白帝这下子真忍不住笑了出来,贴着草草耳畔道:“这个时候你还在安排剧情?” 草草窘得满脸通红:“我没有!” 而那厢,皓月已经杀气四溢,不知道从那里搞出来一把长剑,拿在手上还颠了颠,完全是反派作风。 白帝善意提醒道:“皓月不用剑,用的是白绫。” “哦哦。”草草反射性地附和着,随即皓月手上的剑变成了软塌塌的白绫。草草这才意识过来,对白帝怒道:“现在是讨论这种细节的时候吗?” 白帝直起身,拢了拢衣袖,上下打量皓月一眼,十分诚恳地评价:“丑多了。” “什么?” “这个皓月丑多了!” 草草被白帝堵得无语,直接冲他:“快说,怎么回去?” “当然得等你醒来了。” “那现在这种局面怎么对付?” “夫人紧张什么,左右是你自己的梦境,你就想他俩自相残杀就是了。” 白帝的话在草草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仲锦书为了保护草草和皓月打了起来。 白帝则一派轻松地看着两人过招,他们一边打着一边还蹦跶出许多矫情的话,每说一句白帝的笑就深一分。 “夫人的情感世界十分丰富。”他如此总结。而草草早就已经钻到灌木丛里,恨不得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白帝见草草这般困窘,热闹也看够了,才轻揽着她的肩膀,顺手一带就离了梦境。 草草醒时她一身睡袍穿得极为妥帖,一旁白帝还揽着她的腰沉睡着。草草推了推他,见他未醒,匆忙跑下床穿衣梳头,等到一切收拾完,回去看时白帝仍旧在睡着。 草草这才有些担心,小声唤道:“少昊,少昊。” 白帝方才转醒,懒洋洋地平躺在床上:“我将他二人这场架看完了,想知道结果吗?” 草草直接拽了被子盖在他脸上:“滚!” 草草将白帝一个人撂在床上,蹬蹬跑出门外,又将房门“嘭”一声关上。草草施了障眼法化作昨日的模样,下楼像找掌柜的再开一间房。 六眼魔满眼都是八卦和期待,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两位仙友经过一夜都没有和好如初吗?今日黛若大殿下即位大典,所有的客栈都没房啦!” 草草奇道:“不是说你们的二公主死了吗?怎么孔雀大明王还有心思给大公主办即位大典?” “仙人有所不知,即位大典早在几月前就已经定下,黛若公主已经逃了一次了。魔王好不容易将她寻回来,肯定是要乘早将位置传给她的?” “哦?大殿下拒绝接受王位?” 六眼魔道:“大殿下向来冷漠寡言,除了带兵啥都不喜欢干。” 草草耸耸肩,又在怀里摸出三两金子:“这些够不够再开一间房?” 六眼魔马上嬉皮笑脸:“好的好的,马上给您安排,只是已经没上房了。” “无所谓!” 六眼魔喜滋滋收下金子,回头找来钥匙。当他正要将钥匙送给草草的时候,却见她还在朝着二楼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 “仙人这是在看什么?” 草草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接过钥匙,埋头就往楼上走。 “慢着仙人,二等房在三楼!” 草草点点头,急匆匆往楼上狂奔。三楼房间的确小了许多,草草闷头打开门,方才对跟着她上来的小伙计道:“麻烦送点热水来。” 草草洗漱完毕,便听门外咚咚咚一阵怯怯的敲门声。 她警惕问道:“谁?” 那人压低声音:“是小神啊,司命!” 草草整了整衣衫,又照了镜子确定自己已经没那么脸红了,才跑过去开门。 门外谄媚笑着的是伪装好的司命,不过后面还跟着小道长戎葵上神。 “越桃上神,尊上让我们接您去看大典。” 草草轻咳一声:“他人呢?” 戎葵道:“少昊兄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哦。”草草挺庆幸他不在的,可马上又觉得一阵落空。 司命道:“您要是准备妥当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草草这才发觉整个客栈除了六眼魔啪啪啪的算盘珠子声音,几乎空无一人。她本也想知道这魔族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可能大部分还是想要凑个热闹,同戎葵和司命说:“那就立刻去吧,免得错过了。” 草草一行人果然还是错过了最为精彩的魔界大游行,据说这乃是无间魔域民间自发的为新王的庆祝仪式。只要是魔族有头有脸的魔君都想趁此机会拍一拍黛若的马屁,甚至不惜砸下千金。草草和戎葵正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最后放烟花的环节了。 “气派!”司命眼睛都看直了。 草草也没见过这般百十来朵烟花同时绽放的美景,一时间竟然忘了挪步。魔界为了庆祝新王简直就是烧钱啊,明明昨天还看他们为皓月公主的死期期艾艾的。 “说来这皓月公主也是可怜。”司命突然道:“被白帝尊上囚禁在凡界几千年,好不容易逃回来也不受大明王待见。也怨不得她想造反,又最终选择了自尽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皓月之谜 戎葵淡道:“想来司命神君还是位怜香惜玉的仙。” 司命老脸一红:“小神不敢在戎葵上神面前提怜香惜玉四字。” 司命本是本着真心实话实说,但这话一脱口听起来倒是像在讽刺戎葵了。戎葵果真没好颜色看他,司命瞥见戎葵的眼神,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我们早些去看即位大典吧,再晚便要错过了。” “嗯。”戎葵点了点头,举步就往前走。司命低着头紧跟其后,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方才发现草草根本没有跟上来。司命调头看她,草草正瞧着烟花出神。 司命忙委屈道:“娘娘,小神并没有帮着皓月公主说话的意思,您可千万别气着。” 过了半晌,草草仿佛才意识到司命在和她说话,浅笑道:“无事,走吧。” 前来看黛若公主即位大典的已经将万象集市尽头的无天广场四周挤得水泄不通。无天广场本就是当年孔雀大明王揭竿起义的地方,这里是魔族的朝圣之处,平日有士兵严防。今日因即位盛典大开,很多妖族、仙族和贵族都来凑热闹。 魔族新王即位本是大事,但孔雀大明王没有邀请任何六界有头有脸的人,是以今日来观礼的神仙大多数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或者是平日爱八卦的大神仙们派下来打探的手下。如此,戎葵他们混在人群之中倒也不觉得突兀,只是这三人一身正派的仙服确实让不少小妖小鬼们惧怕,纷纷给他们让道。 三人毫不费力地走到了视线最佳之处,此刻黛若公主还没出现,孔雀大明王一身繁重的礼服端坐在首位之上。他脸上看不到大公主即位的欣慰也没有二公主自尽的哀思,只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倒和下面狂沸的众妖众魔形成鲜明的对比。 草草心不在焉地看着广场之上的众魔跳着庆祝的舞蹈,有意无意地听着身侧的两个小仙的讨论。 “此处妖魔众多,你我修为本不能在此久站,看来这无天广场还有净化之用。” “仙友所说不错,大明王名为魔王,实是佛尊。是以这无间魔域鱼龙混杂,却是难得的各族太平之处。” “佛尊?呵!我倒是看不出他的慈悲心来,小女儿刚刚自尽,便大肆庆祝大女儿即位大典。” “皓月公主自尽是无间魔域这两日盛传的说法。我今日倒是又听一说法:皓月公主乃是为救被困凡界的黛若公主而命丧凡界。黛若公主本就是为逃魔王之位而藏在凡界,她一时任性害死了自己的妹妹,甘心即位大约只是救赎。而大明王丧女之后无心朝政,想要退位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说来,皓月公主自尽和白帝尊上并无关系了?” “白帝尊上和皓月公主传闻我也是听了许多版本,只是此事过于离奇,你我这般身份的小神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是啊,这事儿确实离奇,便是写天界野史的那位也不敢多提。” “天界野史就不必说了吧,我总觉得执笔者已经被收买了,近年来的几期都是不痛不痒的传闻,还有大幅植入广告,越来越不专业。” 于是这两位小仙官就开始了漫长的吐槽,司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禁不住小声叹了口气。 适时,黛若公主终于出现了。广场之上一时沸腾不已,特别是魔族臣民似乎在以尖叫嘶吼的方式欢迎这位继任的魔王。 黛若一身纯黑描金的礼服,头上戴着比孔雀大明王还要繁复的冠冕,她容貌本就偏冷,加上妖冶的浓妆,众妖魔见了无不惊艳。广场之下魔族的欢呼一波接着一波,黛若同大明王一般冷漠淡然,她缓步走到大明王身侧坐了下来。大明王在她耳边嘱咐几句,黛若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待到众魔终于安静下来,司仪的文官才缓步走到无天广场中央。魔族史上第一场即位盛典,又不能太过寒碜,司仪的文官大约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就将老魔君大明王当年的功绩又添油加醋赞美一番。这一段妖族仙族听得是昏昏欲睡,但是每每将睡之时,又被身旁兴奋尖叫的魔族吓醒。 吵吵嚷嚷之间,草草忽听戎葵传音而来:“之前,皓月的事,你不知晓吗?” 草草倒是很认真地在听那文官吹牛,被戎葵忽而附耳一言吓了一跳:“什么?” “看来他还是没同你说。” 草草顿了顿,佯装无所谓:“大约是想要和我说的吧,我没有想听。” “嗯……”戎葵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又想了很久,最终才道:“少昊兄,生性懒散,大约是这天界最不称职的天帝。” 草草不知戎葵此话意欲如何,只是沉默着等待下文。 “我刚刚长毛的时候就带在少昊兄身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是见少昊兄每日朝见鸟臣每日都看折子,而往往紧急的事务早已经挑拣出来送到我父君之处。少昊兄拿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奏折,还能一个折子看上两个时辰,往往都要等着人催才会勉强下令去办,还常常模棱两可,万事只靠臣下自觉。不过他那样的脾气,就算办不好又如何,他从不过问,便是天族的人情往来他也是能推则推。他如此怕麻烦的人,何时将什么苍生什么太平放入心中。能遇到你这般专找麻烦事的女人,怕是也十分无奈。” “因为宿芒的死,你对少昊兄置气。他明面上放过了宿芒,却早在白蟾观布下瘴气。而后他花了一整年为皓月专做了一个牢笼,外人可进,皓月不可出。少昊兄本想将皓月关上数月,让她在白蟾观对着宿芒潜心思过。你……那件事之后,少昊兄一怒之下便将皓月关了七千年,若不是他在西域仙力损耗太多,阵法出现漏洞,皓月自己杀了出来。否则,她还不知要在白蟾观关多久。” “皓月被囚之后我曾去过白蟾观,那里瘴气弥漫,大晴天都是阴气沉沉。少昊兄布下如此迷阵,陆吾兄和我身在其中竟都看不出。这七千年来,孔雀大明王竟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皓月落得如此,大约也能折合她的罪过。只是她有那般毅力被囚七千年,好容易恢复了自由,又怎会自尽?”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典礼大乱 草草嘴张了张,良久无言,两行泪倏然流下。 她真的,很爱找麻烦吧…… 她这样开后门上来的神仙,在昆仑墟打了那么多年的鸡血,就一直坚信神仙就应该是拯救苍生万民的。原来这些都只是她的幼稚和胡闹,仔细想来,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她的推动而走向了更差的结局。 如果她不认识宿芒,宿芒是不是能活得更久;如果她不是强求金先生和她回长留,金先生是否能在玉山久居;如果她不是执意要去西域,那么她也不至于没有了孩子…… “真是奇事,这位小神仙都被我们魔尊的英勇事迹给感动了呢!” “在哪在哪,让我看看!” 不知是哪个魔尖着嗓子嚷了一句,一瞬间附近的妖魔都围过来看。草草被挤在中间,赶紧伸手抹了把泪。 戎葵一时无语,他总觉着草草这么些年总归成长了一些,岂料还是同刚上天界一般的脆弱性子。司命也顾不得打听八卦,四周妖魔挤得他喘不过气,他扯着嗓子想要盖过嘈杂的妖魔:“我们先走吧!” 戎葵瞥到远处的孔雀大明王和黛若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边,亦觉着此地不可多留,他不便对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仙术,只得拉着草草的手臂往外面走。 司命帮着他们推搡着身边的妖魔,还好台上司仪并没有注意到下面,还在满口飞沫得列举着黛若的战绩。 草草顺其自然又将现在这般窘境怪在了自己头上,她低着头,跟着戎葵往前挤着。许是台上的司仪已经将歌功颂德全部说完,即位大典真正要开始了。这帮妖魔又是一阵骚动,将逆流而行的三人挤成一团。 也不知是何人嘀咕了一声:“咦?那不是炎帝的药瓶子嘛!” 这人的声音奇小,简直可以说是自言自语,如草草这般五感迟钝的根本都没听见,而这一帮前一刻还在亢奋之中的妖魔们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草草附近这一带瞬时间的诡异安静让不明真相的其他妖魔也跟着安静下来,直到一个身材粗壮的大妖嘶吼了一声:“他奶奶的,炎帝的药瓶子在哪里?” 于是这群妖魔就像被施了咒术一样,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开始有了敌意和怀疑。不远处一个红发魔指着一个长相猥琐的小妖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那小妖马上缩短了半截脖子:“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听那声音明明是从你那里传出来的。” 于是乎这两人瞬间就被四周的妖魔们扒光了衣服。 草草从没见过这般架势,连同着戎葵和司命都愣在原地。 炎帝的药瓶子仙界算是常见的,他老人家每每逢年过节都会送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给各路叫得上名的神仙,如果遇到哪位神仙娶妻纳妾,炎帝还会专门送些滋阴补肾的药聊表问候。但是这毕竟是仙界的传统,对于小妖小魔们来说,炎帝的药见都没有见过,常常被谣传成长生不死或者永葆青春的仙丹。特别是近来妖族王室管不上什么用,众妖们在外面混完全得靠自己,如若有仙丹在身的确能够增加一点底气。 无天广场之上,妖魔们迅速扭打成一团,一些游鬼打不过他们又躲闪不及,常常被冲散了魂魄,一时间哭嚎声到处都是。更意外的是部分小仙者也跟着抢了起来,这些穿着正经仙服的小童,厮打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而这些从没见过真正炎帝药瓶的妖魔仙者,若是在其他人身上搜到的小药瓶就尖叫欢呼起来,随即又有了一番哄抢。戎葵想要乘乱拉着草草走出去,草草吸了吸鼻子,略有些尴尬道:“戎葵上神,我不能跑,会被怀疑,我身上真的带着……。” 戎葵忙给她递了个眼色:“闭嘴!先站着等!” “哦哦。”草草应和着,又给自己加了个大大的否定。她的手习惯性地抠着袖口,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温柔地牵了过去纳入手心,与此同时,她身侧嘈杂的吵闹声突然被肃清,耳畔只有白帝温温淡淡的声音:“跟我走。” 白帝这话刚落,有两个看似修为较深的大妖真的动起了妖法,看来是要拼命。他们附近一个看来年纪较大的仙者,瞪大眼睛看着其中一个大妖手上拿着的白玉瓶,诧异道:“竟然真是炎帝药瓶。” 无天广场一时间沸作一团,大明王猛地站起身,脸上微有怒意。 “天界当是真有诚意,一瓶狗屁药丸就能将魔族即位大典给搅成一锅粥。” 司仪非常尴尬地劝了几声,而黛若一直神色淡然,看着下面的人群差不多已经叠成一坨,竟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随即,她一派从容地站起身,只消片刻便瞬行至司仪一侧,右手一扬,那大妖手上的白玉瓶已经落在她的手上。 那大妖到手的的仙丹不翼而飞,自是暴怒:“是谁!哪个王八羔子偷走了老子的仙丹!” 黛若轻笑一声,她的声线清透如深潭之上的山泉水:“抱歉,在本王手上。” 那大妖扭头一看,霎时没了声响。他生怕方才那句猖狂之言引来报复,情急之下现出原身流窜而去。四周妖魔只闻得一阵臭气,辣得眼睛都睁不开,原生这妖是个成精的臭鼬。 黛若心情颇好地把玩着手上的白玉瓶,随即将它往司仪手上一扔:“赏你了。” 司仪面如土色:“谢……谢,大殿下,不不不……谢魔尊。”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赏赐。只消看一看广场之下众妖魔的可怖眼神,怕是只要大典一过,他就要被撕烂的。 黛若跨前一步,双手背于身后,朗声道:“大典之后,无论各位来自何处,都可在我魔族领取我魔族神药一枚,可增一百年灵力。” 一百年灵力并不算多,混迹在其中的大妖君大魔君自然是看不上的。但广场之上大多是碌碌无名的小妖小魔,他们自知抢那炎帝药瓶肯定是抢不过,意外得到一百年已经十分满足,纷纷高呼万岁。 戎葵司命乘着混乱低头走开,白帝深看了黛若一眼,牵着草草的手默默走出狂躁的无天广场。 第二百一十八章 赤虹魔君 白帝果然还是那个最讲究舒坦的,当戎葵三人还在以为白帝是去继续调查皓月一案时,他已经定下了观看即位大典最好的席位,就位于无天广场一侧的妓院,大道阁。 大道阁的创始者不知是谁,但绝对是个妙人。这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六界搜集各路美女,而且一定要是六界出了名的恶人。逼恶为娼这种事情,能够做成一项连上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位阁主也是功德一件。大道阁同无天广场一般都是万象集市之中极为神秘的地方,此楼修得金碧辉煌却也常年大门紧闭,门外没有老鸨也没有皮条客,进进出出全是六界的显贵。里面的姑娘们全都是带着刺儿的辣妹,六界但凡是个男的,都想进去瞧上一瞧。 其中就包括了戎葵上神。 戎葵坐在大道阁顶楼雅座,对着白帝小声道:“少昊兄,还是你想得周到些。” 草草一边佯装喝茶一边朝着四周乱瞟,自打他们走进来一个美女都没瞧见,看到的都是妖魔界的美男店伙计,一路问东问西,服务十分周到。 白帝坐到风口,不着痕迹为草草挡了风,朝着戎葵笑道:“报了你的名字,记在凤族的账上了。” “少昊兄,你这有些缺德啊。”他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认命道:“你回去得和我父王解释解释。”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钱得你给!” 白帝不可置否,转头看着无天广场之上,黛若完成了最后一个仪式。 司命大约也是头一次来,拼命在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戎葵一边观礼一边摇头:“这魔族的即位大典看起来很是仓促,除了魔界民间的溜须拍马,官方也没有制造什么亮点。” 司命点头:“相对于魔界的财力和人力,这样的规模的确寒碜了。” 草草道:“许是他们二殿下刚刚去世,不方便做太大的阵仗吧。” 提到皓月,戎葵眉头微皱:“少昊兄,你可信那皓月真的死了?” 白帝淡道:“她死了,线索就断了。” 草草刚要发问,司命已经积极抢了先:“难不成皓月被埋从渊之下还可能活着吗?” 白帝不答,戎葵一手摸着杯沿若有所思。 草草谨慎道:“你们是想说,这即位魔尊的黛若大殿下,其实是皓月假扮的?” 司命忙道:“这……不可能吧,就算皓月真的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尊上和上神都看不出,孔雀大明王总是能察觉出端倪的吧。” 戎葵严肃道:“奇就奇在此处。六界皆知黛若是孔雀大明王的心肝宝贝,皓月公主就像不存在一般,孔雀大明王对他唯一的关心就是找个天族赶紧将她嫁了。” 白帝收回看向无天广场的视线,看着戎葵道:“皓月的手段,太过熟悉。若不是她的公主身份,魔界这么多人从小看她长大,真让人怀疑是不是那个人回来了。” 戎葵凝眉,司命更是将嘴张得巨大。 草草急道:“你们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戎葵道:“少昊兄说的是,当年协同孔雀大明王一同发动仙魔大战的魔君赤虹。” 草草催促:“嗯?赤虹又是个什么人?” 八卦乃是司命职业习惯,他抢下戎葵的话头解释道:“越桃上神怕是不记得了,这赤虹魔君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草草道:“说,挑重点。” “哦哦。这位赤虹魔君本是人界苦修晋阶上来的小仙,上了天界之后刚开始只是一个侍奉人的小仙。成仙还没几年,她就被打入了无间魔域。” 草草惊讶:“为什么?” 司命语塞,拿眼去看白帝,白帝道:“彼时天界众神的行为并不受管束,因为小错将低品阶的仙者堕入无间魔域比比皆是。” 司命忙点头:“是这个意思。这位赤虹魔君据说长得极美,在无间魔域成了几个大魔君的玩物。许是孔雀大明王救了她,她将孔雀大明王视为信仰,无比尊崇。” 草草讷讷道:“她竟是个女的?” 司命道:“嗯。仙魔之战,赤虹魔君乃是头功。她极善收买人心,特别是天界的低阶仙者,总能轻易被其说动。天界仙者并不是人人都干干净净的,一时间人心惶惶。一些平日里作风不正的仙者不是被下属所杀,就是杀光下属自曝丑事。而且赤虹魔君对外放话,正在寻求复生上古妖魔大君的秘法。魔族士气大振,魔族甚至起哄孔雀大明王立赤虹为后。” “赤虹对孔雀大明王一片赤城,若是说没有男女之爱谁都不相信。但她自觉肮脏,始终不肯接受,怕辱了孔雀大明王盛名。孔雀大明王则是无所谓的态度,她允便娶,不允便罢。” 司命顿了顿,草草问道:“后来呢?” “后来,赤虹死了啊,渣都不剩。” “啊?她怎么死的?” 司命窘迫地看着草草,又看向白帝和戎葵。戎葵拿出扇子扇了扇,给了草草意味深长的一眼:“是被你杀了的,越桃上神。” 草草心理咯噔一下,原来,原来杀了赤虹的是当年的越桃。 怪不得白帝如此紧张,如果皓月真的受赤虹指使,那第一要找来报仇的,肯定是自己啊! 草草看向白帝,白帝眸色深沉,手轻轻握了握草草的手:“只是猜测罢了。” 司命忙附和:“是啊是啊,当年赤虹真的死得渣都不剩了,怎么复活啊。” 草草问他:“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怎么个‘渣都不剩法’?” 司命又语塞了,拿眼去看戎葵,戎葵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当年你扮作拾花殿的仙婢,想要逃过长留的几位老仙们的监视逃到山下去。正巧在东海之滨被赤虹拦上,想要借机给你洗脑。你还耐着心听她说完,然后果断把她砍了?” 草草嘴角僵硬地抽动了懂:“原来,原来我当年是这么冲动的啊,哈,哈哈……” 戎葵道:“瞎猫逮到死耗子罢了。你本就不知那是赤虹,还以为是赤虹的手下,毕竟谁也我曾想到这位在魔界位高权重的魔君会亲自上天界一个一个说服,而且这么不耐揍。直到魔界传出赤虹失踪的消息,你才意识到可能把她给砍了。” 草草摸了摸鼻子,总结道:“其实她确实挺有诚意的。” 话到此处,大道阁的小伙计突然找到他们的雅间,敲门进来后,对着白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跪礼,趴在地上道:“阁主有请戎葵上神一叙。” 白帝指了指戎葵:“你拜错了,这位才是。”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道阁主 戎葵莫名其妙:“什么阁主?” 那伙计规矩道:“就是我们的主子,大道阁的阁主。” 戎葵充满警惕:“你主子是谁?找我做什么?” 伙计低头不言,白帝朝戎葵摆摆手:“你去不就知道了?” 戎葵道:“那阁主一直神秘兮兮的,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伙计语气诚恳:“阁主诚心邀请戎葵上神叙叙旧,并无其他意图。” 戎葵一脸懵:“叙旧?” 草草轻咳一声:“怕是你的哪位老相好。” 司命大喜:“可以啊戎葵上神,原来大道阁的阁主都是您的老相好。” 戎葵一脸黑,瞪了一眼司命:“你,跟我一块儿去!” 伙计忙拦着:“阁主说了,只请上神一人!” 戎葵一脸鄙视:“上神出来带个添茶倒水的仆从你们有意见吗?” 伙计摇头:“没意见,只是……” “走吧走吧。”戎葵起身去催,他不知这阁主究竟是谁,生怕真是曾经的什么老相好纠缠于他,那伙计别一着急把名字说出来,草草以后有的拿这个取笑了。 只是他不知自己情急之下拿来挡箭的司命才是真正会看笑话的人,司命晓得戎葵拉着他是为了避免尴尬,偷窥上神机密这种难得的机会他怎么能甘心放过,忙笑吟吟站起来跟着戎葵出去了。 两人一走,白帝将身侧的窗户关了起来。 即位大典草草结束,妖魔们早就四散了。草草摸着温热的杯子,小声对白帝说:“其实我还是不是很明白。” 白帝柔声道:“你不必太过明白,毕竟我只是猜测。如今黛若成为魔族新君,只看她将来对天界的态度随机应变即可。” “哦。”草草不再言语,开始专心吃起桌上的点心瓜果来。 白帝习惯性地发呆,两人一直不说话,这倒让心中有事儿的草草更加不自在。 “嗯……少昊,我今日听戎葵说了,你囚禁皓月七千年的事情。” 白帝毫无波澜:“这事儿你知道也是好的。” “你是以仲锦书的身份将她骗去的吗?” 白帝侧过脸,看像她的眼睛,忽而浅笑:“没错。” 草草收回视线,将一把瓜子抓到手心:“大约是这个,始终让我不舒服。” 白帝叹息,侧身将草草拥进怀中,草草手中的瓜子落了一地,她将头往白帝的颈窝里埋了埋:“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白帝贴着草草的发心:“对不起,是我急于求成。” 皓月在仲锦书的一生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白帝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彼时皓月不过是一副天真的少女模样,仲锦书头一回见她,只以为她是某位来头不小的官家小姐,后来才知道,她是皇帝极为尊崇的圣女。 仲家出事,所有为仲家说好话的官员皆受到了牵连,仲家用尽人脉,仅仅求得皇帝仁慈不灭九族。仲锦书跪在朝堂之上,惊诧于皓月轻飘飘两句话就将他的罪名全部免去。皇帝对皓月深信不疑,皓月说仲锦书是国之栋梁,皇帝别说是赦免仲锦书,就是将他留在身边加官进爵又如何。 仲锦书知晓自己不过是皓月的一枚棋子,他也乐于利用皓月给的资源,将朝中异己一个一个铲除。他不知自己到底杀了有多少人,屠了多少官员满门。皓月助他复仇,最后一个环节的就是那端坐在高位之上,对皓月言听计从的皇帝。 皓月同仲锦书说的种种,仲锦书难有记忆,只记得那日皓月递与他一串砗磲珠链,告诉他,她要离开京城前往一处秘境,为这位坚信长生不老的皇帝造一处所谓的“仙家之地”,让老皇帝甘愿将皇位禅让给仲锦书。 皓月说:“我曾为最珍重之人绘好江山图景,他却背叛我而去。如今我为你铺就前路,你万万不可中途抛弃。这珠链与我心连,你心中所想,我皆可听见。” 仲锦书思考一夜,方如梦初醒,皇帝所做任何决定都要皓月为他算上一卦。如此,仲家的血债,皓月又何尝是干干净净。 仲锦书丢下了珠链,独自一人去寻仲草草。 他不知自己所杀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仇人,也不知这多年的执着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他这些年已经看不出世间的善恶对错。但人世间待他不薄,仍有他的救赎,他必须去找她。 这桩桩件件,后来被白帝想起,脑中反复的不过就是皓月哪一句:他却背叛我而去…… 仲锦书之于皓月,就如同孔雀大明王之于赤虹。 一个皓月,何来的本事复活上古妖魔大君?芝樱、牧念、弄影,朝云土地……除了这些人还会有谁?在人界,皓月的耳目借由剿灭宿芒的理由到处搜罗情报,他与草草曾在凡界遇到的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师妹,不过是一只简易的人皮傀儡。此人早就识破白帝身份,却依旧出言不逊,似乎只是为了激怒于他,让他知晓皓月的存在。 白帝几乎已经断定皓月便是赤虹,他以仲锦书将皓月引出,似乎是最快的方法,也可以转移她对越桃的杀身之恨。 皓月被困白蟾观七千年,她灵力尚浅,这许多年只是苦心经营权术,却无心修习心法。皓月无法在白蟾观使用术法,亦不能对外取得任何联系。而这七千年,六界皆知她就在凡界,孔雀大明王不闻不问,就连一个救她的人都没有。 白帝捉不到皓月的辫子,无法证明她到底是不是赤虹。而皓月已经将手触及到仲草草,给了她最难接受的报复。 草草一直等待着白帝的下文,却感觉他又开始神游天外。草草享受了他身上独有的草木香,一瞬间什么都放下了。 她十分大度地拍了拍白帝的后背“我都明白,你不必道歉。” 白帝方才从思绪之中清醒过来,将她搂了搂:“夫人宽宏大量,为夫很是惭愧。” 草草脸红作一片,闷声道:“我们先别抱着了,一会儿戎葵司命回来看到不知要怎么笑话我们。” 白帝遵从她的意思,将她放开,还顺手给她理了理头发。也便是这会儿,戎葵一脸黑着回来,司命一副不可说的模样跟在其后。 白帝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这副模样,瞥他一眼道:“又怎么了?” 戎葵怒极反笑:“可笑!可笑极了!” 第二百二十章 妖王嫁妆 草草朝司命递了一个眼色,司命无辜地眨眨眼,强烈表示千万不要问他。 白帝悠悠然道:“听闻你最近看上了妖界小妖王忽地笑,偏要将她娶回来。你父王很是头疼,来寻我多次了。” 司命一时消化不了这个大八卦,眼睛瞪着就眨不回去了。 凤族太子娶小妖王,那些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妖族们,岂不是全要来投靠凤族这个冤大头了。 戎葵一屁股坐在白帝对面:“私以为少昊兄最近为妻儿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没想到还有闲情管这档子事儿?” 白帝道:“能者多劳。” 草草和司命一样都是极不淡定:“戎葵上神,这位大道阁主是新妖王吗?若我没记错,这丫头还小得很吧。你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而且这一家子关系特别混乱,最后厮杀得只剩下了这个可怜的小妖王。 戎葵摆手:“去去,哪是你想的那样!” 草草十分不满他的态度:“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怎样,这话说得倒是显得你心虚得很!” 戎葵一时语塞,又拿出一柄扇子不停扇不停扇,草草还没见他将生气这么表现在脸上过。 白帝也觉得有趣,支着额头调侃他:“戎葵,你若是如此钟情于这位小妖王,今日一见当是十分欢喜啊!” 戎葵扇得更急:“欢喜个屁。” 白帝又问司命:“司命神君,你来说说,方才出了什么事儿?” 司命无奈地看着戎葵:这是天帝的命令,不说的话就是违抗天命啊,戎葵上神稍微理解些吧。 司命一五一十道:“大道阁主的确是妖王忽地笑。小神猜测,可能是这位妖王急于将大道阁赠与戎葵上神做嫁妆,戎葵上神觉得这是在逼婚?” 戎葵蹭一下收了扇子,指着司命,气极反笑:“你也是很搞笑你!” 草草劝道:“你今日这没来由的火气,怎么逮到人就发火啊。” 戎葵冷哼一声,起身就走了。他刚将门一开,门外偷听的几个伙计纷纷四散而去。只留一个方才来通报的还算冷静,恭恭敬敬道:“阁主交代,您这桌今日不必结账。” 戎葵一时气结,恨不得一脚踩到那人脸上去,最后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匆匆走了。 草草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这人今日奇怪得紧,刚来这里的时候艳羡得不行,人阁主真真将这大产业赠与他了,他又一脸不高兴。” 白帝浅笑着摇了摇头,又倒了些热茶给草草:“先喝些热水吧。” 草草乖巧地端起水来喝,眼一转看到了桌上的橘子,突然问道:“你怎么不剥这些果子塞给我吃了?” 白帝正欲给自己加水的手顿了顿,旋即一派自然地倒茶喝水,仿佛没有听见。 草草还在腹诽戎葵,也没将白帝这一小动作看进眼里,倒是旁边一直恭敬站着的司命全数看到,十分疑惑不解。 三人吃饱喝足分道扬镳,白帝自是领着草草回长留之境,司命则是急吼吼整理这几日听来的传闻。 大道阁内,右护法夜合围着小妖王忽地笑急得团团转:“我的陛下啊,您说您和戎葵上神到底说了什么,将他气成那样?” 忽地笑十分早熟,即便是在最亲近的护法面前,也是一派庄严端坐的样子,几乎不将心中所想表露在外。 “右护法,我只是将你的交代一字不落地和戎葵上神说了而已。” “您再说与我听听。” 忽地笑小心翼翼深吸一口气,似乎羞于再度启齿,过了一会才将对戎葵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戎葵上神,您选择与我妖族联姻眼光甚是不错。我妖族王室羸弱,但是潜力无限,也不能平白无故受凤族照拂。本座听闻戎葵上神平日素来喜爱性格刚烈的女子,这阁中女子都是本座的左右护法精挑细选的好女郎,并着这大道阁便是妖族赠与凤太子的定情礼吧。戎葵上神若是喜欢,现在夜合就可以带您到处瞧瞧。” 夜合斟酌了一遍:“这话很对啊,戎葵上神怎么回答你的?” 忽地笑低下头,因为背着光,夜合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听不到她的回复。 左护法明开拍了拍她的肩膀:“夜合,不要给陛下增加压力了。” 夜合还想说什么,被明开捂住嘴,一路往门外拉。 “嘭”得一声,忽地笑被独自关在灰暗的房间之中,她久久保持着一个姿势,只有一声很小很小的叹息声。 夜合气恼明开:“你怎么将我拽出来了,赶紧劝陛下去追啊。” 明开怒道:“夜合,够了。本来说好大道阁是等陛下嫁去了再当做嫁妆的,今日戎葵上神过来,你竟然等不及催婚,也不同我商量。你将陛下和妖族的颜面至于何地?” 夜合将明开的手甩开:“少矜持了,当年我们被那几个上古妖君赶出领地之后,只能在凡界躲躲藏藏。凤太子在天上一天,陛下在地上等一年,如今两万年过去了。再这么等几万年,哪个小妖还认我们的妖王?” 明开道:“夜合,你是真傻吗?你看不出来陛下是真心喜欢凤太子?” “我自然看得出来,这么久了,陛下又何曾正眼看过其他的男子。” “如此,你还出了大道阁这般馊主意,你让陛下将这么多女子送与戎葵上神,她怎会不伤心?” “六界皆知凤太子风流,这是既定事实。与其让凤太子带女人回来,不如找些我们知根知底的。她们感念妖王恩情,性子又忠烈,最起码以后陛下的日子不会难过。陛下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若是以后……” 明开打断她的话:“你说的没错,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凤太子是真心喜欢我们陛下呢?这是陛下与他第二次见面,就毫无征兆地将这么多女子塞给他,他如何不生气?” 夜合一愣,想了想突然大笑:“明开,你真是想得美。” 明开耸耸肩:“据我所知,凤太子六界桃花无数,说过要娶的也就陛下一人。” 夜合依旧不信:“你怎知凤太子未曾对其他女子许诺过,凤太子对陛下的许诺,我们亦未曾对其他人说。” 明开捏了捏眉心:“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我去给陛下煮些茶水。” 夜合目送明开走远,插着手皱着眉,站在忽地笑门前思考许久。 明开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凤太子的老相好那么多,随时都会有人转正,如果不采取行动,不仅仅丢了一个大后台,她们这位小陛下,等了两万年,怕是要伤心死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嬴母密咒 白帝携草草回了长留,进了衔珩殿,白帝就开始着手政务。草草待了会儿见众人皆是不自在的模样,就十分知趣地回了拾花殿。 众鸟臣以礼恭送,乌鸦神君瞧着草草欲言又止,生怕说错什么话又惹得二人争吵起来。 这二十年白帝要不不在长留,要不坐在衔珩殿内独自忙着查阅古籍,一刻也没碰过琴。 六界因着他和皓月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长留山众仙都不敢下山。几位老臣私下里颇为不解,不懂白帝为何放着好好的芝樱上神不要而去招惹魔界的二公主。 于是便有个耿直的鸟臣对白帝“直言进谏”去了。白帝听那臣子一番激扬言辞之后,手执一本古籍久久伫立,随即对那鸟臣道:“你不说这个人,本君倒是忘了。” 白帝一刻没耽搁直接去了昆仑墟,竟当着陆吾上神的面废了芝樱周身仙力。芝樱一身仙法来之不易,陆吾为了妹妹不知欠了别人多少人情,求了多少仙药。而这多年的积累功亏一篑,陆吾上神竟然拦都没拦一下。 长留的鸟仙听闻此事之后,知道了看似还很正常的白帝已经非常不正常了。此后除了进去通报要紧事务,再无人敢啰嗦半句。 草草在拾花殿待了半日,梳洗了一阵又询问了乌鸦神君一些赤虹的传闻,果然就和司命说的差不多,还没有司命说的详细。当她有时间去找白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草草被众仙婢簇拥着来到衔珩殿,正巧遇到刚刚出来的喜鹊神君。 喜鹊神君手上握了张深红色的喜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娘娘,君上睡下了。” 草草奇道:“这么早就睡下了吗?” 喜鹊点点头:“小神是来送长乘山神的请帖的,君上睡下了,给您也是一样。” 草草一手接过喜鹊手上的请帖:“长乘?可是嬴母山的那位九德山神?” “正是。此番是长乘山神的独女绘香上仙的婚礼,九德山神在仙界名誉甚重,但和我长留山并无深交。而且九德山神只请了君上和娘娘这一对天帝天妃,小神也是觉得奇怪。” 草草听这喜鹊说着,直接打开了请帖,请帖上赫然写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蚩尤、绘香。 草草大骇,问喜鹊:“蚩尤?” 喜鹊亦是皱眉:“这门亲事闹得挺大,娘娘此番没有听君上说起吗?” 草草收起请帖,仿佛多看一眼那名字心肝都吃不消:“少昊并未提起。你说说!” “小神也是听说,绘香上仙不知何故委身给蚩尤魔君。长乘山神本就极重名誉,当即就去找了蚩尤,谈下了这婚事。” “等等,你先将前因说个清楚。绘香现在已经是上仙之位?蚩尤混迹六界,一直神出鬼没,长乘山神又是如何找到的?” “二十年前,绘香上仙忽然在昆仑墟受劫飞升上仙。蚩尤带着一群喽啰,将错因谷攻陷,蜗居在内常年不出。错因谷本是妖族王族的栖身之所,后被几个上古魔君侵占,蚩尤拿下此谷后,对外扬言妖族可以重新回来居住,一时间天下妖族竟要拥立他为新王。蚩尤倒是一直不同意统领妖族。他身份特殊,却一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上界找不到理由捉拿他。现在倒是好了,嬴母山一族本就极重夫妻忠诚,蚩尤应了这桩婚事,还答应入赘嬴母山。如此一来,绘香上仙牵制蚩尤,上界诸神倒是十分情愿看到的。” “绘香如何牵制蚩尤?” “嬴母山一族一生只忠于一个伴侣,她们在成婚之日以密咒歃血为誓,同生共死,终身不可违背。” 草草听到此处,才想起当年在星罗馆之中看到的嬴母山一族的详尽记载。这大婚当日立下的密咒,最可怕的不是同生共死,而是只要夫妻二人相隔百里之外,就如捣心搅肺一般痛苦不堪,最后血气消耗殆尽、枯槁而死。所以,他们对于伴侣的选择极为慎重,甚至于近来已经有不婚族,宁愿独身产子,也不要受夫妻名分的束缚。如果蚩尤答应入赘嬴母山,那么绘香就是蚩尤最大的枷锁。 可绘香怎么情愿就这样和蚩尤成婚,就是因为蚩尤身上有漆壤神君的魂魄吗?如果真如此,漆壤和绘香,岂不是都为了蚩尤一人而牺牲? 草草又问向喜鹊:“神君可知长乘山神还请了什么人?” “皆是平日和长乘山神走动较近的山神和龙王,还有花界牧念以及昆仑墟的师尊们。” 草草想了想,朝着喜鹊客气道:“那无事了,喜鹊神君去忙吧。” “是娘娘。”喜鹊行礼走开。草草紧捏着喜帖,心脏还是突突受不住刺激的模样。 她如今已经不会一时冲动偏要找寻个对错来,此刻她只想找白帝好好商议一番,她还是最怕绘香也被赤虹控制住。 草草匆匆走到白帝寝殿之前,守在门外的鹮仙童子马上来了精神。第一次正面和天妃娘娘说话的他有点结结巴巴:“小仙,小仙见过娘娘。” 草草摆摆手:“少昊睡下多久了,我有些事寻他。” 鹮仙童子道:“君上睡下一个时辰了,娘娘若有急事就进去吧。” “嗯。”鹮仙童子小心翼翼给草草开了门,草草借着微弱的夜明珠,看着床上的白帝和衣而睡,外袍还在身上。他脸朝着床内侧,黑软的长发四散在枕上,有些许垂在床沿。许是睡到一半不舒服,他将发簪随手卸下扔在了枕旁、 草草站了会,又轻声退了出来,而白帝却呼吸平稳,丝毫不察。 草草将鹮仙童子往外拉了拉,矮声道:“少昊平日都是这般睡的吗?” 鹮仙童子忙摇头:“从前不这样的,也便是娘娘不在的这些年,君上每每下界都十分疲惫,常常静坐在床上数个时辰,等小仙去看的时候,他便这般睡了。” 草草心口微窒,终是叹息道:“随他睡吧,等他醒了你来喊我便是。” “好的好的,小仙记下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司命八卦 白帝这一睡便是三日,这三日草草时时过来看他,白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草草小鹮仙说白帝此前也曾睡过五六日,并不稀奇。但草草终是有些不放心,三日后还是蹑手蹑脚走到白帝身侧,轻声唤了他一下。 “少昊……” 白帝依旧闭着眼,懒散地翻了一个身,捞来草草手贴在脸颊之上,哑着声道:“我可是睡了很久了?” 白帝脸颊微凉,草草将手翻了下,用更加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的脸。 “你若是还想睡,就再睡会儿吧。” 白帝的睫毛抖了抖,眯起眼似乎在适应光线,随即他对草草微微一笑:“那夫人一起睡吧。” 草草脸一红,下意识去看不远处杵着的小鹮仙。小鹮仙如梦初醒,赶紧闪了出去。 草草抽了抽手,白帝得寸进尺地往她身上凑了凑,干脆枕在了草草的腿上。他环着草草的腰,将头埋进她的小腹之上。草草还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肉麻的话,却听他言:“是不是嬴母山的请帖来了?” 草草暧昧的思绪还没转过来,生硬地“嗯”了一声。 “定在何日?” “还有二十四天。” 白帝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不必担心,届时我们去看看便知道了。” “我的确是担心的,我想提前去看一看绘香,思来想去还是得和你商量一番。” 白帝笑出声来:“夫人学乖了。” 草草摊手:“谁叫你们神仙事儿这么多,想当年我在凡界做小道姑的时候,师父什么事儿都派我先去。” “哦?为什么?” “因为我胆子大。” “你的确胆子大得很。” 白帝讽刺的是她当年给仲锦书偷偷送吃食的那次,而草草毫无记忆,以为她在说最近的那些事儿。她吐了一口气,像是投降一般:“好了,我以后不添麻烦便是了。” “嗯,那绘香的事儿你就不要管了。” 草草默了默,轻声道:“好。” 白帝十分满意地又往她身上贴了贴,草草一手玩着他的头发,思绪已经飘到当年在昆仑墟之中的自在日子来。漆壤的死,牧念的叛变,绘香仓促的婚事……曾经都在做着一件事情的人,却难免渐行渐远,走向殊途,同归于尘土。 等到草草腿脚发麻再次想起白帝,他竟然趴在草草的腿上睡着了。 草草轻轻推了推他:“少昊。” “嗯?” “我腿有些麻了。” “好的。” 然,他一点都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草草将他的长发理到而后,见他略带笑意,呼吸平稳,真的又睡着了。 她无奈的很,只得一点点将白帝挪到床上,想了想,又合衣睡到了白帝一侧,将自己缩成一团,钻到白帝的手臂下面。 白帝眯了眯眼,顺势将她揽过来。 “总觉得长留缺个藏书阁。” 草草被白帝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啊?” “拾花殿地段不错,而且也够僻静,此后就作藏书之用吧。” “那我怎么办?” “住衔珩殿吧。” 草草脸又是一烧,正想骂白帝不正经,或者推辞矜持一番。却听白帝道:“省得以后吵架两边跑。” “你真是懒啊!”草草一边说着一边拿枕头去砸他,可没想到这玉枕太重,刚刚举起来她又犹豫了。 于是稀里糊涂的,草草又被白帝拽了过去,落了下风。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白帝已经披上宽袍,他的黑发乖顺地落在草草胸前,而他正低着头试图将她的内袍穿好。 “少昊……”草草呢喃着:“你把我的头发系带子里面了。” 白帝忙又将刚系好的衣带给解开,重又细致地打了个结。 “好了吗?”白帝柔声问她。 “嗯。”草草思绪回笼,这才听到外面哗哗的下雨声:“怎的好好落起了大雨。” 白帝只是笑笑,一手撑着头,一手一下一下帮她理着微湿的白发。 许是白帝一回来便一直睡着,惹得众鸟臣都以为他和草草又闹了什么矛盾。长留山的鸟神们还是太闲了一些,竟敢在他的衔珩殿偷听转悠。白帝只好临时招了片及时雨,众鸟臣再怎么笨也能看出来白帝已经发出警告了。 白帝笼起草草的白发:“若是你觉得闷,明日可以找个人陪你聊聊天?” 草草此下只觉得极累,并不想聊天:“别,我可不想和胜奔夫人她们一般家长里短,真的好头疼。” 白帝笑意更深:“你不是挺喜欢这些?” 草草困极,只含糊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可不要冤枉我……” 第二日,当白帝和草草正坐在衔珩殿里对弈的时候,司命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来。 “君上,娘娘,小神有礼。” 白帝摆手免了他的礼,草草咳了声,朝司命挤挤眼:“司命啊,最近有没有去过嬴母山?” 司命会心一笑:“小神知道娘娘找小神便是为了这事儿,但是小神最近也没有绘香上仙大婚的消息。” 草草手搓着黑棋,听了司命的话一脸失望:“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就没必要找别人打听了。” 司命这厮竟然话题一转:“不过越桃上神可知,绘香上仙的飞升和蚩尤有关?” 草草果然来了精神,就连白帝都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据说绘香上仙飞升之时乃是进入了蚩尤的迷阵之中,与蚩尤神君云雨三日之后方才度过此劫难。” 草草幸好没喝水,不然肯定要喷出来。 “你们造谣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蚩尤在昆仑墟摆迷阵还能和绘香云雨三日,你当西王母和陆吾上神是眼瞎吗?另外,仙者渡天劫多是降下天雷,极偶然有情劫。而这……司命啊司命,为了夺人眼球,你编故事编得节操都不要了。” 司命急道:“越桃上神,这可不是小神瞎编,这是绘香仙子自己同长乘山神说的。” 白帝幽幽道:“既然是他们父女间的对话,你怎么知道的?” “长乘山神为绘香的婚事专门去了趟错因谷,本是想和蚩尤私下谈论婚事。而两人谈妥之后,蚩尤便将这事儿当作笑话说给错因谷的小妖听。关键绘香上仙知晓之后也不否认,按照她从前的脾气,定是要将这些小妖给扒了皮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雨天神君 草草将黑子扔进棋盒里面,啧啧嘴,对着司命招了招手。 白帝抿唇一笑,也放下了白子,端起杯子来喝水。 司命犹豫了一下,走到了草草跟前。草草仰视着他,却莫名多出了上司的威严来:“司命啊,你平日里写那些花里胡哨的天界野史就算了。这等事情关系到上仙的仙誉,你想啊,一个神仙要靠着和魔族欢合渡劫,你要妖族魔族怎么看上界仙者们。这本来也就是妖族随口传出来的,他们说说也就罢了,你作为仙者连这是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吗?” 司命垂着脑袋一直点头,他本来也不信这些,只是觉得草草此前一直闷闷不乐,想要拿这事儿说个新鲜。 白帝听完草草所说,不冷不热地对着司命道:“越桃上神说的是,司命要记这些。” 司命听着白帝像是要给他台阶下,忍不住拿眼去祈求,却听白帝继续道:“原来天界野史是你写的啊!” 这会儿草草和司命都愣住了。 白帝确实好说话,似乎这些年已经很少动肝火了,但天帝毕竟是天帝,司命还是吓得脑子一嗡全都空了,不知该怎么圆回来才好。 草草忙道:“如此谣言,妖界传播者也是可恶。司命你且下界去错因谷查查,到底源头来自何处。” 于是司命受了命令,忙不迭地逃跑了。 白帝又捞起棋子,依旧温和如春的样子,暖声道:“我说怎么司命对夫人如此死心塌地,原来是夫人手上留有一招。” 草草干笑了笑:“我倒是没看出来司命有什么死心塌地的,他不是甘心为你们所用,把我从拾花殿给框出来吗?” “嗯,这法子是戎葵想出来的。司命倒是一个有骨气的仙,若不是戎葵费尽口舌同他解释半天,他也不愿出面。” 草草落下黑子:“想来,司命还是上界难得有人情味儿的一位神仙。” 白帝落下白子,不再多言。 如此便安稳过了二十天。司命确实不敢再来长留山,只托人给草草送了一封信。他倒是一个实心眼儿的仙,专程跑到妖界实地调查了一番,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的调查报告。最后一页啰里啰嗦下了一条结论,简单的说就是:这谣传确实是蚩尤身边的小妖放话出来的。蚩尤身边全都是些妖艳的女妖,大约是嫉妒绘香,故意说了这一番污秽的谣言。只是没想到蚩尤和绘香都不作解释,所以越传越盛。 草草又往前翻了几页,扫了一遍,大致看到了真相。 那日长乘山神找到蚩尤,只说绘香仙子与蚩尤情投意合,已有夫妻之实,奈何蚩尤不愿困于男女情爱之事,不声不响离开了。蚩尤走后绘香一病不起,长乘爱女心切只得找蚩尤商讨。而蚩尤也十分感动,当即就同意了。 草草丢下这密密麻麻的调查报告,开始捏起眉心来。白帝在不远处擦拭古琴,看到草草如此,便走过来拿着看看。 草草叹一口气:“少昊,这事儿越听越离奇。且不说绘香心中一直只有个漆壤师弟,就是蚩尤当初也是为了宿芒闹得死去活来。如今这两人情投意合,为何我总觉着冷飕飕的。” 白帝看到最后一页,评价道:“司命倒是挺闲的,办事效率也高,等找到下界司命,便将他调来长留吧。” 草草白他一眼:“你倒是会岔开话题。” “夫人不必忧心,绘香都是活了几万年的仙了,蚩尤又是生死大劫大起大落,还有什么看不透。两个成熟的仙和魔选择了对方,必然是有利益的考量。” 草草撑着下巴十分无奈:“我又很幼稚了对不对?” 白帝拍拍她的头:“无妨。” 适时乌鸦神君一脸喜滋滋地跑进了衔珩殿,身后还带着一个面生的小仙。白帝轻轻打了一下草草支着脑袋的手,小声道:“儿子来了,稍微端正点。” 草草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放下,坐直了身子。白帝则站在她身侧,对着门外道:“乌鸦神君,进来吧。” 那小仙第一次来长留,倒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胡乱朝四周看,到了衔珩殿之中随着乌鸦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跪礼。 白帝道:“起来吧。” 乌鸦神君怕是已经知道这小仙是何人,丝毫掩饰不了脸上的喜气:“君上,娘娘,我将新晋的神君带来了。” 草草这才看清楚下面跪着的人物,他身形略微粗壮,神态谦卑,半低着头,一点都不敢看他们。但是这模样一看就已经是人界三四十岁的,草草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天联系在一起。 草草和白帝对视一眼,白帝用眼神鼓励她和“小天”说说话。 草草三分紧张,七分尴尬,略微找到一些慈母的感觉,咳了一声道:“这位是刚晋上天界的小仙吧?叫什么名字。” 那人恭敬道:“小仙名为雨天?” 草草问:“你姓雨吗?” “是,小仙姓雨。” “人间这姓氏倒是挺少的。”草草扯完这些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知晓雨天的父母一定都过世了,白帝才命人将他接来的,但是看他这般着实想象不出他喊她娘的样子。 草草打了个冷颤,又去看白帝。白帝倒是从容得很,也没有什么激动和尴尬,他对雨天道:“你在凡界可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 雨天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小仙在凡界随着父亲做兵器,大致……只会做兵器。” 白帝点头:“也好,你便和山鸡神君一同去研究弓箭刀斧吧。” 雨天感激地磕了一个头:“是,君上。” 草草忙道:“你别跪了,赶紧站起来。” 雨天麻利地站起身,无意中扫到白帝和草草,他们容貌不似常人,雨天半晌沉浸在痴愣之中。乌鸦神君咳了一声,雨天才意识道自己无礼,又吓得跪了下来。 白帝亲自将他扶起,草草一看这父亲样貌比儿子年轻了何止十岁,十分尴尬地捧茶去喝。 白帝倒是十分从容:“你以后便改名叫‘般’,见到本君和越桃上神可以不跪。” 雨天受宠若惊,不知为何白帝竟对他如此另眼相待。他用眼神求助乌鸦,乌鸦神君却已经老泪纵横,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 白帝道:“你不必拘谨,若是想念妻儿就叫乌鸦神君将他们接来长留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嬴母婚宴 雨天神君非常感激地走了,临走前还十分崇拜地瞧了草草一眼。 草草被他饱含深情的眼神逼得别开了脸,她无法直视雨天神君满脸络腮胡子的模样。 白帝向来发挥稳定,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儿子也是一派春风和煦,和面对长留所有的鸟神一个模样。 雨天走了之后,草草连连摇头叹息。 白帝道:“怎么了?” “看到雨天神君这般历经人间沧桑的脸,这声‘我儿’实在开不了口。” 白帝笑了笑:“当初也是夫人要求等他父母过世了再接过来的。” 草草感慨:“生育之恩当然比不过养育之恩,况且严格说来也不是我生下来的。人间一晃都三十载了,雨天神君从懵懂小儿到有家室的男子汉,我们并未参与其中,于你我不过是一场偌大的遗憾。” 白帝煞有其事得点了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所以,将来天帝您老人家多给雨天神君些财宝,适时提拔提拔他,至于让他喊我俩爹妈这事儿,还是算了算了算了。” 白帝十分淡然:“也好。” 没想到心心念念想着的儿子,见面了会是这般场景。大约从刚刚开始就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即便是强行挽留也不过是个让人沮丧的结果。 雨天神君的事情又让草草伤怀了几日,很快就到了绘香蚩尤大婚的那一日。 嬴母山不像花界那般摆阔,正宴便是放在正午,白帝打算上午去了下午便归,不愿多做停留。 草草瞧见白帝着了件窄袖的月白长衫,十分惊诧:“你往日不都喜欢穿宽袍的,为何今日如此拘谨,是要去打架吗?” 白帝道:“胡乱拿一件穿的。” 草草无语,清点了贺礼就和白帝慢悠悠往嬴母山去了。 草草第一回来嬴母山,为仙这么久,方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块规矩大的地方。 嬴母山上便是一棵树一棵草都是长得规规矩矩,排列之时以矮到高依次排列。今日嬴母山大喜,花界的贺礼便是漫山的花朵,这些花朵严格按照颜色由浅到深整整齐齐排在宾客面前,让人叹为观止。 草草道:“修仙不是修得个逍遥道吗?如何这般规矩,实在是没了生活情调。” 长乘山神并着门前正在寒暄的宾客看见了白帝和草草,纷纷前来行礼。两人被众人迎进了长乘山神为女儿女婿新盖的宅子之中,大鵹师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宴席之中的一张空桌子上,看到白帝也匆匆迎了上去。 白帝同草草道:“我们就同大鵹一桌吧。” 大鵹正要答应,却听长乘山神道:“不可不可,尊上还是要坐首席的。” 白帝道:“没有什么不可的。” 说着他便和草草一同入了席位,草草十分好笑的看着长乘一副怠慢了白帝的愧疚样,白帝此招真要逼死他这个强迫症了。 本来昆仑墟就来了大鵹师尊一人,其他人也找不到借口坐在白帝那桌,众人十分尴尬地落了坐,白帝那桌空落落只有三人,长乘几次投来眼光都是无奈。 草草问大鵹:“大鵹师尊,为何不见陆吾上神和其他师尊?” 大鵹无奈道:“芝樱上仙今日状况不甚好,陆吾上神抽不开身。” 唉,其实还不是为了避着你们夫妻俩。大鵹心中暗想。 “至于青鸟和少鵹,近来昆仑墟进了新学生,家中肯定是要留人的。” 唉,其实还不是被绘香这个徒儿气得不肯来。大鵹心中又补了句。 草草一听这些便是借口,也不好说什么,就和大鵹漫无目的地扯了起来。 大鵹说到了西王母:“自从金先生离世之后,娘娘身边所有的金器都收起来不用了。” 草草心里有些难受,还是强作不在意:“说起来我还要帮西王母找她老情人的转世呢,这么些年过去,怕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大鵹讪笑:“成年旧事了,西王母娘娘早就忘了。” 草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若是真忘了,倒也是好的。” 白帝背靠着椅子,抱着手,十分闲适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草草说到空闲处瞥了一眼白帝,莫名冒出来一句:“你穿这窄袖便服也挺好看的,显得人精神了许多,做事也方便。” 白帝柔声回答她:“夫人喜欢我便常穿着给你看是了。” 草草谦虚:“你太客气了。” 她这话刚落,却听身边啥声音都没有,众仙们全都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感情此前他俩人闹矛盾的事情天界的人都等着看续集了,今日真是满足了他们的八卦心。 草草于是放弃了白帝,又和大鵹胡扯了起来。 “嗯……新郎怎么还没出来?” 大鵹道:“尊上和越桃上神来晚了,新人早已在吉时拜了堂。” 草草小声嘀咕:“大白天就入洞房了?” 大鵹尴尬道:“小神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白帝端了杯水打岔道:“夫人喝杯水。” 草草知道这是白帝嫌她话多的意思,她小饮了一口,又看见了白帝手边的鲜桃。 怕是从前被白帝喂果子喂出了习惯,如今没了身孕果然地位不同,白帝再没给她剥过果子。 草草被自己这种小想法也郁闷了一把,诸如剥果子这种小细节她原本是不甚在意的,但是一旦冒出来又常常被想起,连自己都觉得是否矫情了些。 草草这宴席吃得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着新郎新娘出现,可两人始终不曾露面。 她注意到席间阴烛龙啸纯神君,只是啸纯身旁一直留着空位,怕是给牧念留的。 牧念大婚之后,草草就没再见过这位神君。虽然这段时间意外不断,啸纯倒还是原来的模样。看样子他的人缘很是不错,时不时有人与他敬酒笑谈,草草已经数不过来他喝了多少杯,他倒是一点没有醉的意思。 草草正在看着,这些神仙们已经一波波开始向白帝和草草发起攻势。长乘山神打头敬酒,草草道贺了两句一杯酒下肚,却见啸纯身旁多了个小厮。那小厮附在啸纯耳边说了些什么,啸纯脸色一冷,手上的半杯酒就这样洒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牧念忏悔 约莫这些神仙们都没什么机会能整着长乘山神,这会儿逮着了就不停地起哄长乘喝酒,若不是白帝在此,怕是还要嚣张些。 啸纯乘着席间一阵起哄借故匆匆走了。草草亦站起身,被白帝轻轻一拽。 白帝私下传声道:“莫急,待会儿一起去。” 草草应了声,又坐下来饮酒。 草草心中堵着,一杯接着一杯喝起来就没了数。幸而这长乘山神自律得不行,就连女儿婚庆用的酒都是些不易醉的果酒。 大鵹也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啸纯,他晓得此事的前因后果,表情黑了一阵,随即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同草草道:“越桃上神,牧念毕竟曾是小神的徒儿。她二十年前对您下蛊着实不该,花界已秘密罚了她八十一道雷刑。今日她有意避着您,您若是执意寻她,小神于情于理不可阻拦。只是……此下牧念亦有身孕,请越桃山神三思。” 草草缓缓放下酒杯,转头看着大鵹,眼神迷茫,又好似不在看着他。 草草想要找牧念,的确是想知道当年她到底是如何中蛊。她一直以为动手的人是皓月,或者是芝樱,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即便早知道了牧念是背叛者,她还是难以接受。 白帝轻握住草草的手,对于所有对草草产生负面影响的事情,他总觉得草草能晚一天知道也是好的。直至今日,他方才觉得这种做法错的离谱,因为最后一个知晓往往是最受伤害的。 草草又喝了两杯,朝着白帝幽幽道:“我要去见她。” 白帝向来不爱参加这种宴席,即便参加也是常常早退。是故白帝带着草草辞别之时,众人都不觉有异。 白帝在众人恭送之下牵着状态不是太好的草草绕着嬴母山兜了一圈,又隐着身形进了后院之中。 草草本以为起了争执的是牧念和绘香,岂料眼前对峙的竟然是啸纯和尚穿着喜服的蚩尤,而牧念则披着厚重的浅紫披风,远远站在一侧。牧念没有看向啸纯,而是一脸怅然地看向别处。 草草不大记得蚩尤的长相了,只时时提醒自己蚩尤还懂读心术。读心术捕捉的是人心的波动,越是激烈的情绪越是容易被读心之人掌握。草草和白帝虽隐了身形,却还是被蚩尤一下子识了出来。在和啸纯对招的空隙,朝着草草眨了眨眼睛,灿然一笑。 草草握紧了白帝的手,白帝传声道:“莫慌。” 蚩尤将啸纯一推,一脸无赖道:“不打了不打了,打不过你。” 啸纯讥讽:“打不过还敢侮辱我夫人!” 蚩尤踱步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边理着头冠和喜服一边道:“我骂你媳妇儿的时候,可不知道打不过你!” 啸纯怒极:“上古魔君蚩尤,竟如你这般,真是丢尽颜面!” 蚩尤无所谓:“你骂就是了,反正老子不打了。老子一会儿还要去陪老丈人敬酒,晚上还要洞房花烛夜,没工夫跟你耗着。” 啸纯大约也不想将事情弄大,他收起了手中蓝光正盛的长剑,快步走到牧念身侧,将她的披风紧了紧,温柔道:“牧念,我们走吧。” 牧念摇了摇头,朝着一直看着的方向道:“绘香妹妹,能否再见一面?” 过了片刻,那屋子里跑出来一个小婢女,毫不带感情道:“绘香上仙说了,不见。” 牧念咬唇,懊悔而又悲戚,她似要举步闯进去,却被瞬行而来的蚩尤堪堪拦住。 蚩尤读懂人心,自然说话句句戳人心扉:“二位,按照品阶,我媳妇儿要比你们高一阶。上界的规矩我不太懂,但按妖族的规矩,低一阶看到上一阶的,必须三跪九叩才是。你们这般强行要进,岂不是坏了天界的规矩。” 牧念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她跪得十分吃力,怕是胎儿的月份已经大了。 “牧念请求绘香上仙一见。” 那冷颜的小婢女有跑了进去,不多久又带着绘香的话出来。 “上仙说了,牧念仙子若是有什么话在此处说便是。仙子有孕,就不用跪了,上仙说她下不了手残害孕妇。” 这话说得牧念夫妇脸色发黑,蚩尤嗤笑一声。 牧念道:“上仙若是执意不见,牧念就跪在此处了。” 蚩尤道:“凭牧念仙子的手段,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在越桃上神的食物里下蛊,让白帝亲手喂了进去。牧念仙子何其狠心,但凡是天界的女仙都不敢同你独处罢。” 啸纯怒道:“蚩尤!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蚩尤道:“你以为昆仑墟、花界隐瞒得好就无人不知了吗?” 蚩尤这话刚落,草草已经忍到极限想要冲出去。白帝拦住她的肩膀,将她环在胸前,传音道:“听她说完。” 啸纯不是个会争辩的人,占理之时还能凭借声音大盖住对方几分,一旦失了理,他便哑口无言,将牧念扶了起来:“牧念,我们回去吧。” 牧念低着头,她隐忍着眼中的泪水,任由啸纯将她拖起来。 “麻烦……”牧念说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麻烦蚩尤魔君,同绘香上仙传达。牧念当年实为情非得已,阴烛龙一族向来不同外族通婚,又是极重颜面的种族。若是让人知晓我曾对陆吾上神有情,怕是要无端生出许多是非。” 蚩尤道:“你倒是不怕事情败露之后,白帝一怒之下将你阴烛龙一族给灭了。” “不会。”牧念肯定。 草草全身发抖,听到牧念这句不会之后后背一僵。 “越逃上神本就是昆仑墟的淑湛公主,她生性善良柔弱,又与我和绘香感情至深,她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她一定明白的……” 牧念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近乎自言自语。而下一瞬草草已瞬行至她眼前,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掐住她的喉。 “好一个感情至深,我今日方知是你动的手脚。怕是你早在花界之时就已经注意到少昊的习惯,于是便让那朝云夫妇故意端上了下了蛊的果子。没错,我杀你,良心过不去。不过既然这么巧,牧念仙子也有了身孕,我们就一报还一报,今日了解了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 妖族集市 牧念倏然瞪大眼睛,瞳仁中映出了草草贴得极近的脸。不知是因为实在无法面对还是因为草草手指用了全力,她的表情逐渐痛苦,将眼闭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啸纯面如土色,他知不可硬来,只得强作冷静肃然跪下:“越桃上神……” 只有蚩尤抱手站在一边,打趣道:“越桃上神出场如此惊悚,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草草不耐:“闭嘴!” 蚩尤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眼缓步走过来的白帝,坐到喝茶看热闹去了。 若说此处情绪最为淡定的,怕就是牧念那个小婢女。她同啸纯一并跪下,规规矩矩跪了白帝和草草行礼后,自己站了起来,随即转头对着绘香道:“上仙,外面打起来了!” 绘香快步走了出来,她一身鹅黄长裙,只是妆容还没卸下。许是那浓妆太过,旁人也看不出她的表情,她冷漠道:“绘香见过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草草虽有一口恶气,想要杀之而后快。可真正行动起来,她的手还是在止不住发抖。绘香盯着她瞧了一阵,又道:“望越桃上神赏脸,不要在嬴母山动用私刑。” 草草手指松了松,却是笑道:“你今日将我请来,当是料想到我与牧念要对峙一番。” 啸纯依旧跪着,垂首恭敬道:“越桃上神,牧念已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遭受八十一道天雷,数年不得下床。而且,白帝尊上也同意了不予追究。” 草草眼神扫过啸纯,去看白帝。 白帝淡淡道:“这的确是本君的意思。不过越桃上神是越桃上神,她若心里快活些,杀个人又如何。” 啸纯又道:“越桃上神、绘香上仙,如果牧念不是真的心有忏悔,又何必在今日露面,她大可以躲在花界避开今日的尴尬。” 草草道:“你条理倒是清晰的很,但是说服不了我。” 话是这么说着,草草却松开手指,将牧念一推。 “人人都贺新娘新郎早生贵子,我若是在这种场合杀了你们的孩子,岂不是给新人找霉头。以后但凡我出现的地方你自觉躲着些,让我瞧见不像今日这般好说话。” 牧念依旧闭眼抽泣,她知晓草草还是如她所料想地那般原谅了她。而绘香的目的,绝不是让她解开心结,而是让她心中的自责和难过更深一层,直到自我厌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比八十一道天雷更加永久弥深。 绘香行一礼:“恭送白帝尊上,越桃上神。” 草草知晓绘香这是在送客了,她迎上绘香的眼神。绘香大约方才是在急着将喜服脱下,她身上的鹅黄长裙还是在昆仑墟的旧服,腰带松垮,一看就没有理齐整。草草心中一酸,绘香身形消瘦,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的,连一件新衣都没有心思置办。她脸上的浓妆像是面具一般将人隔开,草草只从她眼中看出了薄凉和冷漠,那样熟悉却再也不识。 草草收回眼神,对着白帝道:“少昊,走罢。” 白帝点点头,淡看了绘香一眼,携着草草的手正欲离去。 草草却滞了滞脚步,朝着蚩尤道:“蚩尤,你曾说要还我一个恩情。” 蚩尤颇感兴趣:“那当然,你说你说!” 草草道:“对绘香好一些。” 蚩尤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越桃上神所谓‘好一些’我是懂的,也容易办到。只是绘香上仙想要的‘好’,怕是很难办到了!” 草草不知蚩尤在暗示什么。只是绘香听他说完,一双眼就飘向了蚩尤,露出了一丝憎恶的情绪。 蚩尤笑看着绘香,颇有几分玩味,忽而大声道:“相公我陪老丈人去喝酒了,媳妇儿在洞房里好好等着啊!” 绘香不理他,转身就回去了。 草草叹了一口气,随着白帝走了出去。 远远地,她听见啸纯关切的声音:“我叫你不要来了,你偏是要执着。” 牧念轻声回应:“没事的。” …… 草草对白帝说:“所以上天是不公平的,明明是做了坏事的人,却能得到好姻缘。” 白帝仿佛思考了一阵子,方才后知后觉:“那我岂不是做了很多坏事。” 草草白他一眼,想要骂他却是莫名满脸通红。她咳了声:“牧念真的受了八十一道雷刑?” 白帝点点头:“足以废了她半生仙力。” 草草“嗯”了一声,唇色苍白,紧紧捉住了白帝的手。 魔界新王登基,孔雀大明王四处游历终日不见踪迹,上界五帝聚着开了好几次会,草草也并着和那些天妃打了好几场麻将。 后来乘着颛顼帝幺女满月,他们将黛若魔尊请上了天界一探虚实。黛若做了魔君之后依旧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倒是这样傲慢的态度反而让天界五帝放心许多。 魔界一如昨日,天界就能安稳一些。 至于戎葵上神,他像是忘记了还有小妖王存在一般,再也没有同凤王提过成亲之时。偶尔他会借口照顾越桃,专程跑到无间魔域溜达一圈,每每回来都要喝一通酒,时时都要炸毛的样子。 司命偶尔也会跑到长留山同草草唠嗑,将各界的八卦一五一十说给她听。他发现草草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概括能力,而且记忆力超群,能联系上好多年前的某一件八卦一同评断,司命由此写了好几个专题。天界野史之于是就出现了一位睿智散人,每每有大事记,都会有一段睿智散人的评点。 草草刚刚拿到那刊天界野史的时候窘得不行,司命拍起马屁来真是让人肉麻。 这一年过得尤其之快,到了新年年初白帝变得十分繁忙,草草陪他去了几处酒席终是厌倦了,只想在家里睡觉。 上元节,长留的小仙们都麻溜跑到山下去了。草草在长留住了好几万年,总算得了机会去了一趟山下的妖界集市。 妖界族内凋零,上了年纪的老妖差不多都被一些仙者抓了去,或者被大魔君当做点心吃了。 长留山下的小山妖们在白帝的庇佑之下安居一隅,规模逐渐壮大。蚩尤被嬴母山招了上门女婿之后,错因谷又被以前的头目给占领了,小妖们也迁徙此处。 草草乘着白帝不在,找乌鸦神君要了些鸟妖的毛插在头上,由乌鸦神君陪着,喜滋滋地下了山。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终章 妖界集市卖的果然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约是在长留山底下。这些小妖不敢造次,卖的都是些奇花异草或者有着特殊香味的胭脂水粉。另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很明显是从人界批发过来凑数的。 草草依次看了一圈,倒不是说有什么新奇,就是闷在长留山时间长了,凑个热闹而已。 集市逛到一半,草草找到一个临时搭着的面摊前休息。 乌鸦本站在她身侧,被草草强迫坐了下来。他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着草草小声道:“娘娘,今日逛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尊上要回来了。” 草草道:“不急不急。”她朝着面摊的主人挥了挥手,一个瘸了腿的狼妖缓缓走了过来。 草草笑吟吟朝他说:“老板有什么面?” 狼妖客气道:“这位朋友,小店有阳春面。” 草草道:“有牛肉面吗?” 狼妖道:“这位朋友,我们蒙长留仙山保佑,为天帝祈福不杀生灵是应该做的。” 草草噗嗤一笑:“那你不吃肉吗?” 狼妖道:“一碗葱花面即可。” 草草道:“我若是白帝一定十分感动,来两碗葱花面吧。” 那狼妖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乌鸦也憋着笑,等到狼妖去下面了才低头朝草草说:“这位妖君很有觉悟。” 草草点头:“不错不错,怪不得这摊子上没什么人。” 两人声音很小,四周也是嘈杂一片,而隔壁饭店临窗而坐的一位布衣姑娘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们这边。 那姑娘长相普通,点了一大桌菜,看起来十分阔气,但是一身衣着倒也不讲究。她丢下手上的鸡腿,朝着店内招了招手。饭店老板亲自迎上来,询问这位出手阔气的贵客:“这位姑娘还想点些什么菜?” 那姑娘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拿着,去隔壁那个面摊子上,点一份和那位夫人一样的面来。” 老板虽觉着奇怪,却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忙拿着银子给她去办。 老板匆匆走到狼妖摊子前,朝他道:“喂,下一碗面,多少钱回头叫伙计结账给你。” 狼妖认真下面盛面,抽了个空抬起眼看了看他,缓缓道:“我不卖给你。” 老板奇道:“哎?都是做生意的,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狼妖道:“这位朋友,你成日杀鸡宰鱼,后院之中日日哀嚎,你若答应我往后不再杀戮,我便下面给你吃。” 老板一怒,一双圆耳朵蹭地冒了出来:“你一狼妖,我一熊妖,咱俩半斤八两,都是吃肉的,你凭什么高贵?” 狼妖依旧淡定:“这位朋友,你不要冤枉我,我,从不吃肉!” 于是狼妖摊主和熊妖老板就扭打了起来,顺带将草草的那碗面给泼了。 乌鸦道:“娘娘,此处太乱,我们走吧。” 草草摇头:“若是这摊主打不过,我还想帮上一把。” 不过草草终还是没搭得上手,狼妖妥妥地将熊妖踢回了饭店之中,随即又全然无事地再去下面。 草草微微一笑:“真是个人才,回头和白帝说说,收回去好好培养。” 乌鸦正要回她,却看一贼眉鼠眼的小妖溜达到了草草身边来,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嘴未动,用着腹语和乌鸦打招呼。 “这位妖君看起来器宇轩昂,若是能得一宝器,定能灵力大增,飞黄腾达。” 乌鸦神君朝草草看了一眼,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哦?什么宝器?” 那鼠眼妖君从兜里掏出一物,抖了抖,原来是一方红灿灿的丝帕。他神神秘秘地递到乌鸦神君面前:“瞧瞧,宿芒当年用过的丝帕,六界的禁物,就此一条。” 乌鸦神君还真的低头端详了一眼,一条普通的丝帕,刺绣还算讲究,一潭春水,两只鸳鸯。 乌鸦神君摇了摇头:“这是女儿家的东西,我带在身上不方便呐!” 那鼠眼妖马上转移目标,在草草面前抖了抖:“这位小妖女要不要,上面有宿芒的情咒,保准能把情郎迷得迷迷糊糊。” 草草扬唇一笑:“好,我要了。多少钱?” 鼠眼小妖大约没想到这么容易将草草说服,还愣了一愣,随即赶紧将丝帕往草草手中一塞:“十两金子。” 乌鸦神君道:“你这是在长留山地界抢钱懂不懂?” “这位妖君不要这么说,有缘之物千金难求,十金卖给你很便宜了。” 草草将那帕子叠正放在桌上,掏出十两金子给他:“谢谢,这帕子我的确很喜欢。” 那鼠眼妖生怕草草后悔,忙不迭告辞逃走。 乌鸦神君十分无奈:“娘娘,白蟾观的禁物都被上界销毁了,这帕子,肯定是个假的。” 草草将帕子细心收好:“仿得还挺真的,的确是宿芒的品味。” 乌鸦神君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适逢狼妖将面给端了出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面。 熊妖吃了闷亏,不情不愿跑到那位姑娘面前,递上了银子:“姑娘怕是看到了,那狼妖实在可恨,我叫后厨给您做一碗阳春面得了。” 姑娘似乎没什么心思,摆摆手:“不必了,银子拿去买点伤药,你去忙吧。” 熊妖果然乐呵呵跑了。 得了便宜的鼠眼妖三两步躲到角落之中,捧着十两金子观赏了半天,然后将它稳妥地揣进了衣兜之中。那茶馆的姑娘左手撑着头一直看着他,直到鼠眼妖走进人群,她才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旁人毫无察觉,那十两金子已经静静躺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你好不容易将手装回去,就是为了偷东西吗?” 头顶有人冷冷说了一句话,那姑娘抬头去看,马上堆了一脸笑:“乌羽啊,快坐快坐。” 乌羽一身黑衣,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左耳侧一条长长的暗红胎记,她长得极美,茶馆众妖本来都忍不住看她,但在看到她腰间一个赤红色的袋子之后,又纷纷回避眼神,甚至赶紧挪了位置坐得更远些。 幽冥司的阴兵王,掌管着不计其数的尸兵。虽然六界早就传闻她是一个年轻女子,可没想到这么美艳。 “乌羽啊,你能不能不用这么高调,下次换身常服出来,还有你那撒豆成兵的四方袋能不能不放在外面招摇,别吓到人哈!” 熊妖哆哆嗦嗦送来了新的碗筷,他终于知道为何这位装束平常的姑娘如此阔绰,这世上能和阴兵王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能有几人,而且这姑娘看气息,明明就是一个刚刚有些得道的凡人。 “无因,你不打算回去了?” 无因耸耸肩:“回去?那又不是我的家,哪能用‘回去’这个词啊。” “东岳怎么办?” “从前没我的时候怎么办的就怎么办呗。” “他去找你了。” 无因撇了撇嘴:“找不到会回去的。” “你打算去哪里?” “随便逛逛。” “去找皓月报仇吗?” “还不在计划之内。你放心,我报仇的时候一定会喊上你的,毕竟还需要你们阴兵涨涨士气。” 乌羽不语,认真打量她。 “小仙死了,你不打算原谅他了,对吗?” 无因哈哈大笑:“乌羽啊,你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搞清楚了吗?本来有没有小仙,我都不会留在他身边的。相信男人,还不如相信自己的手。” 无因将右手在乌羽面前晃了晃,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乌羽却是紧皱眉头,转头看向窗外。 那一厢草草一碗面已经快要见底,对面光线一暗,原是白帝挡住了烛光。 草草含着半口面看着一身常服的白帝坐在她对面,换的还是当初在无间魔域之中的那张小道长的脸。 “怎么,今日有心情在这里吃面。”白帝笑得极柔和。 乌鸦赶忙将嘴里的面吞了下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白帝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他便只得尴尬坐下来,一派端正地做着电灯泡。 草草将嘴里的面慢条斯理地吃完,朝着白帝抱怨:“天天除了仙果就是琼浆,要不就是露水,每天吃那些真的好无趣啊!” “哦?这面好吃吗?” “好吃啊。” 白帝朝狼妖道:“再来一碗牛肉面吧。” 那狼妖一瘸一拐走过来:“这位朋友,你我都在长留仙山的照拂之下,理应戒除杀生为白帝尊上祈福。” 草草笑道:“对对对,祈福。” 白帝笑意更盛:“嗯,那来一碗阳春面。” 狼妖有去忙活着做面了,草草开始和白帝扯着今日在集市里看到的稀奇玩意儿。 无因继续撑着头看着他们,乌羽则是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一捧烟花,也便是在这个时刻,绽放在集市的上空之上。 草草道:“看看看,竟然有烟花可以看。” 白帝被草草一巴掌打到手肘,刚刚送到嘴边的一口面甩了出来。他无奈地看着草草,草草吐了吐舌头,又指着天上让他去看。 无因一边瞧着他们,一边对着熊妖大喊:“老板过来。” 熊妖麻溜跑过来。 无因随手掏出几锭金银,塞到熊妖手上:“去去,将这集市里的烟花全都买下来,现在就放,钱不够找我来拿。” 熊妖忙点头哈腰应承着,找了店里几个办事妥帖的伙计去买烟花。 乌羽奇怪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为,无因笑着问她:“怎么了?” 乌羽问她:“你今日是醉了吗?” 无因道:“没有没有,我许久没有喝醉啦!” 乌羽道:“从没见你这么花钱过。” 无因又拿起了鸡腿在乌羽面前晃了晃:“千金博美人一笑,你这般没情趣的,当然不会懂。” 乌羽不言,她静静地看着无因的笑,却觉得凄凉无比。 无因道:“你看,总是有人会幸福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