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 第1章 她将耳坠丢入井中,好奇水会将其冲到何处;晨光熹微,秦王在玉泉溪畔,拾得美人耳坠。(1) 二月初的时节,春寒料峭,葛进陪前来贺喜的皇子们说了会儿话,哈着腰退了下去。 出了厅堂,葛进理理身上的太监袍子,心急如焚。 今日是主子大喜的日子,可他的主子依然昏迷不醒,等主子醒来,得知皇上将一个庶女赐给他当正妻,会气成什么样? 那庶女是沈皇后的娘家侄女,容貌普通,举止怯懦上不了台面,完全配不上主子。可皇上不待见主子,在沈皇后的撺掇下多次提出赐婚,主子屡次拒绝,皇上才顾及颜面没有强求,未料这次竟然趁主子中毒昏迷,以沈家女甘愿冲喜的由头赐了婚! 一个如芝兰玉树,一个是不起眼的青草,皇上的心到底偏哪里去了? 葛进实在不忍心主子娶一个庶女,病急乱投医,提了主子最喜欢的黄莺鸟去了上房,主子也是奇怪,不爱女人不爱金银,就喜欢好听的声音。到了床边,葛进先吹声口哨逗黄莺鸟叫唤,再盯着床上因为中毒清瘦下来的主子看。 那毒太过罕见,太医们查不出来就说主子得了怪病,但什么毒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殿下,您再不醒,过了今晚就来不及了。”葛进哭丧着脸道。 皇长子萧元静静地躺着,一无所知。 葛进提着鸟笼在主子面前晃了一圈,又长吁短叹道:“殿下,您快瞧瞧,您昏迷了这么久,这鸟没有您哄着,难过地都开始掉毛了,您……” “你胡说八道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斥,葛进不用看也知是谁,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殿下最宝贝这只鸟了,掉根毛他都皱眉头,我吓唬吓唬他,说不定他一着急就醒过来了。” 卢俊是萧元的贴身侍卫,最看不惯葛进啰嗦没正经,此时殿下内有性命之危外有沈皇后浑水摸鱼,葛进竟然还有心情说混话,卢俊忍无可忍,一把将鸟笼抢了过来,“你自称神医弟子,怎么这么久还治不好殿下?” 葛进天天被他催,都习惯了,叹道:“毒早解了,只是殿下为何昏迷,我真的号不出来。” 卢俊沉默。 主子母族颜家乃威名赫赫的护国公府,皇上借颜家之势成功夺得大位,事后却过河拆桥,扶植沈家栽赃颜家有谋逆之心,将颜家发配辽东。事发当年,颜皇后死的不明不白,丢下两岁的主子,皇上则续娶沈家女为继后,二皇子才出生便获封太子,与太子相比,主子待遇一年不如一年,宛如被打入了冷宫。 或许主子的毒也与皇上有关?还是另有其人? 卢俊仔细回想当日主子接触过的人…… 才想起几个,手中鸟笼被葛进抢了去,卢俊看不得他胡闹,伸手要抢。葛进不给,两人你来我往,笼子里娇贵的黄莺鸟扑闪着翅膀吱吱喳喳地叫,声音清脆悦耳,里面的惊慌可怜也是清清楚楚传了出来。 于是萧元还没睁开眼睛,先听到了爱鸟的惊叫。 他皱了皱眉,试着睁眼,闯过来的亮光刺人。 萧元连忙闭上,听清两个心腹在做什么,他低声开口:“放下笼子。” 大病初愈的人,声音几不可闻,葛进卢俊却都听到了,不约而同看向床上,连黄莺鸟都因为久违的主人声音平静了下来,歪着脑袋往那边望。 “殿下您醒了?”葛进最先回神,扑到了床边,满脸激动。 萧元没理他,一手挡着眼睛,习惯了屋里的光亮,慢慢坐了起来。 葛进稳稳扶着他靠到迎枕上,因为太关心主子的身体,他没有请示就拉过了主子的手,认真为他号脉。卢俊沉稳,朝主子点点头,去外面守着了。 萧元目送他出门,视线投向笼子里的黄莺鸟,平静如水,仿佛他只是做了一晚梦。 “恭喜殿下,只要殿下好好调理,五日后应该能恢复七八成。”号完脉,葛进大喜道。 “谁下的毒?”萧元还是疲惫,闭着眼睛问。昏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中了招。 葛进有很多话说,体贴地先给主子倒了杯水,服侍主子喝下后才低声请罪:“我与卢俊怀疑有人在宫宴上动了手脚,派了两个暗线去查……都没有线索。但我怀疑是皇后,因为……” 听到一半,萧元忽然看向窗外,“外面的喧哗是怎么回事?” 东三所里一共住了三个皇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如此吵闹过。 葛进目光闪烁起来,吞吞吐吐地将皇上赐婚的事情告诉了主子。 萧元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就在葛进以为主子会睁开眼睛发作时,萧元只是笑了笑,“冲喜?” 尾音上挑,有淡淡的讽刺。 葛进刚要说话,卢俊突然神色复杂进来了,沉声道:“殿下,那女人自缢了。” 萧元诧异地抬起眼帘。 葛进大喜,惊愕过后拍手赞道:“死得好,沈皇后自以为塞个侄女就能洗清嫌疑,她侄女却不甘心任她摆布,倒替咱们省了事。” 事情意外收场,萧元身体虚弱,暂且不想再费精神,重新躺了下去,顺手将鸟笼放到了床里侧,“去回禀父皇,就说冲喜凑效,可惜没等我换上喜袍……” 葛进卢俊领命,退到内室门口,忽听里面的黄莺鸟唱曲似的叫了起来,欢快好听。 崇政殿。 宣德帝刚躺下,就收到了长子苏醒的喜讯与儿媳妇自缢的噩耗。 沈皇后独宠后宫,夜夜与他同眠,此时就在旁边,闻讯美艳脸庞瞬间沉了下来,心思转了转,愤慨地朝丈夫哭诉:“皇上,婉儿倾慕元启,冲喜是她自愿的,怎么会想不开自缢?定是元启醒了不满您的安排,狠心杀了她!” 萧元的毒是她派人下的,为洗清嫌疑逼迫庶出侄女去冲喜,但她绝不会说出真相。只是没想到萧元命大,竟然活了过来,越想越恨,怕被宣德帝看出来,沈皇后扑到丈夫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婉儿啊……” 宣德帝信以为真,气得胸口起伏,冷声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们沈家人白死。” 沈四死不死他不在乎,但逆子杀了他亲自赐的皇子妃,就是变着法子打他的脸,他如何能忍?念在亲骨肉的份上,他留着他的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皇后抬眼看他,“皇上打算如何做?他既然敢杀人,肯定不会留下把柄,再故意称婉儿不愿冲喜自缢,恐怕会有很多人信他。” 宣德帝做了这么多年皇上,惩治人的法子多的是,思忖片刻,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天晚上,沈四姑娘的死因就被宣德帝强行歪曲了,称其痴情感动上苍,用自己的命换回了萧元的苏醒,正应了一命换一命的缘法讲究。 翌日早朝,宣德帝又颁发了一道诏书,称大皇子萧元感念妻子以命相救的似海深情,上表请奏终身不再续娶,借此缅怀妻子。皇上准奏,另封大皇子为秦王,即日前往封地陕西。 文武百官哗然。 而萧元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宣旨太监过来,他才得知自己“写过那样一封奏折”。 “王爷,接旨吧?”宣旨太监细声催道,看着跪在前面的大皇子如今的秦王殿下,心里很是不屑。陕西,那可是国舅爷的地盘,秦王去了那边,就算他是王爷,也免不了被地头蛇压,这辈子已然翻身无望。 萧元什么表情都没有,接过圣旨,脑海里浮现出陕西各地的舆图。 在京城,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去了山西,海阔凭鱼跃,反而更方便他谋划大事。 “澜音起来了,说好一起去看日出的,难得到了华山,你再不起来,下次咱们……” 睡得香香的,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聒噪,谢澜音皱眉嘟囔一声,抱着被子朝床里面转了过去,可那声音不依不饶,又纠缠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消失。 耳根终于清净了,谢澜音不自觉地翘起嘴角,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继续睡觉。 窗外,桑枝鹦哥送完二姑娘,重新回了外间。 见里面姑娘睡得香,鹦哥坐到榻上,笑着同桑枝说话,“离姑娘起来还早,咱们再睡会儿?” 谢家三房六个姑娘里,属自家这位五姑娘最娇气,受不得一点累。就说此次去西安舅老爷家喝喜酒,路过华阴,夫人领姑娘们来华山赏景,才到镇岳宫,姑娘就再也不肯往里走了,夫人只好改了计划,决定在这里住两晚,明早就下山。 桑枝正拿着一面小镜子照妆容,从镜子里看她,“你眯会儿吧,我就不睡了,免得一会儿还得重新梳头。”说话时仔细理了理发髻。 她行事一板一眼,衣裳有道褶子都不行,鹦哥习以为常,打个哈欠歪在榻上,闭眼打盹。 桑枝是勤快的性子,梳完头就开始干活了,轻手轻脚地将里外桌子都擦了一遍。 天渐渐亮了,桑枝去外面端水,临走前唤醒鹦哥,让她去喊姑娘起床。 鹦哥揉着眼睛坐起来,简单收拾后,神清气爽地进了内室。 素色纱帐里,谢澜音依旧睡得香甜,乌发散乱,黛眉如画,娇美似朵牡丹。 伺候这样天仙似的主子,鹦哥做什么都觉得享受,挑起纱帐,俯身唤人,“姑娘,我听小道姑说华山玉井的水润肤美颜,昨晚特意吩咐她们烧玉井的水给姑娘用,姑娘快起来试试吧,水凉了效用就不好了。” 谢澜音过了会儿才蹭蹭被子,困倦地转过身,睡眼惺忪,“真的?” 声音轻柔娇软,说不出来的好听,那娇娇的味道,谁听了都狠不下心骗她。 鹦哥笑着点点头,伸手扶床上的美人起来,“我何时骗过姑娘?” 镇岳宫的玉井还是有些名气的,谢澜音没有怀疑,懒懒地靠在床头,等两个大丫鬟来伺候。 桑枝端水靠前,谢澜音接过拧了水的热巾子敷脸,温热触感瞬间驱散了她的睡意。轻轻叹了声,谢澜音顶着巾子吩咐道:“鹦哥帮我揉揉腿,昨儿个走了半天山路,现在酸死了。” 这人声音一好听,抱怨起来就容易叫人感同身受,鹦哥心疼了,歪坐在榻上帮姑娘揉腿,从大腿揉到脚踝,熟练非常。桑枝伺候姑娘洗完手脸,取了两个成套的粉彩花鸟纹香膏盒过来,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沁人心脾的玫瑰香袅袅飘散开来,谢澜音用食指挖了些面霜点在额头腮边,边揉匀边满意地夸道:“三表哥这次送的美人娇,闻着香,涂在脸上也舒服,我以后都用这个了,一会儿就去跟他说。” 鹦哥马上笑道:“三公子最宠姑娘,凡是姑娘看中的,三公子肯定不会再卖给旁人。” 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舅老爷那边倒好,连续生了三个公子,个个都是经商奇才。大公子专管丝绸茶叶,二公子精通古玩瓷器,三公子从小就爱琢磨胭脂香粉,哥仨分别接手一样生意后,蒋家陕西第一富商的地位越发稳固,商人里人人都赞生子当如蒋家郎。 其中三公子蒋怀舟长姑娘五岁,生辰却是同一天,都是十月初十,因此三公子尤其偏爱这个表妹,每次制出新东西,都会先给姑娘用,姑娘喜欢,那东西就专供姑娘了,就这一点,不知羡煞了杭州多少贵女。 可惜三公子生性风流,要不然表兄表妹多配啊。 想到三公子玉树临风的俊逸模样,鹦哥暗暗惋惜。 谢澜音看在眼里,伸手戳她额头,“整天瞎想什么,赶紧去外面瞧瞧夫人她们回了没。” 舅舅舅母待她们姐妹如亲生女儿,她也把表兄们当亲哥哥,一点儿女私情都没有的。 鹦哥笑着去了。 回来时,谢澜音已经打扮好了,上穿莲红色绣蝶恋花的褙子,下面是白底绣兰叶的长裙,身姿曼妙。闻声转过来,小姑娘耳畔的红玛瑙坠子轻轻摇曳,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顾盼生辉。 “姑娘真美。”哪怕天天陪着,鹦哥还是忍不住赞道。 “夫人回来了吗?”谢澜音轻声问,眼睛又朝镜子看去,隐含得意。 鹦哥笑着道:“刚回的,姑娘快过去吧,别让夫人派人来催。” 谢澜音点点头,留桑枝在屋里看着,她领着鹦哥出了门。 前院堂屋,蒋氏品了一口热茶,朝侄子蒋怀舟感慨道:“没嫁给你姑父时,每年夏天我都会来镇岳宫避暑,为的就是玉井水,甘醇清冽。” 嫁过去了,身为官家夫人,得端庄守礼,轻易出不得门。上次回娘家还是母亲过世,如今故地重游,想到做蒋家女儿时的逍遥快活,蒋氏对着茶水出了神。 蒋怀舟见姑母缅怀旧时,想到姑母那个继室婆婆,心里突然很不痛快,扬声道:“姑母喜欢喝,咱们就多在这儿住几日。离我大哥娶亲还早,我会派人送信儿回去,让父亲不必担心。” 凭蒋家的财势,姑母想嫁什么样的人不行?偏偏被一个武夫骗走了心,从陕西远嫁杭州,孤身在外。其实姑父还好,真心喜欢姑母,也不嫌弃姑母生不出儿子,姑父继母陈氏却是个恶妇,嫁进谢家前就与谢定有了苟且,原配死了陈氏进府,妇人家磋磨不得姑父,就改成找儿媳妇的茬。 侄子心疼自己,蒋氏欣慰道:“不住了,几年没回来,我想快点回家看看。” 一旁男装的二姑娘谢澜桥重新给母亲添了杯茶,爽快道:“娘,咱们先去看舅舅,回来时再到这边歇阵子,反正出门前爹爹说了,让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着急回去。” “娘才舍不得呢,”谢澜音在外面偷听了会儿了,此时娇娇俏俏地走了进来,望着母亲笑,“姐姐别听爹爹说的好听,你没看到爹爹的眼神吗,分明在求娘早点回去……” “你给我闭嘴,连我都敢打趣了,也不怕你表哥笑话。”蒋氏就是有再多的回忆,看到俏皮的小女儿也散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谢澜音一点都不怕,转身坐到蒋怀舟下首,亲昵地撒娇,“三表哥才不会笑话我。” 蒋怀舟用折扇点了点她额头,转身时闻到熟悉的香,笑问道:“这香膏用着如何?” “表哥出手必非凡品,我以后都只用这套美人娇了。”得了好东西,谢澜音笑得格外甜美。 谢澜桥嗤了妹妹一声,“我看你是喜欢那个美人的名字吧?整天就知道臭美,一点正经事都不做,你倒是把琴棋书画都学了啊?”大姐习武,她经商,都不是长辈们喜欢的乖乖女,自己不想学那些,谢澜桥就希望妹妹替母亲争口气。 谢澜音不服气,斜眼回道:“说的好像你都会似的,我好歹针线比你强。” 谢澜桥呵呵笑,“是,你比我强,那你往后别来找我讨钱花。” “就不,你是我亲姐姐,我不找你找谁。”谢澜音厚着脸皮顶嘴。 姐妹俩天天拌嘴,蒋氏无奈劝道:“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吃完饭你们再吵。” 第2章 她将耳坠丢入井中,好奇水会将其冲到何处;晨光熹微,秦王在玉泉溪畔,拾得美人耳坠。(2) 谢澜音听了,看看姐姐,扑哧笑了。 转眼饭桌上姐妹俩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又变成了好姐妹。 用完早饭,蒋氏去寻相熟的道姑叙旧,蒋怀舟领着两个表妹去赏景。 他身材颀长,风流倜谠。谢澜桥只比谢澜音大一岁,个头却高了不少,穿身玉色圆领长袍,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俏公子。裙装打扮的谢澜音走在他们中间,越发显得娇俏。 逛完药王殿,蒋怀舟担心身娇体弱的小表妹脚酸,指着正殿前一座木制小楼道,“那是玉井楼,二楼可品茶休息,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谢澜音正好走累了,只要能快点坐下来歇歇脚,哪她都愿意去,闻言立即点头。 玉井是镇岳宫名景之一,谢澜桥担心那边游客多,接过鹦哥手里的帷帽,亲手帮妹妹戴。妹妹容貌太过出众,就跟一块儿稀世罕见的大宝贝似的,谢澜桥舍不得让外人瞧见。 隔着薄薄白纱,看眉眼秀丽的二姐姐熟练地帮她,谢澜音心里暖暖的,“姐姐对我真好”。 谢澜桥笑着捏了捏妹妹鼻子。 离得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玉井楼前。 一楼中间就是玉井,水深不见底,泛着幽幽的光。 谢澜音凑在井边看了会儿,扭头问表哥,“传闻玄宗妹妹金仙公主在这儿取水,洗头时不慎将玉簪掉了下去,后来在山下玉泉院的泉水里发现了簪子,所以唤作玉井玉泉。那两处真的相通吗?或者只是谣传?” 楼中空旷,小姑娘的声音悠悠传开,如空谷幽泉叮咚。 二楼茶坊里,有人听得心头微颤,茶碗都端到唇前了,却忘了喝。 玉井的传说蒋怀舟当然听过,但他真没想过小表妹的问题。 “我又没试过,哪里知道是否相通?”蒋怀舟继续放水桶下去,要请表妹们喝他亲手提的水。 谢澜音不满意这个回答,正想问问那边的小道士,心中忽的一动,悄悄将左耳挂着的红玛瑙坠子摘了下来,左右瞅瞅,趁人不注意丢了下去。 她做的够隐秘,耳坠落水发出的轻响也被水桶边沿晃出的水掩盖了,可谢澜桥蒋怀舟都看见了,蒋怀舟无所谓,谢澜桥气得捏了妹妹胳膊一下,“你个败……你钱多的撑着了是不是?” 咬牙切齿说的很小声,不愿让旁人知道那是妹妹的耳坠,免得被人捡到传出去惹麻烦。 她用劲儿不小,谢澜音疼得叫了声,怕姐姐掐一下不够出气的,赶紧往楼上跑。 谢澜桥转身去追她。 若是别的耳坠她也不会这么气,但那是去年腊月妹妹缠着她买给她的,因为有人争抢,她多花了几十两银子,方才妹妹轻轻松松丢下去了,仿佛那是大风吹来的一样,今儿个她不教训教训她,小丫头往后还不更败家啊? 这两个表妹在一起就不会消停,蒋怀舟见怪不怪,低声吩咐小厮长安去山下玉泉院瞧瞧。 那边谢澜音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发现楼上已经有了一桌客人,她庆幸地弯了嘴角,快步走到他们附近坐下,有恃无恐地望向追上来的姐姐,不信她会在人前跟她动手动脚。 谢澜桥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狡猾心思,但她确实不愿丢人,深深吸了口气,举止从容地在妹妹对面落座,狠狠扔了一把眼刀子给她。 谢澜音无声地笑,暂且安全了,随意地看向旁边的桌子。 卢俊面无表情端坐,刀刻般的脸庞冷峻肃然,他对面,葛进正斜眼偷窥新来的客人,因谢澜音戴着帷帽,他不知道对方看了过来,继续偷窥,目光在谢澜桥身上多转了两圈,这才收回视线,伸手去端茶,顺势朝主子比划了个手势。 两个都是女的。 萧元淡淡瞥了他一眼。 葛进悻悻地收回手,心中很是懊恼。真是,他怎么忘了,主子虽然背对那边坐着,刚刚姐妹俩进来时主子肯定已经观察过了,哪用他多事? 谢澜音观察完了,也收回了视线。三个人,衣着最华贵的背对自己,剩下两个容貌都不俗,冷脸的气度同父亲有些像,应该会些功夫,另一个贼眉鼠眼不老实,盯着姐姐看了半晌,莫非看出姐姐身份了? 不过姐姐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并不介意被人看出。 “三表哥,我想喝桂花茶,这里有吗?”见蒋怀舟上来了,谢澜音扬声问道。 娇软悦耳的声音一响起,葛进再次瞄向自家主子。刚刚这姑娘在楼下说话,主子端茶的手就顿了顿,显然是喜欢这声音的,所以他才想帮主子找出正主。 此时萧元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细细品了口茶,放下茶碗,眺望窗外山景。 “有,我昨日嘱咐过他们了。”蒋怀舟走过来时朝离得最近的葛进点点头,一改在表妹们面前的吊儿郎当,温润谦和,是他平时在生意场上的模样。 葛进回以友善一笑。 客套过了,蒋怀舟专心陪两个表妹。 一侧葛进见主子一杯一杯接着喝,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真不想走还是舍不得那比黄莺鸟叫还好听的声音,聪明地吩咐小道士再上一壶茶。 他们不走,谢澜音休息够了,提出继续去逛。 蒋怀舟谢澜桥就站了起来。 谢澜音走在姐姐右侧,快下楼时,忽有山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吹得她帷帽帽纱掀起,露出了白皙精致的下巴,红润饱满的唇,以及右耳轻轻摇曳的红玛瑙坠子。 风大,帽纱迟迟不落,谢澜音抬手将其放了下去,一边跟姐姐抱怨一边下了楼。 人走了,萧元平静地收回视线,过了会儿起身离座。 卢俊寡言少语,沉默地跟在主子身后,葛进回想主子多喝的那几碗茶,下楼时提议道:“公子,咱们第一次来华山,要不多住两日?”主子不爱酒不爱美人唯独爱好听的声音,多住几天,或许明天还能邂逅那位姑娘。 萧元就跟没听见一样,专心走路。 葛进顿时明白,他又自作聪明了。 翌日清晨,主仆三人下山时,途径玉泉院。 葛进走路喜欢东看看西瞧瞧,眼尖地发现玉泉岸边上有颗红得发亮的石头,被水波冲荡着,轻轻地浮动,动一下就亮一下。葛进瞧着有趣,跑过去捡,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个耳坠子,不免失望,回来将东西塞给卢俊,“给你吧,将来哄媳妇用。” 耳坠的质地还挺不错,也不知是哪个富家姑娘落的。 卢俊看看他手心里的东西,没接。 他不要,葛进留着也没用,就想重新抛回泉水里,才要扬手,东西突然被人拿走了。 “公子?”葛进诧异地看向主子。 萧元转了转两指之间鲜红的玛瑙,随即收入袖中,继续前行,一声解释都没有。 卢俊迅速跟上。 葛进愣在原地,满眼难以置信,他的主子是皇子是王爷啊,怎会看上这等捡来的东西? 晨光熹微,主仆三人离开不久,长安喘着气跑了过来,盯着泉水找了一圈无果,回去复命。 蒋家有钱,蒋氏也有钱,谢家其他几房所有钱财加起来恐怕也没有她的嫁妆零头多,所以女儿贪玩扔丢了只耳坠,蒋氏根本没往心里去,只告诫女儿以后别再如此胡闹,首饰是女儿家贴身用的东西,被人捡到了不好。 “娘我知道,井边要是有外人,我肯定不会丢下去。”谢澜音乖乖地靠在母亲旁边,似雏鸟飞倦了,轻声跟母亲讲她一日的见闻,“我就是好奇玉井玉泉是不是通的,谁让三表哥不告诉我?” 蒋怀舟正在喝茶,闻言喷了出来,“得,这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行啊,到了西安你让别人带你出去玩吧,我算是伺候不起了,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扣。” 他身上沾了水,狼狈地收拾,谢澜音歪头朝他笑,“大表哥忙着娶媳妇,二表哥好静不爱动,我不找你找谁啊,再说三表哥见多识广谈吐风趣,我就喜欢跟着三表哥逛。” 蒋怀舟哼了哼,“算你还有点眼光。” 谢澜音才要再哄两句,脑顶被母亲点了点,“玩一两天过过瘾就够了,不许天天出去。” 陕西民风较为开放,蒋氏小时候无拘无束,想做什么父母兄长都纵着她,就算女儿们养在规矩颇多的杭州,都是正正经经的官家闺秀,蒋氏也没有太苛刻地约束女儿们,嘴上管着,大多时候还是纵容的。 母亲发话,谢澜音乖巧地保证不乱跑,目光狡黠。 离开华山,一行人回了华阴县城。 蒋氏难得回娘家,带了不少江南特产,装了满满八辆马车,由陆迟领着二十名侍卫护送。陆迟是蒋氏陪嫁掌柜陆遥的义子,与蒋怀舟同岁,面如冠玉长眉细眼,不笑时也像在笑,令人如沐春风。 “夫人回来了。”听说主子们归来,陆迟立即迎了出来,一身灰衣掩饰不住其卓然风采。 蒋氏对他更像是对待子侄,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说了明日下山,不过咱们五姑娘嫌累,今天就回了,派人收拾收拾,午饭后就启程吧。” 陆迟笑着点头,转身前朝谢澜音望了过去。 他在蒋家的嫁妆铺子里做事,但也是谢澜音的长随,每次谢澜音出门,蒋氏都会安排陆迟陪着。长女会功夫,身边亦有侍卫保护,次女更像是蒋家人,不管在家怎么跳脱,到了外面稳重狡猾从不吃亏,只有小女儿娇气贪玩,让蒋氏不放心。 谢澜音同陆迟很熟了,看出他眼里的笑,隔着帷帽瞪了他一眼。 陆迟仿佛看得见般,笑意更胜,沉稳地后院安排。 中午用完饭,众人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走了三日,黄昏时分抵达西安城六里外的一个小县城,蒋家在此处有别院,蒋氏一行就到那里下榻休息,明早再进城。 因为蒋氏之前派人传话要后日才到这儿,前两天改了主意也没有派人再通传,想给家人一个惊喜,故蒋家另外两位公子里只有二公子蒋行舟提前到了别院,先安排迎接事宜,没想姑母表妹们提前到了。 “姑母怎么不早说,大哥有事,定好明天黄昏再过来,早知您今日到,大哥肯定与我一起来了。”蒋行舟快步又不显慌乱地赶了出来,一身玉色长袍,眉目清隽。他喜好古玩瓷器,人也如沉淀了时光岁月的上品青瓷,静谧端雅。 “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在城门外面接接就是,哪用大老远跑到这边。”蒋氏看到次侄就忍不住笑,将人拉到身边,上下打量,柔声感慨道:“个头快追上你大哥了吧?怎么样,行舟有中意的姑娘了吗?都二十了,可别学你大哥这么晚才娶媳妇。” 姑母催婚也是出于关心,蒋行舟大大方方道:“暂且还没有,等行舟遇见心仪的姑娘,第一个告诉姑母,请姑母拿主意。” 谢澜音偷笑,眨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看他,“二表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甜言蜜语了?” 蒋家三兄弟接管家里生意后,每年至少会有一个去杭州探望姑母,因此对谢澜音而言,表哥们都很熟悉了,隔了一年半载再见也不会有陌生之感。 蒋行舟摸摸小表妹脑顶,熟稔地夸道:“澜音长个子了,人也更好看了。”夸完这个又夸谢澜桥,谢澜音猜到他会问长姐,主动解释道:“大姐帮爹爹的忙,脱不开身,只能等二表哥娶亲时再过来了。” 小姑娘油嘴滑舌的,蒋行舟摇头失笑。 蒋怀舟见附近街坊有人出来看热闹,劝道:“二哥,咱们先请姑母进去吧。” 蒋行舟点头,往里走时告诉了众人一个大消息,“皇上封大皇子为秦王,明日秦王殿下便要抵达西安,仪仗进出前后半个时辰百姓不得进出城门。姑母,咱们不如在这边用完午饭再出发,免得还得在城门外面苦等。” 秦王将至。 得知这个消息,蒋怀舟目光微变。经商的最怕当官的,西安一下子来了位个王爷,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是个贪婪的,自家免不了得多送些孝敬。 蒋氏谢澜桥也想到了这茬,碍着身边人多,彼此交流个眼神,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谢澜音常听母亲姐姐谈论铺子里各项账目,对官商之间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但她一来年纪还小,二来对舅舅一家充满了信心,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而更想看热闹,兴奋地同母亲道:“娘,我想去看秦王仪仗进城,娘以前看过平西侯领兵凯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热闹呢。” 平西侯便是沈皇后的亲大哥,现任陕西总兵,总兵府也设在西安。 蒋氏看看女儿,想到自己当年看热闹的心情,笑着应了,“行,那咱们就去瞧瞧,不过这是你求的,到时候别跟娘抱怨,嫌等的时间长。” 谢澜音连忙保证不会,娇娇的声音随着凉风飘到了隔壁的院子。 新绿的老槐树下,萧元一身浅色锦袍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夕阳的光从墙头斜洒过来,没有照到他,却照到了挂在树枝上的鸟笼上,里面的黄莺鸟蹦跶了两下,嫌那光芒太刺眼,喳喳叫了两声便卧了下去,将小脑袋缩进了翅膀。 于是姑娘好听的声音消失了,黄莺也不叫唤了。 萧元睁开了眼睛。 葛进站在旁边伺候着,见此讨好地道:“公子怎么醒了?我再逗它叫两声?” 主子就爱听着鸟叫睡觉小憩。 萧元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葛进连忙倒了杯普洱茶递过去。 萧元懒懒地靠着藤椅,垂眸细品。 葛进望望墙头,知道主子肯定听出来了,小声道:“真巧,咱们又遇到那一家人了,公子,我看那姑娘的表哥气度不俗,回头我派人去打听打听?没准也是名单上的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因为那条龙没出息,自家主子肯定要做这陕西的主人的,那就得摸清陕西有哪些蛇,打听清楚了,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杀了煮了,换条能用的补上去。就算那位表哥只是普通人,先弄清楚那姑娘的来历,万一将来主子兴起,他也有地方找人不是? 第3章 她将耳坠丢入井中,好奇水会将其冲到何处;晨光熹微,秦王在玉泉溪畔,拾得美人耳坠。(3) 萧元放下茶碗,点点头。 葛进笑着去了,出门时遇到卢俊,随口问道:“都安排好了?” 卢俊没理他,径自走到主子身前,低声道:“公子,我确认过了,公子的府邸就在王府后面,隔了一条街,遇到急事,公子可以随时赶过去。” 顶着王爷之名不好办事,假作商人则可游刃有余地与官府、大商甚至边关外的匈奴人往来。 “仪仗?”萧元起身,对着鸟笼问。 卢俊回道:“从京城到这边,一路上都没有出事,只要公子称病不见客,那些人也不敢冒然去王府求见。” 随着主子进城,主子在京城的遭遇很快就会传遍陕西,聪明人都能猜到主子不被皇上所喜,看似封王实则贬谪,那么主子有些怪脾气不愿见客,旁人也不会怀疑,主子安排的人足以瞒天过海。 一切安排妥当,萧元取下鸟笼,转身朝屋子走去,“明早出发,去看秦王进城。” 卢俊本能地要领命,还没开口就傻了,主子要明早进城? 那不是去白等吗? 一声“是”卡在了喉头,百思不得其解,等葛进回来,卢俊故作平静地将主子的吩咐告诉了他。葛进聒噪,但人很聪明,主子的心思他不说回回都能猜中,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点事根本不用猜,葛进想到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意味深长地笑了,抬脚要去里面伺候。 “等等,你笑什么?”卢俊伸手拦住他,笑得那么贼,肯定是猜出来了。 毫无预兆被拦,葛进纳闷回头,盯着卢俊看了两眼,奇道:“我每天都笑,你管我笑什么?”说完忽的明白过来了,指指窗子,压低声音问他,“你想知道主子为何决定明早进城?” 卢俊默认。 葛进就拉着他胳膊往旁边走,最后停在槐树下面,示意卢俊低头。 卢俊没有多想,低头听。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诉你。”葛进边说边笑,说完最后一个字,兔子般跳了出去。 卢俊一把没抓住人,眼看葛进已经跑到屋子门口了,暗暗咬牙。 屋子里面,萧元听到动静,猜到那二人又斗起来了,唇角微翘,继续喂鸟。 次日清晨,萧元没用葛进伺候,自己提着鸟笼去了后院,将鸟笼挂在树上,他望望隔壁的宅子,缓缓练起拳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舒缓里又有种诡异的凌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杀人于无形。 “姑娘姑娘,大公子到了!” 墙头飘来小丫鬟兴奋的声音,萧元收放自如,调息片刻,走到了鸟笼前。 黄莺鸟讨好地叫给主人听。 萧元抬手,食指抵唇。 黄莺鸟马上安静了下来。 姑娘闺房里,谢澜音被吵地皱眉,下一刻猛地坐了起来,挑开帐子问走进屋的鹦哥,“真的?” 美人初醒,凌乱青丝披散在肩,一双桃花眼装满了惊喜,灵动地像个孩子。 鹦哥手里端着水,满脸是笑,“可不是,二公子昨天派人去传话了,刚刚大公子说,猜到姑娘好热闹会去看秦王进城,他就早点来了。姑娘快起吧,大公子还没吃早饭,等着大家一起用呢。” 谢澜音已经下了床,洗漱穿衣打扮,平时需要两刻钟,今早只用一刻钟就收拾好了。 脚步声去了前面,萧元皱皱眉,凤眼里浮现难以察觉的失望。 她说的少,他耳力再好也无用。 谢澜音快步去了厅堂,转到门口,就见里面三个表哥都全了。三表哥蒋怀舟与姐姐谢澜桥坐在母亲右下首,昨日见过的二表哥蒋行舟与另一个八字胡的男子坐在左侧,此时一起朝她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谢澜音终于确定了,那八字胡的男子确实是她的大表哥蒋济舟! “大表哥为何留这样的胡子?” 谢澜音震惊又忍不住笑,走到母亲旁边,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神看大表哥,“我爹爹都没留胡子,大表哥留什么胡子?没有以前好看,我是大表嫂的话,嫁进门先让你把胡子剃了,不然不跟你过了!” 蓄了胡子,硬生生老了几岁。 准新郎蒋济舟今年二十又三,容貌俊朗,眉眼与两个兄弟有几分相似,鼻子下面蓄了两撇八字胡,显得他更加稳重。然而那只是他不笑的时候,听小表妹打趣他,蒋济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挑眉问:“真不好看?” 语气不信,更多还是怀疑表妹的眼光,配着那两撇小胡子,比三弟蒋怀舟还要跳脱。 谢澜音憋着笑,认真点头。 表妹娇憨可爱,蒋济舟思索片刻道:“既然澜音觉得不好,那咱们打个赌吧,若是你大表嫂嫁过来喜欢我的胡子,你给我十两银,她不喜欢,我给你二十两,如何?” 谢澜音瞅瞅他,悄悄看向斜对面的三表哥,这么不公平的赌约,总觉得其中有诈。 蒋怀舟端茶喝,放下茶碗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谢澜音心中一喜,刚要答应,二公子蒋行舟轻声咳了咳,没头没尾地问兄长,“我记得去年大哥给嫂子买了支簪子,去林家做客时送出去了吗?” 话音刚落,蒋怀舟站了起来,“姑母,我去看看行李搬运地如何了。”说着脚底抹油般溜了。 蒋氏笑得合不拢嘴。 谢澜音气急败坏,对着他背影骂:“好啊你,明知道大表嫂不嫌弃大表哥还故意骗我答应,想让我输钱,你等着,看我到了西安怎么使唤你!”数落完那个又朝蒋济舟嘟嘴,“才见面大表哥就糊弄我,回头我找表嫂评理去!” 蒋济舟笑而不语。其实未婚妻也嫌弃过他,不过亲一口她就不敢嫌弃了。 一大家子叙旧完毕,简单用了早饭,便出发了。 蒋家三兄弟骑马守在车旁,谢澜桥也跟着凑热闹。 谢澜音挑开窗帘,看着外面英姿飒爽的姐姐十分羡慕,大声同蒋怀舟道:“三表哥,你答应到了这边要教我骑马的,别忘了!” 大姐二姐都会骑马,她也要学。 “你给我坐好了,大声嚷嚷什么。”蒋氏一把放下窗帘,皱眉将女儿拉了回来。 母亲管教,谢澜音立即老老实实坐好,乖巧极了。 这个女儿最会扮乖也最会阴奉阳违,蒋氏点了她额头一下。 外面谢澜桥前后望望,见有携家带口的布衣百姓,也有坐骡车马车的富贵人家,看方向就知道全都是朝府城去的,不禁同表哥们感慨道:“看来大家都想见识秦王爷的风采,外县的都要赶过去,城里肯定更热闹。” 蒋济舟道:“是啊,不过我听说秦王殿下身体不适,这一路都没露面,今日咱们未必能见到。” 谢澜桥瞅瞅路旁纷纷朝他们看过来的小姑娘们,笑了,低声道:“看不到王爷,看见三位表哥,这些姑娘怕是也不虚此行了。”论容貌,她的表哥们个个都是顶尖的好。 蒋济舟扫了眼左右,笑着摇摇头。 车队之后,萧元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外面卢俊赶车,葛进坐他对面,低声道:“等会儿停下时利落些,跟前面的马车并肩。” 主子爱听谢五姑娘的声音,离得远了怎么行。 卢俊回头看看车帘,以为主子想近距离了解蒋家众人,点了点头。到了西安城外,停车等候王爷仪仗时,凭着好眼力好身手,卢俊稳稳将马车停在了谢家马车右侧。 “大表哥,还要等多久啊?” 车外闹哄哄的,谢澜音在马车里坐不住,哄了母亲答应,她稍微挑开一条窗帘缝隙,小声问守在车前的表哥,眼睛开始观察城门前的情形。官路两侧站着身穿铠甲的士兵,长长的队伍不知排了多远,官兵身后是摩肩接踵翘首期盼的百姓,都是来看秦王进城的。 蒋济舟往这边走了两步,低声估摸道:“大概还得等两刻钟。” 谢澜音有些失望,刚要放下帘子,旁边马车里忽的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叫。谢澜音好奇地看过去,只见窗帘紧闭,什么都看不见,视线旁移,意外认出了那个侧脸冷峻的车夫,正是在玉井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客。 又碰上了,还挺巧的。 谢澜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卢俊一动不动站在主子车前,若无所觉。 真正想看的王爷还没来,谢澜音嫌日光晒,不用母亲吩咐就放下窗帘,坐正了。 小架子上摆了一盘桂圆干,谢澜音一个一个剥着吃,太甜了,自己倒茶喝。 “娘要不要?”临喝之前,她笑着问母亲。 蒋氏摇摇头,朝外面扬了扬下巴。 谢澜音就探出脑袋,问姐姐与表哥们喝不喝,娇柔的声音,不但让旁边马车里的男人从书上移开了视线,更引得附近的百姓好奇地望了过来。 谢澜桥见了,立即让妹妹坐好。 在外面就是不方便,谢澜音朝姐姐指了指茶碗,得到否定后,自己喝了。 枯燥地等了很久,外面突然静了下来,蒋济舟提醒小表妹人要到了,谢澜音登时来了精神,迅速戴上帷帽,在母亲再三叮嘱里下了马车。还没站稳,对面也有人下来了,谢澜音情不自禁地抬头,这一看就失了神。 那是个身穿墨色长袍腰系锦带的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旁人下车时都会低头注意脚下,他却气定神闲如履平地,凤眼清冷地看向前方,俊美脸庞上不见一丝蔑视,但他举手投足里确确实实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他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审视自家的下人。 男人容貌上乘常见,气度出尘不易得,这人不但外表超凡脱俗,气度亦清冷高华,真正是鹤立鸡群,一露面不仅谢澜音看愣了,连见多识广的蒋济舟蒋行舟也都诧异非常。 察觉几人的注视,萧元侧目看来。 蒋济舟抱拳赞道:“公子好风采!” 萧元不谦虚也不自得,颔首致意,客气疏离,然后就朝前面去了,一个字都没留。 蒋济舟看着他的背影,同二弟交流了个眼色,此人绝非凡人。 蒋行舟颔首,见表妹还傻站着,应是被那位公子惊艳了,轻声道:“走吧,咱们去前面看。” 谢澜音终于回神,幸好有帷帽遮掩,不必担心表哥们看见她的失态。 “这人真不知礼,大表哥夸他他竟然都不知道谦逊一下。” 长得再好,品行不端也不行,想到对方冷脸回敬自己的大表哥,谢澜音本能地不喜欢。 奇人脾气多怪,蒋济舟倒没放在心上,护着两个表妹走在中间,他与弟弟们分站两侧。 秦王还没到,官路中央城门前,陕西总兵平西侯沈捷已经领着大小官员出城相迎了。 谢澜音盯着这些大官小官瞧了会儿,悄悄往蒋济舟那边靠了靠,“大表哥,那个人是谁?” 她上次来陕西才九岁,四年下来,便是曾经见过的人也早忘了。 蒋济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马上就道:“那是平西侯府世子沈应时。” 蒋家乃陕西首富,平时与官员们来往也算频繁,譬如他这次娶妻,就给沈家等官员下了帖子,帖子送过去是礼数,人家来不来他们就不强求了。 谢澜音了然,又打量了沈应时一眼。怪不得那么年轻就能站在第二排了,原来是世子爷,生的倒是挺好的,一身锦袍英姿勃勃,只不过…… 谢澜音忍不住朝旁边看了看,不敢露出大动作,只瞥到了那人墨色的衣摆。 天外有天,她今日才明白这话的道理。以前觉得长辈中父亲谢徽最好看,平辈里三表哥蒋怀舟最俊朗,然刚刚只是匆匆一个照面,见识过那人的龙章凤姿,谢澜音心里最超凡脱俗的美男子就迅速换了人。 可惜脾气太臭了…… “秦王殿下到,官民跪迎!” 一声高昂的传唤远远传来,谢澜音精神一震,随姐姐一起跪了下去。 萧元动作慢了一瞬,但很快也撩起衣摆跪下,低头前,目光在平西侯沈捷身上转了一圈。 沈捷四旬年纪,伟岸威严,看着秦王车驾缓缓而来,他嘴角微微翘起,领着陕西百官俯身跪迎。毕竟是王爷,当着一城百姓的面,他还是得给秦王一些脸面的,不过以后吗,秦王识趣最好,不识趣,他不介意让他领略领略什么叫虎落平阳。 秦王驾到,按理说百姓们必须都低着头,只是人人都想瞧瞧王爷,没有几个真听话的。 谢澜音仗着头上戴了帷帽,看得更加恣意。 车驾前是八个王府近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奢华气派的马车车帘垂着,窥不见里面的人。再后面就是一路护送秦王的三千府卫了,无论是骑兵还是走卒,行动都整齐有素,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谢澜音看了两圈,还是更好奇秦王殿下,视线重新落到了车窗上。 马车停下,一片屏气凝神里,车帘动了,却是一个小太监钻了出来,甩了甩拂尘,就站在车辕上对平西侯等人道:“殿下车马劳顿,贵体抱恙,就不出来见列为大人了,诸位还请让开吧,耽误了殿下回府休息可不好。” 态度很是倨傲。 百官低着脑袋面面相觑,这位王爷,是真病啊,还是不给他们面子? 沈捷神色如常,上前几步,朗声道:“既然殿下身体不适,臣等改日再为殿下接风洗尘!” 语毕率先避让到官路一侧,其他官员为他马首是瞻,纷纷效仿,转瞬城门前就空了出来。 小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拉长声音道:“走吧,回王府……” 随着他尖细的声音落下,车马再次动了起来,陕西气候干燥,风一吹,尘土飞扬。 尘土从帷帽底下钻了进来,谢澜音皱眉屏住呼吸,等仪仗全部进城不用再跪了,她第一个起身往回走,小声抱怨,“跪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还白白吸了这么多土,不愧是王爷,架子真够大的。” 蒋济舟笑着跟着她,到了马车前,伸手扶她上去。 谢澜音低头,轻薄的帽纱被风吹起,露出半张娇美侧脸,红唇嘟着,饱满诱人。 后头葛进看得一愣,马上瞥向自家主子。 萧元已经收回了视线,神色淡然。 葛进暗暗撇了撇嘴,人美音甜就是吃香,主子挨了数落都不生气。 第4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1) 日上三竿,谢澜音等人终于进了城门。 “早知道根本看不见贵人的面,我就不来了。”谢澜音轻轻挪了挪屁股,小声跟母亲抱怨。 长这么大,不算刚刚远远一瞥的平西侯,她见过的最高的官便是祖父谢定,正三品的参将,其次是杭州知府。京城她小时候也去过,但那时人小管束更严,只能乖乖待在长辈们身边,没有出门看热闹的机会。来了西安还以为能看到位王爷,谁想白等一场? 女儿嘟着小嘴儿,委屈哒哒的,蒋氏看了好笑,拍拍女儿的手道:“贵人贵人,还不是跟咱们一样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就是身份高些,没什么好看的。澜音别气了,快到你舅舅家了,别让你舅舅舅母误会。” 想到多年未见的舅舅舅母,谢澜音喜上眉梢,转瞬忘了那点不快,凑到窗前看街上热闹。 “娘,我记得那颗榆树,拐进那条巷子就到舅舅家了是不是?” 离了热闹繁华的主街,附近渐渐安静了下来,西安富商们多集中在城西,蒋家所在的榆荫巷更是被百姓们称为元宝巷。谢澜音九岁时在舅舅家住了两个月,她没有捡到元宝,却记得三表哥上树给她摘榆钱吃。 忆起童年趣事,谢澜音从右车窗探出脑袋,笑着朝马上的表哥眨眼睛,“三表哥,你还记得那年你摘榆钱给我吃,跳下来时不小心崴了脚被舅舅罚闭门思过的事吗?” 蒋怀舟瞪她,“你还好意思笑?因为你我挨了多少次罚,这次喝完喜酒你就回去吧,别住太长了,反正我们这儿尘土多,你也不喜欢。” 他嘴贫,谢澜音赌气,捏了一颗桂圆干朝他丢去,“我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要你管!” 蒋怀舟眼尖,一把接住桂圆干,单手捏破放进口中,跟着把壳儿丢向表妹,得意洋洋。 谢澜音连忙放下窗帘,水润润的桃花眼里都是笑。 自家堂兄妹间不是很亲,她喜欢这边的三个表哥。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车队没拐弯时小厮就报给主子们了,唯一的妹妹回家了,蒋钦高兴非常,与妻子李氏提前赶到门口。李氏原本是蒋钦的大丫鬟,温柔贤惠能管家,头脑聪明会算账,婚前婚后都是蒋钦的贤内助,同蒋氏关系也一直都很好。 谢澜音坐在马车里,李氏先看到了骑马的谢澜桥,惊喜道:“澜桥也会骑马了啊?” 她没有女儿,比丈夫更喜欢外甥女们。 “舅母!”谢澜桥翻身下马,三两步跑到舅母跟前,用力抱住了她,“舅母我好想你啊,要不是怕我娘担心,我早自己骑马过来了,才不跟她们磨磨蹭蹭的。” 外甥女嘴甜,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夸了一顿,然后牵着谢澜桥去了马车前。 谢澜音早等不及了,抢在母亲前面探出身子,甜甜地喊舅母。 十三岁的小姑娘穿了身桃红的褙子,笑起来明眸皓齿人比花娇,哪还是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分明变成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李氏看愣了一瞬,跟着松开谢澜桥的手,亲手扶谢澜音下来,惊艳地道:“澜音怎么长这么好看了,舅母差点没认出来,不行,舅母不许你走了,留在这边给舅母当女儿吧!” 谢澜音瞥向那边的蒋怀舟,委屈地告状,“可三表哥让我喝完喜酒就走……” 桃花眼里仿佛真的含了水雾,楚楚可怜,唇角却翘了起来,狡黠可爱。 李氏立即狠狠瞪了三儿子一眼,“多大年纪了还胡说八道,再敢欺负澜音,我把你轰出去!” 母亲胳膊肘往外拐,蒋怀舟认怂,摸着鼻子去了兄长后头。 “大嫂别听澜音瞎说,分明是她欺负了怀舟一路,你别再惯着她了。”蒋氏随后下车,伸手要戳女儿额头,谢澜音忙躲到舅母身后,瞧见那边年过四旬却依旧俊逸儒雅的舅舅,赶紧跑过去跟舅舅撒娇。 妹妹领着外甥女回来,家里热闹胜过过年,蒋钦摸摸小外甥女的脑袋,目光在谢澜桥跟次子蒋行舟身上转了一圈。谢徽抢走了他的宝贝妹妹,那三个外甥女里他怎么也得抢个回来当儿媳妇。大外甥女看妹婿的教法颇有留着招赘之意,小的才十三,这样看来只有澜桥与次子更合适。 等大儿媳进门了,他就跟妹妹谈谈此事。 一行人先去屋里叙旧。 蒋家有钱,院子占地极广,得了外甥女后,李氏同丈夫商量,在蒋氏闺阁后依景新建了三座院子,留着外甥女们过来住。蒋氏嫌她破费,一年也住不了几天,姐妹三个住她院子里的厢房就够了,李氏回信却道外甥女们婚嫁了也得过来串门,到时候携家带口的,当然得单住一个院子。蒋氏哭笑不得,心里又十分感动,旁人都说大嫂高攀大哥,只有她知道大嫂的好,大哥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才是蒋家的福气。 饭后谢澜音姐俩就回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谢澜音的院子叫邀月阁,两进的小院有池有亭,暮春时节,风景秀丽。谢澜音来过一次了,眼下就跟回到自家一样,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躺到舒适的床上歇晌。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她是真的累了,陡然放松下来,竟睡到黄昏才醒。 “姑娘,下午小姑奶奶派人送信儿来了,说她身子重就不过来了,请姑娘们有空去那边玩。” 桑枝伺候姑娘梳头,鹦哥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轻声同姑娘说下午发生的事。 谢澜音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撇撇嘴道:“谁高兴去她家?” 她有两个姑母,大姑母跟父亲是一母同胞,现在在京城当官夫人,也是谢澜音心里唯一的姑母。另一个乃继祖母的小女儿谢瑶,今年才二十二,她出嫁时谢澜音已经记事了,记得谢瑶是如何讽刺母亲出手小气的,记得谢瑶身边的丫鬟背地里都说母亲是卑贱的商家女儿,更记得谢瑶出嫁前,摸着她脑袋,笑眯眯告诉她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这样的身份,将来只能给人当小妾。 谢澜音那会儿年仅六岁,因谢家的男人都没有妾,她对妻妾懵懵懂懂,只知道谢瑶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回去问母亲,母亲脸色十分难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谢澜音就去问乳母,拐着弯问的,才得知妻与妾的差别。 自那以后,谢瑶再回娘家,谢澜音只当她说的话都是耳旁风,离得远远的,后来谢瑶的丈夫方泽调到陕西当官,谢澜音很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常常见到这个招人厌的姑母了,谁料方泽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真有本事,而立之年竟迅速升到了西安知府的位置,成了舅舅家头上的父母官。 “夫人回话了,让两位姑娘明日过去请安。”知道姑娘心情不快,鹦哥放低了声音。 谢澜音听了,嘴角抿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她再嫌恶谢瑶,那都是正经的亲戚,母亲身为长嫂可以不去看小姑子,她与姐姐是小辈,不去肯定会招来闲话。要是在别的地方,谢澜音不在乎被人指责不懂礼,可这是西安,她们不能连累舅舅舅母。 李氏也正在跟蒋氏数落谢瑶,“身子重?她才四个月,嫂子千里迢迢过来,就是六个月她也该领着孩子来迎!既然她不将你当嫂子,你也不用惯着她,明儿个澜桥澜音哪都不用去,乖乖留在家里陪我吧!” 当初谢徽提亲,得知他有个继母,李氏就不大愿意,拗不过傻妹妹才允了嫁。妹妹在杭州的日子她不清楚,可单看谢瑶目中无人的猖狂样,就能猜到谢家老太太陈氏是什么德行。 蒋氏心里平平静静的,劝解她道:“有什么值得气的?不过是走一圈做做面子活,澜桥澜音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待不上一刻钟就出来了,大嫂安心准备济舟的婚事吧,就差五天了,东西都齐全了吗?” 她要转移话题,李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呢?” 蒋氏无奈地笑,都生了三个女儿了,她继续疯,女儿们还不得跟着疯啊? 方家。 谢瑶懒懒地靠在榻上,听小丫鬟回话,得知明日两个娘家侄女会来,她笑了笑,“好啊,几年没见了,我也瞧瞧她们都长成了什么样。” 她没有旁的吩咐,小丫鬟低头退了出去,出门时一不留神撞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是谢瑶的乳母,乃谢瑶身边最得脸的人,她揉揉被撞疼的胳膊,伸手就去掐小丫鬟的脸,“没长眼睛是不是?现在夫人怀着身子,你这样毛手毛脚的,哪天不小心撞到夫人怎么办?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儿伺候了,那我这就去回禀夫人,赶紧卖你出去,趁早如你的意!” 小丫鬟咧着嘴哭,连连告饶。 刘嬷嬷狠狠推她出去,继续骂了几声才转身进屋。 谢瑶皱眉看她,“好好的又发什么火?”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蒋氏的女儿们,心情正好的当头,身边人小题大做添晦气,自然不喜。 刘嬷嬷见夫人还悠哉悠哉的,想到在花园里看到的情形,胸口更堵了,凑到谢瑶耳边小声道:“夫人,刚刚老爷领着姑娘在湖边垂钓,那个贱女人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了,故意装作不会钓鱼,让老爷教她……” 谢瑶猛地坐了起来,拧着帕子瞪着眼睛,“老爷教了?” 刘嬷嬷没吭声,一张老脸阴沉沉快要下雨似的。 男人就没个好东西,花似的美人主动送上来,谁会拒绝? 谢瑶懂了,气得几欲咬碎一口银牙,望着窗外道:“走,我倒要瞧瞧,当着我的面他还教不教!” 刘嬷嬷连忙服侍她穿鞋更衣,再扶着人慢步赶向湖边。 方家的花园旁。 西安知府方泽一身青衫站在表妹杜莺儿身后,看似在教她如何垂钓,眼睛却看进了杜莺儿的衣领。杜莺儿今年十五了,正是花样的年纪,人长得美,身段更是傲人,胸脯将衣襟高高撑了起来,透过衣领只能窥见一缕春光,半遮半掩的撩人。 “好了,我会了,表哥你走开吧。”男人目光火热,杜莺儿哪能察觉不到,虽是有意为之,光天化日这般也挺羞人的,轻轻往旁边挪了挪。 丫鬟们都打发下去了,方泽瞅瞅旁边才七岁的女儿,右手依然攥着表妹的手,放在鱼竿上,左手却悄悄揽住了杜莺儿的腰,侧过身子掩饰,“表妹今日用的什么香?” “表哥……”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杜莺儿急了,怕他当着女儿的面胡来,慌得要躲,方泽紧紧抱住,呼吸重了起来,“表妹,你今天真好看,一会儿你领人出去逛铺子,去明月楼等我。” 表妹聪明,勾着他又轻易不肯给他,方泽偏偏就吃她这套,就算动不了真格的,能搂搂抱抱腻歪一下午也好,总好过在家陪谢瑶。 杜莺儿嗔他一眼,刚要说话,瞥见那边谢瑶主仆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目光落在谢瑶走路时扶着小腹的手上,杜莺儿眼里闪过一道恨意。 表哥已经答应娶她了,只等谢瑶生孩子时请产婆做些手脚,既要了谢瑶肚里可能有的男娃,又能让谢瑶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腾出位置给她。可杜莺儿不愿意,谢瑶肚子里的是女儿还好,将来她添点嫁妆也就嫁了,是个儿子,她还得费次事。 表哥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嫡长子的位置。 不如…… 有了主意,杜莺儿假装没看到谢瑶主仆,红着脸低下头,抿唇同方泽道:“我不去,上次我,我洗了半天手才去了味儿……” 还没彻底开苞的美人,说起这种天真抱怨的话最是让人把持不住,方泽强忍着身上的火,凑近她耳朵道:“没事,这次表哥不欺负你了,咱们……” “你们在做什么!” 他只是说悄悄话,从谢瑶的角度看过去却像是亲嘴,登时胸口血气翻涌。当着女儿的面两人都敢这样拉拉扯扯,私底下是不是已经行了苟且之事? 怒火攻心,谢瑶狠狠瞪着匆匆分开的两人,如果眼刀子能杀人,方泽杜莺儿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表嫂你误会了,表哥在教我钓鱼,真的,不信你问阿菱。”杜莺儿白着脸站在方泽旁边,一副被人抓包的心虚样子,偏还要努力掩饰。 七岁的方菱早在母亲大吼着过来时就站起来了,紧张地看着大人们,听表姑姑提起自己,父亲母亲也都盯着她,小丫头本能地点头,望着母亲道:“娘,表姑姑不会钓鱼,爹爹……” “闭嘴!”女儿胳膊肘往外拐,谢瑶气上加气,瞪着女儿道:“我让你说话了吗?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是不是连你也盼着我早点死了,好让她给你当娘?” 她指桑骂槐,方菱却听不懂,只当母亲在骂她,当即哭了出来。 杜莺儿忙走过去安抚,将小姑娘搂到了自己怀里,皱眉对谢瑶道:“表嫂不喜欢我误会我,有什么气直接朝我撒好了,你骂阿菱做什么?” 这人勾引她的丈夫,现在还敢哄她的女儿,好像她才是恶人一样,谢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去扯女儿,“阿菱是我女儿,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你凭什么多嘴?” 母亲声音尖细,方菱怕挨打,低头往杜莺儿怀里钻,谢瑶愣了愣,跟着加大力气抢人,嘴上骂得更厉害,“你个死丫头,我才是你娘,还不给我过来!” 看着面前柳眉倒竖的女人,杜莺儿咬了咬唇,一边使劲儿将想要离开的方菱放自己这边拉,一边扭头求方泽,“表哥,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啊!” 却是谢瑶狠狠抓了她手一下,杜莺儿正愁没机会,借着身形遮掩踩住谢瑶的裙子,谢瑶往后倒的同时,她也受惊般迅速后退,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抓出四道血痕的手背。 方泽一个大男人,懒得跟女人们动手,本想等两大一小分开后再劝劝的,没想变故陡生,有孕的妻子拉着女儿倒了下去,心尖上的表妹更是被抓了一手的伤。方泽再也没法置身事外,安抚地看了表妹一眼,见表妹含泪点头,这才去扶妻子。 “疼……”谢瑶肚子针扎似的疼,眼里没了杜莺儿,只剩俯身过来的丈夫,紧紧抓着他的手,“孩子,快请郎中……” 方泽大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身下。 谢瑶穿的是白底的衣裙,此时被她压着的一侧裙摆却红了,似水流蔓延,那红色还在继续往外洇。 蒋家。 饱饱睡了一个懒觉,谢澜音起床打扮,走到衣橱前,亲自挑了身海棠红的妆花褙子。 “戴那根镶红宝石的海棠花簪。”鹦哥打开首饰匣子,谢澜音看了看,选了最耀眼的簪子。 第5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2) 谢瑶一直拿她官家千金的身份讽刺母亲,连带着她们三姐妹也不待见,暗地里实则羡慕她们大房的钱财,如此谢瑶越羡慕什么,谢澜音就越要给她看什么,谢瑶心里不痛快了,她就舒坦了。 “到了那边别惹事,见过面就早点回来。”蒋氏不放心地嘱咐两个女儿。 “知道了,我们还要回来帮舅母的忙呢。”谢澜音笑得格外乖巧。 蒋氏最不信她,得了次女谢澜桥的保证才略微放心,与李氏去送女儿们出门。 三公子蒋怀舟负责领路,因为方家住在城东,与秦王府挨得近,蒋怀舟就故意领着人从秦王府后面那条街走,路过王府时同两个表妹介绍道:“陕西曾经有位郡王,后来获了罪,府邸就空了下来,这次修缮过后拨给了秦王殿下,是城里最气派的府邸。” 出门做客,谢澜桥穿了女装,与谢澜音坐在马车里,姐妹俩一起探头瞻仰王府威仪,却只见围墙高耸,巷子里的寂静更加凸显了这王府的威严。 “光是围墙有什么好看的。”谢澜音很快放下了左边的帘子,悄悄挑开了右边的,这条街多是官家宅子,谢澜音见惯了曲径通幽的江南园林,就想瞧瞧陕西的民宅,回头讲给长姐听。 可惜门口太窄,车轮几次转动马车就过去了,除了影壁看不清什么,谢澜音渐渐没了兴致,打算再看一户就不看了。 马车走到那宅子的门口,谢澜音随意看过去,意外看见了人影。三个人,领头的男人身穿灰色锦袍,头戴玉冠,丰神俊朗超凡脱俗,目光相对,谢澜音只觉得那双清冷眼睛要透过帘缝直接看到她心里,莫名心慌,倏地放下了帘子。 窗帘落下,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就走出了一段距离。 葛进没看见车里的姑娘,却认得那个车夫,再望望马车另一侧的男人背影,低声同主子道:“公子,是谢家的马车。” 萧元已经拐弯朝相反方向走了,低低嗯了声,表示听见了。 葛进看着主子冷漠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猜错了,主子或许只是喜欢听谢五姑娘说话,对她的人并没什么兴趣,否则怎么会如此冷淡?刚刚马车经过时主子脚步一点都没慢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葛进及时闭了嘴,没再提谢家的事。 耳根清净了,萧元继续前行,脑海里却闪现方才看到的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初出山林的麋鹿好奇地张望,撞入他的眼睛,她又惊讶又有点慌,马上藏了起来。 她慌什么? 再次拐弯,萧元侧目朝巷子里望了过去。 然而马车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街,空荡的巷子里寂静无声。 萧元看不见的地方,蒋怀舟策马靠近车窗,低声提醒两个表妹,“前面就是了。” 车厢里面,谢澜音就跟没听见一样,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镯子,耳边是昨晚从表哥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原来方泽的妹妹嫁给了沈捷麾下一个心腹将领当填房,正式与沈捷攀上了关系,怪不得这么快就升到了西安知府。这样看来谢瑶眼光还不错,当初方家身份可是不如谢家的,方泽凭着出众的容貌气度才得到了祖父陈氏的认可。 可惜归根结底还是靠姻亲才升的官。 这样想来,对那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方姑父,谢澜音也没什么好感。 车停了,姐妹二人下了车,就见一身着素色衣裙的妙龄姑娘领着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容貌妍丽,身段婀娜。 谢澜音看向姐姐,有点不懂了,此人是谁?按道理,谢瑶好歹该派刘嬷嬷出来接她们的吧? “是澜桥澜音吧?”看清门口两个水灵灵娇俏俏的姑娘,杜莺儿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艳,笑着道:“早就听闻谢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来来,快进去坐,你们姑母身子不舒服,托我来接你们,我呢,是阿菱的表姑姑,你们不嫌弃的话也喊我一声姑姑好了。” 谢澜桥朝她苦笑,“看您跟我们差不多的年岁,喊您姑姑……实在有点叫不出口啊。” 杜莺儿掩唇笑,不知想到什么,迅速收敛了笑意,叹气道:“好了,我先领你们去看你们姑母,等会儿咱们再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澜桥点头,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谢澜音乖乖跟在姐姐身旁,看着前面杜莺儿窈窕的身影,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她是方泽哪个亲戚家的表妹。 很快到了上房,听说谢瑶卧床不起,蒋怀舟不适合再往里走,停在了前面的厅堂。谢澜音姐妹跟在杜莺儿身后,才走进后院,就听里面传来了谢瑶声嘶力竭地叫骂:“想纳她进门?方泽你做梦,我告诉你,我宁可跟你和离也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那就和离好了。”男人声音平静,不高不低地传了出来。 谢澜音脚步一顿。 谢瑶不是怀孕了吗?怎么突然又要和离了? 一声“和离”,谢瑶如被人掐住了喉咙,突然说不出话了,不敢相信地盯着对面的方泽。 这是她的丈夫,八年前花灯会上,他提着花灯对她笑,温润如玉,她一见倾心,母亲嫌弃方家官职不高,她不嫌弃,一心要嫁他。婚后夫妻俩如胶似漆,她随他千里迢迢来到陕西,他升官了,她高兴,他娇娆的表妹来投奔,她拈酸她委屈,却也没想过离开他。今日杜莺儿害她小产,郎中说她以后可能都生不出孩子了,丈夫不惩治杜莺儿,竟然还想纳她进门? 谢瑶怎么能答应?丈夫纳谁都行,唯独不能纳杜莺儿! 她赌气用七年多的夫妻情威胁他,让他知道她的决心,可他居然平平静静地答应了? “你再说一遍!” 谢瑶紧紧抓着褥单,身上疼的厉害,可她不在乎,只想听他将话收回去。 她不信丈夫真的不要她了! 方泽看着床上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妻子,眼里只剩不耐。 娶谢瑶,是希望借谢家的势力,也为谢瑶的美貌动了心,没想到婚前谢瑶娇俏可人,婚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要管着他,一到了朝廷要调官的时候,她就劝他多送些礼,比母亲还啰嗦,仿佛他升不了官多委屈她似的。等他凭自己的本事升任知府,谢瑶依然不识趣,他出门应酬逢场作戏她也要闹,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他纳妾。 方泽早厌烦她了,如今他攀上了沈家这根高枝,也不用再顾忌谢家。之前打算在谢瑶生孩子时动手脚,假装成难产,对谢家也好交代,如今谢瑶自己将孩子折腾没了,他不用再顾念什么颜面,想出了这招激将法。 “你要和离,我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方泽走到窗前,透过窗棱见院子里两个小姑娘转身要走,他无声地笑,朝外面请道:“澜桥澜音,你们进来,刚刚你们姑母要与我和离,你们姐妹既然听到了,便来做个见证吧,回杭州后替我作证解释清楚,免得岳父岳母以为是我欺负人。” 昨日他没派人去蒋家报信,为的就是现在。 院子里,谢澜音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谢瑶夫妻为何争吵,也懒得知道,可她太了解谢瑶,谢瑶最看重脸面,从不肯在她们一家面前露怯,此时被她们亲耳听到她主动提出和离,谢瑶心里就是再后悔,也会坚持下去。 谢澜音一点不想谢瑶和离,和离了,谢瑶肯定得搬回杭州,与自家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当初她好不容易盼到谢瑶出嫁了,自然盼着谢瑶这辈子都不再回去。 然而现在被方泽戳破了…… 谢澜音看向姐姐。 谢澜桥与妹妹想到一处去了,想了想,她领着妹妹转身,往屋里去了。 直接走了,谢瑶极有可能赌气和离,她们好好劝劝,或许谢瑶就改了主意。 “姑父姑母,这是怎么了?”行礼过后,谢澜桥关切地赶到了谢瑶床前,忧心问道:“姑母生病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早知姑母病了,我娘肯定也会过来探望姑母的。” 说完皱眉质问旁边的刘嬷嬷,“姑母卧病在床忘了告诉我们,你怎么不知道送信儿过去?” 刘嬷嬷看这俩姐妹不顺眼,但她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当即跪了下去,哭丧着老脸道:“两位姑娘,不是老奴不想,实在是这事来的太急……夫人孩子没了,老爷不柔声宽慰,居然在这当头提出纳妾,夫人能不急吗?一着急说了气话,请姑娘们快劝劝老爷夫人吧,一夜夫妻白日恩,大小姐才七岁,没了娘她得多伤心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为了不让谢瑶回杭州给自家人添堵,谢澜音再懒着搀和,还是朝方泽走了两步,乖乖巧巧地道:“姑父您先消消气,大人的事澜音不太懂,只知道姑母那话绝不是真心话,姑母刚失了孩子,心里悲痛,姑父就别把她的气话当真了,有什么事等姑母养好了身子,你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 小姑娘虽然才十三,因个子高挑,瞧着已经像个大姑娘了,眉如新月眼若桃花,娇娇俏俏站在那儿,仿佛屋里突然开了朵花似的。单单这天仙似的模样便让人醉了心,再看她红润的唇说出媚骨的娇娇话,方泽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屋里就他一个男人,女眷们都盯着他,将他的失态看得清清楚楚的。谢澜音气得像吞了只蝇子,谢瑶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形容,谢澜桥同样沉下了脸,而最担心最着急的莫过于杜莺儿了。 一旦表哥改口,这妙计就白搭了! “表哥,澜音侄女说的对,表嫂只是气话,您当真做什么?”杜莺儿三两步走到谢澜音身前,先挡住方泽视线才很是自责地道:“我知道表哥是为了我好,可表嫂的身子最要紧,咱们的事还是等表嫂养好了再说吧。” 嘴上说着善解人意的话,美眸却含嗔带怨地望着方泽,隐含提醒。 谢澜音再美,那都是方泽的侄女,就算他动了花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那又何必为了水中的月亮继续与一个不能生养的谢瑶纠缠下去?况且杜莺儿有自信,论美貌,她并不比谢澜音差多少,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该选谁。 方泽确实不傻,经人一提醒,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心情沉重地对谢澜音姐妹道:“我也不想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但你们姑母行事莽撞害了我方家的骨肉,她不反思自己,反而污蔑孩子表姑,刁蛮跋扈,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既然她主动提出和离,那就这样罢,你们谁也不用再劝,我这就去写和离书。” “老爷,您不能如此狠心啊!”刘嬷嬷急得追了上去,抱住方泽的腿,脑袋却望着谢澜音姐妹哀求,“两位姑娘,求你们帮帮劝劝吧,求你们了!” 谢澜音还记得刚刚方泽看她的恶心眼神,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谢澜桥早挡在妹妹身前了,平时那么精明的人此时却露出了几分无措,垂着眼帘道:“这,这事我们小辈儿不好插手,回去我们会禀明母亲,由母亲出面吧。” 方泽明显是个好色的,占了妹妹的便宜还能保持理智,可见是铁了心了,她们多说无益。 小姑娘们识趣,方泽冷笑,一脚将刘嬷嬷踹开,叫上杜莺儿走了。 蒋氏不喜谢瑶,料她也不会真心劝说,兴许还会幸灾乐祸,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无情的丈夫走了,侄女们劝说不管用,在谢瑶眼里就没了用途,反而恼怒自己在她们面前丢了人,不禁将一肚子火都发在了她们身上,“谁让你们随便开口的?是我懒得再面对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是我不要他了,谁用你们求情?一个个都自以为是,敢情蒋氏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那种忘恩负义的男人,也只有你们才稀罕!” “原来姑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谢澜桥冷笑,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全是讽刺,“姑母那么聪明,那我问问你,那位表姑娘在方家住多久了?既然想当妾室,为何拖延到现在?我看人家才是真的聪明,将姑母的性子早摸透了,姑母刚小产她便怂恿姑父来提纳妾的事,激你冲动提出和离。现在好了,姑母如愿以偿,和离后不用再面对姑父,那位表姑娘也不用做妾了,直接当正经的知府夫人,有了闲心还可以拿阿菱妹妹发泄对姑母的恨,果然都是聪明人,确实不必我们姐妹自作聪明,澜音,咱们走。” 谢澜音点点头,临走前笑着朝谢瑶补了一句,“姑母,您嫁的远,祖母常常念叨想你呢,这下您和离回去了,祖母肯定特别高兴,还有您平时交好的姐妹们,又可以请您过府叙旧了。” 只有方泽会激将法吗?她们也会,她就不信爱面子的谢瑶甘心成全杜莺儿,再被故人耻笑。 “怎么回事?”蒋怀舟一直在前面等着,见两个表妹出来时脸色都不大好看,疑惑地问。 “出去再说,晦气死了。”谢澜音绷着脸道,男人色眯眯的目光就像蜘蛛网落在了她身上,挥之不去,她只想快点回家洗个澡。身为长辈,方泽居然对侄女动了色心,这般不堪,如果不是谢瑶那么招人厌,谢澜音怎么也不会反对她和离。 但她也没那么傻,做不到高高兴兴地将个烫手山芋接回家。 是,那同样是谢瑶的家,但若不是陈氏勾引祖父,哪里会有谢瑶? 想到曾经陈氏也像杜莺儿一样在故去的祖母面前厚颜无耻耀武扬威,谢澜音就浑身都不痛快,也不知陈氏得知她造的孽报应在了她女儿身上时,会是什么心情。 回到舅舅家里,谢澜音先回自己的院子沐浴。 谢澜桥去寻母亲,将方家的事情说了。 蒋氏思前想后,又气又头疼,气方泽故意拖她的女儿们下水,头疼该怎么劝谢瑶。不劝离,得罪的是西安父母官方泽,劝和离,谢瑶回家,陈氏会是什么脸?不去又不行,多少街坊在看着。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糟心亲戚? 和离是大事,想装不知道都不行,蒋氏让女儿去歇着,她准备马上去方府看看。 李氏陪她去。 谢瑶正在气头上,听说她们来了,八成是来看热闹的,气得砸了药碗,“不见,让她们走,我不用她们假好心!”出嫁前她对蒋氏冷嘲热讽,蒋氏怎么可能关心她的事? 第6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3) 短短一日功夫,刘嬷嬷就急得嘴角起了个火泡,一边弯腰收拾碎碗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的夫人啊,澜桥姑娘的话您没听懂吗?您真答应和离了,那贱人第一个拍手叫好,您甘心成全她?蒋氏是长嫂,辈分摆在那儿,李氏虽不是官夫人,她家有钱,平西侯夫人看到她也会给两分薄面,有她们帮忙劝说,老爷会听的。” 女人和离不是多光荣的事,就算再嫁一般嫁的都不如头一个,更何况自家夫人身子都毁了,说难听了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怎么会有好男人要?与其低嫁,不如继续跟方泽过,回头给他纳几房妾,生了儿子抱个放到膝下养,照旧当四品官夫人。 谢瑶自小被爹娘当成掌心宝养大,能忍受杜莺儿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昨晚她没了孩子,方泽不见半分难过,心心念念只惦记着杜莺儿,可见心里早没了她,她即便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将来夫妻也是同床异梦。 谢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她宁可回家当老姑娘,也不想委屈自己。 只不过她也不能便宜杜莺儿就是。 心思转了转,谢瑶揉着额头躺好,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请进来吧。” 刘嬷嬷以为她听进去了,喊来小丫鬟端走碎瓷片,她出去迎人。 蒋氏一进屋,谢瑶便望着她哭,“大嫂,我命好苦啊……”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想要落泪都不用装的,真的就哭了。 蒋氏受宠若惊,实在没料到谢瑶会跟她诉委屈,疑惑地跟李氏对个眼色,一起上前劝她,“好了,妹妹先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澜桥她们小,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妹妹为何闹和离?” 谢瑶抽搭着讲给她听。 蒋氏就说了一些劝她别冲动的套话,不愿牵涉其中,免得真和离了陈氏谢瑶都赖在她头上。 刘嬷嬷心里清楚,这两人在夫人面前说啥都没关系,关键得去劝方泽,便在旁边哀求地道:“大夫人,舅太太,老爷那边还在气头上,您二位帮忙劝劝吧,老奴身份低微,老爷不听我的啊。” “不用了,”不等蒋氏答应,谢瑶擦擦眼睛,望着李氏道:“嫂子们要准备济舟的喜事,还是先别管我们的糟心事了吧,他再想和离,也不可能现在就将我撵出去,嫂子们真可怜我,等济舟成完亲再过来看看我就够了。” “也好,兴许方大人也只是一时气话,过两天你们就和好了,这么久的夫妻情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李氏感慨着接过话,拍拍谢瑶的手道:“那我们过阵子再来看你,妹妹先什么都别想,养好身子要紧,什么也不如这个重要。” 谢瑶含泪点头,瞅瞅肚子,声音低了下去,“我这里药味儿重,嫂子们快回去吧。” “好,妹妹安心休养,我们改日再来。” 看着过于懂事的小姑子,蒋氏压下心中疑惑,与李氏告辞离去。 上了马车,李氏先问妹妹,“不对啊,她今儿个怎么这么反常?听澜桥的意思,之前还迁怒她们姐俩着,怎么一下子就老实了?莫非是怕方泽铁心和离,盼咱们给她撑腰?” 蒋氏暂且也想不到别的理由,看看嫂子,想到自己一过来就连累嫂子跟着跑,歉疚道:“好了,这边咱们先不管,嫂子安心操持济舟婚事吧,咱们蒋家第一次娶媳妇,千万别出了差错。” 提到儿子的婚事,李氏马上笑了,跟妹妹夸起未过门的儿媳妇来。 那边刘嬷嬷目送马车走了,急匆匆回了后院,不解道:“夫人,您怎么不让她们帮忙?” 谢瑶自有主意,反问她,“老爷去哪了?” 刘嬷嬷抿抿唇,心虚地看她一眼,结结巴巴道:“好像,好像去闻声苑了……” 闻声苑,是杜莺儿的住处。 谢瑶听了,并未动怒,闭上眼睛躺了会儿,忽的叹了口气,“去请姑娘过来。” 既然她不能生了,那女儿她必须带走,娘俩相依为命,也免得女儿留在这边被继母磋磨。 刘嬷嬷出去打发小丫鬟去请人,七岁的方菱很快就赶来了,进屋看到生病的母亲,小丫头止不住泪,伏到母亲怀里哭,“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了,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听娘的,娘你别吓唬我……” 女儿依赖她,谢瑶心里软了一块儿,打发刘嬷嬷出去,她抱住女儿轻轻地拍,声音轻柔,“阿菱,你爹爹不要我了,你想跟他过,还是跟娘一起回杭州外祖母家?娘跟你说,杭州很美,那里……” “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方菱不在乎杭州美不美,只想跟着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 谢瑶再也忍不住,抱紧女儿哽咽起来。 娘俩相拥落泪时,闻声苑里,方泽也正在抱着杜莺儿亲。 男人终于决定和离了,这事已经成了八分,杜莺儿心里高兴,愿意让他多占点便宜,只是等她发现方泽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时,杜莺儿急了,喘着气求他,“表哥,表哥你别这样……” “和离书我都写好了,难道你还不信我?”方泽近乎粗鲁地将表妹的手扭到她身后,抬着她下巴问,目光幽幽,“表妹,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事后不负责,以前事情没定,我不碰你,但现在我彻底跟她闹僵了,你还不信我,那可真让我寒心的。” 与谢瑶成亲多年,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为了杜莺儿他要抛弃妻子,这女人竟然还要吊着他? 男人脸色冷了下来,杜莺儿心里犯怵,忙装羞垂下眼帘,细声道:“不是,我当然信表哥,我,我只是想留到咱们,成亲那天……” 她识趣,方泽声音温柔下来,继续在她耳畔流连,“她坐完小月子我就打发她走,然后马上娶你过门,最多一个月。表妹还担心什么?给我吧,你看我想成什么样了?” 将她抵在橱柜上,让她感受他的不能忍。 杜莺儿还是不愿意,一天没正正经经嫁给他,她心里就不安生。刚要再想个委婉点的借口,身子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杜莺儿吃了一惊,抓着他衣襟求饶,“表哥,表哥你……” 说了一半,硬生生被人丢到了床上,眼看着男人开始扯衣裳,杜莺儿真的怕了,哭着求他,“表哥,再等等好吗?我,我怕……” “怕什么?”方泽拽着她腿将她拖了出来,毫不怜惜地压了下去,眼里隐含威胁,“表妹,我喜欢你的聪明,可我告诉你,男人的耐性都有限,饿极了,很有可能就去别处了。” 杜莺儿脸色一白,紧张又不安地望着他,“表哥不想娶我了?” 吓唬完了,方泽再温柔地送上甜枣,亲亲她道:“娶,我最喜欢莺儿了,不娶你娶谁?好莺儿,别怕,放松点,表哥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言罢不再给她啰嗦的机会,低头堵住她口。 外面窗子底下,杜莺儿的两个丫鬟低着身子偷听,听到里面姑娘哭哭啼啼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红了脸,眼里则是得意。 姑娘貌美有手段,老爷的心都在姑娘身上,过阵子姑娘成了新夫人,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在府里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蒋家。 听鹦哥说母亲舅母回来了,谢澜音忐忑去寻母亲打听消息,“娘,她还是想和离吗?” 蒋氏看看一起赶过来的两个女儿,知道她们都不喜欢谢瑶,还记着小时候被谢瑶欺负的事,就将谢瑶的态度学给姐妹俩听,“娘跟你们舅母估摸着,她是不想离的。” 谢澜桥只是笑了笑,谢澜音则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用再跟谢瑶打交道了。 小女儿喜形于色,蒋氏正色提醒道:“在娘跟前可以这样,有外人在的时候切不可庆幸,她毕竟是你姑母,别叫人说咱们谢家的姑娘不敬长辈,刻薄无礼。” “女儿知道,娘放心吧。”谢澜音笑着往母亲跟前凑了凑,熟练地帮她捶腿,歪着脑袋有些底气不足地请示道:“娘,三表哥说明日带我们去逛逛,您准吗?您要是不准,我就待在家哪儿都不去。” 她以退为进,蒋氏哼了声,看向次女道:“好啊,难得你这么懂事,那就在家陪我。” “娘……”谢澜音急了,伸手抱住母亲,仰着小脸撒娇,“娘,好娘了……” 小姑娘声音娇软悦耳,像刚出生的黄莺鸟喳喳地求娘亲喂饭,蒋氏最敌不过女儿这样求磨,用力捏了捏女儿细嫩水灵的脸蛋,“那你要听你表哥跟姐姐的话,不许自己瞎跑!” “我才不跑呢,跑了买东西谁帮我结账啊。”得了许可,谢澜音欢快地去找表哥商量去处。 秦王府后街上的一座宅子里,葛进伺候主子更衣,想到今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些关于主子的流言蜚语,小声问道:“公子,明日还出门吗?要我说这西安城也没什么看头,论繁华照京城差远了。” 他不愿主子再听那些扫兴的谣言。说什么弱不禁风,他家主子内家外家功夫兼修,主子沐浴不爱让人伺候,但他偷瞄过一眼,小腹足足有八块儿疙瘩,一整队禁卫都抓不住主子,这也叫弱不禁风? “你不想去?”萧元漫不经心地问,“那明日你留在这边,我只带卢俊。” “想去想去,怎么不想?”葛进连忙改口,胳膊搭着换下来的衣裳赔笑道:“明月楼的葫芦鸡挺好吃的,公子再带我们去尝尝?” 萧元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要去逛西安城,谢澜音特意起了次早,对镜打扮。 “姑娘,你就带我一起去吧?”鹦哥在旁边讨好地哀求,“我保证不管姑娘,绝不惹姑娘烦!” 难得出回远门,她也想跟着姑娘多见见世面。 “这次不行,过几天我随母亲出门时再带你。”谢澜音看着镜子里一身男装的自己,不容商量地道,“姐姐谁都没带,她打扮起来像男儿,我这一看就不像,只我一个还不打眼,带上你,岂不一眼就让人看穿咱们女扮男装了?” 鹦哥不甘心,继续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谢澜音瞪她一眼,“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去大慈恩寺求姻缘吗?我帮你求,包你嫁得好。” 桑枝扑哧笑了出来,鹦哥红着脸嘟起嘴,“姑娘就会打趣我……” “谁让你话多?我怎么不说桑枝?”闹够了,谢澜音不再耽搁,脚步轻快地出了屋。 蒋怀舟谢澜桥已经在前院等着她了,听到脚步声一起回头,就见小姑娘穿了一身白色圆领袍子,领口杏色,腰系同色玉带,行动间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别的地方不用看,单看这双手可握的小腰就知她是个姑娘。 “你还不如直接穿女装,哪有男子长你这样?”蒋怀舟抽出折扇挑刺小表妹的打扮,说到哪里扇子就点到哪里,“你看你这眉毛,是不是特意描过了?还有你的嘴,涂这么红……” 谢澜音冤枉极了,一把拍开他的破扇子,“谁描眉涂唇了?我从小就长这样!” 她太过貌美,不打扮也像是精心打扮过的,为此常常被一些闺秀讽刺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学大姑娘那般描眉画眼。当着那些人的面谢澜音只做耳旁风,其实心里不好受,现在表哥说她,哪怕她知道表哥只是在开玩笑,也有点不爱听。 谢澜桥知道妹妹的心结,瞪着蒋怀舟道:“三表哥还没到二十岁,眼睛怎么就不好使了?” 蒋怀舟哪能不知道小表妹没装扮,欺负完了赶紧说甜话哄人,新奇地盯着谢澜音道:“原来表妹没用那些东西啊,嗯,我表妹果然是天生丽质,美得连我都没看出来。” “少嘴贫,快走吧!”谢澜音哼了声,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怕被表哥看见,领头走了。 蒋怀舟看看谢澜桥,两人都笑了,大步跟了上去。 西安名胜颇多,一路逛过去,从大慈恩寺出来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蒋怀舟吩咐长安去取马车,他们兄妹三个暂且在寺外的树荫下等候,与表妹们提议道:“晌午去明月楼吃?西安酒楼里数他家厨子最好,饭后想听曲听说书都行。” “我想听说书。”谢澜音一脸不信地看着他,“唱曲的都是貌美的姑娘,我怕表哥的魂儿被人勾了去。” “没大没小,这话也是你说的?”蒋怀舟敲了她一下。他眼光高,一个唱曲的怎会入他眼? 谢澜音刚要还手,蒋怀舟神色微变,皱眉问赶过来的长安,“马车呢?” 长安跑得出了一身汗,晦气道:“公子,咱们的马车跟李家的马车停在一起,李家小少爷贪玩,不知从哪弄来的巴豆,给一排马都喂了,这会儿……” 这会儿一起拉呢。 谢澜音嫌弃地皱眉,好像闻到了味儿似的。 谢澜桥疑惑地问表哥,“李家?” 蒋怀舟冷哼道:“是汇通钱庄李家,他家小少爷顽劣不堪,没少做这种事情。” “那咱们怎么回去啊?”谢澜音望望来路,着急地道,从这里去内城,坐马车也得走两刻钟,总不能走着回去吧? 蒋怀舟正要吩咐长安去寺里问问有没有马匹可借,忽见一辆马车从寺里驶了出来,他眼力好,很快就认出了那个车夫,正是在华山玉井楼偶遇的三人之一。 蒋怀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走南闯北,身上是有些江湖儿女的豪爽劲儿的,旁人有难向他求助,只要能帮的可以帮的,蒋怀舟都会施以援手,他遇到小麻烦也会大大方方地求助他人。今日若只有他一人,他完全可以借着之前的一面之缘开口求搭次顺风车,只是…… 看看两个女扮男装的表妹,蒋怀舟还是决定先派长安去借马。 长安过来前问过了,因担心主子们等得急问的人不多,现在已经禀明了情况,便折了回去。 蒋怀舟示意表妹们往路边走走。 谢澜音姐妹也都认出了卢俊,但谁也没有想过借搭陌生人的车,特别是谢澜音,她可记得那位俊美的公子是如何冷漠对待大表哥的,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就算他们求助,对方也不会帮忙吧? “三表哥,李家就没人管教那个小少爷吗?再胡闹,哪有这样的?他们就不怕得罪达官贵人?”心思回到了罪魁祸首上,谢澜音对着远处的寺景抱怨道。 蒋怀舟低声给她解释,“李东家是三脉单传,轮到他,家里妻妾成群,儿子只生了这一个,还是老来得子,养得就骄纵了,只是如果李东家再不严加管教,我看李家的家业早晚也得败在他儿子身上……” 第7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4) 兄妹三个轻声议论,卢俊驾车缓缓靠近了,目光在蒋怀舟身上转了圈,想到蒋家的财力,想到他去取车时听到的马厩骚动,他压低声音同里面禀报道:“公子,蒋三公子在前面,他的马应该也被喂了巴豆。” 萧元正在喂挂在一旁车壁上的黄莺鸟,闻言没什么反应,葛进在旁边坐着,卢俊才开口他就凑到了车门前,透过缝隙往外看,根据身形辨认了出来,回头时声音里多了分惊喜,“公子,谢家两位姑娘也在。” 萧元喂完爱鸟,放下白瓷碟子,取出帕子擦手,垂着眼帘问:“怎么,你很高兴见到她们?” 葛进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嘴上已熟练地打起圆场来,“不是,我……” “那就搭他们一乘。”萧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葛进狐疑地盯着他,想知道主子到底是自己想邀请蒋怀舟三人还是真的因为他的缘故,只是才盯了一会儿,主子浓密的比姑娘还好看的眼睫就动了动,好像要抬起来似的。葛进实在是怕了主子清冷渗人的眼神,急忙收回视线,钻出了马车。 “三公子,我们出来时听说寺里有些马车出了事,莫非贵府马车也受了牵连?”他望着路边的三人问道,声音清朗,并没有宫里太监们那般尖细阴柔。 谢澜音惊讶地看向他,这人怎么知道表哥的身份的? 蒋怀舟心里也困惑,面上不显,拱手道:“正是,好巧,华山一别,咱们又遇上了。” 卢俊停了车,葛进动作利落地跳下车,客气地朝蒋怀舟回礼,“其实秦王殿下进城当日我们就在贵府马车旁边,三公子可能没看见,我却意外知晓了三公子的身份,早就听闻蒋家儿郎个个神采飞扬有陶朱之才,亲眼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蒋怀舟谦逊地笑,“过奖过奖,都是谣传,蒋某兄弟何德何能敢与陶朱公比肩?” 谢澜音站在旁边,看着油嘴滑舌的葛进,忽然觉得有趣。主子倨傲无礼,身边的随从倒是能说会道,亦或是他主子得知舅舅家的财势后,有心结识舅舅一家,提前嘱咐过了? 葛进眼睛老实,只看蒋怀舟,客套过后问道:“三位可是要回城?” “正是。”蒋怀舟自嘲地笑,望向寺里,“谁料遇到这种事……” 葛进赔笑,看看马车道:“我家公子说了,再遇是缘,如果三位不嫌弃的话,请上车同行。” 人家热情相邀,蒋怀舟无法拒绝,扬声朝车里的人道谢:“公子盛情,蒋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三公子不必客气。”萧元身子前倾,挑起车帘,神情依旧淡漠,“请。” 蒋怀舟朝他拱拱手,葛进摆好矮凳后,他习惯地先扶小表妹。 不算家里的表哥,谢澜音没有与外男同车过,但此时形势所迫,她也没有扭捏,一手扶着车门板,一手提着衣摆,慢慢踩了上去。进去时弯腰低头,还没来得及打量车中陈设,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扑棱的动静,像是有大块头的飞虫。 女儿家大多胆小,谢澜音算是胆大的,不怕鬼怪不怕打雷,唯独怕那些虫子,骤然听到这种动静,吓得惊叫出声,扭头就要往回退,这下可好,“嘭”的一声额头撞上车板,身子也朝旁边歪了过去。 萧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片刻,才及时出手去扶,“姑娘小心。” 谢澜音本能地看向他,纤细眼睫抬起来了,豆大泪珠却从那双潋滟桃花眼里掉了下去。 她疼……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袭来。不知是因为她委屈的眼睛,还是那清幽的香,亦或是她刚刚发出的痛呼,萧元脑海里有片刻失神,过了会儿才用力将她扶到一侧的窄榻上坐好,指着鸟笼问:“姑娘怕鸟?” 鸟? 谢澜音惊得忘了疼,顺着他手指去看。 笼子里羽毛鲜亮的黄莺鸟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吓到了人,站在横杆上,低着小脑袋看对面的姑娘,乌溜溜的小眼睛纯真无辜。 谢澜音抿抿嘴,听到外面表哥发出的笑声,立即瞪了过去。 萧元的马车很宽敞,主位他曲腿可酣卧,两侧各有窄榻,足以容两人宽宽松松的并肩而坐,所以谢澜音兄妹三人上车后,他依然端坐在主位中间,没有客套让地方的意思。 谢澜音与姐姐坐了右侧,蒋怀舟自己坐另一边,葛进留在了外面。 蒋怀舟看看低头委屈的小表妹,又好笑又心疼,同萧元道:“舍妹大惊小怪,让公子见笑了。” 萧元唇角稍扬,目光顺势投向了那边的小姑娘。 谢澜音微微低着脑袋,红唇轻抿,因为出了丑,白皙的脸庞如被暖风吹红的桃花,娇美动人,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自以为够隐秘地朝表哥飞了记眼刀。萧元想到刚刚她明明欲对嘲笑她的表哥发火却因顾忌他生生忍下来的生动模样,心里有些可惜。 他喜欢听她说话。 他生下来就爱好听的声音,乳母说每次他哭闹,她哼支小曲他就不哭了,很是好哄。后来乳母病逝,他搬进了东三所,与其他皇子一起住在宫里,院子小,不便养伶人弹琴唱曲,就寻了这只黄莺鸟,听鸟叫静心怡神。出了宫,仪仗在前面,他领着人单独走,路过知名的乐坊,顺道去听了听。或许是习惯了自然灵动的鸟叫,再听那些人唱出来弹出来的曲调,萧元竟觉得还不如鸟叫听着舒服,便歇了买伶人闲时听琴曲的心思。 但他没料到兴起去华山,偶然听到了那样的声音,说是天籁之音,太过浮夸,非要形容的话,萧元觉得她的声音如她的美貌,宜嗔宜喜。宫女拌嘴怄气萧元嫌吵闹,她生气埋怨他就觉得好听,更不用说她撒娇卖乖的时候了,闭上眼睛,享受地想要入睡。 可惜他想听,姑娘不说了。 见她额头中间红了一块儿,脑海里浮现她含泪的眼睛,知她撞疼了,萧元顿了顿,拉开旁边紫檀木小橱中间一屉,取了个青釉的瓷瓶递给蒋怀舟,“这是玉莲霜,可消肿止痛,令妹受伤乃因我而起,这瓶玉莲霜权当是袁某谢罪了,请三公子务必收下。” 听她说了那么多话,这葛进秘制的珍药就当是赏钱罢。 他举止守礼,没有直接将东西送给表妹,蒋怀舟心生好感,担心表妹疼得难受,没有拒绝,郑重道谢,随后将瓷瓶递向谢澜桥,“你先帮她涂些,免得耽误了,回头让姑母看见,八成得禁她的足。” 谢澜桥笑着接过东西,先朝萧元道谢,才侧转过身。 谢澜音额头实在疼,二来也是怕留下痕迹被母亲发觉,就乖乖朝姐姐转了过去,面朝主位上的男人。姐姐给她涂药,清清凉凉的,有淡雅的莲香,谢澜音闻着喜欢,忍不住悄悄观察起那人来。 他穿了一身浅灰的杭绸长袍,衣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绣纹,但那料子光滑亮丽,看起来有种飘逸之感,普通的富贵人家都穿不起,再配着他腰间状如凝脂的极品羊脂玉,足以判断他出身不俗。 正要收回视线,男人的手忽然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五指白皙,莹润堪比玉质,比女人的手还要赏心悦目。谢澜音看得一怔,情不自禁抬眼去瞧。 萧元五感敏锐,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她慌乱垂眸。 看着小姑娘因为紧张抿起来的嘴唇,萧元若有所领,却猜测般问道:“姑娘疼痛可有缓解?” 偷看过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不在乎多她一个,但他想听她说话。 偷窥被人抓住,谢澜音很是不自在,她只是出于好奇才看的,这人千万别误会…… 念头才起,听他这般问,谢澜音松了口气,迅速收起胡思乱想,对着他足下黑靴道:“已经不疼了,谢公子赠药,其实是我没看清楚,撞到脑袋与公子无关,公子不必自责。” 他对大表哥不客气时她反感,现在人家客客气气的,谢澜音也讲道理,不能失了礼数。 萧元颔首,看看黄莺鸟,同蒋怀舟解释道:“袁某爱鸟,喜欢带它随行,不想惊到了令妹。” “公子好雅兴。”蒋怀舟笑着赞了句,仰头瞧了鸟笼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道:“我见过的黄莺几乎都带点黑色,公子这只遍体金黄,实属罕见,难怪叫声也非一般黄莺可比,圆润清脆,悦耳动听。” 萧元难得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那边的小姑娘身上转了圈,论悦耳,他的黄莺不及她半分,可惜她是官家姑娘,若是个无父无母的或是贱籍,他倒可以买回去,叫她在身边伺候。 “公子,前面就是东大街了,我先送您去明月楼,再送三公子他们回府?”车外,卢俊瞪开朝他挤眉弄眼的葛进,朗声问道。 蒋怀舟惊讶地看向萧元,“袁公子要去明月楼?” 萧元面现诧异,“莫非三公子也……” 蒋怀舟大喜,热情相邀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咱们都去明月楼,今天就由我们做东吧,算是答谢袁公子的搭车之恩。”他原打算分别时提出挑个时间请对方下馆子答谢的,他自己请,不带表妹们,但现在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去向,他再临时改去别处,就太失礼了。左右表妹们都是男装,也同行了一路,无需再避讳。 萧元谦虚了几句,蒋怀舟再三相邀,他便应了。 谢澜音对此没什么意见,心思都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停在明月楼前,蒋怀舟先下车,萧元示意二女先请,谢澜桥刚要起身,谢澜音偷偷拽住姐姐的袖子,小声朝萧元道:“袁公子先请吧,我,我想同姐姐说两句话,很快就好。” 小脸红扑扑的。 萧元点点头,没有多问,径自下了车。 车帘落下,谢澜音飞快摸了摸额头,确定没有肿起来,低声问姐姐,“红不红?” 要是红了一块儿,她怎么好出去见人?刚刚她就想问了,碍于有外人没好开口。 “没有,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谢澜桥好笑地看着妹妹,“快下去吧,别让人家等。” 容貌无损,谢澜音放了心,转身时忍不住抬起手,隔着笼子逗里面的鸟。这黄莺确实漂亮,谢澜音看着都想买一只养着了。 她满心喜欢,黄莺鸟并不习惯生人靠近,扑棱着翅膀飞到横木上,警告般叫了两声。 第8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5) 谢澜音吓了一跳,莫名心虚,瞪了脾气不好的黄莺一眼,消了买鸟的心思,挑帘出去时装得一本正经的,一副鸟叫与她无关的样子。 葛进低头掩饰笑意。主子的这只鸟,脾气特别大,除了主子,他去逗的话,黄莺偶尔会给些面子叫两声,旁人逗黄莺就跟哑巴了似的,只有陌生人靠近,它才会发出刚刚那样警惕的叫。而谢家这两位姑娘,谢澜桥英姿飒爽,不像是会逗鸟的,那肯定是她妹妹了,还挺会装。 葛进悄悄看向自家主子。 萧元平静吩咐道:“你去提鸟笼。”她既然喜欢黄莺,上去了应会逗弄一番,说话给他听。 葛进咧嘴笑了,利落地上了马车。他就知道主子对谢家五姑娘有些心思,瞧瞧,这下就开始讨好了,以前出门都留鸟笼在马车里,现在猜到五姑娘喜欢就让他带上去,可不就是为了讨好美人的? “那是主子看上的人,你好好伺候着,乱叫什么。”取鸟笼时,葛进小声嘀咕道。旁的皇子十五岁就有侍寝宫女了,主子性格孤僻,不喜欢身边多人,皇上皇后安排人他都没要,这位五姑娘算是主子第一个动心的,可不能得罪。 黄莺鸟转了转小眼睛,不知听懂没听懂。 蒋怀舟昨日已经定了雅间,现在直接随伙计上了楼。 四四方方的桌子,蒋怀舟请萧元坐东,他在上首,谢澜桥不愿妹妹挨外男太近,主动坐了萧元另一侧,于是谢澜音就坐了萧元对面。 有了在马车上偷窥被人抓住的教训,用饭时谢澜音规规矩矩的,哪都没看,乖乖地听表哥与他高谈阔论,只有萧元身后的黄莺鸟叫唤时,她才好奇地抬头瞧瞧。 “姑娘如果喜欢它,可以靠到跟前看,不必客气。”饭后休息时,萧元大方地道。 谢澜音看向表哥,见表哥鼓励地看她,便轻声朝萧元道谢,绕过桌子去逗鸟了。 “袁公子想听曲还是说书?”蒋怀舟收回视线,问萧元。 萧元浅笑,“都可。” “那就说书吧,这黄莺叫的这么好听,还用听什么曲子啊。”谢澜音扭头插嘴道,她本就不是拘谨的性子,一顿饭下来,面对萧元也没有那么生疏了。 蒋怀舟递给萧元一个无奈的眼神,吩咐门外伺候的伙计,“请胡老先生过来,他说的最好。” 伙计马上去请,很快就领着一个年过五旬的黑袍老者上来了。 “不知三公子想听哪段?”都是熟人,胡老先生笑着问蒋怀舟。 “最近可有什么新故事?”蒋怀舟指指鸟笼前的小表妹,“她们年纪小,爱听些有趣的。” 胡老先生久住明月楼,对城里的消息十分灵通,猜的到屋里两个陌生的少年多半就是蒋家新来的表姑娘,便点头道:“有,是讲秦王殿下与秦王妃伉俪情深的,三公子以为如何?” 秦王刚来,城里众人对贵人的事极为好奇,小姑娘们更是爱听,而且那并不算秘密,贵人听说了应该也不会介意,再说大家都是熟人,没人会把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捅到王爷跟前去。 蒋怀舟还没说话,谢澜音来了兴致,从鸟笼前回到座位上,兴奋道:“好,就说这个。” 对面萧元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秦王殿下昏迷不醒,秦王妃一片痴情,愿用自己的寿数换丈夫苏醒,老天爷感其诚心,便让殿下活了过来,可惜秦王妃香消玉殒……殿下醒后颇为触动,十分后悔先前对王妃容貌的嫌弃,主动上奏求皇上准其此生不再娶妻……” 宽敞的雅间里,胡老先生声音抑扬顿挫,仿佛亲眼看到了秦王妃跪在丈夫床前下跪祈求的样子,又看到了秦王对窗思念亡妻的孤寂。 可惜他说的感人肺腑,谢澜音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都不信,更不用提蒋怀舟谢澜桥了。 “一命换一命这种事,老先生真的相信?”谢澜音轻声质疑道,“老天爷这么容易被感动,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天灾人祸了。” 胡老先生坦然地笑,“天家的事,咱们就说个热闹,小公子不信,自有信的人。不过秦王殿下请旨的事千真万确,圣旨已下,往后殿下只能娶侧妃纳妾室,侧妃名头再好,终究也只是妾,听说原本京城很多贵女都倾慕殿下龙章凤姿,争先恐后要嫁他,这事出来后,就没有了下文。” 这点谢澜音倒是赞同。 王爷再好,只能当妾的话,是她她也不嫁,更何况秦王这婚事蹊跷太多。堂堂皇子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夫妻情分的仇家姑娘请旨不娶?谢澜音不信,秦王没有请旨,便说明那是皇上的意思。当父皇的既不想儿子娶妻又将儿子打发到边疆,可见秦王有多不招皇上喜欢,明摆着前程无望,谁还肯主动贴上来当妾?或许小门小户家的姑娘稀罕,只图一场富贵,真正的贵女绝不愿意。 家里祖父是三品武将,父亲只是五品,谢澜音自觉算不上什么贵女,但她自小被父母如珍似宝地宠着,为何要委屈自己当妾室? 少年慕艾,小姑娘们肯定也希望未来相公是个有容貌有家世的温柔深情的男人。得知秦王来了西安,谢澜音心底其实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憧憬的,然而此时知晓了秦王底细,谢澜音对秦王再无半点憧憬。 讲完故事,胡老先生从蒋怀舟手里接过赏钱便退了下去。 蒋怀舟看向旁边的男人,刚要找个委婉的由头告辞,萧元先开了口,“秦王殿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甚至听说皇上向来不喜长子,派秦王来西安,为的就是借平西侯的手压制秦王,对此三公子有何见解?” 他目光平静又似别有深意,蒋怀舟心里一惊。 蒋家消息灵通,回家后父亲就叫他们三兄弟过去,嘱咐他们稳妥行事,别搀和到秦王平西侯的明争暗斗里。这内情只有少数人知道,袁公子能说出那番话,显然也是洞若观火的,可出门在外最忌讳交浅言深,蒋怀舟不明白他为何要与他提。 是提醒,还是试探? 前者大家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试探的话,他又是哪边的? 不是蒋怀舟自大,蒋家虽然只经商,两边真打起来,蒋家绝对有争抢的价值。 “原来还有这等传闻?”心里百转千回,蒋怀舟神色凝重起来,看看墙壁,朝萧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廷大事我向来不懂,只听说秦王过来后尚未接见任何人,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另有隐情,咱们就不好妄加揣度了。” 如果是提醒,他也透漏了点消息过去,倘若是试探,对方立场不明,他同样模棱两可,怎么都不会得罪人。 萧元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富家公子,笑了笑,起身道:“三公子与我想到一处了,官场上如何,都与咱们这些经商的无关,袁某初来西安,日后生意上兴许会与蒋家有所往来,届时还望三公子多加提携。” “袁兄客气,”蒋怀舟连忙回礼,“咱们如此有缘,以后袁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萧元颔首,再朝谢澜音姐妹点点头,“府里还有事,那袁某先行告辞,改日再请三公子吃席。” 蒋怀舟欣然应允,领着表妹们下去送他。 葛进与卢俊一直在外面候着,终于散场了,卢俊守在主子身边,葛进去雅间提鸟笼,出来后走在谢家姐妹身后。 出了明月楼,就见蒋家的马车也到了这边,长安回府新赶来的。 萧元朝三人拱手,“再会。” 蒋怀舟领头致意。 萧元先上车,车帘落下时,他目光从外面最矮的姑娘身上掠过,转瞬被车帘阻隔。 谢澜音并未察觉,上了自家马车后,回想男人卓然高华的气度,她求证地看向表哥,“这位袁公子真够奇怪的,他在雅间问你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是吗?”蒋怀舟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语气轻松地道:“管他是何来历,都与咱们无关,澜音不用多想了,怎么样,额头还疼吗?”妹妹们就该无忧无虑的,他不想让她们搀和外面的事,特别是朝政。 提到伤处,谢澜音笑了,从袖口摸出那个青釉瓷瓶,感叹道:“这玉莲霜挺好用的,三表哥你闻闻,里面都放了什么?回头咱们自己配着用。”父亲长姐在军伍里,难免会伤到,最需要这等良药。 蒋怀舟精通香料,对药草也颇有钻研,打开瓷瓶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现在我分辨出来的就有七八种,想要辨出所有药草,再尝试配制,没有几个月肯定不行。” “那算了吧,月底我们就走了,我可没时间等你。”他如此没把握,谢澜音伸手要抢回瓷瓶。 蒋怀舟不给,纳闷地道:“你走你的,我配出来了派人给你送一箱子过去不就成了?” “万一你配不出来呢?”谢澜音怀疑地看他,“我手里就这一瓶,被你糟蹋光了我往哪找去?要是香料我信你,这种药膏,哼,我还是保住这一瓶吧。” 小表妹竟然质疑他的本事,蒋怀舟不高兴了,转转手里的瓷瓶,盯着她道:“这么宝贝一瓶药膏,澜音该不会是看上那位袁公子了吧,想要留下瓷瓶当念想?啧啧,澜音眼光确实不错,袁公子貌似潘安……” “你再胡说!”他没正经,谢澜音气红了脸,她又不是好色之徒,怎会因对方好看就动了心? “三表哥。”妹妹生气了,谢澜桥埋怨地瞪兄长,“口没遮拦,传出去舅母第一个罚你。” 两个表妹,一个气鼓鼓的,一个轻飘飘的威胁他,蒋怀舟连忙赔笑,将瓷瓶还给小表妹,“好了好了,是表哥不对,不该胡说八道,我们家澜音还是孩子呢,就喜欢三表哥是不是?” “少厚脸皮!”谢澜音飞快抢回瓷瓶,瞪着他道:“就你这样,还不如大表哥的胡子看着顺眼!” 蒋怀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摸着嘴唇上面道:“你说真的?看来我也要留胡子了。” 他煞有介事,谢澜音想象两个表哥顶着同样的八字胡站在一起的情形,扑哧笑了出来。 表妹们开心,蒋怀舟比配出了上品香料还畅快,神采飞扬地问,“咱们再去别处逛逛?” 谢澜桥看向妹妹,目光宠溺。 谢澜音举起手里的瓷瓶瞧了瞧,提议道:“去医馆看看吧,或许有卖玉莲霜的也不一定。” 蒋怀舟就吩咐长安去城里最有名望的医馆。 第9章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销魂蚀骨。(1) 少男少女们无忧无虑,方家,谢瑶躺在床上,毕竟小产了,损了元气,瞧着病怏怏的。 “她们真这么说的?”她闭着眼睛问刘嬷嬷。 刘嬷嬷气极了,恨声骂道:“她不要脸,她身边的丫鬟也不要脸,做出那等苟且事不藏着掩着,还好意思到咱们这边耀武扬威,一个个小娼妇转生的……”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姑娘竟然输给了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谢瑶也恨,也不甘心,但她与刘嬷嬷不同,刘嬷嬷只会背地里骂,她不想白费力气,只想还手。 “老爷去了府衙?”谢瑶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刘嬷嬷沉着脸点头,以为她想跟方泽对质,哀声劝道:“姑娘好好养着吧,和离就和离,咱们不受这份气。”得知方泽与杜莺儿同房后,刘嬷嬷彻底死了心,喊谢瑶也换回了旧称呼。 方泽不在…… 谢瑶望着床顶,目光越来越坚定,招手示意刘嬷嬷凑到身边来,低声耳语了一阵。 刘嬷嬷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姑娘,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可咱们不能冲动啊,若他一气之下告到官府……” “他有脸去告吗?”谢瑶盯着刘嬷嬷,眼睛亮地可怕,“他去告,就是将家里的丑事抖搂了出去,他道貌岸然自诩君子,就算有侯爷替他撑腰不怕丢了官,他会为了一个吃到嘴里的女人让一城百姓看他的笑话?” 刘嬷嬷呆住。 谢瑶笑了,“我告诉你,他不会,杜莺儿以为我走了她就可以当知府夫人?今日我就要让她死了心,不但如此,我还要让她尝尝被她好表哥嫌弃的滋味儿,让她也领教领教她好表哥的翻脸无情,而到了最后,我依然是官家女儿,她?” 谢瑶没再说下去。 但刘嬷嬷已经懂了,一双老眼同样泛起了狠光,“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姑娘,那边请您过去一趟。”丫鬟梧桐挑帘走了进来,同靠在床上歇着的主子道。 杜莺儿正在摆弄方泽送给她的蓝宝石步摇,闻言惊讶地挑挑眉,“请我?说了什么事吗?” 梧桐还没开口嘴角先翘了起来,讽刺地道:“说是要与姑娘恩断义绝,请姑娘去拿曾经送给她的一些绣活儿。姑娘,我看她退东西只是借口,其实是想亲眼打探虚实,否则派人送过来就是,何必非要让姑娘走一趟?姑娘不用搭理她,免得她又说难听的,奴婢去拿吧?” 虽然在讽刺谢瑶,一句打探虚实,也透出了得意劲儿,为姑娘得了老爷的宠爱。 杜莺儿面露不愉。 姑娘家婚前没了清白,哪怕是给了准丈夫,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她是被表哥强迫着从了的,心里并不打算宣扬出去,无奈动静大了,被身边的丫鬟们听见,叫她们猜了出来,事后竟然又去谢瑶那边炫耀。 如此愚笨的丫鬟,杜莺儿已经决定了,等她正式嫁给表哥后马上换掉,至于谢瑶…… 想到之前谢瑶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杜莺儿咬了咬唇。 提前给了表哥确实不好,但能气到谢瑶,她乐意走一趟,谢瑶骂得越难听,就说明她越生气,她现在最喜欢看的就是谢瑶灰头土脸,如丧家犬般,除了狂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抢走表哥的宠爱。 “她病着,给我拿身素净的衣裳吧。”有了主意,杜莺儿懒声吩咐道,起来时悄悄揉了揉腰,昨日表哥纠缠了她几度,她身上真的酸。 打扮好了,梧桐要帮她插根白玉簪子,杜莺儿目光流转,没有阻拦。那根蓝宝石步摇,就等谢瑶离开当天她再戴上吧,今日光凭表哥宠她的事就能打击谢瑶了。 主仆俩一前一后去了谢瑶的院子。 “表嫂身子可好些了?”进了屋,杜莺儿走到谢瑶床前,忧心地问,美眸里还带了几分自责,“表嫂,我,我确实喜欢表哥,只是没料到他那么着急,表嫂刚没了孩子他就说了出来,表嫂,你与表哥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真的不忍心你们和离,表哥那儿我可以劝劝他,表嫂……表嫂,你让我伺候表哥吧,咱们一起过日子不行吗?” 往常她这么拐弯抹角地刺她,谢瑶定会暴跳如雷,今儿个她只淡淡斜了杜莺儿一眼,便对那边气得脸发白的刘嬷嬷道:“我让你收拾杜姑娘送我的那些东西,收拾地怎么样了?” 刘嬷嬷狠狠瞪了杜莺儿一眼,低头道:“我去瞧瞧,姑娘稍等,我马上送过来。” 谢瑶点点头,等刘嬷嬷出去了,她指着那边的椅子道:“杜姑娘坐吧,昨晚想是累着了。” 杜莺儿已经做好了被她嘲讽的准备,这会儿面不改色,见屋里只剩自己的丫鬟,她让梧桐出去,确定脚步声远了,这才轻声同谢瑶道:“表嫂,你知道昨晚表哥同我说了什么吗?” 谢瑶配合地露出困惑的神情。 杜莺儿面颊微红,蚊呐般道:“表哥说,他,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快活过……” 表哥还说了很多她的好,他的贪婪也确实证明了他对她的喜欢,杜莺儿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谢瑶,再不掩饰自己的笑意。谢瑶身份比她高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她比谢瑶年轻比她貌美,而她也即将取代谢瑶的位置,成为正四品知府夫人。 看着头顶笑靥如花的死对头,谢瑶藏在被子里的一双手几乎要将被褥抓破,但她抓得越狠,脸上就越平静,“他是不是也夸你貌美了?夸你比天上的仙女还好?” 杜莺儿诧异于她的反常,刚要琢磨谢瑶到底是什么意思,外面突然传来梧桐的惊叫,随即没了声音。杜莺儿心里一慌,匆匆跑了出去,才跨出门,身子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杜莺儿暗道不好,剧烈挣扎,可刘嬷嬷恨她入骨,趁两个婆子扣住杜莺儿勒紧绳子后,狠狠将一团污黑的抹布塞进了她口中。 “抬进去!” 刘嬷嬷两眼泛光地道。 那两个婆子都是谢瑶从杭州带来的人,对谢瑶忠心耿耿,抬小鸡般将杜莺儿押了进去,迫使她跪在谢瑶床前。 杜莺儿呜呜挣扎,谢瑶没她的精气神,朝刘嬷嬷点点头,“帮她装扮装扮吧。” 刘嬷嬷早就等着这句了,猛地抓住杜莺儿头发扯她抬头,跟着就拔下头上特意准备的尖细簪子,毫不手软地朝杜莺儿脸上划了下去。 杜莺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不顾头发扯痛拼命躲闪,但终究难敌两个婆子…… 屋里女人的闷哼如困兽嘶鸣,充满了愤怒恐怖绝望,谢瑶如听天籁,静静地欣赏眼前的好戏,看着杜莺儿美艳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她忘了小产的悲伤,忘了负心汉的薄情,也忘了关于和离后的种种思量。 她只觉得痛快,浑身舒畅。 “您这药膏我从未见过,敢问小公子从何处得的?” 回春堂乃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一家医馆,东家姓郭,闻过玉莲霜后,眼睛发亮地望向谢澜音。 谢澜音见他同前面几家郎中一样对玉莲霜充满了兴趣,不由失望。 玉莲霜好用,她在城中跑来跑去是希望找到卖主多置办些,可不是为了替这些郎中们牵桥搭线。倘若那位袁公子是药商,她倒可以报出他的姓氏住处,但回想袁公子清冷的气度,谢澜音怀疑她真的做了,下次再见,她极有可能死在袁公子的眼刀子下。 “偶然所得,既然先生这里也没有,那我等告辞了。”谢澜音尽量客气地道。 难得遇到好东西,郭东家舍不得就此放手,看看手里的青釉瓷盘,诚心提议道:“三位公子,老夫愿出百两银子买这瓶玉莲霜,侥幸能配出方子,再送三成红利给你们,如何?” 谢澜桥蒋怀舟一起看向妹妹。 谢澜音没有任何犹豫,婉拒道:“晚辈能得到这药,未能物归原主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怎好再借他人之物来换钱?先生好意恕晚辈只能心领了。” 城里最有名望的几家医馆都没有,这玉莲霜多半是袁公子独有的方子,同表哥配制的极品香脂一般,独一无二。谢澜音之前请表哥配制玉莲霜只是为了自家人用,从未想过靠其牟利,表哥也不是那种只看钱的人。 买卖不成,郭东家遗憾地将瓷瓶还给了谢澜音。 “再去别家看看?”上了马车,蒋怀舟看不得小表妹失望,热络地道。 谢澜音摇摇头,捶捶腿,有些疲乏,“算了,回去吧,晚了我娘又该唠叨了。” 蒋怀舟想了想,低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帮你问问袁公子玉莲霜的来历。” “麻烦三表哥了,万一是他自家的方子,三表哥就打住吧,别问人家买。”谢澜音懂事地道,表哥疼她,谢澜音怕他因为她冒然提钱得罪了对方。 “人情世故我还用你教?”小表妹瞎担心,蒋怀舟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 谢澜音甜甜地笑,靠到了姐姐身上。 马车稳稳地走,绕了几条街,终于停在了蒋家门前。 谢澜音最后一个下车,兄妹三人说笑着要进去,才走到台阶前,巷子口忽然传来车轮声,谢澜音领头望了过去。 “是方家的马车。”蒋怀舟与方家人打交道多,眼尖地认了出来。 谢澜音谢澜桥互相看看,不约而同转过身,站在门前等马车靠近。 车停了,帘子挑开,七岁的方菱怯怯地探出脑袋,她还没见过两个表姐,只认得蒋怀舟,就小声喊他,“三表哥。”随了谢家姐妹的称呼。 “阿菱怎么来了?”蒋怀舟再不喜方家人,也没法冷待一个小丫头,上前问道。 方菱乖乖道:“我娘说大舅母来了,带我过来给大舅母请安。” 谢澜音难以置信地望向车里,谢瑶才小产,不老老实实在家卧床休养,来这边做什么? “你们哥仨刚从外面回来吧?”谢瑶白着脸从车里探了出来,打量小辈们一眼,熟稔地道。 说话时跟车的丫鬟扶方菱下了车,再来扶她。 谢瑶忍痛下车,黛眉紧皱,额头鼻尖冒了汗,看起来十分虚弱。 她这副样子,蒋怀舟无法阻拦她进门,朝两个表妹递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先请谢瑶母女进府,再派门房去里面通传。 蒋氏李氏得到消息,联袂迎了出来。 谢瑶一看到她们,眼里立即转了泪,牵着女儿朝李氏跪了下去,“蒋家嫂子,方泽不要我跟阿菱了,我们娘俩在西安城里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你们,求嫂子收留我们几日,等大嫂回杭州时,我们再与大嫂一道回去。” 她低头落泪,方菱见母亲哭了,想到爹爹不要她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娘俩哭作一团,凄苦可怜,蒋氏却没有任何同情,只觉得无地自容,愧对兄嫂。 大侄子要成亲了,蒋家上下喜气洋洋,谢瑶母女突然过来投奔,哭哭啼啼的,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回头方泽可能还会追上来,而这些麻烦都是她带给兄嫂的! 脸上发青,蒋氏都不知该怎么面对身侧的嫂子。 李氏瞅瞅神色差不多的娘仨,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去扶谢瑶,“妹妹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咱们去屋里说,你还伤着身子,别累到了。” 人都跑到家里来了,她就是想撵,恐怕也撵不走。 谢瑶小产和离牵涉到女人间的阴私,蒋氏不愿两个女儿听污了耳朵,就让两姐妹去哄方菱。 谢澜桥不耐烦同小孩子打交道,一溜烟似的跑了,将方菱丢给了妹妹。 姐姐狡猾,谢澜音气得险些跺脚,对上方菱胆怯拘谨的眼神,她又没法同个孩子发脾气。 领着方菱回了邀月阁,谢澜音坐在榻上,见方菱怯怯地跟了过来,小脸都哭花了,眼圈红红的,谢澜音狠不下心肠,深深吸口气,尽量放柔声音问道:“阿菱知道我是谁吗?” 方菱点点头,望着她道:“你是五表姐,娘说五表姐长得最好看了。” 谢澜音扯了扯嘴角,怀疑谢瑶是为了哄她们收留她故意教女儿的,不过看着小丫头眼里明晃晃的惊艳,谢澜音比听她学舌还受用,叹口气,吩咐桑枝:“去端盆水来,服侍表姑娘洗脸。” 桑枝领命去了。 谢澜音招手,等方菱拘谨地走过来,她牵起小姑娘手,低头问她,“阿菱,姑母为何说姑父不要你们了?是他把你们赶出来的?”上房那边母亲不让她听,她只好从方菱这里探探消息。 提到父亲,方菱眼圈又红了,“爹爹要娶表姑姑,不要我们了,娘说要带我去杭州外祖母家……爹爹早上去府衙了,还没有回来,娘怕爹爹不许我去杭州,带我来求舅母帮忙……” 谢澜音摸摸小姑娘脑袋,眼里浮现疑惑。 谢瑶是偷跑出来的,可如果只是为了带走女儿,谢瑶大可以等身体快恢复了再说,左右方泽身为知府,白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在府衙的,为何要拖着那样虚弱的身子投奔过来?难道是为了让舅母迫于临近的喜事不得不收留她? 应该就是这样了,大表哥成亲是大事,舅母现在一心扑在亲事准备上,没精力陪谢瑶周旋。 不亏是栽了一次大跟头,谢瑶给人添堵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想到谢瑶终究还是要回杭州,还打算跟她们娘仨一道回去,谢澜音胸口就像堵了一团棉花,气闷地厉害。 “五表姐,我想跟娘在一起,你替我求求舅母,别让爹爹带我走行吗?”方菱说完话就在紧张地观察表姐的脸色,见她皱眉,小姑娘更担心了,豆大泪珠成对儿滚落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表姐。 她是方家的骨血,只要方泽不同意,谁都没法劝,谢澜音相信长辈们也不会冒然插手,为了谢瑶得罪方泽。不想骗方菱,也不想白白惹她哭,谢澜音看看端水进来的桑枝,轻声哄道:“阿菱别怕,姑母会有办法带你走的,好了,先去洗洗脸吧,一会儿我领你去找姑母。” 她声音好听,哄人的时候更容易让人心安,方菱神情放松下来,乖乖去洗脸。 洗完了,桑枝将她领到梳妆镜前打扮,到了跟前才发现紫檀木妆台上只摆着那套美人娇。透过镜子看看榻上低头沉思的姑娘,桑枝舍不得给方菱用三公子专送姑娘的好东西,拿起粉彩香膏盒时就假装吃惊地咦了声,扭头问鹦哥,“早上姑娘的香膏用光了,我让你换上新的,你是不是忘了?” 谢澜音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过去。 鹦哥已经熟练地附和桑枝道:“瞧我这记性,你等等,我马上去取。”说完快步出去了,姑娘之前用的香膏也是三公子送的,几十两才能买那么一小盒,姑娘有了新的将旧的赏给了她们,拿来给方菱用也没有轻怠她。 第10章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销魂蚀骨。(2) 两个丫鬟鬼灵精怪,谢澜音只觉得好笑,美人娇是好,除了自家姐妹,她不会往外送任何人,但只是在她屋里用一次的话,她还没那么小气。不过丫鬟们都演了,她现在也不好戳穿她们,幸好方菱年纪小,应该猜不到这里面的道道。 鹦哥儿很快就回来了,拿了一盒满装的香膏来,打开后,立即有清幽的兰花香飘散开来。 方菱情不自禁吸了口气,知道这是好东西,只是想到在五表姐身上闻到的淡淡玫瑰香,小姑娘视线在那边的粉彩香膏盒上转了圈,攥攥袖口,垂下了眼帘。 谢瑶带着女儿抵达蒋家时,方家的管事也匆匆赶到了府衙。 方泽正在断案,听管事说杜莺儿去了妻子那边就没有出来,而妻子迅速领着女儿离府,料定出了事,便以证据不足推迟审案,心神不安地往回赶,进府后直奔妻子的院子。 “夫人去了哪里?”见刘嬷嬷挡在门前,似是早料到他会回来,方泽沉声问。 刘嬷嬷慢慢跪了下去,捂着帕子抹泪,“老爷,表姑娘欺人太甚,听说夫人不肯和离,竟然趁我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想要迫害夫人,幸亏我们回来的及时才保住了夫人的命,夫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不敢再在府里住下去,领着大小姐去了蒋舅爷家,表姑娘……” “她怎样了?”方泽心里突然浮上不好的预感。 刘嬷嬷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嘴角,低头道:“表姑娘要用簪子杀夫人,我们阻拦时表姑娘不小心伤了自己……” “她人在何处!”方泽暴怒,一脚朝刘嬷嬷踢了过去。 刘嬷嬷哎呦惨叫,方泽已经没有耐性等她说下去,铁青着一张脸往里闯,进了屋,就见杜莺儿主仆手脚被捆背对背绑在床柱上,其中杜莺儿背朝他,梧桐呜呜挣扎,杜莺儿没有半点动静。 方泽快步绕了过去,“表……” 一声表妹没喊完,便惊得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杜莺儿脸上的两道细长血痕,左脸右脸各一道,完好的地方也染了血污,狰狞恐怖。 “老爷,夫人说了,她与您做了八年的夫妻,虽然老爷狠心要和离,她却做不出坏老爷名声的事,表姑娘是犯了大错,好在有惊无险,夫人就不将表姑娘送官了,剩下的请老爷自行处置,但夫人也不敢再在府里逗留,拖着病体搬去了蒋家,只求老爷允她带走大小姐,老爷以后娶了新人还会有旁的子嗣,夫人恐怕只有大小姐一个骨肉了……” 刘嬷嬷弯着腰跟了进来,哀伤着道。 方泽怎么可能信她的鬼话,看看昨晚还与他颠鸾倒凤而此时却受伤昏迷的杜莺儿,方泽猛地扯开梧桐嘴里的帕子,还没发问,梧桐大喊着嚷嚷了出来,“老爷,姑娘是被害的!夫人请姑娘过来取姑娘送的旧礼,趁机仗势欺人派人对姑娘下了毒手!” “呸!”刘嬷嬷一口吐在了她脸上,“我们奉命去取东西,回来就见你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望风一般,我们冲进去时表姑娘正要刺夫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反咬一口,是觉得夫人太好说话是不是?” 梧桐不服,大声狡辩。 刘嬷嬷嗓门比她更大,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方泽额头青筋直跳,目光从杜莺儿旁边沾了血的白玉簪子扫过,认出那确实是杜莺儿的,他厉声喝断两人,盯着梧桐问道:“表姑娘陪夫人说话,你为何没在里面伺候?” 梧桐知道这事对自家姑娘不利,目光闪烁起来,被方泽吼了一声才颤声扯谎道:“夫人,夫人有话要与姑娘说,让我出去……” 刘嬷嬷冷笑,“你何时这么听夫人的话了?” 梧桐抿了抿唇,见方泽面沉如水,马上替主子申冤,“老爷,姑娘真的是被她们害的,您都答应要娶姑娘了,和离书已经画了押,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和离书上只盖了官府的印儿,我们夫人还没画押,她可不就是来逼夫人按手印儿的!”刘嬷嬷瞪着眼睛喷了回去,说完懒得与梧桐辩解般,刘嬷嬷转身朝方泽行礼,“老爷,既然梧桐口口声声咬定是夫人陷害姑娘,那我这就去回禀夫人,直接报官好了,请老爷在公堂上做个裁决!” 真去了公堂,姑娘小产被迫和离是苦主,杜莺儿有理由害人,百姓们会信谁? 再说了,方泽舍得下这个脸吗? 正得意,脸上忽然被人狠狠甩了个耳光。 刘嬷嬷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脑袋里嗡嗡作响。 “滚!马上去告诉谢瑶,让她明日便将她的东西搬出去,今日我方泽与她恩断义绝,将来她与她的贱种出了任何事,都休来找我求情!” 方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谢瑶设下的一手好局?谢瑶那里人证物证俱全,梧桐躲在门外也帮了她,打官司杜莺儿也赢不了,更不用说他不可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事情落得这种地步,只能怪他低估了谢瑶的狠辣,也高估了杜莺儿的聪明。铁板钉钉的事,杜莺儿只需老老实实在闻声苑里待着,一个月后就能当新夫人,偏她非要过来与谢瑶争一口气…… 撵走刘嬷嬷,方泽派人将梧桐关进柴房,再命人去请郎中。 送杜莺儿回了闻声苑,看着容貌已毁的表妹,方泽又心疼又愤怒,狠狠砸了床板一下。 表妹孑身一人,他哄好她一人就够了,谢瑶母女他留着也没用,走了更好,免得碍眼,可他咽不下这口气!谢瑶是官家千金,和离日子也不会太苦,他却没了娇妻! 怒到极点,脑海里突然浮现谢澜音小小年纪便已倾城的娇美脸庞,还有那声娇滴滴的“姑父”。 方泽目光渐渐平静下来,抬手摸了摸下巴。 既然蒋家做了谢瑶的后盾,就休怪他拿那边的人泄火! 暂且安顿了谢瑶娘俩,蒋氏与兄嫂聚到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没说上几句,刘嬷嬷也哭丧着脸来了,带来了方泽那番话。 蒋钦诧异地挑眉。 蒋氏直接站了起来,盯着刘嬷嬷问:“怎么突然闹到了这种地步?亲生女儿他都不要了?” 刘嬷嬷避重就轻,只悲愤交加地说了杜莺儿意图害人的事,隐瞒了主子的狠辣报复。 蒋氏看向兄长,她不信杜莺儿一个孤女有那么大的胆子。 蒋钦眉头紧锁,同妻子李氏道:“家里你们先看着,我与济舟去趟方家。” 方泽如此决绝,定是谢瑶彻底得罪了他,谢瑶此时投奔自家,他必须去解释一番。 派人迅速准备好礼,父子俩马不停蹄地去了方家。 方泽寒着脸出来见客,冷声道:“蒋老爷若想劝本官接她们母女回来,恕本官失陪。” 蒋钦一听他自称本官,就明白了方泽的意思,赔笑道:“不敢不敢,她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领着女儿出了府,换做内子,我也会勃然大怒,这事是大人受了委屈,蒋某绝无意替她说话。今日过来,只是想同大人解释一声,蒋家收留她实在是迫于姻亲关系无奈之举,还请大人不要误会什么才好。” 方泽脸色好看了些,伸手请他们父子俩落座,叹气道:“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若非她不可理喻,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更不会让她给你们添乱,济舟婚期在即,家里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都差不多了,”蒋钦笑答,期待地望着他,“不知大人有没有空去喝杯喜酒?” 方泽苦笑,放下茶碗道:“罢了,我去了恐怕会惹人非议,这次就免了吧,来年蒋家添丁,我再去凑凑热闹。” 话外之意,他愿意继续与蒋家走动。 蒋钦放了心,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又商量好何时来搬谢瑶的嫁妆,便告辞了。 方泽亲自送他们,目送蒋家马车走远,男人脸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老爷,表姑娘醒了。”小厮快跑着过来回禀。 方泽笑容收敛,大步去了闻声苑。 杜莺儿昏迷时郎中已经替她处理了伤口,这样的伤不好包扎,所以杜莺儿醒来跟丫鬟要镜子,便将脸上那两道狰狞伤痕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负美貌,现在最重要的美貌没了,杜莺儿愤怒地将镜子砸了下去。 刺耳的破碎声,震得方泽脚步一顿,确定里面没有更多动静,他才挑起了帘子。 “表哥……” 杜莺儿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哭了,才要继续诉苦,意识到自己容貌不复,急得朝里面转了过去,双手挡在两侧,不肯给他看,脑袋低着,泪珠下雨般往下掉,哭出了声音。 方泽承认自己对表妹也没有痴情到非她不娶,但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美貌又狡猾馋人的表妹,如果不是出了这场意外,他也会真的娶她。这会儿表妹可怜兮兮地躲在床里哭,方泽心里不好受,用眼神示意丫鬟们退下去,他坐到床上,没有强迫她放下手,只将人挪到了自己怀里,“表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表哥,她人呢?我要还回去!”杜莺儿看着床褥,恨声道,咬牙切齿。她不要谢瑶死,她要谢瑶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方泽目光微变,沉默片刻才给她讲不能动谢瑶的道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理亏,事情闹大了,传到我的仇家耳里,再参我一本治家不严,那我不但没法往上升,怕是连这个知府也做不下去……” “你的意思是,我的脸就白毁了?”杜莺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忘了遮掩容貌,猛地转了过来,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表哥不愿帮我报仇?” 她目光凌厉,配着脸上的伤阴森可怖,方泽背脊莫名发凉,知道她恨极了,他扶住杜莺儿肩膀,低声解释道:“不是不报仇,只是不能马上报,表妹,现在是我往上升的紧要时候,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表妹,你想想,她这辈子都不能生养了,只要我派人将此事传出去,她便再也嫁不了人,一辈子当个老姑娘,难道这样还不算报复吗?”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他不会再报复谢瑶。 望着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庞,杜莺儿泪如雨下,“她要当一辈子老姑娘,那我呢?表哥,我的脸毁了,你还会娶我吗?”刘嬷嬷刺的那么狠,伤口那么深,她都无法安慰自己脸伤还有恢复的可能。 方泽面现不忍,握住她手道:“表妹,我为了你都与她和离了,你知道我的心,可,我身为官员,日后少不了应酬,我的妻子也要与其他官夫人打交道,你的脸……” “你不能娶我了,是不是?”杜莺儿苦笑着问,因为脸丑,更显得那双含泪的眼睛楚楚动人。 方泽也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这样可怜的表妹,他底下竟然有了点动静。 表妹才十五,脸毁了,身子还新鲜,只要在脸上蒙上面纱…… “表妹,不是表哥嫌弃你,只是你,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你委屈一下,给我当妾室?”方泽抱住哭得越发可怜的人,轻轻亲她头顶,“虽是妾室,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将来继室进门,她只管出去与人打交道,我心里还是更喜欢你,也会更看重你为我生的子嗣,好不好?” 杜莺儿额头抵着男人肩膀,止不住眼泪,心里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谢瑶毁了她,他为了他的前程不肯替她报仇! 哄她做妾室,还不是认定她娘家无人无处可去,料定她别无选择? 可她确实没有选择,跟着方泽,她还有机会靠儿子报仇,走了,她一个毁容的弱女子,能去哪儿? “表哥,表哥我怕,我怕你有了新人冷落我……”抱住唯一的倚仗,杜莺儿哭得肝肠寸断。 方泽真的心疼了,连声保证道:“不会,莺儿别哭了,我先寻良药替你祛疤,或许能恢复如初,那时候我再娶你为妻!” “若我一直好不了呢?你愿意等我多久?”杜莺儿抬起头,泪眼朦胧。 方泽亲亲她眼睛,“别说丧气话,先治着,我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能治好你。” 杜莺儿垂眸,遍体发寒。 她再信他的话,才是傻子。 两日后。 秦王府后街的宅子里,葛进听完王府暗哨的回禀,点点头,去上房寻主子。 萧元一身家常袍子,正站在书桌前画黄莺,宣纸上一枝桃花开得茂盛,黄莺鸟还未成形。 葛进不敢打扰主子雅兴,站在旁边默默等着,待主子放下墨笔,他才笑着夸道:“公子这桃花画的真好,比外面开的还好看,就是一只鸟太孤单了,不如再画一只?成双成对多喜庆。” “用不用我也给你配成对?”萧元瞥他一眼,朝洗漱架子走了过去。 葛进嘿嘿笑,弯着腰跟上去,一边帮主子挽袖口一边低声回禀,“公子,谢瑶搬去了蒋家,彻底与方泽和离了,杜莺儿毁了容貌,方泽派人四处寻访名医,看来他对这个表妹确实很上心。” 方泽是西安知府,主子没过来时就派人盯着他了。 “你可有把握治好她?”萧元撩水洗手,神情淡漠。 葛进自信一笑,“这种伤,两年内我保证能帮她恢复如初。” 至于两年后,留疤太久,怕是不行了。 萧元颔首,“吩咐下去,两年内不许方泽成功议亲,杜氏那里你动些手脚,别叫她有孕。” “明白,公子放心。”谈及正事,葛进郑重地道。 方泽一日不议亲,杜莺儿就不可能主动要求为妾,时机成熟主子再抛出诱饵,杜莺儿就顺理成章成了主子在方泽身边的棋子,方泽听话便留着他,方泽不识趣,一个杜莺儿足以让西安换知府。 “对了,明日蒋家办喜事,公子去吗?”葛进好奇地问,当日在明月楼,蒋怀舟邀了主子的。 萧元接过巾子,垂眸道:“送份贺礼过去。” 闹哄哄的,他就不去了,交情也没到那个份上。 葛进已经猜到这个回答了,毕竟去喝喜酒也肯定见不到谢家五姑娘,主子也不是为了拉拢谁便委屈自己做不喜欢之事的人。提到贺礼,葛进想起一事,声音又恢复了轻佻,“公子,谢五姑娘那么想买玉莲霜,要不咱们送几瓶过去?” “也好,让蒋家人知道我在盯着他们。”萧元平静地道,言罢去了书房。 葛进停在原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明知道主子喜欢闷着骚,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早晚得坏在这张快嘴上。 那边萧元单独进了书房,坐好后却没有看各地暗哨送来的消息,而是罕见地发了呆。 谢家五姑娘,谢澜音…… 他倒真的有点想她的声音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道城里有只叫的最好听的黄莺鸟,他却不能过去逗,因为那是旁人家的,他真去了,那只“黄莺”肯定不高兴叫给他听,养她的人更会将他赶出门。 第11章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销魂蚀骨。(3) 最关键的是,他也做不来公然抢鸟的事。 天刚刚亮,蒋家就忙碌了起来。 今日新人进门,谢澜音早早起来了,穿上特意为了迎亲准备的海棠红妆花褙子,头上也簪了一枝海棠花,喜笑颜开地去给长辈们请安。 小姑娘娇俏可人,李氏喜欢的不得了,将外甥女拉到跟前再次嘱咐道:“你大表哥大表嫂喝完交杯酒后,你记得递上糖水给他们,千万别忘了!” 新郎新娘喝糖水,寓意甜甜蜜蜜,按照习俗,这糖水都是小姑子亲手送过去的,李氏没有女儿也没有堂房侄女,就将这差事安排给了小外甥女。 大喜的日子,舅母比表哥还紧张,什么事都要交代好几遍,谢澜音笑道:“舅母放心,前院鞭炮一响我就备好糖水,不会忘的。” 李氏摸摸外甥女脑袋,刚要夸两句,忽见刘嬷嬷领着方菱走了过来,笑容不由僵硬了几分。 进门时,刘嬷嬷轻轻推了推方菱。 方菱穿了一身水红的衣裳,父母容貌都不俗,小女娃长得也粉雕玉琢的,这样一打扮很是喜庆。谨记母亲的叮嘱,方菱乖巧地朝李氏道:“舅母,我娘出不了门,叫我过来迎大表嫂,这是我娘让我给您的。” 从袖子里摸出个封红,递给李氏。 谢澜音目光在那封红上转了圈,垂下了眼帘。 谢瑶没闹和离时,母亲来了她都不来看看,如今谢瑶有求于他们,该尽的礼数一点都没落下,就是不知回到杭州后,谢瑶会不会马上翻脸。 “哎,你娘这么客气做什么,阿菱来了就够了。”李氏不想要谢瑶的礼金,知道方菱做不了主,将封红递给刘嬷嬷,小声道:“你们姑娘好好的,这礼我肯定收,现在她自己过了,还带着女儿,该省还是省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虚礼。” 刘嬷嬷知道主子不差这点钱,而且出了礼在蒋家住着就有底气了,说什么都不肯接。 李氏沉了脸,盯着她道:“给你你就接着,把我的话转给你家姑娘,难不成你还能替她做主?”她忙得很,没空陪一个嬷嬷浪费功夫。 挨了训,刘嬷嬷不敢再拿乔,接过封红,叮嘱方菱听话别乱跑,她回去复命。 蒋氏看向小女儿,“澜音照顾阿菱吧,你们姐俩别淘气,老老实实在后院等着。” 又把哄孩子的事情推给她…… 谢澜音埋怨地回视母亲,被母亲用一个鼓励的笑容敷衍后,只能认命。 表哥们去邻县迎亲了,天色尚早,道喜的客人还没来,谢澜音想了想,领着方菱去逛花园。 “五表姐,大表哥娶完亲咱们就走吗?”方菱仰着脑袋问。 谢澜音刚折了一根柳枝,闻言心中微动,低头看她,“姑母让你问的?” 方菱年纪小,藏不住事,脸上马上露出了破绽。 谢澜音笑笑,不想为难一个孩子,摸摸她脑袋道:“等姑母养好身子再走。” 月底谢瑶还没出小月子,她们坚持走,街坊们八成会说三道四,便推迟到了四月半。 方菱嗯了声,视线投向了家那边,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眼睛发酸。 谢澜音看出来了,却没有说什么。 谢瑶的女儿,往后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谢瑶,她可没想过要同她当真的表姐妹。 一大一小在园子里逛了两圈,正房那边客人陆续抵达,渐渐热闹了起来,谢澜音就领着方菱去陪客。日上三竿,门外迎亲的队伍回来了,马车才拐进巷子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谢澜音站在院子里,望着外面腾起的烟雾,顿时忘了那些烦心事,由衷地替大表哥高兴。 表嫂都不嫌弃大表哥的八字胡,肯定是很喜欢大表哥了。 很快,谢澜音就在新房见到了新娘子林萱。 林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林萱自幼聪颖,跟着女先生学了诗词歌赋,私底下也学了一手算账的好本事。有次蒋济舟去进货,林老爷算错了账,林萱故意没有提醒,躲在后面观察蒋济舟,见蒋济舟主动指了出来,就有些喜欢了,蒋济舟再来的时候,她故作无心地与他偶遇。她生的温婉秀丽,又比普通闺秀多了灵慧气韵,蒋济舟一见动心,眉来眼去几次,姻缘就成了。 看着明艳动人的新娘子坐在八字胡表兄旁边,谢澜音忍着笑,稳稳托着两小碗糖水走了过去,甜甜道:“请大表兄大表嫂喝糖水,婚后夫妻恩爱,甜蜜如意。” 小表妹吉祥话说得好听,蒋济舟赞许地点点头。 林萱被众人围观,脸红红的,低头端起碗。 晌午陪新娘子吃席,晚上小两口洞房花烛,谢澜音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也幻想自己的未来夫君。容貌肯定要好,一来她看了赏心悦目,二来能保证她生的孩子也漂亮,家世呢,也必须好,不能让人看低了…… 胡思乱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新人要敬茶,谢澜音没敢睡懒觉,鹦哥一叫她就醒了,收拾完毕去了前面。 新人还没到,长辈们在里面说话,谢澜音见三表哥朝她眨眼睛,她心里好奇,跟了出去。 “昨天没看到迎亲,是不是有点失望?”蒋怀舟摇着扇子问表妹。 谢澜音努努嘴,没办法,谁让她是姑娘啊,不能如男子那般无拘无束。 蒋怀舟笑,用扇子挡住半边脸,同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城外三十里有座僮山,咱们娶亲得三媒六聘,僮山里女人挑夫君是要对山歌的,谁对得上来就选谁,怎么样,澜音想不想去看热闹?” “还有这样的?”谢澜音新奇地问,“哪天去?” “这月二十五。”蒋怀舟笑着道,就知道小表妹喜欢热闹。 谢澜音连连点头,还想仔细打听打听,就见远处走来一对儿新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小鸟依人,只是不管谢澜音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别扭,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身边蒋怀舟突然发出一声闷笑,转身提醒她,“胡子。” 谢澜音立即看向大表哥,果然发现了怪异之处,那两撇八字胡没了!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谢澜音学三表哥那样,急急转了过去。 蒋济舟见了,轻轻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都怪你,害我被他们笑话了吧?” 昨晚急成那样,她竟然说什么不刮胡子便不许他亲,他能不刮吗? 林萱脸颊通红,飞快挣开了他手。 怪谁啊,他自己选的,她可没逼他。 僮山在城外三十里,坐马车太慢,谢澜音想一天内赶回来,必须得骑马。 学骑马之前,谢澜音先拉着表哥去求母亲恩准她出门。 得知表兄妹俩的来意,蒋氏有些走神。 她与丈夫,就是在僮山认识的。 她出阁前跟小女儿一样,喜欢热闹,僮山对歌她去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便遇到了谢徽。当时谢徽还是个清冷的少年郎,只领着长随来这边游历,两人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迷了路。哥哥乐于助人,邀他同行,谢徽却道貌岸然,眼睛总往她身上瞄…… 回忆与丈夫的初遇,蒋氏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甜蜜。 谢澜音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娘又想爹爹了,每次提到爹爹,娘就会这样。 蒋怀舟也看出了姑母的异样,忽的一扇子敲在掌心,“我想起来了!姑父姑母就是在僮山遇见的,我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起过。” 往事被侄子捅了出来,蒋氏很是尴尬,想揭过去,谢澜音不依不饶,央母亲讲给她听。蒋氏怎么好意思说,努力转移话题,谢澜音趁机讨价还价,“娘不说也成,不过娘小时候去过僮山,那我去也没关系吧?外祖母那么开明,娘可不能输给外祖母!” 被女儿抓了把柄,蒋氏这个“身不正”的母亲没有底气约束女儿,而且僮山风景秀丽乃游玩的好去处,并无危险,蒋氏就点了头。 得了许可,谢澜音兴奋地扭头,跟表哥商量下午就去骑马。 蒋氏好笑地提醒女儿:“先去买两双靴子,男装你有了,骑马的靴子可不能少。” 谢澜音看看脚上的红缎绣鞋,仰头笑了。 上午兄妹俩去铺子里选了几双马靴,逛完回来,谢澜音同表哥商量好出发的时间,回了邀月阁,鹦哥提着东西跟在后头。 “姑娘,夫人派人送来了这些,让你骑马的时候换着穿。”桑枝将几条裤子摆在榻上,示意姑娘看,“大腿这里特意加厚了,说是骑马的时候不容易摩着,夫人真细心,想来路上听姑娘说要学骑马,那会儿就让人做好了。” 谢澜音摸摸加厚的地方,再提起来看看,对着镜子嫌弃道:“是不是太臃肿了?” 鹦哥听她不太想穿,忙劝道:“夫人会骑马,她既然准备了,肯定是为了姑娘着想的,姑娘不听,回头屁……大腿擦伤了,耽误出行怎么办?” 她险些说出粗鄙的词儿,谢澜音笑着瞪她一眼,再看看镜子,“我先试试吧。” 说试就试,命桑枝去取男装,从上到下全都换了,白色圆领长袍,同色中裤,脚上穿鹿皮皂角长靴,就算看得出来是个姑娘,也透了几分英气。谢澜音很是满意,扭头瞧瞧,发现看不出裤子的厚,不影响身段,歇完晌就穿这身去见蒋怀舟。 小表妹一脸讨夸的模样,蒋怀舟笑着夸了她一顿,带谢澜音去了蒋家在郊外的马场。 “先去选匹马吧,”到了地方,蒋怀舟望向马厩那边,“我倒是有几匹好马,可惜你个子矮,骑不来,我给你选匹温顺的。” 谢澜音对这些一窍不通,全都听他的安排,跟在表哥旁边东瞧西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一对儿主仆。 萧元正领着卢俊挑选马匹,他在京城时有匹神驹,可惜太招摇,带出来容易泄露身份,就让它跟随仪仗进了王府。路上他连续换了两匹,都不怎么满意,今日比较闲,听说蒋家这边养的全是塞外良驹,便亲自过来挑选。 马鸟这等活物,他都是自己选的。 远远听到熟悉的娇软声音,萧元疑惑抬眼,就见小姑娘一身男装随她兄长说笑着走了过来,他才看清人,小姑娘也看到了他,惊讶地停在了那儿。马场辽阔,天高地远,她一身白衣,似朵随风飘来的玉兰花,娇美又清丽。 原本因为没寻到良驹而生出的失望,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 “三公子,五姑娘。” 萧元朗声招呼道,步履从容地走了过去。 见是他们,蒋怀舟又惊又喜,迎上前道:“袁兄是来看马的?” 萧元颔首,“听闻西安良驹都出自贵府,便过来看看,三公子也来选马?” 蒋怀舟瞅瞅小表妹,笑道:“是啊,舍妹贪玩想要学骑马,我先给她选一匹。袁兄来了多久了,可有遇到中意的?”说话时飞快看了一眼跟在主顾身边伺候的马场管事。 管事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萧元已经客气回道:“刚来不久,既然三公子也要选马,不如咱们同行?” 蒋怀舟当他是客气,不愿在他面前坦诚这里没有入他眼的马,心里反倒有些歉疚,不好戳破,就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询问萧元对马匹的要求。 女人爱衣服首饰,男人爱骏马宝剑,谈起来就容易忘了旁的。谢澜音默默陪两人走了一排马厩,见表哥只顾得讨好客人忘了她,有点不高兴了,但又不能坏了马场的生意,就自己盯着马相看,走着走着看到一匹雪白的骏马,全身没有一点杂色,顿时喜欢上了。 “三表哥,我想要这匹。”谢澜音轻轻扯了扯表哥衣袖,欢喜地道。 她一开口,萧元动作比蒋怀舟还快,立即站定了,转身看小姑娘相中的马。 “这马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高了?”蒋怀舟走到马厩前,摸了摸白马脑袋,有些犹豫地道,马场的马都是好马,小表妹只是偶尔骑骑,选哪匹都成,挑的就是马的身量与脾气。 谢澜音站在他身边,摸着白马柔顺的雪白毛发,再看看那双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睛,越看越喜欢,撒娇地央求表哥,“三表哥先让我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我够不到马镫?”她腿长着呢,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告诉表哥罢了。 蒋怀舟还是觉得白马太高了,劝表妹再去看看旁的。 谢澜音就想要这匹,扯住他袖子,边晃边甜甜地喊表哥,一声一声如风吹雨敲窗,动人心弦。 蒋怀舟有些动摇了,旁边萧元随意般抬手扶上栏杆,只觉得两腿发软。 “既然五姑娘喜欢,三公子就牵出来让她试试吧。”稳了稳心绪,萧元帮着谢澜音道。 他喜欢听她说话,也远远听过她与亲人撒娇,但这样近的听她连续娇求还是第一次,萧元都没料到那声音对他的刺激会这么大,大到他必须假装扶住马厩栅栏微微俯身才能掩饰衣摆那里的异样,所以他再喜欢听,为了避免丢人,也必须打断她。 男人替她求情,谢澜音探过身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萧元淡淡一笑,在小姑娘之前移开了视线。 谢澜音再次讨好地看向表哥。 蒋怀舟拿她没辙,看看白马温顺的眼睛,侧身对管事道:“去配马鞍吧。” 管事笑着应下。 萧元调息地差不多了,退后几步,让开地方。 管事进去牵马,谢澜音目光追随白马,猜想表哥还要继续陪这位袁公子挑,她不耐烦听,三两步追上管事,倒退着走路,笑着同蒋怀舟道:“三表哥,你们先忙,我去看他们配马鞍!” 蒋怀舟发出一声轻笑,朝她摆摆手,“行了,好好走路,仔细摔了。” 谢澜音马上转了过去。 蒋怀舟目送小表妹走了会儿,边请萧元往前走边无奈道:“舍妹是家里幺女,被宠着长大的,规矩上就散漫了些。” 萧元遥望前面的碧蓝天空,“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五姑娘的福气,将来我有女儿,也会有求必应。” 蒋怀舟意外他会这般感慨,笑着问道:“袁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想来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为何也至今未娶?” “先立业吧。”萧元回答地云淡风轻,说完不知为何想到了谢澜音拽着兄长衣袖撒娇的样子,再联想几次偶遇表兄妹俩都在一起,萧元意味深长地朝蒋怀舟笑,“看三公子与五姑娘相处融洽袁某先提前恭喜了。” 蒋怀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失笑出声,“袁兄误会了,在我眼里澜音就是个孩子,她也只把我当哥哥,绝没有旁的意思。” 萧元忙自责,“是我想左了,三公子勿怪。” 蒋怀舟岂是那等小肚量的人,继续陪他看马,再次走完一排,见萧元依然没有中意的,思忖片刻,蒋怀舟忽的敲了敲扇子,同萧元道:“上个月刚从塞外运来十匹良驹,其中两匹还没完全驯服,我命人牵出来给袁兄看看?” 第12章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销魂蚀骨。(4) 萧元凤眼里浮现兴趣。越是有大才的人,越不会轻易屈服于人下,驯马也是同样的道理。 “将那两匹牵到跑马场去。”蒋怀舟转身吩咐另一个伙计,他也领着萧元主仆去了跑马场。 谢澜音的马已经配好马鞍马镫了,蒋怀舟不在她不敢冒然骑,就先牵着乖马慢慢地溜达,走出一段距离再折回来,就见表哥领着那对主仆过来了。自家表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那么风流倜谠的一个人,并肩走在只着深色锦袍的袁公子身侧,竟被衬得像个管事。 可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谢澜音隐隐不安,等人走到近前,听说萧元要亲自驯马,谢澜音悄悄瞪了表哥一眼。 跑马场是挺大的,但是驯服马匹,马四处乱跑,不可能萧元在那边驯马,她还可以心无旁骛地学,表哥领人过来,明显是得先照顾客人,又得让她等。 小表妹瞪起人来不害怕,但里面的委屈让蒋怀舟莫名内疚,刚要将小表妹叫到旁边哄两句,萧元上前一步,对谢澜音道,“五姑娘放心,袁某最多耽误你一盏茶的功夫。” 他凤眼平静,胸有成竹,谢澜音念在那瓶玉莲霜的情分上,没有出言质疑,客气笑道:“袁公子多虑了,我并不着急,你安心驯马吧,祝公子马到成功。” 声音好听,话说得也让人受用,萧元却记得刚刚小姑娘明显不高兴的俏模样。 还挺圆滑。 “借五姑娘吉言。”目光在她小小的鹿皮皂靴转了一圈,萧元守礼地退到蒋怀舟身侧。 马场伙计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过来,两马体型又有不同,略高的那匹遍体墨色,在阳光下乌黑油亮,较矮的正是汗血宝马,同样威风凛凛,宛如两个桀骜不驯的将军同时登场。 如此出众的骏马,谢澜音突然来了兴致,将手里马缰交给管事拿着,她紧张地站到表哥身边,等待看一场驯马好戏。 “袁兄想先试哪匹?”蒋怀舟好奇地问。 萧元平静的目光投向黑马。 伙计牵马过来,卢俊犹豫片刻上前,正色请求道:“公子,我先试?” 主子千金之躯,不容有任何闪失。 “不必。”萧元声音清冷,接过马缰,朝跑马场对面走了过去,免得在这边惊马伤人。 卢俊紧随其后。 望着主仆俩的背影,谢澜音疑惑地问表哥,“他能行吗?”这位袁公子瞧着身形偏瘦,清冷的眉眼也更似天上不问世俗的仙人,光凭气度容貌,谢澜音怎么都无法将他与驯马联系到一起。 “袁公子绝非等闲,澜音仔细看就是。”蒋怀舟轻摇折扇道。如果没有自信,谁会以身试险?这位袁公子对美貌的小表妹没有任何特殊关注,提出驯马应该只是爱马,而非那种在美人面前逞强的无能纨绔。 谢澜音盯着他瞧了会儿,期待地望向对面。 离得远了,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见他忽的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简洁,深色袍摆翩飞还未落下,他人已经跨上了马背。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骏马陡然高高抬起上半身,愤怒嘶鸣。眼看着男人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来,谢澜音情不自禁攥住了表哥的手臂,说不清是怕男人坠马出事,还是怕野性难驯的马朝她奔来。 骏马跳跃怒鸣,男人始终紧攥缰绳,稳如泰山,白皙如玉的脸庞随着骏马的癫狂时而呈现在阳光下,时而背光,就在谢澜音看得背上冒出冷汗时,男人不知做了什么,骏马突然停止了跳跃,风一般朝前跑去。 “袁兄好本事!”蒋怀舟看得热血沸腾,扬声喝彩。 萧元闻声回望,视线却落在了那道白衣身影上,感受着胯下骏马雄健的身躯,心中豪情顿生,他策马朝兄妹俩跑了过去,隔了二十来步勒住缰绳,徐徐停在二人身前,低头问她,“五姑娘,不知袁某有没有超时?” 男人居高临下问话,谢澜音仰头看他,却在看清那双隐含戏谑的凤眼时,失了神。 这是一个俊美脱俗气度出尘的男人,是个看似文雅实则拥有惊人力量的男人。看着他被暮春明媚阳光照得越发俊逸逼人的脸庞,脑海里重现他策马疾驰的矫健身影,谢澜音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扑通扑通,是她从未领略过的陌生感觉。 但她听得出男人话里的那丝张狂。 归根结底,也是个喜欢炫耀的人。 心里再欣赏,谢澜音也不愿让他太得意,敷衍地赞道:“袁公子骑术精湛,令人佩服。” 萧元笑了笑,没再看她,翻身下马,摸摸黑马脑袋,同蒋怀舟道:“三公子开价吧。” 蒋怀舟朝他拱了拱手,诚心道:“那么多人都驯服不了此马,今日它臣服于袁兄,说明袁兄是它命定的主人,宝马赠英雄,袁兄认我这个朋友的话,就请不要推辞了。” 萧元欲言又止,与他互视片刻,笑了,回礼道:“好,怀舟以诚相待,袁某也不再客气,从今以后,怀舟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澜音听了,悄悄撇了撇嘴。舅舅家是陕西首富,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顶多有些钱财,再多也比不上舅舅家,何德何能让表哥去求他办事?说话倒是挺不谦虚的,果然跟初遇时一样傲慢自负。 蒋怀舟却不是那么想的,没有惊人背景,养不出这等身手和气度,用一匹马换份交情,绝对划算,更何况即便对方只是普通人,凭今日驯马的一幕,他也真心想要结交,当即约萧元晚上一起喝酒。 萧元爽快应约,瞅瞅旁边白马,道:“怀舟指点五姑娘吧,我刚得了良驹,借你这儿跑两圈。” 蒋怀舟点点头,“那好,袁兄自便,最好多跑几圈,稍后咱们一道回城。” 萧元不置可否,朝兄妹俩拱拱手,转身上马。 人走远了,谢澜音随口问表哥,“那匹马卖的话,得多少银子啊?” 蒋怀舟当小表妹舍不得银子,低笑道:“这个没准,驯服不了一分也卖不出去,驯服了……澜音不用心疼,咱们家还缺一匹马的钱?我告诉你,这份交情绝对值,你三表哥我从来没有看错人过。” 谢澜音嗤之以鼻。 一刻钟后,谢澜音坐在马上,学萧元之前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问表哥,“你不是会看人吗?那你怎么没看出我骑这匹马正合适?” 故意将脚伸出马镫,跟他显摆自己的腿长。 “你小心摔下来!”蒋怀舟心都快跳出来了,迅速将她腿按了下去。 谢澜音笑出了声,左右看看,兴奋地催他,“三表哥快牵着我走几步!” 蒋怀舟再次嘱咐她坐稳了,这才乖乖给小表妹当马夫,牵着白马慢慢往前走。 萧元跑完一圈过来,大概是黑马气势太盛,白马紧张地往旁边退,谢澜音习惯了前后走,初次遇到这种状况,吓得尖叫出声,立即俯身抱住马脖子,眼睛紧闭。 蒋怀舟笑她胆小,“有我牵着,你怕什么?” 另一侧片,萧元目光从小姑娘红扑扑的脸一寸寸往下移,先是她紧贴马背的脊背,再是柔软可折的纤细腰肢,最后来到那条修长笔直的美腿上,因她穿着紧身马装,真是满园春色尽现。 “五姑娘没事吧?”嘴上说着赔罪的话,唇角却翘了起来。 谢澜音还是不敢直起身子,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先对上了旁边黑马的大眼睛,虽然也是水漉漉的,她却找不到一丝温顺,只看到了桀骜嚣张,仿佛在耻笑她与白马。 心里有气,谢澜音头也不抬地撵人,“我的马胆小,袁公子还是别靠过来了。” 这会儿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萧元失笑,同一脸无奈的蒋怀舟对个眼神,双腿轻夹马腹,朝前去了,擦肩而过时,察觉小姑娘飞过来一记眼刀。萧元顾忌她在马上,没有跟她计较,权当不知,离得远了,才回头看。 蓝天之下,小姑娘一身白衣做少年打扮,正娇娇地使唤她的表哥牵马。 不知为何,萧元突然有些羡慕蒋怀舟了。 “公子,咱们真要等他们?”卢俊不解地问。 萧元悠然地拍了拍黑马脖子,“下午无事,在这儿骑骑马也不错。” 卢俊没葛进那么多话,知道了主子的打算,就默默跟在黑马旁边。看着主子骑在马上,只是望着碧空草地也会翘起嘴角,卢俊心里有些发酸。主子在宫里几乎不出门,过着近似幽闭的日子,如今终于得了自由,喜欢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那边谢澜音天分不错,很快就无需表哥帮她牵马了。 蒋怀舟看看日头,同马上的小表妹道:“澜音下来吧,明日咱们再来。” 谢澜音刚学会骑马,还没尽兴,望望马场之外,兴奋道:“我想骑马回去。” “路上马受惊怎么办?”蒋怀舟一口拒绝,上前要扶她下来,“路上人来人往,可没有咱们自家的马场清静,你刚学,一步一步慢慢来,别急功近利。” 谢澜音想想也是,谨慎些总比出意外伤了身子好。 等小表妹站稳了,蒋怀舟远远朝萧元挥挥手。 萧元策马过来,“两位要回去了?” 蒋怀舟笑道:“是啊,袁兄是不是还没跑够?” 萧元翻身下马,摸摸马脑袋,环视一圈跑马场,有些遗憾地望向远方,“可惜马场地方有限,不便施展,他日得闲,想去关山看看,三公子生在陕西,想来早去过了?” 关山草原是西安城附近最大的牧场,蒋怀舟喜欢出门游历,去过多次了,热情地替他介绍,“去过几次,那里距离西安有六百多里,以这马的脚力,一天便能到了。袁兄若不嫌弃,四月底我愿替袁兄引路。” “怀舟好意,袁某求之不得。”萧元拱手道谢。 谢澜音听得心里痒痒,埋怨地嗔了自家表哥一眼。既然有那么好玩的地方,为何不早早告诉她?现在袁公子说了要去,她再要求同行,容易惹人误会。 “五姑娘也想去?”萧元观她眼波,猜测着问。 “没有。”谢澜音怕他多想,尽量平静地道,语气淡淡。 萧元点点头,同蒋怀舟道:“若是五姑娘想去,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了。” “太远了,我姑母不会同意的。”蒋怀舟笑着道,根本没想过要带小表妹去那么远的地方。 萧元唇角微扬,手却因小姑娘冷淡的态度攥紧了些。 出了马场,看着伙计将她的爱马拴在了马车后头,谢澜音满意地上了车。 蒋怀舟要陪萧元,改成骑马。 两人边走边聊,谢澜音劳累了半晌,腰酸腿软,听了会儿就困了,从小架子底下取出靠枕摆好,惬意地躺了下去。马车走得稳当,轻轻的颠簸反而添了舒适,谢澜音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里迟迟没有动静,蒋怀舟心里奇怪,靠到窗前挑帘看看,就见小表妹睡得正香。他失笑,放下帘子,扭头朝萧元道:“学那么会儿就累得睡着了,真是娇气。” 萧元没有接话,想到了家里黄莺鸟睡觉的样子,圆圆的脑袋窝在羽毛里,像个球,他敲敲鸟笼,黄莺便立即抬起脑袋,豆粒大的黑眼睛水润润的。想到鸟眼睛,又记起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知她睡醒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胡思乱想着,出了神,还是蒋怀舟与他说话,才陡然清醒过来。 进了城门,两人约好傍晚去明月楼喝酒,便分道扬镳了。 马车到了蒋家门前,谢澜音还没醒,蒋怀舟体贴地命车夫将车赶到邀月阁,亲眼看着桑枝鹦哥伺候睡眼惺忪的表妹进去了,他才去见姑母。 “澜音没给你惹麻烦吧?”蒋氏请侄子喝茶,不放心地问,“你啊你,就是太惯着她了,比亲哥哥还亲,惯得她什么都使唤你,跟你大表妹二表妹都没有对你那般不客气。” “那说明我这个表哥当的好,姑母就别再说那些客套话了,咱们谁跟谁。”蒋怀舟笑着道,怕姑母担心,好好夸了一番小表妹骑马的天赋。 娘俩聊得愉快,蒋氏心疼侄子,让他回房休息去。 蒋怀舟与人有约,没有多留。 蒋氏清楚这对表兄妹感情纯粹,想到上午嫂子找她说的那番话,吩咐身边的大丫鬟玉盏,“去瞧瞧,若是二姑娘回来了,让她过来一趟。” 玉盏轻声应了,约莫一刻钟后回来,道二姑娘尚未归。 蒋氏看看天色,料到那兄妹俩多半会在外面用饭,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她这三个女儿,长女性冷,好像真把自己当男儿看了,提起婚事就走,没有半点开窍的意思。二女儿大大咧咧的,难得兄嫂不嫌弃,蒋氏也盼着这门亲事能成,至于小女儿,才十三,暂且不用愁。 既然二女儿未归,蒋氏去了邀月阁。 谢澜音在车上没睡够,这会儿倒在床上继续睡,睡着睡着感觉有人碰自己的手,困倦地睁开眼睛,对上母亲温柔秀丽的脸庞。 “娘……”谢澜音轻轻唤了声。 她的母亲当然是个美人,论令人惊艳,要输给冷峻的父亲一分,可母亲眉眼里比寻常女子多了干练英气,这让她的美别有味道。容貌上,长姐随了父亲,清冷脱俗,二姐更像母亲,聪明秀丽,她呢,容貌继承了父母各自的长处,是最好看的,但脾气就哪个都不像了。 “身上酸不酸?”蒋氏正在检查女儿掌心,见她醒了,柔声问道。 谢澜音点点头,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依赖地望着母亲,“幸好听娘的话了,要不肯定更酸。” “没破皮吧?”蒋氏看向女儿的腿。 谢澜音以为母亲要亲自检查,红了脸,忙道:“没有,有点红罢了,已经涂了药膏,没事的。” “为了出去玩你是什么苦都不怕了。”蒋氏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又捏着她手瞧,“回头我让人给你缝副护手。咱们家属你皮最嫩,小时候吃饭洒了汤,手心烫出泡,你爹爹差点罚乳母军棍,回家让他发现你磨出了茧子,又得心疼。” 谢澜音不太信,“真的?” 爹爹疼她,她想做什么,只要跟爹爹说,再难的事求个三遍爹爹也就答应了,但爹爹天生冷脸,对她们姐妹都很少笑,父女间亲密举止也不多。 第13章 在他听来,她的声音,销魂蚀骨。(5) 蒋氏摸摸女儿脑袋,笑容里充满了回忆,“你爹爹人笨,脸皮还薄,只有你们不懂事的时候才敢做丑脸逗你们,还不让我看见,其实心里最疼你们。” 母亲这样一说,谢澜音突然想家了,抱住母亲道:“娘,咱们早点回去吧。” 谢家的日子再不安生,父亲长姐都在那里,她想他们了。 “等她好了咱们就走。”蒋氏同样归心似箭。 临别前丈夫抱了她一晚,早上她穿衣打扮,他坐在床上沉默不语,一双眼睛跟长在了她身上似的,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看起来可怜巴巴。她心中不忍,答应他尽量提前回去,未料非但没能提前,还晚了半个多月。 提到归期,有人盼一家团聚,有人暗暗生愁绪。 明月楼的雅间里。 萧元站在窗前,见蒋家马车停下后只有蒋怀舟一人下了车,虽然已经料到,还是有些失望。 她的声音比黄莺鸟叫还让人着迷,可惜她不是可以随意捕捉的鸟。 心不在焉地与蒋怀舟饮酒畅谈,散席时天色已晚。 萧元领着葛进回了自己的宅子。 沐浴过后,萧元靠在床上,看着鸟笼里蜷缩成一团已经睡着的黄莺鸟,脑海里全是她在跑马场的身影,或是兴奋地笑,或是惊慌地叫,而他只能远远望着,看她与她兄长撒娇。 不知想了多久,困意上来,萧元揉揉额头,闭眼入睡。 玩物丧志,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该浪费心力在一道声音上。 理智上作了决定,梦里竟梦见了她。 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一声声撩人,马场空旷,她是主动送上门的孤鸟,他不必忍。 翌日萧元照旧去晨练,葛进进来收拾床铺,意外发现床褥卷了起来。 葛进愣在了屏风前。 自家主子清心寡欲,住在宫里时,一年顶多梦一次,可进了西安城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看来遇到喜欢的姑娘,主子也无法免俗啊。 葛进窃笑,抱起床褥去了外面。 同一时刻,鹦哥站在梳妆镜前,看着姑娘刚擦拭过的白里透红的小脸,由衷赞道,“昨日姑娘虽然受累了,现在瞧着气色好像更好了。” 谢澜音边擦手霜边看镜子,对面的她目如朗星,神采飞扬。 不由越发喜欢骑马。 换上一身杏色圆领男袍,谢澜音春风满面地去给母亲请安。 蒋氏见小女儿来了,及时止住话,朝次女递了个眼色。 谢澜桥一大早被母亲放了个响雷,正啼笑皆非呢,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同妹妹说的,就讲笑话般道:“澜音,娘问我喜不喜欢二表哥,你觉得我喜欢吗?嫁人的那种。” 谢澜音愣了愣,脑海里浮现二表哥蒋行舟淡然如水的清隽脸庞,忍不住笑了,坐到母亲另一旁道:“娘怎么想到这事了?二表哥就是竹林里最秀挺的那根青竹,我姐姐是天上乱飞的雀鸟,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若是姐姐与二表哥有什么,她早看出来了。 两个女儿都把这门亲事当笑话,蒋氏可是认真的,瞪了小女儿一眼,“你懂什么?现在觉得不合适,成亲了就能过到一起了。好比我跟你们爹爹,我若不理他,他半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不照样过的好好的,生了你们姐仨?” “可你们互相喜欢,我对二表哥根本没有那种想法,”事关自己,谢澜桥马上反驳道,“在我眼里二表哥就是我亲哥哥,他也是这么想的,娘你就别瞎配对了,真想跟舅舅家结亲,不如撮合澜音跟三表哥……” “你胡说什么!”谢澜音不干了,过来要打姐姐。 姐妹俩闹起来跟喜鹊打架似的,蒋氏气得扭头喝茶。 谢澜音看看母亲,重新坐好,幸灾乐祸地问姐姐,“娘跟咱们提了,舅母多半也与二表哥提了,那姐姐还好意思天天让二表哥领你逛铺子吗?要不姐姐跟我一起去僮山玩?”她想邀姐姐同去,姐姐偏要与二表哥逛,果然逛出“事”来了吧? 谢澜桥不以为意,“二表哥才没那么小气,不信一会儿你看着,我亲口问二表哥去。” 次女说话直白的不像个姑娘,蒋氏揉揉额头,决定随孩子们去了,省的她还得琢磨理由回绝兄嫂。表兄表妹成亲,知根知底让人放心,但是孩子们没有看对眼,他们也不能强求。 娘仨说了会儿话,一起去正房那边用饭。 蒋家众人都到了,蒋钦李氏并肩坐在主位上,蒋济舟夫妻俩坐一侧,蒋怀舟哥俩坐另一边。 看到她们娘仨,李氏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小姑子,儿子这边没问题,就看那边了。 谢澜桥人聪明,一双妙目更是能看透人心,扫视一圈,她笑了笑,直接走到蒋行舟跟前,“二表哥,我娘跟舅母想撮合咱们,那我问问,你想娶我吗?” 众人皆惊。 蒋氏朝兄嫂递个无奈的眼神,径自落座,谢澜音跟着母亲,笑看蒋行舟,好奇他怎么答。 蒋行舟看看姑母,目光回到面前男儿般爽朗的表妹身上,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澜桥愿意嫁我的话,我会好好待你,咱们白头偕老……” 他没有喜欢的人,既然长辈们乐见其成,只要二表妹有心,他便会一心对她。 “谁要跟你白头偕老?”他没说完就被谢澜桥打断了,气急败坏,“二表哥你少装,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妹妹,好啊,你想把辜负长辈苦心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让我娘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是不是?” 蒋行舟坦然一笑,摸摸表妹脑袋道:“既然澜桥不喜欢,那我便替澜桥找个好夫君。” 他对表妹确实没有男女之情,表妹这样他也舒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表妹该嫁个真心对她的男人,夫妻互相钟情,而非相敬如宾。 谢澜桥嫌弃地躲开他手。 蒋钦夫妻互视一眼,哭笑不得,敢情俩孩子根本没那意思,是他们想多了。 事情说开了,长辈们不再乱点鸳鸯谱,谢澜桥继续同蒋行舟逛铺子,谢澜音则一心随蒋怀舟练马。凡事有了兴趣,学着就快,短短几日过后,她第一次策马从郊外进了城。 回到蒋府,遇到外出归来的陆迟。 谢澜音在杭州出门都是陆迟陪着,许久不见,谢澜音还有点想他了,吩咐小厮牵马,她熟稔地与陆迟说话,“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 陆迟一袭细布灰衣,因为蒋怀舟在旁边,他比单独与姑娘相处时多了几分客气,恭敬回道:“回了一趟老家,祭拜祖父祖母,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他是蒋氏陪嫁掌柜陆遥收养的孤儿,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陆遥的老家。 男人语气轻松,谢澜音想到他的身世,有些感伤。幼时她只知道四处乱跑,长她五岁的陆迟始终不离左右地跟着,无微不至,在她心里,陆迟是值得信赖的长随,也是她的伙伴。 “后日是你生辰,咱们去城里逛逛吧,我给你选样礼物。”谢澜音笑着邀请道。杭州城每年三月二十四有场庙会,她年年都去,八岁那年无意得知陆迟同天生辰,因为日子巧,便牢牢记住了。 小姑娘笑容甜美,目光亲昵,应该是世上除义父外唯一记得他生辰的人,陆迟的心就像泡在了温水里,由里到外的暖。不愿让人知,他垂眸掩饰眼中情绪,“姑娘记得,对陆迟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其他不用姑娘破费了。” 谢澜音知道他客气,仰头看了眼表哥,笑道:“不是单给你买礼物去的,二十五咱们一起去僮山,我想添些东西,三表哥那天没空,所以叫你陪我。” 陆迟失笑,“好。” 蒋怀舟与陆迟同行一路,清楚他是个稳重的,对西安各处也熟悉,放心将小表妹交给他。 到了日子,谢澜音迎着晨光同陆迟出了门,先去吃油泼面。 家乡习俗是生辰早上吃碗长寿面,西安名吃那么多,谢澜音选面,算是替陆迟庆生。 陆迟认得路,下了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蒋怀舟介绍的陈家面馆。 铺面不大,外面搭着棚子,摆了几排黄木桌,已经坐满了客。谢澜音见面馆瞧着干净整洁,心里很满意,只是与陆迟走到铺子门口,发现里面约莫十张桌子也没有空的,新月似的黛眉就皱了起来。 不愧是表哥大力推崇的,看来百姓们都喜欢吃啊。 谢澜音这几天骑马劳累,容易饿,此时肚子扁扁的,她不想干等着,刚要提议换家馆子吃,里面突然有人朝她招手。 谢澜音瞪大了眼睛,怎么又遇上他们了? 陆迟观她脸色,疑道:“姑娘认识他?” 谢澜音出门逛,不大愿意见到熟人,毕竟姑娘家四处走动不太合规矩。想假装不认识转身离开,葛进像是猜到她心思般,提前迎了出来,笑得十分灿烂,“小公子来吃面的?真巧,我家公子也是得了三公子推荐过来的,相请不如偶遇,小公子不嫌弃的话,与我家公子同桌如何?” 面馆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见有新客人来了,热情地询问谢澜音主仆要吃什么。 谢澜音不好再拒绝,瞥一眼最里面始终背对自己的男人,领着陆迟往里走。 葛进跟在最后,看看陆迟身上的衣裳,放了心。 “袁公子,又见面了。”走到桌前,谢澜音收起心中对连番偶遇的怪异感,笑着寒暄道。 萧元刚到没多久,点的面还没上来,遇到谢澜音他也很意外,朝二人点点头,示意他们落座。听谢澜音向那个长随打扮的男子介绍他,萧元轻轻颔首算是致意,没有多看陆迟,问谢澜音,“三公子怎么没陪你?” “他忙生意去了。”谢澜音随口答,眼看着大娘走了过来,她先与陆迟点面,点好了再闲聊般反问,“袁公子竟有兴致来这种小地方?” 萧元笑了笑,目光守礼地落在一侧,“初来西安不久,哪里都想走走。” 说话时察觉陆迟在看他,萧元抬眼看去,目光相对,陆迟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才收回视线。萧元看看主仆俩因为坐得近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衣袖,眸色微变。 蒋家人个个精明,这个叫陆迟的长随定有些本事,才有资格单独陪她出门。 聊了几句,萧元主仆的面到了。 大瓷碗落在桌子上,里面油还滋滋作响,萧元暂且没动筷子,问她,“饭后要去何处逛?” 并不相熟的男女,这样问有些失礼了,谢澜音抿抿唇,敷衍回道:“随便逛逛,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两样,遇不到就当领略本地风土人情了。” 萧元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食指轻叩。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冒然打探一个姑娘的去处,可他喜欢她的声音,想到她很快就要离开西安,以后两人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萧元就想趁人在跟前多听听她说话。他不仗势欺人,不抓她这只黄莺,多听两声总成吧? “正好袁某也有此意,不知可否允我跟在后面,借个方便?我们对这里不熟。” 萧元抬眼,今日第一次直视对面的姑娘。 他话说得唐突,目光却坦坦荡荡,仿佛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非厚颜无耻。 谢澜音回想几次见面,对他的印象除了无人能及的出众容貌,就只剩他的傲慢自负了,其人性情如何确实不太了解。思及表哥对他的看重,谢澜音决定替表哥卖个人情给他,欣然道:“好啊,袁公子与我表哥相交,今日表哥不在,理该由我们替他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萧元客气一笑,等谢澜音主仆的面也端了上来,这才拿起筷子。 面还很烫,可谢澜音太饿了,搅了搅,急着夹起一根,嘟嘴轻吹。 萧元坐她对面,听到动静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小姑娘嘟起红润的嘴唇,脑海里毫无预兆浮现那晚梦中荒唐情景,萧元迅速垂眸,挑面的动作并无停滞,面到嘴里却没了味道。 他十九了,十四五岁就做过梦,模模糊糊,仅能醒后通过褥上痕迹猜到做了什么,只有梦到她的那两场,不但记得她模样,更记得每一个场景,特别是她喊他的声音…… 销魂软骨。 一碗面食不知味,饭后萧元派葛进去结账,“承蒙小公子提携,这顿饭理该我请。” 几十文钱的小账,谢澜音没有推拒。 走出面馆,葛进陆迟分别走在各自主子身后,一个喜形于色,一个眉宇微锁。 萧元想听小姑娘说话,却不怎么会主动攀谈,谢澜音不愿表现地自己多高兴陪他逛街似的,便也沉默不语,扭头看路边的热闹。两人各怀心思不觉得尴尬,葛进暗暗替主子着急,走了一段后笑着问道:“小公子有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 都一起走了,谢澜音没必要再瞒,望着前面回道:“想买顶斗笠,再配把长剑。” 去僮山路上,斗笠遮阳,长剑……用来装点门面。 葛进惊讶道:“小公子还会功夫?” 谢澜音微怔,本能地看向旁边的人,见男人凤眼同样意外地看了过来,不知为何脸上发烫,随口胡诌道:“跟家父学了一招半式,平时自己练着玩罢了。”总不能跟他们说实话吧? 葛进信以为真,兴奋地替主子找亲近美人的机会,“公子擅剑,不如您提点提点小公子?” 萧元看着小姑娘越来越红的脸,唇角上扬,轻声问她:“你意下如何?” 谢澜音想也不想就摇头,强颜欢笑,“算了吧,我那点本事实在不敢在袁公子面前献丑。” 萧元扫一眼她腰间别着的折扇,明白了,这姑娘喜欢臭美。 正要移开视线,余光里忽见远处有人跟踪,且绝不是他的暗卫,萧元眼中笑意瞬间弥散。 难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不动声色陪小姑娘逛了几家刀剑铺子,帮她选了一柄女子佩剑,萧元随便找个借口告辞。 他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他暗中买下的一间茶楼。 端茶细品,约莫两刻钟后,今日轮值的那名暗卫扮成伙计走了进来。 “查出是谁的人了?”萧元放下茶盏问,语气像在问账房今日进项如何。 暗卫低声道:“回公子,公子走后我继续跟着他,发现那人的目标应该是谢家姑娘。” 一旁葛进松了口气,他就说主子行事隐秘,不可能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旋即又疑上心头,谁会跟踪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莫非因为貌美出众,被人贩子盯上了? “继续跟踪,若对方今日出手,在谢姑娘察觉前处置了,否则查明底细,及时回禀。” 萧元转了转茶盏,面如谪仙,声冷如阎王。 她那样好,他都忍着不碰了,谁敢比他还嚣张? 第14章 英雄救美,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1) 明月楼。 伙计拿着菜单走了,陆迟有事出去,谢澜音自己在雅间里坐着,对着桌子上的长剑发怔。 这是那人帮她选的。 其实她不用剑,买来充充样子,剑鞘好看就行,挑来挑去看中一柄剑鞘镶红宝石的,陆迟也觉得不错,袁公子突然走到她身边,直言否决。 他说那剑华而不实,她挂在身上,外行人看了确实会羡慕她的富贵,内行人只会耻笑她金玉其外,然后为她选了一柄通体墨黑只在首尾两端有赤金龙凤雕饰的长剑,当着她的面拔出长剑,指点她如何品鉴。 男人俊美无双,那专注品剑的侧脸看得她出了神,那声音清越又低沉,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她心上,无端端令人沉迷。虽然他插手地霸道,谢澜音这次却没有反感,只觉得他每句话都是对的。 有人叩门,谢澜音扭头去看,陆迟走了进来。 谢澜音收起思绪,朝他笑了笑。 很快酒菜端了上来,两人边吃边聊,饭后喝杯茶,起身离去。 下楼时,迎面走上来一对儿主仆,前面的男子一袭深色锦袍,与袁公子穿的同样颜色,身形也相似,谢澜音吃惊地停了下来,直到对方抬起头,看清对方虽然俊逸却陌生的脸庞,谢澜音才暗暗失笑。 西安城那么大,怎么可能走到哪里都遇到他,再说遇见了,她有什么好期待的? 抛开脑海里莫名的淡淡失落,谢澜音收回视线,继续下楼。 对方显然看出她是姑娘了,守礼地退到楼梯边角,侧身让路。 谢澜音心生好感,又朝他看了过去,这一看心里就惊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平西侯府世子沈应时。 沈应时身为西安城里身份最显贵的公子,已经习惯被姑娘偷窥了,他性子冷,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面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再美,他多看一眼也就移开了视线。凤眼清冷,让谢澜音顿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下了楼,谢澜音低声问陆迟,“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人有些面熟?” 当日迎接秦王仪仗陆迟也在场,认得沈应时,想了想,点头道:“眼睛确实与袁公子酷似。” 谢澜音边走边回想平西侯沈捷的容貌,闲来猜测道:“侯爷不是凤眼,看来侯夫人定是凤眼了。”不过沈应时容貌更像父亲,随他母亲的大概只有那双眼睛。 陆迟笑笑,没有接小姑娘的自言自语。 回了邀月阁,谢澜音将买的一堆东西摆在榻上,随意把玩,最后晃晃手里精致玲珑的匕首,吩咐桑枝道:“剑先收起来,明天我带这个去。” 剑太重了,挂在腰间坠得慌,不如匕首轻便。 翌日早上,蒋氏亲自送女儿出门,再三叮嘱女儿路上别跑太快,进山后紧跟表哥。 谢澜音耐心听母亲舅母的唠叨,等她们说完了,她才笑着上马,与蒋怀舟陆迟并肩离去。 三道背影,两高一矮,转瞬就拐过了巷子口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李氏收回视线,看看旁边的小姑子,轻声感慨道:“以前我就是这样看你们兄妹与陆遥一起出门的,转眼间咱们孩子都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蒋氏打趣她,“大嫂是不是在埋怨当初大哥没带你?” 李氏笑着拍了她一下,都快当祖母的年纪了,竟然还说这种俏皮话。再说当初蒋钦是想带她去的,怪她不会骑马也不敢骑,不过回来听蒋钦没正经哼那些有些露骨的曲子给她听,她倒庆幸自己没去。 北城外。 三骑快马先后出了城。 蒋怀舟与陆迟故意让着谢澜音,让她走在前面,也是顾忌她的速度,不想让她累到。谢澜音初次去僮山,正在兴头上,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才慢了下来,深色斗笠下小脸红扑扑的,额头鼻尖儿都冒了汗。 “歇会儿吧。”蒋怀舟勒住马,体贴地劝道。 谢澜音底下颠地不舒服,闻言乖乖下马,放开马缰去路边树荫下溜达活动筋骨。蒋怀舟跟上去,将竹筒递给她,“喝吧,这筒专给你预备的,我没动过。” 表哥心细,谢澜音展颜一笑,接过竹筒喝水。刚打开塞子,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谢澜音以为又是同去僮山凑热闹的哪家公子哥,背转了过去,对着远处田地喝水。 “好像是袁公子。”陆迟眼力最好,走到蒋怀舟身前道。 谢澜音听了,一口水喝岔了,迅速拿开竹筒,低头呛了起来。 这都遇上几次了,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萧元马快,已经到了跟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一圈,笑容里不掩诧异,“你们要去僮山?这就是怀舟的不对了,我问你西安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你独独漏了僮山,若非我昨日在街上听人提及今日僮山热闹,有此巧遇,竟不知你还对我藏了一处。” 再不屑找借口,为了不让人怀疑,也得说上一番。 蒋怀舟欣赏他不俗的见识,这番偶遇意外又高兴,坦然解释道:“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没料到袁兄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如果不是这丫头央我来,我肯定不会专程跑去听人唱歌。” 谢澜音嗤笑一声,“三表哥忘了就是忘了,何必拿我当借口?你若没去过,怎么识的路?”说完走到自己的白马旁,安抚地摸摸马鬃。白马温顺地蹭蹭主人的手,却还是绕到主人另一侧,不敢挨那匹黑马太近。 小表妹不给面子,蒋怀舟无奈地朝萧元笑。 萧元望向远处的青山,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对歌选婿这等奇闻,想亲自去领略也不足为怪。三位是马上上路,还是再歇息片刻?” 蒋怀舟看向小表妹。 谢澜音察觉男人视线也投了过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扶鞍上马,用行动作答。 萧元望着前面娇小的白衣身影,没有追上去,与蒋怀舟并肩走在后面。 陆迟看了他几眼,不知为什么,虽然男人举止守礼,他却觉得对方好像对自家姑娘有了些意思。单论容貌,此人倒是配得上姑娘,只是听三公子说言,这人身份神秘,怕背景不简单,陆迟怕姑娘因他惹上麻烦。 正在思量,身侧有人看他,陆迟偏头,对上卢俊冷漠的侧脸。 陆迟失笑,识趣地不再窥视。 中间又歇了两次,众人抵达僮山山脚时,阳光正暖,林间鸟语花香,景色怡人。 山脚有几户农家,蒋怀舟来的次数多,与其中一户已经熟悉了,将马匹停在那里,他与陆迟分别背上干粮,准备好了,看看萧元身后的箭筒,打趣道:“如果袁兄失手没打到猎物,我分你些干粮。” “若我侥幸有所得,咱们同烤野味儿。”萧元朗声回道,阳光从枝桠间穿过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面如冠玉,整个人宛如林中明珠,光彩夺目。 谢澜音默默移开了视线。 如果真的有缘分,那他们与这位袁公子的缘分也太深了,算上今日,似乎已经偶遇了六次? 说是巧合,未免太巧,若是对方有意为之,是为了接近富甲一方的舅舅家,还是…… 再次偷看过去,见男人神情专注地与表哥谈笑,谢澜音垂眸,右手悄悄攥了攥袖口。 他对她并没有过失礼的举动,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她再美,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好色。 确定对方对自己无意,谢澜音便主动走在陆迟身边。 “姑娘小心。”刚上山,山路还算好走,陆迟却怕姑娘头回走不稳当,格外谨慎。 谢澜音扭头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连这种路都……” 才说完,脚下踩到一处被落叶掩盖的小挖坑,小姑娘惊叫一声,身子不由朝前面歪了过去,幸好蒋怀舟就走在她前面,她伸手去抓他的时候蒋怀舟及时搀住她,免了这一趔趄。 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谢澜音脸红红的,谁都不好意思看,低头装委屈。 她这样,蒋怀舟不好再奚落她,歪过身子,让小表妹走在自己前头,出事他好看得见。 谢澜音听话地点点头。 她换了位置,萧元看着方便,与蒋怀舟说话时目光偶尔投过去。小姑娘侧脸红润,耳垂白皙如凝脂,都是难得的美景,他却只盼着她张开那樱红的唇,说上几句给他听。 盼的太紧,又不能逗鸟般主动去撩,还要接蒋怀舟的话,一心分作几处用。眼看前面山路较陡,萧元只顾盯着她纤细的身子怕她摔了,没料自己也有失足时,一脚踩空朝前面踉跄而去。 跌倒时扶最近的人是本能,但萧元忍住了,没去抓她,全力稳住身形。 趋利避害也是本能,那边谢澜音见他这么大的块头朝自己扑来,生怕自己被他扯下去,想也不想就往旁边躲。 萧元已经站定了,看着那远离自己的鹿皮小靴,又气又笑。 这样没良心,小心他不救她了。 “袁兄怎么也学澜音了?”萧元差点摔个跟头,蒋怀舟虚扶一把,笑着打趣道。 萧元面不改色,望着狭窄清幽的山路道:“平时养尊处优,没怎么走过山路,让诸位见笑了。” 飞快看了谢澜音一眼。 谢澜音躲完了就心虚了,正悄悄观察他神色,想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一对上他洞若观火的凤眼,谢澜音就像做了坏事被人抓住般,熟练地装没事人一样往前走,脚步还特别轻快。 萧元嘴角翘了翘,朝蒋怀舟点点头,几人继续赶路。 走到深处无路可寻,就变成了蒋怀舟在前面领路,谢澜音走在他与萧元中间。 “再转个弯就是了。”连续走了小半个时辰,蒋怀舟额头见汗,一边擦一边指着前方的拐角道,“这地方视野好,只是山路难走,来这边的人就少了,小时候我跟大哥也是误打误撞找到此处的。” 因为没有路,谢澜音累得气喘吁吁,爬华山都没这么累过,根本没力气抬头看,低着脑袋喘气,眼睛只盯着表哥的靴子,他走她就走,甚至都懒得抱怨他瞎折腾。她是来听歌的,能听到就行,何必非要走这么远? 萧元久居宫中,平时也很少走动,但他内外功夫兼修,这点小路还不算什么,呼吸依然平稳。不急不缓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小姑娘头顶的男子方巾,听着她越来越重的喘声,很是享受。 谢澜音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眼里的景,终于快到山顶了,听表哥让她伸手他要拉她一把,谢澜音长长地舒了口气,喘着抬起头,还没看清人影,鞋底踩松了一块儿山土,人也朝后倒了下去。 “小心!” 没等蒋怀舟吓得停了心跳,萧元立即上前一步,稳稳将谢澜音抱到了怀里。 他胸膛宽阔,揽着她腰的手臂修长有力,谢澜音惊魂未定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庞,那双凤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像在笑她是个只顾自己的小人,而他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翩翩君子。 恼羞成怒,谢澜音刚要狠狠推开他,萧元已先退后一步,低声赔罪:“事出突然,唐突之处还请五姑娘见谅。” 谦谦有礼,要多君子就有多君子。 可是真君子,会因为那点小事用眼神讽刺她吗? 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谢澜音赌气不理他,也不理会表哥善意的训斥,抢先爬上了山顶。 山前是一片山坳,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让人心旷神怡。面对僮山郁郁葱葱的美景,谢澜音不知为何笑了,好像刚刚那点小愉快都没关系了,环视一圈,兴奋地回头,“三表哥,他们在哪里对歌?” 小姑娘站在山巅,头顶是湛蓝晴空,脚下是茵茵草地,她一身白色衣袍,明眸皓齿,看得四个男人都是一怔。 谢澜音看出来了,见萧元也盯着她出神,她莫名欢喜,咬咬唇,迅速转了过去,眼里都是笑。 其实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否则怎么会厚着脸皮留在马场看她骑马,怎么会要求与她一起逛街,又跟到了僮山来? 心砰砰的跳,余光里见他停在了她左侧,谢澜音悄悄看了过去。 萧元也在看她,为她方才转身时含嗔带笑的目光,那一瞬,她眼里的光彩太迷人,他甚至忘了她的声音。 目光相对,有些东西不必言明也心里有数,谢澜音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候明明很讨厌他,可是确定他喜欢她,她忍不住高兴。 或许她也有点喜欢他了? 谢澜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很欢喜,有别于亲人带给她的幸福。 萧元却分辨不出她是羞红了脸还是累红的,他只知道,她好像不生气了。 “他们就在那里对歌。”蒋怀舟没留意两人的异样,看着两侧的山坡道。这里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说是山,都不算高,其中东西两座相对,距离更近,谢澜音他们所在的是北峰,距离较远。 “看见了没,那里有人影。”蒋怀舟指着西坡一处地方,示意小表妹看。 谢澜音兴奋地点头,“那边是姑娘,我看见她们头上的银饰了!”而且姑娘们的裙子颜色鲜艳,在绿树里很是显眼,可惜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人影走动。 蒋怀舟给她介绍选亲的大致情形,“其实他们是两个村子的人,两个村子里哪个姑娘该嫁人了,哪个汉子得娶妻了,彼此心中都有数,亦有提前看对眼的。今日对歌时,双方母亲陪姑娘们站在西坡,父亲们站在东坡,如此对准夫婿知根知底,防止有人捣乱。” “那生的太丑的会不会娶不到姑娘?”谢澜音好奇地问。 蒋怀舟敲了敲她脑顶,“有丑男人自然也有丑姑娘,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人家自有办法,咱们看个热闹就是。走吧,应该快开始了,咱们去树底下坐着听。” 谢澜音正好累了,就跟表哥一起去歇息。 萧元走在蒋怀舟另一边,卢俊主动走向另一颗树,陆迟犹豫片刻,随他去了。 谢澜音摘了斗笠,托着下巴,眺望远处青山。 望着望着,山坳里突然响起姑娘婉转悠扬的曲调,山风鸟鸣伴奏,唱给对面的众少年郎听。 那曲词朴实无华,直接唤出了“阿哥阿妹”,谢澜音第一次听这么直白的曲子,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脸也跟着发烫,可在这青山绿水间,直白的曲子却没有一丝粗鄙之感,谢澜音很快就被其吸引,忍不住走到山崖边上朝声音来处眺望,想见见那姑娘是何模样。 看不见,一曲落了,东坡上紧跟着响起男儿嘹亮的歌喉,唱词更粗犷。 谢澜音笑弯了腰,红着脸跑回来,重新坐到表哥身边,“这人唱的真难听,是我我才不选他。” 第15章 英雄救美,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2) 蒋怀舟随着曲子轻敲折扇,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人家山里的姑娘就喜欢嗓门大的汉子,嗓门大说明身板好力气好。你还别嫌弃人家,就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些汉子也看不上你。” “你再说!”他竟然拿她与山里人相提并论,而且还是贬斥,谢澜音气得抢他扇子。 蒋怀舟笑着起身,挪到了萧元那边,“袁兄挨着她吧,这丫头讲不过我就动手,你帮我挡着,她就不好意思打我了。” “看你们兄妹玩闹,真是让人羡慕。”萧元笑着道,往谢澜音跟前挪了挪,嘴上同蒋怀舟说话,眼睛却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 他目光像是会说话,谢澜音不用看也知道,立即戴好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给他看。 萧元闭上眼睛,脑顶抵着树干,沉浸在随风飘来的野趣十足的小调里。 听着听着,听到她小声哼唱,轻轻柔柔的,似有若无。 萧元莫名紧张,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动,怕她受惊不唱了。 但谢澜音并不是每个姑娘唱她都跟着唱的,只有觉得好听的,她才会情不自禁随着调子哼一会儿,轮到男人们唱,她大多时候都是笑,笑得比唱的还好听。 萧元动了动手指,克制住了去碰她的冲动。 他真的喜欢这姑娘,声音也好,娇气狡黠的性子也好,他想带她回去,他来养她。 可是不行,他没有理由,她才十三,上面两个姐姐都没出嫁,轮到她还早,而且,她要走了,而他不知还要在西安住多久,才能回京。她是只逍遥快活不谙世事的黄莺鸟,他是生在养在皇宫那所牢笼里的兽,她无忧无虑,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就连此次进山,他都另有目的。 日头越升越高,萧元站了起来,同蒋怀舟道:“我去碰碰运气,你们在这儿等着?” 下午还有几场对歌。 谢澜音悄悄扯了扯表哥袖子,她也想去看打猎,留在这里多没意思。 蒋怀舟对小表妹向来有求必应,便站了起来,看着山下道:“一起去吧,山里有条河,你去打猎,我们去河里抓鱼,然后就在河边开火,那里收拾东西方便,吃完咱们再上来。” 萧元点点头,请他带路。 这次蒋怀舟三人走在前面,他与卢俊落后。 走到之前那个拐角,两侧突然有黑衣人冲出,还没动手先撒了类似面粉的东西过来。蒋怀舟陆迟都以为是石灰粉,立即闭上眼睛,陆迟上前迎敌,蒋怀舟护着惊慌害怕的谢澜音往后急退,没走几步,蒋怀舟身子一软,山岳一般压向了谢澜音,谢澜音大惊,努力去扶表哥,眼前忽的一黑,她也倒了下去。 转瞬五人都昏迷在了地上。 两个黑衣人互视一眼,个子高的将谢澜音扛到肩头,另一个在前面领路,二人熟练地往山里跑去。他们是城外的青帮,只要银子够,什么差事他们都敢做。 深山里一处山洞中,西安知府方泽一身青衣头戴笠帽站在山洞前,想到一会儿谢澜音就将成为他的人,自得地笑了。他就在这山洞里要了她,事了拂衣去,蒋家人再有本事也查不到他头上,日后见面还得敬他一声“方大人”。 既占了便宜泻了火,又不会惹麻烦上身,简直是一箭双雕。 谢澜音很难受,胸骨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顶着她,要敲碎她一样,人也如置身风头浪尖,颠得她想吐。 痛苦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垂落下来的长发,倒着垂下去,被风吹乱,看见黑衣人靴子急促交替,在人迹罕至的草丛里急速行走,她感觉到颠簸,是因为被他抗在肩头。 之前发生的事,一下子都记了起来。 谢澜音本能地想要挣扎呼救,忽听有人说话,“买主为何选那么远的山洞?都快翻过一个山头了,真他娘的累人!” 扛着她的黑衣人脚步顿了顿,似乎在擦汗,脾气倒还好,喘着解释道:“离得远被人追上的机会就小,忍忍吧,一千两银子,够咱们吃香喝辣一辈子的了!” 同伙嘿嘿笑,“是啊,拿了银子咱们兄弟就换个地方干,蒋家人在西安城也算是一霸,被他们抓出咱们,没咱们好果子吃。” 黑衣人点点头,望望前面的山坡,往同伙那边走了过去,“不行了,我背不动了,这个山坡你背她上去,剩下的路我继续背,快了,翻完这个小山头就到了。”小姑娘再轻,他都背了小半个时辰了,急匆匆的,走起山路太辛苦。 “行。”同伙很好说话,蹲到地上,让他将人扶上来。 谢澜音就趁两人交接的时候猛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救命。蹲着的同伙愣住,刚刚背着谢澜音的黑衣人则慌乱地追了上去。看着周围幽幽的荒草野树,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谢澜音又怕又急,眼泪落了下来。 知道这样跑下去自己肯定不敌这两个人贩子,谢澜音迅速拐了方向,躲到一颗树后,趁另一人靠近前哭着求黑衣人,“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你也知道我舅舅家有钱,只要你送我回去,我们给你五千两,更多都行!” 母亲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她不听,哪里热闹就想往哪去,现在她后悔了,只要这次能平安回家,以后母亲说什么她听什么,再也不出门了! 看着两个渐渐包抄过来的黑衣人,谢澜音泪如雨下,害怕地往后退。 美人一头青丝披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两个黑衣人看得眼睛都发直,不过他们做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更看重的是钱跟命,面对美人心智也算坚定,由一人哄小姑娘,“你真能保证你舅舅会给我们银子,而不是直接命人将我们押送官府?” 谢澜音现在怕得不行,分辨不出他们话中真假,看到一丝希望就想抓住,连连点头,“是,五千两在我舅舅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你们送我回去,便是我的恩人,更多的我们都愿意出,绝不会追究! 矮个子黑衣人停住脚步,询问地看着同伙。 高个子摸摸下巴,盯着谢澜音道:“也好,那咱们原路折回去,走吧。”说着先朝前面走去。 谢澜音没有傻到马上相信他们,故意保持了一段距离,瞥见后面的人想要靠过来,她立即往一侧跑。矮个子笑了笑,快走两步去追同伙,可就在谢澜音松口气的时候,突然朝她拐了过来。谢澜音大惊之色,朝斜方向夺路而逃,前面高个子早就盯着她了,狼一般扑了过来。 恶人紧追不放,谢澜音拼命往前跑,左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谢澜音一个趔趄朝地上栽了下去,黑衣人没料到她会摔了,慌乱中踩了她脚。谢澜音这会儿哪顾得疼,跌倒时袖子撞到地上,感受到匕首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谢澜音急得将匕首抽了出来,哆嗦着对准两人,脚疼站不起来,她就坐在原地,死死瞪着两人,“你们别过来!” 高个子岂会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看在眼里,继续朝她走。 谢澜音胳膊抖得更厉害,只顾着防备他,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匕首抢了过去。与此同时,高个子饿狼般冲上前,轻轻松松将谢澜音提了起来,抓起事先准备好的破布就往她嘴里塞,“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还想跟我们斗!” 谢澜音绝望挣扎,眼看高个子又要扛她,一支利箭忽的急射而来,准确无比地没入高个子左胸。 剧痛来袭,高个子失力松了谢澜音,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看见了,跌在地上的谢澜音也看见了,带着血的箭头从他胸口透了出来…… 高个子身形一晃,一头朝谢澜音栽了过去。 谢澜音尖声惊叫,以手撑地拖着腿爬向旁边,堪堪躲过了高个子,正要回头看是谁射的箭,身侧又传来利箭破风声,扭头一看,矮个子同样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前一刻还要抓她去卖的人,顷刻间双双毙命。 谢澜音怔怔地看着两具尸体,犹如刚从噩梦里醒来,惊魂未定。 直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谢澜音心中一紧,却在看清来人熟悉的冷漠脸庞时,痛哭失声。 她真的得救了,不用担心回不了家了…… 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等惊险,谢澜音一哭就收不住了,低头抽噎,帕子湿透了不能用,想要用袖口。萧元站在她旁边有一会儿了,见她哭得越来越狼狈,再也看不下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谢澜音接过,继续哭,好在最害怕的劲头已经过去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认识他们吗?”萧元指着两具尸体问。 谢澜音最后抹了抹眼睛,摇头,“好像是人贩子,要拿我卖钱。”说话还带着哭腔,有点哑了,更显得委屈哒哒的。 萧元受不了这声音哭诉委屈,攥了攥手。 如果陕西已经落入了他手中,他定会杀了方泽替她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用得上方泽。 方泽与沈捷心腹是姻亲,算是沈捷的亲信,等他利用杜莺儿将方泽收为己用,方泽就成了他埋在沈捷身边的眼线,日后一旦反水,对沈捷的打击更大。换个新的知府,他还得想办法收服对方,知府取得沈捷信任也需要时间。 所以他只能救她,暂且不能帮她报仇。 而救了她,蒋家也欠了他天大一个人情。 “走吧,你三表哥他们随时可能清醒,别让他们担心。”收回思绪,萧元看着她肩膀道。 他是真的想救她,但到底还是掺杂了私心,不够纯粹。 谢澜音试着动了动腿,左脚踝一动就疼。 萧元皱眉,抬起她腿就要脱她的靴子。 “你做什么?”谢澜音急着阻拦。 萧元回头看她,目光坦荡,“检查你是不是扭伤了脚踝。” 谢澜音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爱玩,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爱惜的,哪怕有点喜欢他了,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想随便给他看,侧过脸小声道:“那么疼,肯定伤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看了。 萧元识趣地放下她腿,顿了顿,看着她脚问,“那你自己能走吗?” 谢澜音摇了摇头,看他一眼,咬咬唇道:“你帮我找根粗点的树枝,我撑着走。” “撑拐杖很费力气,就算你能坚持走完山路,以你的速度,怕是天黑也走不回去。”萧元平静地分析道。 谢澜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难道要直接说请他扶她或背她吗?话本故事里,这种事情都是救美的英雄主动…… “我背你走,快些。”萧元突然转了过来,伸手要扶她。 谢澜音惊讶抬头,额头几乎碰到他白皙的下巴,他挨得那样近,凤眼里是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谢澜音一下子红了脸。 他俊逸如初,她却狼狈之极。 小姑娘脸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娇美又可怜,萧元眸色微变,别开眼道:“你不反对吧?” 谢澜音蚊呐般嗯了声。 萧元就让她右腿单腿用力,他先扶她起来,他再蹲下去。谢澜音看着身前宽阔的肩膀,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慢慢地趴了上去。 萧元托起她腿弯,稳稳站了起来。 他山岳般拔地而起,谢澜音身子本能地往下坠,怕掉下去,她往上蹭了蹭,脑袋快搭在了他肩头。突然这么亲密,谢澜音悄悄看他,正好萧元也看过来,四目交接,谢澜音匆忙低头,掩饰般问他,“你,你没有昏迷吗?怎么追了上来?” 她声音近在耳边,萧元情不自禁紧了紧手臂,尽量平静地道:“我们走在后面,吸入的迷香少,我醒了先来追你,我的手下守着他们,免得还有别的歹人。” 谢澜音轻轻“哦”了声。 这轻柔的声音勾起了萧元的梦境,他喉头发紧,迅速转移心思,“你容貌太过出众,以后尽量避免来这种荒山野地,最好只随父母出行,否则再有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话说到了谢澜音心尖上,她又后悔又难为情,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后悔,就又“哦”了声。 萧元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两人静了下来,只剩他长靴踏地的脚步声,谢澜音反思过后,脑袋往后挪了挪,偷偷看他。 “今日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怕活不成了,”她真心感激地道,“如果以后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袁公子尽管开口,我会竭力报答袁公子的救命之恩。” 萧元沉默。 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为他说一辈子的话,可她还小,他现在也没有那份闲心。 “我想听你唱曲。”走了几步,萧元望着前面的荒草地道。 分别在即,他想听她唱一首完整的曲子,日后回味。 谢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 萧元顿足,偏头看她,“上午在山顶,无意听到姑娘哼曲,袁某除了爱鸟,便是喜欢音律,姑娘真想报恩,就唱首曲子给我听吧。” 唱曲报恩? 心头就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谢澜音自嘲地重复道:“袁公子救了我,只需我唱曲就行了?” 喜爱音律,让她唱曲,他把她当成僮山里民风开放的村女了,还是当成酒楼里的卖唱女了?她宁可他求金求银,甚至求份人情。可笑她竟然还以为他喜欢她,看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可以任意羞辱的姑娘,或许正因为她不像其他贵女那般温婉守礼,他才敢提这种过分要求? 萧元听出她语气不对劲儿,连忙解释,“姑娘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轻视之心,你不愿……” “我唱,你想听什么?”谢澜音仰头,对着树梢道,将眼里的泪憋了回去。他想听她就唱,从此以后两清。 她声音低了冷了,萧元越发不放心,蹲下去,然后他扶着她转身。 他想看她的脸,谢澜音扭头不给他看。 萧元突然想到家里的黄莺鸟,不高兴了也是乱动脑袋。 “生气了?”他笑着问她,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谢澜音绷着小脸不理他。 萧元无奈地笑,重新将她背了起来,轻轻地颠了颠,“罢了,不用你唱了,我先是救了你,又说错话惹你生气,咱们已经两清了,你不再欠我什么。” “不用,我没那么不讲道理,”谢澜音不用他装好人,“你说吧,到底想听什么。” 她在气头上,非要他说个曲,萧元不知为何想到了被她嫌弃难听的一个汉子唱的曲,整首曲子翻来覆去几乎就四个字,忍笑说了出来,“阿妹嫁我。” 谢澜音心跳陡然一滞,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男人只是在说曲,登时气得红了脸,用力推他肩膀,“你放我下去,我不用你背了!” 他哪是厚脸皮,简直无耻! 萧元咧嘴笑,说什么都不松手,她又用拳头砸又蹬腿抗议,他都不管,笑着听她骂他。 第16章 英雄救美,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3) 管她唱曲还是骂人,只要她说话就够了。 两人一个心情愉快地听,一个气鼓鼓的骂,随着男人稳健的步伐,很快就走远了。 另一边山头,方泽等了很久不见人来,耐性耗尽,派带来的长随去探探。 约莫两刻钟后,长随气喘吁吁赶了出来,声音慌乱,“老爷,那二人都死了,被箭射死的!” 方泽大惊,“怎么可能?” 蒋怀舟陆迟都只会些勉强能自保的功夫,他请的可是青帮里排的上名号的两个人,出道后从来没有失手过,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还是用箭杀死的? 他并未听说蒋家有人擅箭。 “回去查查,看今日是否另有人陪他们同行。”计划落空,方泽攥紧了拳头,领头出了山洞,准备从另一小道回城,走出一段距离又顿住,思忖片刻道:“算了,不用再查,免得露出痕迹。” 谢澜音出了事,蒋家人必会追查凶手身份,他可不能主动送把柄过去。蒋钦为人世故圆滑,在侯爷那里都有几分情面,他若因为这种不入流的事与蒋家闹僵,侯爷未必会站在他这边,毕竟侯爷虽然雄霸一方,品性还算正直,不喜底下官员为非作歹。 至于那个谢澜音…… 如此难得的绝色失之交臂,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男人脸皮太厚,谢澜音骂了一阵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不放她下去反而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她偷偷瞧着,他唇角上翘似乎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闭上了嘴巴。 萧元还没听够,但他做不来主动讨骂的事,便一心走路。 山路难行,他走得应该很累,谢澜音这个被人背着的也觉得累,特别是脖子,得一直仰着。 “还有多远?”看着周围陌生的林木,谢澜音小声地问。 “来时我追了他们小半个时辰,现在走得慢,大概还得走三刻钟。”萧元呼吸还算平稳。 山里绿荫满地,但他累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谢澜音看见了,本就不多的怨气也就散了。 若是随便来一个男人要求她唱曲,她定要让表哥们打他一顿,但这人不一样啊,他救了她,免了她被人凌辱,而且他平时举止颇有君子之风,现在回想,刚刚提出的唱曲也有点玩笑的意思,似乎真的没有恶意。 他是真君子也好,她自己找理由为他开脱也好,反正谢澜音现在无法厌恶这个不知疲倦认真背她走路的男人。除了小时候父亲表哥们背过她,谢澜音还没被一个外男背过,而他动作那么体贴,将她托的高高,不用她使劲儿攀着他。 阳光从枝叶空隙漏下来,偶尔照亮他俊朗的侧脸,谢澜音脖子真的酸了,她将左手搭在他肩膀,脸贴着自己的手背躺了下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后脑勺对着他。察觉他扭头看过来,谢澜音脸上发热,细声替自己解释,“脖子酸了。” 娇娇的声音,像黄莺鸟饿了时叫着告诉他它饿了,也像夜里黄莺鸟将小脑袋缩进脖子之前的一声轻轻啁啾,告诉他它累了,它要睡了。 萧元喜欢黄莺鸟,也喜欢她这个比黄莺鸟还要更娇更招人疼的小姑娘,心软似水,低低嗯了声。 他继续走,她耳朵贴着手背,手背贴着他肩膀,听到的脚步声好像都变了些。 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枝叶,谢澜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片刻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是荒谬,他都背着她了,她都有点喜欢他了,竟然还对他一无所知。 她是陈述的语气,说不说随他,萧元听出了小姑娘的暗示,眼帘低垂,“姓袁,单名一个霄。” 谢澜音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只琢磨这个名字可能蕴含的寓意,没有多想,继续问,“哪个字?逍遥的逍?” 萧元笑了笑,侧头看她后脑勺,“云霄的霄。” 她喜欢玩,无拘无束,他志在九天,长路漫漫。 谢澜音听岔了,新奇地转过头来,“元宵的宵?”说完想到他姓袁,不受控制笑了起来,水漉漉的桃花眼戏谑地望着他,“你是不是上元节出生的啊?否则家里人怎么给你起了个吃食的名字?” 她笑的坏,看他的笑话,萧元也是经她提醒才发现这个假名的纰漏,但话已出口,没法再改,他就看着她笑,看得她红着脸重新转了回去,这才以德报怨,边走边道:“你名字不错,‘谁家澜音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杭城’,可是出自此句?” 这辈的谢家姑娘们都是“澜”字辈,谢澜音只有最后一个字是专门取的,听他居然念了一句诗,谢澜音很是惊讶,“这是谁的诗?我怎么……” 话没说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凤眼,谢澜音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唐朝诗仙青莲居士所作,只不过原句是‘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被他改动了两处,将她的名字加了进去! “你,你无赖!” 生气时打自家表哥打习惯了,谢澜音也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哪有用姑娘闺名打趣的? “我这是恭维。”萧元很冤枉,他明明在夸她。 谢澜音瞪他一眼,迅速趴了下去,这次忘了垫手,直接挨着他肩膀。生气是做给他看的,其实眼眸紧闭,脸红红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反复念他为她改的诗。 她脸颊发烫,透过衣衫传到了他肩上,萧元轻轻颠了颠背上娇小的姑娘,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逗她就够了。 但再长的路都有尽头。 “前面就是了。”萧元轻声提醒道。 谢澜音慢慢转了过来,因为知道表哥陆迟只是吸了迷药,身边还有他的护卫守着,她并不是很担心,脑海里想的全是他。看着他累得微微泛红的俊脸,回想一路他小心翼翼没让她颠一下,还在路过一张大蜘蛛网时故意绕了一圈,她很不舍。 “出了这种事,我娘恐怕不会再让我出门了。”她看着他,委婉地提醒道。 不能出门,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真的喜欢她,应该会同样失望,甚至有所表示吧? 萧元脚步不停,走一步呼吸都重一下,心无旁骛般嘱咐道:“你脚上有伤,是该好好休养,就算好了,也别再轻易出门了,人心叵测,到底谁想害你,恐怕亲眼见到你才敢相信。” 他没有精力养她,但他希望她一生顺顺畅畅的,别再生波折。 他话里除了客气的关心,没有任何不舍,谢澜音心慢慢凉了下去,不甘心地还想再试探试探,但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 “公子!”听到脚步声,卢俊迎了下来,见到尊贵的主子竟然背着人,震惊地忘了动作。 萧元抬头问他,“三公子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吸入的迷香较多,我掐过一次人中,不管用。”卢俊配合地扯谎道。他不习惯说假话,但主子有令,他照样能说得天衣无缝,而且这话也不假,掐人中确实不管用,他只是没有用别的手段罢了。 “再去试试。”避开卢俊要帮忙搀扶的手,萧元喘着道。 卢俊知道该让蒋怀舟两人清醒了,马上去帮忙。 萧元跨上最后一段山路,谢澜音抬起头,见表哥昏睡在地,她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低声道:“放我下去吧。” 萧元点点头,将她放到了蒋怀舟身边。 蒋怀舟人中都被卢俊掐红了,疼得醒了过来。一看表哥睁开眼睛,谢澜音心底不好同萧元发泄的后怕委屈都涌了出来,扑到表哥怀里哭。蒋怀舟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抚,看着她凌乱的长发,眼里迅速恢复清明。 萧元及时解释了一番,末了道:“两位若想追查下去,我愿意再为你们领路去找那两具尸首。不过五姑娘脚上受了伤,我觉得还是先回城为好,安顿了五姑娘咱们再回来,也可多带些人手。” “袁兄救命之恩,小弟无以为报,”小表妹死里逃生,蒋怀舟先让她坐着,他起身,郑重朝萧元行了一个大礼,“今日起,袁兄便是我们谢、蒋两家的恩人,日后只要袁兄有所差遣,我等定竭力报答。” “怀舟客气了。”萧元立即扶他起来,有些不悦地道:“怀舟仅凭几次见面交情就赠我以宝马良驹,今日五姑娘被人劫持,即便是陌生人我也会出手相救,更何况怀舟待我一片坦诚?再提报恩,便是存心要与我疏远。” 报恩这种事,用得着时出手就是了,平安无事时说再多也都是空话,蒋怀舟不再赘言,再次朝萧元行礼。自家姑娘失而复得,陆迟对萧元的感激不比蒋怀舟少,跟在一旁行礼。 “好了,别再多礼了,时候不早,咱们下山吧。”萧元看一眼垂头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劝道。 蒋怀舟点点头,走过去将小表妹扶了起来,他背她下山。 谢澜音乖乖趴到亲表哥背上,歪头时长发落下来,透过被风吹乱的乌发,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俊美男人,想到他说的即便她是陌生人他也会出手相救,最后一丝绮念都没了,苦笑着闭上眼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不喜欢,那就不喜欢吧。 蒋怀舟心疼小表妹,走了一段发现她默默不语,以为她还在害怕,故意说笑话给她听。谢澜音知道表哥的好意,只是她现在不想说话,肚子突然咕噜了一阵,她看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小声撒娇,“三表哥,我饿了。” 她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陆迟立即从食袋里取出一块儿油酥饼递给她,顺势走在她旁边,随时准备再递一块儿。 有了吃的,身边还有人如此关心她,谢澜音重新打起了精神,拨开头发,接过油酥饼后先笑着递到蒋怀舟嘴前,“三表哥也饿了吧,你先吃一口?” 蒋怀舟心中沉重,一点都没有食欲,笑着自嘲,“我在地上睡了一个时辰,不饿,澜音吃吧。” 谢澜音就自己吃了起来,哭湿的帕子当时就扔了,发现饼沫儿掉在了表哥肩头,她嘿嘿地笑,“三表哥衣服脏了,回家我给你洗。” “少油嘴滑舌,快点把腿养好我就烧香拜佛了。”想到娇气可爱的小表妹险些被人卖了,不是死就是被人百般羞辱,蒋怀舟眼睛发酸,心里自责极了,恨自己没用,又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带小表妹来这种荒山野岭。 谢澜音继续吃饼,清脆作响,吃完一块儿,扭头跟陆迟要水,俨然又成了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萧元在后面看着,心情复杂。 下了山,谢澜音在农户家重新梳头,还是男子打扮,因她无法骑马,蒋怀舟将小表妹抱到自己马上,兄妹俩共乘一骑,催马慢跑。表哥怀里宽阔舒适,谢澜音闭着眼睛靠着他,听一路马蹄哒哒。 一侧萧元不时瞥向蒋怀舟紧紧抱着她腰的手臂,越看胸口越不舒服。 但人家是表兄妹,他没有立场反对。 快进城了,蒋怀舟邀请萧元主仆随他去蒋家,萧元笑着回绝,只让他有空请他吃席,其他感激就不必了。蒋怀舟人在马上,怀里还抱着小表妹,没法硬拉他,目送萧元主仆纵马离去,他摸摸小表妹的脑袋,快马回了自家,陆迟半路拐去请郎中。 进了府,下人们纷纷震惊,蒋怀舟只称小表妹走山路不慎摔了脚,免得传出去惹人非议。 第17章 英雄救美,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4) 女儿第一次离她这么远,蒋氏自女儿走后就开始担心了,一听女儿带伤归来,立即赶到了邀月阁。谢澜音要脱鞋看脚,蒋怀舟避嫌在堂屋等着,看到姑母来,想安抚几句,蒋氏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说,急匆匆进了屋。 鹦哥低头站在榻前,已经帮谢澜音脱了靴子,正在慢慢往下褪白绫长袜,因为伤口出了血,袜子沾着肉,谢澜音疼得眼中转泪,连声催她慢点。蒋氏见了那个心疼啊,怕鹦哥笨手笨脚,她将丫鬟撵走,亲自俯身帮女儿。丈夫谢徽偶尔受伤,缠纱布上药都是她做的。 “怎么摔的?”终于脱了袜子,蒋氏托着女儿白嫩嫩的小脚丫子,盯着那一片红肿的脚踝看,眉头紧皱。其实外伤看起来还好,只有一点破了皮流了血。 谢澜音经表哥提醒了,不能在丫鬟们跟前说实话,咬定不小心摔的。 摔都摔了,蒋氏除了心疼无可奈何,听说郎中已到,她瞪了女儿两眼,接过鹦哥递来的短袜,动作轻柔地替女儿穿好,裤腿再放下来,只露出受伤的地方。 准备好了,吩咐丫鬟去请人。 李氏与头发花白的老郎中一起走了进来,蒋济舟之妻林萱跟在后面,她们来倒不让人意外,谢澜音看着被刘嬷嬷领进来的方菱,很是诧异。 “五表姐,听说你摔了脚,我来看看你。”方菱站在一旁,小声地道,关切地看着表姐的脚。大概是在蒋家住了几天了,七岁的女娃没有之前那么拘束,放开了很多。 谢澜音客套地笑笑,“没事,表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阿菱不用担心。” 方菱点点头,走到了蒋氏一侧。 老郎中仔细检查谢澜音的伤势,询问一番后,摸着胡子道:“表姑娘伤势无碍,卧床休养五日便可消肿,行动自如,这点破皮伤也不会留疤的。” 蒋氏松了口气,与李氏同送他出去,由蒋怀舟领着郎中去开药方。 屋里方菱见表姐没有大碍,她乖巧地叮嘱表姐好好养伤,领着刘嬷嬷出去了。回到娘俩住的别院,刘嬷嬷先送方菱回她的厢房,再去上房与谢瑶回话,“姑娘,五姑娘只是摔了脚,小伤,养几日就好了。” 谢瑶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和离被赶出府,在蒋氏母女面前丢了脸,听说侄女从山上摔下来,她自然盼望侄女伤的重一些,让她也有机会看场热闹,再装模作样关切地慰问一番…… 得知只是小伤,谢瑶没了兴致,继续安心养身子。 那边父兄们都回来了,趁众人都过来看病,蒋怀舟将丫鬟们打发出去,把实话说了出来。 谢澜音靠在床头,见母亲吓得脸都白了,想到当时的惊险,眼里再次浮上泪,靠到过来抱她的母亲怀里,安抚母亲也是安抚自己,“娘别怕,没事了。” 蒋氏如何不怕,如花似玉的女儿真被拐走,会落得什么下场? 谢澜桥也后悔地不行,拉着妹妹的手保证道:“以后澜音想去哪儿姐姐都陪着你。” 谢澜音破涕为笑,乖乖地道:“我哪都不去了,就在家待着。” 蒋氏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紧紧抱着宝贝女儿,生怕女儿突然丢了。 李氏也过来哄外甥女,一旁蒋怀舟压低声音同父兄们道:“我本来想派人去将贼人尸首抬回来的,路上仔细想想,抬回来动静太大,牵涉的人也多,传出去对澜音的名声不好。” 蒋钦颔首,仔细琢磨了一番外甥女听到的贼人谈话,沉声道:“确实,不必再去了,西安城周围明知咱们家财势还敢动手的,无非那几个专干这种勾当的帮派,你派人暗中打听,看看哪个帮派少了人,同时也摸清楚今日都有哪些人物在僮山出现过,咱们慢慢查,但千万不能让人联想到澜音身上。” 言罢肃容对蒋氏道:“妹妹放心,澜音不会白受惊吓,早晚我都要把背后的买主揪出来。” 追查真凶只能靠兄长,蒋氏出不了什么主意,倒是想到了女儿的救命恩人,望着蒋怀舟道:“怀舟,你替我转告袁公子,就说为掩人耳目,咱们不便马上登门道谢,过阵子澜音受伤的风声淡了,我再携礼拜访。” 蒋怀舟知道袁公子不喜这些人情往来,但他救了小表妹,姑母肯定要去道谢,便点点头,“一会儿我就过去一趟。” 蒋氏又起身劝蒋家众人,“好了,澜音只是受了点小伤,你们也不用惦记她了,忙去吧。” 蒋钦哄了外甥女几句,领着儿子们要走。 李氏手快拉住长子,当着蒋氏的面嘱咐他,“这事就别跟你媳妇说了,我知道她嘴严,但少个人知道我就少担份心。” 蒋济舟明白,正色同蒋氏保证道:“姑母放心,济舟心里有数。” 蒋氏慈爱地笑笑,侄子转身后,她嗔怪地看向李氏,都是一家人,难道她还不信侄子们? 人都走了,谢澜音在母亲姐姐的陪伴下吃了碗牛肉鸡蛋面填肚子,吃饱了就想睡觉。 蒋氏看着女儿睡着,才领着次女离去。 谢澜音却毫无睡意,面朝床内翻个身,睁开了眼睛。 不想想他,但她忍不住,初遇后的一幕幕,特别是今日山中两人独处的情形,不停在脑海重复。 她第一次对男子动心,可惜…… 傍晚蒋怀舟从萧元那边回来,过来看小表妹,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釉瓷瓶,笑道:“袁兄知道你腿上有伤,又送了一瓶玉莲霜给你,我趁机问了,这是他身边人家里的祖传秘方,外面没有卖的。” 谢澜音看着他手里的青瓷瓶,咬咬唇,还是接了过来,心里百转千回。 他送药给她,是关心她,亦或也仅仅出自客气? 谢澜音老老实实在屋里养了五日便能下地走动了,但经过那一场惊吓,她再也不想出门。 “娘,你在看什么?”早饭后,谢澜音陪表嫂说了会儿话,回到香园找母亲,见她手里拿着一封帖子,谢澜音好奇地走了过去。 蒋氏笑着将帖子递给女儿,“这是我让你三表哥拟的,一会儿让人送去袁公子那儿,明早我亲自过去感激人家,澜音要一起去吗?”女儿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既然与袁公子已经见过几面了,还是救命的恩情,蒋氏觉得女儿还是跟着去比较合适。 谢澜音神色不变地接过帖子,脑海里却浮现男人云淡风轻的冷漠脸庞。 他都不喜欢她,她还过去做什么? 她可不是喜欢谁就要厚脸皮黏上去的人,再说谢澜音也没觉得自己真就非他不可了。那人容貌俊朗,气质脱俗,武能驯服野马,文能信口改诗,又救了她一命,谢澜音找不到不为他动心的理由。但他不喜欢她,谢澜音也就收了心,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姑娘,容貌同样万里挑一,还愁遇不到其他好男子,何必非要惦记一个对她无心的? “我不去,我哪都不想去。”将帖子还给母亲,谢澜音脚步轻快地走了,有那功夫去见一个外人,不如多陪陪舅母。 蒋氏只当女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心疼又欣慰,姑娘家,还是少出门为好。 喊来陆迟,让他去送帖子。 萧元收到帖子,看看笼子里的黄莺鸟,命葛进去准备明日招待客人用的东西。 主子喜欢的姑娘要来了,葛进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厅堂里的摆设瓷器务必做到样样都是难得的好货色,却又很彰显底蕴,不能让谢家母女误会主子是个土财主。 萧元坐在书房,透过窗子看葛进使唤小厮进进出出的,暗暗好笑,等葛进忙活完了,他过去看了一番,让葛进搬走一些纯粹用来炫耀的器物字画,想到明日还可以再见她一面,看她娇美的笑听她轻声细语,心情也不错。 然而次日门房报客人来了,萧元一袭锦袍迎出去,却只见眉眼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蒋氏,旁边跟着蒋钦蒋怀舟父子,身后是端着礼匣的丫鬟小厮,暗暗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娇小的身影。 心里不受控制地失望,面上丝毫不显。 萧元笑着上前行礼,举止落落大方,言辞温润谦和。 蒋氏惊艳于他的容貌气度,再想到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越看越喜欢,好一番感激。 客套过了,萧元请三人去厅堂喝茶,说着说着随意般问道:“五姑娘脚伤可好了?” 莫非还未养好,所以没来? 蒋氏笑道:“好了好了,劳袁公子关心,本想带她过来亲口向您道谢的,可惜那孩子受了惊吓,现在哪里都不愿意去了,只托我向您转达谢意。” 萧元微微颔首,忆起当日她坐在草地上失声痛哭的可怜样子,有些走神。 本以为能见面,结果没见到,心里免不了生出异样,只有真的见了,才能平复。 接下来的几日,萧元领着葛进卢俊又去城里逛了几圈,走路时忍不住在街上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然而一次都没有见到。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五,明日谢家母女就要动身归杭。 晨光漫进内室,萧元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挂着的黄莺鸟,终于还是作了决定。 蒋家。 离别在即,谢澜音一日比一日舍不得舅舅家,上午跟在蒋怀舟身边看他调香,下午与舅母表嫂娘几个一起打牌聊天,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昨天跟蒋怀舟约好今天钓鱼,谢澜音将姐姐表嫂也叫上了,四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湖边。 柳荫清凉,湖风怡人,说是钓鱼,四人嘴就没闲过,欢声笑语。 蒋怀舟的小厮长安突然赶了过来,“少爷,袁公子来了,说是知道姑奶奶一家明日要回杭州,他提前来送别。” 蒋怀舟立即站了起来,同女眷们道:“我先去接人,你们继续聊吧。” 他大步走了,谢澜桥扭头问依然盯着湖边的妹妹,“澜音要不要过去看看?”那是救命恩人,今日一别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人家主动来送了,她们出于礼节,应该露面的。 “不去,男客来自有表哥招待,我一个姑娘做什么去?”谢澜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他一来她就兴冲冲赶过去,惹他误会怎么办? 谢澜音不想让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误会她痴情于他。 拉起鱼钩瞧了瞧,见没有钓上鱼,谢澜音将鱼漂往远处甩了甩,桃花眼目不斜视,专注极了。 谢澜桥疑惑地看了妹妹两眼,总觉得僮山一行后,妹妹老实地像换了个人。 谢澜音打定主意不去见,萧元这一次自然又是失望而归。 夜里躺在床上,萧元久久难眠。 他隐隐有种感觉,她好像在故意躲着他,可是细想起来,她又没有躲他的理由。 明早她就要走了。 萧元胸口发闷。 他第一次舍不得一个姑娘,或者说,除了皇位,他第一次对外物生出了渴望。 他不想她走。 可她不是黄莺,他也还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或许,她的声音还会变化?她才十三,她还小,长着长着变了声,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了? 这样想想,似乎没那么不舍了。 翻个身,萧元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他罕见地没有起来晨练,葛进凑在门外听了听,听不到动静,回想这半个月主子都有些心神不宁,常常对着鸟笼走神,再想到今日谢家五姑娘就要走了,葛进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候在外头,没有敲门打扰。 旭日东升,城门之外。 谢澜音挑开马车窗帘,回望西安古城巍峨的城墙,无声笑了。 没什么好留恋的,世上好男人那么多,错过这一个,还有更好的。 最后看一眼城门,谢澜音放下窗帘,乖乖坐了回去。 第18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1) 谢澜音娘仨去西安时坐的马车,颠簸了一个多月才到,返程时拐到江上乘船,一路顺流直下,竟赶在端午前一日进了杭州地段。 谢澜音从船篷里走了出来,闻着家乡湿润清新的空气,视野所及青山绿水,顿觉浑身舒畅。 “还是回家好,在舅舅家住了那么久,我都晒黑了。” 伸懒腰时瞥见自己的手,谢澜音举着瞧了瞧,小声同跟出来的姐姐感慨道。 杭州水汽较重,日头没那么明晃晃的。 “黑什么,现在瞧着与以前根本没差别。”谢澜桥反身背靠在栏杆上,看着妹妹笑,“知足吧,旁人家的女儿除了远嫁,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出去瞧瞧,咱们这一路可是逛过好几处名山大川,将来老了回想,亦不虚此生。” 她一身男装,桃花眼熠熠生辉,里面是对四处游历的向往,谢澜音突然有些可惜,左手手肘搭在栏杆上,拄着下巴惋惜道:“姐姐若是个男子,定不输表哥们。”是男的多好啊,既能偿了姐姐的心愿,又能免了母亲被人指点看低。 谢澜桥垂眸看妹妹,笑得胸有成竹,“不是男子,姐姐也不会输给他们,你看咱们大姐,爹爹身边的侍卫有几个能打得过她的?” 这倒也是。想到长姐练剑时游龙走凤般的风姿,谢澜音踮脚翘首朝远处的码头望去,兴奋极了,“爹爹大姐肯定来接咱们了,我看看这里望得见不。” 谢澜桥也跟着她看。 姐妹俩身后的船篷里,蒋氏心里有点紧张,悄悄往镜子里瞥了好几眼,怕自己妆容哪里出错。来回来去三个月没见丈夫了,久别重逢,她当然希望以最好的姿态去见他。 三十出头的女人,因为思念感情恩爱的丈夫,怕身边的丫鬟们误会故作端庄沉稳,眼角眉梢却藏不住娇羞欢喜,再加上平时精心保养,看着仿佛年轻了十岁。而隔壁的船篷里,才二十二的谢瑶因为小产又急着回家,路上吃了些苦头,面色泛黄,竟比嫂子还显老。 听着外面两个侄女兴奋欢快的谈话,谢瑶靠在榻上,黛眉微蹙,却是近乡情怯。 方泽道貌岸然冷漠无情,她不后悔与他和离,可和离对一个女人的名声影响太大,娘家人会不会看不起她?父母疼她,肯定不会,但她有三个嫂子还有一群侄子侄女。大哥是同父异母的,脾性谢瑶了解,不是在意后院琐事的人,顶多大嫂背地里笑话她。二哥是她真正的长兄,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谢瑶在二哥面前不必抬不起头,但二嫂…… 想到她出嫁前与二嫂闹过几次不快,这次那小肚鸡肠的女人准会逮住机会报复回来,谢瑶心烦意乱地攥了攥帕子。 都怪二哥没本事,文不成武不就,花钱给他买官他还看不上,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偶尔自怜两句怀才不遇。若他像三哥一样年纪轻轻就当了户部郎中,领着妻子去京城住,她就可以少面对些冷嘲热讽了。 “娘,我想出去看看。”七岁的方菱在船里闷了这些日子,终于要上岸了,不免兴奋,走到榻前,怯怯地请示道。 谢瑶看向女儿。 女儿模样随她,生了一双美丽的杏眼,只有眉毛与负心汉有些相似。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最亲的人了,是毫不犹豫选择要跟她走的乖女儿。看着女儿胆怯的眼神,谢瑶心中的戾气突然都没了。 为了女儿,她也要挺直腰杆,否则她输了底气,女儿在表姐们身前更将惴惴不安。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女儿好好养着,将来还有翻身的可能,再替她争一口气。 “阿菱等等,娘领你出去,”放下拿在手里做样子的话本,谢瑶挪到榻前,一边穿鞋一边笑着对女儿道:“三舅舅在京城,过年才能回来,二舅舅在家,今天他肯定来接咱们了,兴许你大表哥也跟着来了。” 母亲要陪她,方菱高兴极了,听母亲只提了两个舅舅,仰着小脑袋好奇地问,“大舅舅呢?” 三个舅母,她只见过和蔼可亲的大舅母,自然对大舅舅更好奇些。 谢瑶嘴角一抿,看看雕花的窗子,她蹲到地上,扶着女儿肩膀低声嘱咐道:“阿菱记住,只有二舅舅三舅舅是你亲舅舅,大舅舅不是外祖母生的,娘跟外祖母都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是真心喜欢阿菱。到了外祖母家,阿菱跟二舅舅家的表哥表姐玩,不许去大舅舅的院子,懂吗?” 方菱不是很懂,但她想到了五表姐的香膏,五表姐身上一直都是玫瑰香,给她用的却是兰花香,跟鹦哥桑枝身上的香一样。 原来不是亲表姐,怪不得五表姐不喜欢她,给她用丫鬟的香膏。 好像明白了母亲的话,方菱懂事地点点头。 船上地方不大,谢瑶母女说话谢澜音也听到了,听方菱问完大舅舅里面就没了声音,她讽刺地笑了笑,同姐姐耳语,“准是在说咱们家的坏话,你信不信?” 谢澜桥看看谢瑶住着的主舱,不置可否。 “二表姐,五表姐。”方菱先走了出来,看到两人,犹豫了下才喊道。 谢澜桥笑着点点头。 她从小就喜欢去母亲的嫁妆铺子里玩,深谙与人相处之道,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可,不必喜恶都表现在脸上,旁人过来寒暄,她同样虚以委蛇,若扭头就走,落到外人眼里反倒落了下乘。 她笑得明媚,方菱悄悄攥了攥手,总觉得这个表姐并不讨厌她。 转瞬对上五表姐同样的笑脸,方菱小手慢慢松开了。 母亲说得对,笑得好看,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方菱本能地回了表姐们同样的笑脸,然后就跟在母亲身后去了前面。 一个小丫头,谢澜音谢澜桥都没放在心上。 又行了约莫一刻钟,眼看官船即将靠岸,谢澜音回了船篷,戴好帷帽准备下船。 官船专有一个码头,临近端午亲戚们走动较为频繁,不过谢澜音他们运气不错,船过来时码头很是空旷。头戴帷帽站在姐姐旁边,谢澜音一眼就看到了堤岸上的父亲长姐,高兴地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岸上,望着即将靠岸的船,望着船头仿佛长了些个头的两个女儿,谢徽罕见地露出了笑。 他身边,谢家长女谢澜亭目光也温柔了些。 “大姐我可想你了!”将手交到长姐手里,谢澜音一上岸就抱住了比她高出将近半尺的长姐。父亲身材颀长,母亲也是高挑的个子,她们三姐妹在同龄姑娘中都是拔尖的,十六岁的谢澜亭最为挺秀,谢家长孙谢晋东与她同岁,就站在旁边,两人个头难分伯仲。 妹妹带着帷帽,谢澜亭不方便跟她说话,拍拍她肩膀算是回应,然后朝那边刚上岸的谢瑶喊了声姑母。 直到她开口,声音清脆明显是女儿音,谢瑶才终于相信这个一身天青色长袍的清冷少年郎真的是蒋氏长女。目光挪到侄子谢晋东身上,谢瑶再不甘心,也必须得承认,论气度,亲侄子竟然输给了一个姑娘。 “澜亭十六了吧,还没说亲?”谢瑶忍不住问道。她是真的想不通,蒋氏到底想把女儿们教成什么样,三姐妹站在一起,只喜欢玩乐的谢澜音倒算得上最正常的一个。 她这样问,谢澜音谢澜桥不约而同笑了。 谢澜亭已不带一丝感情地回道:“澜亭尚未说亲,谢姑母挂念。” 什么都不解释,只大大方方地承认,听着客气,但也顶得人胸口发闷。 谢瑶面子上过不去,还想刺两句,她亲哥哥谢家二爷谢循咳了咳,皱着眉头道:“都先上车吧,这里人多眼杂,回家再叙旧。” 妹妹从小便不让人省心,这次一声招呼不打就与方泽和离了,还带着外甥女回来,往后嫁人都不好嫁,他跟母亲都很头疼。好好的四品知府夫人让她给折腾没了,她还有闲功夫操心侄女?人家亲爹亲娘都没管,她管有什么用?不嫌丢人! 心中不快,语气就差了。 谢瑶猜到兄长在埋怨她冲动和离,抿了抿嘴,将女儿带到跟前,“阿菱过来见过两位舅舅。” 谢徽是大舅舅,天生冷脸,谢循是二舅舅,脸色难看,方菱以为舅舅们都不喜欢她,攥紧了母亲的手。 小女娃怯怯的,谢晋东瞧着可怜,主动将表妹牵了过来,“阿菱走,表哥领你去坐马车。” 他眉目俊朗,笑得灿烂好看,方菱安心了些,瞅瞅母亲,见母亲点头,她乖乖跟着去了。 谢循谢瑶兄妹立即跟了上去。 码头只剩自家人,谢徽看向久别的妻子,面冷,目光里藏着火。 蒋氏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牵住小女儿道:“咱们也走吧。”与丈夫擦肩而过时又回头叮嘱长女,“澜亭别骑马了,咱们娘四个坐车。” 谢澜亭知道母亲想她,点点头。 到了马车前,谢澜亭先扶两个妹妹进去,她想扶母亲,瞥见紧挨着母亲而站的父亲,便抬腿跨了上去。蒋氏因为长女的“识趣”脸上更热,上车时察觉丈夫果然没正经地捏了捏她手,隔着帷帽狠狠瞪了过去。 谢徽看见也当没看见,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余光里瞥见车中小女儿鬼灵精怪地望着他,立即转身去了前面。 “爹爹心虚了!”车帘落下,谢澜音偷偷地笑。 “一回家就胡说八道。”蒋氏摘下帷帽,瞪了一眼小女儿,回头就去拉长女的手,目不转睛地打量,“我怎么看着好像瘦了,是不是又出去剿匪了?” 去年有帮山贼闹事,丈夫领长女去了,蒋氏担心地整晚睡不好觉。 在至亲面前,谢澜亭脸上的冷融了些,平静地回母亲的话,“今年府城各处风调雨顺,并无山贼闹事,母亲可能太久没见我,才觉得我黑了。” 她一板一眼的,蒋氏无奈地叹口气。 都怪丈夫,旁人求子都去拜观音娘娘,丈夫倒好,嫌寺庙人多带她去了关公庙,结果关公真显灵了,送了她这样一个模样脾气都随她爹的长女。次女女扮男装很容易看出来,长女,只要她不开口,披上一身戎装,恐怕说她是姑娘旁人都不肯信。 母亲问完话了,谢澜音挤到娘俩中间,仰头问道:“大姐你看我是不是黑了?” 谢澜亭盯着小妹花瓣似的脸蛋看了看,实话说道:“好像没什么变化,澜音又换香膏了?” 长姐没看出自己黑,谢澜音放了心,笑着道:“是啊,就是三表哥新给我配的美人娇,我在西安去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晒黑正是因为用了它。大姐,我让三表哥配了不香的带回来,你也用吧?大姐这么俊,晒黑了就不招小丫鬟喜欢了。” 说完想起旧事,扑到母亲怀里笑了起来,憋都憋不住。 蒋氏看看被妹妹打趣却面无表情的长女,又气又好笑。 那年陈氏故意弄了个貌美的丫鬟来,偷偷调教了一阵,派来勾引丈夫好给她添堵,结果那丫鬟在花园里瞥见长女,以为是大少爷谢晋东,鬼迷心窍忘了陈氏的嘱咐,跑到长女面前搔首弄姿…… 被长女以疯了为由拎到陈氏面前,逼得陈氏发卖了人。 “孙女见过祖父祖母。” 谢家厅堂里,谢澜音谢澜桥姐妹俩一起上前,朝坐在主位上的谢定夫妻行礼。 谢定自小练武,身体强健,如今刚好五十岁,头发乌黑不见一丝灰白,脸上虽然有了皱纹,依然可见年轻时候的俊朗,幽深眼眸光彩不减,不怒自威,不愧是曾经的江南第一猛将,就是现在,除了谢徽等屈指可数的后起之秀,也很少有人敌得过他。 看到两个明艳动人的孙女,谢定笑得很是和蔼,“嗯,澜桥澜音又长个子了,怎么样,在你们舅舅家玩的好吗?” 妹妹嘴甜,谢澜桥示意妹妹答话。 对于谢定这个亲祖父,谢澜音感情有些复杂。 其实祖父与陈氏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但祖父与祖母的婚事是两人还在娘胎里就定下的,曾祖父曾祖母都是守信义的人,不许祖父与陈氏来往。长辈有命,祖父只得迎娶祖母过门,婚后与祖母相敬如宾。那边陈氏却一直不肯再嫁,拒了几次婚事,一心痴恋祖父,祖母在世时两人似乎有些首尾,祖母去世当年,陈氏就进了门,年底早产生下一子,很多人都怀疑陈氏进门前就有了孩子。 父亲喜怒不形于色,对祖父对陈氏都十分冷漠,小时候谢澜音刚得知那些陈年旧事时,以为父亲怨恨祖父,也赌气不再搭理祖父,父亲发现后却教训了她一顿,不许她不敬长辈。谢澜音听父亲的话,继续给祖父当孙女,后来见祖父对父母还算维护,还很支持两个姐姐做她们喜欢做的事,甚至亲自提点长姐功夫,对她也是宠爱有加,谢澜音就将替祖母抱的不平压到了心底。 毕竟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提祖孙间的情分,祖父是一家之主,跟他打好关系,陈氏想要使什么幺蛾子磋磨母亲也得忌惮祖父三分。 “挺好的,就是离家这么久,想祖父了,可惜我瞧着祖父比年初我们走的时候还要精神,看来是一点都没想我跟二姐。”谢澜音很是委屈地瞥了祖父一眼,熟练地哄道。 孙女娇俏可人,谢定忍不住笑,点着谢澜音道:“你啊你,真不知道性子随了谁。” “我是您孙女,肯定随了您啊。”谢澜音狡黠地笑。 谢定摇头失笑,一旁陈氏面无表情,眼睛望着门口,似乎都不屑看谢澜音姐妹。 谢家三姑娘谢澜薇最见不惯堂妹甜言蜜语奉承人的样儿,轻轻哼了声,故意抬高声音与方菱说话,“阿菱第一次出远门,路上还习惯吗?” 方菱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亲戚,有点认生,听表姐问话,她拘谨地点点头。 陈氏瞅瞅可怜巴巴的外孙女,叹口气,吩咐自己最喜欢的孙女:“澜薇,阿菱初来乍到,你领她去花园里逛逛吧。” 谢澜薇十四了,只比谢澜桥小几个月,心思通透,猜到长辈们有话说,笑着走到方菱跟前,一手牵她,另一手牵着她六岁的同胞弟弟谢晋西,姐仨一起往外走。 陈氏朝长孙谢晋东摆摆手,“你也跟着去,多陪陪阿菱。” 谢晋东恭敬应是,跟了上去。 陈氏又看向大房的三个孙女,目光冷了不少,“你们姐仨也下去吧。” 谢澜音扫一眼斜对面的谢瑶,悄悄看向母亲,陈氏若只想与谢瑶说贴己话,不会单撵他们几个小辈走,留下母亲,是不是要迁怒了? 蒋氏淡然自若,用眼神安抚女儿们不用担心。 三姐妹一起退了下去。 转眼厅堂里就只剩谢定陈氏老两口,谢徽蒋氏夫妻,二爷谢循与其夫人,以及和离回来的谢瑶。 第19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2) 打发丫鬟们下去,陈氏冷脸质问女儿,“和离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跟你父亲?” 谢瑶登时红了眼圈,走到她身前跪了下去,拿出帕子抹泪,哽咽着道:“娘,他们欺人太甚,女儿一日都忍不下去了……” 陈氏已经在信中得知了来龙去脉,恨极了方泽与那个贱人,也疼极了唯一的女儿,因此她刚刚的火气只是个引子,另有他用。此时女儿哭诉了委屈,陈氏立即将怒火转向了蒋氏,“出事时你妹妹刚刚没了孩子,冲动之下考虑不周还说得过去,你身为长嫂怎么不在一旁劝劝?是不是因为对我心怀不满,看到妹妹出事便袖手旁观幸灾乐祸?” 谢定皱皱眉,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谢徽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随着妻子的裙摆移动。 蒋氏离座,走到二老中间,平静地道:“我从未对母亲有过不满,不知母亲为何有这种误会。妹妹出事时,澜音她们姐俩劝了一次,我与我嫂子也赶过去劝她三思,妹妹听不进劝,也不许我们去找孩子们姑父转圜,此事刘嬷嬷可以替我作证。后来妹妹领着阿菱去了我兄长家,我兄长又亲自过去说项,一家人都希望他们夫妻和睦,只是妹妹态度坚决,我们实在插不上手。” “没耽误济舟娶亲吧?”提及蒋家,谢定终于开了口。 蒋氏垂眸道:“没,劳父亲挂念了。” 谢定点点头,低声训斥女儿:“你啊你,从小做事就欠考虑,便是铁了心和离,也不急一时半刻,何苦没养好身子就要离开?还跑去了亲家,咱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到西安去了!” 谢瑶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只抽搭着哭。 二夫人看着小姑子丧气的样,想到小姑子出嫁前没少给她添堵,她心里痛快,绕绕帕子,起身劝道:“父亲,母亲,妹妹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回了家,你们就别数落她了,还是先让妹妹回去休息休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小姑子是二老的掌心宝,她才不信他们是真的不喜谢瑶了。 “行了,都散了吧,老大媳妇也赶紧回去歇歇。”谢定听女儿哭得脑仁疼,说完了自己先走了。 蒋氏朝婆母行个虚礼,与丈夫并肩离去。 “辛苦你了。”回大房那边的路上,谢徽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眼里隐含愧疚。 他见过妻子做姑娘时的逍遥快活,所以也知道妻子为他忍受了多少委屈。 蒋氏轻轻挣脱他的手,朝他笑了笑,“没什么苦的,出去一趟,澜音澜桥都懂事了许多。”不愿丈夫因那些不值得挂心的琐事自责,蒋氏笑着给他讲孩子们在西安的表现,“澜桥行事越发稳重,澜音啊,这丫头会骑马了……” 端午佳节,钱塘江上赛龙舟。 杭州城每年端午都会举办龙舟赛事,热闹不下于上元花灯节,谢澜音特别庆幸她们娘几个回来的及时,昨晚早早歇下,一夜好眠后起来,神清气爽。 换身男装打扮好了,谢澜音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昨晚夫妻俩小别胜新婚,蒋氏也才起来不久,面色红润如新开的牡丹,眼角眉梢风流尽显。谢徽去前院了,蒋氏心不在焉地听管事媳妇回禀这段时日家中琐事,脑海里全是床帏中丈夫的百般柔情。 冷冰冰的人,吹了灯就彻底换了样了。 “娘今天用了什么胭脂?气色真好,好像年轻了几岁。”谢澜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见娘亲对着茶水发呆,神情甜蜜温柔,显然没有因为谢瑶的事受到影响,她也跟着高兴,笑着走了过去。 蒋氏立即回神,没有理会她的俏皮话,视线在女儿身上转了一圈,先打发三个管事媳妇下去,才故意奇怪地问女儿:“你怎么又这样打扮了?不是说再也不出门玩了吗?” 谢澜音被贼人扛着的时候确实是那样想的,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最多不再去荒山野岭,可没打算一辈子都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此时母亲笑话她,谢澜音熟练地替自己找借口,“我只说不单独跟三表哥出门了,可没说永远不出门,今日有爹爹大姐陪着我,我,我不信我还会不小心扭到脚。” 堂屋里还有丫鬟,她及时改了口。 谢澜亭正好走了进来,闻言皱皱眉,让丫鬟们下去,她低声问母亲:“母亲回来时,舅舅可有查到什么线索?”昨天二妹跟她说了小妹的事。 蒋氏摇摇头,敷衍了过去。 其实兄长有点怀疑是方泽做的鬼,因为西安城里敢得罪蒋家的青帮真没有几个,除非买家比蒋家来头更大。而那阵子蒋家只因为谢瑶触了方泽的霉头,方泽又曾经看女儿看呆过。 但兄长也只是猜测,即便确实是方泽做的,想要报复回去,也得从长计议,让女儿们知道也没有用,徒添烦恼罢了。 “好了,那个不用你们操心,今天出去时小心些,别掉到江里去。”蒋氏迅速转移话题,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女儿道。 谢澜音假装没听到,扭头与长姐说话。 一会儿谢澜桥也到了,娘四个说了会儿闲话,一起去给陈氏请安。 三姐妹一溜的男装,简直跟三个儿子似的。 谢瑶昨日哭过一次,今日跟没事人一样,长嫂进门她动都没动,照旧坐在陈氏旁边,打量三个侄女一眼,好意劝蒋氏,“大嫂,澜亭她们三个都不小了,你怎么还如此纵容她们?看看这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谁家夫人看了喜欢啊?” 蒋氏无奈地附和道:“可不是,只是她们个个都主意大,我想管也管不了,就随她们去吧。”说完笑着嘱咐方菱,“阿菱千万别跟表姐们学,姑娘家还是穿裙子好看。” 方菱不知该不该点头,看向母亲。 谢瑶碰了个软钉子,顺势就道:“是啊,阿菱还是多跟你三表姐玩吧,三表姐温婉大方,这才是咱们谢家姑娘该有的样子。” 被夸了,谢澜薇悄悄挺直了腰背,笑盈盈看着方菱。 方菱想到昨日三表姐送了她很多好东西,也笑了,没再往大舅舅家的三个表姐那边看。 谢澜音并未留意那边,只与自家姐妹说话,等谢定等人来了,一大家子一起用早饭。 谢定是武夫,不是特别看重规矩,对女儿孙女的教养更是不怎么插手,都交给妻子儿媳妇们各自管,都是血缘至亲,只要没有犯大错,教成什么样他都稀罕,因此见到三个侄女穿男装也没说什么,饭后他领头,带着孩子们去江边看龙舟赛。 谢家租了一条气派的画舫,与杭州知府柳家的船并排领先。 谢循妻子二夫人便是柳家的女儿,当初见谢循一表人才,看着也颇有些学问,便开开心心嫁了过来,结果谢家三个爷,老大功夫超群,现任杭州守备,将来应该能接替谢定的位置,老三去京城户部当官,前途大好,只有谢循不顶用。二夫人心中不喜,一看到娘家人,就领着女儿谢澜薇去那边做客了。 两个儿子她不敢领,怕惹公爹不喜。 二儿媳走了,谢定看看旁边的二儿子,无声叹了口气。儿子不争气,确实委屈人家知府千金了。 “将军,薛佥事求见。”谢定身边的刘副将在下面扬声通报道。 谢定笑了,看向长子谢徽,“他这会儿不该在龙舟上准备比赛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薛九是谢徽营下的佥事,官居六品,也是谢徽最器重的心腹。 谢徽道不知,目光在长女身上掠过。 谢澜音也翘起嘴角看向长姐,薛九豪爽不拘小节,对谁都大大咧咧的,连爹爹的话他都敢顶嘴,但只要长姐发话,薛九便比孙子还乖。谢澜音觉得薛九肯定喜欢长姐,至于长姐…… 想到每次她提起薛九时长姐无动于衷的神情,谢澜音就替薛九发愁。 如果薛九能当她的姐夫,她真的挺高兴的。 正想着,蹬蹬蹬颇有节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转眼一身黑衣桨手打扮的薛九就走了上来,二十四五的男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肤色微黑,五官俊朗,特别是那一双点漆似的黑眸,流光溢彩。画舫里这么多人,他朝谢定谢徽行礼过后先看向了谢家姐妹这边,呵呵笑道:“二姑娘五姑娘回来了啊?一路可还顺利?” 嘴上同两个小的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谢澜亭。 谢澜亭皱了皱眉。 薛九立即别开眼,看谢澜音。 谢澜音轻笑,直接问他,“薛大哥不在龙舟上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薛九笑笑,朝谢定谢徽道:“秉将军,这次赛龙舟,每队规定必须有十一人参赛,可我手下一人昨晚吃坏了肚子,今天没法上场了,那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临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补上,斗胆过来问问大小姐,不知她有没有兴致与民同乐。” 谢定捋了捋胡子,看向长子。 谢徽其实心里很满意薛九,而且他瞧着吧,长女应该也不反感薛九,只是她与普通的姑娘不一样,不会表达,既不会温柔小意,主动给薛九送香囊什么的,又不会在薛九凑上来时扭捏作态,两人相处起来便更像是同袍。 “澜亭怎么说?”谢徽都听女儿的。 “你另去找人吧,我不擅划船。”谢澜亭面无表情地拒绝。 薛九马上道:“我来划船,大小姐替我们击鼓助威如何?” 他目光炽热,谢澜亭犹豫片刻,点点头。 薛九高兴地直搓手,朝一船人吆喝,“有大小姐为我们助威,今天头筹肯定是我们的了,诸位赶紧赌我们赢吧!”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跟在谢澜亭身后下了楼梯。 谢澜音靠在栏杆上目送他们,看着薛九始终歪着脑袋同长姐说话,情不自禁笑了。 有这样的人一直守着长姐,长姐怎么会愁嫁呢? 稍顷锣鼓大作,数十条龙舟齐头并进,谢澜音凝目远望,只见领头的龙舟上一片黑衣。 果然是薛九的龙舟赢了。 谢澜亭回来时,将彩头递给了小妹妹。 魁首有赏金,桨手们每人都分点,谢澜亭分到的最多,一个十两的金元宝,另有唯一的一艘玉雕龙舟。 谢澜音收了金元宝,将玉雕龙舟退回给长姐,“姐姐留着当纪念吧,第一次比赛就赢了魁首,多有意义啊。” 谢澜亭不喜欢这些金玉之物,小妹妹不要,她就递给二妹妹。 谢澜桥本想拒绝着,瞥见那边方菱眼巴巴地望着玉雕龙舟,便笑着接了过来,回到家后再摆到了长姐的屋子里。不是她小气,实在是这龙舟算是薛九送长姐的,长姐不懂男人的心,她们当妹妹的得替她考虑到,免得将来两人在一起了,薛九要看,姐姐一句送人了,伤了薛九的心。 谢澜音笑着夸她心眼多,姐妹俩都认定了姐夫是薛九无疑。 谢澜亭一脸无奈,军营里的同袍之情,两个傻妹妹怎么会懂。 夜幕降临,三姐妹纳凉过后,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夜时分,谢澜音突然惊醒,听外面果然一片嘈杂,不但府里这样,似乎整座杭州城都动荡了起来,急着喊鹦哥,“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也迅速跑到衣橱前,再无心思琢磨哪条褙子配哪条裙子好看,胡乱往身上套。 鹦哥去了,好长时间都没回来,亦或是谢澜音心急如焚等得不耐烦,领着桑枝去了母亲那边。才到正院,就见父亲长姐一身戎装,母亲正焦急地说着什么,似是叮嘱。 “爹爹,到底怎么了?”谢澜音一阵心慌,她为父亲长姐的本事自豪,却一点都不想他们真的去打打杀杀,置身危险。 “倭寇夜袭,我们必须走了,澜音听话,好好待在你娘身边,哪都别去。”谢徽摸摸小女儿脑袋,最后看一眼妻子,转身离去。 谢澜亭抱抱妹妹,随即毫不留恋地掰开妹妹紧攥着她手臂的小手,大步去追父亲。 灯光明亮,但也照不透所有黑暗,父女俩的身影转眼就被夜色吞没。 谢澜音站在母亲身边,眼睛突然发酸。 因为倭寇来袭,前一日百姓们还在兴高采烈地庆祝端午,第二日便急着携家带口往别处投奔了,胆子大的则抱着一丝侥幸留在杭州城,昼夜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谢定临走前下过命令,禁止谢府生乱。 其实谁都可以走,他们这些官员的家眷反而不能溜。谢定率兵击退倭寇,倭寇打不到杭州城,她们自然安全无虞,可一旦倭寇打进来,就说明谢定谢徽父子守城失利,以当今皇上的脾气,守将失职,家眷跑到哪里都得跟着获罪。 五年前倭人攻打高丽,分出一队侵袭山东,山东守将一家便因失职,逃将斩首,族人流放。 当年属国高丽向大梁求救,大梁派兵支援,击退了倭人,倭人乖乖臣服,没想短短五年过去,倭人又来滋事,竟然还换了地方,来攻打浙江。因为谁都没料到倭人竟敢海上夜袭,边镇将领没有准备,被其连续夺走数个村县。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进京,很快就带来了宣德帝仿佛看得见怒火的圣旨,命浙江守将全力驱敌,字字句句都是必胜的话,没提守不住如何处置,但谁都猜得到败兵之将的下场。 整整一个月,谢定谢徽父子都没有从沿海回来,与府里全靠书信联络。 与外面的人心惶惶相比,谢宅里面安静地与平时无异。 至少谢澜音的院子里没有太大差别,小丫鬟们照旧早早起来打扫庭院修建花枝,也可能是因为陈氏规矩定的严,不许她们擅自离开自己的院子,不出门,就无从得知海战的消息,无知则无畏。 躺在床上,听屋檐下小丫鬟们轻声夸哪朵花更好看,谢澜音忧心忡忡。 战事一日不结束,她就无法放心,父亲,长姐,祖父,还有薛九那不知到底能不能成的她自己挺看好的姐夫人选,哪个她都不愿意他们出事。 “姑娘,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外面传来鹦哥前所未有的惊喜声音,谢澜音听了,一把掀开被子,穿上鞋就往外面跑。 谢家厅堂里,几乎所有主子们都来了,陈氏谢瑶方菱,谢循二夫人一家五口,蒋氏谢澜桥更是早早到了,谢澜音兴冲冲赶过来,就见她高挑英气的长姐一身铠甲站在众人中间,被所有人紧张地望着。 “大姐!”谢澜音不管,这是她的大姐,她得先看看,看看大姐有没有受伤。 担惊受怕了一个月,谢澜音跑到长姐跟前时,一看到长姐转身露出的消瘦脸庞,眼泪就出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不像受伤的样子,可是黑了很多瘦了很多,定是辛苦极了。 第20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3) 小妹妹要往她身上扑,谢澜亭却没给她碰,扶住谢澜音肩膀,苦笑着提醒道:“我这身衣裳快半个月没换了,澜音还是别碰了。” “我不嫌你臭。”谢澜音非要碰,再次扑了过去,埋在长姐怀里,紧紧抱着她。 谢澜亭失笑,拍了拍小妹妹肩膀。 蒋氏也想长女,只是没小女儿那么黏人,见长女好好的,她这心就放下了大半。谢澜桥站在母亲身边,看着长姐笑。 陈氏就没她们的好耐性看姐妹团聚的戏了,咳了咳,开口问道:“澜亭怎么回来了?你祖父让你送信儿来的?那边情形如何了?”丈夫都五十了,身手再好也不复当年,她如何不担心? 谢澜亭松开妹妹,看着母亲回话道:“父亲与祖父合力擒获倭人主将,同船一人经审问发现是倭人大王子,现在倭人暂且退兵,想必要派人回去请示,祖父命我押送二人回来,等候皇上定夺。” 陈氏眼睛发亮,谢瑶激动地道:“竟然擒获了对方的王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陈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还没说话,二夫人先高兴地插话道:“擒获敌人王子,比击退倭人还扬我大梁国威,皇上会不会升父亲的官?” 一句升官,如明日驱散了笼罩谢宅一月的阴霾,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蒋氏见陈氏等人已经知道她们最想听的消息了,便以长女疲惫为由领着三个女儿告辞,回大房说话。大梁手里有了对方的人质,战事几乎已经明了,蒋氏主要问问父女俩的起居,谢澜音更体贴,挖了一指美人娇,长姐洗完脸后非要给她抹上。 战场危险,谢澜亭身上的弦紧绷了一个月,现在放松下来,任小妹妹胡闹,一会儿再洗遍脸就是。 如何处置倭人俘虏,便是朝廷的事了。 六月中,宣德帝命人押送倭人大王子、主将进京,很快倭人那边也派人进京求和,称愿意俯首称臣,再以另一位王子为质换回大王子,借此表诚心,另有大量金银珠宝奉上,还进贡了几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宣德帝与众臣商议后准奏。 国事解决了,宣德帝论功行赏,封谢定为武定侯,谢徽为兵部郎中,父子俩暂留杭州抚民交接军务,年前进京,另命谢徽领人送倭人一程。 圣旨传到杭州,谢澜音做梦都是笑着的。 父亲升官了。 别看父亲之前的守备与兵部郎中同样是五品,论手中的权利将来的前途可是远远不如兵部侍郎的,各省府那么多守备,兵部郎中一共才四个。而且搬到京城,她就可以常常去看亲姑母了,更能见识京城繁华。 小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身姿轻盈,陈氏却胸口发闷。 丈夫封侯了,世袭罔替的爵位,那下任侯爷是谁? 若不是那个女人,她本该是谢定的原配夫人的,她的儿子也是家中长子,不像现在,被谢徽占了嫡长的位置去! “倭人无缘无故打咱们,虽然现在迫于形势臣服了,心里未必真的服,皇上派个小官送送就好,何必让明堂去?明堂现在是兵部郎中了,送一群贼人,是不是太给倭人体面了?” 入了夜,陈氏服侍谢定歇下,一边掩帐子一边闲聊道。 “皇上是要用明堂震慑他们,警告他们别再生反意。”谢定有些得意地道。 三个儿子,只有长子谢徽继承了他的武艺,即便长子不会像其他子女那样讨好他,他也喜欢。 男人笑得眼睛都弯了,陈氏攥了攥手,靠在旁边打趣道:“看你高兴的,自己封了侯爷,儿子们也给你长脸,好几年没看你笑成这样了。” 谢定心情好,来了兴致,加上体力好,老夫老妻也敦伦了一场。 事毕陈氏靠在他依然结实的怀里,微微喘着气跟他商量,“表哥,你看,明堂自己有本事,三十多岁就当了五品京官,你也在兵部任职,有你提携,他前程差不了。老三从小争气,我也不用担心他,就咱们老二没出息,训了这么多年我都懒着管他了,可是不管又不行。如今咱们家有了爵位,要不表哥就请封他当世子吧?这样他们哥仨都有了安排,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等着抱重孙了。” 谢定原本惬意地听着,听着听着睁开了眼睛,没有看怀里的妻子,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道:“无论爵位还是家产,都是嫡长为先,这是前朝就传下来的规矩,你看看京城那些国公府侯府,哪家不是长子当世子?” 再说这爵位是他与长子一起挣的,老二什么都没做就得了,老大一家会怎么想? 陈氏早想好了对词,尽量轻松地道:“话是如此,可皇上不也立了二皇子……” 谢定脸色一沉,推开身上的女人,绷着脸坐了起来,沉声斥道:“太子的事也是咱们可以妄加议论的?那是大皇子生来体弱,不堪太子辅政之责,皇上才立了二皇子,明堂身强体健立有战功,我怎么能越过他请封老二?” 陈氏被他弄疼了,揉着胳膊嗔他,“朝廷的事我是不懂,你好好跟我说不就行了,用那么大劲儿做什么?我这不是操心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吗?哪家当娘的不这样?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乐呵呵的舞刀弄枪,什么都不上心?” 谢定看看她手揉的地方,想到刚刚的亲热,这会儿自己表现地好像翻脸无情一般,脸上有点挂不住,伸手去拉妻子的手,“给我看看。” 陈氏拍开他的手,拉好被子躺了下去,哀声叹道:“罢了罢了,明堂随你出生入死,是该给他,要怪就怪老二没本事。若是亲的,我倒可以跟明堂提提,不是亲的,我也没脸求他让着弟弟,就这样吧。” 说完朝里面转个身,闭上了眼睛。 谢定看着妻子已经不复年轻时候白皙莹润的侧脸,再无睡意。 他有两个妻子,到头来两个他都欠了她们的。 可是他欠的,他自己想办法补偿,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谢家大房。 呼吸平复后,谢徽轻轻松松将妻子从桌子上抱回了纱帐里。 刚刚经历了一番疾风骤雨,蒋氏懒洋洋无力,情意绵绵地看着丈夫替她收拾,又端来茶水给她喝。夫妻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想要什么,他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能赶回家过重阳吧?”明日丈夫要去送倭人出海,还要留在沿海县镇处理些官务,这一年夫妻俩聚少离多,蒋氏真的盼着他早点回来,一家人好好团聚。 “初八就回。”谢徽话一向不多,但每次都说妻子最爱听的。 蒋氏笑了,丈夫躺下来后,她转到他怀里,感慨道:“澜亭真是的,你走哪她都要跟着你,你去送人她也要去,一刻都不肯多陪陪我们娘几个。” 谢徽笑,不知怎么想到了长女小时候,才两岁,就喜欢看他跟祖父练武。 夜深人静,夫妻俩又聊了会儿孩子们,相拥而眠。 翌日,谢徽领着长女送倭人出海,薛九随行,谢定也派了身边老人刘副将协助长子。 出发时,一家人都出去送行。 刘副将骑在马上,随谢徽父女前行时,忍不住看向将军身侧的女人,那个他喜欢了几十年的人。 三十年前,陈氏哭着求他帮忙,他帮了,然后将军一直都以为自己酒后乱性才碰了陈氏。 摸摸袖口,刘副将突然有点不敢看陈氏给他的信了。 他怕她又求他,求他做对不起将军的事。 金秋时节,杭州城处处桂花飘香。 早饭过后,谢澜音随二姐谢澜桥去了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五味斋,那也是蒋氏嫁过来后置办的铺子,建在西湖边上,生意兴隆。 “二姑娘五姑娘来了。”陆遥亲自出来迎接,看姐妹俩的目光慈和地像长辈。 蒋氏在苏杭扬三座古城都有铺子,全都归他管,陆遥是名符其实的大忙人,前天刚从苏州回来,谢澜音根本没料到今日会见到他,此时见了,很是高兴,甜甜地喊“陆叔”。 陆遥摸摸小姑娘脑袋,领着姐妹俩去了专给她们备着的雅间,陆迟陪行。 落了座,伙计端了五味斋几样招牌糕点上来,谢澜音捏了最喜欢的桂花糕,一边欣赏西湖秋景一边吃,耳朵听旁边三人聊生意上的事。连续吃了两块,听他们提到舅舅家了,谢澜音擦擦嘴,品了口桂花茶后好奇问道:“陆叔说秦王殿下设宴,还给舅舅家下帖子了?” 平西侯沈捷在西安住了几十年,与舅舅有些交情,但凡宴请屈尊降贵邀请舅舅表哥们还说得通,可是秦王堂堂王爷,见都没见过舅舅,怎么会给大多数官员看不起的商户送帖子? 陆遥点点头,笑着道:“不过并非只舅老爷一家,西安四大名商都收到了,可惜秦王宴请前晚贪杯喝酒,身上起了疹子,脸上也有,开席时隔着屏风请众人饮酒,没有露面,舅老爷也没能一睹真容。” 谢澜音又捏了块儿桂花糕,小声哼道:“害我白跪了那么久,活该他起疹子。” 小姑娘斤斤计较也可爱,陆遥笑笑,忽然有风吹了过来,劲儿头还不小。陆遥心中微动,走到窗前,见湖面上波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再看天上,远处乌云滚滚而来,登时皱眉,转身道:“要下雨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望着湖面的风浪,谢澜音吃到一半的桂花糕突然没了味道。 要下雨了,父亲他们现在在海上,还是已经回来了? 她希望回来了,可是这时候…… 谢澜桥同样担心,姐妹俩忐忑不安地回了谢府,才下马车,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被风卷的毫无规律,伞沿压得再低都不管用,短短一段路,赶到母亲那边时,姐妹俩衣摆都湿了。 “雨太大,你们先别走了,换我的衣裳凑合一会儿吧。”蒋氏强自镇定,心疼地看着两个女儿。 谢澜音小脸发白,担心地问道:“娘,爹爹大姐他们……” “没事的,他们常在海上漂,发现不对肯定早早回来了,不用你们担心。”蒋氏笑着替女儿擦掉脸上一滴雨珠,催她进去换衣裳。 谢澜音抿抿唇,乖乖去了。 谢澜桥欲言又止,蒋氏摇摇头,不让她说。 女儿们进了屋,蒋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几欲压顶的滚滚黑云,情不自禁攥紧了衣襟。 她希望丈夫女儿已经上岸了。 她希望这只是一场小暴雨,而非江南沿海并不罕见的飓风…… 海上。 三艘官船目送倭人远去,才调转船头不久,海上突然风起云涌。 谢徽面不改色,发现海风是逆风,迅速命船上官兵收帆,再加快速度回岸。 命令吩咐下去,谢徽走到长女身边,沉声道:“澜亭去里面等着,不要出来走动。” 风浪太大,深灰色的海水如猛兽,无边无际涌来,要吞没这三艘渺小的船。船身剧烈摇晃,谢澜亭放心不下父亲,说什么都要陪在父亲身边。长女孝顺又不孝,谢徽忙着掌握大局,巡视各处情况,无心多说,吩咐薛九:“送大小姐进去,再让我看到她在外面,军法处置。” “父亲……” 谢澜亭还想再争取,手臂突然被人攥住了,那力道如蛮牛,不容拒绝地拉着她往船篷那边走。谢澜亭不想跟着他,船身忽的一个剧烈摇晃,两人一起朝船舷那边栽了下去,薛九及时将她拉到怀里,他重重撞到了船栏,她则撞到了他怀里,结实地像堵墙。 “马上进去!” 那边谢徽扶着栏杆,大声吼道。 “你留在外面,将军只会分心。”薛九紧紧搂着心上人的纤腰,舍不得松开,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谢澜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手放在哪儿,眼看父亲去了船头,拽住了随风摇晃的帆绳,而刚刚站在那里的官兵已经不知被海浪卷到了哪里。谢澜亭眼里满是挣扎,见父亲又朝这边看来,她握紧拳,转身就走。 薛九及时松开手,想要跟上去。 “我自己进去,你留在外面,替我照看父亲。”谢澜亭头也不回地道,是命令的语气。 “好!”薛九大声吼道,目送她进了船篷,他才艰难地朝谢徽那边赶去。 晴空万里的天好像一下子黑了,海浪也是黑的,暴雨倾盆而下,眼睛都难睁开。 之前三个爬上去收帆的人都被晃到海里去了,谢徽要亲自上去,薛九抢先一步,冒着雨往上爬,雨往下打,他索性闭上眼睛。 底下谢徽四处搜寻,瞥见刘副将赶了过来,忙喊他过来帮忙。 刘副将犹豫片刻,才走了过来。 谢徽命他在下面稳住绳子,他上去帮薛九,帆弄不下来,整条船都得完。 看着他艰难地往上爬,刘副将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眼前只要他用力砍上一刀便能砍断的桅杆上。 陈氏让他找机会杀了谢徽。 他知道陈氏想要爵位,想让二爷继承侯府。 但他不想杀一个无辜的铁骨铮铮的男人,不想杀将军最引以为傲的骨肉。 可脑海里浮现当年将军狠心要与她断绝关系娶另一个女人时,她哭着倒在地上的身影。 她说她可怜,她确实可怜,青梅竹马的表哥娶了旁人,狠心不要她了。 如果没有先夫人,她可以直接嫁给将军,将军的一切也都是她亲生骨肉的。 她说她这辈子都得被先夫人压着了,死了也不能与将军合葬,她唯一想求的,就是她的儿子能得到他该得的。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求他…… 海浪汹涌如恶鬼,他心里也进了鬼,暴风雨助纣为虐,天海间一片漆黑,没人看得到他做了什么。刘副将悄悄拔出长刀,狠狠朝桅杆劈了下去。 远处突然一道闪电劈下,薛九正要下去,低头,就看到了刘副将狰狞的面孔。 他愣了一下,随即朝旁边桅杆上的人大喊,“将军小心!” 但他迟了,电鸣遮掩了那声重重的砍击,桅杆啪地断了,带着攀附其上的人朝海里坠了下去。 “父亲!”被薛九一声大喊引出来的谢澜亭推开门,看见的就是父亲落水的那一幕,她什么都没想,也没有时间想,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不要父亲被海浪卷走,如果真要卷,她要陪着他。 连续三道重物落水声,太响太响,震得刘副将跌坐在地上,可那声音与翻涌的浪潮相比不算什么,除了亲眼所见的刘副将,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刘副将颤抖着站了起来。 海面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至少他能勉强看见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大爷落水了,大姑娘跳了下去,薛九也跳了下去。 他杀了三个人吗? 刘副将怔怔地僵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刀处理桅杆断口。 这是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帮她,以后就是她以命相逼,他也不会再助纣为虐。 第21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4) 三日后的黎明,海面渐渐亮了起来。 薛九一手抱着自家将军的腰,一手紧紧攀着与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桅杆,扭头同将军另一旁的姑娘说话,“澜亭,你说,咱们现在在哪儿?” 在海上漂浮了这么久,没有淡水喝,他嘴唇发白,都干了。 谢澜亭并不比他强多少,不想回答他的废话,她忧心忡忡地观察父亲。 父亲似是伤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她怕再找不到岛屿上岸,父亲先支撑不住。 “澜亭,你看我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如果咱们能上岸,你嫁我行吗?”海上红日升,海水五颜六色,薛九望着最前面那片灿烂的红,目光渐渐回到被朝霞照红了脸照地美艳动人的姑娘身上,目不转睛地道。 如果她肯答应,就是马上死,他也值了。 谢澜亭闭上了眼睛。 薛九笑笑,才笑一点,扯到嘴上的裂口了,忙收了笑。 三人继续随波漂荡,漂着漂着,薛九难以置信地望向远方,“澜亭,我好像看到船了!” 早在漂浮第一日,他就直呼心上人的名字了。 谢澜亭凝目望去,果然看见几艘大船,似乎是船队。 绝处逢生,谢澜亭看看父亲,使出所有力气,与薛九一起喊人。 两刻钟后,三人被救上了船,意外得知这些船乃广东海商白家的商船,要去海外夷邦经商。 船上有郎中,先为谢徽诊治,看脉后称要等谢徽清醒才能判断病情,而谢徽何时醒来,他没有把握。 谢澜亭不愿强人所难,薛九知道她最担心什么,恳请白东家返航,日后必有重谢。 白东家遗憾地摇头,“我们此去牵涉多家利益,无功而返,白家恐怕难以在广东立足,恕白某爱莫能助。二位若是忧心家人,我们船上备有一艘小船,白某愿提供粮水罗盘等物,并借你们两名伙计,顺利的话,五六日便可靠岸,否则只能等明年六月与我们一起回来了。” 薛九看向谢澜亭。 谢澜亭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父亲,左右为难。 不回去,母亲跟两个妹妹肯定以为他们凶多吉少,不知会多伤心悲痛,还有刘副将,他受谁指使,她心中有数,陈氏杀了他们父女,会不会朝母亲妹妹们下手?可是回去,海上风云变幻,父亲康健她还敢试试,父亲不知何时才能醒,她不敢冒险。 她想留薛九在这边守护父亲,她自己回去,但谢澜亭无法开口,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开口,薛九定会跟她抢,谢澜亭不怕再遇海难,但她不愿薛九冒险。他已经陪她死一次了,她…… “你随我走。” 薛九一直在观察她,她还是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让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不用看,用心猜,也知道她的为难。 不顾身边有人,薛九攥住她的手腕,将人牵到了船后,对面是辽阔海面,此地只有他与她。 他不说话,谢澜亭垂眸,看他还攥着她的手。 才想松开,男人突然压了过来,谢澜亭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薛九动作比她快,将她双手都按在壁板上,看准她唇压了下去。 谢澜亭侧头。 薛九动作顿住,嘴唇距离她被晒得发黑的脸庞不足一寸。 她闭着眼睛,没有再躲,仿佛默许他可以亲她。 薛九却没有亲,他看着她纤细却平静的眼睫,分不清这默许是因为感激,还是旁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是不是?”他松开她,退后一步问。 谢澜亭睁开眼睛,却没有看他,只看着他腰间荷包,那是她的,他骗她买的,然后他又抢了去。 “你不必……” “我必须去,为了让你安心,也为了让将军安心。”薛九打断她,说完抬起手捧住她脑袋,迫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的,“澜亭,我喜欢你,但我这样做不是出自喜欢,而是一个属下该做的。我不会用此事换你答应我什么,我只想用我跳水的那一瞬我并不后悔的冲动问你,明年你回来,嫁我可好?” 谢澜亭仰头看他。 夜里海上的星是最亮的,可他此刻的眼睛,比那些星星还亮,还触动她的心。 “那你等我。”没有扭捏,没有难为情,她平静地像是吩咐。 薛九咧嘴笑了,笑得又傻又开怀,“好,我等你回来。”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 半个时辰后,海面上突然多了一艘小船,缓缓地与几艘庞大商船背道而驰。 而此时的杭州谢府,蒋氏领着两个女儿站在厅堂,面对满屋子或伤痛或同情或隐含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挺直脊背,冷漠而坚定道:“一日没看到他们父女俩的尸骨,我便不信他们死了,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办丧事!” 她不信,不信丈夫舍得丢下她,不信最稳重的长女会让她担心。 她不信。 谢徽父女连同薛九都死了。 这是刘副将带回来的消息,说谢徽意外落海,其他两人跳水相救,都没能上来。 同时没了长子长孙女,担心多日的谢定当场吐血。 蒋氏也经受不住打击,直接昏了过去,醒后与谢澜音姐妹抱头痛哭,娘仨都哭成了泪人。 直到陈氏开始主持丧事。 蒋氏不许,不许下人挂白,不许陈氏派人发丧,更不许去置办父女俩的棺木。 陈氏拗不过她,请谢定出面劝说。 谢定心里的痛并不比蒋氏少,那是他亲自教导武艺兵法的长子,是他亲眼看着从个女娃娃长成女将军的长孙女,可是飓风海浪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三艘官船,共落水十一人,这十一人,包括他谢家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明堂媳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官府给其他落水官兵的抚恤金都发下去了,那些人家早就披麻戴孝挂了丧事,咱们……”谢定喉头发哽,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咱们也早早给他们爷俩准备吧,别让他们在海上做孤魂野鬼。” “祖父,按刘副将所说,当时倭人的官船应该就在不远处,或许爹爹大姐他们被卷到倭人那边,被倭人救起也不一定,您怎么能一口咬定他们死了?”望着前面好像突然老了十来岁的祖父,谢澜音哽咽着替母亲回道。 其实她知道,这都是她们娘仨自欺欺人的念头,就算父亲长姐真被倭人所救,恐怕也凶多吉少。可她不能接受,她不信父亲长姐真的死了,不信老天爷如此狠心,要让他们家破人亡。 孙女泪流满面,谢定突然劝不下去了,或许…… “澜音,认了吧,以往遇到飓风出事的,有几个人活着回来了?”陈氏痛惜地道,一边说一边低头拭泪,“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家里谁都不好受,但死者为大,早点办好丧事,咱们也早点将他们的魂魄召回来,送他们入土为安。” 她信谢徽父女肯定死了,那就必须落实他们死的事实,如此谢徽这个长子没有儿子,爵位自然会落到她的儿子身上,否则听凭蒋氏母女胡闹,只称谢徽遇到海难生死不明,那世子之位就得给他留着。陈氏不想白等,不想等到一个万一,先让儿子封了世子,届时谢徽真回来了,也没法再讨要。 “你亲眼看到我爹爹死了?谁告诉你他们死了?”谢澜音猛地瞪向陈氏,瞪向那个最巴不得父亲真遇难的人,陈氏眼圈越红,她就越恨她的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笑!” 陈氏脸色大变,二夫人抢着讨好婆母,走到谢澜音跟前训斥道:“澜音胡说什么?你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迁怒你祖母啊?算了,看你哭成这样,我也心疼,还是听祖父祖母的话,早点替你们父亲守孝吧。” 说着又去劝蒋氏。 笑话,前几天她还在跟丈夫抱怨爵位要落在谢徽头上的事,现在谢徽倒霉主动让出了位置,她比婆母还盼着谢徽是真的死了,盼着早点盖棺定论。 “你滚!”谢澜音悲愤交加,狠狠推了她一把,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真当她不知道吗? 二夫人“哎呦”一声朝后面栽了过去,被谢家二爷谢循及时扶住。 谢澜薇大怒,上前要与谢澜音理论。 “都给我闭嘴!”看着眼前的闹剧,谢定忽的发出一声怒吼,如平地乍起惊雷,包括谢澜音在内,都被震得打了个哆嗦,齐齐看向他。 谢定眼里布满了血丝,是真的红了,伤心的,为亲骨肉,失望的,为这么一个心不齐的家。 “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明堂澜亭还没回来,再办丧事。” 疲惫的丢下这一句话,谢定起身离去,背影沧桑。 丈夫如此看重那个女人生的儿子,明明死了还纵容儿媳妇胡闹,陈氏恨恨咬牙。 谢澜音与姐姐扶着母亲回了大房。 “娘,咱们先别哭,咱们耐心地等,或许爹爹大姐很快就回来了。”谢澜桥强忍着泪,劝她在人前佯装坚强回到家里便如丢了魂似的母亲。 谢澜音更是抱住了母亲,哭着劝她,“娘你别这样,爹爹那么喜欢你,那么怕惹你不高兴,他一定会回来的……” 小女儿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蒋氏本能地抱住娇小的女儿,耳旁响起丈夫笃定的话。 他说他初八回来,要与她们娘几个一起过重阳。 然而初八谢徽并没有出现。 蒋氏背着女儿们偷偷地哭,拿出账册,记了丈夫一账,留着将来与他算,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下黄泉。 九月一天一天地过,月亮圆了又缺。 杭城百姓听说了谢家的事,茶余饭后,也都会讨论月底前谢家人到底能不能等到谢徽。 五味斋。 陆遥瘦了一圈,夫人出了事,他这个月哪都没去。 “大掌柜,有人求见,称是故人。”门外伙计低声禀报道。 陆遥皱皱眉,到了院子外面,就见一个身穿粗布衣眼窝深陷满脸胡子茬的男人。看见他,男人没有说话,只昂首挺胸地望着他,眼睛泛红却明亮逼人。陆遥定住,仔细端详片刻,心中惊涛起,面上风波静,笑着道:“原来是郭贤弟,怎么穿成了这样?来来来,快随我去换身衣裳,好好收拾收拾。” 薛九大步跟他走。 到了屋前,陆遥请他先进,他看看左右,掩上了门,再将薛九请到内室,进去便转身问他,“大爷他们……” “都活着。”薛九拎着茶壶走进来的,说了最关键的,他仰头喝水。 陆遥看得出他的辛苦,心定了,先去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再回来打听。 他是夫人的亲信,亲到将军还曾泛酸过,薛九是十分信任他的,将实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我路上仔细想过,如果我直接去回禀老将军,刘副将逃不过一死,但陈氏那个毒妇……” “她为老将军生了两子一女,老将军又曾因父母之命亏欠过她,只要陈氏翻出旧账,老将军看在旧情看在子孙的前程上,最多不再往她屋里去,绝不会让她声名扫地。”陆遥冷声分析道,面沉如水。 薛九颔首,咬牙切齿道:“正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受了那番苦?我不甘心,所以我想先暗中杀了那毒妇,伪装成她意外丢了命,隔几日我再回来报喜,如此咱们既报了仇,老将军也怀疑不到咱们身上。但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张,还请陆掌柜去谢府走一趟,请夫人决断。” 陆遥的身份,进出谢府最合适。 “薛大人义气干云,请受陆某一拜。”陆遥起身,郑重朝薛九行礼。 虽然薛九并没有提他在这场谋害里的救主功劳,但陆遥能想象的出,不畏生死跳海相救是忠心,遭逢海难又单独乘小船漂洋过海冒险告知真相是侠义,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真心敬佩。 薛九笑着扶他起来,“什么大人,往后叫我……” 说到一半,还是把“姑爷”两个字憋了回去。不能急不能急,等明年澜亭回来,这些人自然知道他已经拿下她的心了。 很快伙计端了酒菜上来,陆遥笑着陪薛九用饭,晌午还回到屋里歇晌,醒来去看账,再以回禀夫人为由头坐车去了谢府。 大半个月过去了,蒋氏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 丈夫平安,她不必哭,丈夫真出了事,她哭再多也没用,她得坚强,留着精力照顾另外两个女儿,现在她就是大房的顶梁柱,她倒了,两个女儿更加无所依靠。 听闻陆遥来了,蒋氏想了想,去厅堂见客。 见了面,看着椅子上瘦了不知几圈的夫人,陆遥眼底怜惜一闪而逝,当着丫鬟的面,将一本账册递了过去,“夫人,扬州李家出了变故,要卖了名下的绸缎庄,我算了一笔账,觉得可以买,请夫人过目。那边卖的急,所以我……” 蒋氏知道他不是为了一个绸缎庄便在眼下丈夫生死不明时冒然找她商量买卖的人,配合着道:“无碍,正好我也想找些事情做,分分心。” 亲手接过账本,低头看。 字是陆遥写的,清隽飘逸,用了她熟悉的暗语,看到薛九归来丈夫长女平安时,蒋氏眼睛一酸,装作头疼伸手抚额,悄悄擦了泪,继续往下看。 买下庄子,表示她同意薛九暗杀陈氏的计划,不买,薛九明日便会登门,请谢定做主。 心里的恨平复了狂喜激动,蒋氏看着账目,认真盘算了起来。 刘副将与陈氏有交情,他们都知道,但谁也不知道刘副将竟愿意为了陈氏以下犯上,谋杀他最忠心的将军的长子。是他有把柄落在陈氏手里,还是两人有旁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想到丈夫三兄弟都随了谢定的容貌,蒋氏并不怀疑陈氏的清白。 另外陈氏谋害丈夫,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谢循夫妻甚至谢瑶也有份? 这些疑惑,只要谢定审问刘副将,便能知晓,陈氏活着与否都没关系。 那么提前杀了陈氏,不让谢定怀疑到自家头上? 不行,太便宜陈氏了,死前都没有受到谢定的冷落。 蒋氏抬头,看外面的宅院。 这是丈夫的家,但除了她们母女四个,丈夫在这个家里,只有半个父亲。 蒋氏很想知道,谢定这半个父亲,会不会为差点丧命的长子做主。 关系到谢家名声,蒋氏不求谢定将陈氏的罪过宣扬出去,只要谢定愿意让陈氏“病逝”,她便替丈夫值了,愿意继续留在这个家,敬他如父。如果谢定舍不得陈氏,想轻描淡写糊弄过去,她们娘几个还有何必要留在这冷漠的宅子里? 谢家侯府的爵位丈夫女儿都出了力,蒋氏不会拱手让人,她先领着女儿们回娘家,明年丈夫归来,他想要,她们娘几个再回来,陪在他身边。丈夫不稀罕,她也不稀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丈夫是白身她也引以为傲。 至于陈氏,她照旧会报复,谢定做不到为了长子杀妻,她不信他有脸为了毒妇追究。 第22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5) “要价贵了,年底咱们就要进京,留着钱去京城置办产业吧。” 合上账册,蒋氏平静地将册子递给陆遥。 陆遥看她一眼,心里有了数。 翌日黄昏,薛九登门求见,谢家众人皆惊。 当薛九跪在地上,说出谢徽昏迷谢澜亭安然无恙的消息时,谢家众人的脸上,可谓精彩纷呈。 谢澜音扑到姐姐怀里,眼泪比惊闻噩耗时还多。 她是高兴哭的。姐姐好好的,父亲遇到了郎中,能被大商队带着出海的郎中,医术必然精湛,父亲平时身体康健,肯定能清醒过来,明年就能回来了,一家团聚。 谢澜桥额头抵着妹妹脑顶,悄悄落泪。 蒋氏心中自有算计,狂喜过后又紧张了起来,急着问薛九,“郎中可有说大爷何时能醒?” 谢澜音姐妹听了,立即望了过去,相似的桃花眼,泪光点点。 谢定也紧张地看着属下。 陈氏心思难辨,二夫人暗暗攥紧了帕子,一旁谢瑶瞧着放松些,但也更期望听到不好的。 薛九这人,看似粗犷,其实心细如发,加上来时得了陆遥提醒,此时便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担忧地看了蒋氏两眼,才吞吞吐吐地道:“郎中说大爷伤了脑袋,能不能醒得看天意,他,他只有……三成把握。” 郎中原话,大爷性命应该无忧,语气有七成把握。但他改成三成,说得惊险些,一会儿老将军得知真相后会更恨陈氏,若非不想影响爵位,薛九都想说得更严重点,反正事后夫人肯定会解释给两位姑娘听。 三成,比死了强,但也让人提心吊胆。 谢定愁眉紧锁,习惯地想要摸摸胡子,瞥见大儿媳跟两个孙女再次阴云密布的脸,忙舒展眉头,故作轻松地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明堂连海难都撑过来了,还会熬不过一点脑疾?你们都打起精神,该高兴才是。” 谢澜音看看姐姐,谢澜桥朝她点点头,含泪笑道:“是该高兴。” 陈氏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颗心高高地悬着。 她问过刘副将当时的情形,薛九开口提醒谢徽,说明薛九看见刘副将提刀了,因为薛九跟着落海,她认定三人必死无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薛九回来了,他会不会…… “将……侯爷,属下还有一事要秉。” 似是知道陈氏最怕什么般,薛九抬起头,目光从陈氏脸上扫过,落到了谢定脸上,“此事关系甚大,除了老夫人,大夫人二爷,二姑娘五姑娘,请侯爷暂时遣散其他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氏遍体发寒,双腿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紧紧并拢,抢在谢定开口前道:“看你神情憔悴,定是连夜赶来报信的吧?我们知道大爷大姑娘平安无事就行了,你先回去歇息歇息,养足精神再来回禀,小事不着急的。” 先争取时间要紧。 薛九冷笑,“谢老夫人关心,只是属下必须马上禀明侯爷,否则我寝食难安,还请侯爷成全。” 说着朝谢定跪了下去。 谢定侧目,看见妻子脸色苍白,垂着眼帘不敢看他,视线转过去,次子谢循一脸茫然,大儿媳妇连同两个孙女同样疑惑不解,再回到目光坚定的薛九身上,谢定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老二媳妇,你们都下去吧。” 老爷子发话,二夫人不敢耽搁,同丈夫对个眼色,领着两儿一女走了。 谢瑶狐疑地打量一番几人,没有任何线索,实在摸不到头绪,就牵着方菱退了下去。 人都走了,谢定看向薛九。 薛九神色突然悲愤起来,膝行着挪到谢定身前,磕头喊冤,“侯爷,大爷冤啊,他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而是收帆时被刘副将突然砍断了桅杆啊!” “你说什么?”谢定倏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来人,去传刘琦!” 门外立即传来侍卫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你把当时情形再说一遍!”谢定重新落座,低声命令道,“敢有半句虚言,我一刀砍了你!” 薛九毫不畏惧,迎着他犀利的目光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从风浪起到他们获救,“侯爷,若不是想死个明白,属下根本支撑不到今日,早被海浪卷走了!属下不怕死,就怕死得冤死的窝囊,不回来问个清楚,属下死不瞑目!” 话里充满了愤恨。 谢澜音也恨,哭着扑向陈氏,“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刘副将从小就跟在祖父身边,对祖父忠心耿耿,这个家除了陈氏,没人再能使唤他,想到父亲长姐险些死在这女人的狠毒上,谢澜音满腔仇恨,恨不得马上杀了陈氏。 “澜音!”蒋氏一把扯住小女儿,将哭泣不止的小女儿交给次女扶着,她定定地看着陈氏,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才朝谢定跪了下去,“父亲,事情未查明之前,儿媳不想冤枉任何人,只是相公澜亭险些丧命,现在相公生死不明,澜亭无依无靠孤身在外,儿媳求父亲替我们做主!” “父亲别听澜音小孩子瞎嚷嚷,这事怎么可能与母亲有关?” 谢循隐隐猜到了什么,见母亲失了魂魄一样,显然打算认了,他匆匆跪了下去,用另一种方式提醒母亲,“父亲,就算薛九说的全都是真的,大哥真是被刘琦陷害,刘琦也可能本就对大哥心怀怨愤,或是与倭人勾结在了一起,怎么能因为母亲与他有些儿时相识的交情,便冤枉母亲?” 杀人一事母亲绝不能认,只要刘副将咬定他没做过,光凭薛九片面之词,父亲就不能处置母亲。 “二叔,澜音只是一时悲愤才对祖母有所不敬。既然二叔都不是很信薛大哥的话,为何短短时间就将那样两盆污水泼在了刘副将头上?”谢澜桥按住冲动的小妹妹,有些讽刺地道。 “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关系到母亲与他在父亲心里的地位,谢循此时十分清醒,立即用礼法训斥侄女。 谢澜桥抿抿唇,拉着妹妹一起跪在母亲身旁,“求祖父替我们做主!” 谢定根本没听见这些争吵,他歪着脑袋,死死地盯着妻子。 他知道,刘琦与长子没有任何仇怨,刘琦死也不会投靠倭人,没有过命的交情,刘琦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杀他的儿子。 但妻子救过刘琦的命,在他们才十几岁的时候,出门游玩,刘琦被蛇咬伤,会医术的妻子救了他。或许赶回城里也能活下来,但在刘琦眼里,那便是救命之恩了。 陈氏也想到了年少的那一幕,正是那时起,她发觉刘琦喜欢上她了,喜欢到她托他做事,他言听计从,所以当她发现表哥渐渐对那个女人动了心,真的不想再与她纠缠时,她请刘琦约表哥出来喝酒,在酒里放了点东西,她再进去叙旧诉请……表哥要了她的身子,再也狠不下心赶她。 刘琦都为了她杀人了,或许,他也愿意替她抗下一切罪名? 心里有了希望,陈氏没那么怕了,迎着丈夫审问般的目光道:“难道你也怀疑是我指使的?” 她四十多了,嫁过来后陪他演了几十年的戏,装作不在乎做他的继室,不在乎他喜欢那女人生的儿子,现在演起无辜来照样得心应手。 谢定看不透,他怀疑妻子,又不愿相信他年少时候喜欢的姑娘,同床共枕三十年的妻子,会那么狠。 没法回答,谢定回头,让两个孙女先回去。 她们还是孩子,不该搀和到这种事情里。 谢澜音不想走,她想知道祖父如何处置陈氏。 蒋氏朝女儿摇摇头,让她们听话。 谢澜桥扶起妹妹,谢澜音看着跪在那里的母亲,想到这些年母亲在陈氏母女那边受到的冷言冷语,她哭着看向谢定,“祖父,小时候我问你是不是更喜欢二叔三叔,你说你没有偏心,这次我爹爹差点死了,你真不偏心,就还他一个公道吧!” 背后真凶是谁,她不信祖父不知道。 谢定很想像以前那样给予孙女肯定的答复,可他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连点头都不行。 他怕自己做不到,会更寒孙女的心。 没有等到祖父点头,谢澜音忽的苦笑,什么都没说,与姐姐往外走。 才走到门口,之前领命去的侍卫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远远朝姐妹俩点点头,然后直接跑进门,跪下道:“侯爷,刘副将他,他自尽了……死前让属下转告侯爷,说他对不起您,今生无颜再见,下辈子再向侯爷赔罪。” 谢定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望着跪在那里的人,想到跟了他几十年的侍卫兼兄弟,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转,重重跌回了椅子上。 “表哥!”陈氏回神,第一个扑了过来,着急地替他揉胸口,满脸悲戚,“表哥,他做了糊涂事,以死谢罪,哪里还值得你为他伤神?” 谢定捂着胸口咳,吐出一口血后,终于压住了胸口的血气激荡,只是看着面前关切望着他的妻子,忽然觉得恶心,恶心到想狠狠踹她一脚,恶心到后悔自己当年怎么会喜欢她,如果没喜欢,他便不会对不起亡妻跟她的孩子们,不对连累兄弟因他的内宅争斗丧命。 “扶我回去。”谢定闭上眼睛,强压着怒火吩咐道,“我头疼难忍,此事明日再追究,明堂媳妇老二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你们母亲照顾。” 蒋氏看一眼他紧紧攥着陈氏的手,起身走了,与门口两个女儿一道离去,薛九紧随其后。 谢循想要扮扮孝子,收到母亲的眼色,低声告辞。 陈氏扶着谢定慢慢往卧房走,感受着男人手上的力道,看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陈氏猜到接下来她并不轻松,但刘琦死了,没了人证物证,谢定就是怀疑她,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表哥看着点门槛。”推开屋门,陈氏柔声提醒道,她也低着脑袋,看他抬脚。 “关门。”进了屋,谢定冷声道。 陈氏脚步一顿,随即应了声,松开他手臂,过去关门。掩好了,她转身,还没瞥到谢定的影子,脸上突然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回神时,人已经跌在了地上,脸上火烧一样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个毒妇!”头顶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怒骂。 陈氏没有听见,她看着滴在青砖地面的血,目光呆滞。 他打她了,他竟然打她了…… 陈氏左脸高肿,嘴角鼻子都在流血,谢定毫不在乎,一把将人提起抵在门板上,如猛兽低吼,“你就那么想要爵位,为了爵位连我的儿子都狠心杀?” 那是人命啊,就算不是他的儿子,她怎么敢? 恨到极点,谢定铁拳攥得越来越紧。 衣襟被他高高提着,陈氏双脚快要离地,脖子勒得发疼,呼吸困难。 可是看着面前眼里再无半点温情的男人,陈氏没有求情,只是有点想笑。 她可以继续陪他演,咬定自己没有做过,但她知道,他不会信,就算他不惩罚她,两人之间也再没有可能回到从前。 其实早在他决定履行父母之命抛弃她时,他们就回不去了。 压在心底三十多年的怨气突然涌了上来,陈氏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高出她一头多的魁梧男人,谢定也没料到她有如此力气,退后时愣了一下,回神时就见陈氏扑了过来,手高高抬起,要打他。 谢定眼疾手快攥住她手,陈氏一击不成,左手猛地拔下头上发簪扎向朝谢定肩膀。 她动作太快,谢定躲闪不及,肩膀吃痛,他越发恼怒,狠狠一甩,陈氏再次扑在了地上。 “你疯了!” “我是疯了!” 几乎就在谢定刚骂出口的时候,陈氏立即尖声回敬了过去,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望着谢定骂:“我是疯了,早在喜欢上你这个混蛋的时候就疯了!谢定你混蛋,你明知自小与人有婚约,为何还要喜欢我?既然喜欢我了,为何又在我对你情根深种时答应娶另一个女人?既然娶了她,为何还要夺了我的清白?” 她声嘶力竭,泪流满面,眼泪冲散嘴角血水,确实与疯了无异。 谢定身体一僵。 他确实知道自己有婚约,但他与表妹青梅竹马,因为家里离得近,表兄妹俩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在他还不懂喜欢时,他只把她当妹妹,等他懂事了,母亲再次提醒他别跟表妹走太近提醒他有婚约在身时,他才发现他更想娶表妹。 年轻气盛,他以为他坚持下去,父母就会妥协,所以继续跟表妹在一起。 直到父亲用逐出家门逼他,他才发现父母的决心比他更胜,君子一诺,父亲死也要守。 两个女人,必须对一个负责,一边是父母与未婚妻,一边是表妹。 他对不起表妹,选择了另一边。 亡妻温柔体弱,却坚持孝顺公婆,他渐渐收了对表妹的心,表妹怎么骂他他都认,因为他的确有负于她,只是没想到,一次醉酒,糊里糊涂地就犯了错。后来亡妻不知怎么发现了,抑郁不欢,生下长女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边表妹还为他守着,他既然欺负了她,自然要娶她。 “我是对不起你,可我没有补偿你吗?”谢定声音低了下来,失望地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女人,“这三十年来,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就连你看明堂他们一家不顺眼,时时挑刺,我也尽量睁一眼闭一只眼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拿回一切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陈氏再次哭吼了出来,指着他胸口骂,“你把心给了那个女人,每年你都会想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书房里藏了什么东西!她抢了我的名分抢走了我的表哥,我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儿子抢走我儿子的爵位!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抢!谢定你记住,就算你杀了我,你心里也清楚,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结底到底是谁的错!” “执迷不悟!” 谢定高高扬起手,想再打一巴掌扇醒她,他就是再对不起她,她也不该杀他的儿子! “你打吧,最好打死我,我死了你就痛快了!”陈氏仰着头,讽刺地看他,双眼亮的可怕,“打死我,再把我生的儿孙都杀了,你们一家子过!我争不过她,我认了,我躲远远的,我领着孩子们一起死,再也不碍你们的眼行了吧! 谢定胸口剧烈起伏,气得举起的手都跟着颤,“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陈氏笑了,神情突然平和下来,最后凝视谢定几眼,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落下,“表哥怎会不敢?三十年前,我给表哥缝荷包不小心扎到手,表哥都会心疼,如今我……”摸摸自己发肿的脸,再看看自己早已不复年轻娇嫩的手,陈氏眼泪越来越多,“怪我傻,信了你曾经随口说的话,与其活着被你厌烦,不如死了。” 第23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6) 她哭个不停,谢定看着她搭在腿上的手,这么多年的回忆一幕幕闪现。 他狠不下心。 “爵位是明堂的,就算明年他没能回来,我也会过继一个孩子给明堂,你趁早死心吧。”谢定转身,背对她道,“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这次我不再追究,但你我多年夫妻情尽,再有下次,我绝不手软。” 言罢咳嗽着走了。 陈氏目送他,看着谢定走出屋门,想到那句“夫妻情尽”,想到刚刚男人每一个冷漠无情的眼神,她心里突然空了,只是很快,眼里又坚定起来。 为了一个谢徽,她把夫妻情分搭了进去,若是还让爵位落在谢徽头上,她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除非他别回来,否则她照样要他死! 翌日早上,谢定将大儿媳蒋氏同两个孙女叫了过来。 “刘琦畏罪自杀,我派人搜遍他房中,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也没有任何家眷。昨晚我仔细想过,明堂遇害的事传出去容易惹起非议,澜亭一个姑娘牵涉其中,闹大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既然刘琦已死,恩怨已了,你们就安心等明堂澜亭他们回来吧,其他的再计较也无益。” 谢定心中有愧,没有看娘仨,将手中草拟的折子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写给圣上的,称明堂他们因公事落海,如今身在海外。皇上知道了,定会下旨抚恤咱们,我请封明堂为世子,皇上应该也会准奏。” “祖父这是贿赂我们吗?” 谢澜音看着对面她曾经怨过又敬过的男人,眼里蓄起了泪,“祖父,那是您的亲儿子,现在他生死不明,您明知是谁要杀他,居然打算用一张奏折敷衍他的妻儿?我爹爹大姐随您出生入死,这爵位难道不该是他们的,您竟然要用本该属于我们大房的东西贿赂我们?您摸摸自己的心,到底偏到哪里去了!” 孙女声音娇软,撒娇时让他什么都想答应,现在哭诉指责他,谢定的心亦如刀割。 长子出事,他也没日没夜的担心,可是…… 杀了妻子,另外三个儿女会怎么想?到时候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看儿媳孙女,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本能地替自己找借口,“明堂福大命大……” “我爹爹福一点都不大!”谢澜音泪如泉涌,抓起那奏折朝他砸了过去,“摊上你这样的爹,他没死是老天爷开眼,死了是活该,谁让他生在谢家,谁让他敬你当父亲!你根本不配做……” “澜音!”蒋氏将悲愤失控的小女儿拉回怀里,按住她脑袋安抚,“澜音别说了……” “我就要说……”谢澜音埋在母亲怀里,痛哭失声。 方泽不要方菱这个女儿了,她还同情过方菱,诧异世上竟然有方泽那样为了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的薄情人,可昨晚她辗转反侧等了一夜,竟然等到了一个与方泽无异的祖父,父亲大姐险些丧命海上,他竟然还要包庇陈氏? 她替父亲不值。 谢定垂着眼眸,听着孙女悲愤委屈的哭声,看着落在腿上的奏折,只恨奏折为何没落在他脸上。 先是对不起表妹,再对不起亡妻,如今,他又辜负了长子一家。 “既然父亲说刘琦是凶手,那我信父亲,父亲替澜亭考虑,不愿将真相传出去,我也听父亲的安排。”蒋氏抱着小女儿,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公爹,早就料到七七八八的结果,此时得到确定,她并不觉得意外。 “娘……”谢澜音泪眼模糊地抬头,与姐姐谢澜桥一起望向母亲,不懂母亲为何这样说。 谢定也第一次抬起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媳,真的不追究了? 蒋氏拍拍小女儿,让谢澜音自己站好,她面无表情地朝谢定跪了下去,叩首道:“相公为人磊落忠心为国,竟遭人仇视惹来杀身之祸,儿媳担心谢府还有同样仇恨相公伺机报复的人。相公不在,儿媳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怕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刀下鬼,怕一个不慎澜桥澜音也遭了陷害。故请父亲准许我带她们姐妹回娘家躲避一段时日,来年明堂澜亭回来了,我们再回府尽孝。” 谢定终于明白儿媳为何如此平静了,他就知道,这个儿媳绝不是被人欺负了还能忍的人。 回娘家吗? 也好,至少那里有真正关心她们娘仨的亲人,留在这边,谁值得她们留? 他是没脸求她们留的。 “去吧,有什么事情,随时写信过来,明堂回来了,再让他去接你们。”谢定无力地道,脑海里浮现几个人选,又道:“就让薛九护送你们回西安吧,明堂回来,我再调他进京任职。” 薛九对长子忠心耿耿,有他保护她们娘仨,他放心。 “谢父亲成全。” 蒋氏淡淡地道,起身,转向两个女儿,“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动身。” 这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十月秋风凉。 马车慢慢地走,谢澜音趴在车窗沿上,下巴搭着手背,怔怔地看着官路旁的田地。 这是今年她第二次去舅舅家,可这次去,再没有年初的轻松心情,即便母亲告诉她父亲伤势并不严重,郎中有七成把握,她松了口气,却高兴不起来。 父亲长姐受了委屈,她不甘心,凭什么他们一家天各一方,陈氏却能继续与家人安乐度日? 小姑娘细眉凝愁,蒋氏知道女儿的心结,然杀人放火的事,她不想让女儿知道,只好暂时让女儿不痛快一阵子了,但她相信,等陆遥得手后将消息传过来,女儿的心病自会不药而愈。 “明日就能到庐州了,正好是澜音生辰,娘让人去买鸭油烧饼给你?”摸摸女儿柔顺的长发,蒋氏笑着哄道,还记得上次路上女儿夸过的各地小吃。 谢澜音扭头,对上母亲清瘦的脸庞,不愿再让母亲忧心,强迫自己露出个笑,“还想吃望云阁的烤鸭。” 蒋氏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五姑娘想不想吃烤大雁?”窗外传来薛九爽朗的声音。 长姐出事之前,谢澜音心里就将薛九看成半个准姐夫了,现在对他欣赏又感激,听到他轻松依旧,谢澜音心情跟着放松不少,重新探到车窗前,笑着问他,“哪里有大雁?” 薛九骑在马上,伸手指了指天上。 天空高远,一行大雁南飞,谢澜音望着那大小不一的黑雁,笑了笑,“人家飞得好好的,薛大哥就不要放箭了。” 薛九弓箭都摆好了,没想到在原本最喜欢看他们打猎的五姑娘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他侧头看看,见小姑娘脸庞瘦了,嘴角虽然弯着,眉眼里却有忧愁,明白怎么回事,便收起弓箭,再次保证道:“五姑娘不必担心,将军身强体健定能康复,大姑娘武艺超群鲜有敌手,来年他们肯定会平安归来。” 他目光炯炯,精神饱满似秋日里依然青翠挺拔的树,谢澜音实在是好奇,朝他招招手,等薛九靠近了,她很小声地问道:“大姐远在天边,薛大哥一点都不想吗?”天天乐呵呵的,难道这家伙并不是真的喜欢长姐? 念头一起,并未尝过真正情爱滋味的小姑娘眼里多了怀疑。 薛九已经把她当小姨子了,见她竟敢怀疑他对澜亭的心,立即弹了小丫头脑门一下,“胡思乱想什么?我比你还想,越想就越要照顾好自己,明年好神清气爽玉树临风地见她,否则整天愁眉苦脸把自己弄丑了,她不喜欢了怎么办?” “呸,谁说我大姐喜欢你了?”他脸皮厚,谢澜音笑着骂他。 坐回车里时,真的笑了。 薛九说的对,她得好好养着,不让父亲长姐担心。 一家人每到一处,先会派伙计提前去租赁宅院,因此翌日进了庐州城,车队直接驶进了一家干净整齐的四合院,热水什么都备好了,谢澜音痛痛快快泡了一个澡,换身新衣裳去见母亲。 蒋氏有点累,就多泡了会儿,过来时就见两个女儿坐在桌前一起吃鸭油烧饼呢,轻松说笑的样子,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朗。 “娘快点过来,再晚点就没你的份了。”谢澜音笑着请母亲。 蒋氏摇摇头,走过去刚要在小女儿旁边落座,闻到鸭油味儿,胸口忽然一阵翻滚,连忙转身走开几步,皱眉平复。 “娘怎么了?”谢澜音疑惑地回头望。 谢澜桥也不懂母亲为何突然走了。 蒋氏的大丫鬟玉盏心中一动,想了想,越发兴奋,轻声提醒道:“夫人,我派人去请郎中?” 最近一个月谢家大事小事不断,她之前提醒夫人月事没来,夫人自嘲是心绪不稳,没放在心上,如今都有了孕吐的症状,兴许确实有了呢? 蒋氏摸摸肚子,想到了丈夫临行前的那一晚。 会有那么准吗? 次女小女连续生的,生完小女儿郎中说她亏了身子,恐怕得好好调理几年才能再怀上,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在她都快放弃的时候,丈夫又给了她一个? 朝玉盏点点头,蒋氏故作平静地同女儿们解释道:“昨晚不小心着了凉,胃有点不舒服,请郎中开副方子就好,你们俩别担心。”暂且隐瞒吧,免得她们空欢喜。 姐妹俩将信将疑。 两刻钟后,郎中到了,手搭上蒋氏手腕没有多久,便笑了,起身贺喜道:“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已经有一个来月了。” 得了准信,蒋氏低下头,掩饰眼里的泪光。 那个狠心的,算他运气好,将功补过了,否则明年看她怎么罚他。 旁边谢澜音谢澜桥都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特别是谢澜音,回神后立即朝母亲扑了过去,蹲在蒋氏身前看她的肚子,“娘,我要当姐姐了!” “当就当,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蒋氏情不自禁地笑,嗔怪小女儿,她自己也没内敛到哪去。 谢澜音就是高兴,目不转睛地瞧着母亲的肚子,恨不得弟弟妹妹马上就出来。 玉盏去请郎中开调理方子,询问些路上需要注意的事宜。谢澜桥命另一个大丫鬟玉坠吩咐下去,晌午给同行的伙计们加菜,人人赏二两银子,回头同母亲道:“娘,我给舅舅姑母写封信道喜吧?” 父亲长姐出了事,大家都惦记,现在终于有了好消息,赶在年前送过去,亲人们都高兴些。 蒋氏点点头。 谢澜桥犹豫片刻,低声问道:“那边,还写信吗?” 蒋氏没有马上回答,摸摸小女儿脑袋,笑着问她,“澜音觉得呢?” 她的澜音还小,娇生惯养长大没受过一点苦,遇事容易冲动,她要借此事提点提点女儿。 谢澜音刚想说不写的,谢家她只把谢定当家人,现在谢定辜负了他们一家,还写信过去做什么? 可母亲这般问她,肯定有什么深意。 谢澜音压下心中对谢定的怨对陈氏的恨,认真思索起来。 她不愿意写,是不想让谢定高兴。 可是得知母亲有孕,谢定一人高兴了,陈氏那娘几个肯定不痛快吧?因为一旦母亲生了儿子,侯府爵位更是他们大房的了。 爵位…… 谢澜音心思转的越来越快。 对,必须写信,还得尽快送过去。父亲九月初走的,如今母亲有孕月余,时间刚好对的上,若是半年或孩子生下来再传到谢家,陈氏诋毁母亲的品行怎么办?那人连谋害父亲性命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为的? “写。”谢澜音抬起头,期待地看向母亲。 蒋氏由衷地笑了,拍拍小女儿肩膀,“嗯,那你们姐妹俩商量着写去吧,一会儿拿来给我看看。”她的女儿大了,会越来越懂事,现在受到的委屈,便是她将来行事的前车之鉴,懂的多了,嫁人后才能独当一面。 第24章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7) 三封信,给西安、京城的都很厚,除了报喜,亦写满了思念之情,而给杭州的,只有寥寥几笔。 因为杭州离得最近,那边的信先到了。 谢定现在一人睡在前院,儿媳孙女们走后再也没有见过陈氏,这日正在书房看京城故交来的信,暗暗琢磨京中形势,听说儿媳有信来,不由紧张。 儿媳是带着怨走的,平安无事不会与他联系,莫非车队出了事? 信一到手,谢定急切地拆开,打开一看,发现信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字。 是二孙女澜桥写的,说她母亲有喜了,一个多月了。 谢定朗声大笑,趁门外下人望进来前抹掉了眼中老泪,快步去了祠堂。 他就知道,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要求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儿媳这胎是个男娃,为他的明堂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谢徽膝下要添丁,谢定高兴不已,消息传到陈氏那里,陈氏当即砸碎了一个茶碗。 蒋氏竟然有孕了! 如果她生了儿子,即便谢徽死了,也轮不到她的亲孙子们过继! 陈氏气急攻心,第一个念头就是派人去弄掉蒋氏的孩子,可马上又被她否决了。蒋氏那人精明的很,有钱有人,平时就将大房守的无懈可击,现在这种情形,她定会更注意自己的安全,几乎堵死了这条路。 污蔑她偷人? 也不行,她真敢做了,谢定第一个饶不了她,想到那日谢定吃人般的目光,陈氏暂且不敢再触他的逆鳞。 怎样都不行,陈氏唯有求菩萨保佑,保佑蒋氏没有生儿子的命,再生个女儿。 杭州灵隐寺香火鼎盛,陈氏决定去拜佛烧香。 选好了日子,找好了借口,她领着儿媳妇女儿出了门。 而她前脚才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陆遥耳中。 上了香,二夫人领着孩子们去游寺了,谢瑶陪兴致寥寥的母亲去客房休息。 虽然拜了菩萨,陈氏心里依然堵得慌,什么都不想做,坐在榻上生闷气。 本以为谢徽死了,他没死,盼着他客死他乡,转眼间蒋氏又有了身孕。 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心烦意乱,看到本该在西安当知府夫人的女儿,陈氏更是气闷,可毕竟是亲生的,舍不得迁怒。 母亲眉头紧锁,一看就心情不好,谢瑶体贴地坐到榻前矮凳上,轻轻给母亲捶腿,小声劝道:“娘,我知道你心烦什么,这种看老天爷脸色的事,咱们发愁也没办法,可你想想,她一有身孕便长途跋涉回娘家,很快就是寒冬腊月了,谁能保证她会顺顺利利生下来?就算生了,不也可能是女儿吗?退一万步讲,就是生了儿子,想继承爵位就得搬回来,那么多年,娘还怕没有机会?” 不亲的哥哥与亲哥哥当侯爷,对她的差别可大了,她当然不希望爵位落在外人手里。 陈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外面丫鬟突然在门前回禀,“夫人,圆慈大师新制了两包桂花茶,派人送来了。” 陈氏抿了抿嘴。 圆慈大师与谢定关系不错,这茶是要送给谢定的,想到这些日子儿孙们劝了好几次谢定都不肯见她,得知蒋氏有孕谢定还美滋滋四处宣扬,陈氏现在听到与他有关的事情便来气。 谢瑶先让小丫鬟请人进来,才低声提醒道:“娘,您收了茶叶,回头亲自给父亲送去,都几十年的夫妻了,你好好哄哄,父亲会心软的。” 女儿对她充满了信心,陈氏回想以往夫妻之间的恩爱,也还抱着一丝希望,便收起郁气,露出和善的笑,抬头朝门口望了过去。 小丫鬟挑着帘子,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端着茶盒走了进来。 陈氏常常来灵隐寺,别处的小和尚她兴许不认识,圆慈大师身边的她都眼熟,仔细端详两人一眼,奇道:“你们是圆慈大师新收的弟子?我瞧着眼生。” 两个和尚互相瞅瞅,低头道是,各自报了法号。 陈氏点点头,命小丫鬟去接茶盒。 就在丫鬟们接过东西的那一瞬,两个少年和尚突然出手,一人对付一个丫鬟,转眼就将人打昏放倒在了地上。谢瑶大惊,扶着母亲就要跑,放声尖叫,才叫一声,娘俩都被人捂住了嘴,不甘心地反抗挣扎。 白脸和尚应付的是谢瑶,见这女人养得细皮嫩脸的,在他怀里躲来躲去,意外撩魂儿,他忍不住将人压到榻上,扭头同兄弟商量,“我看她长得不错,一会儿你去外面放哨,容我弄上一回?”说着手在谢瑶身上乱动。 谢瑶惊恐绝望,拼命想要将人掀下去,可男女天生力气悬殊,被人压得死死。 “你不要命了?”脸上有痣的和尚低声斥道,一边说一边将陈氏身上值钱的首饰往下扯,扯得陈氏头发散了,耳垂红了,扯一下身子就打个哆嗦,“利索点,一会儿人多了咱们就跑不了了!” 买主只让他给陈氏教训,可不能节外生枝。 白脸和尚盯着谢瑶,在谢瑶绝望的注视下啧啧了声,将沾了迷香的帕子捂到谢瑶嘴上,眼看着谢瑶昏死过去,他伸手将帕子丢给同伙,“给你,我这还有一块儿帕子,弄晕了吧,好办事。” 脸上有痣的和尚伸手接,按着陈氏的手故意松了力道,陈氏不怕被人抢钱,可是见那边的贼人竟然要扯女儿的衣裳,她想也不想就要逃出去,出其不意竟然将身上的人推开了! “来人……” 她拼命往外冲,才跑出一步就被脸上有痣的和尚拽了回去,扬手就是一个大巴掌! 陈氏脑海里嗡嗡一片,登时倒在了地上,危难当头,陈氏回神后仍然不忘呼救,可惜发出的声音连屋里的人都听不清楚。 “跑,你还跑啊?”脸上有痣的和尚一脚揣在陈氏肚子上,目光阴狠地道,“老老实实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老子没想要你的命,可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老子了!”说完扬起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匕首,狠狠朝陈氏肚子扎了下去。 “大哥别冲动!”白脸和尚猛地扑了过去,脸上有痣的和尚“手一歪”,匕首准确无比扎到了陈氏右手手腕上,疼得陈氏闭紧了眼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哥,她们是官家太太,咱们别闹出人命。”白脸和尚先用手里女人的小衣堵住陈氏的嘴,才焦急地劝道。 脸上有痣的和尚似是被他劝服,凶巴巴瞪陈氏一眼,一把扯出陈氏脖子上的红绳,见是一枚水色上好的玉佛,狠狠一拽,拽的陈氏脑袋抬起又重重磕下,再去抢陈氏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白脸和尚继续去了谢瑶那边,抢首饰时做了不少揩油的事,看得陈氏目眦欲裂。 抢完人,两人对个眼色,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出门后继续装作灵隐寺的和尚,走出谢家休息的这座客院时,迎面撞上二夫人谢澜薇娘俩,身边谢晋东一手牵着七岁的方菱,一手牵着六岁的弟弟谢晋西。 两个和尚顿足,低头行礼。 二夫人没有多想,继续说笑着往里走。 到了客房,向来被陈氏宠爱的谢晋西挣开兄长的手,兴奋地往里跑,“祖母,我刚刚看到一只松鼠……” 挑开帘子,却见他的祖母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手上扎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榻上姑母衣襟敞开,身上比他还白。 谢晋西僵在了原地,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夫人谢澜薇娘俩随后进来,看清屋子里的情形,谢澜薇啊地尖叫,二夫人同样白了脸,好在反应够快,迅速阻止长子与外甥女进来,吩咐长子去喊人,再让女儿领弟弟出去,她忙着去扶陈氏,“母亲,母亲……” 一个时辰后,谢家。 “回侯爷,老夫人她……”杭州最有名望的郎中惋惜地看了眼陈氏,摇头叹道:“老夫人脸上脖子上的伤不碍事,只是她右手手筋已断,往后怕是,再也拿不得东西了。” “母亲……”二夫人跪在床边,掩面痛哭,一旁谢循脸色十分难看,又心疼又恨。 谢定离床几步站着,瞥一眼床上形容狼狈疼昏过去的妻子,心中复杂。 妻子说是动身北上前再去灵隐寺拜拜菩萨,祈求一路顺风,但她到底去求什么,他一清二楚。如果她老老实实在家闭门思过,去碰上这种事? 只是,灵隐寺那么多香客,为何偏偏轮到了她? 脑海里浮现大儿媳临走前平静的脸庞,谢定心中一紧。 会是大儿媳安排的吗? “父亲,母亲去灵隐寺没有千次也上百次了,为何以前都没有出事,如今一被大嫂怀疑就出了事?”谢循请父亲去了外面,扑通跪了下去,言辞愤慨,“父亲,她今日敢买凶欺辱母亲妹妹,明年大哥万一出事,她是不是还想再杀了我们?求父亲彻查此事,替我们做主!”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蒋氏做的,但就算不是,他也要将污水泼过去,让父亲不喜。 “满口胡言!” 谢定一脚踹在了次子身上,寒着脸斥道:“你抓到贼人了?你亲口听他们说是你大嫂指使的了?澜音怀疑你娘的时候,你怎么没求我替她们做主?我告诉你,你大嫂是我派人提亲娶进谢家的媳妇,她温顺纯良孝敬公婆,绝不会做这种事。贼人到底是谁,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安安心心在家照顾你母亲,让我听到外面有半句诋毁她的传言,听到有人搬弄是非弄得谢家家宅不宁,休怪我六亲不认!” 即便是大儿媳做的,那也是妻子活该! 他不忍对妻子赶尽杀绝,亦没脸追究大儿媳,长子生死不明,妻子废了手,一报还一报,他管不了,他也没法管。 警告地看了次子一眼,谢定转身要走。 谢循不甘心,伸手扯住父亲的衣摆,悲愤交加:“父亲,您生母亲的气,可是妹妹呢?她被人凌辱,你让她以后怎么见人?难道您连妹妹都不管了吗?” 谢循脚步一顿,许久才沉声道:“阿瑶的事,除了你母亲与她,除了你们夫妻,再无旁人知晓,你真心疼她,就闭紧嘴巴,别再提此事。” 他信大儿媳做得出报复狠心婆母的事,但他不信大儿媳会迁怒小姑子,否则她不会平平安安将女儿从西安送回杭州,更不会只让人扯开女儿的衣裳。更何况,一切都只是猜测,或许大儿媳对此毫不知情。 心思重重,谢定亲自领兵去抓人。 很快就听说两个贼人和尚是扬州那边逃逸过来的,一路冒充和尚在不少寺院都做过这种事。 事已至此,谢定越发相信此事与大儿媳无关,就连陈氏娘几个都动摇了。 特别是陈氏,她很清楚,如果是蒋氏派来的人,她可能已经死了,女儿更是躲不过被人糟蹋的命。但这并不影响她去谢定跟前哭诉,只要丈夫相信是蒋氏所为,他们就算两清了,那丈夫也不必再冷落她了吧? 然而谢定听她再三暗示凶手乃大儿媳所派,本来因妻子受伤微微动摇的心,再次冷若寒冰。 就在陈氏一边自怨自艾废了的手一边绞尽脑汁挽回丈夫的心时,蒋氏收到了陆遥的信。 她简单看过,递给了围在身边的女儿们。 谢澜音同姐姐一起看的,看完既痛快又有些失望,小声咒了一句。 谢澜桥沉思片刻,忽的笑了,哄妹妹道:“没事才好,否则咱们还得给她守孝。” 蒋氏赞许地看了眼次女。 刚得知丈夫长女落海乃陈氏所为时,她确实想要了陈氏的命,深思熟虑过后,还是改了主意。 丈夫现在领了兵部郎中的职,但还没有正式交接,白白耽误一年,那样的肥缺,明年丈夫回京,想要顺利进兵部都得好好打点打点,一旦陈氏死了,丈夫就得为她守孝三年,太耽误前程。而陈氏活着,等她看到丈夫平安归来继承爵位,看着她们一家越过越好,到了那时候,她废掉一只手的痛苦便不算什么了。 求而不得,便生不如死。 第25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1) 鹅毛大雪簌簌地落,马车慢慢地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马车里,谢澜音披着桃粉色绣如意纹的斗篷,紧紧靠着姐姐坐,小脸发白。车里摆着紫铜小炉,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看不见烟,可她依然冷,紧紧盖在腿上的探子,恨不得将自己围成一团钻到姐姐怀里去。 蒋氏心疼地去摸女儿的手。 谢澜音手里捧着手炉,手心热乎乎的,手背却有点凉。 怕母亲担心,她打起精神笑,“娘我不冷,就是靠着姐姐舒服。” 蒋氏心疼也没办法,叹口气道:“澜音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冬天天寒地冻白日短,再加上她怀有身孕,车队走得特别慢,慢慢悠悠地从九月走到腊月,终于进了西安城。杭州的冬天冷,但跟西安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西北风呜呜地吹,车帘掩得再严实也能钻进来。她习惯了,次女澜桥活泼好动也耐得寒,只可怜了小女儿,打小娇嫩,前几天刚病了一场,今儿个又赶上大雪,可千万别再冻病了。 “喝杯茶吧。”蒋氏想倒茶给女儿喝,谢澜桥抢着做了。 一碗热茶下肚,谢澜音暖和了很多,一手攥着斗篷领子,一手轻轻扯开一条窗帘缝隙。棉布帘子外还有竹帘,谢澜音没动那个,透着竹帘缝隙问车旁的蒋怀舟,“三表哥不觉得冷吗?” 大雪天骑在马上,她都心疼了。 蒋怀舟身上披着大髦,头上戴着遮雪的斗笠,朗声笑道:“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习惯了,澜音不用担心我,快放下帘子吧。” 谢澜音扫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放了帘子。 两刻钟后,娘仨再次进了蒋府。 小外甥女冻得可怜兮兮的,李氏心疼坏了,没管身怀六甲的蒋氏,先让外甥女们去炕上坐,知道娘仨在南方住惯了受不住这边的冷,她特意让人把炕烧得更热些。谢澜音手冷脚冷,脱了斗篷乖乖爬到炕上,丫鬟抱了被子出来,谢澜音就躺在炕头,只露着脑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母亲与舅母一家叙旧。 大半年不见,舅舅舅母表兄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了,没什么变化,只有大表嫂林萱,也有喜了,五月里就诊出了喜脉,现在大腹便便,预计上元节过后就要生了。 李氏打趣小姑子,“明年你给我生个外甥,萱萱给我生个孙女,俩孩子呢,当侄女的反而要比表叔大几个月,多稀罕啊。” 旁人家婆母都盼着儿媳生孙子,她一连拉扯了三个儿子,就盼儿媳争气给蒋家添个姑娘呢,整日将孙女挂在嘴边。 婆母心宽,林萱没有了必须生儿子的压力,吃好喝好,养得丰润了不少。 年底家人团聚,有说不完的话。 谢澜音躺在被窝里,暖和了,也困了,在熟悉的温馨的家常里睡了过去。 睡着了,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母亲轻声唤她,谢澜音想睁开眼睛,有微凉的手贴上了她额头,很是舒服。她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点了灯,看看陈设,好像还是舅母的房间,灯光太亮,谢澜音却分不清是清晨黄昏,母亲让她继续睡,她便睡了。 好像没睡多久,有人拉她的手,然后舅母将她扶了起来,姐姐端药给她喝。 天黑了,雪还在纷纷地落,萧元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凤眼却望着窗外,一双黑眸倒映着柔和灯光,如晨光笼罩的湖水,澄澈表面下,是谁也看不透的底。 院子里传来葛进轻快的脚步声,萧元视线收了回来,随手翻了一页书。 “公子,刚刚蒋家那边传信儿过来,五姑娘偶感风寒,进府不久便病倒了。” 葛进三两步走到铜炉旁,一边烤手一边回话,一张嘴先呼出一团白气。 主子过来不久,便在蒋家安插了眼线,葛进觉得吧,以主子现在跟蒋家的关系,如果谢五姑娘没来西安,那眼线多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病了? 萧元眼睫颤了颤,目光在葛进靴子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葛进知道主子只是不愿表露他对谢五姑娘的在意,其实心里想得很,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唉,五姑娘她们还真是可怜,一家人天各一方,谢家那边没有真正关心她们的亲戚,才回去不久又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万一谢大人出了事,谢家人恐怕也不会接她们进京了。” 通过蒋家,谢家的事他们便是不知具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不过对于主子来说,谢家的不幸,倒是他的机会。 主子短时间内回不了京城,谢家五姑娘估计也要长住西安,如果说年初相处时间太短是二人有缘无分,如今这一闹,可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主子真喜欢人家,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葛进眼巴巴地望着暖炕上的主子,希望主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出去吧。”萧元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继续看书。 葛进偷偷瞄了两眼,实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摇摇头,退了下去。 人走了,萧元回想心腹刚刚那番话,抬眼看炕桌上的鸟笼。 天冷,黄莺鸟懒懒地缩成一团,见主人看过来,它轻轻叫了声,清脆好听。 萧元走了神。 她四月里走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 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了,偶尔梦里会梦到她,但只是确定自己梦里出现的姑娘是她,那面容却如隔了一层雾气,雾里看花,又看得见什么?声音虚无缥缈,梦里梦外都没有确切的记忆,只知道,他曾经痴迷她的声音。 年后她就十四了,模样肯定变了,声音是不是也变了? 毕竟是曾经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确实想再见见她。 但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她,有缘的话,自会再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澜音这一病,又好生调理了七八日,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但她嫌外面冷,哪都不想去,窝在屋里同丫鬟们下棋打发时间,哪天天暖无风,她才舍得出门。 除夕这晚,一大家人一起守岁,谢澜音坐在母亲身边,看着舅舅家合家团圆,想到远在天边的父亲姐姐,偷偷地哭了,熬到子时明明该困的,回到邀月阁却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年后也没什么精神。 小表妹思亲了,蒋怀舟心疼,想方设法哄她高兴,眼看就要到十五上元节了,蒋怀舟提着一盏他亲手做的花灯来撺掇小表妹,“明晚开始,连续三晚花灯会,咱们家几处铺子都猜灯谜送彩头,澜音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谢澜音怕了西北的冷,白天都懒着动,晚上更不想出门,提着表哥送的花灯转了转,摇头。 “那我不送你了。”蒋怀舟学她赌气时的样子,一把将花灯抢了回来。 谢澜音忍俊不禁,随即哼道:“三表哥做的花灯一点都不好看,我正愁怎么拒绝呢。” 小丫头最会气人,蒋怀舟伸手捏她鼻子。 表兄妹俩闹了起来,蒋怀舟很快讨饶,乖乖给小表妹弹了下脑顶,再次劝道:“澜音去吧,表哥精心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保管这是你最难忘的一次上元节,你就给表哥一点面子,别让表哥白费心思?” 他想让小表妹开心起来,变回那个天真无忧的娇姑娘。 他说的太过诚恳,谢澜音微微动容,“你先说说是什么礼物。” 她又何尝不懂表哥的一片苦心? 蒋怀舟见她动摇了,故作神秘,笑着转了转被她提着的花灯,“明晚澜音随我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答应再送你一样礼物,只要表哥买得起的,随你挑。” 谢澜音笑了,桃花眼水润润的,里面是被人呵护在意的满足,“既然三表哥如此热情相邀,那我就去瞧瞧吧。”说完忆起那次被贼人劫走的事,而逢年过节这等热闹场合更容易出意外,谢澜音心有余悸地提醒他,“这次咱们多带几个人?” 小姑娘怕怕的,蒋怀舟心疼了,摸摸她脑袋道:“这次咱们就在自家铺子待着,不往街上走,来回来去坐马车,不会出事的。” 他安排的好,谢澜音放了心。 翌日蒋怀舟再去与姑母商量,蒋氏听说两个侄子都陪着,又只在自家铺子,点点头。黄昏孩子们出门时,她替小女儿拢拢梅红色的狐毛斗篷,温柔叮嘱,“乖乖跟着表哥们走,夜里冷,早点回来。” 谢澜音乖巧应是,跟着与姐姐上了马车,蒋行舟蒋怀舟骑马随行左右,前往蒋家的双凤阁。 双凤阁现归蒋怀舟打理,乃一条街正对的两家铺子,南街的卖脂粉香料,北街卖金银首饰,是西安城里官夫人有钱太太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越是有钱人家给的彩头就越丰盛,加上蒋怀舟早把声势造起来了,花灯会还没正式开始,双凤阁附近已经陆陆续续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人太多,致使马车都难通行。 “绕到后街,咱们从后门进去。”街口,蒋怀舟看看那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吩咐车夫道,语毕他先调转马头,谁料一转身,撞见两位熟人。 “袁兄!”蒋怀舟惊喜地唤道,立即下马,上前打招呼,“袁兄该不是来赢彩头的吧?” 萧元一身天青色圆领锦袍,目光扫过双凤阁前的百姓,浅笑道:“这么多人,怕是难赢。” 清朗又低沉的声音,飘进了不远处的车窗。 谢澜音捧着手炉贴了贴脸,神色淡淡,仿佛并不认识那说话之人。 佳节偶遇,蒋怀舟邀请萧元共赏花灯。 萧元欣然应允,领着卢俊随蒋家兄弟绕到了双凤阁后面。 马车停了,蒋怀舟去车门前接表妹们。 两盏大红灯笼只照亮了小小的一块儿地方,萧元半隐在昏暗里,凤眼望着车帘。 谢澜桥先出来,照旧一身男装,身上披着青色斗篷,兜帽搭在下面,露出小姑娘秀丽英气的眉眼。亲姐妹,容貌多少有些相似,看清谢澜桥那一瞬,萧元脑海里那场暮春三月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慌张趴在马背上的她,嘟嘴吹面的她,坐在荒山野岭害怕哭泣的她,还有趴在他背上桃花眼明亮水润的她,接连浮现眼前。 只有她的声音,无形无影无味,他依然记不清。 眸色深了,萧元紧紧盯着半挑的车帘。 谢澜音怕冷,没姐姐那么抗冻,车停之前就先把兜帽遮起来了,弯腰往外走,脑袋低着,雪白纤长的狐毛遮掩了大半张脸,就是站在她对面的蒋怀舟都看不全,落到萧元眼里,便只看见小姑娘秀挺的鼻梁,还一闪而逝,转眼就被蒋怀舟挡住了。 下了车,谢澜音就像依赖亲人的幼崽儿,立即挪到姐姐跟前挽住她胳膊,娇娇地靠了上去。 天冷,这样紧挨着暖和。 蒋怀舟看了好笑,示意两个表妹转过来,给她们引见萧元,“还认得袁兄吗?”特别看了一眼小表妹,笑着道:“若不是有袁兄提点,当初咱们在僮山差点就迷路了。”当着下人们的面,没有提什么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怀舟何必次次都要提。”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了他左手边。 “阔别半年,袁公子风采更胜。”谢澜桥大方地赞道。 萧元谦逊一笑,目光落到了已经站正的小姑娘身上。 宽大的兜帽几乎遮掩了她的眼睛,他个子又高,只看见她浓密的眼睫低垂,红唇轻抿,下巴尖了瘦了。联想她家中遭遇又刚刚病了一场,萧元心软了,声音也温柔了几分,“五姑娘,别来无恙。” 朦胧灯光里,谢澜音看着男人腰间的羊脂玉佩,很多事情也记了起来。 他驯服野马,他救她脱险,他背她下山,让她唱曲儿报恩。 不可能不记得,但也只是记得罢了。 抬起头,对上男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很自然地笑了,“别来无恙。” 娇软甜濡的声音,如融融的春光,驱散了周围刺骨的冷。 萧元心头一跳,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她潋滟的眼睛挪到了她红唇上。 就是这种声音,让他魂牵梦萦,或许,随着她长大了一岁,声音也更动人了。 似是黄莺鸟飞走了又飞了回来,萧元忍不住攥了攥手。 他目光平静,但眼底有旁人难以察觉的野心勃勃,蒋怀舟等人看不见,猎物般被他盯着的谢澜音发觉了。不满他的无礼,也怕了里面她陌生的东西,谢澜音皱眉,重新挽住姐姐的手,看向内院,“外面冷,咱们快进去吧。” 谢澜桥点点头,与妹妹先进去了。 男人们跟在后面。 萧元谈笑自若地与蒋家兄弟寒暄,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前面的小姑娘。 遇到她之前,他没有考虑过要娶什么样的妻子,遇到她之后,闲暇时想了想,发现他不需要妻子出自名门,不需要她貌若天仙,也不需要她精通琴棋书画,他只需要一个让他愿意与其同处一室的妻子,一个让他看着舒服一个让他想要照顾的姑娘。 这位谢家五姑娘,光凭这口好嗓音就让他满意了,而她不但貌美,娇娇俏俏的脾气也招人疼,好几次他都想将她抢到手心里,像逗黄莺鸟那般逗她,至于家世,便是谢徽永远也不回来,他也不在乎。 之前放她走,是因为她年纪小必须跟母亲回杭州,他没有精力去哄一个远在杭州的姑娘,现在她再次送上门,他再不随心所欲,便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机会,对不起这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进了雅间,谢澜音抬手将兜帽放了下去,歪头正簪子时,瞥见那边男人在看她。四目相对,男人非但没有识趣地避开,反而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凤眼明亮,似含了绵绵情意,配着那俊逸出尘的容貌,看得她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一下。 但她又觉得莫名其妙。 记忆里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对表兄如君子相交,对她,除了让她唱曲那一次,始终客客气气,即便帮她挑选佩剑时也更像是照顾友人妹妹,眼里不带一丝男女之情,可是刚刚,他的眼神…… 因为貌美,谢澜音出门时遇到过些自诩风流的公子,那些人看她,轻佻不规矩。而方才男人的眼神,就给了她那种感觉,只是他气度摆在那儿,未让人觉得反感。但谢澜音想不通啊,分别时他对她无心,不可能才重逢他突然就发现了她的好吧? 心中疑惑,谢澜音如没瞧见他一般侧转过身,低声问姐姐,“我头发乱了?” 也许又是她会错了意,其实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挺好的。”谢澜桥仔细瞧瞧素来注意妆容的小妹妹,笑着道。 谢澜音更不解了,刚想偷偷观察对方,突然失笑。 第26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2) 那么在意他做什么?便是他真的喜欢她了,她也不稀罕了。她要等父亲长姐回来,届时父亲去京城当官,她自然跟着过去,再在京城选个好男人嫁了,最好是个有些身份的官家子弟,让陈氏等人继续嫉妒泛酸。 而眼前这个,容貌气度再不俗,不过是个…… 想到母亲表哥们都是经商的,谢澜音没有再看低对方,与人相处,她不会因对方是商人便鄙夷看不起,她只是不会嫁给这样的人,不会给陈氏等人讽刺嘲笑她的机会。 想明白了,谢澜音走到窗前,看下面赶来猜灯谜的百姓,径自与表哥说话,“三表哥,什么时候开始啊?咱们家的灯谜,有什么新鲜花样吗?” 蒋怀舟笑了,喊来掌柜,让他马上开始,小表妹好奇,他怎么能让她等? 掌柜笑呵呵去了二楼当中的雅间,推开窗子,朗声介绍今晚灯谜的玩法。 却是蒋怀舟准备了九个灯谜,谜底都是珠宝,凡是猜出来的人,便能赢得一样用该珠宝制作的首饰。 下面的百姓立即欢呼起来! 双凤阁摆出来的珠宝首饰,就算是铜做的,做成首饰也值几两银子,比那些饭馆招牌菜的彩头强多了,运气好赢得金银玉石首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眼看着九个伙计端了九个用红绸布蒙着的托盘走了出来,百姓们叫嚷地更热闹了。 谢澜音看着下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情不自禁跟着高兴,扭头夸道:“三表哥真是大手笔,这九样彩头加起来得几百两银子吧?” 蒋怀舟笑,扫一眼她头上的首饰,道:“最好的,是一支镯子。” 见他看着自己的祖母绿耳坠,谢澜音震惊地吸了口气,“你竟然拿祖母绿的手镯当彩头!” 蒋怀舟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他有钱他愿意的嚣张模样。 谢澜音知道表哥们有钱,她也没心疼,惊讶过后再看看底下的众人,不禁感慨:“以后谁也不用辛苦劳作了,每年上元节赶到三表哥这里猜灯谜,赢了彩头转手一卖,便能安心享受荣华富贵。” 蒋怀舟嗤了声,“我这是为了讨你欢心才准备的,明年就没了,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谢澜音心里高兴,嘴上故意抱怨,“你分彩头给他们,我有什么高兴的?都送给我还差不多。” 蒋怀舟刚要继续顶嘴,旁边突然有人轻笑着插话,“早知有祖母绿当彩头,我就不上来了。” 瞥见男人贴近的身影,谢澜音抿了抿嘴,假装好奇地绕到姐姐那边,离他远些。 视线随她移动,萧元暗暗皱眉,他喜欢近距离听她说话才靠过来的,她怎么走了? 此时却不好再追上去,心不在焉地同蒋怀舟闲聊。 那边掌柜让人挂出了第一个灯谜,“鱼婆偷人,鱼公要逐妻”。 谜底是岫玉,很快有人猜了出来,是个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赢得一枚岫玉扳指。 双凤阁真的如此大手笔,猜灯谜的人越来越多,然人多了是非也多,有几乎同时喊出谜底的,红着眼睛要证明自己是第一。掌柜早有准备,无论男女,同时猜中便作诗,哪怕是打油诗,念出来谁获得的掌声最多便给谁。 一般的百姓哪会吟诗作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也让人笑掉大牙。谢澜音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笑得肚子都疼了,靠在姐姐肩上休息,小脸红红,灯光下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惜她有心躲着萧元,萧元只能看到她后脑勺,任那娇软的笑声挠他心挠他肺,恨不得推开谢澜桥,他取而代之。 最后一样祖母绿手镯送出去后,人群散去,双凤阁前渐渐安静了下来。 蒋行舟牢记姑母的叮嘱,怕晚归姑母担心,朝三弟使了个眼色。 蒋怀舟颔首,笑着问萧元接下来要去哪逛。 萧元起身离座,刚要说话,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不由都低头,就见萧元脚下多了枚红玛瑙耳坠,红的似火,流光溢彩。 谢澜音看傻了眼,那耳坠怎么好像是她的? 谢澜桥陪妹妹买的,当然也认得,怕妹妹神情露出破绽,不动声色将妹妹挡在了身后。 蒋行舟不清楚里面的内情,蒋怀舟是知道的,瞥见两个表妹的动作,他心里就有了数,打趣般问道:“没看出来啊,袁兄竟然随身带了这种东西,莫非今晚与佳人有约?” 谢澜音红了脸,恼羞成怒瞪了表哥一眼,这人明知耳坠是她的,还说这种话。 众目睽睽之下,萧元淡定从容,捡起耳坠捏在手里把玩,目光有些怀念,“怀舟多想了,这是我去年游华山时在玉泉旁拣到的。古人有遗帕定情,我觉得我与这耳坠的主人也有缘分,便收了起来,将来有幸得见,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异想天开之处,还请诸位莫笑。” 说着取出帕子,无比珍视地擦了擦那枚红玛瑙耳坠,再贴胸收好。 蒋怀舟愕然,忍不住看向小表妹。 谢澜音轻咬红唇,盯着男人胸口瞧了会儿,转身走了。 他捡了便捡了,但这辈子她都不会让他知道那是她的耳坠! 还没走出双凤阁,谢澜音便将兜帽戴上了,领头走在前面,快步下了楼。 萧元走在后面,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出神。 他那样说,她生气,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觉得被冒犯了吧? 想到小姑娘转身时嘟起来的嘴,萧元失笑。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 他容貌出众,常常被宫里伺候的宫女偷窥,萧元很清楚姑娘喜欢谁了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她呢,他去驯马耽误蒋怀舟教她她都不高兴,街上偶遇她也不主动亲近他,显然对他无心。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想方设法哄她吧,哄的她高兴了,自然就喜欢上他了。 到了门外,蒋怀舟与他道别,神情有些古怪。 以前只是单纯的朋友,现在发现这位朋友想跟他小表妹“成就一段佳话”,蒋怀舟再也没法将他当普通朋友看,到底是撮合还是保持距离,他回头得先问问小表妹与姑母的意思,虽然他觉得除了身份,这人没什么好挑的,论容貌气度,与小表妹站一块儿简直是天造地设。 萧元点点头,看了一眼车窗,道:“年前年后繁忙,听闻伯母来了西安,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拜访,请怀舟见到伯母替我拜个年,他日我再携礼,亲自去给伯母请安。” 蒋怀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去年姑母去袁家走动过,又觉得袁公子这般也是礼节,便痛快应了。 翻身上马,两帮人在街口分道扬镳。 不知何时起了风,街上行人也少了,离开热闹地段,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脸都发僵。 卢俊偷偷看了主子一眼,见主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忍不住问道:“主子要纳五姑娘做妾?” 主子非好热闹的人,晚上直奔双凤阁,又拿出五姑娘的耳坠说了那样一番话,他脑袋再笨也看出来主子是想对五姑娘出手了。主子喜欢谁想要谁他一个侍卫不该干涉,但他怕主子隐瞒身份久了,一时冲动忘了他真正的身份。 看五姑娘在家里受宠的样子,她母亲舅舅多半不会让她给主子做妾室,主子是否考虑到了这层? 萧元嘴角抿了起来。 他之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 得知父皇将那个庶女塞给他时,他都没有现在愤怒。 当时他未考虑过娶妻,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遇到心仪的姑娘,只想着先得了皇位,等他坐上皇位,父皇的旨意又算什么?没想短短一年,那道圣旨就成了自己娶她的绊脚石。 萧元可还记得,明月楼里听人说他的故事时,她对给“秦王”做妾的不屑。 萧元也不想委屈她,更不想早早暴露身份。 但他更不想再等几年,一来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二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将她娶回身边,每天每晚都听她说话。 要不,就以现在的身份娶她? 萧元望望天上的明月,忽然觉得可行。 用这个身份,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会受任何委屈,他出去做事时只称做生意去了,她也不会怀疑,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给他生几个孩子。大事成了,他直接封她为后,这么尊贵的位置,她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不会气他骗人,就算气了,孩子都有了,好好哄哄也就好了。至于臣子怎么说史书怎么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都得听他的? 巧的是,蒋家也是经商的,只要他先得了她的心,她父母应该也不会太反对。 “娶妻,以后与那边来往,注意别露出破绽。” 头也不回,萧元低声道。 卢俊望着主子的侧脸,沉默片刻才领命。 主子的心思,他是真的看不透了。 夜色如水,主仆俩的影子被一侧宅邸前的灯笼左右,长长短短变化,直至消失在街头。 另一边的马车里。 谢澜桥轻声数落妹妹,“现在后悔了吧?谁让你当初乱扔东西?” 贴身的物件儿落到了一个大男人手里,人家还惦记着与妹妹成就一段姻缘,不认识的话倒可以装作没听见,可袁公子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又与表哥交好。妹妹不去讨要耳坠,袁公子当真因为一个耳坠痴等怎么办?讨要了…… “澜音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谢澜桥打趣地问道,说实话,妹妹与袁公子确实很有缘分,那个耳坠便是最好的见证。 “他哪里值得我喜欢了?”懊恼后悔的当头,听姐姐还有闲心笑话她,谢澜音轻声嗔了一句,说完忆起男人擦拭红玛瑙耳坠时专注认真的脸,想到自己的东西每天被他贴身收藏,谢澜音忍不住打了个冷哆嗦,烦躁地钻到姐姐怀里,“姐姐快帮我想个办法,把耳坠偷回来吧!” 她不但不想承认与他的狗屁缘分,还不想将东西留给他! 凭什么给他收着?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现在她收心了他才想娶了,他想娶她便凑上去,那她算什么?她谢澜音还没差到愁嫁的地步,挑都不挑就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再说了,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都没看上,真去相认,没准人家还以为她冒名顶替…… 仿佛看到男人倨傲不屑的脸一般,谢澜音越想越烦,在姐姐怀里蹭来蹭去。 妹妹又磨人,谢澜桥赶紧按住她,好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偷啊,想偷什么就偷什么,既然妹妹真的无心,那,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以后尽量不再见他。一会儿我跟三表哥说一声,他心里有数的。” “可我想把耳坠偷回来……”谢澜音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 谢澜桥点了点妹妹鼻子,狡猾地道:“那你去求三表哥吧,我是做不来那种事的,想做也没有机会。他常常与袁公子见面,兴许可以碰碰运气。” 谢澜音立即凑到车窗旁,朝骑马跟在旁边的表哥招手。 蒋怀舟正琢磨耳坠的事呢,见小表妹召唤,马上凑了过去。 谢澜音一手挡着嘴,低声与他耳语。 蒋怀舟连连摇头,“此非君子所为,你不喜欢他,咱们别透漏出去就是,只当耳坠丢了。” 任小表妹说的天花乱坠求得他内疚自责,蒋怀舟照样不答应。 谢澜音心里有气,猛地放下了窗帘。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真的烦啊,他捡了放旁的地方收着便是,偏偏放身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好不容易消了气睡着了,谢澜音罕见地做了个梦,梦见男人喝醉了,醉倒在床上,身边无人伺候,她蹑手蹑脚去偷耳坠,摸到了,眼看就要得手,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然后她就吓醒了…… 上元节过后没几天,萧元真的携礼登门拜访了。 他提前一日下了帖子,谢澜音听说后,次日老老实实待在邀月阁,免得出门被他碰到。 又没见到人,这次萧元却没有马上离开,陪蒋氏说了会儿话,蒋怀舟客气地请他去他那边坐坐,他便去了。 “那是怀舟制香的地方?”到了蒋怀舟的院子,见两个小厮搬着一箱东西从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萧元颇有兴致地问。 蒋怀舟点点头,笑着邀请他,“我带袁兄去瞧瞧?” 萧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中宽敞明亮,几排橱架上摆满了各种晒干花瓣磨成的粉,幽香扑鼻,亦有制好的香膏,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萧元随意浏览,偶尔拿起来闻闻,瞥见玫瑰花粉,他目光微变,继而挪到香膏那排,很快就找到了一盒美人娇。 美人娇旁另有两个小字,“玫瑰”。 萧元端起瓷盒,没有打开,便凭那淡淡的香味儿确定了这是她用的。 她曾娇娇地靠在他肩头,他当然记得那股香。 “这个闻着不错。”萧元朝蒋怀舟赞道。 美人娇是蒋怀舟目前调配出来的最让他满意的香膏,得意之作,忍不住多介绍了几句,末了打趣道:“袁兄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两瓶。” 萧元笑着看他一眼,“这么好的东西,摆在铺子里价格肯定不菲吧?” 蒋怀舟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小表妹喜欢这个,就专给她用了,不曾拿出去卖。” 萧元听了,低头看手里的青花瓷香膏盒,似是要确定什么般,再次抬高,轻轻闻了闻。 蒋怀舟困惑地看着他。 “恕我冒昧,敢问怀舟可曾听说五姑娘丢过一只耳坠?”萧元转向他,注视他眼睛问道。 蒋怀舟自小在铺子里混,心思转的飞快,马上猜到了什么,茫然地盯着萧元看了两眼才不解地反问道:“袁兄怎么突然这样问了?”说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非袁兄怀疑昨晚那只耳坠是澜音落的?” 萧元没啥表情,门外葛进耳朵尖,听蒋怀舟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忍不住腹诽了几句。不亏是表兄妹,三公子五姑娘都挺会装的,一个明明逗了主子的黄莺假装没逗,如今这个明明知晓耳坠的事还假装不知,可见五姑娘是同表哥透过话了,不想与主子相认。 自家身份尊贵文武双全又有仙人之姿的主子被人齐齐嫌弃了,葛进胸口堵得慌。 萧元并未在意蒋怀舟的欺瞒,蒋怀舟没有直接否认,已经算是磊落了。 “我生来五感比旁人敏锐,当初捡起耳坠之时,曾闻到淡淡的玫瑰香,与美人娇的香味一样。如果美人娇已经摆在铺子里贩卖了,我绝不会想到五姑娘身上,但既然不曾卖过,而当日怀舟与五姑娘确实在华山,便忍不住问问。” 萧元看着蒋怀舟,眼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期待。 蒋怀舟看出来了,这人之前对小表妹客气守礼,但心里还是有好感的,所以在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第27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3) 蒋怀舟不敢得罪小表妹,也不愿直接欺骗一个真心结交的朋友,看看那瓶美人娇,蒋怀舟摸摸脑袋,似是遇到罕见的趣事般笑了,“袁兄的话有些道理,不过我真的没听澜音说过,一会儿我去问问她吧。如果她没丢,可能是旁的姑娘恰好用了相似香气的脂粉,毕竟喜欢玫瑰香的姑娘挺多的,我记得袁兄说耳坠是从泉水旁拣到的,那么被泉水冲刷,香气变了也有可能。” 如此,回头他说耳坠不是小表妹的,对方也能明白小表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那就有劳了。”萧元诚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美人娇,才移开了脚步。 送完客人,蒋怀舟想了想,去了邀月阁。 “被泉水泡了一晚的耳坠,他居然还能闻出香味儿?”谢澜音难以置信地问。 蒋怀舟摸了摸鼻子,“美人娇香味本就难散,不信你现在洗两遍脸,用力搓,擦干了照样能闻到。” 谢澜音顿时泄了气。 确实是这样,刚得了美人娇的时候,她还夸过这点。 “那就按你说的,告诉他我没有丢耳坠,让他误会旁人去吧。”谢澜音烦躁地转了转茶碗,皱着眉头道。 蒋怀舟瞅瞅愁眉苦脸的小表妹,惋惜道:“可惜了,我看袁兄猜到丢耳坠的姑娘可能是你时,他似乎很高兴,现在注定是白高兴一场了。”一转眼他的小表妹也长成大姑娘了,开始有人喜欢了,蒋怀舟觉得挺新鲜的,忍不住想逗逗小表妹。 谢澜音一来分辨不出表哥是不是瞎编的来逗她,二来怀疑表哥根本没领会那人的眼神,瞪他一眼,让他赶紧否认去,便起身去了内室,免得继续听他胡扯。 蒋怀舟下午就去了。 萧元微微失望,转瞬又恢复了自然,扬言要继续等下去。 蒋怀舟再去小表妹跟前跑腿。 谢澜音松了口气,夜里躺到床上,回想去年的一幕幕,又有点怅然若失,好在只是片刻感慨,想想失散的父亲长姐,想想已经搬到京城侯府的谢家众人,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了,裹好被子睡去。 月底林萱生了个小女娃,母女平安。 蒋济舟给女儿起名叫绒绒,因为当天下了一场小雪,绒绒的雪花无风静落,触动了他的心。 蒋家终于有了姑娘,蒋钦李氏都很高兴,绒绒洗三过后,夫妻俩就开始商量大办满月礼了。 谢澜音现在有空便跑到大表嫂这边,看她哄孩子,乳母给绒绒包襁褓把嘘嘘,谢澜音都好奇地学,只有小丫头拉臭了,她才笑着溜掉,等里面收拾干净了她再进去。临近满月,绒绒一天变一个样,白白胖胖的,谢澜音喜欢地不得了,除了表侄女,其他什么都抛到脑后头去了。 此时蒋家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 知府方家。 依然少女装扮的杜莺儿放下帖子,隔着面纱问方泽,“表哥要去吗?” 面容挡着,一双美丽的眼眸像是会说话般,越发勾人。 容貌毁了,为了牢牢拴住男人的心,杜莺儿对着镜子下了一番苦功,又请了专门的嬷嬷教她房中术。凭着这双勾人的眼睛,日益精湛的本事,再加上表兄妹之间昔日的情谊,方泽竟没有嫌弃她的容貌,越发地宠她,后宅琐事全都交给她打点。去年曾经有人介绍过一门不错的亲事,可惜不知怎么漏了风声出去,让女方家里知道方家有个身份特殊的表妹,不了了之,方泽还没有厌弃杜莺儿,就没急着续娶。 “为何不去?” 方泽歪躺在榻上,眼睛望着房顶,脑海里是京城的事,“谢定封侯,父子俩都进了兵部,连侯爷都夸他们父子,有心结交。我已经得罪了谢定,切不可再断了与蒋家的交情,就算要断,也得等谢徽真的回不来了再说。” 早知谢定会封侯,他绝不会与谢瑶和离。 可惜没有早知,方泽只庆幸去年他派人劫走谢澜音的事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有连谢徽都得罪了。 眼看着男人不知为何出神,杜莺儿眼帘垂了下去。 她希望表哥与谢家彻底断绝关系,否则谢家爬的越高,表哥就会越后悔,后悔到生出与谢瑶再续前缘之心的地步。谢瑶走的决绝,但她有了女儿,只要表哥诚心悔过,谢瑶极有可能答应,届时她又算什么? 平西侯府。 侯夫人孟氏也在与沈捷谈论蒋家的帖子。 “往常蒋家有事,侯爷都是派人送份礼过去,这次为何让我亲自跑一趟?”孟氏不解地问,“蒋家在陕西再有分量,都只是商家,侯爷是不是太给他们脸面了?” 沈捷喝了口茶,提点她道:“现在谢徽妻子蒋氏在这边,让你去是给她面子。” 护国公府颜家败落后,他们沈家迅速成了盛极一时的权贵,妹妹封后,外甥受封太子,他也成了威名远播的平西侯。但沈捷心里清楚,皇上还是防着他的,只让他镇守西北,兵部没有沈家一个人,父母二弟留在京城,也有点人质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行事,颜家便是例子。 所以他要敬着皇上,也得与朝臣们打好关系,不结党,但也不能谁都不理。 孟氏懂了,点点头。 夫妻俩继续闲聊,外面小丫鬟报三位公子来了。 孟氏瞥了一眼丈夫,才让人请。 很快沈捷的三个儿子便走了进来。 领头便是侯府世子沈应时,今年十七,容貌酷似沈捷,只有一双凤眼与父亲不同。 走在他旁边的是嫡出三公子沈应明,才十岁,容貌继承了沈捷孟氏的优点,肤白唇红,很是漂亮,与世子兄长不同,沈应明活泼爱笑,嘴角有个梨涡,越发显得调皮。 庶出二公子沈应谨走在最后,不同于兄长的清冷幼弟的孩子气,十七岁的他嘴唇单薄,眼含戾气,或许天生如此,便是刻意讨好父母时,也遮掩不住。 孟氏最喜欢嫡次子,笑着将宝贝儿子叫了过来,“后日蒋家孩子庆满月,明儿要不要去?” 沈应明好热闹,立即点头。 孟氏摸摸儿子脑袋,又看向长子,笑容收敛了几分,“应时也去吧,你父亲脱不开身,你代他走动走动。” 这个儿子虽然也是亲生的,却从小与她不亲,才两岁就被丈夫抱到前院养着了,说是作为世子得严格管教,轻易不许她插手。她拗不过丈夫,幸好很快又生了女儿,这日子才有了点奔头,只是与长子的感情不可避免的淡了下来。等她想亲近长子时,长子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对谁都一张冷脸,让她想亲近话都说不出口。 “好。”母亲吩咐,沈应时言简意赅。 孟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那个庶子身上,没提他,让两个大的下去了,她低头哄小儿子,问他有没有去看生病的姐姐,声音温柔。 沈捷看看她,想到刚刚离开的两个儿子,眼里掠过一抹歉疚,转瞬即逝,寻了个借口离开。 孟氏目送他走,朝那边的大丫鬟墨兰使了个眼色。 墨兰心领神会,轻步出去了,少顷回来,堂屋里已只剩孟氏。 “夫人,侯爷去了梅阁。” 夫人之外,侯爷一共有三房姨娘。最开始方姨娘住在梅阁,除了侯爷与园子里伺候的丫鬟,谁都不许进去,侯爷也不让方姨娘给夫人请安,后来方姨娘与夫人同时有孕,生下二公子难产死了。侯爷将二公子抱给竹园里的宋姨娘养,很快又抬了位严姨娘进来,而这位严姨娘不但住进了梅阁,就连待遇都与最初的方姨娘一样,极受宠爱又神秘莫测。 为了她,夫人与侯爷不知闹过多少脾气,闹着闹着认了,大家各过各的,幸好那个严姨娘不会生养,住进来十几年都没个动静。 丈夫去了那边,孟氏都习惯了,静静坐了会儿,去跨院看女儿。 梅阁里,听丫鬟说侯爷来了,严姨娘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去。 夕阳的光暖融融地照进来,那绝色脸庞上一双凤眼,美如秋波。 沈捷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望着书桌前被柔和夕光笼罩的小颜氏。 快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与初遇时一样,美得高傲清冷。 那时他只是护国公手下的一个普通将军,她是高高在上的颜家二姑娘,是皇后的亲妹妹,他曾无意撞见她一次,被她的美貌迷惑,他看的出了神,而她则用一种看奴仆的轻蔑目光瞥了他一眼,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当时他刚刚娶了孟氏,明知不该,还是为她动了心。 皇上暗中笼络他,他不答应便是死,他听从皇命陷害颜家,事成后他平步青云,颜家则落入了尘埃。 她与家人一起流放辽东。 他放不下,一路暗中跟随,负责押送的衙役觊觎她美貌,单独带她去了一片树林,护国公和他两个成年的儿子早已丧命战场或被斩首,只剩还是孩子的颜家三公子和几个女眷,瞪红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沈捷就趁当时救下了她,打晕两个衙役,用提前准备好的女尸伪装成她滚下山坡丧命,死无全尸,衙役醒来后不敢声张,只道她逃跑时丧命,从此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他知道,她被他带回了陕西。 她不愿意,他用皇宫里她刚刚丧母的外甥用放逐辽东的亲弟威胁。 她不得不从,成了他院子里的方姨娘,可即便是被他抱在怀里,她眼里也只有鄙夷。 沈捷想看她笑,然后她真的笑了,在她有了身孕在她听说孟氏也有了身孕时,笑着与他讨价还价,无论她生男生女,她的孩子都必须与孟氏的换了,让他们的孩子做沈家嫡出的子嗣,若是男子,还必须继承他的爵位。他肯答应,她便一心一意做他的姨娘,他不同意,她即刻一尸两命。 沈捷舍不得她死,舍不得他们的孩子死,犹豫两晚,答应了她。 孟氏产子当天,她服了催产的药,他精心安排,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很快又不留痕迹地处置了所有知情的人,包括她身边的丫鬟。 她不想养孟氏的孩子,他安排她假死,将孟氏的孩子交给宋姨娘养,再让她以新的身份进府。她也确实履行了她的诺言,待他如丈夫,从不试着踏出梅阁,也从未提出要见孩子,安安分分的做梅阁的主人,对外面什么都不打听。 沈捷也不敢让她与外面有联系。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处心积虑让亲生骨肉做了世子,不就是希望将来儿子替颜家报仇,然后成为皇长子萧元的助力吗?沈捷很清楚,不但换子之前与她约法三章,她身边的下人更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盯着她一举一动,死了她与儿子相认的心。 他喜欢她,为她冲动,但他绝不会让长子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绝不会让长子妨碍亲外甥太子登基,一旦被他发现这母子俩联络上了长子也偏心母亲要背叛沈家,他会毫不手软地废了他的世子位。 “在看什么?”收回思绪,沈捷笑着走了进去。 小颜氏没有起来,朝他指了指桌上的书,低头道:“三月里侯爷要生辰了,我在想为你做什么样的玉佩。” 她垂眸挑选,神情专注。 沈捷笑了,坐过去陪她挑。 他没有时间常常带她出去,她困在梅阁无趣,除了琴棋书画刺绣等闺秀惯用打发时间的把戏,更是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譬如养花种菜,木雕玉雕,有段时间还捣鼓编竹篓藤椅,反正总是有新奇的点子,其中学的最精的,便是做玉佩。 长子十五那年单独去外面历练,她做了一枚麒麟玉佩,托他送给长子,保他平安。 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 他心软,仔细检查过玉佩,确定没有任何与儿子身份相关的线索,里面也不是空的,便将玉佩交给了长子,怜她一片爱子之心,他告诉长子这是他特意去大慈恩寺请主持开过光的,命他随身佩戴。 他只是不许她主动见孩子,每个月还是会找机会给她见的,只是她隐在暗处,长子看不到她。那么他希望她看到儿子戴着她送的玉佩,会开怀些。 二月底,清晨天亮的早了,空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谢澜音穿着一身樱红色的杭绸妆花褙子来看表侄女。 小丫鬟见了,脆声朝里面通传。 屋里林萱立即推开搂着她乱碰的丈夫,红着脸去屏风后收拾。 蒋济舟意犹未尽地吞咽了下,低头理理身上的衣袍,先出去了。 “大表哥,绒绒醒了吗?”谢澜音熟稔地问。 “醒了,就等着你帮忙洗脸了。”蒋济舟神色如常地逗道。 谢澜音着急看表侄女,朝他笑了笑便进去了。 林萱佯装自然地招呼小表妹。 谢澜音一心扑在表侄女身上,没有留意表嫂脸上可疑的绯红,快步走到炕沿前,俯身亲了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娃一口,“绒绒今天满月了,看小姑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抬手拿出一个赤金项圈,下面缀着长命锁,锁下系着九个小铃铛,晃起来叮当作响。 绒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项圈,伸手要抢。 谢澜音先亲了小女娃一口,再在表嫂帮忙下替绒绒戴上。 日头渐渐升高,客人们陆续登门。 萧元也来了,透过窗帘缝隙看蒋家的院墙,想象她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她很喜欢大表哥家的小侄女,整天笑呵呵地去那边串门,俨然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姑娘,让他明明准备好了接近她的理由,却没有机会下手。 “公子,平西侯府的人也到了,就在咱们后面。”葛进小厮打扮跟在马车旁,往后面瞧了瞧,对着车窗低声道,“世子陪着侯夫人来的。” 他与主子远远见过沈应时。 萧元目光一转,没有做声。 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了蒋家门前。 贵客登门,除了谢澜音在里面陪表嫂,蒋家众人连同蒋氏谢澜桥都迎了出来。 萧元很识趣,下车后朝长辈们点点头,主动站到了蒋怀舟身后。 蒋怀舟递给他一个没办法的眼神。 萧元回以了然一笑,视线投向了马车。 沈应时下马,朝蒋家众人颔首致意,转身去了车前,先将弟弟沈应明抱了下来,再扶孟氏。 蒋钦李氏都见过这娘仨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热络地去行礼寒暄。 谢澜桥一身男装,目光在娘仨身上转了两圈,低声同母亲道:“难怪舅母说侯夫人更偏心幼子,这位世子身上几乎没有与她相似的地方。” 蒋氏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萧元离得近,听到了些,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像父母。 只是,当孟氏娘仨在蒋家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这边时,萧元目光一凝,定在了沈应时腰间的玉佩上,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同时变得清晰的,是儿时乳母温柔的话语。 第28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4) “殿下,这麒麟玉佩本是一对儿,乃老太太家里传女不传男的宝贝,保佑姑娘们儿孙满堂的,老太太临走前,分给了娘娘与殿下的姨母……” 贴身收藏的玉佩,便是离得有些距离,他也认得清那熟悉的纹络,唯一的区别,是麒麟朝向。 一左一右,正是一对。 萧元难以置信地抬头。 沈应时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凤眼目不斜视,拒人于千里。 宾客满门,今日的蒋家处处热闹。 萧元心中有事,同蒋怀舟打声招呼后,领着葛进去了蒋家的花园。 快三月了,天气暖和了不少,池边堤岸上迎春花开,嫩黄鲜亮。 萧元行至池边,望着粼粼的池水出神。 母后去世时他才两岁,什么都不懂,六七岁的时候,他通过乳母知道了颜家的下场,外祖父与两个舅舅被扣上了谋逆罪名,斩首示众,姨母在发配辽东途中丧命,两个舅母与年幼的孩子们身体羸弱,不久也去了,只有小舅舅还活着,在苦寒之地娶妻成了家。 他看过颜家的抄家名单,姨母那枚玉佩也在其中,只是碎成了片,应该是姨母被迫交出时,选择玉石俱焚。 麒麟是祥瑞,天底下麒麟玉佩数不胜数,但外祖母家传承下来的这一对自有其特别之处,萧元取出贴身收藏的玉佩,再次端详,确实与沈应时那枚成双成对,连玉色都一样。 如果是旁人按着姨母那枚玉佩做出来的,那个人与外祖母姨母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长辈们身边伺候的丫鬟?亦或是闺中密友? 可为何玉佩会落到沈家,还到了沈应时身上? “公子在烦恼什么?”葛进在旁边观察了有一会儿了,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烦恼,面上都露出来了,看看主子手里的玉佩,他低声问道。 葛进心思敏锐,萧元没有瞒他,将玉佩给他看了眼,一边收到怀里一边低声道:“沈应时身上的,与我这枚是一对。” 葛进脸色大变,本能地扫视一圈周围,确定无人,他才垂眸沉思。 沈家的情况他们很清楚了,唯一查不到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严姨娘。权贵之家妻妾成群并非罕事,严姨娘受宠,不用去主母面前晨昏定省也是宠妾常见的待遇,但她与世隔绝,近似幽禁的起居,便太过稀奇。 而她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位方姨娘。 是她容貌与方姨娘酷似,沈捷才像宠爱方姨娘那般宠她吗? 但两个姨娘的古怪处,应该与沈应时的玉佩没关系啊? 葛进挠了挠脑袋,歪头的时候,对上主子俊美清冷的侧脸。 葛进心头忽的一跳,这气度…… 气度相似正常,都生了一双凤眼也正常,但同时又都佩戴着成对的玉佩…… 玉佩是姨小姐的,最正常的情况,玉佩该在主子表弟妹身上,可姨小姐年纪轻轻就…… 如果没有呢? 葛进兴奋地搓了搓手。 姨小姐可能真的活着,当年死无全尸现在看来完全是障眼法,玉佩在沈应时身上,说明沈应时是姨小姐所出,如此一来,沈应时容貌不像孟氏与孟氏关系不近便都有了解释。 因为方姨娘与严姨娘都是姨小姐,当年姨小姐产子时,想办法与孟氏换了孩子! 葛进越想越兴奋,但想做到这一步太难太难,又关系到姨小姐的声誉,葛进不敢马上确定,委婉地提醒主子,“听说世子与沈家庶出的二爷乃同一天生辰。” 萧元侧目看他。 葛进没有闪避,与他对视。 论聪敏,萧元更胜葛进,只是身在局中倒无法保持清醒,现在得了提醒,他马上就想到了平西侯府那位严姨娘。 如果她真是姨母…… 萧元暗暗攥紧了手。 “大哥,我要去池边玩。”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萧元与葛进一起回头。 沈应明早看到他们二人了,但他没有在意,兴奋地往池子边跑。他第一次来蒋家,过来了才发现蒋家的园子不比侯府差多少,便哪都想瞧瞧,孟氏与各位太太说话抽不开身,就让稳重的长子看着弟弟。 “别离池子太近。”沈应时跟在三弟身后,冷声提醒道,说完朝萧元二人点点头,便随着三弟去了池子另一边。他不喜与人交际攀谈,今日蒋家来的多是商人,他更不必顾忌什么。 “公子?”葛进轻声提醒道,池边人少,正是结交的好机会。 萧元摇摇头,远远看了沈应时几眼,看沈应时将走到池边上的少年提回去后,转身离去。 便是姨母所生,沈应时也是沈捷的儿子,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严姨娘的身份。 他希望自己猜对了,那样他又多了个亲人。 可萧元也盼着自己误会了,因为他不敢想象严姨娘真是姨母的话,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 萧元走后两刻钟左右,沈应时叫住三弟,也准备回前院去了。 前院那边,谢澜桥听说妹妹找她,她便往后院走,到了前后院相通的月亮门前,刚要跨过门槛,旁边树木后突然有人影晃动,谢澜桥皱眉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瞥见一物飞了出来,她本能地闪开,才退后两步,那根爆竹“嘭”的炸了。 声音吓人,亦有沙粒崩到了她身上,好在没有受伤。 谢澜桥没怎样,被谢澜音派来传话的鹦哥吓得抱住二姑娘往一边躲,不小心绊了脚,两人都栽倒了下去。 “哈哈哈,一个大男的还这么胆小!”树丛后跑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幸灾乐祸地望着主仆俩笑,见鹦哥趴在谢澜桥身上,他啧啧了一声,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鹦哥气坏了,起来就要去抓他,“你是谁家的孩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李长茂做惯了坏事,撒腿就跑。 鹦哥去追,没跑几步,谢澜桥火冒三丈地超过了她,边追边吩咐:“你去找绳子来!” 鹦哥咬咬唇,怒气冲冲去找绳子,敢吓唬他们二姑娘,今日二姑娘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她走了,谢澜桥盯着前面的少年郎跑,可惜她到底是个姑娘,出门再多也不曾这样与人追赶过,眼看臭小子越跑越快,谢澜桥故意虚张声势,喊那边的小厮来帮忙,然后趁李长茂歪头看的时候,猛地扑了上去。 “你还跑啊!”谢澜桥气喘吁吁抓住少年郎的胳膊,要拿他。 李长茂剧烈挣扎,牛犊子一样,看都不看就往谢澜桥身上打,打不过就去扯谢澜桥的头发,一下子将谢澜桥的发冠扯掉了,扯完了刚要笑,忽的发现这个哥哥头发放下来美得像个姑娘,再听他的声音…… “你是女的?”李长茂傻眼问道。 “我是你姑奶奶!” 谢澜桥从来没如此生气过,扭着少年郎将他抵在树干上,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说,你是谁家的!” 表侄女大喜的日子这孩子竟然乱扔炮竹,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还有刚刚打她那好几下,感受着身上被锤子砸了般的疼,谢澜桥心里有气,又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你爹是谁,今晚你都别想回家,我给你绑树上,直到你认错为止!” “大姐姐,我认识他!” 沈应明偷看好一会儿了,见李长茂受罚,他兴奋地跑了过来,“他是汇通钱庄李家的小少爷!” “沈应明你别以为你爹是侯爷我就不敢打你!”李长茂扭着脖子瞪他。 沈应明才不怕他,指着他前面的树嚷嚷:“就把你绑在这颗树上!” “应明。”沈应时皱眉呵斥三弟。 沈应明哼了声,乖乖回到了大哥旁边。 谢澜桥认出这对兄弟了,知道这是舅舅家的贵客,再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大方自嘲道:“抓个孩子都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让世子见笑了。” 十五岁的姑娘,穿一身男装,身材挺拔如芝兰玉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随风轻扬,起起落落,衬得那脸庞白皙如玉,眉眼灵动,美丽又别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风姿。 沈应时点点头,本想叫三弟继续往前走,目光移开时一顿,落在了她按着李长茂肩膀的手背上。 她流血了。 李长茂乃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沈应时突然担心这位姑娘再吃苦头,犹豫片刻,走过去道:“姑娘先去处理伤口吧,我送他去见李老爷。” “不要!”李长茂立即紧紧抱住树干,仰头求谢澜桥:“姐姐,你快点把我绑起来!” 爹爹最怕当官的,沈家是城里最大的官,世子送他回去,爹爹肯定以为他得罪了世子,回家还不打死他啊? 李长茂怕极了,哀求地望着谢澜桥。 男娃长得漂亮,扮起可怜来还挺让人心软,谢澜桥有点为难,然后突然记起来了,去年他们的马被人喂了巴豆,可不就是这位李家小少爷所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澜桥立即将人交给沈应时,感激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她当然知道哪个惩罚对李长茂最重。 沈应时微微颔首,低头看李长茂:“你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李长茂转了转眼睛,嘟嘴道:“我自己走。” 沈应时就朝前面扬了扬下巴。 李长茂慢慢吞吞从两人中间走过,走出三步了,突然撒腿跑,身形才动,脚踝忽的一疼,不由朝前扑了下去。 谢澜桥震惊地看向男人的手,他哪来的核桃当暗器? 沈应时发觉她的目光,好像他馋嘴随身带着核桃般,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家弟出来时抓了几个,让我帮他拿着。” 谢澜桥笑了,看看马上将功劳抢到自己头上的沈应明,拱手朝兄弟俩告辞:“那我先走了。” 沈应时第一次被个姑娘行拱手礼,怔了下才点头,回神时姑娘已经转身离去。 “这个姐姐真奇怪。”沈应明望着大姐姐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她怎么穿男人的衣裳?” 沈应时看着头也不回的姑娘,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走吧。”收回视线,沈应时面无表情地道。 “姐姐要是留了疤,我找他算账去!” 邀月阁里,谢澜音心疼地帮姐姐上药,看着姐姐手背上被李家小少爷抓出来的三个血红指甲印儿,气急败坏地道。 谢澜桥现在已经消了气,笑着安抚妹妹,“这点小伤不碍事,养几天就消了,他被沈世子送回去,一顿揍是少不了的。对了,澜音找我回来做什么?” 谢澜音还是有气,连好心情都没了,一边给姐姐涂玉莲霜一边绷着脸道:“青青约咱们三月三同去潏河边上采兰,我问问你想不想去。” 她口中的青青是蒋家左邻姚家的大姑娘姚青青,同样是个富家千金,姚、蒋两家关系不错,谢澜音过来住时与性格开朗的姚青青就成了闺中密友。 “澜音想去吗?”这种姑娘们喜欢的事情,谢澜桥都不怎么感兴趣。 谢澜音看她一眼,小声道:“姐姐去我就去。” 她没有亲哥哥,但两个亲姐姐都可以当哥哥看的,有姐姐陪着,她玩得也安心。经过去年被劫一事,谢澜音现在是不敢单独出门的,而上巳节采兰,表哥们顶多将她送到潏河边,就不好在一群姑娘里逗留了,得去公子哥那边晃悠。 妹妹明摆着希望她去,谢澜桥笑了笑,“好,咱们一块儿。” 谢澜音立即笑了,催姐姐去换身衣裳,她再帮她梳头。 打扮好了,姐妹俩一起去见客。 孟氏是座上宾,由蒋氏李氏陪着,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并肩走过来,孟氏愣了愣,惊讶地指着谢澜桥问蒋氏:“这,这是二姑娘?” 在门外时她就见过谢澜桥,但那时谢澜桥穿的男装,玉树临风,如今换了女儿打扮,英气不失娇俏,倒让她有点不敢认了。 “澜桥见过夫人。”不等母亲回话,谢澜桥先笑着行礼。 蒋氏看看二女儿,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这孩子贪玩,总喜欢男装打扮。” 孟氏仔细打量谢澜桥一番,笑得很是和蔼:“小姑娘都这样,我们家妙妙偶尔也会打扮成公子哥的模样出去骑马,可惜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没能带过来,你身子不便走动,哪天我请澜桥澜音去我们府上做客,让她们做个伴。” 蒋氏连忙道谢。 不过心里并没有太当真,世家夫人见面都喜欢说这种客套话,但孩子们能不能玩到一起,就得看缘分了。好比她小时候随母亲出门,两家大人关系不错,她与对方家的姑娘却是彼此看不顺眼。 聊着聊着,要开宴了。 宴席散后,客人们纷纷告辞。 孟氏上了马车,听小儿子兴奋地学李长茂被他爹爹训斥的事,才得知长子与谢澜桥有了点渊源。她看向窗帘,透过缝隙看到马上神情冷漠的长子,再轻声问了小儿子几句当时情况,不由皱了眉。 长子性子冷,对亲弟弟亲妹妹都不是太热络,外面的姑娘他几乎没正眼瞧过,这次竟然主动帮谢澜桥了? 该不会是对谢澜桥动心了吧? 孟氏本能地不喜。 她早就听说过谢家三位姑娘的事,大姑娘谢澜亭习武,二姑娘谢澜桥喜欢做生意,两个都离经叛道,只有最小的谢澜音像个姑娘。当着蒋氏的面她夸谢澜桥,其实心里是看不上的。 回到府中,孟氏单独留长子问话,“听明儿说,你见到谢家二姑娘了?” 沈应时点点头,没有多说。 儿子闷葫芦,她不问他就不说,孟氏又头疼又无可奈何,笑了笑,闲聊般道:“这个二姑娘也是,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好歹是蒋家请客,她这样一闹,李家就是教训了儿子,心里对蒋家肯定也有所埋怨。还有你,堂堂侯府世子,搀和商人家的事情作何?以前娘可没见你多管闲事过。” 她聪明,拐弯抹角地试探长子对人家姑娘的心思。 沈应时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端坐在椅子上,垂眸听母亲说。 他这样装糊涂,孟氏的头疼转为烦躁,也有点不喜,索性直接问道:“应时是不是看上那位二姑娘了?” 第29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5) 沈应时终于抬眼看她,平静地道:“母亲多虑了,我只见过她一面,谈何喜欢。” 见了一面谈不上喜欢,那是不是多见两面就可以喜欢了? 孟氏嘴角轻抿,故意曲解儿子的意思,同时也是提醒,“是啊,而且她喜欢抛头露面,太过插手铺子里的事,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做官家儿媳妇,更配不上你了。” “闲谈不议人非,母亲慎言。”沈应时淡淡地道。 孟氏一噎,攥攥袖子,厌烦道:“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我跟你说不到一处行了吧?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说完看也没看儿子,起身走了。 沈应时目送她,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里躺到床上,他习惯地取过玉佩,拿在手里把玩。 玉佩上的麒麟威风凛凛,沈应时放到鼻端,已经没了那淡淡的香。 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场似梦非梦的回忆。 七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头脑昏沉,常常昏睡。有次夜里,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是个女人,但她身上的香与母亲不同,但也是他熟悉的,因为从小到大,他常常闻到这种香,有时候是睡醒后在枕边闻到的,有时候是生病时闻到的,但那时他太小太小,小到记不住。 再次闻到,七岁的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看看除了母亲到底还有谁敢抱他。 可没等他睁开眼睛,她说话了,“应时不怕,娘来看你了,有娘在,明天你就好了……” “你小点声,别吵醒他。”是父亲的声音。 “不是说吃了药就昏睡吗?”女人声音轻柔,话里是不小心做了错事的语气。 父亲没再说什么,女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地将他放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能感觉到她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醒来的时候,她才轻轻地亲了亲他额头,留下一滴泪,一句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对不起”,走了。 那晚他彻夜难眠,头脑比没病时还清醒。 他终于知道为何三弟那么像母亲,他不像了,渐渐也知道为何三弟可以在母亲的院子里住到五岁,他很早就被父亲抱到前院,还不许他勤往母亲那边跑。因为他生母另有其人,而父亲心知肚明。 父亲喜欢叫他去书房说话,有一次,他看到侧室门帘晃了晃,有女人衣裙闪过。 他觉得那是他的生母。 十五那年,父亲送了这枚玉佩给他,无需闻那淡淡的香,他就知道一定是生母给的,因为父亲不是那么感性的人。 沈应时甚至猜的到,梅阁里住的就是他的生母。 二弟眉眼像孟氏,不知情的人不会多想,他知道,所以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换了他。 他不怨恨,因为他知道生母肯定有苦衷。 但他也不想见她,因为是她先不要他的。 孟氏啰嗦,有她的缺点,但她将他当儿子,所以他不会亲近,却也敬她,把她真正的子女当弟弟妹妹照顾。至于那边,他就等着,看看父母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告诉他真相。 收好玉佩,沈应时吹灯入睡。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衣衫齐整,坐在书房,手里也拿着那枚麒麟玉佩,目光出神。 将近三更,外面才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葛进快步去开门,卢俊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怎么样?”葛进替主子问道。 卢俊摇摇头,神色凝重:“侯府侍卫森严,我等了将近三刻钟才找到机会潜了进去,到了梅阁,发现周围更是守卫重重,似是知道有人会过去般。怕打草惊蛇,我没敢擅闯,回来请公子定夺。” 葛进皱眉,看向主子。 萧元沉默,良久才道:“既然防着,以后不必再去了。” 普通的妾室,沈捷何必搞这么多的名堂? 恐怕梅阁的那些人,就是防着他这位突来西安的秦王殿下的。 收手,萧元紧紧攥住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宁肯玉石俱焚的姨母,会甘心做沈捷的姨娘? 他要沈捷不得好死。 西安这边的上巳节,有去水边采摘兰草,驱除邪气的习俗。 风和日丽,马车行至潏河附近,谢澜音挑开车帘,远远就见河边三五成群地站了一个个彩裙姑娘,有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丽人,如一朵朵花散布在茵茵绿草地上,赏心悦目。 “蒋三哥,咱们去那边。”姚青青跟谢澜音一起趴在车窗前,熟练地给蒋怀舟指地方,“那边人少,清静,人多的地方兰草都被人采光了。” 在蒋怀舟眼里,这位邻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着让车夫拐弯。 马车停下来时,蒋怀舟也下来了,山大王一样盘腿坐在岸边一颗垂柳下,使唤三女:“快去找兰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给我,否则一会儿不让她坐马车。” 姚青青扑哧笑了,指着远处公子哥们聚集的地方撵他,“蒋三哥快去那边与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吧,想要兰草,去旁处讨要也可,跟我们要什么啊。” 今日的兰草别有含义,姑娘们摘了,送长辈兄弟是驱邪的,送给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蒋怀舟笑着看了眼两个表妹,摇头道:“别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们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头我找人炫耀去。” 上次带小表妹出门,险些丢了小表妹,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肯离表妹们太远了。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谢澜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们,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边走,“让他在那儿白日做梦吧,咱们先去寻兰草,有那烂叶子的专门丢给他。”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两步与谢澜音分开,大家分头找。 谢澜音回头,才瞥见姐姐站在表哥身边没过来,她立即跑回去,将谢澜桥也拉了下来。春光这么好,就是不寻兰草,在河边走走也好啊。 一处没有,三个姑娘说笑着往前面溜达,找一会儿再去河边看鱼。 蒋怀舟望着三个妹妹,离得远了再拍拍屁股站起来跟上去,尽职尽责,像个跟班。 公子哥儿那边有人认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马跑了过来。 “怀舟怎么没去找我们?”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蒋怀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边的三个姑娘,双眼发亮。 谢澜音在两匹快马过来时就与姚青青蹲到河边去了,两人一起洗兰草根,不给他们瞧。 谢澜桥更是站在妹妹身后,背影都不给人看,却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长裙,背影同样婀娜。 李公子与同伴作势要下马,被蒋怀舟一人敲了一折扇,故作鄙夷地骂道:“哪来的都给我滚哪去!讨兰草竟讨到我妹妹们这边了,一个个也不照照镜子,等你们长得与我这般玉树临风时再来吧!” 三表哥说话风趣,谢澜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颜,看得旁边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头看真人,见谢澜音笑得明眸皓齿,忍不住轻声夸道:“澜音真好看。” 谢澜音误会了,轻轻嗔了她一眼,“也许他们是奔着你来的呢?” 距离这么远,这些人看得清谁是谁? 姚青青没有解释,悄悄回头看。 那两位公子与蒋怀舟交情不错,知道蒋怀舟不想他们打扰三个姑娘,便笑着离去了。 蒋怀舟继续在林荫小道上守着。 谢澜音准备要送亲人们每人一株兰草的,连刚满月的表侄女以及远在天边的父亲长姐都有,便将洗好的兰草放回马车上,她继续找,找着找着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懒怠工。谢澜桥怕了妹妹的撒娇训斥,不敢再偷懒,认真找了起来。 蒋怀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风吹来,着实舒服,便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歇了会儿,听三个姑娘说话声远了,蒋怀舟起身,准备再挪个地方。 这一起身,就见河面上不知何时飘过来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两个穿灰衣的男子,模样看不清楚。蒋怀舟哼了哼,这种假装坐船游河再趁机偷看岸边姑娘们的把戏他八岁就不屑玩了,没想到还有人这么自作聪明。 心中不屑,蒋怀舟快步赶到三女身旁,刚要让她们先去路边避避,忽听船上有人喊他,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蒋怀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葛进卢俊。 那船里的人…… 念头才落,船篷里果然走出了萧元,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迎风而立,飘逸清隽,如九天神仙顺着天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凡间。即便同是男人,蒋怀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后,瞥一眼旁边都有点发愣的三个妹妹,蒋怀舟又有点别扭了。 他比对方很差吗?怎么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妹妹们只会使唤他,眼里不见一点惊艳? 但蒋怀舟不怪妹妹们,只怪船上的男人会骚。 他故意咳了咳。 谢澜音最先回神,看着手里刚拔出来的兰草,她暂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转身往马车那边走,临走前尽量自然地解释道:“日头有点晒了,我去车里取帷帽。” “我随你去。”姚青青红着脸跟了上去,留在这边,岂不是有想与那陌生男子多见见的意思?虽然她确实想留下来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随心所欲,特别是好姐妹都走了。 谢澜桥暂且没动,等萧元主仆三人上岸,她打声招呼才去了马车那边。 “袁兄风度翩翩,特意来讨兰草的?”熟悉了,蒋怀舟说话也不再客气,意味深长地问道。 萧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怀舟此话何意?” “你真不知道?”蒋怀舟不信,指着远近采兰的姑娘们道:“上巳节姑娘们都来河边采兰,我以为袁兄专门坐船来选合心意的姑娘的,这可比骑马看得清楚。” 萧元失笑,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岸边这么多姑娘,我还以为走远些人会少点,便先进了船篷。既如此,我还是上岸吧,免得打扰这些姑娘们的雅兴。” 说完朝卢俊使个眼色。 卢俊便将船停在了这边。 萧元眺望远方,继而同蒋怀舟道:“这边都是姑娘,我先去那边踏青赏春,怀舟可愿同行?” 他光明磊落,蒋怀舟这下信了他并非来偶遇美人了,却摇头婉拒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留她们单独在这边,我不放心,辜负袁兄美意了。” 萧元笑着赞道:“怀舟处处为表姑娘们着想,亲兄长也不过如此,那……”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般,萧元看向远处背对他站在马车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现沉思,犹豫片刻,示意蒋怀舟与他往远处走了几步,才道:“我想单独问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怀舟可否行个方便?” 蒋怀舟心生警惕,猜测道:“莫非袁兄还怀疑那耳坠……” “不是。”萧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样有些捉摸不透,“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去年从僮山回来,五姑娘便一直躲着我了,几次见到我她都马上转身离开,我苦思冥想,却记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就想问个清楚,若有无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时赔罪。而以我对五姑娘的了解,怀舟替我去问,她未必会说实话,故恳请怀舟给我一次单独与五姑娘解开心结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蒋怀舟仔细想想,小表妹好像确实在躲着萧元。 不提去年姑母答谢萧元救命之恩小表妹没有同行的事,就说刚刚,小表妹并非刻板守礼的人,连二表妹都留下来与恩人打招呼了,为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只是,小表妹不愿见他,会愿意与他说话吗? 看出他的为难,萧元再次恳请道:“袁某不会耽误五姑娘太久,请怀舟成全。” 他言辞恳切,又救过小表妹,蒋怀舟犹豫了会儿,点点头,“你随我来。” 萧元松了口气。 那边谢澜音见男人迟迟不走,戴好帷帽后蹲到河边洗兰草了,洗着洗着,余光里瞥见两人走了过来。她抿抿唇,佯装不知,继续蹲在岸边。 “澜桥,我们要与小表妹谈笔生意,你们先去找兰草吧。”蒋怀舟笑着同谢澜桥道。 谢澜桥盯着他看了会儿,猜到表哥有不愿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说,便配合地领着姚青青走了。 等她们走远,蒋怀舟底气不足地拦住想跟着走的小表妹,隔着面纱讨好道:“澜音,袁兄有事与你说,我去那边等着,这个给我,我帮你洗。”言罢抢过小表妹手里洗了一半的兰草,迅速溜了。 他相信萧元的人品,绝不会欺负小表妹,再说他只是离得远听不见,眼睛可盯着这边呢。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谢澜音气急败坏,想走,身前男人跟着挪了一步。 谢澜音咬了咬唇,退后一步,扭头问道:“袁公子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这里说话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阁找你,”萧元盯着面纱后她隐隐若现的眼睛,声音低沉,“去年我救你一命,现在我有求与你,蒋谢两家也只有你能帮我。五姑娘信得过我,请于今晚二更梆子响时出屋,我在你门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谢澜音冷笑抬头,想听听他打算如何威胁她陪他做这种半夜私会的荒唐事。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后悔当初救了你。”萧元低低地道,凤眼里温柔暖过春光。 谢澜音怔住,望着男人那双隐含柔情的眼睛,脑海里忽的一空。 风好像停了,耳边也没有了淙淙的流水声,只剩面前的男人,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在僮山上,她被贼人粗鲁地拽了起来,绝望恐惧的时候,他悄然出现,救她脱险,规规矩矩背着她走了一路。 “今晚二更,不见不散。” 她久久不语,萧元知她为难,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给她一日的时间考虑。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竟然默认她答应了,不由往前追了两步,“你……” 萧元顿足,回头时食指抵唇,动作亲昵自然,仿佛两人已相知多年。 谢澜音惊诧地忘了反应。 她乖巧听话,萧元满意地笑了,继续前行。 第30章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1) “澜音,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位公子是谁啊?” 下午歇完晌,姚青青过来找谢澜音说悄悄话。那人俊逸脱俗气度华贵,在河边时她就好奇想问了,只是不好意思,怕蒋怀舟谢澜桥笑话她,现在顶多谢澜音知道,两人关系这么熟,她不是特别难为情。 谢澜音自萧元走后脑袋里便一直想着晚上的事,心烦意乱,此时听好姐妹提起萧元,她诧异地盯着姚青青看,见姚青青目光闪烁,脸越来越红,她压下心头那股怪异感,笑着打趣道:“怎么,你喜欢他了?” 那人长得人模狗样,姑娘们一见倾心也没什么奇怪的。 姚青青却摇摇头,托着下巴与她道:“喜欢倒说不上,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物,难免好奇,澜音你跟我说说吧,他跟你们怎么认识的,要跟你谈什么生意?真奇怪,谈生意该找澜桥姐姐啊,找你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谢澜音笑笑,信口胡诌道:“他是我三表哥认识的一个朋友,姓袁,来这边做客时在三表哥调香房看到了美人娇,想要买,三表哥说要与我商量,他便问了我几句。” “那你答应了吗?”姚青青颇感兴趣地问。 谢澜音撇撇嘴,小声哼道:“不给,那是三表哥专门送给我的,三表哥都不卖,凭什么让他卖?”因为心里还在怨男人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现在说起嫌弃对方的话,神情语气便十分地可信。 姚青青佩服极了,“澜音真行,换做是我,恐怕他说什么我都肯答应。” “谁都跟你一样没出息?”谢澜音得意洋洋地鄙夷道,心里却有些发虚。 她没有答应,可她也没有拒绝不是吗?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默认。 不过她犹豫是因为对方救过她的命,对她有大恩,并非因为他容貌出众,如果没有救命恩情,便是他生的举世无双,冒然提出半夜私会的要求,她非但不会答应,还会马上告诉表哥,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只是,晚上真的要见他吗? 送走姚青青,谢澜音趴到床上,久久拿不准主意。 不见,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毕竟她是欠他的恩情,而且他的人品,谢澜音还是有点信的。可凡事就怕万一,半夜无人,万一他生出歹意,别说他身手了得,便只是个普通男人,也绝对能在她呼救前抢先制服她。 还有他说有事求她,又有什么事是蒋谢两家只有她能帮忙的? 思来想去,天黑了也没个章程。 “姑娘还不睡吗?” 今晚该鹦哥守夜,见姑娘拿着本书靠在床头,她体贴地劝道:“姑娘早点睡吧,明早起来再看,仔细坏了眼睛。”心里也有点奇怪,自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读书了? 谢澜音看看身边的大丫鬟,突然想到个主意,放下书,笑着与她道:“刚刚我看到一个传说,说是上巳节这晚二更起来,去天上数与本身年龄相当的星星,再默默许愿一刻钟,将来心愿便能达成。我准备试试,到时候你在屋里看沙漏,一刻钟的时间一到,便出去喊我。” 关系到自己的周全,谢澜音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外男,有鹦哥照应,她就不怕了。 鹦哥却狐疑地盯着主子,“真的管用吗?那么晚,姑娘仔细受了凉。” 谢澜音解决了一桩心事,人突然轻松了下来,钻进被窝道:“我多穿点衣服就好了,你警醒点,二更梆子一响便进来喊我,若是错过了,我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姑娘才舍不得罚我。”鹦哥轻轻地笑,看看床上面如桃花的姑娘,她熟练地放下纱帐,掩好了,吹了灯,提着手里照亮的灯退去了外间。姑娘有命,鹦哥不敢耽误姑娘的“大事”,和衣靠在床头,强打精神。 内室谢澜音也没有马上睡着,翻了几次身,才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时间过得就快了,但心里有事,睡得浅,街上梆子一响,谢澜音就醒了,翻个身,听到外面鹦哥起来的动静,很快就走了进来,逐次点灯。 “姑娘醒了吗?”鹦哥隔着纱帐问。 谢澜音应了声,鹦哥挑起纱帐时,她看看窗子那边,心里一动,忍笑道:“出门前还得念一段经,也是一刻钟,你去沙漏那边盯着,一会儿叫我。”说着装模作样拿起睡前塞到被子底下的书,靠着床头看。 鹦哥动了动嘴,见姑娘桃花眼水亮亮的,显然正在兴头上,便没有泼冷水,认命地陪姑娘折腾。 谢澜音嘴角翘了起来。 欠了他的,她愿意还,但半夜见面,她不能太准时了,得犹豫犹豫,免得他以为她轻浮好说话,而且让他等一刻钟,也算是对他提出这等失礼要求的惩罚,他若不耐烦走了,她正好省了事。 随便翻了几页书,感觉已经过了很久,谢澜音疑惑地问鹦哥,“还没到吗?” 一刻钟竟然这样长? “早呢,姑娘安心念经吧,我给你盯着呢。”鹦哥小声地道。 谢澜音有点后悔了,早知一刻钟这么长,她该编短点的时间的。 窗外萧元也听到了鹦哥的话,虽不知她编了什么借口,却领悟了她“念经”的意思,笑了笑,站在屋檐下耐心地等。 这种幼稚的惩罚,受着也有趣。 时间到了,谢澜音梳头穿衣又磨蹭了一会儿。 “姑娘披上斗篷,外面冷。”鹦哥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雪青色的斗篷,服侍谢澜音披上,然后提着灯笼,要去送她。 谢澜音默认,走到门口却略微抬高声音道:“书上说了,不能点灯,我去墙角樱桃树那里许愿,一刻钟后你出来接我。” “姑娘看得清路吗?”鹦哥不放心地问。 谢澜音想了想,笑着接过灯笼,“那我提着灯过去,许愿前再吹了。好了,你进去吧,时间没到不许出来。”先前不想提灯,是怕被鹦哥瞧见那人。 姑娘古古怪怪的,鹦哥小声嘟囔着进去了。 谢澜音带好门,一转身,就见十步外站着他,一袭黑衣,昏黄的灯光里,他脸上带笑。 谢澜音没有多看,领头走到墙角的樱桃树下,吹了灯,转身同跟过来的男人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月初天上无月,只有当中一条璀璨天河照亮,还有远处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但萧元眼力极好,将斗篷下她冷漠的小脸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许什么愿?”他朝她走去,想挨得近些。 谢澜音警惕地往后躲,见他识趣地停了,她才没有抽出手中匕首,声音更冷,“与你无关,你若没有事,我进去了。” 小姑娘刺猬一样,声音冷,冷也好听。萧元没再试图靠近,走到墙根下,靠着墙道:“我有一样东西,想托你帮我转给一个人,那个人你没见过,等她出门时,我会安排你无意撞上她。你要做的,就是趁机将东西塞到她手中。这事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一旦被她身边的人发现,我会惹上大麻烦。” 沈捷一时半刻对付不了,但他必须先救姨母出来,不让她再以身侍贼。梅阁密不透风,姨母身边的人肯定也都是沈捷的心腹,他没法送消息进去,唯能趁姨母出门时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去撞姨母,太陌生的人沈捷会起疑,只有沈捷知晓的并绝对与他没关系的,沈捷才会相信那真的是场意外。 想来想去,只有她合适。 届时她看到姨母,也只知道那是沈捷的妾室,猜不到他与姨母的身份。 “我呢?”谢澜音皱眉问他,“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萧元摇头,看着她,声音温柔,“你只需咬定是我威胁你,内情一概不知,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 真暴露了,她与姨母都不会有事,他这边,也只是废了一个身份。 但萧元相信她演戏的本事,只要她想,此事有七成把握。 “他是当官的?”谢澜音还在琢磨他的话,试着推断道,“给我祖父面子,而不是慑于我祖父,那他的官职应该与我祖父差不多,难道是……” 她惊骇地瞪大眼睛,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与平西侯有瓜葛? 萧元话里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考验她,见她果然猜到了,他不吝夸赞,“五姑娘冰雪聪明,袁某佩服,就是不知五姑娘敢不敢帮我一回?事成之后,袁某必有重谢。” 谢澜音没有马上回答,谨慎地问他,“那个人是谁?” “严姨娘。”萧元平静地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亲人,被沈捷强夺进府,我们想不到办法与她联系,才想请你帮忙。五姑娘请放心,我用性命保证,就算事情败露,也绝不会给你带来太大麻烦。” 他说的够清楚,谢澜音垂眸沉思,信了他的话。 他没有必要撒谎,因为她若发现对方不是沈捷与那位姨娘,她可以临时反悔。而她是被人逼迫的官家姑娘,又不是什么大事,沈捷确实没有必要追着她不放。 不过谢澜音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不帮你,再去侯府告密吗?”她盯着昏暗里的男人,紧张地问。他是太信她,还是有手段威胁她乖乖听话? “不怕。” 低沉简短的两个字落下,萧元直起身子,迎着远处的灯光再次走向她,凝望她的凤眼比天河岸边最亮的星还要明亮动人,“因为我喜欢的姑娘,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谢澜音震惊地忘了躲避。 他说,他喜欢她? 怎么可能…… “就这么不信?”萧元已经到了她跟前,看着她装满震惊的美丽眼睛,萧元笑了,抬手,拇指食指间忽的垂下一枚红玛瑙耳坠,刚好落在她眼前。 红玛瑙轻轻地晃,谢澜音呆呆地看,耳边是他低哑好听的声音, “早在玉井楼上听到你说话的那一瞬,我就为你动了心,所以路过玉泉,认出那耳坠与风吹面纱你耳朵上戴的一样,我才将其收入怀中。澜音,真的,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 他说他喜欢她,快要满一年了。 夜里无风,只有星光闪动,看着眼前她亲手扔进玉井此时又被他捏着的红玛瑙耳坠,看着耳坠后他过于靠近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心跳不稳,恍然如梦。 他真的喜欢她这么久了吗? 记忆回转,是初遇时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舍,他平静地叮嘱她养伤,是离开西安时她不甘心回望城墙,只见百姓进出通行,没有他的身影。 真喜欢她,又怎会这样对她? 恐怕是怕她不愿意帮忙,便使出“美人计”来诱惑她? 谢澜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张脸了。 “你……” “你怀疑我想利用你?”欲谋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个才十四岁小姑娘的心思,萧元也不会活到现在。他收好耳坠,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捡起耳坠时,我只是喜欢你的声音,没有想太多,后来咱们多次巧遇,我对你越发了解,渐渐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将归杭州,年纪又小,我自知亲事无望,才没有表露出来。” 他振振有词,谢澜音却再也不信,讽刺道:“难道现在你就觉得有希望了?” “我不确定,但总要试试。” 她退后了两步,萧元没有追,从容地道:“尝过大半年的相思之苦,从怀舟口中听说你要回来,我便打定主意让你知道,所以上元节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坠,试探你对我的心。而那时我的故人还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怀疑。现在说这些确实容易让你误会,但我必须解释为何会如此信你,若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么喜欢?” 他没有哄过姑娘,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实话实说,除了有些事情必须隐瞒。 他太平静,诉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说喜欢她,没有一点点担心她拒绝的紧张。他不紧张,谢澜音更感觉不到一点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时来的,还不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 “不用试了,我不喜欢你,还请袁公子将耳坠还我。”谢澜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讨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这次愿意还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后,你我再无关系。” 小姑娘声音天生娇滴滴,话说得却冷漠豪气,萧元没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果断的拒绝,皱眉问道:“为何不喜欢?” 他记得在僮山上,好几次两人目光相对,她都红了脸,娇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时柔声细语,便是不喜欢也是愿意亲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见,她态度陡然转变。 “因为我让你唱曲?”萧元低声问,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应该清楚了,我喜欢你的声音,当时以为离别在即,自然想听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欢她的声音,谢澜音越发反感,不喜欢她的人,喜欢她的声音算什么? “耳坠还我。”懒得与他多说,谢澜音再次伸出手。 萧元看着她,一动不动。 谢澜音抿抿唇,转身就走,才歪过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抢在她开口之前,萧元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不喜欢总要有个理由,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我会改。” 他喜欢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厌弃的小毛病,他愿意改。 “放开我!”被人动手动脚,谢澜音大怒,试着甩开他手。 她使劲儿挣扎,萧元自知唐突,及时松开,却挡在她身前,语气低了下来,“对不起,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宁肯被你骂忘恩负义,也不会再帮你。”谢澜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难辨,不小心绊到凸出来的一条老树根,谢澜音毫无准备,踉跄着朝前面扑了下去。 萧元眼疾手快将她扯了回来,快站稳时心中一动,仿佛没站稳般搂着那小腰侧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脑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后脑。 那倒在地上,谢澜音也疼了。后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压的,高大结实的男人,似一堵墙,密密实实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这么不小心?”萧元看着她倒映着星光的美丽眼睛,低声问。 夜太静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温柔。 略带责备的语气更显亲昵,谢澜音恼羞成怒,一边推他一边撵他,“你快起来!” 她身量娇小,萧元既舍不得这柔软的触感,又怕压坏了她,稍微贪恋了会儿,十分君子地蹲到一侧,伸手扶她,关切问道:“没摔疼吧?” “不用你管!”谢澜音拍掉他手,撑着地要起来。 第31章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2) 萧元没拦,靴子却踩着她斗篷。 谢澜音起身地快,被这样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怀里。脑袋里嗡的一声,谢澜音只觉得浑身血气都涌到了脸上,不知该怎么解释,乱撑着他要起来。 “澜音……” 这样抱着比压着她还享受,萧元舍不得松手,双手紧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像她当初趴在他肩头那般歪头问她,“澜音,我真的喜欢你,你告诉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温柔的气息吹在她脸上,谢澜音心砰砰的跳,说不清是因为刚刚的两次惊魂未定,还是这太过亲密的姿势。那怀抱宽阔温暖,在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丝不舍离开,可是不行,她怎么能让一个男人抱着? 羞恼与委屈纠缠,想信又不敢,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太陌生太强烈,谢澜音心里发酸,忍不住哭了,“你放开我……” 小姑娘哭得可怜,萧元以为自己的举止吓到了她,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这样搂搂抱抱确实不妥,连忙扶她站了起来。她头也不抬要走,萧元不敢再拦,急着道:“等我确定了动手的日子,再来知会你。” 临走时急着交代的才是他最关心的,谢澜音心里冷笑,擦擦眼泪走了,快到门口,正好鹦哥出来接。谢澜音就委屈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平静了,领头走进屋,脱了外衣便钻回被窝,免得被鹦哥看出不对。 鹦哥连续打了两个哈欠,困倦地将姑娘外衣搭在屏风上,吹灯后出去了。 院子里,萧元对着姑娘闺房站了良久,才心情复杂地离去。 她答应帮忙,他松了口气,可她那么反感他,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厌,还是他挑的时机不对? 夜里躺到床上,萧元难得的失眠了。 谢澜音没比他好到哪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他一来纠缠,她便乱了阵脚。 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眼底下发青,眼睛也有点肿。 桑枝见了大吃一惊,“姑娘哪里不舒服?” 鹦哥将此归结在了姑娘半夜瞎折腾上,小声数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数星星!” 谢澜音正愁没借口,便顺着鹦哥的话说,怕被母亲瞧见,她没有去前院吃早饭,自己随便用了点,饭后继续躺床上补觉。蒋氏忧心小女儿,与谢澜桥一起过来探望,听完鹦哥的解释,母女俩互视一眼,放心地走了。 谢澜桥去找蒋行舟了,蒋氏回了自己的香园。 刚进屋,丫鬟玉盏递上一张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刚刚派人送来的。” 蒋氏接过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请两位姑娘初七那日过去赏梅。” 那位侯夫人还真是客气,前几天才说让小姑娘们结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来。 平西侯府。 十五岁的沈妙抱着一条雪白毛色的狮子狗坐在母亲旁边,听丫鬟们回完话,她好奇地打听道:“谢家那两位姑娘脾气如何?母亲可别什么样的姑娘都让我见,听说南方姑娘都特别娇气,走几步都要喊累,真那样,我可同她们玩不到一处去。” 她是西安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去哪儿都被人捧着,性情难免有些高傲。 孟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亲女儿,怎样她都喜欢。瞅瞅女儿,她叹口气道:“二姑娘谢澜桥好做生意,不务正业,五姑娘谢澜音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娇滴滴爱撒娇,娘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她们祖父父亲有本事,你爹爹让我别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们来了,领着人到花园里逛逛,尽了礼数便是。” 沈妙一听,便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两个谢家姑娘,很是晦气,想到这是父亲的主意,她突然记起另一件事来,“月中爹爹生辰,娘准备怎么给爹爹庆生?搭戏台子吗?” 谈的是喜事,孟氏眉头却皱了起来。 庆什么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会领情,不会带她出门游玩,而是陪那个女人去。 越想越憋屈。 被宠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连宠妾的面都没见过的,可只有她一个! 孟氏暗暗咬牙,余光里见女儿笑着逗狗玩,忽的计上心头。 沈捷不许她去梅阁,那外人不懂规矩擅自闯了过去,总与她无关吧? 而谢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长子便是对谢澜桥有什么心思,父亲不喜,他也得断了。 “大哥,我想去骑马,你带我骑马去吧?” 十岁的沈应明犹豫着来到兄长门外,小脑袋探进去,对着书桌旁的男人忐忑问道。 沈应时放下书,示意他先进来,“怎么没去找你姐姐?” 出门在外,他愿意照顾这对异母弟弟妹妹,但关系算不上亲密。弟弟怕他,平时都黏在沈妙身边,倒是沈妙,胆子大些,时常同他撒娇,让他陪她去逛街。 沈应明低头,攥着手指道:“姐姐说今日她有客人过来,没空陪我。” 其实是母亲让他来找兄长的,但母亲叮嘱他要说姐姐,沈应明不是很懂,但他听母亲的话。 沈应时没有多想,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 兄长答应地痛快,沈应明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到兄长刚刚的位置,捧着书看,看了两眼又放下,同屏风后的兄长说话,“大哥,谢家姑娘,是不是咱们在蒋家遇见的那个奇怪的姐姐?” 他去给母亲请安时听小丫鬟们说了。 沈应时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谢澜桥俯身打李长茂屁股的情形,回头看他时长发随风轻扬,一双桃花眼明亮似水。 他看看刚刚从衣橱里取出的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动作一改,将刚解开的腰带重新系上,很是自然地道:“三弟去找母亲吧,我刚刚想起还有几封书信要回,明日再带你出门。” 沈应明“啊”了声,冲动之下说漏了嘴,“可娘让我……” 说到一半,对上兄长看过来的目光,沈应明连忙闭上嘴巴。 但沈应时已经明白了。 孟氏轻视谢澜桥,怕他喜欢对方,所以想打发他走,免得他再次遇见谢澜桥。 既然如此,她何必多此一举,请谢家姐妹来侯府? 孟氏不喜的人,沈妙也绝不会喜欢。 沈应时皱皱眉,走到沈应明身边,摸了摸他脑袋:“随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布置了练字课业给他。 沈应明不想练字,但更不敢违背兄长的话,抿抿嘴,乖乖拿起笔。 那边孟氏听幼子身边的丫鬟回禀说长子在教导幼子课业,虽然不是出府,但长子被弟弟绊住肯定不会去花园里,就放了心,喊来女儿沈妙,再次叮嘱了几句。 严姨娘是孟氏眼里的刺,母亲不痛快,沈妙当然也憎恶严姨娘,因此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辰时过后不久,门房那边派人来传话,谢家姐妹到了。 沈妙看母亲一眼,放下怀里的爱狗,领着丫鬟去迎客。 侯府门外,谢澜桥先下车,再过去扶妹妹。 姐妹俩,姐姐穿了身碧色长裙,妹妹着身莲粉色褙子,并肩站到一起,宛如红花绿叶,花美叶清新,看得侯府门外的侍卫们忍不住侧目,好在都是军营里选出来的,知道本分,没敢多看。 倒是影壁后面转过来的沈妙,看清谢澜音后,脚步不由顿住。 她早听说过,江南多美人,母亲身边的丫鬟夸赞谢家姐妹,她还不信,可是现在……门口的谢澜音,肌肤白嫩,仿佛捏一下就能掐出水儿,美眸潋滟,像是含了两汪清泉,亭亭玉立站在那儿,引人瞩目。 那日丫鬟夸赞完谢澜音,又赶紧说谢澜音再美也比不上她,当时她信以为真,现在见到真人,沈妙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如果谢澜音只比她美一点点,她都不会这样,然而…… 沈妙暗暗攥紧了手。 她面上依然带着亲昵的笑,因此谢澜音没察觉哪里不对,注意力反而都在颠颠朝自己跑过来的雪白小狗上。看着小家伙绕着她们姐妹转了两圈,又要往她裙子底下钻,谢澜音笑着躲开两步,扭头同沈妙夸道:“这狗真漂亮,沈姐姐养了多久了?” 豆蔻年华的姑娘,笑靥如花,声音娇滴滴更是好听,男人听了会骨头发软,沈妙却只起了一身疙瘩,只觉得谢澜音故意用这种腔调说话的。 世家姑娘惯会虚与委蛇,沈妙也不例外,笑答道:“快两年了,叫球球,见谁都不认生,就是喜欢淘气……走吧,我先带你们去见见我娘,她可想你们了。” 为了严姨娘,她也得装下去。 她瞧着和善,言辞大方,谢澜音与姐姐互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到了上房,孟氏客套地夸赞了姐妹容貌一番,很快就道:“园子里梅花开得好,你们小姑娘去那边玩吧,瞧着好看的摘几枝,拿回去给你们母亲看,她怀着身子,整天待在屋里也闷。” “夫人这样惦记我娘,回去我跟她说,她肯定比见了梅花还高兴。”谢澜音甜甜地道谢。 “就你嘴巧。”孟氏笑呵呵地道。 沈妙便邀请姐妹俩去花园里逛。 “澜音居然会骑马?”姑娘们聚在一起,多半聊些日常起居的事,听谢澜音说她会骑马,沈妙意外地问。 谢澜音看着旁边跟着她们走的小白狗,笑道:“是啊,我的马也是全身雪白,跟球球一样。” “那下次我去跑马,约你们一起。”沈妙自负马术精湛,容貌上输了,便想在旁的事情上将谢澜音比下去。 谢澜音许久没跑马了,欣然应允,“不过我马术不精,只喜欢慢跑,沈姐姐见了可别笑话我。” “我只大你一岁,澜音还是喊我小名吧。”沈妙不爱听她喊自己姐姐,打趣般地道。 沈妙长她一岁,谢澜音喊姐姐是出于客气,如她最开始也喊姚青青姐姐,熟悉了才唤小名,现在既然沈妙提了,她就自然地改了口。 心里却惦记着萧元交待她的事,暗暗观察周围情形。 平西侯府占地颇广,里面有一片专门种植梅树,阳光温暖,梅花盛开如片片彤云。 这片梅林正是沈捷为了爱梅的小颜氏栽种的,小颜氏的院子梅阁自然就在梅林一侧。萧元抵达陕西后,沈捷心中警醒,晚上加派人手守着梅阁,白日里依然与平时一样,院门大开,仿佛里面的主人可以随时出入。但小颜氏知道,那开着的门只是做样子,不曾试图出去过,孟氏等人亦清楚,就算她们想进,守门的女护院也会不许。 昨晚谢澜音已经从母亲那里将沈家妻妾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然蒋氏知道的也不多,只告诉女儿严姨娘与旁的姨娘不同,人前没有露过面,嘱咐女儿过去了别瞎打听。 话说到什么程度,谢澜音心里有数,看着梅花掩映下那片白墙青瓦的宅院,好奇问沈妙,“那是什么地方?” 见到了不打听,才是反常。 沈妙实话实说道:“那是严姨娘的梅阁……走,咱们去那边逛,湖边赏梅,风景更好。” 伸手指向了梅林旁的湖水。 客随主便,她说去哪儿,谢家姐妹自然去哪儿。 最后看了梅阁一眼,谢澜音心事重重地跟着走了。一个女子,被人强掳进府当姨娘,连门都不许出,可不就成了禁脔?这般可怜,谢澜音私心里也是希望她能获救的。当然,严姨娘再可怜,她都只帮一次忙,不会因为滥发善心连累自家人。说到底,这里是陕西,是沈捷的地盘。 心不在焉地赏了会儿花,三个姑娘去湖边纳凉。 侯府颇大,一路走过来,谢澜音脚有点酸了,坐在竹椅上歇息,谢澜桥陪着妹妹坐。 沈妙精神不错,站在湖边赏鱼,忽的朝谢澜音招手,悄声道:“澜音快来,这有条大锦鲤!” 谢澜音在杭州时锦鲤看多了,不想动,却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悄悄递给姐姐一个无奈的眼神,起身往那边走。谢澜桥嘴角噙笑,目送妹妹去敷衍沈妙,忽有风从另一侧吹来,谢澜桥情不自禁扭头,面对碧波荡漾,她心旷神怡地闭上眼睛,感受这凉爽清风。 风停了,旁边狗叫声与妹妹的惊叫突然同时响起,谢澜桥心头一跳,歪头去看,刚好看见妹妹朝水里面栽了下去,沈妙伸手要拉妹妹,人没拉到,身子一歪也扑进了水中。 “澜音!” “姑娘!” 谢澜桥与沈妙的丫鬟同时赶了过去,刚要跳水,谢澜音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抹脸。旁边沈妙也摇晃着露出了水面,抹完脸先去扶谢澜音,“澜音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儿?” 虚惊一场,谢澜音大口大口地喘,狼狈地摇头,“没事……” “都怪球球乱跑!”沈妙扶着她往岸边走,气得训斥岸边的爱狗,“这次万幸澜音没事,她要是摔伤了,我立即卖了你!” 小白狗知错了,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可爱极了。 它这样可爱,谢澜音这个被它乱跑害得落水的苦主都不忍生气,劝沈妙,“你别吓唬它……” 说话时忽见那边有一灰袍男子走了过来,谢澜音瞅瞅身上,朝伸手要拉她上岸的姐姐摇摇头,上半身抵住堤岸,只露肩膀在上面。 谢澜桥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张有些熟悉的清冷面庞。 “怎么回事?”沈应时守礼地停在二十步之外,同谢澜桥点点头,盯着沈妙问。 兄妹间不必太计较,沈妙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岸,恼火地回答兄长:“刚刚我们赏鱼呢,球球乱跑,惊得澜音掉了下去,我没扶住,也落了水。哎,大哥你先走吧,我赶紧带澜音去附近换身衣裳。” 她没说要去哪里换衣,但沈应时猜的到。 此地距离梅阁最近,客人落水,沈妙扶人过去,梅阁的人不好拒绝,事情传到父亲耳里,沈妙只要推脱救人心切,父亲也不会真的生气。 可是,去梅阁就能见到她吗? 不可能,她若是肯轻易露面的主,父亲也不敢让梅阁大门开着。 孟氏母女自作聪明,竟然还想利用谢家姐妹。 视线掠过那条最听沈妙话的小白狗,沈应时脱下外袍,递向谢澜桥,“梅阁虽近,严姨娘不喜打扰,妹妹的院子有些远,请五姑娘先披上吧,以免路上不便。两位姑娘赏脸来陪妹妹,可惜她人小,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他玉树临风,面冷说话却彬彬有礼,谢澜桥心中感激,命鹦哥去接衣裳。 沈应时没再耽搁,转身走了。 第32章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3) 沈妙暗暗咬唇,眼看谢澜桥主仆将湿漉漉的谢澜音拉上了岸,她不甘心,假作关心地道:“严姨娘平时确实不爱出门走动,但她心善,澜音落了水,她肯定不会介意的,咱们还是先去她那边吧,我倒不怕什么,澜音身子娇贵,千万别着了凉。” 谢澜音不清楚梅阁的具体情况,想着过去或许能打听到什么,就点了点头。 谢澜桥看着妹妹身上男人的衣袍,一边替妹妹擦脸一边道:“算了,直接去妙妙那边吧。” 她与沈应时只见过两面,观他举止作风,十分守礼,那么明知她们姐妹今日来侯府做客,他还是来了容易碰到她们的花园,又特意强调别去最近的梅阁,显然别有深意。 妻妾之间向来不合,她不想冒然搀和进沈家家事。 更何况,沈应时及时出现,难道他提前料到了什么? 扫一眼身侧沈妙的衣摆,再看看落汤鸡似的妹妹,谢澜桥目光转冷。 谢澜音喜欢朝姐姐们撒娇,琐碎事会顶嘴闹着玩,但大事上向来听两个姐姐的。 二姐姐说不去梅阁,肯定有她的道理。 姐妹俩拿定主意不去,沈妙不好再劝,领着人回了她的院子。 孟氏得到信儿,假惺惺过来探望,送走姐妹俩后,她遣退下人,皱眉问女儿,“怎么没去那边?” 一提这个沈妙就来气,将兄长过来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娘,若不是大哥提严姨娘不喜被人打扰,她们俩肯定就随我去了,大哥也真是的,他怎么去了花园?还有啊,我跟谢澜音都落了水,他竟然把外袍送给谢澜音穿了,气死我了!” 想到哥哥可能是因为谢澜音貌美才胳膊肘往外拐的,再次证明谢澜音容貌胜过她太多,沈妙看什么都不顺眼,小白狗不知主人心情抬起两只前爪挠主人裙子,想要主人摸脑袋,被沈妙一脚踹了出去。绣花鞋碰到狗肚子,沈妙突然不忍,但力道已至,小白狗嗷呜一声,贴着地擦出去五步之远。 孟氏目光随着狗动,脸色比女儿还难看。 她指使小儿子去绊住长子,目的就是为了不给长子见到谢澜桥的机会,没想到长子竟然自己寻了过去,送衣裳给谢澜音,多半也是为了讨谢澜桥的芳心,却坏了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妙计! “妙妙先回去吧,你也落了水,喝碗姜水压压寒。”孟氏揉揉额头,先关心女儿。 “那娘替我说说大哥。”沈妙抱起可怜兮兮趴在一旁的爱狗,摸着狗脑袋走了。 孟氏立即就让丫鬟去喊长子过来。 一刻钟后,沈应时神色淡然地跨入了堂屋。 孟氏盯着长子,忍着火气问道:“不是说在教导明儿功课吗,怎么去了花园?应时,娘以为你与别家公子不同,不会因为有姑娘来家里便装模作样去花园偶遇,没想到你……你若喜欢美人,娘安排几个出挑的通房给你,何必做出这种让人看低的事。” 沈应时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两岁就搬去了前院,身边都是小厮伺候,大概是因为生母的缘故,父亲也没有让他与孟氏有太多相处的机会,所以今日是他第一次亲自领略孟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宁可孟氏直接训斥他坏了她的事,也不希望她随便编个理由宣泄她的不满。 不过他也理解,沈妙与她亲,孟氏便同沈妙说实话,他不亲,她亦同样对他。 如此甚好,她若真什么秘密都告诉他,他会觉得受之有愧。 “读书累了,便去花园走走,先前并未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沈应时抬眼,直视对面他名义上的母亲,“母亲莫气,应时绝非那等好色之徒。” 三言两语推翻了孟氏扣过来的大帽子。 孟氏却不信长子的这番辩词,认定他是奔着谢澜桥去的,转转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便是如此,为何你没把衣裳替妙妙披上?刚刚妙妙跟我抱怨,说你见了美貌的姑娘眼里就没了妹妹。” 沈应时不介意孟氏指责自己,但只因他与谢澜桥见过一次,孟氏便处处针对谢澜桥,也许今日对谢家姐妹的利用也是因为这番误会,沈应时既愧对谢澜桥,又不满孟氏的胡乱牵连,语气冷了下去,“谢家姐妹是客,妙妙不懂事,回头我去跟她解释。” 话说到这里,孟氏彻底没了继续训斥儿子的理由,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母亲没有旁的吩咐,我先走了。”沈应时站了起来,等了会儿,没等到孟氏开口,他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孟氏盯着长子远去的背影,胸闷无比。 这还没有喜欢呢,便如此维护谢澜桥,将来真娶回来了,还不有了媳妇忘了娘? 黄昏时分沈捷回来,孟氏服侍他换衣服时,主动提了此事,“都怪球球顽皮,幸好谢家姐妹没事,明日我再亲自携礼过去探望一番,希望谢夫人不跟咱们妙妙计较吧。” 前几年孟氏为了见小颜氏的面,不知想了多少借口要进梅阁,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沈捷心知肚明,但他对孟氏有愧,便只当不知,想着过几日要带小颜氏出门,晚上照旧歇在了孟氏这边。 侯府的灯熄了,萧元屋里的灯还亮着。 葛进端了热水进来,见主子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看就是没心思睡呢。回想主子那晚回来后就没怎么笑过,常常对着鸟笼出神,葛进将水盆放到榻前,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闲聊似的道:“公子,五姑娘今日去了侯府,您不过去问问里头的情况?” 萧元看他一眼,视线又挪到了鸟笼上,“半夜三更,她肯定会恼。” 上次都气哭了…… 想娶的人如此不待见他,萧元有点无措,不知该怎么继续。 葛进没有媳妇,但他进宫后闲着没事,看了不少主子不屑看的“杂书”,看得多了也琢磨出了一套心得。主子不伸腿洗脚,他也不催,屁股挪到一旁的矮凳上,低声劝主子,“公子,您不能怕五姑娘恼就不去啊,其实姑娘们脸皮都薄,便是心里喜欢,也要拿乔装装矜持。就说五姑娘,落水受了委屈,心里头说不定盼着您去呢,结果等了半晌您没露面,那才会真的生您的气。”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萧元意外地看向心腹,“你怎么知道她在拿乔,而不是真的生气?” 葛进嘿嘿笑,上下打量主子一眼,熟练地赞道:“公子这模样气度,哪个姑娘舍得跟您置气?公子我跟您说,越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脾气就越大,公子想讨五姑娘的欢心……不是,公子想哄得五姑娘乖乖替咱们办事,不能板着脸说话,得柔声哄,能让着的地方就让着点才行,脸皮也不能薄了,俗话说好女怕郎缠,您藤蔓似的缠上去,五姑娘想跑都跑不了。” 主子明明喜欢五姑娘,却不肯在他们面前点破,他也不能说太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元想象了下他紧紧缠住她的情形,便有点躺不住了。 “取衣服来,我去问问她梅阁的情况。”他坐了起来,看着衣橱道。 葛进咧嘴一笑,将水盆挪到一旁,再去取夜行衣。 “公子,五姑娘落水,您带点东西去探望?”葛进体贴地提醒道。 “带什么?”萧元好奇地问。 “我去给您拿。”葛进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萧元一身黑衣,悄悄闪进了小姑娘的闺房。 他也不想大半夜的擅闯姑娘家的内室,谁让白日里他见不到她?反正都是找机会单独相处,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认定了她,早晚是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 举着夜明珠照亮,小心翼翼地行到纱帐前,心上人近在咫尺,萧元突然紧张,静静地站了会儿,才慢慢挑起纱帐挂好,挂的时候歪头看,见她朝外侧躺,睡得香,他忍不住笑了。 第33章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4) 放夜明珠到她床头,萧元没急着叫醒她,蹲在床边,偷偷地看。 光线昏暗,她肌肤的白皙莹润不显,但眉目如画,宁静美丽。 怎么叫醒她? 想到家里的黄莺鸟,萧元玩心上来,伸手去捏她秀挺的鼻头。 睡梦里的谢澜音突然觉得难受,鼻子不通气了,憋久了,她本能地张开嘴,深吸了口气,做这个动作时,忽的就醒了,才睁开眼睛,捏她鼻子的手迅速挪到了她嘴上。 “是我。”她瞪大了眼睛,萧元及时出声道,“听说你落水了,我来看看。” 目光语气都十分地温柔,怕吓坏了她。 谢澜音盯着突然靠近的男人,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 萧元试探着松开手。 “我没事,你马上走。”恢复了自由,谢澜音仰头看看,迅速攥住那颗照亮的夜明珠递给他,冷声逐客。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她都不欢迎,随随便便闯她的闺房,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手太小,夜明珠的光亮从指缝漏了出来,照清楚了她紧皱的眉头。 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萧元本就心虚,被她这样一训,他就顺势接过夜明珠,包好收进怀里。 房间彻底黑了下来,不用担心身体暴露,谢澜音松了口气,可是没听到他离去,她又提起了心。到底还是怕他,谢澜音想了想,缓和语气道:“袁公子,我上午不小心落水,沈妙提议去梅阁,我想先去看看,可我姐姐说沈妙可能不怀好意,便没有去。” 他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谈及正事,萧元镇定了些,照旧蹲着与她说话,“即便去了,她身边有沈捷的心腹,恐怕也不会让她露面。澜音你听我的,我让你动手的时候你努力做好便是,其它的不必你费心,我怕你出事。” 他喊她小名倒是越来越顺口了,谢澜音听着别扭,望着黑漆漆的床顶道:“请袁公子自重,别再那样唤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后绝不会擅作主张,好了,你走吧。” 萧元是得了“高人”提点过来的,但想的是一回事,真正用起来又是一回事,她冷冰冰,他一下子不懂该怎么死缠烂打,盯着她模糊的身影瞧了会儿,决定还是先听她的,“好,那我走了,月中沈捷可能会带严姨娘出府,我会提前两晚过来,知会你准备,东西,出手前我再交给你。” “好。”谢澜音痛快应道。 她小气巴拉,不肯多说些话给他听,萧元突然又舍不得走了,悄悄将身体往她那边挪了挪,“你,看过郎中了吗?” 谢澜音听出他声音近了,攥了攥被褥,忍住脾气道:“看过了,什么事都没有,袁公子请回。” 她不停地撵他,萧元面子上过不去,摸出袖口的东西道:“我身边有人懂医理,说吃了这个对身体有好处,我放床边上了,你记得拿,告辞。” 说着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谢澜音怎会收他的东西,扭头道:“我不要,你拿走……” 屡次被拒绝,萧元的脾气也上来了,居高临下盯着床上的黑影,“你不要,我便一夜不走。” 他突然霸道起来,谢澜音怔住,拿不准他话中真假。 “要不要?”她不回答,萧元直接坐到了床上,倒记得往后挪挪,免得压到礼物。 他来真格的,谢澜音迫于形势,咬咬唇,闷闷地嗯了声,只求他快走。 萧元不想听她嗯,又问了一遍,“到底要不要?说话。” 谢澜音气得不行,却不得不开口,攥着被子说了个“要”。 那声音娇娇可爱,萧元满意了,伸手要摸她脑袋,她听到动静逃窜般往里躲。萧元手停在半空,顿了顿,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握拳离去。 谢澜音紧张地听,确定他真的走了,她才慢慢坐了起来。 呆坐半晌,谢澜音摇摇头,懒得再想他古怪的举止,摸索着去碰他强送的礼物。 摸到了,拇指大小的东西,有点圆又有点瘪,好几个。 谢澜音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他大半夜送这样的礼,犹豫片刻,试探着放到嘴里,一咬,果然是甜的。 想到他霸道地非要她收,谢澜音莫名想笑。 早知只是几颗枣,她何必与他浪费唇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谢澜音笑了会儿,继续嚼。 都咬了一口了,不吃更不好藏。 天微微亮,谢澜音趴在床上,拨弄床头的六个干枣玩。 她知道,红枣养气补血,可是对落水受寒有用吗? 他又为何偏偏送了七颗? 是随便抓了一把,还是仔细数过的? 想象男人坐在桌子前数枣的样子,谢澜音轻轻咬了咬嘴唇。 或许他真的有点喜欢她?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哄她好好帮他做事,他应该会选贵重的礼物拉拢她,而不是这种几文钱的东西。 趁鹦哥桑枝进来服侍前,谢澜音用帕子将几颗枣包了起来,藏好了,让鹦哥去端些干枣来。 干枣厨房就有,鹦哥很快去而复返,还体贴地劝谢澜音:“一大早吃太甜的容易腻,姑娘少吃几颗吧。” 谢澜音点点头,让她们都下去,她关好屋门,再翻出帕子,将六颗枣往盘子里放,放好了,却发现萧元送他的那几颗个头特别大,而且更加圆润,一看就不是同一个筐里抓出来的。 谢澜音不知为何想笑。 然后一口气将六个大枣都吃了,免得让丫鬟们瞧出不对。 甜的吃多了,早饭时谢澜音只喝了一碗香菇粥,没有动碟子里的豆沙包。 饭后她照旧去大表嫂那边逗表侄女,待到绒绒困了要睡觉,谢澜音告辞往回走,才到邀月阁院门前,蒋氏派小丫鬟来请她,说是孟氏母女来探望她了。 谢澜音只好朝母亲那边拐去,路上暗暗思量。 昨日她只想着去梅阁探情况,其他的没上心,听姐姐提醒后,也觉得沈妙有点不对劲儿。换成自己父亲有妾室,她巴不得永远看不到那个姨娘,怎么会主动把客人往那边请?除非是特别严重的伤,需要及时清理。 沈妙到底要做什么,她们娘仨不清楚,但这个侯府贵女,是不必真心相交了。 香园上房,沈妙站在孟氏身边,瞥见谢澜音转了进来,她快步迎了上去,拉着谢澜音手仔细打量一番,高兴地道:“太好了,澜音没事,我总算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昨晚我担心了多久,就怕连累你病了。” “哪有那么金贵啊,妙妙太小瞧我了。”谢澜音虚以委蛇的本领也不错,笑着陪她客套。 两个小姑娘分别回了母亲身旁坐下。 孟氏看看门口,好奇问蒋氏:“澜桥怎么不在?” 蒋氏笑了笑,“去铺子里了,今日行舟的铺子新来了一批古玩,她非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 孟氏心中不屑,嘴上却夸谢澜桥有本事,连古玩都懂。 母亲话音落了,沈妙热络地邀请谢澜音,“澜音,后天我想去郊外跑马,上次说好了一起的,那我到时候来你家找你?” 谢澜音不想陪她了,装作刚要答应又忽的想起什么般,遗憾地道:“昨晚三表哥说初十陪我去大慈恩寺上香的……” “没事儿,那十一如何?”沈妙期待地望着她,仿佛真的特别想与谢澜音一起跑马,愿意等到谢澜音有空。 沈家是陕西的地头蛇,谢澜音又要做一件露馅儿后会略微得罪沈捷的事,此时沈妙再三相请,谢澜音不好表现出太明显的疏离,就露出个庆幸的笑,“好啊,你都带谁去?我想叫上我三表哥一起,我骑马是他教的,有他在旁边我才敢骑。” 蒋氏点点头,看着两个小姑娘道:“就你们俩去,我们也不放心。” 沈妙看了母亲一眼,笑着道:“嗯,我也叫大哥陪我。” 叫上又如何,男女有别,兄长们总不会一直跟着她,她自有办法让谢澜音出丑。 女儿答应的痛快,孟氏想了想,转瞬便计上心头。 届时她让长子把幺子也带上,那么长子得照顾弟弟,就没心思招惹谢澜桥了。 第34章 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1) 商量好了,转眼就到了约好的日子。 妹妹出门,谢澜桥当然得跟着,因是骑马,姐妹俩都穿了男装。 “澜音跟着你姐姐,别与沈妙比着跑。”蒋氏扶着快七个月的肚子,不放心地嘱咐道。 谢澜音乖乖点头。 蒋怀舟在一旁保证道:“姑母放心,我会看着澜音的。” 刚说完,外面小丫鬟赶了过来,说沈家兄妹到了。 蒋怀舟便朝姑母告辞,领着两个表妹走了出去。 蒋家门前,沈应时一身灰袍,与三弟沈应明站在一块儿,沈妙穿了身大红色的马装,明艳张扬,见谢家姐妹都打扮成了少年模样,她心中一喜,这样的妆容,她肯定比谢澜音更出挑了。 沈应明却看谢澜音看直了眼睛,悄悄同兄长道:“大哥,这个姐姐也好看!” 沈应时知道三弟说的是谁,他目光却更多的落在了谢澜桥身上,看着她男儿般带着大方的笑走过来,他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在自家湖边,她一身绿裙,头上简单地插根碧玉簪子,如杨柳婷婷。 都说江南女子柔美,西北的姑娘爽朗,她却娇俏率真兼备。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趁谢澜桥看过来之前才移开了视线。 谢澜桥没察觉,谢澜音却瞧见了,因为当日沈应时出手帮忙,她心里感激他才多留意了会儿,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位沈世子偷窥她的二姐,虽然他的目光比薛九盯着长姐时含蓄内敛多了。 难道沈应时喜欢二姐了? 谢澜音有点兴奋,只是瞥到沈妙后,那股兴奋劲儿就淡下去了。 薛九孤身一人,他们知根知底,沈应时家里那么复杂,未必适合姐姐。 打过招呼后,众人纷纷上马。 三个姑娘行在前面,沈应时与弟弟同乘一骑,边看着前面的行人边与一侧的蒋怀舟说话。 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又衣着华贵,这般走在街上,惹来过往行人纷纷瞩目。不过这里是民风开放的西北,姑娘家出门很常见,倒没有人惊讶姑娘家公然骑马出游,大多只是望着马上的俊男美女出神。 谢澜音习惯了,与姐姐谈笑自若。 行到南城门前,远远却见对面赶往城门的人流都在回望另一边,谢澜音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熟悉的大黑马,从人群里行了过来。清冷的气度,出众的容貌,比什么身份都管用,前面的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说不清为什么,谢澜音微微低头,抓紧缰绳,希望他没看到自己。 “袁兄!”身后蒋怀舟不知道小表妹的心思,见到好友,扬声唤道。 萧元已经朝城门拐去了,听见蒋怀舟喊他,他唇角上扬,侧首去看,惊喜地停下马,等几人走到跟前,他才迅速扫视一番,视线在躲在谢澜桥身侧的小姑娘衣摆上顿了顿,才转向蒋怀舟道:“好巧,又遇上了。” 他身后,卢俊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主子是故意偶遇美人来的,也正是他够沉稳,萧元才只带他出门,留葛进在宅邸里喂鸟。 “是啊,”蒋怀舟应了声,与他介绍沈应时,“这位是平西侯府世子。” 萧元看向沈应时,客气地拱手,不卑不亢,“幸会。” 蒋怀舟再反过来介绍他。 沈应时只是点了点头。 蒋怀舟瞅瞅两人,忽的笑了,才想打趣一句两人像兄弟,都气度清冷,记起沈应时的身份,及时将话咽了回去,示意众人一起出城门,得知萧元也去郊外散心,自然邀他一起。 萧元故意绕到了谢澜音身后。 谢澜音如芒在背,眼睛盯着前面,不想歪头给他看,谢澜桥与妹妹说了几句,察觉妹妹乖乖的,脸还有点红,像是一下子拘谨了很多,不由就朝萧元那边看了过去。 萧元朝她笑了笑。 谢澜桥回以客气一笑,再看看妹妹,若有所思。 她与萧元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沈应时却误会了,目光微变,正犹豫要不要多与萧元说几句,了解了解对方,前面沈妙突然策马往前面跑了几步,再调转马头,朝谢澜音那边去了,笑着问道:“这边人少了,澜音敢不敢与我比一比?” 谢澜音刚要婉拒,却发现沈妙一双美眸盯着她身后呢,下巴微扬,与其说是高傲,倒不如说是自信。 她自信什么? 自信貌美,她盯着的男人会被她吸引? 那她成功了吗? 谢澜音想知道,却不愿回头,好像她也巴不得让男人看似的,但她心里莫名地不痛快,简单回声“好”,便用力夹了下马腹。白马得了命令,风一般冲了出去。 沈妙等的就是现在,不甘心地扫了眼只望着谢澜音的俊美男人,一甩马鞭,火似的追了上去。 “大哥咱们也跑!”沈应明着急地催道。 沈应时看着已经动身的谢澜桥,点点头,谁料他还没发力,旁边有人淡淡地道了声“承让”,便见一匹黑马如利箭脱弦而出。 沈应时皱眉,马上追赶,追着追着发现萧元越过谢澜桥朝前面去了,他愣了愣,突然失笑。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最前面,谢澜音听着沈妙越来越近,抿抿嘴,跑得更快,不想让她超过,只是狂跑了一会儿,另一道马蹄声突然逼近,她诧异回头,萧元正好缓住马速与她并肩,皱眉斥她,“你骑马不熟,跑慢点。”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关心,胸口的闷气忽的散了,扭过头,故意绷着脸道:“敢情不是你输,你不用丢人。” 萧元就喜欢她嘟嘴的样子,忍不住道:“她赢了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你输了我也……” 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点太直白,想换个说法,却见她红着脸瞥了过来,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却是他曾经见过的动人模样。 萧元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 本想说不会少看一眼的,话到嘴边,自己改了。 他目光灼灼,谢澜音的心就如同身下的白马般,一颠一颠的,她无法否认自己的高兴,可是想到身后那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过来旁人不定误会什么,脸倏地发烫,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再乱说,我不帮你了!” 再度朝前跑去。 萧元停了停,眼前是她红红的牡丹般的小脸,耳旁是葛进的话, “公子,晚上您看不清楚,白日里您仔细瞧瞧,五姑娘若是被您弄得红了脸,八成就是喜欢你了,不过您可千万别说错话将五姑娘气脸红了啊……” 那这次是生气还是喜欢? “袁公子,你刚刚同澜音说了什么?” 身后传来沈妙微喘的声音,萧元恍若未闻,笑着去追他的“黄莺鸟”。 城外有座松山,蒋怀舟沈应时两个贵公子都很熟悉,就带妹妹们来这边郊游。 在一处溪水旁下了马,谢澜音偷偷看一眼那边最出众的高大男人,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姐姐一侧。萧元还算规矩,陪她走了一会儿就超过她了,没有一直黏着她,但刚刚放慢速度,谢澜音能感觉到他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他同你说什么了?”谢澜桥低声问妹妹。 瞥见沈妙望了过来,谢澜音不高不低地回道:“还是那桩生意啊,三表哥不答应,他知道三表哥最听我的话,求我替他说几句好话。” “什么生意?”沈妙不太信地追问道。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这些铜臭的事,妙妙应该没什么兴趣,就不说了,对了,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假装好奇地打量四周。 妹妹狡猾,谢澜桥笑了笑,心想回去再盘问妹妹。 “此处水深鱼多,咱们晌午就在这里烤鱼吧。”蒋怀舟一边往上撸袖子一边笑着看两个表妹,“你们去捡柴禾,就在旁边捡,我们下去捞鱼,收拾干净,烤鱼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三弟陪姐姐去捡柴禾。”沈应时拍了拍弟弟肩膀。 沈应明瞅瞅溪水,撒娇地看向兄长,“我也想抓鱼!” 捡柴禾是姑娘们做的事,他都十岁了,是男子汉了。 “那你就抓鱼吧。”沈妙宠溺地看着弟弟,她亲昵地挽住谢澜音手臂,笑眼盈盈,“我们三个捡柴禾就够了,你们多抓几条,咱们这么多人呢,别不够吃。” 沈应时皱了皱眉,一旁萧元忽然开口道:“我幼时落湖大病一场,随后便不敢涉水,让卢一替我下水捞鱼,我跟在三位姑娘身后捡柴好了,若有什么蛇虫,也能及时照应。” 蒋怀舟知道他身手了得,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分头行事吧。” 他对萧元很放心,转身去捞鱼了。 沈应时还想再“提点”沈妙几句,却被贪玩的沈应明用力往溪边推去。 沈妙掩唇一笑,松开谢澜音手腕,熟稔地往萧元那边走,“家弟淘气,让袁公子见笑了,方才路上袁公子遥遥领先,骑术了得,着实让人佩服,不知可否教教我御马的诀窍?” 蒋怀舟只介绍了萧元的姓氏,并未提及他的身份,因此在沈妙看来,萧元龙章凤姿气度脱俗,绝非普通人,而沈妙虽是侯府贵女,却比京城那些贵女更大胆热情,遇见这样出众的男人,便想先结交一番,也是想吸引萧元的注意,证明她比谢澜音更招男人喜欢。 “抱歉,路上五姑娘请我指点她骑术,我已经答应了,且沈姑娘与二姑娘骑术不俗,袁某实在不好班门弄斧。”萧元很是客气地婉拒,说完看向谢澜音,“五姑娘,不如你我一起捡柴,我顺便传些经验给你?” 谢澜音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说谎不眨眼的男人。 她什么时候求他指点她马术了? 余光里见姐姐看了过来,再看看那边眼里渐渐多了笑意的男人,谢澜音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那有劳袁公子了。” 或许他有与严姨娘相关的事要告诉她?那现在说了,他晚上就不会再闯入她闺房了。 这样想着,谢澜音尽量自然地同姐姐道:“我与袁公子去西边捡,姐姐与妙妙去东边,一会儿咱们比谁捡的多。” 谢澜桥询问地看着妹妹,心里并不愿意妹妹与一个男人走太近。 谢澜音知道姐姐担心她,看看已经先往前走的男人,她调皮地朝姐姐眨眨眼睛,“今日跑马我输了,等我从袁公子那里取完经,再跟你们俩比一场。”言罢递给沈妙一个不服的眼神,转身去追萧元了。 妹妹主意大,谢澜桥暗暗摇头,发现沈妙想跟上去,她笑着指向另一边,“既然澜音要取经,咱们就不去偷师了,免得下次输了她又有借口,走吧。” 妹妹就在附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妹妹想单独与萧元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怎能让沈妙坏了妹妹的事。 她这样说,沈妙不得不跟着谢澜桥走,抬脚前看看那边相隔三步渐渐走远的一对儿男女,她心中不甘,悄悄摸了摸袖子。跑马时谢家姐妹寸步不离,谢澜音也不吃她的激将法,但她早有准备,不信今日教训不了她。 “你骗我过来,是有话嘱咐我?” 谢澜音低着脑袋走在萧元身后,轻声道。 “若我说只想单独与你在一起,你会不会生气?”萧元弯腰捡起一根干树枝,起身时,侧头看她,明亮凤眼始终不离她的眼睛,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谢澜音一个才十四的小姑娘,遇见他后情窦初开,喜欢他时得不到回应,她又失望又气恼,如今终于确定他心里有她了,他却接二连三说这种直白轻佻的话,纵使心里情不自禁地欢喜,面皮也搁不住,绷着泛红的小脸就要走。 “澜音……” 萧元低声唤她,怕被人看见,没敢抓她的手,只拿刚刚捡起的细长小木棍偷偷戳了下她后腰,盯着她转过来的绯红侧脸问道:“澜音,那几个枣甜吗?” 谢澜音回头是想看看他用什么戳的她,不期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脸顿时更热了,都不敢抬眼看他,迅速转了回去,攥攥手指,小声哼道:“我都扔了,不知道甜不甜。” “你明明吃了。”萧元转到她前面,装作将柴递给她的样子。 谢澜音退后一步,扭头逞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 她一身男装打扮素净,站在这幽静的林子里,却更衬得她面若芙蓉。萧元看得赏心悦目,笑着戳了戳她袖子,在她恼火伸手抢小木棍时加大力气,盯着她红红的嘴唇道:“我没看见,但我听见你咬枣的声音了。” 谢澜音震惊抬头,“你,你没走?” “甜吗?”萧元看着她水润润的桃花眼,不答反问。 谢澜音脸刷的红了个透,恼羞成怒,本能地顶嘴道:“你听错了!” 她咬定没吃,他有什么证据? 祭出以前说不过姐姐时的法子,谢澜音理直气壮地瞪了萧元一眼,没事人般去捡柴。 萧元摇头失笑,大步追了上去。 时近晌午,阳光从树叶间落下,在草地上投成光影斑驳。 溪边传来沈应明兴奋的叫声,好像沈应时抓到鱼了,谢澜音好奇地转身,却对上几根树枝。 “他们下水抓鱼,衣衫不整。”萧元跟在她左后侧,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要往溪边望,想也不想就挡住了。他未来的妻子,怎么能看旁人?胳膊小腿也不行。 谢澜音气他管的多,却没法反驳。坚持要看,岂不成了不知廉耻?虽然她只是想看看热闹,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什么? 瞪他一眼,谢澜音继续捡柴。 “给我拿着吧。”萧元跟上她,要她手里的几根柴禾。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想到他对沈妙那个陕西第一贵女不屑一顾,眼里真的只有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目不斜视地将柴禾递了过去。 萧元肩膀一松,盯着她细白的小手瞧了瞧,忍住了,规规矩矩接过柴禾,顺势靠近她两步,笑道:“你捡,我帮你抱着。” 他甘愿当跟班,谢澜音不置可否,只瞥了眼他衣摆,小手嗔道:“你离我远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光天化日之下,咱们离得远是心中有鬼,离得近说明问心无愧,他们反倒不会怀疑。”萧元不肯,看着她侧脸笑,“澜音,这样跟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你别赶我了,否则我明日便去向伯母提亲,早点娶你进门。” “你再胡说……” 动了心,自然瞎琢磨过嫁人的事,但真的听他说出来,谢澜音还是有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仿佛嫁人离她还很远,突然提出来,她心里发慌。 第35章 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2) “我是认真的。”萧元看着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低声道,“澜音,你才十四,但我已经二十了,考虑地肯定比你多。去年没提亲是怕咱们有缘无分,现在没提是因为伯父未归,伯父回来,我会立即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不知,澜音愿意嫁我一个商人吗?我有家财,能让你衣食无忧,只是身份,怕你与伯父伯母嫌弃。” 谢澜音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穿了一身锦袍,头顶束发玉簪价格不菲,怀里却贴身抱着一堆柴禾,凝视她的凤眼明亮专注,看似平静,却有坚定要娶她的深情。本就玉树临风的男人,这样情意绵绵地望着她,谢澜音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慌乱别开眼。 嫌弃他的身份吗? 若是嫌弃,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就不会在家里发生变故明明决定将来嫁个世家子弟争口气后,还是因为他的几番情话暗暗欢喜。 她还是更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商人怎么了,舅舅也是商人,舅母过得不照样幸福? 可谢澜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这么快就承认自己喜欢他,才认识多久啊,一下子就谈婚论嫁了。但她也不敢一口拒绝,他提及身份时有点可怜巴巴的,谢澜音怕他误会她看不起他。 “你别说了,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想考虑婚事。”弯腰捡柴的时候,谢澜音终于想到了回答。 “好,我等伯父回来,只是以后见面,你别再躲我了?”萧元放柔声音商量道。 他拐弯抹角逼着她承认,谢澜音偏不如他的意,装作没听见往前走。 萧元失笑。 小姑娘就是狡猾。 不过挺好骗的。 看着前面她单薄的身影,想到她一个官家姑娘竟然不嫌弃他的“商人”身份,这份真情,萧元突然很是愧疚。他说到做到,娶了她就一定会对她好,但他终究隐瞒了她,对不住她这份赤诚。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山里野炊过?”诉完情意,萧元低声与她闲聊,逗她说话。 他没有再纠缠,谢澜音放松下来,与他相处也自然了很多,笑道:“嗯,在杭州的时候,我父亲每年都会带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春天去游西湖,夏天去西溪避暑,秋日去满陇赏桂花……杭州美,不愁没有好玩的地方,然后他与大姐去打猎,娘带着我们烤火。” 刚开始还挺兴奋,说到后面就低落了下来。 她想父亲与长姐了。 “别担心,岳父没事的。”萧元看出她难过,柔声劝慰道。 谢澜音点点头,点完了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你……” 她像要炸毛的猫,萧元怕真惹怒了她,及时赔罪:“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算去年咱们去僮山那次计划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在山里自己生火做饭。” 谢澜音好奇他的家事,将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才小声问他,“你父亲没陪你出去玩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三表哥,只知道他祖籍在洛阳。 萧元接过她新捡的柴禾,淡淡道:“没有。我母亲早逝,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送我去五台山学功夫强身健体,等我养好身体回家,父亲却病故了,父子间几乎没怎么相处过。我在洛阳再无亲人,便搬到了西安。” 谢澜音终于明白他性子为何那么冷,又为何羡慕她了。 早知道他父母双亡,她刚刚就不说那么多家里事…… “不用这样看我,我早习惯了。”萧元扫了一眼溪边,趁没人往这边看,飞快摸了摸小姑娘脑顶,笑得很是庆幸,“西安确实是我的福地,不来这边,我怎么会遇到你?“ “再碰我我走了!” 他恢复了不正经,谢澜音也不再惋惜,转身躲他。 萧元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看怀里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声音更低,“澜音,我已打听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会带严姨娘去骊山泡温泉,你想办法让怀舟带你去,我随后过去,到了那边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咱们一起赏景。” 谢澜音脚步一慢,过了会儿趁送柴给他的时候疑惑道:“什么好地方?” 眼里有丝期待。 萧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谢澜音拍拍手上的尘土,叹口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当然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不过华清宫现在改名露华宫,依然是皇家别院,沈捷都进不去,咱们更不可能进去。” 说完嘟嘟嘴,四处看看,去别处捡柴。 走了几步,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 谢澜音疑惑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原地没动,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衣襟,双眼可谓发直。 鬼使神差的,谢澜音突然记起了《长恨歌》后面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再看男人脸上可疑的红,谢澜音脸噌地红了,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柴禾,临走前狠狠踩了一脚他靴子,“下流!以后你都别再理我!”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萧元好像才回神般,侧头看她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渐渐腾起一股火。 唐明皇确实会享受,不过萧元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唐明皇更好,因为他的澜音肯定比杨贵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宫殿,历经几朝,现在成了他们萧家的了,很快也将成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带她去,也赐她华清池沐浴。 沈应时等人一共抓了十条肥鱼,收拾干净后,交给姑娘们烤。 三处火堆,谢澜音故意选了离男人们休息之处最远的那堆,借烟火遮掩萧元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样想她,骊山她肯定会去,但她绝不会单独跟他出去,万一他不老实怎么办?谢澜音现在是一点都不信他。 “澜音烤的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呢,沈妙突然走了过来,谢澜音歪头看看,见她将三条鱼交给沈应明看着了,不由羡慕道:“还得等会,妙妙真好,有弟弟帮忙。” 沈妙站在她一侧,弯腰看她的鱼,笑道:“澜音不用急,伯母这胎怀得肯定是弟弟,过几年澜音就也有弟弟使唤了。” 提到母亲腹中的小家伙,谢澜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她确实更盼着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错,到时候将小丫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衣摆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从上面爬过似的,谢澜音困惑扭头,还没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转瞬就跑了出去。 蛇…… 谢澜音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后背上也有东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谢澜音倏地跳了起来,跑出原地几步,大哭着喊此时她心里最能帮她的人,手足无措。 谢澜桥的火堆就在一侧,沈妙惊叫时她便起身赶了过来,先转到妹妹身后,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着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确定没蛇,才搂住因为极度害怕哭得毫无美感的妹妹,“澜音别怕,你身上没有那东西,姐姐检查过了!” “有,在衣裳里面……”谢澜音额头紧紧抵着姐姐肩膀,浑身发抖。 蒋怀舟心疼极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里害怕,指着远处道:“澜桥领她去那边再检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这里。” 谢澜桥刚要扶妹妹离开,那边萧元突然开口劝阻,跟着弯腰,从火堆旁提起一条通体翠绿的两尺来长的细蛇。 谢澜音偷偷看去,瞥见那蛇,立即又扭过头。 “袁兄小心!”蒋怀舟提心吊胆地道,倒是卢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见识判断,没有动。 萧元看看趴在谢澜桥怀里的准妻子,转向沈应时,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认得此蛇?” 沈应时脸色难看,说话时袖中手握成了拳,“此蛇名为翠青蛇,因通体碧绿容易与竹叶青混淆,但翠青蛇并没有毒。” 非但没毒,而且性情温和,胆量极小,见到人便跑,绝不敢主动往人前凑,除非是家养的。 萧元观他脸色,知道沈应时心中有数了,碍于沈、蒋两家的情面,没再多说,随手将蛇丢到了火堆里。 自始至终,眼睛都没往沈妙那边看。 沈妙见没人怀疑自己,想到谢澜音狼狈哭喊的样子,暗暗得意。 哭得脸都花了,谢澜音先去溪边洗脸。 谢澜桥陪妹妹去,姐妹俩往上游多走了几步,不出众人的视线,也不会让人听到她们说话。 “姐姐,蛇是沈妙带来的。”洗了脸,谢澜音蹲在溪水边,对着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时候去看庙会时见过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亲给他解释两种蛇的区别。摆两条翠青蛇竹叶青在她面前,谢澜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说出名字,她却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么会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过来时悄悄放出来的。 但谢澜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沈妙。 谢澜桥听了妹妹的话,久久才道:“澜音,当今皇后,是沈妙亲姑母。” 生气又能如何?沈妙有个镇守西北的大将父亲,有后宫荣宠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没做什么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评理或是报复,沈妙去她姑母那里告个状,沈皇后再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皇上会不会找父亲的岔? 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怎么英明。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我知道,这事,咱们别跟娘说了。” 母亲怀有身孕,她怕母亲担心,沈妙母女不喜她们,她们不再去碍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干脸,谢澜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来哭过了吗?” 谢澜桥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看不出来,只是洗完脸更好看了。” 得了夸,谢澜音深深呼了口气,牵着姐姐站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火堆旁。 蒋怀舟忧心地望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沈应时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题大做,让几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也怕蛇呢,”沈妙亲昵地道,“澜音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沈应时正要从架子上取鱼,听到沈妙的话,手臂上青筋暴现。 “不了,我还是坐我三表哥身边吧,让他给我挑鱼刺。”谢澜音调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随即朝蒋怀舟走去。萧元就站在蒋怀舟一侧,关切地望着她,对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想到他提着蛇时成竹在胸的样子,谢澜音心里自豪,笑着朝他道,“袁大哥见识非凡,澜音真心钦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剑认得出蛇,除了身份,谢澜音真心觉得他无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唤得好听,萧元勉强原谅了她害怕时先喊蒋怀舟那一声了。 “五妹妹以后也要小心些。”萧元顺势改口道。 他改得快,谢澜音心跳快了一瞬,见姐姐表哥齐齐看来,谢澜音掩饰般往远处走了几步,熟练地使唤表哥,“这地方不错,三表哥你快去拿鱼,我饿了!”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萧元,心思转了转,使唤他,“咱们一块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礼,这次十分地不客气。 萧元却欣然领命,并无被人使唤的反感。 蒋怀舟看着他嘴角的笑,懊恼地砸了下拳头,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这人骗走了! 谢澜桥也多看了萧元一眼,回头时见妹妹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灵灵得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没有多问。萧元容貌气度不俗,救过妹妹一次,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对妹妹的关心,妹妹真的喜欢他,萧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觉有人看她,谢澜桥扭头,就见沈应时侧转过去的脸庞。 谢澜桥没有多想。 吃完鱼去溪边洗漱时,旁边有人蹲了下来。 谢澜桥瞟了一眼,继续洗手。 “家妹无故欺人,回去后我会训斥她,只请二姑娘不要误会,侯府并非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沈应时撩水洗手,眼睛看着水面,低声与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澜桥认真搓手指上的黑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世子几句训斥沈姑娘便会改了,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训斥更加迁怒我们,还请世子假作不知,别再提罢。家父远在海外,家母身怀六甲,我们不想她担心。” 她十分平静,沈应时忍不住看了过去。 谢澜桥若有所觉,也偏头看他,想到什么,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们感激世子,不会将世子与令妹混为一谈。” 姑娘刚刚洗过的脸凝脂般细滑,沈应时眼看着一滴水珠从她脸庞滑落到精致的下巴,突然有点渴。怕被她看出来,沈应时迅速低头,“抱歉,让五姑娘受委屈了。” “虚惊一场,世子不必介怀。”余光里见沈妙走了过来,谢澜桥甩甩手,起身离去。 “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沈妙蹲在兄长旁边,狐疑地问。母亲怀疑兄长喜欢谢澜桥,特意嘱咐她盯着点的,沈妙不喜欢谢澜音比她美也不喜欢谢澜音娇滴滴装模作样的德行,自然不愿兄长喜欢谢澜音的姐姐。 “她关心妹妹,但那样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几句。”沈应时淡淡地道,神色与平时无异。 “大哥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应时径自起身,没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力砸了下水。 吃完饭,众人返程。 眼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谢澜音趁与姐姐说话时偷偷看了眼身后,有点不解。她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找机会跟她并肩而行,没想到这么规矩。攥了攥缰绳,谢澜音悻悻地望向城门,他不老实,她生气,他真的规矩了,她反而不习惯。 也不是盼着他乱说乱动,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进了城门,就要分开了。 萧元先同沈应时蒋怀舟告别,再策马去了谢澜音身边,看着微微低头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说的御马之道,五妹妹都记住了吗?” 他终于来了,谢澜音反倒不敢看了,轻轻点头。 萧元嗯了声,“好,下次有机会,我约几位出来跑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点,马术是否精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那人气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气。” 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谢澜音疑惑地抬头。 萧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驱马离去。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口乱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来找她?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平西侯府,沈捷换好衣裳去了厅堂,陪孟氏与三个嫡出儿女用饭。 第36章 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3) 沈妙绘声绘色地学谢澜音受惊害怕的样子,一脸兴奋,“爹爹你没看见,她怕得都快钻到她姐姐怀里了,我刚开始也挺怕的,结果只是条翠青蛇……” 小姑娘们出门发生的小意外,沈捷听听就算了,没放在心上。 沈应时面无表情,饭后沈捷叫他去书房谈事,说完正事,沈应时低声将林中真相说了出来,“父亲,谢五姑娘并未得罪过妙妙,反而因妙妙落水受惊,妙妙却如此捉弄她。我暗中向二姑娘赔罪,二姑娘忧心母亲,希望息事宁人,劝我只当不知。可饭桌上妙妙害人不知悔改反而幸灾乐祸,这等品行,我都觉得无地自容。” 沈捷皱眉。女儿高傲不算大错,但无事生非欺负人,就不招人喜欢了,对方还同是侯府女眷,身份并不比她差什么。 思忖片刻,沈捷敲敲桌子道:“既然谢家两位姑娘决定息事宁人,咱们也别给她们找麻烦了,现在训斥妙妙,她准会迁怒她们。这样吧,月底我会与你母亲商量,请个教养嬷嬷,她十五了,确实得准备起来了。” “父亲这法子周全。”沈应时点头赞同,“那父亲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沈捷喊住儿子,笑着看他,“为何五姑娘受了委屈,你却向她姐姐赔罪?” 沈应时微怔,旋即道:“五姑娘年纪小,我担心她压不住脾气,与妙妙吵起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沈捷也没有那么好骗,长子性情随他娘,生来就冷,不是看重的人,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也不会主动关心,还处处为人家着想。 “应时啊,你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尽管告诉我,父亲替你做主。”沈捷笑眯眯地看着长子道。 沈应时心里苦笑。便是看上了,她应该也不愿意嫁了。 敷衍了一句,沈应时退了出去。 沈捷自己坐了会儿,去了梅阁,入了纱帐,他搂着小颜氏低语,“咱们应时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颜氏对他的亲近早已麻木了,只在意他话里的所有消息,“是哪家的姑娘?” “谢家二姑娘,叫澜桥。”沈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她听,“脾气有些古怪,喜欢管铺子里的生意,蒋家办满月酒时应时偶遇她,应该就是那时动了心。” 喜欢做生意的官家姑娘…… 小颜氏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她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儿媳妇,但她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被仇人关在笼子里可以随时玩弄的,一个全靠一点希望活着却未必能等到那一天的可怜女人,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旁人? 只要儿子喜欢,便是娶个乞丐,她也不会管。 她也没资格管。 “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就怕,那边看不上。”小颜氏叹了口气。 以她对孟氏的了解,孟氏肯定希望给儿子娶个让人挑不出任何错的名门贵女。 “只要应时喜欢,你不反对,我便会替应时做主。”沈捷慢慢翻到小颜氏身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清冷美艳的脸庞,“我说过,她只是应时名义上的母亲,应时的人生大事,她管不着。” 小颜氏熟练地还他一个感激的笑。 沈捷情动,低头去亲她。 小颜氏闭上了眼睛。 孟氏也可怜,遇到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她同情孟氏,但她有她的血海深仇,没有那份余力再去对孟氏心怀愧疚,要怪,就怪她的丈夫背叛了颜家全族,怪她的丈夫明明有妻子,却要强占另一个女人。 苍天无眼,好人命短,那她便做个恶人,自私自利。 谢澜音兴奋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分别前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她多想了,还是他口中所约之人真的是她? 气量不大,爱生气…… 怎么想都是在说她呢。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转身看向窗户,就等他到二更,他来了,她好好问问他,他没来,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害她白等一晚,她就真的生气给他看。 一会儿想着怎么罚他,一会儿回想白日里的情形,竟不觉得困。 看看沙漏,快二更了,谢澜音忽然觉得有点渴,下床去倒水喝。怕他来,她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有一头青丝披散。 放下茶碗,谢澜音又看向窗户,默默地看了会儿,刚要转身,忽闻轻轻的扣窗声。 谢澜音心跳加快,紧张地盯着那儿。 扣窗声又响了两下,很低很低。 谢澜音知道是他来了,毕竟是贼人的话,不会故意弄出响动。 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谢澜音轻声问了句,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她开窗。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才慢慢打开雕花窗子,开就开,但他别想进来。 差几天就十五了,屋外明月晃晃,屋内也有亮光,所以谢澜音不用点灯便能找到茶壶。现在开了窗,似水的月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照亮她姣好的脸庞,清凉的夜风跟着起哄,吹拂她耳边长发,静中有动,美不胜收。 萧元看痴了,忘了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澜音手还扶着窗,见他这样看自己,忍不住就想关上。 萧元顿时回神,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低声道:“一直在等我?” 谢澜音依然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刚刚起来喝茶。” “那为何要穿外衣?”萧元笑着问。 “我愿意穿,你怎么又来了?”脚尖儿顶了顶墙壁,谢澜音一副嫌弃的语气。 小姑娘脸皮薄,萧元不再逼她,往窗边凑了凑,凝视她浓密的眼睫道:“白天你受了惊吓,我很担心,当时人多不好说话,只能晚上来。澜音,我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想等到二更,看你有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刚刚听到你起来,我才试着敲了敲窗。” 他竟然早来了? 谢澜音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又慌得低了下去,心里甜丝丝的。她躺着等都埋怨了他好几句,他却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心里高兴,声音更软了,“你耳朵真尖,那要是我没起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进来?” “没有,你不喜欢我进去,我怎么还敢那样?”听着她娇娇软软有点审问意思的声音,萧元心头痒痒,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碰她的小脸,“你没起来,说明没领会我的意思,那我就走了。” 这话虽然甜,但也太假了,谢澜音轻轻瞪了他一眼,“说的好听,骗谁呢?” 萧元看着她笑,坦荡荡承认。 他做贼心不虚,谢澜音开怀之余,还有点怀疑,盯着他道:“你夜闯私宅这么熟练,鬼话连篇,是不是以前也这样哄过旁人?” “若有旁人,叫我不得好死。”萧元想也不想就道,见她脸色陡变,有点被这话吓到了,萧元连忙摸了摸她脑袋,“没事,我问心无愧,这话自然不会应验,澜音,出来吧,今晚月色不错,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说话。” 谢澜音想去,但她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就在这儿说吧。”说话时突然记起上次在外面,被他抱了几下,越发不敢出去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怕你的丫鬟听见。”她眼睫乱动,是在挣扎,萧元马上再次劝哄道。 谢澜音立即就动摇了,看看他,咬唇道:“那你等会儿。” 作势要关窗,想去梳头,再加件薄披风悄悄从正门出去。 萧元拦住她,鼓励地道:“那边危险,从这儿出来吧,我扶着你。” 谢澜音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里并拿不定主意,听他这样说,再看看踩着椅子便能上去的窗台,点了点头,却还是要关窗,“那我去披件外衣。” “外面不冷。”萧元紧紧盯着她,仿佛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谢澜音被他看得心头乱跳,糊里糊涂就信了他,摆好椅子,扶着窗棱踩上窗台。两条腿都挪了出去,就见男人伸着双手要抱她,谢澜音不肯,小声催他,“你躲开,我自己能下去。” “那我扶你。”她像黄莺鸟抓住横木不肯下来,萧元没办法,让开地方道。 谢澜音勉强点头,萧元就扶着她一条胳膊,却在她犹豫片刻轻轻往下跳时,动作一改,无比利落地将人打横抱到了怀里。谢澜音大惊,幸好及时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萧元就趁她惊魂未定时低头,在她耳边笑道:“夜里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谢澜音自知上了当,攥着他衣襟轻斥:“放我下去!” 萧元不放,径自往墙角樱桃树那边走。 谢澜音不甘心地挣扎,可惜整个人都被他提在半空,动作小了不管用,动作太大她又怕惊动旁人,最后只能被人抱到了墙根下。以为他会放开她了,男人却抱着她坐了下去,他席地而坐,她坐他腿上。 “你无赖!”谢澜音朝外扭头,气呼呼骂道。 “去年背你,你怎么不骂我无赖?”萧元真的怕她冷,双臂抱紧她,她再躲,脖子统共那么长,他大手一托,她的小脑袋就得转过来,不得不面对他。 他脸挨得太近,谢澜音躲不开,就闭上眼睛,哼道:“救人与欺负人一样吗?” “我这不是欺负,是喜欢。”萧元盯着她饱满的唇,声音发哑,“早知今日,去年你要报恩时,我该让你以身相许的。” 谢澜音脸上一热,不说话了。 萧元笑笑,拇指轻轻碰了碰她耳垂,她怕痒往他怀里躲,还用手遮住了耳朵。 她防着他,萧元不敢一下子讨要太多,看看天上未圆的月亮,低声道:“那条蛇是沈妙的,你知道吗?” 他说起正事,谢澜音心中一沉,放下手,就见他眼里多了愧疚,比姐姐的无奈还要凝重。 是因为自责没有能力替她讨回公道吧? 谢澜音一点都不怪他,以沈家的身份,就是父亲也得避讳,更何况他。 “没事,以后不跟她玩就是了。” 小小年纪就会体贴人了,看着她故作不在意的桃花眼,萧元疼惜地摩挲她耳边青丝,低声保证道:“风水轮流转,澜音不用急,我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届时别说沈妙,便是宫里的沈皇后,都得跪在她脚下。 他心怀大事,谢澜音却怕他冲动去找沈妙的麻烦,急着劝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沈家势大,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们。” “好,澜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第一次被她关心,萧元浑身舒畅,记起一事,他食指绕着她长发,审问道:“为何害怕时喊怀舟,没有喊我?” 谢澜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禁失笑,瞪着他道:“他是最照顾我的表哥,我不喊他喊谁?其实我跟姐姐最亲,但姐姐是姑娘,我怕她也怕,只能喊表哥了,至于你,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说着又缩到了他怀里。 小姑娘害羞了,萧元心痒,低头哄她,“现在就咱们俩,你喊我一声?” 他温热的语气吹得她耳朵痒痒,谢澜音再次捂住耳朵,闷声道:“喊你什么?” 她羞涩躲闪的样子太勾人,萧元喉头发紧,抓住她手放在胸口,盯着她侧脸道:“哥哥,澜音也叫我一声哥哥。” 他唇都快碰到她耳朵了,谢澜音心跳快得不行,那样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口,却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了她。心乱如麻,谢澜音忽的灵机一动,小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就叫你。” 萧元霸道惯了,马上道:“你先喊一声,喊完了我就放开你。” 谢澜音才不信他,他不听话,她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闭紧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萧元没辙,只得放人。 终于不用被他抱着了,谢澜音起身就想躲远几步,不料没站稳就被人压到了墙上。 “你……” “叫我。”萧元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扶住她脑袋,不许她再躲。 他俊脸就在眼前,凤眼里是不容拒绝的霸道,谢澜音紧张地身子发软,可他的要求简直比让她去山上唱曲还为难人,谢澜音羞得出了身汗,才结结巴巴地喊道:“袁,袁大哥。” “不是大哥,”萧元闭上眼睛,沙哑地在她耳边教她,“是元哥哥。” “不都一样吗?”谢澜音恼羞成怒,往另一边扭头。 “不一样。”萧元贴紧了她,知道她为难,他放软声音求她,“澜音……” 第37章 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4) 他哀求比霸道更让人难以拒绝,谢澜音咬咬唇,紧张地攥住了他衣摆,“袁,袁哥哥……” 本就是媚骨的声音,此时羞答答唤一个男人能得到的最亲昵的称呼,便比什么都催人发狂。萧元呼吸陡然重了,抬起她下巴,痴迷地望着她,“再叫一声。” 他这般请求,仿佛她的一声轻唤是他最渴求的灵丹妙药,谢澜音既自豪又不忍拒绝,垂下眼帘,又轻轻唤了声。 声音刚落,他猛地逼近。 谢澜音本能地躲,他唇挨着她发烫的脸颊擦过,听他呼吸那么重,又追了上来,谢澜音慌极了,双手捂脸,同样重的呼吸喷在手心再撞回脸上,而他就像是等待猎物现身的野兽,额头抵着她额头,哑声求她,“澜音,就一下。” 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空白,喘息着摇头。 不行,半夜私会搂搂抱抱已经很出格了,她怎么能什么都依着他? 她今日才默认喜欢他了,晚上便让他亲,他占完便宜,恐怕也会觉得她轻浮吧? 越想越觉得不妥,谢澜音紧紧捂着脸,就是不给他亲。 她态度坚决,萧元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 “是我太心急了。”他碰了下她手背,慢慢站正,握住她手道:“不亲了,澜音别害怕。” 他声音恢复了平静,手还是烫的,谢澜音怕他反悔,低头道:“我想回去。” 萧元攥着她的手不由紧了,见她吓得缩了肩膀,他再不舍也得松开,让开路道:“好。” 谢澜音悄悄松了口气,迅速绕过他往上房走。 萧元紧紧跟着她,扶她爬上窗子时,眼看她要进去了,萧元忍不住攥住她手臂。 谢澜音回头,长发被晚风吹起,暗香浮动。 萧元仰头看她,只觉得满院夜色也比不上她清澈的眼睛,“别忘了骊山,我在那儿等你。” 谢澜音笑了,轻轻颔首,见他傻傻地望着她,分明不舍,谢澜音突然也不舍起来。 可是再不舍,规矩摆在那儿。 “回去吧。”挣脱他手,谢澜音小心翼翼踩着椅子落到地上,关窗时,尽量不在意地道。 “再喊我一声。”萧元扶住窗板,不让她关。 他孩子似的,无赖又黏人,谢澜音心中一动,示意他挪开手耳朵凑过来,她才凑到他耳边轻轻喊了声,说完眼疾手快关上了窗,咬唇忍笑。 萧元看着面前无情的窗板,知道她还没走,忍着火气威胁道:“澜音,你等着。” 等到了华清池,他要亲手将她扔到温泉里煮,看看谁才像元宵。 谢澜音要去骊山,这事倒简单,刚被蛇吓唬了一场,装装可怜撒撒娇,蒋氏就同意了。 沈捷十八那日出城,未免撞上,谢澜音选在次日出发,陆迟有事没能跟着去,换成了早就快闲疯的薛九护送,谢澜桥蒋怀舟当然也要陪着。 出发前,蒋氏李氏自然少不了一番叮咛嘱咐。 谢澜音抱抱母亲,再低头同六月里便能见面的弟弟妹妹告别,兴冲冲上了马车。 骊山上建有皇家行宫,因此去那边的官路十分平整,除了驿馆,每隔一段路也有茶寮客栈。蒋怀舟顾及两个表妹的周全,只在驿馆下榻。 越靠近骊山,路上越清幽。 谢澜音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赶路真的很累,马车再稳当,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谢澜音都恨不得自己能睡一个长长的觉,醒了马车已经到了舅舅家的别院。 “澜音澜桥,你们快出来看看。” 正困得不行,窗外蒋怀舟笑着敲窗道。 谢澜桥打开窗帘,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看了过去,只看到了蒋怀舟薛九二人,旁边是清幽山林。刚要皱眉,谢澜桥示意妹妹往自己这边靠靠,谢澜音探过身子往前看,就见前面拐弯处有座驿馆,山木掩映里露出一角院墙,墙上爬满了各色蔷薇花,红粉黄紫,美如花海。 谢澜音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看向表哥,“三表哥,今晚咱们在这里歇脚吧!” 蒋怀舟来过此地,笑着介绍道:“这家驿馆最有名气的便是那座蔷薇花花园,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外墙,到了里面,处处都是蔷薇,就怕你一晚住不够。” “一晚住不够,回来时再住不就行了。”谢澜音趴在车窗上,向往地望着那片花海。 待马车驶进驿馆,谢澜音也不嫌累了,央求表哥先陪她去逛花园。 她最小,三人都愿意纵着她,安排丫鬟们去收拾客房,四人去了后院。 未料到了院门口,被两个侍卫拦住了,“侯爷有命,闲杂人等不准进园。” 谢澜音心中一惊。 陕西就一个平西侯沈捷,他们明明早一日出发,现在竟然能遇上?那沈捷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有闲心赏花,也就是说,此时严姨娘在他身边? 要见的人就在眼前的花园里,谢澜音突然有点紧张。 小表妹呆呆的,蒋怀舟误会了,笑道:“没事,等侯爷回去了,咱们再过来看。” 谢澜音看看两个侍卫,刚要点头,忽见花园里转过来两道身影,沈捷高大威武,旁边跟着个一身穿宝石红绣牡丹花褙子的女子,身量纤细婀娜,只是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谢澜音望着那女子,心中感慨,都说沈捷“宠爱”严姨娘,就看这身张扬的褙子,便可见一斑。 撞上了,蒋怀舟暂且没动,同两个表妹道:“侯爷对咱们家颇有照顾,咱们请个安吧。” 谢澜音点点头,走到了姐姐身旁。 沈捷没见过谢家姐妹,但他认识蒋怀舟,再看看旁边一对儿姐妹花,立即明白了,多看了个子较高的谢澜桥一眼,他笑了笑,低声同小颜氏道:“那两个就是谢家姑娘,姐姐叫澜桥,没想到她们也来骊山玩了,要不要请去咱们别院逛逛?” 她戴着帷帽,他再在旁边陪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不是该替应时谢谢你?”小颜氏笑着回道,隔着面纱打量前面的姐妹俩,主要是姐姐。 她惊喜这次巧遇,笑声便比平时多了些由衷的暖意。 沈捷听出来了,心中有了数。 “怀舟见过侯爷。”人走近了,蒋怀舟领头行礼。 “嗯,这位是?”沈捷看着薛九问。 薛九朗声道:“薛某单名一个九,是谢家侍卫,今日得遇威名远播的沈侯爷,实乃三生有幸。” 沈捷是将军,更欣赏武将,见薛九肌肉结实,瞧着也别有一番气度,赞赏夸了两句,薛九退下后,他同蒋怀舟道:“我们明早启程,你们何时动身?” 蒋怀舟也道明日。 沈捷便道:“那好,明早咱们一起走吧,应时也来了,路上你们边走边聊,省着闷。” 蒋怀舟欣然应允。 沈捷没再多说,与小颜氏先走了。 回到沈家的客院,沈捷安排小颜氏进了内室,他在外间,派人去请世子来。 沈应时正在书房看书,得知父亲找他,他继续坐了会儿,才换身衣服去了。 “猜猜我刚刚在花园里遇见了谁?”沈捷笑着问儿子。带儿子出来,就是想多给她些机会看看儿子,听听儿子的声音。 沈应时没有任何线索,自然猜不出。 沈捷喝了口茶,才道:“遇见怀舟了,他带着两个表妹去骊山玩,今晚也在这里歇脚。”他看她喜欢这里的花园才多住一晚的,若非如此,今日就要错过了。 沈应时终于明白父亲为何那样笑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想笑。他对谢澜桥是有些好感,但只是隐晦地帮了她两次,没想到父亲与孟氏都看出来了。 那,父亲有没有告诉她?她得知他喜欢一个特立独行的姑娘,又是什么态度? 沈应时再次看向父亲,见他笑容里只有打趣之意,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父亲不赞同他喜欢谢澜桥,不会是这种态度,至于里面的人…… 正犹豫要不要试探,沈捷继续道:“你姨娘觉得谢家两个姑娘不错,想邀请她们去咱们别院做客一日,明日你见了怀舟跟他说一声。” 虽然已经猜到了,亲耳听生母满意他喜欢的姑娘,沈应时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这算是,母子心意相通吗? 想到孟氏对谢澜桥的反感,沈应时心中复杂,垂眸掩饰道:“好。” 儿子向来话少,沈捷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只是看着儿子即将跨出门口,沈捷别有深意地提醒道:“应时,你不小了,遇到喜欢的姑娘,尽管去求,别等着她看上旁人,你再追悔莫及。” 男未婚女未嫁,这么好的机会,傻儿子竟然不珍惜。 沈应时脚步顿了顿,没有再回头。 翌日众人在门口汇合。 父亲不时瞥向他,沈应时不好多看心上人,只在她扶妹妹上车时,他才望了过去,然而她紧跟着上了车。 “姐姐,沈世子是不是喜欢你啊?”坐好了,谢澜音小声同姐姐嘀咕道,“你别不信,那日咱们去跑马,我就抓到他偷看你,刚刚你上车时,我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看过来了。” 父亲就是冷性子,喜欢偷看母亲。 “怎么可能。”谢澜桥点点妹妹鼻子,笑着道:“大家聚在一起,肯定会看上几眼,你少胡思乱想了,真想跟我说悄悄话,赶紧告诉我你与你的袁大哥是何时勾搭上的。” “谁跟他勾搭了?”谢澜音心虚地别开眼,凑到了另一边窗前,拨开姐姐扯她的手,不肯再说,心里却有点想他了。十日不见,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就在后面,真是的,非要等进山后再把东西交给她,他要是早点给了,刚刚她都可以找机会撞严姨娘一下的。 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谢澜音十分可惜。 未料同行一路快分别时,车外传来沈应时清冷的声音,邀请他们去沈家别院做客。 谢澜音大喜。 “你高兴什么?”谢澜桥古怪地看着妹妹。 谢澜音美眸一转,马上找到了理由,嘿嘿笑道:“沈世子假借姨娘邀请姐姐过去,姐姐还敢说他没有旁的心思?” 谢澜桥失笑,用力弹了妹妹一个爆栗,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另一道马蹄声,脑海里却浮现与沈应时的几番相遇。见了三次,两次他都出手相帮,沈妙放蛇那次他也君子般替妹妹赔罪了,是他人品端正,还是真的…… 只是想到笑里藏刀的孟氏母女,谢澜桥无谓地笑笑,真喜欢又如何,单凭他的母亲妹妹,她也承受不起,况且她可没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嫁了。 临近晌午,众人到了蒋家在骊山的别庄。 蒋怀舟指着远处一片宫殿道:“看见没,那里便是露华宫。” 谢澜音眺目远望,发现那廊檐一角距离这里隔了一座山头,不由失望,“这么远……” 蒋怀舟给了她一折扇,“知足吧,就是沈家的别院,离露华宫也不比咱们近多少。何况离得再近也没用,那里侍卫重重,等闲人不得靠近。” 谢澜音揉揉脑袋,望着那巍峨的宫殿出神。 杨贵妃住过的地方,她真的想去瞻仰瞻仰。 对近在眼前的露华宫太过渴望,谢澜音竟忘了萧元要来找她的事,半夜再次被人捏住鼻子,她才猛地惊醒。 “你怎么又进来了?”谢澜音裹紧被子,瞪着床边的男人道。 “我敲了三次窗,你没听到,我只能进来。”萧元笑着摸摸她脑顶,目光挪到了她唇上,声音低哑,“睡得那么沉,你该庆幸我是个君子。” 谢澜音登时记起了上次分别时的情形,脸上发热,她急着转移话题,“昨日我们在驿馆下榻,遇到沈捷与严姨娘了,今早沈应时邀我们去沈家别院做客,三表哥定好后日过去。” 萧元有些意外,沈捷带姨母出门,沿路都安排了人暗中提防,他怕打草惊蛇,命暗哨从小路进山,远远盯着沈家别院,未料她竟然提前遇到了一次。 “这样也好,只是你过去后务必小心行事,尽量别让沈捷发现。”他低声叮嘱道。 谢澜音撇撇嘴,扭头哼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坏你的大事。” 萧元失笑,捏着她下巴将她小脑袋转了过来,“我是怕你惹上麻烦。” 他动作轻佻,谢澜音赌气地拍开他手,却被男人反握,将她小手拉到了怀里。谢澜音又羞又急,就在此时,手心里突然被人塞了根东西。谢澜音吃惊地看着他,在男人默认的目光里,抬起手,对着手里类似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发怔。 “这是……” “你打开看看。”为了彻底安她的心,萧元愿意让她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第38章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1) 夜深人静,纱帐里有了夜明珠的光辉,应该看得清楚字迹。 谢澜音看看手里的小纸条,再看看另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想了想,还是将东西放回了小竹筒,重新盖好塞子。 “怎么不看?”萧元有些疑惑。 谢澜音摇摇头,转了转那只有指节长短的小竹筒,轻声道:“不用,知道的越少,真失手被沈捷审问时,越不容易露馅儿。” 而且他相信她,她也同样信他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是在骗她,信他不会让她陷入麻烦。 为何相信?因为喜欢吗?谢澜音说不清楚,她就是信了,就像他信她不会去沈捷那里告密。 抬起头,她朝他笑了笑。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能懂,面对她满是信赖的眼睛,萧元突然不敢多看。 救姨母的事,他真的没有骗她太多,但是别的,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赶路辛苦,早点睡吧。”萧元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柔声哄道,“东西藏好了,别让丫鬟瞧见,后日晚上我再来找你,咱们一更见。” 等了十来日才见面,没说几句他就要走了,谢澜音很是不舍,说不出直接挽留的话,她疑惑地问他,“你晚上住在哪儿?在这边也有庄子?” “有我也不敢住。”得了关心,萧元胸口因为骗她的沉重瞬间消散,又有了逗她的闲情,十分认真地道,“沈捷派人盯着,这几日任何进出骊山的人他都知道,我怕节外生枝,悄悄过来的,晚上,就住在林子里。” 谢澜音盯着他,见他不像胡说的,心疼了,“若那边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你放心,我不会失手的。” 萧元笑着去握她小手,谢澜音急着躲,他紧紧攥住,低头看她眼睛,“不走,我答应要带你去赏景,风餐露宿两日,不苦。” 谢澜音看着他的大手,低头不语。 “在想什么?”萧元忍不住要去抬她下巴,不想她耷拉着脑袋,只给他看脑门。 谢澜音避开他手。 但萧元手指碰到了她发烫的面颊,那触感细腻,似上品的暖玉,他心神一荡,猛地将人搂到了怀里。谢澜音惊呼一声,眼看他俊脸逼近,扭头就往他肩窝里钻,“你别这样……” 又没偷袭成,萧元懊恼地握拳,做不出逼迫的事,看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萧元及时攥住她想捂脸的手,对着她耳朵道:“澜音,上次你喊我什么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不该!”谢澜音闷闷地道,她只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再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怕他耍无赖,谢澜音急着催他,“你走吧!” “好狠的心。”萧元低低地抱怨,亲不到她唇,他轻轻贴上了她侧脸。 微凉的触感,谢澜音身子一颤,右手不禁攥紧了他腰间衣袍。以为他亲一下就够了,他却像尝果子般在她脸上不停地逡巡,每一下都像羽毛拂过,弄得她心尖痒痒,谢澜音紧张极了,发觉他要往里面钻,她急中生智,狠狠拧了他腰一下。 头顶传来他的吸气声,谢澜音咬唇,继续用力。 活该,谁让他总想着占便宜。 “别掐了……”萧元认命地求饶。 “你走。”谢澜音依然维持着躲他的姿势,顺势用他衣襟擦了擦脸。 萧元叹了口气,搂住她,对着她耳朵喟叹,“澜音真香,我舍不得走。” 一点都舍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娶了她,拥着她随心所欲。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留恋,她心里甜甜的,乖乖靠在他怀里,没再继续撵人,愿意多给他抱会儿。 “澜音……”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唤她。 谢澜音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去,望向他,用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询问。 萧元凝视她眼睛,食指轻抚她秀丽的细眉,刚要往下挪,她警惕地又要歪头躲他。萧元无奈,将她放躺下去,掩好被子道:“睡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谢澜音轻轻地道。 “知道。”萧元最后摸摸她脸庞,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带走了夜明珠,屋子里黑了下来,谢澜音静静地躺着,心跳渐渐平复,弯着嘴角睡着了。 沈家别院。 小颜氏起床梳妆,见丫鬟准备了一套橘红色绣如意纹的褙子,她第一次使唤道:“换条素净些的。” 丫鬟不由看向靠在榻上的男人。 沈捷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心头一跳,赶紧去衣橱里换,可衣橱里的也都是富贵鲜亮的,好不容才翻到条雪青色的褙子。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镇定下来后,快步去服侍姨娘穿上。 打扮好了,沈捷示意丫鬟下去,将小颜氏拉到了怀里,低头看她,“是怕她们姐妹俩多想?” 毕竟她现在只是个姨娘,孟氏才是儿子的母亲。 小颜氏点了点头,神色落寞,“我穿的太嚣张了,她们多半误会应时也不得你喜欢。” 沈捷心中愧疚,却不知能说什么补偿。 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是那个喜欢穿鲜亮衣裳的高傲女子,所以他按照她以前的喜好给她准备四季衣裳,衣食住行几乎都是正室的待遇,但他终究委屈了她,没能给她正妻的名分,更是为了沈家上下的周全,让她过着近似禁足的日子。 “对不起。”他亲了亲她额头,低声喃喃。 小颜氏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摇了摇,嘴角却浮现一丝讽刺的笑,转瞬即逝。 日头渐渐升高,沈应时早早去了别院门前,凤眼望着远处的山路,瞥见有马车缓缓而来,他情不自禁地紧张。 父亲说得对,既然喜欢她了,她年纪也刚好,为何不试试?被拒绝也总比白白错过了强。孟氏沈妙如何,与他无关,只要娶了她,他便保证不让她在孟氏那里受委屈。 马车慢慢停下,沈应时上前,笑着同蒋怀舟薛九打招呼。 “世子容光焕发,莫非有什么喜事?”蒋怀舟诧异地打趣道,要知道沈应时不苟言笑,眼下竟笑得这么灿烂,实在稀奇。 沈应时笑得毫不自觉,听他这样问才意识到失态,不好解释,随口敷衍了过去,目光悄悄转向马车。谢澜桥刚好下车,听到表哥的话好奇地看过来,目光相对,她才要招呼,就见沈应时匆匆避开了。 谢澜桥突然记起了妹妹的话。 难道沈应时,真的喜欢她? 身后妹妹走了出来,谢澜桥暂且收起困惑,转身去扶妹妹。 简单地打过招呼,沈应时同四人道:“花房里牡丹花开了几株,父亲命人摆到了花园,与姨娘在那边赏花,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蒋怀舟点点头,沈应时便亲自带路。 谢澜音与姐姐走在两人身后,光明正大地打量沈应时,见他侧脸俊朗谈吐不凡,再看看旁边明艳动人的姐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没有孟氏沈妙,姐姐嫁给沈应时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妹妹眼睛乱转,谢澜桥轻轻拧了她一下,谢澜音吃痛,小声嘀咕了句。 前面沈应时听着姐妹俩小声拌嘴,暗暗失笑,走在最后的薛九看着两个准小姨子,心里有点发酸,澜桥澜音都在,唯独少了他的澜亭。 众人各有所思,很快就到了花园。 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坐在凉亭里,沈应时领着四人过去请安。 “侯爷,您养的牡丹开得真早,”谢澜音熟稔地同沈捷聊家常,望着亭外几株魏紫道,“我舅母也养了几株,我们过来时还都是花骨朵,估计回去也未必能开。” 小姑娘嘴甜,沈捷笑道:“喊什么侯爷,叫我伯父吧,来,你们姐妹俩别站着,坐过来。姨娘没有女儿,就喜欢身边有你们这么大的姑娘陪着说话。” 伸手指了指小颜氏下首的两个位子。 谢澜音毫不客气地坐了紧挨着小颜氏的位子,歪着脑袋打量小颜氏片刻,天真无邪地问道:“姨娘为何戴着帷帽?” 谢澜桥微微皱眉,悄悄扯了扯妹妹,今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了?这也是她该打听的? 谢澜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小姑娘娇憨可爱,沈捷倒是没在意,笑着看向小颜氏。 小颜氏看着稳重的谢澜桥,柔声道:“无碍,我体质特殊,日光晒久了身上就起疹子,是以很少出门。五姑娘既然喜欢这牡丹花,一会儿我让人挑几盆,你们带回去赏吧。” 谢澜音喜形于色,立即与姐姐起身道谢。 小颜氏笑笑,示意姐妹俩坐下,慈和地问她们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女人们说话,沈捷就同三个少年郎聊了起来。 谢澜音见沈捷没有离开的意思,攥攥手里的小竹筒,暗暗发愁。既然沈捷看严姨娘看得这么紧,她冒然提出与严姨娘移步去亭外赏花,沈捷多半也不许。悄悄将东西塞过去?旁边候着两个小丫鬟,太容易被发现了。 正着急,小颜氏突然端起了茶碗,袖子落下去,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手链。 谢澜音眼睛一亮,身子往小颜氏那边歪了歪,惊喜道:“姨娘,您这串佛珠是从大慈恩寺求的吗?跟我娘手腕上那串有点像呢,我爹爹人在外面,我娘担心他,特意去寺里求了一串。” 小颜氏有些吃惊这姑娘直白的话,见小姑娘盯着自己的手镯,仿佛十分喜欢,她看看谢澜桥,放下茶碗后便将手链褪了下来,递给谢澜音道:“是啊,这是请静远主持开光的,但我所求佛祖已经应了,留着也无用,不如送给五姑娘,替你保佑你们父亲早归吧。” 沈捷见她这么大方地将他送的手链送了出去,有点不满,不过想到她是太喜欢谢家两个姑娘,又不在意了,继续同蒋怀舟说话,顺势看了儿子一眼。 谢澜音强忍着心中激动,趁接镯子时,飞快将小竹筒塞了过去。 小颜氏目光一变,但因为她戴着帷帽,谁也没有发现。 “喜欢吗?”平静地收回手,小颜氏柔声问道。 她够冷静,谢澜音松了口气,举着手镯瞧了瞧,笑得特别开心,“喜欢,姨娘厚爱,澜音替父亲祈求时,也会求佛祖保佑姨娘万事如意的。” 小颜氏轻轻颔首,暗暗将小竹筒收到了袖袋中。 聊了会儿家常,沈捷要去考究薛九武艺,蒋怀舟沈应时自然要同去。 沈捷却对儿子道:“你先去我书房,将那套永昌棋子拿来,给她们下棋用。” 小颜氏说了要与谢澜音下棋的。 沈应时有些诧异父亲为何安排他去,但没有表现出来,同蒋怀舟薛九打声招呼,先走了。 沈捷笑着看了眼小颜氏,率先走了。亭子里有丫鬟,小颜氏不会贸然同两个小姑娘说什么,而且今日见谢家姐妹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沈捷觉得小颜氏心思都在这事上的。 男人们走了,谢澜音姐妹俩先坐到小颜氏对面,笑着聊些花花草草。很快沈应时端了棋盒过来,摆在桌子上后客气告辞:“那你们先下棋,我去寻父亲。” “等等。”小颜氏平静地开口。 沈应时身体一僵,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话。 小颜氏目光很快就转到了谢澜桥身上,笑道:“光看我们下棋也没意思,澜桥随世子一道过去吧,一会儿他们比试完了,你们再一道回来。” 谢澜音诧异地看向姐姐,又侧头瞥了眼沈应时。 沈捷与严姨娘,是想撮合姐姐与沈应时吗? 但为何是严姨娘帮忙?或者她也只是听从沈捷的安排? 姐姐又是怎么想的? 谢澜桥却在严姨娘开口时,解了心中的疑惑。先是邀请他们来沈家别院,今日见面后沈捷与严姨娘对她们又如此的客气,原来为的是沈应时。 既然对方有心,她倒愿意解释清楚。 “也好,那澜音听话,老老实实陪姨娘下棋,别四处乱跑。”谢澜桥站了起来,转向沈应时。 沈应时手心出了汗,看一眼生母,伸手请谢澜桥出亭。 谢澜音目送两人的背影,无比好奇沈应时路上会不会与姐姐说什么。 对面小颜氏却盯着谢澜音出了神。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为何会相信这丫头?不过小姑娘貌美无双,人也机灵,外甥确实没信错人。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小颜氏心中感慨万千,她送儿子玉佩只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等等吧,等到回去再看,等了快二十年,不急。 那边前往练武场的路上,沈应时偷眼看身旁的姑娘,清冷的脸庞上难得现出了纠结。 父母安排的太刻意,她应该猜出来了吧?他也决定要问问她了,但真见到了人,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世子有话要说?”他频频往她这边侧目,谢澜桥停在一颗槐树树荫里,抬头问他。 她穿了一袭素雅绿裙,面容姣好,这么近的与她面对面站到一起,沈应时越发惊艳她的美,特别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聪慧灵动,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如此镇定,沈应时莫名想笑。 战场都去过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 冷静了下来,沈应时笑了笑,看看左右,视线又回到了她脸上,低声道:“二姑娘聪慧爽朗,应时心中倾慕,若二姑娘不嫌弃,应时想去与伯母提亲。我家里,家父已经赞成这门婚事,母亲那边,二姑娘请不必担心,应时会护你周全。” 男人身似青柏,面如冠玉,凤眼里是压抑的情意,谢澜桥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却想到了孟氏与沈妙的虚与委蛇。沈应时真的很君子,确实是很好的夫婿人选,但谢澜桥记得母亲与陈氏相处的情形,即便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明明暗暗总会有摩擦。 她知道自己不是长辈们眼里的好儿媳,所以她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让自己活在一片四四方方名为后宅的牢狱里。 她毫不躲闪地回视沈应时,诚恳道:“世子磊落坦诚,有君子之风,澜桥十分佩服,只是我早就想好了,十八岁前不会嫁人,因此只能辜负世子美意了。” 沈应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想过她会拒绝,但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为何是十八?”稳了稳思绪,沈应时尽量从容地问。 谢澜桥笑了笑,示意他边走边聊,“我大姐习武,今年十七未嫁,我娘虽然催的不急,但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担心,然后我就想好了,十八岁那年就把自己嫁出去。十八岁以前,我会跟着三个表哥四处游历,遍览各地名山大川,等到了十八岁,我的名声应该也传出去了,那时候还肯接受我的夫家,应该也不会胡乱管束我如何行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沈应时被拒绝的尴尬散了许多,笑道:“倘若你十八岁时,也没遇到能接受你的男人及其家眷,你又打算怎么办?” 第39章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2) “招个赘婿。”谢澜桥随口就道,说完朝他笑了笑,“我娘说了,她不在意男方身份如何,只要真心对我们姐妹就好,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挑错人的。” 她笑眼明亮,爽朗大方,沈应时不甘心就此错过,冲动地停下脚步,低头问她:“若三年后我心意不改,你是否愿意给我机会?” 谢澜桥没料到他如此坚持,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摇头道:“世子还是另寻姻缘吧,你真的等我三年,我会觉得愧疚,何况你是侯府世子,有你的责任,婚事怕是不能随心所欲,也许很快就又遇到了心动的姑娘,何必与我相约,为你我平添累赘。” 她考虑地周全,沈应时自叹弗如,凝视她片刻,抬头叹道:“也是,世事难料,就像我没料到今年会遇到你,也料不到明年会遇到何人,既然二姑娘志向高远,那我便祝二姑娘事事如意,婚嫁之事,全随缘吧。” “那我可否回去了?”他想通了,谢澜桥展颜一笑,望着来路道,“我对比试没什么兴趣。” 沈应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澜桥朝他拱手,转身离开。 沈应时动了动,到底没有伸出去拽她,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越走越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 半个时辰后。 马车里,谢澜音听完姐姐的话,惋惜不已,“可惜啊,沈世子那么俊朗的男人,不过他也真是的,既然喜欢姐姐,为何不保证等姐姐三年?姐姐一说他便收了心,足见也不是特别喜欢姐姐。” 谢澜桥拍拍妹妹的手,笑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沈应时没再坚持,她反而高看他一眼,真的提出什么三年之约,那就让人看低他了。才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信誓旦旦的保证,无非哄人的甜言蜜语,她并不稀罕。 “你也只比我大一岁罢了。”姐姐老气横秋,谢澜音忍不住反驳道。 谢澜桥笑而不语,瞥见妹妹手腕上的佛珠手链,困惑道:“娘手上那串明明是从灵隐寺求的,你为何要说谎?一个姨娘的手链,你真那么喜欢?” 今日是沈捷,若是旁人要她们陪一个姨娘说话,她根本不可能答应,虽然相处时严姨娘给她的感觉还可以。 这事涉及的秘密太大,谢澜音就咬定自己是太喜欢这手链。 妹妹不说实话,谢澜桥气得挠她痒痒,她有什么都告诉妹妹,妹妹却古里古怪的,单说她与袁公子的事,到现在还不肯老老实实坦白。 闹了一路,回到别院用完午饭,谢澜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躺到床上,兴奋地翻来覆去。 今日事情办得那么顺利,他肯定会夸她吧? 竹筒里到底放了什么?侯府侍卫森严,便是与严姨娘联系上了,他们有什么办法保证联系一次就能救出严姨娘? 再有他说今晚一更过来,是要带她去赏景吗? 左左右右不知翻了几次身,谢澜音才抱着被子睡着了。 醒来与姐姐一起泡温泉,在池子里游了几圈,谢澜音趴到岸上,仰头望天,“明天就走了,真舍不得。” 他让她快点下山的,不能在骊山逗留太久。 “早点回去吧,别让娘担心。”谢澜桥笑着道。 谢澜音点点头,同姐姐穿衣上岸。 下午在周围林子里逛了逛,天再次暗了下来,谢澜音记着心上人的话,饭后早早钻进纱帐,称自己要睡了,不许鹦哥进来打扰。鹦哥一出去,她又悄悄爬了起来,换了身桃红色的妆花褙子,坐到镜前轻轻打扮。 头上插根镶红宝石的珠花,看看首饰盒,谢澜音笑着挑了一对儿红玛瑙的耳环,往耳朵上戴时,忍不住笑。或许真的有缘吧,否则怎么解释华山那么多人,耳坠偏偏被他捡了去? 装扮好了,谢澜音扭头望窗,又期待又犹豫。 他要带她去哪儿?黑灯瞎火的,再好的景色也看不到,月底了,天上也没有月亮。 眼看窗外越来越黑,谢澜音突然有些怕了。 孤男寡女,随他去外面,他会不会…… 说到底,她对他真的不算很了解。 也许是夜色本就吓人,谢澜音渐渐打了退堂鼓,伸手摸摸头顶的珠钗,想要取下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叩窗声。 谢澜音紧张地不行,继续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小心翼翼打开窗子,窗外他一身黑衣,俊朗面容有些模糊。 “我办妥了……” “想不想去华清池?” 隔着窗子摸摸小姑娘脑顶,萧元笑着问道。 谢澜音登时傻了眼。 天黑无月,星光也被茂密的枝叶遮掩,白日里参天的古树此时都成了斑驳黑影,谢澜音怕得不敢看,紧紧抱住背着她的男人,脸都快贴上他的了。 她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随他去露华宫! “你真的能进去?”她举起右手的夜明珠,照着他脸问。 “你都问了十几遍了。”萧元轻轻捏了捏她大腿,盯着山路道:“放心,天高皇帝远,那边的侍卫很松懈,前两晚我都进去过,在里面睡的,天快亮才出来,你安心跟着我,保你万无一失。” 听他进去过,谢澜音略微放了心,看着他俊美的脸,她靠到他肩膀,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皇家行宫也敢闯?” 萧元忙里偷闲看了她一眼,笑道:“首先我有闯进去的本事,若我不会武功,绝不敢去那儿。二来澜音那么想去,我怎能让你白跑一趟骊山,败兴而归?” 一番话说得既猖狂又够甜,谢澜音忍不住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这位有本事的男人。 她不错眼珠地瞧,萧元感受到了,见前面一段路都很平坦,他歪头与她说话,“澜音准备怎么谢我?” 夜明珠的光芒昏暗柔和,夜里互望,谢澜音没那么紧张,何况两人又是这样的姿势。瞪了他一眼,她轻声哼道:“你少来,今晚你敢不规矩,以后我都不出来见你了,我说到做到。” 娇声威胁也让人骨头发酥,萧元紧了紧手,哑声道:“脸也不行?” “想都别想。”为了让他知道她态度坚决,谢澜音朝外侧转了过去,只是才看到一侧幽幽的树影,马上又转了回来,见他还在看自己,谢澜音将夜明珠举到了他眼前,故意晃他。 她孩子一样可爱,萧元笑了笑,转过去专心走路。 万幸蒋家的别院距离露华宫不远,走了半个多时辰,萧元就来到了一处宫墙下。 他蹲了下去,谢澜音慢慢爬到地上,紧张地攥住了他胳膊。 萧元收好夜明珠,就着惨淡的星光指着前面一处狗洞道:“那里砖头被我松过了,咱们一起爬进去。” “我害怕。”谢澜音还是不敢,颤着音问他,“被人抓住怎么办?算了,咱们别去了。”杨贵妃住的地方再好,也没有性命重要,更不消说被人抓住了,还会连累一家人。 “信我一次。”萧元将人搂到怀里,亲亲她脑顶,跟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黑巾,要替她系上,“看,我都有准备的,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而我早带你逃出去了。” 他话里带笑,谢澜音瞪他一眼,没再反对,乖乖让他牵着手,两人前后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没有主人居住,偌大的行宫一片死寂。 萧元嫌谢澜音走得慢,还做贼似的紧紧攥着他胳膊,走一步东张西望三次,便重新将人背了起来。他会功夫,内外兼修,背着个人脚步也轻,因为探过路,很快就到了一座宫殿前,照旧从犄角旮旯潜了进去。 “这里是莲花宫,杨贵妃沐浴的地方,唐明皇专门为她修建的。”萧元放下谢澜音,很小心地推开一扇屋门,示意她进去。 谢澜音心砰砰跳,攥着衣襟走了进去,身后萧元迅速关上门,取出夜明珠照亮。亮光照不远,他牵着她慢慢往里面走,水声越来越清晰,萧元低声给她解释道:“这里的汤泉都是活水,杨贵妃的池子是海棠花状的,可惜没法点灯,不能让你看个清楚。你等着,我去摆夜明珠。” 他一共带了七颗,依次摆在汤池旁,珠光汇聚到一处,勉强照亮了池子,却越不过屏风,在外面看,肯定不知道里面有人。 谢澜音怔怔地站在池边,目光一寸寸移过眼前景象。 汤池有一丈多长,用券石搭成了海棠花的形状,氤氲水汽里,可见池中央有条汉白玉石椅,供人休憩。池子一侧,有方石制的架子床,隐隐可见床柱上雕刻了龙凤图案,床边的衣架上,竟然摆了一一方半人多高的镜子。 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看着她痴迷的眼睛,低声问道:“贵妃沐浴过的池子,澜音要不要试试?” 谢澜音过了会儿才回神,对上他幽幽的注视,她红着脸摇头,“不用,我就想看看。”说着围着汤池绕起圈来,瞥到远处有什么饰物,便捡起一颗夜明珠走过去细细瞧。绕了三圈,终于看够了,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谢澜音刚要劝他带她离开,忽见男人在池边蹲了下来,脱靴卷裤腿,将脚探进池中。 “你做什么?”谢澜音背对他问。 “这三日不停在山里奔波,脚酸了,泡泡脚再走。”萧元扭头唤她,“澜音也来吧,咱们一边泡脚一边说话,你要是怕被我看见,可以把珠子都收起来。” “不用,你慢慢泡吧,我在这儿等你。”谢澜音矜持地拒绝,去一旁的椅子上坐。 萧元看着她笑,忽的叹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面,静了会儿,幽幽地道:“说起杨贵妃,还真是红颜薄命,被宠爱她的男人亲自赐死,不知她悬梁自尽时,想到她与玄宗在此处的恩爱,会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身处古地,谢澜音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莫名伤感,再看看那状若海棠的汤池,讽刺道:“应该会后悔吧,后悔爱错了人,不但丧了命,还替他背了祸国的骂名。” 萧元提及此事可不是为了与她讨论古人是非,顺着她话道:“都说冤死的人魂魄会留在世上,你说,倘若杨贵妃真的还没有转世,会不会故地重游?” 谢澜音登时打了个哆嗦,再看周围,忽然觉得这里太过昏暗。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鬼怪,此时才发现,她只是不怕白日里谈论那些,夜里还是怕的。坐不住了,谢澜音慌乱地往他身边凑,蹲下去催他,“起来了,我想回去。” “怕了?”萧元握住她手,躺着问道。 谢澜音咬唇,继续催他,“你快点起来。” 萧元笑笑,伸手要捏她鼻子,谢澜音退后避开,萧元没再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而大概没收住力道,竟一个不稳栽进了池子里。 哗啦的水声,吓得谢澜音心跳险些停了,瞅瞅外面,她腿软地爬到池边,“你没事吧?会不会引来人?” 池水不浅,中间六七岁的孩子能没顶,边上还好,萧元落汤鸡般歪歪垮垮地坐了起来,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抹把脸后吸着气安抚她:“不怕,这点响动传不出去,只是,我腿抽筋了,站不起来……” 谢澜音慌了,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萧元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在水下揉腿,痛苦地喊她,“澜音下来扶我一把,先上去再说。” 谢澜音既怕有侍卫闻声而来,又怕他真的出事,想也不想便撑着岸边往下探,绣鞋碰到水,她本能地瑟缩了下,可是看他湿漉漉坐在水里,很是痛苦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衣裳会不会湿了,慢慢挪了下去,站稳了,过去扶他。 到了跟前,谢澜音弯腰,托着他腋下往上提。 萧元左手搭到她背上,右手扶着她肩膀,起身时,谢澜音只觉得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才坚持了几息的功夫,脚下忽然一滑,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温热的泉水猛地往嘴里灌,谢澜音同时紧闭了眼睛嘴巴,腰上男人手臂用力一勾,谢澜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人压住了。 闭紧的嘴巴被撬开,谢澜音震惊地睁开眼。 水中更暗,她看见他恍惚的俊脸,那凤眼闭着,唇霸道地贴着她。 明白自己上了当,谢澜音恼怒不已,用力推。 萧元不管,托着她后脑尝他向往已久的唇,只是辗转挪移时会吸入池水,他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才露出水面,谢澜音闭着眼睛骂他,萧元给她骂了声,随即将人摆到腿上,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男人似火,烧光了她所有力气,又是心里喜欢的人,谢澜音渐渐迷失在了那陌生悸动里。 泉水轻荡,荡得本能占了上风,萧元品着她口中甘甜,手也开始不老实,从她后背试探着往前挪,往那压着他胸膛的地方去。碰到了,他心跳如鼓,谢澜音却陡然惊醒,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立即将他往外推。他不肯走,粗鲁野蛮,谢澜音疼了,见他越来越疯狂还想扯她的衣裳,她又委屈又害怕,推他不过,绝望地哭了起来。 哭声唤回了萧元的理智,僵硬地从她脖颈前抬起头,对上她满脸泪水。 萧元知道那是泪,因为先前她脸上的池水都被他吮光了。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萧元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将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压到怀里赔罪,“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澜音,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发誓,成亲前绝不再唐突你。”努力平稳着呼吸,甭管能否做到,眼下最要紧的是哄好她。 谢澜音不信,继续哭。 她怪他,更怪自己,因为信他,因为被他的话吸引,连夜随他出门。真正的好姑娘,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今晚他真的欺负了她,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把他想的太好? 后悔委屈失望害怕,种种情绪缠在一起,谢澜音越哭越停不住,竟开始抽了起来。 她哭得可怜,萧元再无心思占便宜,哄了会儿不管用,他轻叹,稳稳抱起她,走向石床。 夜明珠都在池边,床前更加昏暗,看着到了床上便蜷成一团的小姑娘,萧元有些无措。 他喜欢她,去年便做过那样的梦,今年终于得了她的心,夜里听她娇娇地说话,看着她羞涩地躲他,他只会更想,前两次都忍住了,或许就是因为忍了很久,方才在池子里终于捉到她,才会控制不住。 他承认自己过于急切了,但他毕竟收住手了,她为何怕成这样?就那么不信他? “澜音,衣服都湿了,你先脱下来,我铺到地上去,这边地热,很快便能干。”担心她受寒,萧元暂且将早就准备好的被子推开,连着一层褥子将人裹好抱到腿上,低头哄她,“我去外面等着,你擦干了钻进被窝,我保证不再碰你。” 第40章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3) 谢澜音冷笑,她已经傻到半夜与他出来了,再光溜溜钻进他特意准备好的床褥,他得逞后也会说她不自爱吧? “你真喜欢我,现在就送我回去。” 说出喜欢二字,想到他方才那样粗鲁地揉她,感受着胸口的疼,谢澜音自己都不信他真的在乎她,眼泪夺眶而出。他怎么能那样?她愿意给他抱甚至给他亲,可他竟然……没有任何温柔,就像一个只想发泄的男人,随便给个女人他都会霸道掠夺。 谢澜音怕了,只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俊公子。 她不停地哭,萧元又试着哄了两次,得不到任何回应。看看褥子里扭头不给他看的姑娘,萧元突然用力搓了起来,就像那褥子是巾子,他擦猫似的裹着她擦。 “你做什么?”谢澜音十分地不舒服,捂着胸口惊问。 “你不换衣服,我帮你吸干水。”萧元平静地道,太过平静,少了之前的温柔。 谢澜音不喜欢这种对待,手都在褥子里裹着,她没法阻拦,冷声道:“不用你,你真好心,马上送我回去。” 萧元充耳未闻,将人放到床上,上上下下揉了个遍。谢澜音最初抗议几声,见他不听,她抿抿嘴,任他发疯。 身上擦完了,萧元抓起枕巾帮她揉头发,珠钗取下来贴身收好,继续揉。头发被扯,谢澜音疼得闷哼两声,萧元动作略顿,再次动手时缓和了不少。擦到她头发不滴水了,萧元扯开褥子,骤然暴露在他眼前,谢澜音害怕地往里躲,萧元抿了抿唇,拉过被子再次将她卷了起来,一把扛到肩上。 “你……” “我送你回去。”萧元淡淡地道。 他明显不高兴了,谢澜音越发委屈,他不高兴什么?是不是她乖乖躺着给他欺负,他才满意? 忍着泪,谢澜音同样冷冰冰地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萧元顿了顿,边走边道:“出去再说。” 谢澜音想到附近的侍卫,默认了。 离开宫殿,晚风迎面吹来,谢澜音虽然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依然觉得冷,但更冷的是心。面朝地趴在他肩头,想到来时路上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笑,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她眼泪就一串串地掉了下去。 他欺负她,他不哄她,她再也不喜欢他了,以后再也不见他。 无声地哭了一路,到了那处狗洞前,萧元放她下来,谢澜音理理粘在身上的湿衣裳,没管他怎么处置那被子,率先爬了出去。宫墙四周空旷无数,借着星光勉强能看清路,谢澜音没有等他,按着记忆径自往前走。 她害怕,但身后有他的脚步声,跟前面的山林相比,他再次成了她的依赖。 可他凭什么生气?为何,不来哄她? 果然是真的不喜欢她。 眼泪越来越多,谢澜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睛看不清楚,倒不怕周围的黑影。进了林子,脚下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然再小心,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踩空一处,身不由己地朝前扑了下去。 身子才歪,胳膊被人攥住,跌入那同样湿漉漉的胸膛,谢澜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只是哭,没再抗拒他,萧元知她消了气,心疼地抱住她赔罪:“别哭了,我知错了。” 谢澜音摇头,想说他没有,可是泣不成声。 萧元悔得不行,他早后悔了,可说什么她都不听,保证说地多了,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不知怎么说,只好听她的话先送她回去。她在前面走,不发一言,因为恨他连漆黑的山路都不怕了,萧元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他却越走越慌,怕她真的再也不原谅他。 直到听到她哭,他才知道她还在委屈。 “澜音,我错了……”他紧紧搂着她,不停地重复他先前不屑说的赔罪之词。 谢澜音不信,一点都不信,却没出息地舍不得推开他,贪恋他宽厚的胸膛。 多少赔罪都不管用,萧元摸上她沾满泪水的脸庞,心疼怜惜,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帮她吮走脸上的泪。她躲了一下,萧元不追,顺势换个地方亲,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不再躲,闭上了眼睛。 泪水渐干,只剩轻轻的啜泣,萧元来到她唇畔,犹豫片刻,还是印了上去。 她身体一僵,萧元没有攥她的手也没有搂紧她,立即退开,在黑暗里看她浮动泪光的眼睛,“澜音,我亲你,是因为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亲了。” 谢澜音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弄疼我了……” 萧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在池子里。 他愧疚极了,捧住她脸喃喃哄道:“是我太急了,澜音你不知道,我太想你,第一次亲,我控制不住……” “那你还动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谢澜音哭着跟他说自己的委屈。 “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萧元赶紧赔不是,见她又哭了起来,怕她对男女亲近有了抵触,萧元捧着她脸,片刻迟疑,再次含住她唇。 这次他一点都不急,只让她感受他的温柔,她那么好,他渴望这种亲近,她肯定也会喜欢。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如美丽狐尾尖儿的一根轻毛,在他心头撩过。 萧元身体一紧,脑海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及时扭开头,脸贴着她脸平复。 谢澜音也清醒了过来,听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咚咚的心跳,她脸上越来越烫。 “是不是很喜欢?”喘够了,萧元搂着她问。 谢澜音低着脑袋摇头。 萧元笑笑,哑声与她道:“澜音,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跟她亲密。你还小,这种感觉不算强烈,但我二十了,是个大男人,所以没能忍住,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成亲前不该碰的地方,我心里再想,都会忍住,不让你哭。” 她十四周岁生辰还没过,还是个孩子,哪受得了这么大的惊吓。 谢澜音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信他,小声抱怨道:“那你刚刚还……” “可以亲嘴,”萧元先声夺人,食指轻轻点了下她脖颈,“只有脖子以下不能碰……” “哪都不行!”谢澜音狠狠推他,亲昵过后,记起了之前的账,赌气道:“以后白日能见就见,见不到也不许你晚上再过来,回去后我就买条狗看家,不信你试试。” “狗会咬人,你别乱养。”萧元笑着攥住她手,“行了,我答应你,没事不再频繁过去,但一个月总要让我见上两回吧?否则你白日不出门,时间长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上哪个表哥?行舟怀舟都……” “你胡说什么!”谢澜音真的生气了,狠狠打了他一下,“我只把他们当哥哥,你别乱说。” “每个月十五跟月末,”萧元抱住她哄道,“等到伯父回来,我马上提亲。” 谢澜音哼了哼,没再反对。 商量好了,萧元蹲下去,要背她。 谢澜音有些犹豫,担忧地望着前路,“这么黑,你看得清吗?”夜明珠一颗都没捡回来。 “没事,我慢点走,不会摔了你的。”萧元信心十足。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慢慢趴了上去。 衣裳都是湿的,胸口被他结实脊背压迫的感觉更明显,谢澜音疼得吸了口气,恨上心头,拧了他一下。萧元听她这会儿还疼,知道自己真鲁莽了,自责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才捏了两把,还没品到什么滋味…… 胡思乱想着,慢慢将她背回了别院。 “明早记得让丫鬟给你煮碗姜汤。”分别在即,萧元低声嘱咐道。 谢澜音点点头,急着换衣裳,催他快走。 萧元还有话说,握着她手道:“接下来我要帮朋友的忙,暂且没空去找你,你乖乖待在家里,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多想,下月十五,我再过去。” 谈及正事,谢澜音有点担心了,劝他道:“你也小心点。” 从沈捷手里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临走前得了一句软话,萧元舒服了不少,摸摸她脑袋,忍住再亲一口的冲动,连夜走了。 谢澜音关好窗子,将湿衣服放到水盆里,擦拭过后换身睡衣,钻进了被窝。 头发还没干,她靠在床头,回想今晚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越想越恼,羞却更多。 翌日谢澜音早早醒了,坐起来感受了番,觉得头有些昏,连忙借口昨晚出汗让鹦哥吩咐厨房准备热水姜汤。喝了姜汤再泡个澡,整个人舒服了不少,谢澜音松了口气,早饭后,随亲人们一起下了山。 某处山顶。 萧元一身黑衣,目送蒋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有些遗憾。其实他想陪她一整晚的,早上再带她来看日出,可惜她脾气太大,他不得不提前送她回去。 “公子,姨小姐的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诉世子?”卢俊突然现身,低声问道。 萧元目光转冷,什么都没说。 沈家别院。 时近黄昏,临湖的凉亭里,沈捷父子俩还在对弈,小颜氏头戴帷帽坐在沈捷一侧,一双美丽的凤眼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儿子,满是不舍。 刚怀上他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是不要他,不想替沈捷生儿育女,正房那边却传来孟氏有孕的消息,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换孩子的法子,念头一起便再也停不住。可是,虽然下了决心,好几次与沈捷虚与委蛇,她依然想过不生了,反反复复的,熬到了生产。 生的时候很痛苦,在她以为自己挺不下去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去的家人,想到了还在辽东的弟弟,想到了皇宫里孤苦无依的外甥,还想到了,她辛辛苦苦怀了快九个月的孩子。再恨,那都是她身上的肉,从第一次孕吐到他顽皮的踢脚,他陪了她无数个日夜,是她血脉上最亲的人。 看着沈捷按照她的计划抱走才出生的孩子,她生出了不舍。 再后来,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着他眼睛越来越像她,像颜家的父亲兄长们,夜深人静悄悄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听他生病时梦呓喊娘亲,她对他的恨便一日日淡了,最后只剩下了期盼,盼着他健健康康的,盼他将来愿意认她,盼他能替她这个狠心的生母了了心愿。 她珍惜每次看到儿子的机会,但她必须走了,她恨沈捷,一晚都不想再陪他。 “天暗了,侯爷明日再考究世子棋艺吧。”小丫鬟过来传饭,小颜氏瞅瞅父子俩,轻声劝道。 沈捷正好落下最后一子,抬头,见对面儿子神色淡淡,分明未将输赢放在心上,他笑着打趣道:“应时这几日神不守舍,下棋练武都频频走神,不就是一个谢家二姑娘吗?别怕,世上那么多好姑娘,这个不行就再找下一个,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劳心伤神。” 儿子没告诉他结果,但他看得出来。 沈应时淡淡一笑,暂且都不想考虑婚事。 用过晚饭,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回了上房,沈捷站在屏风前脱衣服,一边看着梳妆台前的小颜氏,“后日就要回去了,明天你想去哪儿逛逛?” 在骊山住了半个月,再不回去,孟氏那里又要闹。 小颜氏揉揉额头,没什么精神般点了点头。 沈捷神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颜氏摸了摸脖子,皱眉道:“晌午歇晌时不知被什么咬了一下,刚开始有点疼,我以为是蚊虫,涂了点消肿的膏药就没管,刚刚吃晚饭时又觉得痒了,你帮我看看,摸着好像没有起包啊。” 将长发都拨到一侧,歪头给他看。 沈捷低头,只看见一片白皙细腻的脖颈,仔细瞧瞧,除了被她按出来的微红指印,并没发现异样。但她不舒服,他就不放心,抬头唤丫鬟,命她去请带过来的郎中高先生。 “不用了。”小颜氏喊住丫鬟,无奈地朝沈捷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就请郎中,我还没那么金贵,兴许只是这几天在山里吹风着了凉,睡一晚就好了,天都暗了,侯爷歇了吧,别折腾高先生了。” 她凤眼明亮,沈捷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便牵着她进了纱帐。 躺下了,抱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沈捷呼吸渐重,大手在她背上乱动。 “我困了……”小颜氏往他怀里靠了靠,尾音轻软,有点撒娇的味道。 沈捷忍不住笑,亲亲她脸,柔声道:“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晚咱们再来。” 跟那些想自荐枕席的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们比,她不再年轻,但他就是喜欢她,要不够。 小颜氏闭着眼睛,困倦地嗯了声。 第41章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4) 两人相拥而眠,睡到半夜,沈捷忽的惊醒,听她真的在喊他,声音里带着难忍的痛苦,他顿时慌了,迅速起身点灯,先派丫鬟去请高先生,这才急匆匆赶回床边,却见床上的小颜氏面色发青,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凝华!” 沈捷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边的,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她,“没事,凝华你等等,高先生马上就来了,你不会出事的!” 小颜氏痛苦地望着他,伸手要碰自己的脖子,“我痒……” 沈捷急忙攥住她手,他替她看,就见她同样发青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几个刺目的疹子。这么多年她很少生病,突然这样,他心里害怕,眼睛发酸,却只能说些无用的话安慰她,她闭着眼睛,浑身发凉,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捷又慌又怕,扭头朝外面怒吼。 高先生得信儿后,连靴子都顾不得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望闻问切,朝沈捷跪了下去,“侯爷,姨娘定是被毒虫所咬,致使身中奇毒,不知姨娘有没有看见那毒虫生的何样?” 小颜氏无力地朝他转了过去,沈捷抢着替她回道:“没看见,她是睡醒才觉得疼的,我当时就在她旁边,你既然知道是虫毒,难道不知是什么毒虫!” 他嗓门大,发了脾气,高先生心中惧怕,瑟瑟发抖,低头道:“恕老夫才疏学浅,真的分辨不出是何种毒,只能先熬药减缓毒性发作,侯爷还是即刻派人多请几位名医过来替姨娘诊治吧。” “那你还不快去煎药!”一听说他配不出解药,沈捷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高先生狼狈地退了下去,退到院子里,遇上闻讯赶来的沈应时。 “我父亲出事了?”沈应时故意问道。 高先生摇摇头,简单与他说了严姨娘的病情,言罢不敢耽搁,急着去前院煎药。 生母中了奇毒,沈应时如临深渊,但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进姨娘的房间,只能先派丫鬟进去通传。 “侯爷,世子听闻姨娘病了,过来询问,现就在外面。”小丫鬟低着头回禀道。 沈捷看向奄奄一息的小颜氏。 小颜氏终于睁开了眼睛,摸摸脖子,再摸摸脸,潸然泪下,“侯爷,求你答应我,如果我治不好,不管我是昏迷不醒还是……死了,都不要让应时见我,不要让他知道真相,我不配当他的母亲,活着没能照顾他,死了更不能害他自责……” “别说了!”沈捷再也忍不住,跪到她床前,哽咽着望着她,“凝华,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挺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让你们母子相认,你想救回三弟,你想扶持那人登基,我都听你的,我只求你好好的!” 儿子还没成亲,她怎么能说这话,怎么能狠心丢下他们爷俩? 小颜氏什么都没说,吃力地摸出枕头底下的帕子,遮在了脸上,良久才道:“让他走吧。” 越是要紧的时候,越容不得一点闪失,她陪沈捷演了一辈子,便要演到死,儿子那边,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他吧。此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不必伤心,如果他肯将她当生母看的话。 沈捷此时眼里只有她,想的全是她的病情,根本无心顾及儿子,想都没想就让丫鬟去传话。 小丫鬟出了屋门,劝沈应时先回去。 沈应时难以置信地望向窗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要瞒他? 双拳紧握,沈应时继续伫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猛地转身,大步跨进了黑暗里,背影萧索。 西安城。 一夜之间,城里几位名医同时被平西侯府的人带走,待到天亮,这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澜音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就听玉盏在同母亲回禀此事。 她震惊地愣在原地。 严姨娘病了? 连请数位名医,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还是他们救人的计划? 她在那里出神,蒋氏以为女儿担心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姨娘,叹道:“侯府的事,咱们帮不上什么,既然她与你投缘,将佛珠手链赠了你,澜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链是上好的檀木所制,价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链另有意义,一般只送喜欢的小辈的。 谢澜音点点头,饭后回到邀月阁,命鹦哥找出手链,望望窗子,真的替严姨娘祈求起来。 平西侯府。 孟氏嫁给沈捷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早知道严姨娘会因为骊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气,就该盼着她早点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个人过去?”沈妙笑着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们好早点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儿腿上的小白狗,提点她道:“你懂什么,她快死了,你爹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后准得找咱们发脾气。咱们就在家等着,妙妙不用担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着母亲道:“还是娘聪明。” 严姨娘死了,母亲少了块儿心病,她也跟着高兴。 与此同时,骊山上的沈家别院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随即十来位西安名医先后退了出来。 “诸位先生,严姨娘病情如何?”沈应时一身素色长袍站在院子里,神色看似平静,眼底却有彻夜未眠留下来的青黑。 高先生与他熟悉,叹息道:“世子节哀,严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见过,实在无解,她,大概是撑不到黄昏了。” 撑不到黄昏…… 沈应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脑海里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着他,轻声告诉他别怕,她在陪着他。 再回神,郎中们都走了,门口只剩两个守门的丫鬟,沈应时目光扫过二女,移到了窗户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肯给他看。 屋子里面,沈捷紧紧抱着怀里蒙着面纱的女人,泣不成声。 都怪他,她说被虫子咬了的时候,他就该请郎中来看的,那时候看了,可能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才三十出头,本还有大半辈子要与他走…… 小颜氏身体虚弱,理智是清醒的,听着耳边男人的哭声,想到他不嫌弃她布满疹子的脸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就好像个真正的临死之人,看什么都看透彻了。 这个男人,应该真的很喜欢她吧?是他将她从那两个下流的衙役手里救了出来,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该感激他,免了那种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为他被流放的,他说他是被皇上逼迫,但身不由己,也改变不了他害了颜家上下的事实。 为颜家报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来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儿子。 “侯爷,昨晚你问我想去哪里逛逛,你还记得吗?”她微微侧头,沙哑地问他。 沈捷擦了把泪,声音同样沙哑,“记得,你说,你想去哪,我马上带你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庆幸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脸上,否则他连最后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颜氏摇摇头,轻轻地摩挲他紧握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我现在哪都不想去,不过我喜欢落霞峰,我记得侯爷带我去那里看日出,看夕阳,朝霞明丽晚霞柔和……侯爷第一次带我去看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决定好好跟着侯爷过日子,只可惜……侯爷,等我死了,你将我葬到落霞峰顶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净惯了,嫌吵,侯爷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爷一件事。” 沈捷紧咬着唇,憋回了眼泪,才颤抖着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颜氏摸了摸面纱,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吗?天越来越热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经让侯爷见了我最丑的样子,不想还让你闻到……不想以后侯爷记起我,是臭的……” “别说了,我听你的……”沈捷额头抵着她肩膀,泣不成声。她那么骄傲,为何却落得如此死法,这辈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爷为何不来罚他,却要报应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啊! 小颜氏轻轻摸他的侧脸,笑得特别满足,“侯爷答应地这么痛快,我能不能得寸进尺,再提个要求?” 沈捷哭着点头,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他也会应。 “墓碑上,侯爷,能不能给我个名分?”小颜氏顿了顿,才将整句话说完。 沈捷震惊地抬起头。 小颜氏目光哀伤地望着他,握住了他手,“小时候我听祖母说,女人墓碑上写了是谁的妻子,下辈子就还会嫁给那个人,这辈子你我过得磕磕绊绊,如果你还没有厌弃我,下辈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给你……” 只有让他以为她心里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会因为对她的愧疚,继续善待她的儿子。 “凝华……”自责愧疚如刀,割得沈捷心都快碎了,看着她含泪的凤眼,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对不起她,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平时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着她这防着她那,只记着不能让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不能连累沈家落个欺君之罪,便将她关在笼子里。 “侯爷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小颜氏晃了晃他的手,却晃落了自己的泪。 “好。”沈捷仰头,将她抱到了怀里,“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写妻字,以后生生世世,咱们都做夫妻。” 小颜氏笑了,双手紧抱他腰,默默地抱了会儿,她才犹豫着道:“侯爷,我,我想见见应时……” 沈捷亲亲她脑顶,慢慢将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亲了亲,什么都不问,扭头就要喊人。 小颜氏及时捂住他嘴,哭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应时恨我,我还会好受些。” 小颜氏摇头,擦过泪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里,侯爷,我只是想听他喊我一声娘……一会儿他进来了,你这样说,就说我没有子嗣,让他可怜可怜我,喊我一声娘,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侯爷,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敢让他知道我生了他却不要他,让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让他痛苦一辈子,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说着说着突然咳了起来。 沈捷慌了,一边帮她揉胸口一边连连保证。 咳了很久,小颜氏才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望向了门口。 她为了儿子都不想报仇了,可见他平时的猜忌完全是多余,沈捷越发自责,亲自去外面喊儿子。将人带到外间,稳稳心绪,沈捷肃容嘱咐长子道:“你姨娘膝下无子,如今她要去了,一会儿你进去磕个头,喊她一声娘,让她偿了心愿吧。” 沈应时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当面问出来,为何她死都不肯认他,有什么比儿子还重要,可他只是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她都要死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进了屋,看着床上头戴面纱只露出一双熟悉凤眼的女人,看着她眼侧隐隐露出的一颗疹子,沈应时心如刀绞,走过去,撩起衣摆跪下,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开嘴,想要喊娘,眼泪落了出来。 可是他不该有泪,因为他“不知道”。 幸好额头贴着手背,沈应时悄悄抹了泪,平复后,他抬起头,直视床上的生母,平平静静地开口,“娘。” 小颜氏泪如雨下,扭头哭了起来。 当天黄昏,最后一抹霞云由红转青后,平西侯府的严姨娘,溘然长逝。 沈捷守在床边,跪了一夜。 沈应时将自己关在内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亲自将小颜氏抱进棺椁,随后带她去了落霞峰山顶,亲手为她挖墓。挖好了,打发走所有人,他跪在敞开的棺木前,对着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发呆。夕阳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后一道夕阳,才合上了棺盖。 夜里他没有走,抱着她的墓碑,陪她说了一晚的话,再与她共迎日出。 侯府还有太多的事,他亲亲墓碑,告诉她他处理完了再来看她。 而沈捷离开不久,卢俊便领着几个暗卫将棺木里服了葛进秘制毒药的小颜氏救了出来,再按照原样重新布置好坟墓,确保没有任何疏漏,飞快抬着人去了另一座别院。 别院里面,萧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遥望远处山路。 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累。 那些仇怨,由他来报。 第42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1) 服了解药,小颜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脸色略微发白,身上暂且也没有力气。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见吗?”一个青衣小丫鬟走了进来,恭敬问道。 因为假死,小颜氏反应有些迟钝,恍惚了一阵,终于记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爷外甥,点点头,紧张地望向了门口。 没过多久,就见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小颜氏怔怔地望着外甥过分俊美的容貌,特别是那双颜家人都有的凤眼,不禁落泪,哽咽道:“殿下容貌随你娘,怪不得他那么不喜欢你。” 她答应跟沈捷过,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沈捷必须告诉她外甥的近况,她不会试着笼络那些丫鬟派她们去打听,但沈捷都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强塞了沈家的庶女羞辱,知道外甥来了陕西。 “姨母叫我元启吧,”萧元听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颜氏急着要扶他,萧元没有动,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视姨母憔悴的脸庞自责道:“都怪元启没用,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外甥生的酷似长姐,小颜氏缅怀故人,止不住泪,哭够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启别这么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长大,能做到今天这种地步,神不知鬼不觉救我脱离苦海,姨母很高兴。” 她笑起来很是温柔,萧元看着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说是至亲,但毕竟没有一起相处过,他不可能马上就推心置腹,将自己的过往一一讲给姨母听。但血脉上的联系让他忍不住牵挂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么多苦,他会愤怒会急着救她出来,现在看到人了,他也会由衷地高兴,高兴自己还有位至亲长辈。 “姨母说我长得像我娘,那姨母与我娘像不像?” 萧元不太会说话,但他想快点消除他与姨母中间的隔阂,早点亲密起来。而且他没有见过母亲,宫里也没有母亲的画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姨母,他试着想象母亲的样子。 外甥满眼孺慕之情,小颜氏心酸不已,侧头拭泪,平复片刻才骄傲地道:“有点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时候还嫉妒过她,蛮横无理地抢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气好,总是让着我。” 乳母死后再次听到母亲相关的事,萧元垂眸,脑海里却浮现谢澜音姐妹打闹的情形,母亲与姨母,曾经也那般亲密过吧? 他沉默,小颜氏看着外甥,特别怜惜。她的应时可怜,但他有个关心他的父亲,有孟氏的照顾,也有她这个生母暗中关注,外甥呢,什么都没有,完全是靠自己坚持下来的。 “元启,跟姨母说说,你在宫里有没有受过什么苦。”摸摸外甥的脑袋,小颜氏柔声道。 萧元不是孩子了,怎会抱怨那些,挑了几件他欺负旁人的事说,话题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现在是以洛阳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后面,跟几位友人说过母亲早丧,不便再接你过去住,王府里肯定有沈捷的眼线,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暂且将你安排在这处别院里,我会常常过来看你,等时机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颐养天年。” 小颜氏点点头,只要能离开沈捷,她住在哪都没关系。 想到儿子…… 小颜氏咳了咳,叹息一声,目光落到了萧元腰间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应时的身份了,当年我决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与你联络,二是盼着他当了世子,将来继承侯府,会因为我的关系,站在你这边……” “但他也是沈捷的儿子。”萧元平静地打断姨母的话,“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贸然与他相认,咱们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选择站在沈家那边,一旦他将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却不想他怀疑姨母的死,再来打扰姨母。”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计划,从未想过利用沈应时达到什么目的。 外甥语气坚决,胸有成竹,小颜氏心中一紧,盯着他问道:“你,不打算与应时相认?” 这事萧元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正色道:“姨母脱身前没有告知他实情,应该是不希望他难过,那么在姨母可以对他表明身份前,他还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会处置沈家所有人,唯独不会动他。” 小颜氏靠在床头,久久未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生下儿子,是为了利用他,但此时告诉儿子,儿子就必须在父母里选择一个。然而隐瞒,等到将来沈家败了,儿子知道真相后,难道就会安心享受母亲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杀父仇人? 这些问题,她以前没有考虑过,因为她对翻身没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想到儿子的处境,小颜氏越发觉得对不起他。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诉他了。”睁开眼睛,小颜氏苦笑着道,“我了解应时,告诉他真相,他只会更痛苦。将来元启报了仇,沈家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他不会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强。” 萧元颔首,“我都听姨母的,不过距离那一日还早,届时也可能会有变数,姨母不必太过忧虑,且母子连心,若我是他,母亲未死,便比什么都重要。” 小颜氏摇摇头,没再解释表兄弟俩境遇的不同,想到帮忙传递消息的谢家小姑娘,她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澜音的,为何那样信她?” 萧元眼里多了一抹温柔,实话道:“我与她两情相悦,已决定娶她为妻,姨母觉得如何?” “你喜欢就好,而且澜音挺不错的,元启会挑人。”小颜氏欣慰地笑,笑着笑着想到那封圣旨,对小姑娘越发满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澜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千万别欺负她。” 虽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连累不能娶正妻,澜音过门后依然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日后还有机会翻身当皇后,而非“严姨娘”那般,真的就是个姨娘,与人共侍一夫。 萧元本想解释一番,却怕正妻妾室的字眼会勾起姨母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说。 叙旧完毕,小颜氏累了,萧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来几日,都留在这边陪姨母谈话下棋,外面的情况有卢俊葛进盯着,得知沈捷处理完公务后便去落霞峰顶守着坟墓,他讽刺地笑,并未将此事告知姨母。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萧元告别姨母,去蒋家探望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谢澜音也想他了,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站在窗子前,不管萧元说什么,她都不出去陪他赏什么月亮,也不放他进来,坚决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不用你拿鹦哥当借口,她睡得沉,只要咱们小点声说话,她听不见的。”看一眼内室门口,谢澜音小声地哼道。 小姑娘太过警惕,萧元无可奈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谢澜音微微吃惊,盯着他手心里海棠花状的首饰盒问:“这是?” “打开看看,”萧元鼓励地看着她,“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礼物算是谢礼了。” 谢澜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饰盒,谁料手才送过去,他飞快攥住,不肯松开。 谢澜音恼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脚,绣鞋踢到墙上,才发现两人只是上半身相对,中间还隔了半堵墙。 那声音太响,萧元听到了,眼看她皱眉要发火,识趣地松开了手。 谢澜音狠狠瞪他一眼,抢过首饰盒转过身,靠着窗台看礼物。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感受到他讨好她的小心思,谢澜音消了点气。轻轻打开盒子,就见里面绒布上摆了一对儿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足足有烟台樱桃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光芒耀眼,连皎洁月光好像都自叹弗如,默默照到了别处。 “喜欢吗?”萧元探臂进窗,双手绕到她前面帮她托住首饰盒,下巴垫在她肩上问,歪头看她,唇轻轻擦过她脸颊。 谢澜音心跳加快,羞涩地往旁边躲了躲,眼睛痴迷地盯着那对耳坠,嘴上故意说反话,“不喜欢,这么大的红宝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给你。”萧元盯着她瞧了会儿,作势要拿走首饰盒。 谢澜音随他拿,却眼疾手快地将两颗耳坠抢了出来。 萧元失笑,将首饰盒放到一旁的窗台上,握住她手道:“转过来,我帮你戴上。” 谢澜音心里甜甜的,乖乖地转了过去,对上他含笑的凤眼,才羞答答低下头。 这样大的红宝石她以前见过,但这是他送的,意义又不同。 萧元第一次帮人戴耳坠,经她提点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打量一番,去了右边。 “还没好吗?”谢澜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感受着他呼出的喷在她耳垂上的温热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紧张。 “快了。”萧元低低地道,说话时手指按了按她肩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谢澜音本能地朝那边歪头,不料他突然靠过来,唇准确地贴上了她的。 谢澜音震惊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经晚了,被他紧紧按住后脑,熟练地索取。 亲了不知几次,亲了不知多久,亲得她心都快飘了起来,他才松开。她才喘了口气,他又凑了过来,谢澜音嘴唇都有点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讳,迅速退后,“啪”地一声关了窗。 幸好萧元躲得快,脸才没被拍。 “澜音……”他沙哑地唤她,那味道太好,他还想要。 “你走!”谢澜音慌乱地关好窗,脚步虚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样,这次的感觉太不一样…… 萧元听她真的走了,无奈地站了片刻,等身体平复了,悄悄离去。 回到私宅,却见卢俊站在院子里等他。 萧元皱眉,“何事?” 卢俊低头道:“回主子,咱们留在骊山的暗卫刚刚来报,沈世子去姨小姐坟前祭拜了。” 端午过后,西安越来越热,白日里烈日暴晒,清晨凉风吹拂,倒十分地凉快。 谢澜音打扮好了从屋里出来,随意往樱桃树那边瞥了一眼,就见树上挂满了红亮亮的樱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颗一颗跟小红宝石似的,没有她以前吃过的烟台樱桃大,也特别地让人眼馋。 “去取几个碟子来。”兴致上来,谢澜音吩咐鹦哥道,“六个吧。” 舅舅舅母一盘,三个表哥一盘,母亲二姐姐也各有一盘。 摘完六盘,谢澜音额头出了汗,见树上还有很多,她随手摘了颗放到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对一颗颗红樱桃,想到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对儿他送的红宝石耳坠,谢澜音不自觉地笑,小声使唤桑枝,“再去找个果篮,小点的就够了。” 桑枝以为姑娘要一口气将熟樱桃都摘下来,看看樱桃树,估摸着去了,很快就找来一个小果篮。 这次谢澜音挑的特别认真,专捡个大的颜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篮子,心满意足,早饭后盖好盖子,提着果篮去了三表哥那边。 小表妹来了,蒋怀舟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先去洗手,洗的时候歪头看跨进调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过竹篾篮筐缝隙看出里面装的是樱桃,顿时笑开了花,“果然我平时没白疼你啊,知道表哥爱吃樱桃,早上送了一碟,现在又送来一筐,长安,赶紧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别让大爷二爷他们知道。” “三爷放心吧!”长安笑呵呵转了进来。 谢澜音笑着朝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长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点脸红了,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哼道:“看什么看,本来就不是给你的,已经让你尝过鲜了,哪能独给你两份。” 白高兴一场,蒋怀舟差点气歪了眼睛,明知故问道:“不给我,那你往我这儿拿做什么?想给谁你送谁去啊。” 说着再次朝桌案那边走了过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样子。 谢澜音赶紧将樱桃放到桌子上,过去哄表哥。 兄妹俩闹了一阵,蒋怀舟叹口气,摸摸小表妹脑袋道:“真的认定他了?” 谢澜音红着脸低下头。 她与他的事,瞒得过母亲,二姐与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帮忙送东西。 不好意思说太多,谢澜音将两个樱桃塞到表哥手里,小声道:“我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点帮我送过去啊,天气干燥,迟了樱桃要蔫了。”说着逃跑般出了屋。 蒋怀舟摇摇头,将两颗樱桃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拎着篮子去办事。 王府后条街。 萧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樱桃,忍不住笑了,看樱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温柔似水。 蒋怀舟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办完差事就跑了。 葛进出去送客,回来后瞧瞧桌子上的樱桃,他也有点馋了,殷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萧元看他一眼,没用,自己拎着篮子走了。 葛进不是一般的太监,对他忠心,却也没有奴仆对主人那般的敬畏,让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萧元一颗都不想分出去,黄莺鸟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颗樱桃,吃一颗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樱桃一样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痒,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约好的见面日子,也想过去找她。 换好衣服才要出门,卢俊过来回禀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门了,看方向,去的是骊山。” 一次可能只是缅怀“严姨娘”,又去了,还是偷偷地去,沈应时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个姨娘。 萧元就是有了怀疑,才让人继续盯着沈应时的。听了卢俊的话,想到姨母得知沈应时可能早已知晓生母是谁时的震惊与后悔,他暂且收了风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备马。” 如果不让姨母与沈应时说清楚,他怕姨母时时刻刻记挂儿子,再无宁日,万幸沈应时是个君子,如果他坚持要去沈捷那边告密的话,姨母只需以死威胁,沈应时应该会打消心思,至于其他,他并不在乎沈应时是否会投靠他这边。 骊山距离西安并不远,萧元的马好,即便赶夜路,也只比提前出发的沈应时晚到一步。 天上一轮弯月,萧元悄无声息登上落霞峰,远远就见坟前跪着一道身影。 第43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2) 他没有马上现身,沈应时在那里跪了半个时辰,他便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应时转身,他才露了面。 山顶较为空旷,借着星光,沈应时很快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声道:“袁公子为何跟踪我?” 他目光警惕,萧元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应时没有迟疑太久,越过他道:“带路吧。” 能跟踪他到这里还未让他察觉的人,肯定有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或许就与生母到死也要瞒着他的原因有关。 两人都是冷性子,萧元不解释沈应时就不问,他不问萧元更不屑先跟他攀亲,一路将他带到安置姨母的别院,见上房亮着灯,知道姨母准备好了,萧元命卢俊守在门外,他领着沈应时走了进去。 屋中,小颜氏紧张地站在屏风前,听到脚步声,她踟蹰着转身,视线落到一个多月未见的亲生儿子身上,见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颜氏不禁落泪,哽咽着唤了声“应时”。 萧元识趣地退回了外间。 只留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他记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纱躺在床上时,他见到过,他也记得她的声音,小时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唤他名字,大了,她则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客气地喊他世子。 原来她没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认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一个多月彻夜难眠,一会儿怨她的丢弃隐瞒,一会儿悲痛她的逝去,一会儿后悔没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没能让她知道,他那一声“娘”是出自真心。 她还活着,沈应时却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高兴,更多的却是自嘲。 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脚下,毫无感情地问。 小颜氏虽然没有正面跟儿子打过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生气了,她哭着赶了过来,想要抱住他。沈应时猛地转身,小颜氏踉跄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紧紧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宽阔的背,泪如泉涌,“应时,娘不是故意要装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瞒着你……” 她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会让儿子白白承受。 沈应时仰起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苦笑着讽刺道:“但你派人跟踪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让你猜到我知道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辈子都不认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为何现在又要认?” 不想落泪,感受着背后生母的眼泪,他脸上也忽地凉了。 就像他刚知道这是他亲母的那年,还是个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亲时摔破了膝盖,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会像孟氏照顾沈妙那样紧张地替他上药,但她没有,她只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使唤丫鬟去请高先生。 他抿着嘴忍着,没有因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不疼他,哭了。 夜凉如水,天空一轮残月高挂。 萧元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望月,屋子里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诉。 萧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应时有什么不知足的。 姨母那么恨沈捷,却始终将他当儿子关心,隐瞒是为了他好,说出实情也是为了他好。 有什么委屈,比母亲活着还重要? 非要等到连个愿意替他心疼愿意体谅他委屈的人都没有,他才高兴去坟前跪着? 如果有人突然来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无可奈何才假死了这么多年,他只会高兴,高兴有母亲可以孝敬。 望着清冷的月亮,萧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姨母关心他,但姨母有亲儿子,沈应时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赖关心一辈子的丈夫。 内室。 沈应时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国公府的谋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来敬重的父亲。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亲还霸占了颜家二姑娘,逼迫她为他生了儿子。而他的父母,一个为了让他有机会替颜家报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个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将他的母亲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阁里,不许他们相见。 “你送我这枚玉佩,就只是为了让秦王能认出我?”低头,取出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麒麟玉佩,沈应时慢慢转身,木然地问道。 小颜氏很想否认,但她做不到继续说谎话欺骗儿子,流着泪点头,“是,想把东西送给你,还不让他怀疑,我只能……” 沈应时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说,最后看一眼那他以为母亲是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颜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里塞,“应时你别这样,这虽然是我雕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给你……” 沈应时拳头紧攥,铁了心不接,对着窗子继续问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杀了他,继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颜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头发都散了,“我什么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与你相认,是不想你误会我死了伤心,应时,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好,你别误会我还想利用你行吗?” “好,我知道了,没有旁的事,我走了。”沈应时掰开她手,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她时,目光十分平静,“你放心,你还活着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做任何冲动举止引父亲怀疑……” 儿子愿意替她隐瞒,小颜氏心中复杂,忍不住道:“应时……” 沈应时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继续道:“不必谢我,你生了我,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长子,你们想要报复,我不会利用今日所知坏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告诉父亲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将来报复来了,我会与父亲站在一起保护沈家,保护孟氏几人。如果你们迟迟不动手,迟到将来我继承了爵位,我谁都不帮,不会帮太子对付秦王,也不会帮秦王对付太子,我只管镇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为止。” 父母给了他身体,他谁都欠了,但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因为他们也分别欠了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应时抬脚就走。 小颜氏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拦住了他,仰头看她的儿子,“那我呢,你以后都不打算再认我了,是不是?” “是你让我喊孟氏母亲的。”沈应时冷声回道,言罢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报仇,但她并非只有那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个庶子,母亲受苦,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只是她没给他尽孝的机会,没给他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机会。既然做了选择,甚至都下过今生再也不相认的决心,她现在哭什么?她真的需要他认她吗? 看都没看站在门边的所谓表哥,沈应时决然离去。 萧元也没看他,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姨母,抱着她安抚,“姨母别哭,以后元启孝敬您。” 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么坚强,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先是死别,再是生离,因为儿子的决绝,小颜氏哭了整整一夜。 萧元守在旁边,陪了一晚,黎明时分小颜氏终于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还闪着星星,萧元站在院子里数,数着数着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卢俊,“去集市挑两筐甜杏送到蒋家,记得单独为五姑娘准备一个果篮,托三公子转交。” 她送了樱桃,他不回礼,小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并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谢澜音确实不高兴了,早起站在樱桃树前,不知摘了几颗青樱桃撒气。 昨日樱桃送过去,他没有任何回信给她,以为他晚上会过来,结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里有气,跟家人一起用饭时小脸都是绷着的。 “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谢澜桥盯着妹妹瞧了会儿,纳罕地问道。 蒋氏笑着看向小女儿。 谢澜音勉强笑笑,怕母亲姐姐多问,吃完饭就回了邀月阁。 谢澜桥留了下来,坐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蒋氏预计再有一个月就生了,身子重,没精力事事留意两个女儿,小声问次女,“澜音到底为何耍气啊?是不是又跟你们三表哥闹别扭了?” 谢澜桥刚要说不知道,外面玉盏笑着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夫人,袁公子听说您最近爱吃酸的,特意让人送了两筐新鲜的杏儿,一筐抬到舅老爷那边去了,一筐抬了过来。夫人是想先瞧瞧,还是直接抬到厨房洗了去?” “洗了吧,记得拣两篮子送到两位姑娘那边。”蒋氏颇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盏走了,她扭头,想跟女儿夸夸袁公子太客气,却见女儿笑得古里古怪的,不由问了出来。 谢澜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亲都会知道的。 那边谢澜音收到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杏儿,一肚子闷气顿时消了大半,等蒋怀舟又拎了一篮子杏笑得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时,谢澜音被逗地彻底不气了。但她不知道这篮子是萧元送的还是表哥拿来逗她的,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蒋怀舟看着鹦哥去洗杏了,这才打趣小表妹道:“澜音厉害啊,送一篮子小樱桃,回头就换回一篮子大杏儿,还让我们也分了两筐,我看你比澜桥还会做生意。” “少贫嘴!”得知表哥手里的杏儿是单独给她的,谢澜音忍不住笑,一把将篮子抢了过来。 蒋怀舟啧啧了两声,随即跟了过去,低声起哄道:“快找找,兴许里面还藏了信啊什么的。” 谢澜音觉得那不可能,撵走表哥后,却悄悄翻了翻,没翻到东西,她有点失望,不过吃了两颗甜杏后,很快又释然。 “姑娘,这个杏仁也能吃!”鹦哥好动,吃了两颗后蹲到院子里砸杏仁,尝过后兴奋地道。 谢澜音听了,心中一动。 十四岁的小姑娘,初尝情滋味儿,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这日谢澜音什么都没做,光砸杏核了。天热杏儿不好放,她将两篮子杏都分给了邀月阁里的丫鬟们,再命鹦哥桑枝将洗干净的杏核收过来,她亲手砸。 砸了满满一碟子,临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户,谢澜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好在杏仁放得时间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兴奋地睡不着,正因如此,那边叩窗声一响,谢澜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单薄,谢澜音先穿好外衣,简单地梳个头才抓了两颗杏仁,笑着去给他开窗。 这两日小颜氏郁郁寡欢,萧元心情不免也受了点影响,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灵动的桃花眼,娇美的笑脸,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飞。 “怎么这么高兴?”隔着窗子,他柔声问道。 谢澜音轻轻摇头,有些狡黠地望着他,“你先闭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样东西,猜出来了有赏。” 她兴致勃勃,萧元自然配合,马上闭上了眼睛,还体贴地低头等喂。 谢澜音捏着杏仁递了过去,快碰到他唇时,看着那已经亲过她几次的唇,她有点脸热,声音不禁更轻了,软声提醒道:“张嘴吧。” 萧元笑了笑,听话地张开。 他长得俊,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出地撩人。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瞧了会儿,才将杏仁塞了进去。才塞进杏仁尖儿,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发慌,急急缩回手,萧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没有弄掉杏仁。 “尝出来了吗?”谢澜音靠着窗子,期待地望着窗外皱眉品尝的人。 萧元没这样吃过杏仁,但他吃过各种放了杏仁的糕点,自然吃出来了,只是看着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次凑了过去,张嘴道:“再试一次。” 谢澜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继续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萧元就等着这一刻呢,猎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葱白玉指,紧抿不放。 陌生的痒闪电般从他舌尖传到她身上,谢澜音惊得忘了反应,呆呆地与他四目凝望。 他含着她手指,舌尖还不老实,谢澜音耳根发烫,飞快将手指抽了回来,随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恼他不规矩,谢澜音噘着嘴要关窗。 萧元抢着将手搭在窗棱上,熟练地转移话题,笑着看她,“哪来的杏仁?” 谢澜音早明白他的招数了,但她就是吃他这套,毕竟不是真的生气,便放下手,哼着道:“你不是送了杏来吗,鹦哥说杏仁是甜的,我就让她也给你砸几个。” 萧元有点失望,摸摸她耳边一缕碎发抱怨道:“为何让丫鬟动手?我想吃你亲手砸的。” 这是他的准妻子,将是他最亲的人,除了她,这种类似撒娇的话,他再也不会对旁人说。 谢澜音拍开他手,转过身,自己绕着长发转圈,声如蚊呐:“我说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平时那么精明,现在怎么这么傻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听得他心也软了,更入耳的是她话里小女儿的羞涩纯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萧元情不自禁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绕头发的手,另一手转过她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谢澜音来不及躲避,转瞬就被他熟练地贴了上来。他的唇是软的,她尝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极了,急着往前躲。他才刚开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却因为姿势的问题,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胸前。 如最柔软的枕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萧元动作一僵,及时住了力道。 谢澜音也僵住了,但她有点疼,因此先回神,以为他是故意的,又动了坏心,她气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开他手,又要关窗。 “澜音!” 萧元微喘着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对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稳,便将她往前拉,他下巴抵着她脑顶与她说话,怕她又哭,他语气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过,成亲之前,不会碰别的地方。” 她还小,他怕吓坏她。 脸抵着他胸膛,里面他心砰砰地跳,谢澜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不该信他,反正她是羞于再继续与他说话了,静了会儿,小声道:“我给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慢慢吃吧。” 第44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3) “好,我一天吃一颗。”身体平复了,萧元慢慢松开了她。 谢澜音过去端杏仁,想着他不好拿,倒进了两个荷包里。 萧元就拎着两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送走心上人,谢澜音甜甜地睡了个好觉,翌日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小脸白里透红,跟新开的牡丹花似的。 “娘,今早小家伙有没有踢你?”蹲到母亲身边,谢澜音轻轻贴到了母亲肚皮上。 蒋氏温柔地摸了摸女儿脑顶,笑道:“刚刚才闹了会儿,现在听到姐姐的声音,反而乖了。” “这么乖,肯定是弟弟了。”谢澜音仰头看母亲,调皮地眨眼睛,“娘总说我们姐三个哪个都让你操碎了心,这个从娘怀上到现在都没有折腾过娘亲,一定是弟弟。” 蒋氏摸摸女儿脑顶,笑而不语。 儿子女儿都没关系,她就盼着丈夫跟长女快点回来,一家人团聚了,她什么都不怕,否则…… 不敢再想下去,蒋氏望望窗外,转移了话题。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过来,是谢定最信任的刘管事,年幼时跟在谢定身边跑前跑后,上了年纪,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家的大管家,为人不偏不倚,谢家三房哪边他都不怠慢,规规矩矩地做事。 “老奴给夫人请安,给二姑娘五姑娘请安。”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夫人与两位姑娘,刘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谢澜音姐妹俩分别坐在母亲左右,等着母亲问话。 “刘叔起来吧。”蒋氏客气地让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么来了?” 刘管事没有坐,低头道:“侯爷惦记夫人与两位姑娘,也惦记还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过来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赶紧带回去。另外侯爷跟皇上请过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爷因公流落海外,赐了很多恩赏,还说大爷一回来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给他留着。老奴来的时候,侯爷也派了人去广东,一有消息马上递过来,相信不久夫人与大爷就能团聚了。” 谢澜音嗤了声,世子与兵部郎中的位置本来就是父亲的,刘管事这说却说得谢定对他们一家多好一般。至于广东那边,母亲去年就派了人守着,用得着那边帮忙传消息? 蒋氏看了小女儿一眼,跟着道:“侯爷一片苦心,劳烦刘叔辛苦了,这一路车马劳顿,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刘管事应了声,随着小丫鬟走了。 目送他离去,蒋氏将小女儿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澜音,有些事情咱们记在心里,不用时时刻刻表现出来。等你爹爹回来了,咱们一家多半是要进京的,你这样喜怒形于色,让娘怎么放心?” 谢澜音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谢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们一家,她还不会如此在意,就因为谢定曾经宠过她们姐妹,她才不满他去年偏心陈氏那一次。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蒋氏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愤了,叹道:“他有他的苦衷,陈氏,到底为他生了三个儿女。澜音,虽然官职爵位是你爹爹应得的,如果他不想给,也有办法彻底的偏心,现在他还肯替你爹爹争取,你就别再怨他了,咱们一家还能团聚最重要。” 女儿小小年纪,她不希望她戾气太重。 谢澜音看看母亲的大肚子,乖乖地点点头,“我都听娘的。” 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见到谢定就客客气气的,不失礼,也不真心亲近那个祖父。 因为刘管事的到来,晌午歇晌时,谢澜音忍不住琢磨京城那边的人和事,想着想着突然发起愁来。正好月底是与他见面的日子,夜里见到萧元,她隔着窗子小声与他说了刘管事到来一事,“我爹爹的官职还在,那他回来了,我肯定要跟着搬去京城,那咱们……” 她舍不得离他太远。 萧元早有打算,握着她手道:“伯父肯定会过来接你们,他一来我便提亲,聘礼等迎亲事宜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劝伯父伯母答应早嫁,我便能在你们返京前娶到你,不过那样一来,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澜音,你愿意吗?” 期待地望着她。 谢澜音心虚地垂下眼帘。 她不怎么愿意。 她才十四,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不想这么快跟父母分开,她还想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的繁华,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团聚。 小姑娘久久不说话,萧元有点紧张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变数,旁的不说,迎亲时他这个新郎官肯定要抛头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他擅自离开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澜音……”萧元捧住她手亲了亲,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卑与无奈,“澜音,你是侯府贵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对我来说是荣耀,我却怕去京城迎娶你时,那里的人嘲笑你……澜音,我的聘礼不会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给不了你体面,我担心你去了京城,见识过那里的繁华,会后悔……” 他第一次这样不自信,谢澜音心疼了,急忙道:“不会的,我,我只想,嫁你……” “那咱们在西安成亲?”萧元攥紧了她手,凤眼恳求地望着她,“澜音,我真的想早点娶你,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我会常常带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亲戚指点,我也愿意在那边买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他话里全是对她的紧张,怕她变心,谢澜音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咬咬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点安他的心?而且,谢澜音也有点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对陈氏等人注定会冷嘲热讽的脸,她嫌败坏心情。 她要高高兴兴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她答应了,萧元松了一口气,只是抱着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傻姑娘,他又无比地内疚。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娶到手前,不敢冒任何风险。 “澜音,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亲亲她脑顶,萧元郑重地承诺道。 六月初六,将近黄昏时,蒋氏顺顺利利产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谢家几位少爷的排行,小家伙名字已经有了现成的,叫谢晋北。 大爷有后,刘管事高兴不已,次日便急着回京报喜去了。 谢澜音喜欢白白胖胖的弟弟,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家伙身边,连谢澜桥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看着床前姐妹俩一起逗弄弟弟,蒋氏越发思念阔别许久的丈夫长女,只是按照薛九所说,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还得走两三个月,上岸后再赶到西安,多半要等到入冬了。 一天天盼着,不知不觉就盼到了九月。估摸着丈夫长女差不多抵达广东了,蒋氏几乎望眼欲穿,然而没等到谢徽父女回来的消息,蒋谢两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桩噩耗。 匈奴人突然起兵夜袭,率领二十万铁骑攻打西北一线,短短一日便有五座城池相继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势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一时人心惶惶。 得知边疆的战报,萧元先去了小颜氏那边。 见了面,小颜氏先关心外甥,担忧地问他,“元启会去吗?” 外甥是秦王,是现在陕西府名义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战事,参与抗敌义不容辞。 萧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讽刺,“没有圣旨,我什么都不用做。” 做了,那就表示要争权,一来父皇不会高兴听到这种消息,二来他也没想过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他体弱多病的闲王好了。至于边疆战事,沈捷父子带兵的本事,他还是有些把握的,真败了,父皇与那个女人恐怕马上会想到让他凑数,那时他再随机应变。 亲外甥不用去刀剑无眼的战场,小颜氏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儿子现在应该正在侯府议事,随时都可能奔赴边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着衣衫感受那麒麟玉佩的纹络,小颜氏犹豫片刻,还是将玉佩取了出来,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启,他不愿意见我,我不勉强他,姨母只想托你将这枚玉佩交给他,他戴在身上,我心里安生些。”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儿子平安归来。 萧元看着那玉佩,过了会儿才接了过来,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他。” 他不待见沈应时,但他不想让姨母担心。 平西侯府。 厅堂里刚刚议完事,西安大小官员陆续离去,个个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见外人们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厅堂门前,被沈捷长随拦住,让她等在外面,他进去禀报。 小颜氏去后,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战事,他才恢复了些精神。听说孟氏派了丫鬟来,他冷着脸道:“我与世子忙着,让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说一切如旧,她安心持家便可。” 长随出去打发小丫鬟。 沈捷又同儿子说了几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县城守军集齐后,你亲自领着他们过去增援。战报已经送去京城,皇上会调遣援兵的,不用太担心。” 沈应时对母亲有怨,对眼前的父亲感情更是复杂,父亲陷害颜家是受皇命威胁,不从便会为沈家上下招祸,所以他勉强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选择,但他无法原谅父亲那样对待母亲,先是强迫,再是禁足。 如果可以,他最想离开这个家,不用对任何人负责。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异样,都会让父亲怀疑到母亲还活着。 他只能将自己这个世子之位当份差事来做,父亲就是他的上峰,他听从他的差遣。 “父亲放心,应时绝不会耽误行程。”他垂眸,平静地道。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颜氏辞世的伤痛里,现在急着赶赴前线,因此没发现儿子的任何不对,回房间换上战甲,立即领着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发了。 沈应时送父亲出城,调转马头往回走时,路边一个陌生面孔靠了过来,递上一封信给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将此信送给世子,内里有应敌之策,还请世子一阅。” 沈应时的长随想要询问具体,沈应时摆摆手,看看路边的灰衣男子,伸手接过信。 无需打开,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枚玉佩。 心中微动,沈应时拆开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佩。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看看手里的信封,沈应时沉默片刻,将信收到了怀中。 归根结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第45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4) 临近黄昏,倦鸟归巢,沈应时却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对孟氏临别前的唠叨。他眺目远望,看到一个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脑海里忽的浮现另一张明丽姣好的脸庞。她说要等十八岁时再嫁,他也想过等她到十八岁,看看有没有缘分娶她,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运气活到她十八。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无情,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如果不能,他想再见她一面。 知道她喜欢出入蒋家的几处铺子,沈应时打发长随先回去,他漫不经心地策马往最近的一家铺子赶了过去,遇到,说明有道别之缘,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扰她一次。 蒋怀舟的香料铺子里,没有她。 蒋济舟的绸缎铺子里,没有她。 蒋行舟的玉器铺子里,同样没有她的身影。 望望玉器铺子二层窗户紧闭的雅间,沈应时苦笑着离去,现在西安城里人人自危,她一个姑娘怎么可能还在外面逗留?这个时候,应该快与家人准备用饭了吧? 可看不到她,沈应时也不想回家,信马由缰在街上慢慢走。 “老板,给我称两斤糖炒栗子。” 秋日灿烂的余晖里,沈应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跳,循声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炒栗子摊铺前,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在他身侧,是谢家那个叫陆迟的管事。 谢澜桥是出来打听广东那边的消息的,眼看已经到了商船回来的时候,广东那边却迟迟没有信儿传过来,母亲着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铺子里守着,连铺子伙计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报的功夫都不想等。 给妹妹买完栗子,听到陆迟小声提醒,谢澜桥微微吃惊,侧目去看,果然看到沈应时骑在马上,正呆呆地望着她。 他侧脸被夕阳笼罩,谢澜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情绪。 谢澜桥并不反感这位世子,相反还很欣赏,知道他应该要去战场了,也猜得到他平时不露面却选在此时露面的心思,谢澜桥低声吩咐陆迟一句,她拎着装栗子的油纸包走了过去。 沈应时见了,立即就要下马。 谢澜桥笑着朝他摇摇头,走到跟前,她仰头看他,“世子怎么有闲心来了这里?” 她笑容爽朗干净,面对这样的笑脸,沈应时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烦恼,回了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明日将赴战场,心怀故人,特来道别。” “那我就以这包糖炒栗子为礼,替世子践行。”谢澜桥笑着将油纸包递给他,桃花眼里满是鼓励,“祝世子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夕阳余晖在她眼里荡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宁静,沈应时心中一片清明,接过礼物,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低声道谢,说完最后看她一眼,先策马离去。 他必须先走,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有失洒脱。 男人潇洒离去,谢澜桥望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她与他并未见过几面,他何以会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着回去与家人惜别,而是独自骑马来了这边?街道两侧的百姓有多热闹,他孑然独行的背影就有多萧索,特别是方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他怔怔的模样,竟有些可怜。 “二姑娘。”陆迟拿着新称好的栗子走了过来,低声提醒道,识趣地没有多问。 谢澜桥点点头,接过栗子,与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听消息去的,一直在蒋家门口守着,见到谢澜桥主仆,眼睛顿时亮了。 他想澜亭了,迫不及待想见她。 谢澜桥遗憾地摇摇头。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走着走着腰杆再次挺直,精神抖擞。 丧气什么?说不定此时大爷与澜亭已经在路上了。 另一边,沈应时在侯府门前下了马,手上托着还热乎的栗子,他心里也是热的。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着他了,此时一起迎了出来,远远看到儿子竟然拿着一包吃食,孟氏恼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吃?明天何时出发?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你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刚刚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大髦,天越来越冷了,你们爷俩注意多穿点……应时你还小,别急着往前面冲……” 数不完的唠叨,句句都透着关心。 沈妙则直接抱住了兄长手臂,就连馋嘴的沈应明都没有馋散兄长手中发着甜香的糖炒栗子。 面对围在身边的名义上的亲人,沈应时只觉得愧疚。 母亲可怜,孟氏何尝又不可怜? 如果将来太子胜了,他会将世子位还给孟氏真正的儿子,倘若太子败了,他也会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亲戚他没有打过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们的。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轻轻重复了一遍暗卫的话,“他去见二姑娘了?” 暗卫低声道是。 萧元凤眼里闪过一道玩味儿,“二姑娘什么态度?” 暗卫实话实说:“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给世子,因为离得远,属下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萧元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鸟笼前,对着里面的黄莺鸟出神。 他的澜音喜欢他,亲手摘了樱桃送他,谢澜桥同样送了吃食给沈应时,莫非也…… 倒没看出沈应时居然也看上了谢家姑娘。 不过若沈应时一直不肯孝顺姨母,他想娶谢澜桥,他第一个不同意。 进了九月,早上天明显凉了,谢澜音熟练地帮弟弟穿好衣服,交给姐姐谢澜桥抱着,她再亲手用温热的巾子给小家伙擦脸。小孩子都不喜欢沾水洗脸,刚满三个月的晋北使劲儿往后仰脑袋,不肯乖乖给姐姐洗。 谢澜音早习惯了,按着小家伙脑袋温柔地帮他擦,擦完了吧唧亲了弟弟脑门一口,“我们家晋北洗完脸真香,一会儿抹完香香更香了!” 晋北不喜欢洗脸,却喜欢让姐姐给他抹香香,听到熟悉的字眼,立即歪着脑袋往旁边望。 玉盏笑着将香膏盒子递了过来。 谢澜音就在弟弟巴巴的眼神里挖了一指,轻轻帮他擦匀。 蒋氏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耳边却是去年分别时丈夫说过的话,他说会赶回来与她们娘几个过重阳,如今一年过去,马上又要重阳了,她都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个当爹的却不知踪影。 谢澜音陪弟弟玩了会儿,无意瞥见母亲黯然的眼睛,她心里蓦地一酸。 她也想父亲与长姐了。 特别是父亲,说是有七成把握治好,但究竟如何,没有看到人,心就放不下。 “夫人,早饭备好了。”门外小丫鬟轻声回禀道。 蒋氏回神,见小女儿看着自己发呆,她笑了笑,过去抱起儿子,娘几个一道去堂屋用饭。 饭后没过多久,李氏与儿媳林萱抱着绒绒过来玩了,绒绒穿着一身绣花的红衣裳,放到炕上就绕着晋北爬,咿咿呀呀地跟小表叔说话。看着同岁的叔侄俩,众人总算暂时忘了对谢徽父女的牵挂。 “夫人,袁公子送重阳节礼来了,才从舅老爷那边过来,想与您请安。” 屋里娘几个笑着逗两个孩子,外面玉盏又来回禀。 蒋氏李氏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谢澜音身上。 谢澜音小脸蛋登时红了个透,羞答答往外逃了,知道他肯定在前院院门前候着,谢澜音特意从角门走的,免得遇到他。真是的,她们盼着父亲回来,他更着急,先过来同母亲提了亲,说什么先讨了母亲的欢心,回头她与母亲一同劝说父亲,父亲就容易答应,却害得她不时被亲人们打趣。 一回邀月阁,却见院子里摆着约莫十几盆菊花,五颜六色,鲜艳灿烂。 “姑娘,这都是袁公子刚送来的。”鹦哥笑嘻嘻地道,特别满意这位准姑爷,对着十几盆名品菊花替萧元说好话,“现在城里人人都想着囤粮食,袁公子竟然还惦记着送花给姑娘赏,可真够有心的。”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他是担心她反悔呢,不用心行吗? 但心里还是甜甜的,凑过去赏花了。 蒋氏那边,留谢澜桥与林萱在里面看孩子,她与李氏一起去厅堂见客。 路上李氏感慨着问道:“你真想好了?袁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家世也不错,只是,身份上……” 自家是商人,李氏当然不会看不起商家,但外甥女是官家小姐,嫁给商人未免太低嫁了。 蒋氏没计较那么多,笑道:“身份那都是虚的,主要是两个孩子有缘,几次偶遇,元启还救过澜音,既然澜音那么喜欢他,就遂了他们的愿吧。” 她唯一不大满意的,是准女婿催的有点急,女儿才十四呢,这么早嫁人她实在舍不得。不过小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回到京城再嫁,肯定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平白无故给小夫妻俩添堵。至于先嫁小女儿合不合适,长女次女都还没开窍,她也顾不得了,兴许先嫁了小的,两个姐姐会渐渐着急了也说不定。 门外传来长辈们的声音,萧元快步迎了出去,远远行礼,“元启见过伯母,舅母。” 管蒋氏叫伯母,却随着谢澜音称李氏为舅母。 李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姑子,这小子可真够嘴甜的。 蒋氏微微笑,看着前面玉树临风的准女婿,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讨了岳母的欢心,萧元神清气爽地出了蒋府,上了马车后,想到西北的战事与不知何时归来的谢徽父女,心底再次涌起不安。 面对这场意外的变故,一日没将她娶进门,他就一日不安,因此他才先向蒋氏提了亲,好歹过了明路,只可惜蒋氏只是口头同意,坚持要等谢徽回来再三媒六聘,他不好催的太急,便没法拿到定亲文书,将婚事做定。 按按频频跳动的左眼眼皮,萧元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转移心思。 只是才回到私宅,对面王府的暗卫急急赶了过来,“殿下,京城来圣旨了,是刘公公,现在韩兆以病重为由拖着,您快点过去接旨吧!” 刘公公见过殿下,韩兆只是身形声音与殿下相似,被刘公公看到肯定会露馅儿。 萧元神色一凛,迅速从暗道赶去王府,暗道另一头韩兆等人已经准备好了秦王礼服,萧元从容穿上,再由会易容的小太监帮忙装饰了番,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去接旨。 刘公公见了他这副体弱的样子,暗暗摇头,宣完旨意后,细声客套道:“王爷亲赴战场,定能壮我大梁君威,然战场危险,王爷第一次领兵出征,务必要小心啊。” 萧元苦笑,接过圣旨道:“父皇委以大任,本王万死不辞。” 刘公公也有点可惜这位先后所出的皇长子,不过皇宫里最不缺可怜人,他可不会白发善心,办完差事,这就回京复命去了。 萧元面无表情回了书房。 葛进观察主子脸色,忧心道:“主子领兵出征,再用韩兆恐怕不妥。” 韩兆只是个擅仿人声的太监,哪里懂得战术。 萧元看看手里的圣旨,良久才道:“明早启程。” “那五姑娘……”葛进试探着问道。 萧元斜他一眼,看得葛进闭了嘴,他才喊来身边的心腹安排差事,再去姨母那边走一趟。忙到黄昏,无心用饭,天一黑,他冒着夜色熟门熟路地去了蒋家。 第46章 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1) 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萧元没有叩窗,而是悄悄潜了进去。 谢澜音刚睡着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顿时全无。就着夜明珠发出的柔和光芒认出他,谢澜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后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元看着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果一个皇子英勇善战,那么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胜仗外,也是为了让他历练,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城里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萧元的功夫是暗中学的,外人一概无知,相反他常用装病这招躲清闲,在朝臣们眼里就是个体弱多病的王爷,这样的王爷派去战场,能震什么士气? 萧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领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还是沈皇后撺掇的,他只知道,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功劳最终会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败仗,罪名非他莫属。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这道圣旨打乱了他娶她的计划。 “澜音,还记得我那个朋友吗?”萧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头问道。 谢澜音只听他提起过一位朋友,心中一紧,担忧道:“是不是严姨娘出事了?”那样可怜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脱离苦海后能安生度日。 萧元摇摇头,神色却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过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亲病重,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了。澜音,我娘早逝,他母亲一直将我当亲儿子看待,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给我,现在她出事,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阳一趟,这一去不知确切归期,但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 他先去边疆,父皇派他去滥竽充数,只要战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内,他也不必做什么,谢徽一回来,他便马上装病赶回西安城娶她,两不耽误。若沈捷回来的晚,他就在边疆多待一阵子,专心留意战事。 他突然要回洛阳,谢澜音很是不舍,慢慢坐了起来,注视着他眼睛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萧元攥了攥她手,声音低了下去,“明早。” 这么快…… 谢澜音低下头,过了会儿才尽量不在意地抬起头,柔声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伯母待你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多在那边照顾照顾她。” 再舍不得,那也是他重要的长辈,生离死别的关头,不去看看怎么行。 小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萧元心软地一塌糊涂,伸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 谢澜音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眼帘一眨,无声地落了泪。 父亲长姐还没有消息,如今他也要走了。 心里难过,没听见他喊她,萧元察觉到不对,扶着她肩膀看,见她真的哭了,他心疼又愧疚,抬手要帮她擦泪,只是看着她雾茫茫楚楚可怜的眼睛,他改成扶住她脑袋,要去亲她。 谢澜音怔怔地看着他靠近,却在他快碰上的时候避开了,低头道:“你走吧。” 萧元动作一顿,仔细看她两眼,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谢澜音不舍归不舍,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生气,一边擦擦眼睛,另一手拨弄他腰间玉佩道:“没有,就是,怕你乱来。” 与他亲了好几次了,亲着亲着就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或是呼吸重了,或是力道重了,像是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了霸道纨绔,从很多细微之处都能发现。以前两人中间有窗户阻隔,她能及时躲开,现在在床上,她怕他像在骊山那次收不住。 萧元没想乱来,就想亲亲她,现在她这样说了,他不好再继续,掩饰般摸了摸她脑袋。腰间玉佩被她扯了下,萧元想到什么,从怀里将母亲留给他的麒麟玉佩拿了出来,珍重端详片刻,交到了她手里。 “澜音,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也是我外祖母家传女不传男的宝贝,现在我交给你保管,将来咱们生了女儿,你再传给她。”额头贴着她额头,萧元低低地道,语气温柔又郑重。 触手细腻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与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一起熏热了她的脸,还没成亲就想女儿了,谢澜音羞得将玉佩往他手里塞,脑袋垂得更低,“我不要……” 等嫁给他了,再收也不迟。 “澜音听话,你不要,我怕你趁我回来前跑了。”萧元坚持要给她,她不接,他直接往她头上套。谢澜音其实是想要的,这会儿就羞答答低着头让他戴。萧元帮她将后面的长发弄出去时,闻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儿香,他看着昏暗珠光下她美玉般莹润的脖颈,难以自控,将唇印了上去。 谢澜音轻轻一颤,本能地要躲,萧元立即将她抱住,怕她拒绝,先堵住了她唇。 夜深人静,又是离别时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小姑娘呢,心中不舍,再听他一声一声连续不断的哑声相求,拦着他手的力气便越来越弱。 得了默许,萧元小心地将手挪到了她衣襟上,她睡衣上绣着牡丹花,他慢慢感受那牡丹花刺绣的纹络,她如被风吹拂,不停地颤,额头紧紧抵着他肩膀,直到他开始用力碾那朵牡丹刺绣,她终于慌了,紧紧抱住他手,“够了……” “澜音……”萧元舍不得移开手,凑到她耳边求道。 谢澜音连连摇头,身上没力气,推不开他,她急得要哭了,“你……” 萧元听出了她的哭腔,怕过犹不及,及时松开手,紧紧将她往怀里按,“真想带你一起走。” 谢澜音身子一松,乖顺地靠着他,等他平复。 临别在即,这晚萧元陪她说了许久才离开。 谢澜音却睡不着了,握着玉佩轻轻摩挲,一会儿想他何时能从洛阳回来,一会儿想父亲长姐。 翌日早上,萧元又特意过来与蒋氏辞别,蒋氏理解他必须回去的心情,同样劝他不必着急这边。送走准女婿,回头见小女儿神不守舍的,蒋氏也没有办法,就引着女儿陪弟弟玩。幸好谢澜音只是一时不舍,很快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开心地逗弟弟。 九月初八这日,谢澜桥又往铺子里去了两次,依然没有广东的消息。 谢澜音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过于蒋氏了,一个是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丈夫,一个是她第一个孩子,哪个出事都无异于从她身上剜肉,夜里哄了小儿子睡着,蒋氏靠在床头,对着窗子发呆,望着望着脸上就落了泪。 是不是她想的太好了?其实丈夫根本没能醒过来,长女孤身在外,没有父亲庇佑也出了事? 越想越绝望,蒋氏吹了灯,一个人在黑暗里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肩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蒋氏身体一僵,还未转身,忽听有人低低地唤她小名。蒋氏难以置信地望向来人,纱帐里昏暗看不清,他却又唤了她一声,蒋氏瞬间泪如泉涌,一头钻到了他怀里,“明堂……” 谢徽紧紧拥着妻子,声音也不稳,“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蒋氏摇摇头,他回来就好,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介意了,只要他与女儿…… 想到长女,蒋氏慌了,紧张地问他,“澜亭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澜亭没事,她后日应该能到洛阳了。”谢徽安抚地亲亲妻子额头,快速给她解释,“我们八月底抵达广州,下船就遇到了父亲派去的人,说兵部因为少了一个郎中有些忙不过来,让我先回京上任,之后再派人来接你们。他这样说,皇上肯定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再大张旗鼓过来,传到宫里皇上肯定不悦,只能偷偷拐过来见你。素英,我马上就走了,过几天澜亭会过来接你们,你们早点进京,别让我等太久,不过澜亭过来之前,我们回来的事你谁都不能告诉。” 长女也没事,蒋氏迅速镇定了下来,随即就明白了。 短短几日他们父女俩就从广东赶到了这边,肯定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恐怕比她派去传信的人走的都快,所以她一直都没等到消息。 “这就走了吗?”蒋氏抱着丈夫,想跟他多团聚片刻,“你没吃晚饭吧?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填填肚子?” 谢徽握住她手,亲了亲道:“不用了,我是装病过来的,马车里空无一人,耽搁时间越长,澜亭就越容易露馅儿,必须……” 话没说完,床里面突然传来幼儿抿嘴的声音,谢徽登时愣在了那里。 他记起来了,在广东等他的人说,妻子又生了个儿子。 虽然看不见,但蒋氏想象得出丈夫现在的傻样,挣开他手,笑着将睡得正香的胖儿子抱了过来,小声道:“吃饭的功夫没有,抱抱儿子的时间总有吧?” “你去点灯。”好久没有抱这么小的孩子了,谢徽想走也挪不动脚了,激动地使唤妻子。 蒋氏揉揉眼睛,心满意足地去点灯。 谢徽冒黑摸儿子的小脸,灯一亮,他眼睛就落在儿子身上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儿子,蒋氏目不转睛地看他,见丈夫黑了瘦了,却依然俊美不俗,她情不自禁趴到了他背上,唇轻轻地碰他脖子。她真的没想做什么,就是太想他,一年的思念,急于倾诉。 妻子软软的唇一碰到他,谢徽呼吸就乱了,再喜欢儿子,他更想念妻子,慢慢将儿子放了回去,转身就抱起妻子朝恭房走去。夫妻俩养育了三个女儿,知道在哪儿办事最安全。 “不是急着走吗?”蒋氏贴着他胸口,又紧张又好笑。 谢徽没有说话,只用行动告诉妻子他有多不想走。 一夜春风度,谢徽陪妻儿躺了会儿就悄悄地走了,蒋氏悬了一年的心终于落了地,又与丈夫恩爱了一场,这晚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来,不用梳妆便明艳动人,像是枯萎了一年的花突然获得了雨露滋润,再焕新光。 谢澜音姐妹俩过来给母亲请安,都特别诧异。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氏一开口就忍不住笑,抱起儿子亲了亲,很是自然地解释道:“昨晚我梦到你们爹爹跟大姐回来了,估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你们俩也别瞎担心了,该玩就去玩吧,多陪陪你们舅舅舅母,下次来西安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她一副笃定的语气,谢澜音偷偷与姐姐对了个眼神,母亲该不会是太思念父亲,思念到将梦境当真的了吧? 谢澜桥也有点担心,不过此时却不好说丧气的话故意败母亲的兴致,饭后妹妹留在家里陪伴母亲,她继续去铺子等消息。 等到日上三竿,谢澜桥泄了气,叫上陆迟要回去。 出门时却碰到有人风尘仆仆的下马,正是他们派去广东打探消息的伙计,认出谢澜桥,那伙计兴奋地道:“二姑娘,大爷大姑娘都平安回来了,只是皇上有命,让大爷即刻去京城赴任,大爷说他安定下来便派人来接你们!” 父亲长姐都平安! 谢澜桥心花怒放,立即抢了他的马往蒋家赶。 消息一带回去,蒋家上下喜气洋洋,谢澜音也高兴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忽的想起一事。 她与他商量在西安成亲,是因为他们都以为父亲回来后肯定会先来西安见她们娘几个,毕竟父亲那么疼她们,肯定会来的。但是,父亲因为皇上没能过来,岂不就是说,他想娶她,还是得进京? 念头一起,谢澜音竟然没有觉得怎么失望,反而窃喜更多。 她答应他在西安嫁给他,更多的还是看他求的可怜,她心中不忍,其实她还是想去京城的,多跟家人住一年。父亲长姐才回来,她还没有好好跟他们叙旧,弟弟越来越可爱了,她实在舍不得这么快就与他分开。 等他回来,她再跟他好好商量吧,只要她不在意被人笑话,她不变心,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父亲派人来接她们之前回来了。 夜里躺在床上,谢澜音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她没料到,三日后长姐就来了西安! 听闻消息,谢澜音撇下母亲先往外面跑,跑到前院,就见长姐已经到了院门口,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个子似乎高了,酷似父亲的俊美脸庞依旧清冷,只在姐妹俩目光相对时,里面才多了笑。 “大姐!”久别重逢,谢澜音没出息地哭了,听闻姐姐落海后的害怕此时莫名又涌了上来,谢澜音哭着扑到长姐怀里,紧紧抱着她,什么都不想说。 “哭什么,这不是回来了。”谢澜亭一手抱着比她矮半头的小妹妹,一手熟练地摸她脑顶,见二妹妹也扑了过来,她连忙把这个也抱住,再笑着同走在最后的母亲打招呼,“娘,父亲先回京城了,让我来接你。” 一声“娘”,唤得蒋氏当场落泪。 这个女儿,除了是女儿身,其他什么都与男儿一样,妹妹们喊爹爹娘亲,她总是父亲母亲的喊,这次可见也是想她想厉害了,才喊了声娘。 “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隔了几步打量女儿,蒋氏心疼地问,“也晒黑了。” 每次她出远门回来母亲都这样问,谢澜亭却一点都不嫌烦,望着母亲道:“海外热,父亲也黑了不少,娘,我还没去见舅舅舅母,咱们一道过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蒋氏点点头,见两个小的还抱着姐姐不肯松开,她笑着一人拍了一下,“行了,回来再抱!” 谢澜音谢澜桥这才松手。先没管屋里还在睡觉的小家伙,娘四个热热闹闹地去正院,走到一半,就见对面急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是薛九。 谢澜音姐妹俩不由停住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长姐,不知长姐对薛九到底是什么态度。 蒋氏也是同样的动作,薛九对长女的心意,他们一家子都知道,但再满意,还是得看长女。 亲人们都停了,谢澜亭就站在了最前面,看着对面似乎一点都没变的男人,她想到了与他在海上漫无边际漂流的那几个日夜,想到了分别时他执着热诚的目光,想到了他唇快要贴上她脸时,她乱了的心跳。 “大姑娘,你回来了。”薛九喘着气停在心上人面前,不顾其他人在场,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去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一年不见,他怕她反悔,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想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此话一出,蒋氏娘几个都愣住了,谢澜音嘴最快,好奇走到两人身边,“什么算不算数?” 薛九没理她,只盯着谢澜亭,目光如火。 那眼神太炽热,谢澜亭第一次有点不敢与他对视,垂眸,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我从不毁约。” 第47章 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2)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入耳的话,薛九大喜,扑过去就要抱抱他日思夜想的大姑娘,然而谢澜亭怎么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情,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薛九扑了个空,却一点都不失望,瞅瞅傻了眼的岳母小姨子们,他挠挠脑袋,扑通跪到了蒋氏身前,咧着嘴道:“夫人,澜亭答应嫁给我了,回到京城您就把她嫁给我行吗?我盼这一日盼了五年了啊!” 她十二岁的时候,他就瞧上她了! 他声如洪钟,远处的小丫鬟们都听到了,蒋氏看看难得露出尴尬神情的长女,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先起来,真不嫌丢人!” 好了,长女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小女儿也有了主,她只需操心二女儿了。 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澜桥一眼,蒋氏笑眯眯地将大女婿扶了起来。 当天晚上,边疆秦王的王帐里,萧元从睡梦中被人惊醒。 “谢徽回来了?”见外面跪着留在西安的暗卫,萧元平静地问。 暗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低声道:“回殿下,谢大人奉命直接回京任命去了,派大姑娘来接谢夫人一家四口进京。谢夫人回京心切,决定后日一早启程,五姑娘托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到葛进手里,属下一并带了来。” 萧元看着那信,僵硬片刻,才接了过来。 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小心翼翼地跟他赔不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雀跃,然后约好京城再见。 京城再见。 萧元笑了笑,手里信纸被攥得变了形。 因为晋北太小,谢澜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径洛阳时,蒋氏决定在这里多逗留一日。 谢澜音知道,母亲都是为了她好。 她虽然留了信给他,还是希望当面跟他说清楚的,也是想再见他一面,现在来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儿后,他肯定会过来见她吧? 因为想念,顾不得羞了,谢澜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亲屋里哄弟弟,耳朵不时留意外面。 离开西安前三表哥帮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刚刚派了陆迟去报信的。 “夫人,陆管事回来了。”日头渐渐升高,玉盏终于过来传话了。 谢澜音正在拿红绸麒麟逗弟弟,闻言紧张地抬起头,晋北见姐姐看向了别处,蹬着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红绸麒麟,咧着嘴笑了起来。 谢澜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亲出去,回想玉盏的话,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在家,肯定会跟陆迟一道过来的,但玉盏只说陆迟回来了。 那边蒋氏听完陆迟回话,暗暗叹息,回来时见小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她遗憾地道:“袁家管事说元启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与咱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没碰上。” 谢澜音失望地垂下眼帘,忍不住抿紧了嘴。 小女儿难过了,蒋氏心疼,走过来搂住女儿打趣道:“就那么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饰一下。傻丫头,着急什么,看元启那么心急娶你的样,估计咱们没到京城他就又追上来了,澜音别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开始准备你跟元启的,不管你二姐了。” 谢澜音扑哧笑了,靠在母亲怀里嘀咕道:“娘小心让二姐听见。”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玉盏喊大姑娘二姑娘的声音,谢澜音立即从母亲怀里挣了出来,朝母亲眨眨眼睛,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陪弟弟玩。 几日后,西北边疆。 卢俊挑帘走进王帐,将一封信送到了萧元手中,“殿下,是洛阳来的。” 萧元拆开信,见信上说她真的派人去他来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里浮现愧疚。 没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隐瞒身份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见她。那么娇气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委屈,知道真相后九成会生气,但她那么喜欢他,亲手砸杏仁给他吃,也不计较嫁给一个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诚恳道歉,哄得她消了气,她应该也不介意给他做妾室吧? 曾经她对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为不认识他,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回京。 “传令下去,命沈捷等人来王帐议事。”收好信,萧元看着卢俊吩咐道。 卢俊诧异地回视他,知道主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不再试图劝阻,立即出了王帐。 沈捷是此次抗击匈奴的主帅,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势被他们拦下来了,但大梁也没有讨到便宜,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刚刚他得到斥候战报,明日匈奴运送粮草的队伍会从雁鸣山经过,沈捷准备派兵去截获那批粮草。 “父亲,这次消息获得的太容易,我怀疑其中有诈。”沈应时站在沙盘前,指着雁鸣山附近分析道,“要过雁鸣山,只有这一条窄路,而这处山坳是我们埋伏的最好地点,但如果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们极有可能在我们进山埋伏之后堵住去路,届时咱们将腹背受敌。” 站在沙盘前的几位将军连连点头,沈捷当然也想到了这层,欣慰地看了长子一眼,刚要说出他的计划,外面卢俊朗声传令,命众将领去王帐商议战事。 沈捷麾下一位姓贺的参将立即嗤了声,不屑道:“一个病秧子王爷也想指手画脚,他以为皇上真是派他来打仗的吗?拿着鸡毛当令旗,若非他是王爷,我早将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王爷奉旨督军,我等本该让他知道战况,过去吧。” 沈捷警告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侯爷你……”贺参将傻了眼,瞅瞅周围的同僚,见他们也很是震惊,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以前侯爷最是看不起这位秦王的,怎么这次秦王来督军之后,侯爷对他竟然客气了不少?秦王装病侯爷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营帐里享清福,他还以为王爷会派秦王领兵出征,趁机…… 毕竟皇子里面,秦王虽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却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给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爷。 沈捷摆摆手,让他们先过去。 人都散了,他抬起头,却看见儿子还站在旁边,对上那双像极了她的凤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阵疼,垂眸道:“应时也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沈应时多站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离去。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后脑靠着椅背,伸手揉额。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让他找机会杀了秦王。 她活着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她,只会压制秦王,不会下手要秦王的命,现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着他,他做什么她都知道,他怎么会再去杀秦王?就算她看不见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么在意的外甥。 平复下来,沈捷立即去了王帐。 萧元今日没有装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贵,待众将到齐,他淡淡道:“本王已经病愈,以后会参与所有战策定夺,现在战况如何?” 他声音平静威严,煞有介事,贺参将轻哼一声,朝帐外扭过了头。他以为光凭他一个不受宠王爷的身份就能使唤他们了?做梦! “应时,你替殿下介绍。”沈捷没什么表情,吩咐儿子道。 萧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铺子暗中与人联络的事都是心腹属下做的,他除了与谢、蒋两家相处,很少露面,路上更是会刻意避开与西安官员正面交锋,因此沈捷没见过“袁公子”,那些驻守各地的将领更没有机会见他。 唯一认识他另一个身份的,就是沈应时。 沈应时却只当他是秦王,恭敬又疏离地将之前说的战报重复了一遍。 萧元点点头,盯着舆图看了会儿,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这边还没有立下任何功劳,这次便由本王领兵去截粮草,侯爷再安排人领两对人马,一队远远跟在本王军后,留着攻打雁鸣山南出口的匈奴伏军,另一路绕到雁鸣山北出口,如此对方真的打算前后伏击,咱们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的头头是道,贺参将却是不服,世子都点明对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当然能想出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还白白抢了一份功劳。 不过这倒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贺参将兴奋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爷有意,他愿意领兵去“帮助”秦王。 沈捷却起身,郑重劝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体初愈,此役还是交给我等来做吧,应时曾经截过粮草,对雁鸣山地势也熟悉,是佯装中埋伏的不二人选。” 这位王爷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刀剑无眼,沈捷不敢让他去冒险。 沈应时意外地看向父亲,视线在沈捷战甲上转了圈,迅速收回。 萧元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安排,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翌日三路兵马一明两暗先后赶往雁鸣山,沈应时假装去截粮草,沈捷亲自率军跟在后面接应,而他们离开不久,本该躺在王帐里的萧元却易容成了一个小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到了雁鸣山,他闪进了山林中,再出来时,一身匈奴装扮。 十月的边境,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湛蓝如洗。 平日只闻鸟鸣的雁鸣山,今日却突然响起了阵阵厮杀声。 匈奴先设下围攻的计谋,大梁将计就计,几路人马迅速混战成一片。 雁鸣山南路口,沈捷一马当先,手中红缨枪灵活翻转,一枪收一魂。 萧元隐匿在匈奴兵里,凤眼平静,像是周围的打杀都与他无关,手里弓箭早已搭好,看准机会,箭头对准沈捷脖颈,两支利箭齐发,弓弦还在震荡,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动作利落,目光狠辣。 他的外祖父舅舅们,他还没记事就死去的母后,他们的死,都是拜他所赐。 不亲手杀了沈捷,他不配为人。 风声潇潇,利箭破空声更为刺耳,刚刚击退一个匈奴悍将,余光里见有双箭飞至,沈捷一枪劈开,长臂挥枪的动作还没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紧跟着整个人被那无尽的力道带得朝后栽了下去。 “侯爷!” “父亲!” 身体重重撞到地面,耳边同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呐喊,夹杂着战马嘶鸣,沈捷眼里却只有头顶蔚蓝的天,那么蓝那么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护国公府门前,她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他仰头看她时,她身后的那片天。 可他不想回忆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骄傲冷艳的脸。 但没等他记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父亲!”沈应时红着眼睛赶到男人身前,瞥见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咙,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几丈远外,亲眼目睹了一场孝子哭爹的好戏,萧元冷笑,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雁鸣山一役,匈奴三万伏兵全军覆没,但大梁也损失了一名主帅。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尸首抬回大营,全军愤慨,士气空前高涨,扬言要血洗匈奴为主帅报仇。 “世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带兵跟你走!” 贺参将红着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沈捷极其忠心。 旁边七位将军里,五位纷纷赞同,只有两个四旬左右的将军没有出声,被贺参将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较为儒雅的李将军才沉声道:“主帅被匈奴偷袭,我跟大家一样急着替他报仇,但打仗不是儿戏,最忌讳冲动,我觉得还是先上报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帅后,再共同商议。” 另一位董将军沉思片刻,朝沈应时道:“世子,此去京城一来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误功夫,此时我军士气最盛,出兵将事半功倍,且匈奴刚吃了败仗,正是士气低迷之际。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请示殿下一声?” “请示他做什么?”如被触了逆鳞,贺参将怒气冲冲跨到董将军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质问了起来,“董由,你曾经是颜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帅走了,便想投奔旧主去了?” “我董由驻守边疆几十年,只知道尽忠职守守卫西北百姓,从不知什么旧主新主!”董将军一把推开贺参将,气愤地转了过去。 贺参将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朝沈应时走了过去,“世子,到底怎么着,你说句话啊!” 沈应时恍若未闻,看着父亲的尸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他是怨父亲,怨他对不起母亲,但这是他的父亲啊,亲手教他习武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亲。 “世子,殿下请您过去。”卢俊停在十步外,朗声传话道。 沈应时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除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与平时倒没有太大的区别。 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单独去了王帐。 “他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萧元站在舆图前,背对他问。 卢俊在外面守着,偌大的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人,沈应时朝舆图走了几步,盯着萧元侧脸问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萧元唇角微扬,转身走向他,两人相隔只有一臂之遥时,他才停下,毫无感情地回视眼前的名义上的表弟,“如果他在陷害颜家之前死,或是在击退匈奴大军后再死,我会更高兴,其实我最希望他早死二十几年,那样颜家众人不必冤死,姨母也不必委身仇人,更不会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他话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沈应时看着他只有嫌弃鄙夷的眼睛,心头那一丝丝不受控制的怀疑忽然就没了。 是啊,如果萧元想杀父亲,他不会选在两军交战之际。 父亲死了,他不想再评论他生前的功过,视线落到舆图上,沈应时公事公办地道:“殿下找我做什么?” 萧元看他一眼,领着他去了舆图前,伸手指向一处,对着舆图道:“他活着,战事轮不到我操心,我便是有良策,你们也未必会采用,但现在他死了,全军士气高涨,我不想为他报仇,却想趁此机会彻底击退敌军……” 说着,将他的战策简单又清楚地说给沈应时听,末了道:“你若同意,便去安排你那些将领吧,他们更听你的。” 沈应时还在震惊他诡谲的兵术,忽听他要将功劳推到他身上,目光变了变,低声道:“你意在大位,为何不趁这次两军交战立功扬名?既得军心,又得民心。” 萧元笑了笑,转身看他,“我的功劳越大,父皇就会越忌惮我,贪功有何用?而且我也无需贪功,战事一结束,你马上会继承侯府,继承他手中的兵权,既然你先前保证过两不相帮,只守西北,那西北对我来说就是安全的,我需要对付的只有京城里的人。” 第48章 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3) 沈应时抿了抿唇,想到父亲对颜家对母亲的亏欠,默认了此话,转身要走。 “等等,”萧元叫住了他,“不过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沈应时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等他说。 萧元慢慢走到他前面,脸上罕见地带了点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点人情味,“明天安排些人手给我,我也出征,回头你上呈战报时略微给我记点功劳,然后再派人给你那位取代你亲姨母的皇后姑母带个口信儿,就说我继续留在西安恐怕会赢得越来越多的民心,如此一来,我便能回京了。” 沈捷已死,沈应时还年轻,沈皇后肯定不放心让他在这边培养势力。 “我说过谁也不帮,你想回京,自己想办法。”沈应时没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冷漠拒绝。 “我回去不仅仅是为了谋位,也是为了娶澜音。”萧元有些无奈地道,“谢徽回京了,澜音一家已经动身去了京城,她留信给我让我去京城娶她,而我一个王爷想回京,必须有圣旨。应时,看在她们姐妹与你的一番交情上,你帮我们一次?” 谢家母女回京了? 沈应时心口忽的一空,随即想到,如果萧元也回去,母亲…… 都走了,就剩他一个。 “好。” 几不可闻地回了他一字,沈应时大步离去,背影孤寂。 萧元目送他出门,不知为何,罕见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不过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会活得轻松些。 西北的战事,一直忙着赶路的蒋氏娘几个并不知情,只在快进京的时候,道听途说匈奴吃了败仗,正节节败退,大梁凯旋在望。 国泰民安,战事要停了,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娘,好像又要下雪了。”谢澜音稍微扒开一丝窗帘缝隙,见外面阴沉沉的,扭头同母亲笑道,“真是奇怪,去年咱们回舅舅家也赶上下雪,这次来京城,竟然也要下雪了。” 去年父亲长姐远在海外,一家人刚刚受了委屈,她心情沉重,眼下即将与父亲团聚,小姑娘心情当然也不一样了,紧紧身上厚厚的狐毛斗篷,似乎都不觉得多冷了。 蒋氏心情也很轻快,笑道:“瑞雪兆丰年,下大点才好呢。” 谢澜音嗯了声,俯身去逗乖乖裹在襁褓里的弟弟。晋北前日刚满五个月,下面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牙尖,一笑就爱流口水,坐马车的时候最爱姐姐们逗他玩,这会儿就笑弯了眼睛。 “晋北像爹爹,幸好比爹爹爱笑。”谢澜音稀罕地将弟弟接过来,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 蒋氏瞧瞧儿子,赞同地点头,对着长女笑道:“澜亭是容貌脾气都随了你们爹爹,小小年纪就绷着脸,好像谁欠了她似的,澜桥澜音就都爱笑了。” 谢澜亭清冷面容不变,只有目光柔和了些,谢澜桥则伸手跟妹妹抢弟弟,“该给我抱会儿了!” 谢澜音笑着将弟弟送了过去,谢澜桥刚逗了小家伙一句,外面薛九突然兴奋道:“夫人,大爷来接你们了,旁边的好像是表公子!” 娘几个一听,谢澜音立即挪到了车门前,谢澜桥动作比她不慢什么,一把将弟弟塞回母亲怀里,她也凑了过去,姐妹俩一起朝对面马上的俊美男人喊爹爹,一个声音清越,一个娇软动听,合在一起听得谢徽心都快化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父亲越来越近,谢澜音望着久别重逢的父亲,眼里忍不住转了泪。 谢徽身披石青色大髦,面如冠玉,赶到车前见小女儿眼睛水汪汪的,若不是年纪大了要避讳,谢徽真想将两个女儿都抱到马上稀罕稀罕,这会儿只能压抑着思念之情劝道:“别哭,外面风大,仔细皱了脸。” 谢澜音乖乖点头,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抬眼见父亲旁边多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俊公子,白袍外系着华贵的貂皮披风,唇红齿白清俊端方,正默默笑着打量她们,与记忆里的少年模样重合,她笑容更甜,亲昵地喊道:“展表哥。” 舅舅家里三个表哥,亲姑母家里就唐展一个,因姑母厌恶陈氏,出嫁后再没回过杭州,谢澜音便只在小时候进京时与唐展相处过,论亲密,是远远不如与蒋怀舟三兄弟的,但那并不影响表兄妹间的亲情。 谢澜音可不是内向的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亲戚,便能甜甜地打招呼。 唐展上次见表妹们还是三年前,如今表妹们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由衷夸道:“澜音澜桥越来越好看了,若不是舅舅领着,我都不敢认了。” 谢澜音抿唇一笑,高高举起车帘打趣道:“大姐也好看,展表哥快夸夸她。” 唐展顺势看过去,对上大表妹酷似舅舅的冷脸,哪敢随便夸,朝谢澜亭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最里面的舅母行礼:“舅母远道而来,景扬未能远迎,还请舅母恕景扬不敬之罪。”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瞎客气什么。”蒋氏将儿子抱紧了些,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再瞅瞅眼中含情的丈夫,柔声催道:“行了,这边太冷,咱们先回去,进了屋再好好叙旧。” 唐展点点头,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重新上马。 而此时的武定侯府,谢定领着一家人已经在厅堂等着了,子女孙辈的都在,唯独他旁边那个属于陈氏的位子,是空的。 谢澜音一行人抵达武定侯府门前时,天空里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谢徽接过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轻声询问妻子,“先去厅堂?” 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可以回自家的院子团聚了,免得坐了会儿还得再去见父亲。 蒋氏都听丈夫的,逐个扫过三个女儿,示意她们跟在身后。 谢澜亭面无表情,谢澜桥微微抿了抿嘴,谢澜音走在两个姐姐中间,脸色最不好看。 像是知道几个女儿心里都在想什么般,绕过影壁后,谢徽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嘱咐孩子们道:“那件事,你们祖父有他的苦衷,如果你们不能释怀,私底下怎么不满都行,人前还是要敬重。你们三叔三婶为人公正,一直都很关心你们,往后相处不可失了礼数。” 害他的人是陈氏,如果长女出事,谢徽定要陈氏赔命,但现在他们父女平安,谢徽就不想再对付一个妇道人家。父亲,谢徽对他从来没有抱过什么期待,与其说是父亲,他更愿意将父亲看成传授他功夫战法的先生,对他有教养之恩,所以父亲对陈氏的处置,谢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能够理解,他只是心疼妻子与女儿们为他受到的委屈。 陈氏与谢循、谢瑶兄妹,谢徽把他们当外人,从未放在心上过。 至于自小聪慧而立之年就当上户部郎中的老三谢律,在谢徽眼里则更像是兄弟,小时候谢循听陈氏的话冷落他,谢律则不知为什么,更喜欢缠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为此没少挨陈氏的骂。谢徽喜欢独来独往,最初并不想与谢律当兄弟,不过被缠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被陈氏数落“吃里扒外”的三弟,不像亲妹妹谢瑾,对陈氏等人一概仇视。 父亲的意思谢澜亭早就明白了,此时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谢澜桥早就知道父亲的脾气,肯回侯府便是不计较的意思,是以也浅笑着表示明白。 唯有谢澜音幽怨地望着父亲,恨铁不成钢。 她的爹爹,就是太大度了。 谢徽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儿脑袋,注意力终于都回到了妻子身上,怕她心里不痛快,他压低声音道:“她自进京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独居在静心堂,以后你只当没有这个人,不必过去晨昏定省。” 这是父亲给他的交代,谢徽接受了,毕竟谢家的名声不能坏,剩下的,只要妻子儿女们不用看人脸色,不能违心再去孝敬陈氏,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蒋氏无奈地回了丈夫一眼。 丈夫常年都绷着一张冷脸,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对谢定陈氏怀有怨恨,冷是因为不满,只有她清楚,丈夫的冷是因为不关心。在他心里,除了她们娘几个就是朝廷大事,说好听了是心胸宽广,说难听了,就是脑袋缺根弦儿,不懂计较。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厅堂。 谢定自然是知道长子的脾气的,所以他能与长子继续做父子,却不怎么敢面对儿媳妇与三个孙女,见到人影,他盯着地面,过了会儿才慢慢抬起了眼睛。 “儿媳见过父亲。”蒋氏从容地上前行礼,身后谢澜亭三姐妹齐齐跪下,齐声喊祖父。 谢定盯着险些丧命海上的大孙女,眼眶有些湿了,这么多孙子孙女,他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谢澜亭,这个继承了他一身武艺的孙女。此时看到孙女清瘦的小脸,谢定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再看看旁边两个小的,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蒋氏起身,示意乳母将儿子抱过去给老爷子看看。 谢定眼睛一亮,接过这个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幺孙,揭开襁褓看清里面白白胖胖转动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家伙,终于笑了,欣慰道:“晋北模样像他爹,不过这机灵劲儿就随娘亲了,长大肯定是个聪明的。” “我也要看弟弟!” 一道娇娇的童音响起,谢澜音看过去,就见谢家最小的六姑娘谢澜宝兴奋地从三夫人身边跑了过来,小丫头才九岁,穿了一身桃红的褙子,头上梳了双丫髻,髻间插着粉牡丹绢花,白里透红的小脸胖乎乎的,跑动的时候都跟着微微颤动,小嘴儿咧着,嘴角一边有个梨涡,转眼就凑到了祖父跟前,靠着祖父低头看堂弟。 三夫人笑着跟了上来,轻声同蒋氏寒暄后,伸手将小女儿拽了过来,指着蒋氏道:“先别急着看弟弟,澜宝还没喊大伯母呢。” 谢澜宝仰头看蒋氏,有些羞涩地喊了声大伯母,才说完突然张嘴打了个哈欠。 三夫人提醒般轻轻点了她一下。 谢澜宝委屈极了,揉着眼睛解释道:“祖父骗人,说大伯母一会儿就到,结果我坐了半个时辰大伯母才来,就打盹想睡觉了。”说着脑袋转向堂姐们那边,看到谢澜亭时,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看到谢澜桥,明显放松了不少,再看到最美的谢澜音,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奇地问她:“你是五姐姐吗?” 谢家三房是五年前进京的,所以谢澜音跟三房一家五口打过交道,记忆里四岁的谢澜宝又懒又馋,最喜欢睡觉,一家人看戏的时候,她最后总是被三夫人抱着回去的,这样懒的人,单纯好欺负,没少被二房的谢澜薇作弄,但很快又被三房护妹妹的谢澜月报复回去了。 三个姑娘里,如果两个人都不喜欢一个人,那她们就容易做朋友。 想到童年趣事,谢澜音忍不住看向那边笑着走过来的只比她大几个月的谢四姑娘谢澜月,对上她有些俏皮的杏眼,谢澜音回以一笑,低头摸了摸澜宝脑顶,“澜宝怎么知道我是五姐姐?” 难道小丫头竟然还记得她? 谢澜宝笑了,瞅瞅自家姐姐道:“姐姐说除了我咱们家最矮的姑娘就是五姐姐了!” 谢澜音听到那个“最”时,还以为后面跟着的形容会是美,万万没想到会是矮字,顿时不服气了,三两步走到谢澜月身边,瞅瞅她脑顶,再次问谢澜宝:“你再看看,我们俩谁高!” 父亲母亲都高过三叔三婶,她怎么会比同岁的谢澜月矮? 谢澜月看看她,悄悄踮起脚尖,却被亲妹妹坏笑着拆穿了。 她们两房姐妹亲的一般,那边的谢澜薇气得攥紧了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亲堂妹反而更喜欢外人。而一直默默站在舅舅身侧的唐展,目光却在进屋后就落到了谢澜月身上,黑眸明亮。 谢澜月若有所觉,对上男人毫不躲闪的打量,她脸上一红,悄悄躲到了好姐妹谢澜音身后。 一大家子叙完旧,外面的雪大了起来。 谢澜音依然坚持要去给亲姑母请安。 当初去舅舅家,谢瑶身为妹妹不来看母亲,谢澜音就不想去探望她,但亲姑母可不一样,谢澜音知道,姑母肯定很想他们了,但姑母发过话不再回谢家,所以只能她们过去。 “算了吧,天色不早,还下雪了,你们先好好休息,明日雪停了再去。”唐展笑着劝道,知道舅舅一家久别重逢肯定有无数话要说,他识趣地告辞,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房所在的侯府西院,眼眸明亮。 舅母回来了,他以后就有理由常来这边了。 谢澜音并不知道表哥的小心思,她高兴地随父亲去了自家的院子。 与在杭州时一样,他们大房的院子位于侯府中间,只在谢定主院之后,二房三房分了东西两院。这让谢澜音心里多少舒服了些,不提父亲的世子爵位,父亲现在与三叔都任六部郎中,官职是平起平坐的,看来祖父并没有偏心到将最好的院子给陈氏的儿子。 谢澜音并不反感三叔谢律,相反还很亲近那位文质彬彬的三叔,但她习惯用祖父对待父亲与两个叔父的态度判断祖父是不是偏心陈氏。 “爹爹,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进了屋,谢澜音依赖地坐在父亲旁边,不解地看着他,想到愤慨处,眼里落了泪,靠到父亲怀里道:“薛大哥没回来前,我们都以为爹爹跟大姐回不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多害怕……” 第49章 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4) 谢徽心疼坏了,只是他不擅长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这会儿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轻轻拍拍小女儿的背,轻声道:“是爹爹不对,让澜音担心了,不过澜音放心,以后爹爹绝不会再让自己出事。” 他知道,在外面那一年他有多想她们娘几个,妻女就会有多担心他们。 父亲避开祖父不提,谢澜音彻底咽下了那口气,紧紧抱着依然康健硬朗的父亲,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曾经的怨恨了。父亲活着,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满足。 在暖和的屋里聊了快半个时辰,谢澜音三姐妹才一起告辞。 已经长大懂事的女儿们都走了,丫鬟们也识趣地退了出去,谢徽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妻子……怀里的儿子抢了过来。上次夜里看的儿子,时间太短根本没稀罕够,这会儿就爱不释手了,不知道怎么夸,就对着儿子傻笑。 晋北这一路身边都没有男性长辈,突然瞧见个没戴首饰的大男人就有些认生,只是看到娘亲很快凑了过来,两人都笑着瞧他,晋北就不怕了,抬起小手要抓这个陌生人。 “叫爹爹。”谢徽主动低头,握着儿子的小手让他摸自己的脸,柔声哄道。 晋北听不懂,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爹爹的脸。 “这下高兴了?”蒋氏满足地打趣丈夫,目光柔柔地看他,“终于也有儿子了。” 谢徽高兴是因为又当爹了,并不是因为多了儿子,偏头,凝视妻子美丽的桃花眼道:“是女儿我也高兴,素英,辛苦你了,怀孕那么累,我非但没能陪你,还让你担了一年的心。” 丈夫回来了,蒋氏浑身轻松,惬意地躺了下去,头枕着丈夫的大腿,仰面看他,“是啊,不过我觉得辛苦的时候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一会儿拿出来你自己看吧,咱们一笔一笔慢慢算。” 她还有大半辈子跟他算,不急。 谢徽最喜欢妻子跟他算账,外面大雪纷飞,他听着那簌簌的轻响,再看着妻子狡黠的眼睛红艳的唇,低头就亲了下去,大手还稳稳抱着儿子。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那边谢澜音走进自己的新屋,看看里面陌生的陈设,心里没来由一阵冷清,哪怕屋里早就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依然觉得冷,加上一路的疲惫,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姑娘,刚刚陆迟托人送进来的。”桑枝轻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鹦哥刚替姑娘选好一会儿晚饭前要穿的衣裳,瞥到桑枝手里的东西,立即兴奋地凑了过来,“是袁公子的信吧?我就说袁公子肯定没忘了咱们姑娘,先前咱们在路上他的人不容易找,但侯府他们知道啊,这不,姑娘一到袁公子的信就也到了。” 这一路姑娘常常郁郁寡欢,她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是离开洛阳后谢澜音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期间一个来月都没有消息,从原本每隔十来天就能隔着窗子夜谈甚至摸摸手亲亲嘴的甜蜜状态变成两地相隔杳无音讯,那滋味儿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了,特别是身边准姐夫还每天变着花样讨长姐欢心时,谢澜音的思念就更甚。 “都出去!” 佯装镇定地打发了两个贴身丫鬟,谢澜音兴奋地坐了起来,急切地看信。 发现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时,谢澜音就忍不住失望了,再看到信中他说生意临时出了事大概明年开春才能进京见她然后简单地赔了几句罪后,谢澜音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眼睛突然发酸。 甜言蜜语的时候有多热,这封信就有多冷。 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呢。 她随母亲进京不能如约嫁给他,谢澜音是愧疚的,但现在他爽约一下子将重逢的日子推迟到了几个月后,谢澜音就不舒服了。 生意出了事,很严重吗?严重到比见她还重要?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稍微提提都没有,怎么想都不觉得可信。 是不是他嫌京城太远,或是对自己太没信心,怕她移情别恋,所以临阵退缩不想再娶她了? 谢澜音不愿相信,摸了摸他最后几行答应会常常写信的小字,谢澜音总算舒服了些。躺到床上,回想他霸道热烈的眼神,小姑娘底气慢慢又回来了,他那么喜欢她,不会爽约的,肯定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于是谢澜音又忍不住担心他了。 心神不安地睡了一觉,鹦哥及时过来叫她,晚上还得参加家宴,得早早打扮起来。 “姑娘,原来三姑娘已经跟人定亲了!”一边服侍姑娘装扮,鹦哥一边邀功般将她趁姑娘休息时打听到的最大消息说了出来。 谢澜音真的震惊到了,不过想想谢澜薇与二姐一样的年纪,过完年就十六了,定亲也没什么奇怪的,“对方是什么人家?”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谢澜音心情复杂地问道。 在他面前,她真的觉得嫁给他就好了,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此时他不在,听到谢澜薇定亲了,谢澜音就有些不安了,她怕谢澜薇嫁的太好…… “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子,沈应旭,”鹦哥马上说了起来,“听说今年十七了,四月里去灵光寺上香对三姑娘一见钟情,很快就来提亲了,本来腊月里就要成亲的,因为平西侯战场罹难,沈公子身为侄子需要守孝,婚期就推迟到了明年腊月。” 竟然是沈家人? 谢澜音颇为吃惊,沈家二老爷虽然不是沈捷的亲兄弟,但同为沈家人,有沈皇后这座大山,谢澜薇这门亲事也不错了,而且谢家现在也算勋贵之家,谢澜薇容貌不俗,在外面装装大家闺秀,确实也配得上沈家三公子。 一下子攀上了皇后娘家,再看看自己…… 谢澜音抿了抿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除了身份,她的元宵哪都比旁人强,没什么值得自卑的。 夫妻团聚,昨晚谢徽跟妻子说到眼睛快睁不开时才睡了,早上醒来,继续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话,今日谢徽请了一日假,不必摸黑去上朝。 长女的婚事几乎有章程了,次女还没开窍,接下来便是小女儿的婚事。 对于妻子已经看中并赞不绝口的所谓准女婿,谢徽不太满意。 薛九他们一家人都熟悉,知根知底,那位袁公子妻子他们才认识一年,能有多少了解?谢徽最不满意的是对方心急娶他小女儿的举止。 “就算我去了西安,也不会草率地将澜音嫁给他,他想娶,至少要等到澜音及笄后。” 双手搂着妻子,谢徽冷声道,“如果他连在京城迎娶澜音的底气都没有,澜音更不必嫁给他。” 他不需要一个孬种当女婿。 蒋氏笑着点点头,没有跟丈夫辩解。不管之前怎么打算的,现在一家人都进京了,准女婿肯定得先讨好他岳父。蒋氏觉得吧,准女婿不会计较多等一年,而且丈夫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一年他们正好仔细观察观察准女婿,看他是否能坦然面对这些官家亲戚,真不能,女儿也不用嫁了,免得婚后来往时女婿的心结越来越严重。 “那你为难元启行,一会儿见到澜音别乱说,女儿脸皮薄。”听外面丫鬟开始收拾了,蒋氏慢慢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不放心地嘱咐丈夫。 谢徽看着妻子白皙肩头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点点,心思又回到了昨晚。 但妻子的意思他明白,早上见到女儿们,他没有提那个尚未谋面的女婿人选,一家人围在一桌用过早饭后,一起去了唐家。 谢瑾是谢徽一母同胞的妹妹,小谢徽两岁,或许是姑娘家心思更敏感,谢徽从不将陈氏等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放在心里,谢瑾却特别在意陈氏谢瑶等人所说所做,甚至弦外之音都听得出来。明白陈氏不是她亲娘后,她不喜继母,连父亲都怨上了,不想留在谢家,所以十三岁那年杭州解元唐封说喜欢她,谢瑾看他也还算顺眼,决定当年就嫁过去。 谢定觉得女儿纯粹是在赌气,苦口婆心劝说,谢瑾只一句话,真当她是女儿就替她做一次主。谢定没辙,打发儿子谢徽去劝妹妹。面对兄长,谢瑾态度好了点,但依然咬定不松口,爷俩都劝不住,便一起去找唐封,想着让唐封拖延一年再提亲。 唐封巴不得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怎会干背叛心上人的事,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谢定父子最终服软,早早将谢瑾许给了他,但父子俩也不是白学功夫的,早早发了话,暗中威胁唐封不得在谢瑾及笄前圆房。 关系到妻子的身体,这次唐封答应的挺痛快,只可惜婚后谢瑾知道了这个约定,嫌父兄管太宽,硬是要与唐封睡。唐封不怕岳父妻兄真的打他,但他不想让妻子早早有孕危险,欺负谢瑾人小不懂事,夜里在门口蹭蹭就当是圆房了。谢瑾信以为真,直到十四那年她过完生辰,光看不能吃的唐封实在忍不住了,谢瑾才明白洞房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唐封一个月都没碰到媳妇,终于哄好媳妇了,谢瑾有孕了,然后又被岳父叫过去收拾了一番。 但除了这一样,唐封对谢瑾是千依百顺的好,谢瑾生儿子时才十五岁,骨架太小难产,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却再也不能生育,唐家其他几房明着暗着劝了他好几次,让他再纳房妾室多开枝散叶,都被唐封拒绝,后来唐封进了吏部,小两口搬到京城,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般,直到谢家人先后也来了京城。 “嫂子,你带着澜亭她们姐仨来我们家住吧,晋北也抱过来,我哥哥不怕死,我可舍不得你们再出事。”见了面,谢瑾看都没往亲哥哥那边看,将三个侄女叫到身边挨个稀罕,最后握着大侄女谢澜亭的手心疼地道:“我可怜的澜亭啊,姑母差点就看不着你了!” 她穿了一身樱桃红的褙子,明艳张扬,因为故意说话讽刺兄长,声音有点大,显得有些刻薄。 谢徽习以为常,默默地任由妹妹撒气。 谢家三姐妹都知道姑母与家里的恩怨,一个个识趣地不说话,将难题留给了母亲。 蒋氏跟这个小姑子打交道也不多,但她擅长应付各种各样的人,此时感慨着劝慰道:“妹妹别心疼了,澜亭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而且她们姐仨路上都说好了,要来姑母这儿住几晚,也都想你呢。” 谢瑾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知道嫂子不可能真领着侄子侄女们过来住,现在听说侄女们想来,立即笑了,仰头看跟前的三个侄女,“好好好,姑母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往后一直住姑母家里吧。” 谢澜亭扯了扯嘴角,谢澜桥笑得云淡风轻,谢澜音急着转移姑母的心思,偷偷往姑父那边看了眼,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姑母说“悄悄话”,“我们都在这儿住,姑父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敢!”谢瑾立即瞪了丈夫一眼。 唐封在那边笑弯了眼睛,乐呵呵道:“澜音不用怕,姑父家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当自己家就行了。” 一下子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他高兴还来不及,这下吃饭时可热闹了。 因为太想侄女们,当晚谢瑾就没让姐仨走,蒋氏同情地扫了眼女儿们,抱着儿子与丈夫回家了。 谢瑾对哥哥有多冷,对侄女们就有多亲热,次日便领着姐仨去逛铺子,回家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楼绣娘来给侄女们做衣裳。谢澜亭最大,首当其冲,被热情的姑母按着非要逼她穿女装,于是次日谢澜亭便以回家拿东西为由没有再回来,谢瑾派儿子去接,唐展不得不去,到了谢家看到面如冰霜的同岁表姐,话都没说就灰溜溜回来了,免不得挨了母亲一番数落。 大侄女逃了,谢瑾盯剩下两个侄女更紧。谢澜音喜欢穿衣打扮,不觉得这是受罪,根本没想逃,是最配合姑母的那个,谢澜桥可坚持不住了,趁陪姑母逛首饰楼时,以去恭房为借口跑了。 两个姐姐都溜了,谢澜音想走也不行,还是蒋氏收到旁人邀请自家娘几个过去做客的帖子,亲自过来说项,谢瑾才不情不愿地放走了已经在自家住了一个月的小侄女。 “瞧着好像胖了一圈。”上了马车,蒋氏笑着端详女儿。 谢澜音也觉得自己胖了,闻言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姑母说我太瘦,每顿都盯着我吃,晚上还顿顿都有补汤,简直快把我当猪喂了。” 蒋氏却瞧着女儿精神好了不少,欣慰道:“其实也不算胖,正好把赶路瘦下去的都补回来了,澜音我跟你说,姑娘家还是圆润些更好看,你看澜宝,多招人稀罕。” 谢澜音吓了一跳,想到澜宝不算太明显的双下巴,她摸向了自己的,“难道我有双下巴了?” 蒋氏赶紧摇头,哪就胖成那样了? 怕女儿总惦记着胖瘦,蒋氏及时转移话题道:“腊月十六户部尚书郭大人的母亲庆六十岁寿辰,请咱们都去祝寿,澜音这几日勤快点,绣样礼物送过去,老人家更喜欢小辈儿们亲手绣的。” “大姐二姐送什么?”谢澜音更好奇这个。 蒋氏叹气道:“她们都不去,你大姐马上定亲了,娘用这个当借口,你二姐,就说她肚子不舒服吧。”两个女儿都不爱这种热闹,所以她只能带小女儿去了。 谢澜音了然地点点头,靠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准备礼物,让她们知道谢家姑娘要貌有貌要才艺有才艺,大姐二姐只是不喜欢做这些,才不是娘亲不会教女儿。” 女儿嘴甜会哄人,蒋氏笑着点了点她小脸。 第50章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1) 谢澜音的女红还算不错,当然也没有太出挑,但就像每个人总有几个写出来比较好看的字一样,谢澜音绣寿桃就特别拿手了,因距离郭老太太的寿宴只差十来天,大件肯定绣不完,谢澜音就决定绣个桌屏当寿礼。 先让人买好屏架,比对好大小后,谢澜音就挑了块儿浅浅宣纸黄的缂丝料子,坐在暖阁里认真绣了起来。有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有时候会挪去母亲那边,绣一会儿陪弟弟玩一会儿,因为手里有事情做,倒没怎么想他了。 “这是送给郭老太太的?”这日天气暖和,谢澜月领着妹妹澜宝过来做客,进屋见到暖榻上绣了大半的样子,笑着问。 谢澜音点点头,拿起绣活儿问澜宝,“五姐姐绣的好看不?” 澜宝有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缂丝料子上栩栩如生的大寿桃瞧了会儿,说话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看,五姐姐绣的真好,可惜现在没有桃子。” 她突然想吃桃子了。 “就知道吃。”谢澜月摸摸妹妹脑袋,轻声哄道:“去大伯母那边找晋北玩吧,你不是最喜欢晋北吗。”她想跟谢澜音聊些大姑娘的事,妹妹傻乎乎地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想到白白胖胖会吐泡泡的弟弟,澜宝马上就领着丫鬟走了。 “又想说什么?”谢澜音收好东西放到一旁,示意谢澜月也坐上来,炕桌上摆了桂花糕杏脯,姐妹俩边聊边吃。 “我是来提醒你的。”谢澜月毫不客气地捏了个杏脯放到嘴里,吃完了才继续道:“郭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已经成亲了,是个很稳重的人,咱们过去多半遇不到他,二公子郭澄今年十六,从小就是个淘气包,长大了也没正经,经常捉弄去他家做客的姑娘们,万一你遇到了,千万别跟他吵,咱们就当没看见,他自己没趣就去别处了。” 父亲在户部做事,与郭大人关系不错,谢澜月每年都会去郭家做客几次,因此对郭家很熟悉。 “我怎么听说晋南跟他玩的挺好?”谢澜音打趣地问。 谢晋南是三房的长子,今年十二岁。 提到自己那个不学好的弟弟谢澜月就来气,哼道:“是啊,所以爹爹才天天训斥他,结果一点用都不管,幸好祖父来了,他才收敛了些。我跟你说,以后你可不能惯着晋北,我弟弟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惯着他了,长大了他才不害怕。” 从提防外男,姐妹俩很快又聊到了如何管教弟弟上。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六。 用过早饭,谢澜音跟在母亲身边走到侯府门口,就见二夫人从东院那边走来了,谢澜薇已经定亲,不再适合出门,但是二夫人带了八岁的方菱,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头上顶着两个可爱的丫髻,脖子上套着赤金项圈,很是漂亮。 看到谢澜音母女,方菱小声唤人,始终跟在二夫人身旁。 很快三夫人也领着谢澜月姐妹来了,谢澜音暗暗瞧着,发现方菱对三房的人也不怎么热络。 简单寒暄几句,三房人分别上了马车。 郭家。 老太太做六十整寿,郭府宾客满堂,厅堂里郭老太太穿身绛红新衣,红光满面地与女眷们说笑,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惦记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郭老太太问身边的大丫鬟春桔,“派人去瞧瞧,二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春桔马上去了,过了会儿快步回来,有些不安地道:“老太太,二公子不知道去哪儿了,都没找到。” 郭老太太暗道糟糕,每次家里宴请孙子都会整点事出来,这次她可不会异想天开认为孙子变乖了,眼瞧着外面又有客人来,赶紧打发丫鬟再派人去找,找到了务必盯紧了。孙子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未来媳妇说不定就在今日宴请的小姑娘们里,可不能让他自己给搅黄了。 “呦,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俊啊,跟仙女似的。”注意力回到新来的客人身上,郭老太太愣了愣,微微眯着眼睛端详谢澜音。 老太太生的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谢澜音笑盈盈上前,乖巧行礼道:“老太太万福,我叫澜音,是澜月的堂妹,上个月才进京,听澜月夸了您那么多次始终没机会给您请安,今日终于见着了,澜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比一年更精神。” 小姑娘声音好听,连串说起来更叫人身心舒服。 郭老太太唯一的孙女已经嫁人了,如今大着肚子不能回来,她就更喜欢旁人家的小姑娘们,现在来了个貌美如花声如天籁还嘴甜会说话的,郭老太太忍不住喜欢,接过谢澜音送的礼物一瞧,笑得更欢了,“这寿桃,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瞧过比这更水灵的,澜音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谢澜音大大方方走了过去,任由老人家握住手打量。 “明堂媳妇,听说你家里有三朵花啊,怎么只带了澜音来?”稀罕完小姑娘,郭老太太一点都不认生地同蒋氏道,谢家也算是京城的新贵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她这个常在贵夫人圈里走动的当然有所耳闻。 蒋氏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郭老太太点点头,叮嘱她下次把谢澜桥也带来,再同二夫人等熟客说说话,就让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夏桃引路,请谢澜音姐妹几个去东暖阁里玩,今日来的小姐妹都在那边。 今日日头好,姐妹几个跟在小丫鬟身后走,偶尔晒到暖融融的阳光,很是舒服。沿着走廊拐个弯后,忽见前面一处长椅上坐了一个红衣小丫鬟,手里拿着帕子挡着半张脸,似是咳嗽一般,见她们走过来,小丫鬟怔了会儿才低下了头,却依然稳稳坐着。 夏桃皱了皱眉,看着那丫鬟露在外面的眉眼,觉得眼熟,但又想不到是哪个院里见过的,暗暗决定送完谢家几位姑娘回来再训斥她,躲懒也要挑对地方,竟然敢明晃晃来这边碍眼,真是没眼力。 想先给对方个警告,夏桃故意挨着她那边走的,结果眼睛光顾警告人家了,快经过时没留意那人将腿伸了出来,一个前扑就摔到了地上,好巧不巧的,那里还有滩水,夏桃狼狈地站起来时,就见衣服上脏了好大一片。 “啊,夏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回去换身衣裳,我领姑娘们过去。”小丫鬟慌忙站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般,缩着肩膀,脑袋垂得低低的。 当着客人的面夏桃不好生气,憋着火让她将客人带到暖阁,她告罪一声先走了。 小丫鬟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庞,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漆黑的眸子顾盼生辉,就是脸上的粉厚了些。怯弱地扫了一眼谢澜月跟两个小女娃,她微微低着头绕到了谢澜音一侧,示意几人继续前行。 谢澜月牵着妹妹走,怕她不小心踩到水摔了,还没留意她。 谢澜音却惊讶这丫鬟的身高,比她高半头,跟长姐差不多了,但也正是因为有长姐的例子,她也没觉得多奇怪。 “这位姑娘,你为何一直看我?”就在谢澜音准备收回视线时,小丫鬟转头与她说话了,现在是谢澜音与她并肩走在前面,最右边是方菱,谢澜月牵着澜宝走在后面。 她声音有些粗,娇滴滴地说话特别古怪,谢澜音皱皱眉,敷衍道:“看你个子挺高的。” 小丫鬟笑了,瞄了瞄她头顶,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姑娘个子也不矮,你是谢家五姑娘吧?听说谢家五姑娘最好看,确实实至名归……” “郭澄!” 他越说越没规矩,后面谢澜月狠狠盯着他瞧了两眼,终于认出来了,立即松开妹妹,作势要推他。郭澄敏捷地跳到了前面,没有一点被抓住的慌乱,反而吊儿郎当的抱着胳膊,眼睛盯着谢澜音,“五姑娘是吧,我看你长得不错,给我当媳妇如何?我告诉你,我眼光高着呢,一般的,譬如她那样的我都看不上。” 说话时特意指了指谢澜月。 谢澜月恼羞成怒,早忘了她叮嘱堂妹的,气得就要上前打他,两人也算熟了,谢澜月没少教训郭澄。郭澄猴子一样侧身躲开她,再次凑到了谢澜音跟前,明明穿着女装,却目光轻佻,风流纨绔似的。 “不许你欺负五姐姐!”跟躲到一旁的方菱不同,澜宝气鼓鼓挡在了堂姐身前。 郭澄摸了摸她脑袋算作回应,眼睛依然盯着谢澜音,“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 谢澜音在杭州时遇到过几个自负风流的公子哥儿,但最多只是直白地赞她两句,初见就谈及婚嫁的,眼前的少年是第一个。看着他脸上厚厚的脂粉,谢澜音嫌弃地别开眼:“我眼光也高,看不上你这么丑的,更不会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澜宝别管他,咱们走。” 牵着澜宝就要绕过去。 郭澄还没从那句嫌他丑的话里回神,本能地要拦,不想后背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他半边身子发麻。他呲着牙回头,就对上谢澜月警告的拳头,“再敢追上来,回头我告诉我大姐姐去!” 郭澄怎会因为她一句话就退下,只是没等他回嘴或追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夏桃的声音,分明是后知后觉认出他领着人过来了。郭澄懊恼地往那边看了眼,再看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谢家姐妹,咬咬牙,先跳出走廊逃了。 他动静不小,谢澜月回头瞅瞅,扭头安抚堂妹,“澜音别听他胡说,他一向口没遮拦。” 谢澜音摇摇头,她只是奇怪一件事情,“我进京后还没怎么出过门,他从哪听来的那种话?” 其实论美貌,谢澜音觉得自己与长姐不相上下,只是长姐好男装且过于冷漠,才显得她更美些。 谢澜月早在郭澄说出那话时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有些自责地道:“肯定是晋南,他们俩好着呢,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谢澜音愕然,随即笑了。 原来在那个看着乖巧实则淘气的堂弟眼里,她这个五姐姐是最美的啊…… 年前年后宴请多,谢澜亭谢澜桥姐妹俩十次有九次里都推了,谢澜音就变成了大忙人,母亲去哪儿她去哪儿,光是正月里就去了十来户官员家里做客,忙归忙,倒也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闺秀。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杨柳新绿。 “娘,大姐的嫁衣快绣好了啊。”谢澜音脚步轻快地走进母亲的屋子,见榻上铺着一袭大红的嫁衣,眼睛一亮,立即凑到跟前摸。 一般嫁衣都是新娘子自己绣的,但谢澜亭不会针线,只能蒋氏这个当娘的代劳。 蒋氏也是心甘情愿,笑着打量昨日黄昏才绣好的嫁衣,点头道:“是啊,下午你大姐回来了,让她试试,应该没差的。” 谢澜音摸着精致柔滑的嫁衣,想象长姐穿上嫁衣的样子,忍不住替她高兴。薛九催的急,去年腊月里终于正式将亲事定了下来,正好长姐年纪也不小了,大婚的日子就选在了五月。年后一家人都替长姐忙活,只有长姐没事人似的,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蒋氏知道,摸摸小女儿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长女生来就闲不住,但京城规矩严,兵部文职武职都不可能授给一个女子,长女又不喜闷在后宅,丈夫就偷偷给她安排了些跑腿的差事,然后跟她说了,女儿与薛九大婚后会安排薛九外放,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薛九当了一地的守备,反而可以纵容妻子继续参与军队里的各种事宜。 之前那十几年,外人都说她没儿子,现在想想,长女跟儿子有什么区别? 恭房里传来晋北咿咿呀呀的声音,蒋氏连忙将嫁衣收了起来,迅速交给玉盏藏好,低声嘱咐小女儿:“今天还是你哄弟弟,我还得抓紧时间将盖头缝好,你看好他,别让他过来给我捣乱。” 儿子九个月了,走路不稳当,爬的飞快,还不喜欢跟乳母玩,若不是有小女儿帮忙哄着,蒋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绣嫁衣。 谢澜音笑着应了下来,一转身,就见乳母抱着刚刚方便完的弟弟走出来了,晋北瞧见姐姐,高兴地朝姐姐伸手,谢澜音熟练地接过弟弟,帮小家伙穿好外衣,再放进小木车,推着出门了。 走到院门口,碰巧遇见谢澜月姐妹俩,众人就去花园玩。 梅花已经有早开的了,姐妹几个去了那边。 到了地方,谢澜音牵着弟弟陪他练习走路,累了就让小家伙扶着学步小木车,有澜宝在旁边盯着,她与谢澜月坐在丫鬟们事先擦好的长椅上休息。澜宝懂事,走远一点就哄晋北绕过来,两个大姑娘一眼就能瞧见。 “澜宝天天帮你哄晋北,是不是得给我们工钱啊?”谢澜月瞅瞅妹妹红扑扑的小脸,打趣问道。 谢澜音笑着顶嘴,“晋北天天逗澜宝高兴,真要工钱,也是你给我们吧?” “小气鬼!”谢澜月作势要弹她爆栗,扭头的时候却见那边小丫鬟领着一个华服少年走了过来,脸不禁一热,立即转了过去,假装在看弟弟妹妹。 谢澜音察觉到不对,疑惑地往后看,就见表哥唐展来了,一身白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枚碧绿玉佩,行走时面带笑容,俊朗清雅。 “展表哥怎么来了?”谢澜音笑着站了起来,远远跟表哥打招呼。 “我娘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们姐仨了,让我过来接你们,刚刚听舅母说澜音来了花园,我就过来这边找了。”唐展声音清朗,走到跟前,仿佛才瞧见谢澜月一般,笑着道:“原来四妹妹也在。” 谢澜月早在堂妹起身时就跟着站了起来,飞快看唐展一眼,微微红着脸道:“展表哥有事与澜音说,我先走了。” 说着扭头唤妹妹。 澜宝还没玩够,跟晋北一起慢悠悠走了过来,小声嘟囔道:“我要跟晋北玩,姐姐自己回去。” 谢澜月还想再劝劝妹妹,唐展抱起小表弟颠了颠,黑眸看着她道:“我与澜音就是随便聊聊,四妹妹如果不忙的话,留下来一起赏花吧,难得今日阳光这么好。” 少年目光似水,谢澜月攥攥手里的帕子,重新坐了下去。 唐展还是盯着她,难得见一面,他舍不得移开。 他越这样盯着,谢澜月就越不自在,忽的又站了起来,牵着妹妹道:“那你们先聊,我给澜宝摘几朵花去。”这回不给澜宝拒绝的机会,强拉着妹妹走了,澜宝也喜欢梅花,没有反对,只回头朝晋北晃了晃手。 第51章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2) 谢澜音慢悠悠坐到了椅子上,见表哥目不转睛地盯着远走的谢澜月,她轻轻嗤了声,故意酸溜溜地道:“我还奇怪呢,之前都跟姑母说好了,等大姐出嫁了再过去住几日,怎么姑母这会儿又让表哥来接我,敢情是表哥找的借口啊。” 唐展有求于小表妹,根本没打算瞒她,抱着晋北坐到谢澜音旁边,低声夸道:“澜音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以后你到了我娘跟前,多说几句澜月好话?” 母亲仇视陈氏与她的三个孩子,唐展知道,若是二夫人所生的谢澜薇,他肯定不会喜欢,但他喜欢三房活泼俏皮的澜月,两年前就动心了,情不自禁。偷偷跟父亲提,父亲不反对,只让他哄好母亲,唐展便委婉地暗示过一次,却被母亲一口回绝。如今澜月都十五了,跟她母亲也不好再拖,他现在唯有寄希望于擅长哄长辈开心的小表妹了。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想要她帮忙,当然得跟她坦白交代。 小表妹好说话,唐展咧着嘴笑了,“我先抱晋北去摘花,改日再告诉你。” 他见小表妹的机会多,跟澜月在一起就难了,唐展不想浪费今日的大好机会,说完抱起懵懂无知的小表弟去林子里找心上人了,澜宝傻乎乎的更好骗,澜月仔细叮嘱两句,小丫头肯定不会去三夫人跟前告密。 弟弟被人抱跑了,谢澜音望着表兄弟俩的身影,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坐了会儿,嘱咐鹦哥留在这边,她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进了梅林。 她想单独散散心。 原来澜月与表哥两情相悦了,以姑母对陈氏的心结,表哥这桩婚事确实让人发愁。 但两人也算门当户对,只要哄好姑母,婚后应该没什么烦恼,不像她…… 谢澜音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她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想象不出当她要嫁给他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新认识的闺秀们会怎么看她,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然后或许时太长时间见不到面,谢澜音原本很盼着三月快点到来的,眼下,她隐隐希望他晚点来,给她时间想个明白。 视线从树梢掠过,谢澜音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正出神,后脑勺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 有点疼,谢澜音捂着脑袋转过去,就见一个穿浅蓝色锦袍的少年从一颗梅树后走了出来,双手抱胸懒懒地靠着树,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微微扬着下巴盯着她,眼眸微眯,不知是瞧不起人,还是单纯地观察她。 谢澜音不认得他,取下陷入发髻里的小石子,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扔我?” “谁让你说我丑?”听她不认得自己了,郭澄好心提醒道。 谢澜音进京后只遇到他一个怪人,马上就想起来了,再瞧瞧对面的少年,不得不说,郭澄生的十分俊俏,肤白唇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下巴有点尖,怪不得扮成姑娘那么像。 从澜月那里知道这个少年不好惹,谢澜音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朝来路高声喊鹦哥,随即平静地劝道:“你若是来找晋南的,最好早点走,否则事情传出去害晋南挨罚,相信他也会怪你胡闹。” 郭澄确实是以谢晋南为借口溜过来的,他也知道分寸,瞅瞅鹦哥过来的方向,毫不在乎地道:“我来赏花,偶遇五姑娘,又没欺负你,晋南怎么会挨罚?” 谢澜音哼了声,往回走。 “等等,”郭澄跳过来挡到她跟前,依然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道:“你不是嫌我丑吗?现在你再看看,我配不配得上你。” 这位五姑娘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脸白嫩嫩的,桃花眼水灵灵的,声音娇娇好听,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确实有点喜欢她,都没有想过捉弄她。 “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不就行了?”谢澜音真不知道郭澄哪里来的自信,盯着他道:“我大姐喜欢穿男装,你先去看看她,我喜欢的男子肯定要强过我大姐。若你觉得你不如我大姐,以后休要再来我跟前胡说八道,若你觉得你比我大姐好看,说明你眼睛瞎,我更不会喜欢你。” 一口气说下来,说得眼前少年气红了脸,谢澜音十分畅快,也扬着下巴朝鹦哥走了过去。 顾忌好兄弟的安危,郭澄没再追上去,过会儿见到寻过来的谢晋南,他不服气地道:“你五姐姐真够奇怪的,竟然让我跟她大姐比谁好看,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 提到大堂姐,谢晋南心头一跳,盯着郭澄瞧了瞧,拍拍他肩膀道:“你还是算了吧,被我大姐知道我帮你追五姐姐,我怕她打我。” “连女人都怕,没出息!”郭澄鄙夷了他一句,故意在谢家赖到了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亭往里走,他假装刚刚要离开。 转过影壁,却只看到有个俊公子冷着脸走了进来。因为对方生的太过俊美,郭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要低声问谢晋南这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谢晋南已经十分老实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姐”。 谢澜亭点点头,扫了眼郭澄,难得提醒道:“天色已晚,晋南送完朋友就回来吧。” 这个堂弟贪玩,谢澜亭怕他傍晚出门。 谢晋南赶紧应下。 目送大堂姐离去,谢晋南长长地呼了口气,回头,对上郭澄目瞪口呆的傻模样。 “怎么样,见识到了吧?”谢晋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言劝道:“我大姐从小跟我祖父习武,功夫可厉害了,咱们一起上都打不过她,你还是趁早死心吧,真让五姐姐去大姐跟前告一状,有你好果子吃,对了,我大姐夫也是武将……” 郭澄根本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谢澜亭冷若冰霜的脸庞。 有点怕,可是想到谢澜音娇俏的笑脸,两相对比就越发显得谢澜音温柔了。 又美又温柔的媳妇,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好好的赏花突然被郭澄搀和了一脚,唐展怕心上人被外人说闲话,不得不先走了。 澜宝继续陪晋北玩,谢澜音抓空审问谢澜月,这才知道两人是在两年前的上元节认识的,当时谢澜月与谢晋南一起赏灯,人来人往不小心被人撞上,碰巧唐展就走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表哥肯定先被你的美貌吸引,故意跟在你后头,这才能及时扶住你。”谢澜音低声分析道。男人们狡猾着呢,就像她,刚开始也以为与萧元那些相遇都是偶遇,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偶尔谈及过去,谢澜音才清楚有些是巧遇,有些根本就是他专门找她去的。 但这种耍心眼,知道真相后反而会欢喜。 看着谢澜月若有所悟随后羞涩脸红的样子,谢澜音忍不住有点羡慕。 长辈们再反对,好歹都在京城,总有见面的机会,哪像她…… 赏完花,与谢澜月姐妹告辞,谢澜音推着弟弟回了自己的院子。 晋北玩累了,谢澜音哄弟弟睡觉,她在旁边躺着,翻出上一封信看,目光落到了最后几行字,说是三月里进京,具体哪天还没个准日子。 “姑娘,袁公子又来信了。”鹦哥快步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谢澜音不自觉地笑,依然是等鹦哥走了,她才展开信封。 熟悉的字迹,霸道有力,称他三月初六进京,但那日有事走不开,他会另找机会与她见面。 三月初就回来,谢澜音松了口气,如今已经是月中,再等半个月就能见到他了。 像是吃了定心丸,那些与身份有关的烦躁暂且都被谢澜音压到了心底。 黄昏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音正在陪母亲说话,听说长姐过来了,谢澜音窃笑着将嫁衣准备好,谢澜亭一进来她就扑了过去,“大姐快试试,娘刚给你做好的!” 在谢澜音的印象里,长姐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当然迫不及待想看看长姐新娘扮相了。 小晋北在榻里面看着,以为两个姐姐在玩什么,也蹭蹭地爬到了榻沿前,被娘亲抱了起来,他兴奋地跟着拍手。 谢澜亭是真的不想穿。 谢澜音不依,将人往内室里面推,“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嫁衣合不合身,娘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帮大姐换,换好了娘你抱着晋北进来,免得人多了大姐害羞。” 蒋氏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儿进了屋。 谢澜亭打得过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却敌不过小妹妹的缠功,无奈地走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谢澜音跟二姐一起泡过温泉,却从来没见过长姐里面是什么样,忍不住好奇,悄悄往屏风那边挪了过去,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瞧。那么大一颗脑袋,谢澜亭余光里瞥见了,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外袍一脱,露出白色中衣,跟着转过去,朝妹妹伸手。 谢澜音维持刚刚的姿势站了会儿,走出来时瞅瞅长姐平整的胸口,笑道:“既然要穿嫁衣,大姐把束胸解了吧,那个,穿女装,还是……鼓点好看。” 谢澜亭目光不由挪到了妹妹胸前。 再看看自己…… 沉默片刻,谢澜亭才淡淡道:“我没束胸。” 谢澜音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姐姐胸口,“怎么可能……” 谢澜亭被妹妹的傻模样逗笑了一下,背转过去,将中衣退到腰处,大大方方道:“现在信了?” 谢澜音盯着长姐羊脂白玉般的美丽脊背,目光在那肚兜带子上多停了会儿,本能地往前面转,谢澜亭并不介意,在妹妹震惊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系好中衣,再接过妹妹手里的一套嫁衣,抖擞开瞧瞧,重新递给了妹妹,“澜音帮我穿。” 谢澜音终于回神了,一边帮笨拙的长姐穿,一边纳闷问道:“大姐一直都没束胸?我怎么记得有次母亲提醒你晚上解开束胸睡觉,你还答应了?” 谢澜亭看着镜子道:“跟起居有关的,母亲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答应或是反问,母亲肯定有更多的话说。 谢澜音也明白了长姐的心思,额头抵着长姐胳膊笑,“大姐你真是……回头我去厨房要个调理的方子,大姐按着方子吃,会鼓起来的。”怕长姐也拿对付母亲的那套敷衍她,谢澜音小声提醒道:“大姐你别阴奉阳违,要是一直这么平,将来饿了我外甥怎么办?我听娘说过,小了奶水就不足。” “请乳母照看。”谢澜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照顾孩子。 谢澜音急了,转过去盯着长姐道:“那怎么行,都说亲娘喂的最好,大姐忙的时候没办法,空闲时还是自己喂喂吧,别欺负我外甥,而且,而且这里鼓了,穿衣裳也好看啊。” “我不穿女装。”谢澜亭无动于衷。 她油盐不进,谢澜音抿抿唇,垂着眼帘哼道:“我还听说,男人,都喜欢鼓的,大姐小心姐夫哪天变心了。” 谢澜亭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然而转瞬即逝,也没对妹妹的话回应什么。 翌日她出门办事,离开京城不久,薛九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澜亭,今日我不用当差,我陪你一起去。”在杭州时两人就常常见面,薛九面对未婚妻可没有旁的未婚夫那样扭捏,除了眼里全是情意,说话什么的都与往常无异。 谢澜亭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薛九习惯了,与她并肩而行,主动找话说,哪怕说了十句她才回一句。 离京城越远,路上行人就越少,待到只剩两人,谢澜亭突然勒住缰绳,转身问薛九:“你确定真的要娶我?” 薛九心头一跳,以为婚事有变故,肃容问道:“为何这样说?我若不想娶你,何必跟你一起跳海?” 谢澜亭直视他道:“如果咱们成亲,以后让我知道你有旁的女人,我肯定会杀了你,所以有些事我也该先跟你交代清楚,免得你婚后才后悔。” 薛九茫然地摸摸脑袋,疑道:“你要交代什么?” 两人就差一个被窝没睡过了,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谢澜亭面不改色道:“听说男人都喜欢大胸,我这里平的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薛九不受控制地瞄向了她胸口,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年他们奉命去剿匪,大战一场后众人筋疲力尽,她突然单独离开,不许人跟着。他放心不下跟过去,追到河边,却发现她想沐浴。他心砰砰地跳,躲在草丛里不敢现身,挠心挠肺地忍着,忍到她上岸时终于没能忍住,悄悄往岸边看了一眼。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正好她披上衣袍,白皙脊背眨眼间就被褶皱的中衣遮掩,唯有一双腿完完整整露在了外面,修长笔直…… 记忆太深刻,如再临其境,薛九只觉得鼻头一热,伸手一抹,又流鼻血了。 见对面未婚妻皱眉看他,薛九心虚,匆忙转了过去,一边摸出帕子捂鼻子一边道:“那个,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不用乱想,大了有什么用,只想要大的我养几头母猪好了,还娶什么媳妇。” 谢澜亭看着他捂鼻子的狼狈背影,攥攥缰绳,继续前行时,唇角微翘。 谢澜音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一番话惹出什么事来的,耐心待在家里数日子,数到月底,谢澜月突然兴奋地过来找她,进屋就道:“澜音,初六秦王班师回朝,你想不想去街上看热闹?” 听到秦王二字,谢澜音嫌弃地撇撇嘴,“不去。” 换个王爷她多半会去看热闹,但是秦王,她在陕西时就白等了他那么久,早长教训了。 “为什么不去啊?”谢澜月不理解这个好热闹的堂妹为何突然变乖了,努力怂恿道:“我跟你说,秦王殿下可是皇子里面容貌最出众的一个,我爹爹亲口跟我说的,他在宫里见过秦王。澜音去吧,京城好久没有大军班师凯旋了,我跟澜宝去没意思,你陪我一起,就算不看秦王,还有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谢澜音对将军也没兴趣,但她忽然记起一件事。 他也是明日回来,或许也会看看这难得的大军进京?兴许能在街上遇见他…… 念头一起,谢澜音立即心动了,朝谢澜月笑道:“行了,既然你那么想去,我就陪你去。” 而距离京城几百里的一处营帐里,葛进遛完鸟回来,将鸟笼放到主子身前的书桌上,低声道:“殿下决定骑马进京,就不怕五姑娘瞧见吗?”那姑娘可是好热闹的主。 萧元看向鸟笼,与黄莺鸟那双豆粒大的黑眼睛对视片刻,淡淡道:“早晚都会知道。” 与其见面时突然表明身份惹她生气撵人,不如先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然后他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哄人了。 第52章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3) 主子心意已决,葛进不再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萧元提过鸟笼,听着黄莺鸟悦耳的叫声,莫名有些不安。 秦王领兵归京,富贵人家们提前在主街两侧的茶馆酒楼里定了雅间,谢家自然也不例外。 谢澜音头戴帷帽,与谢澜月并肩站在窗前看,隔着单薄的面纱,她先是眺望对面铺子里露出来的客人们,确定没他,再逐一扫过街道两侧的人群,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好像要来了!”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谢澜月轻轻戳了戳朝反方向张望的谢澜音,兴奋地往外探头。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望了过去。 旁边谢澜桥拍拍妹妹肩膀,无声安抚。 下面的百姓们也都在翘首企盼,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有身骑骏马的护卫领头走了过来,前面八个护卫分成两排,两侧也有护卫,一同围在一座气派的车驾前,正是秦王仪仗。 马车车窗挂着轻薄的白纱,同帷帽面纱一样,朦胧不清,更何况离得远,雅间里的人更是看不到里面。 谢澜音盯着那窗纱,轻嗤了声,侧头同谢澜月道:“看见了吧,我早说过秦王殿下架子大,咱们这种普通百姓轻易看不到的。” 却不知正是她这偏头的动作,吸引了马车里男人的视线。 萧元靠在马车里,看着那边窗前的三个姑娘,虽然隔着面纱,他还是认出了她,因为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马车看,只有她,很快就转过了头,接下来目光也是投向了围观的百姓们,仿佛在找谁,而非看凯旋的大军。 直到马车前进看不到她了,萧元才闭上了眼睛。 要不要今日就告诉她,他一直在犹豫。 给她写信的时候,他不确定,所以没有告诉她确切见面的时间。决定骑马进京时,他是真的想好了,可是距离京城越近,他就越不安,最终还是选择了今日不见。 如果只有她,他敢给她看,但他要顾忌她的家人。 蒋氏看见了,她会怎么看待他的隐瞒身份?他能哄谢澜音,可他能用同样的办法哄蒋氏哄谢徽吗?之前隐瞒身份,是因为他计划在西安娶她,计划里他能隐瞒到将来登上那个位子,届时木已成舟,他又给了谢澜音女人最高的名分,谢徽夫妻只能接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一场战事打乱。 他没有个好理由解释,谢徽夫妻绝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他,真的实话实说,得知他有夺位的野心,谢徽会不会告密?就算谢徽保持中立,谁都不帮,他会放心让宝贝女儿也跟着他冒险? 这一切萧元都没有把握,因此他不能一下子就让谢徽夫妻知道。 还是得先哄好她,在隐瞒谢徽夫妻的前提下,哄她愿意站到他这边了,他再去谢徽夫妻面前负荆请罪,却也只能说怕他们不肯让女儿做妾才筹谋骗婚的,不能提及将来的打算。那件事太大,他必须每步都谨慎。 仪仗慢慢到了宫门前。 萧元下了马车,着一身深紫色绣蟒长袍,在两侧侍卫的注目下,不缓不急地走向最前面的巍峨宫殿。大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看着从容走进来的秦王,看着男人不复苍白反而因为微微晒黑更显冷峻刚毅的脸庞,都看失了神,特别是曾经见过护国公父子英姿的老臣,目光慢慢复杂了起来。 外甥肖舅,大皇子就像极了颜家人。 “儿臣拜见父皇。”走到大殿之前,萧元恭敬地跪了下去。 宣德帝盯着下面的长子,却好像看见了已故的护国公。 就因为他娶了颜氏为妻,登基时护国公府也出了力,那些臣子们便都将功劳归在了颜家身上,他也连带着成了靠姻亲关系登位的皇上。宣德帝不爱听,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登基是因为他会用人,当他想换人时,任凭那些人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功劳,都得乖乖按照他的心意倒下去。 “起来吧。” 回了神,宣德帝再看看眼前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儿子,笑道:“这次大败匈奴,听说你也立了战功?” 萧元垂眸道:“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依照军令出了微薄之力,算不上功劳。” 宣德帝点点头,“嗯,你从未上过战场,自小体弱多病,西北将士是看在你王爷之尊上才分了你些功劳,你没有居功自傲,算是有自知之明。好了,长途跋涉你也辛苦了,先回王府休息吧。” 立了功,却没有任何赏赐,反而变相训诫了一番。 大臣们互相看看,都垂下了眼帘。 十九岁的太子也偏头看向了身后的胞弟衡王,兄弟俩相视一笑,再看向转身离去的萧元时,嘴角都不屑地翘了起来。以为身体好了立了战功便能翻身了?做梦,只要父皇一句话,他就还是那个体弱多病平庸无能的不受宠秦王。 萧元坐车回了他在京城的秦王府,离京那年他是直接从皇宫皇子们居住的东三所里出来的,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来他在京城的家,其实路上就知道了,这座王府乃先前一个不受宠的王叔府邸,那位王叔膝下无子,过世后王府便空了下来。 既然不受宠,位置就较偏僻,花园也不大,至少比不上以前护国公府为主宅改建的衡王府。 但萧元并不在乎。 “将这封信送给五姑娘,你再去宜丰茶楼布置一番,明日我们在那里见。” 写完信封好了,萧元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葛进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叹口气接过信,赶紧忙活去了。在宫里受什么委屈都没见主子心烦过,只在遇到五姑娘后,费尽心思筹算,结果没有一样顺利的。 亲自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暗卫去与陆迟联络,葛进低声叮嘱他别暴露了行踪。暗卫领命,两刻钟后就到了蒋氏进京后置办的一处绸缎铺子前,陆迟闻讯出来见人,收好信后,看看转身就走的袁家小厮,皱皱眉,派人暗中跟踪。 他一直觉得那位袁公子有秘密,现在人到了京城,难道不该先去拜见夫人吗? 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将信送去了谢家。 谢澜音正因为没有看到心上人生闷气呢,转眼收到约她明日见面的信,连到了茶楼怎么见他的法子都说好了,顿时心花怒放。 心情好,傍晚一家人用晚饭时,谢澜音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父亲,“爹爹,都说秦王殿下容貌不俗,今日你看到他了吗?”等了两次都没见到的贵人,谢澜音想不在意他都难。 谢徽自然从妻子那里听说过女儿对秦王的不满,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俗。” 父亲向来话少,谢澜音也没指望听父亲对一个男人的容貌各种形容,吃了一口菜,目光扫视一圈,瞅着长姐道:“比大姐如何?” 蒋氏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 谢澜亭毫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吃饭。 谢徽认真回想一番,公正地道:“秦王要胜三分。” 毕竟是男人,还是皇子,再不受宠,气度都是自小养出来的。 比长姐还好,谢澜音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第二日叫上提前约好的谢澜月,姐妹俩领着澜宝去逛街,谢澜音专门挑的宜丰茶楼附近,逛累了,自然就去那家茶楼歇脚。 下马车时,谢澜音隐约觉得楼上有人看她,她抬头望过去,果然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凤眼。 萧元朝头戴帷帽的小姑娘点点头,离开窗前时,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好像……有点怕。 坐下品茶,谢澜音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再点了一出澜宝喜欢的七仙女。 澜宝听得津津有味,小胖手不停地抓桌上的茶果吃。 谢澜月笑着陪妹妹,偶尔托腮看看窗外。 谢澜音的心在看到萧元那一刻就飞走了,强忍着躁动听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按了按肚子,凑到谢澜月耳边道:“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出去一趟,可能会久一点,你跟澜宝先听。” 谢澜月点点头,目送堂妹领着鹦哥走了,她也捏了一块儿茶果。 走廊里,谢澜音紧张地攥了攥袖口,眼睛盯着前面带路的丫鬟,昨晚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昨日他在信里说了,这茶楼是他的私产,里面全是他的人,最初谢澜音只是高兴要与他见面了,现在想想,却越想越困惑。 听谢澜月说,这家茶楼早就有了,那一开始就是他开的,还是他进京才买下来的? 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失神,前面的小丫鬟忽然停了下来,轻轻推开左侧雅间的门,再退到一旁,示意谢澜音进去。谢澜音走到门口,试探着望进去,就见日思夜想的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她心跳越快,羞涩避开,平复后朝昨日就知晓这计划的鹦哥点点头,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小丫鬟低头带上门,领着鹦哥去了真正的恭房,装装样子。 雅间里面,安静地只有清浅的脚步声。 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看着他黑了瘦了的脸庞,还有那双只一瞬对视就让她发慌的凤眼,谢澜音几乎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佯装镇定,她尽量自然地往茶桌那边走,轻声笑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黑了……”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谢澜音不受控制地撞到他怀,仰头,他俊脸陡然靠近。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呼吸,谢澜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萧元却在快碰上她的时候停下了,目光从她饱满的唇渐渐上移,将她绯红的脸庞墨笔勾勒般的黛眉都看到了眼里。小半年不见,她长高了,更美了,抱在怀里也更舒服了,就连那淡淡的玫瑰香,也更加醉人。 “澜音,五个多月没见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捧着她脸,萧元哑声道。 他想她,很想亲亲她,但他不敢,怕现在占的便宜越多,一会儿她知道真相就会越生气。 谢澜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因为他没亲而她等着了,小脸更红,抿抿唇,对着他衣襟上的绣纹蚊呐般道:“那怪谁?我早进京了,是你来的太晚。” 娇娇的埋怨,有点责备的意思,萧元轻轻摩挲她凝脂般的脸庞,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将她抱了起来。谢澜音意外地望着他,萧元看着她笑,“胖了。” 谢澜音听了,气恼地推他,“那你放我下来。” “我就喜欢胖姑娘。”萧元故意颠了颠,很快就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因为这句俏皮话,那种久别重逢后生出的陌生感烟消云散,谢澜音乖乖坐在他腿上,先小声提醒他:“最多一刻钟,过会儿我肯定得回去了,你有话快说。” “澜音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萧元捧着她一双小手,凝视她脸庞问。 这话有些古怪,谢澜音抬眼看他,到底更关心他,她瞅瞅他清瘦的脸庞,关切道:“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好了吗?看你都晒黑了。” 之前还误会处理生意是他随便找的借口,现在见到人才相信了,谢澜音突然觉得很愧疚,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贴着他胸口嘱咐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信里跟我解释清楚就好,不必急着回来,也别因为忙生意疏于照顾自己。” 小姑娘细细碎碎地唠叨,都是日常琐事,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声音,是他喜欢的姑娘,明明该高兴满足,萧元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有石头压在那里,甜也甜地沉重。 “澜音,我,”紧紧搂着她,萧元下巴抵在她脑顶,望着紧闭的窗户犹豫片刻,继续道:“澜音,我,我先前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全都告诉你,我知道你会生气,你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最后原谅我行吗?我是真的想娶你。” 他想娶,但他娶不成,他还需要时间,才能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谢澜音身体一僵,越听,心越冷。 第53章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4) 她总是嫌他不规矩,非要隔着窗子与他说话,但其实她喜欢被他抱着,更喜欢他在她耳边说那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的甜言蜜语。 现在他也是在她耳边说,谢澜音却觉得抱着她的男人突然陌生了起来。 他能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让他怕成这样?怕到她不会原谅他? 是有别的女人了吗? 光是一个念头,谢澜音眼睛就酸了,一边往回挣手一边冷声道:“你先放我下去。” 萧元僵了僵,最终还是放开了她,却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跟着起身,攥住她手腕道:“澜音,昨天,我看见你了。” 谢澜音一怔,忘了甩开他,盯着他眼睛问,“你在哪儿看见的?” 既然决定要说破,开了口后萧元反而平静了下来,直视她道:“澜音,记得咱们在西安茶楼听人说秦王的事情吗?你猜对了,秦王与那位沈家女没有任何关系,是皇上趁秦王昏迷时假借冲喜之名强行将沈家女塞给他的。大婚当天秦王清醒,引以为耻,亲手杀了沈家女,皇上动怒,伪造奏折逼得秦王不能再娶妻……” “你跟我说他做什么?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了?”谢澜音一点都不想听一个无关王爷的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因为秦王不能娶妻,所以他遇到喜欢的姑娘后,怕她不愿做妾,才伪造身份假冒洛阳商人接近她,才急着在西安娶了她,妄想木已成舟后她会甘心留在他身边,才会在她与家人进京时,他只能奉命留在西北战场,直到此时才能回来见她。” “澜音,我真的想娶你,可我怕你不愿意,怕你父母不愿意!”用力将愣住的姑娘按到怀里,萧元急切地在她耳边承诺,“澜音,我现在只能委屈你做妾,但我跟你保证,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是不是?” 谢澜音茫然地听他说了许多许多,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想起了与他的那些曾经。 她喜欢他,可能比他动心的还早,然而他没有任何表示,她失望地回了杭州。 她怨他的无视,再遇时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可她没有出息,他一贴上来,她就又喜欢了。 她舍不得家人,不想太早嫁,可他说他身份低,怕她移情别恋,她心疼地马上答应他早嫁。 她进了京,他迟迟不来,她每天看他的信,信他说的一切,刚刚还嘱咐他别只顾着忙生意。 她昨晚兴奋地睡不着,想着团聚了很快就可以嫁给他了,也要开始绣嫁衣了。 结果呢,他说他是秦王,他说他骗婚是希望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妾,说,她根本用不上嫁衣。 他凭什么? 狠狠推开他,谢澜音转身就走。 “澜音!”萧元再次攥住了她左手,谢澜音被他的力道扯得转身,再次对上他虚伪的脸,再次对上那张确实比长姐容貌更俊美的秦王殿下的脸,谢澜音只觉得恶心,恶心到什么都忘了,只凭本能行事。 她扬起右手,用尽力气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她的巴掌几乎是在转身时就抬起来的,萧元注意力都在她脸上,因此没有任何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重的一下,“啪”的一声,突兀地在偌大的雅间里响起。 这是这辈子,萧元第一次挨打,还是直接打在脸上。 胸口噌地腾起怒火,攥着她手腕的手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可是对上她满脸泪水,对上她紧抿的唇,萧元瞬间又不气了。 “我……” “我只认识袁霄,从不认识什么秦王,现在他死了,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谢澜音垂着眼帘道,说完猛地扯回手,快步朝门口走。 萧元情不自禁追了两步,慢慢地又停下。 他得给她时间怨他,给她时间冷静下来。 沉默地目送她离开,在她快出门前萧元才低声道:“我的身份,暂且别告诉你家人罢。” 谢澜音开门的动作顿住,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径自走了。 萧元看着那被她用力甩上的门板,再看看刚刚抱着她一起坐的椅子,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不知是从遇到她就开始的梦,去年的甜蜜都是假的,还是今日才开始的梦,只有刚刚那个打他的姑娘才是假的。 可是脸上火热的疼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他骗了她的心,又伤了她的心。 出了雅间,谢澜音擦擦眼睛,先去了恭房。 鹦哥就在那边守着,瞧见姑娘走了过来,高兴地赶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姑娘眼圈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鹦哥吓到了,疑惑问道:“姑娘怎么了?” 谢澜音看向之前领路的丫鬟,看得对方识趣地走了,才让鹦哥给她备水。 里面东西都是现成的,鹦哥压下困惑,先服侍她。 谢澜音边撩水边哭,几下就能洗好的脸,她洗了不知多少下,好不容易将那股委屈憋回去了,她才接过帕子擦脸。镜子里她鬓发乱了,眼圈更红了,明显哭过,再看看镜子中鹦哥欲言又止的脸,谢澜音动动嘴,眼泪又落了下来。 自己精心伺候的姑娘哭得如此委屈可怜,鹦哥心疼坏了,搂住人哄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今日二楼就自家姑娘与袁公子,恭房里没有人,所以她敢这样说出来。 谢澜音很快就重新站正了,摇摇头,微微仰着头道:“鹦哥你记住,我在茶楼遇到了袁公子身边的卢一,他告诉我袁公子进京路上突染急病死了,我是因为这个消息哭的,回去我也会这么告诉大爷夫人,不管他们怎么问你,你都这样回,知道吗?敢穿帮,我送你回杭州。”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啊?”姑娘有多喜欢袁公子,鹦哥很清楚,她不在乎姑娘的威胁,她只想知道袁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将姑娘气成了这样,哭得这么可怜,说得如此决绝。 “别问了,走吧。”谢澜音擦掉新流下的泪,深深吸了口气,先往回走了。 她为他伤心为他欢喜,可他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婚姻大事也当儿戏,丝毫不将她不将她的亲人看在眼里。就算他有他的无奈委屈,也不表示她就该迁就他,被骗得团团转也不怨恨,反而乖乖去做他的妾。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敢那样做,无非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父母,那么他今日哄了她做妾,明日再哄旁人,届时她又能如何?西安城里很多人都说沈捷妻子孟氏窝囊,连丈夫的妾都管不了,她呢,真去做妾,将来面对一堆新的妾室,她连耍耍正妻威风的资格都没有。 他让她信他,信他会只有她一个,可他拿什么让她信?拿一个洛阳商人的假身份? 他不配她迁就,一点都不配。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回到雅间门前,谢澜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澜音怎么去了这么久?”谢澜月扭头望了过来,看到她发红的眼圈,愣住了。 谢澜音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道:“刚刚遇到一位西安认识的熟人,从他口中听说另一位故人出事没了,忍不住哭了会儿,回来就晚了。好了,我也没心思逛了,咱们回去吧。” 示意鹦哥去给说书的女先生赏钱。 有了这个理由,路上谢澜月见她兴致低落,便也没有奇怪,柔声安抚了几句。 回到侯府,谢澜音暂且没有声张,将萧元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用剪刀剪了稀巴烂,再与之前萧元送她的那些礼物装到了一个匣子里,目光从那对儿樱桃大的红宝石耳坠上掠过,谢澜音自嘲地笑了。 他是王爷,这种宝石对他来说算不上多稀奇,更代表不了什么。 收好了,谢澜音将匣子递给鹦哥,低声吩咐道:“你再去宜丰茶楼一趟,交给领路的那个丫鬟,她自然知道给谁。” 鹦哥苦着脸看她,还想再劝劝。曾经那么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你去不去?”谢澜音沉声问,目光清冷。 鹦哥见她真的铁了心,无奈地接过匣子,在外屋门口遇到桑枝,她摇摇头,低头走了。 萧元此时还没离开茶楼,一动不动坐在那把椅子上,凤眼看着被她关上的门板,不知在想什么。卢俊守在外面,里面主子没叫他,他也没有冒然询问。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卢俊扭头看了过去。 “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交给我的,说是殿下的东西。”小丫鬟低声回禀道。 卢俊接过匣子,示意她下去,等人走了,卢俊瞅瞅匣子,正犹豫怎么开口,里面萧元淡淡道:“拿进来。” 卢俊低声应是,推门而入,见主子背对他站在紧闭的窗前,他没有多话,将匣子放到茶桌上就退了出去。 身后响起关门声,萧元继续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茶桌前,摸了摸木匣边角,这才慢慢打开。 里面有他送过的首饰,也有被剪碎的信纸。 他伸出手,食指碰到那对大樱桃耳坠,脑海里是她软声嫌弃太大的轻柔声音,是他抱着她恣意品她比樱桃更好吃的唇。捏起一片信纸,看清上面并不完整的字迹,却想到他在西北空旷的王帐里,一边想象她的样子,一边写信。 可她统统都不要了。 如果没有遇见过,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牵挂和烦恼? 可是没有遇见过,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温暖和悸动。 摸摸早已不疼了的脸,萧元轻轻盖上了匣子。 等着吧,过些日子,他再去找她。 当天中午,谢澜音没去前院用饭。 蒋氏心中奇怪,哄完儿子睡觉,她过来看小女儿。 进屋却见午饭还摆在桌子上,一动都没动,蒋氏急了,“澜音怎么不吃饭?” 说着快步走到纱帐前,挂好帐子,她坐到床边,将背朝她躺着的女儿往这边转。 跟母亲提过亲的准未婚夫没了,男人不再出现,谢澜音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早晚都得给母亲个交代。现在听到母亲的声音,谢澜音忍不住哭,钻到母亲怀里哭道:“娘,我跟澜月出门时见到卢一了,他说袁霄死了……娘,他死了,你什么都别问了,重新给我找个好人家吧……” 母亲是最亲的人,原本有一分委屈,到了母亲跟前会变成三分,原本有十分的委屈,见了母亲就会变成天大的委屈。谢澜音越哭越疼,哭得发抽,不管蒋氏问什么,她都是抽抽搭搭的一句不要他了,要嫁别人。 蒋氏被小女儿哭得心都碎了,什么都不敢再问,忙着先安抚女儿平静下来。 哄得女儿睡着了,蒋氏冷着脸叫走鹦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鹦哥先用姑娘叮嘱的那套说辞,蒋氏怎么会信,鹦哥不肯改口,她便发了狠,命人去请牙婆子。鹦哥怕了,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就将谢澜音与萧元见面却不知为何被气到的事情说了,蒋氏见她是真的不知女儿与萧元谈了什么,这才让她去外面领十板子。 傍晚蒋氏又去问女儿,谢澜音还是哭,蒋氏无可奈何,晚上与丈夫道:“他来了京城却不敢见咱们,只敢约澜音说话,八成是想悔婚了。不管他因为什么,让澜音哭成那样,我都不打算再挽回,既然澜音心意已决,咱们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个人吧。” 语气十分地冷。 黑暗里,谢徽的脸比妻子的语气更冷。 翌日他便派薛九暗中打听萧元的下落,薛九得知小姨子被人欺负了,恨不得将对方揪出来打死,只可惜他的人精明,萧元隐藏的本事更深,查了半个月,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找不到人,谢徽再气也没办法,给女儿们舅舅那边写了封信,开始一心筹备长女的婚事来。 第54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1) 三月底,天气彻底暖了起来,也是贵女们最喜欢出门玩的时候。 谢澜音还是有些意兴阑珊,但架不住唐展请她帮忙,所以她这个好表妹为了表哥得偿所愿,不得不打起精神给谢澜月当幌子,陪她去京城非常有名的海棠园赏花。 园名海棠,里面自然种满了各品海棠花,西府垂丝,红红粉粉的,远观灿若云霞。 这是京城吴家的园子,算是做卖花生意,因为园中景致好,吴家对游客又十分挑剔,园子里面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暮春时节,达官贵人富户人家的女眷都喜欢来这边逛。 指使小丫鬟去交了二两银子的游园费,谢澜音与谢澜月信步走了进去,谢澜月对这里最熟悉,由她带路,绕了几个小圈,她看看前面,微红着脸同谢澜音道:“我去洗洗手,澜音先自己逛吧。” 谢澜音知道,表哥肯定在前面等着呢。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着远处一座亭子道:“我去那边等你。” 谢澜月感激地看她一眼,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谢澜音叫上鹦哥,戴好帷帽,慢慢悠悠地朝亭子那边踱了过去。 “姑娘,你看那枝开得多好,我给你摘下来吧?”鹦哥知道姑娘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安然无事,想摘花哄姑娘开心。 谢澜音点点头,鹦哥得令,笑着踮脚去摘。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让我好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谢澜音回头,就见郭澄兴奋地跑了过来,身后并没跟着长随。 谢澜音皱眉,冷声道:“又是晋南告诉你的?” 一次她不在乎,若是谢晋南不知悔改再三帮郭澄的忙,今天回去她便告诉父亲,父亲肯定不会打人,但只要父亲冷着脸训斥一番,相信谢晋南就知道教训了。 但她真的冤枉谢晋南了,郭澄忙替好兄弟解释道:“你别误会,跟晋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刚在茶楼听戏,从雅间里看到你们家的马车,我认识你的丫鬟,就急忙忙追过来了,可惜选错路,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你。” 一边说话还一边喘,额头上出了汗,但是眼睛亮亮的,好像要透过帷帽面纱看清她。 谢澜音有点信了,却还是不客气地扭头撵人:“二公子想赏花请去别处,你我走在一起我怕惹人说闲话。” 郭澄听着她虽然撵人也似桂花糕般甜濡好听的声音,舍不得走,摸摸脑袋,人躲到了一颗海棠树后,悄悄与她道:“这样,我躲起来,有人来了也看不到我,他们就不知道咱们在一起了。” 丢下那几个狐朋狗友追了一路,他想跟她多待会儿,否则两人永远都不熟悉,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五姑娘,我保证不让旁人看见,你就让我陪你走走吧。”躲在树后,郭澄讨好地望着她笑。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容干净爽朗,鹦哥虽然恼他厚脸皮缠着姑娘,却莫名反感不起来,原本挡在姑娘身前的,现在往旁边挪了挪,等着姑娘决定。 看着郭澄涎皮赖脸的笑,谢澜音也不厌恶,但男女有别,她没理由跟个公子哥赏花,语气缓和了些,却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必了,我与二公子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二公子还是快走吧。”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郭澄急了,忍不住又跑到了她跟前,谢澜音有点生气了,停住脚步,望向来路道:“二公子与我有仇吗?是不是非要让旁人传我闲话你才高兴?” 郭澄缩了缩脖子,盯着她面纱道:“我不想,可我喜欢你,想跟你多……” “你再说一句,回去我就到父亲跟前诬陷晋南帮你。”谢澜音懒得听他胡说,冷声威胁道。 “明知道是诬陷你还做?”郭澄乐了,笑着看她,“没看出来你还挺坏啊。” “你到底走不走?”谢澜音怕见到人,往旁边避了避才催道。 郭澄不想走,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挠挠头,转到她身前道:“那,那你摘下帷帽给我看一眼,看完了我就走,否则我就一直跟着你,有人说闲话正好,我直接与你回去,跟你爹娘提亲,你嫁给我了,那就不是闲话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鹦哥气坏了,伸出手挡在姑娘身前,瞪着郭澄训斥道。 谢澜音一点赏花的兴致都没了,转身道:“鹦哥咱们先回马车,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大不了我出家做姑子去。” 她看得出来,郭澄的无赖与真正的风流公子不同,办不出坏她名声的事。 郭澄确实为难了,眼看着主仆俩真的往回走了,他叹口气,快步追上去,再次拦在了谢澜音身前,很是无奈地道:“算了,你继续赏花吧,我回去找我的朋友了,只是我这次听你的话,你认真考虑考虑嫁给我?” 谢澜音扭头不回答,嘴角却翘了起来,这个少年郎还挺有趣的。 郭澄见她无动于衷,认命地低下头,却在转身的时候突然逼近,一下子抢走了谢澜音的帷帽。谢澜音大吃一惊,只是没等她抬手眼前已经亮了起来,再无遮拦,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少年猴子般灵活逃窜的背影,而郭澄跳开几步回头时,也看到了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水润的桃花眼,恼火地瞪着他,比不生气的时候还好看。 郭澄看呆了。 谢澜音气得转身,鹦哥则赶紧去抢帷帽。 郭澄没再跑,老老实实地将帷帽还给鹦哥,眼看着谢澜音戴好帷帽朝亭子那边走去,郭澄突然又跑了过去,停在她身边兴奋地道:“澜音你真好看,今日我就告诉你,我娶定你了,你就乖乖等着做我媳妇吧!” “滚!”鹦哥气红了脸,瞅瞅地上,捡石子要扔他。 郭澄见好就收,笑着跑了。 鹦哥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确定他是真的走了,这才同姑娘抱怨道:“这人真是厚颜无耻,二少爷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姑娘回去千万得跟二少爷说好了,免得以后二少爷又把姑娘的行踪告诉他。” 她觉得今日郭澄就是提前得了信儿才跑来海棠园捣乱的。 谢澜音理理帷帽,小声道:“算了,咱们先过去吧。” 鹦哥乖乖跟上。 可是没走多远,海棠树后又闪出两道身影。 如同见了鬼,鹦哥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一袭青衫面如冠玉的俊美男人,结巴道:“袁,袁公子?”她知道老爷派人寻找这人的下落了,找了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他到底躲在哪儿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萧元目光如水,眼里只有头戴帷帽的她,“刚刚那人是谁?” 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她何时招惹了一位贵公子,打打闹闹的,还迷得对方非她不娶。 快半个月不见的人再次出现,谢澜音连一句“与你无关”都不想回,绷着脸转身。 “澜音。”萧元大步追上她,熟练地攥住她手腕。 “放开!”如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谢澜音使劲儿挣扎,鹦哥终于回神,上前要帮姑娘,卢俊冷着脸拦到她身前,沉声道:“主子有话与五姑娘说,绝不会伤及五姑娘,你最好别搀和。” 他面无表情,冷峻吓人,但眼看着姑娘被人扛了起来,鹦哥哪还顾得怕,绕开卢俊要去追,“你放……” “你想把园子里所有人都招来是不是?”卢俊一把将她推到树上,捂着她嘴低声训道。 鹦哥望着自家被人扛到海棠花丛里快要看不到身影的姑娘,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她不会功夫,就拳头脚一起胡乱朝卢俊招呼,又抓又踢。卢俊手背被她挠了两下,剑眉皱起,看看小姑娘不停流泪的可怜样,念在她一心为主,他耐着性子再次解释道:“主子不会害五姑娘,你老老实实等着,我保证五姑娘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你保证算个屁! 鹦哥呜呜地骂道,继续打他,卢俊怕动静惊动旁人,看看左右,猛地将鹦哥拉到怀里,就在鹦哥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后脖颈忽然一疼,最后的知觉,好像她也被人抡到了肩上…… 卢俊扛着鹦哥藏起来了,那边谢澜音人倒是清醒着,可是面对冷着脸说让她尽情喊人的萧元,她却不能喊,只能不停打他后背,威胁他放下她,“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将你的身份告诉我父亲,让他将你劫走严姨娘的事告诉皇上!”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严姨娘是谁,但人肯定是他自己要救的,而非为朋友帮忙。 “随你,别忘了能救出她,你立的是头功。”做着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事,萧元神色语气却都很轻松,迅速躲进他提前挑好的一处假山石洞,跨进石洞时,没忘了将洞口的海棠花枝推开,转身后才松开,免得花枝弹回来伤到她。 谢澜音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抬头就对上黑黝黝的山洞,她突然怕了,紧紧攥住他衣袍,“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敢逼我,我死给你看!” “附近可能有人,你小点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萧元扛着她慢慢往前走,声音如古井无波,“让人循声找过来,看到你我孤男寡女躲在里面,你要么去做姑子,要么就只能给我当妾。” 谢澜音力道一松,突然懒得再挣扎。 萧元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前行,走到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见她靠着石壁没有躲,萧元一边取下她帷帽一边意外道:“为什么不跑?” 谢澜音扭头,望着透着稀疏亮光的洞口道:“我不会做你的妾,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她知道他抓她来是为了什么。 她冷冷的,萧元不气,只有心疼,握住她手道:“澜音,我的苦衷都告诉你了,难道你以为没有那道圣旨,我会不娶你为妻?你以为我之前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澜音,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 谢澜音冷笑,依然望着洞口,“你还说你是洛阳商人,我信了,结果又如何?现在我信你会只有我一个……妾,将来你再纳几个,我又该信什么?信我是你秦王殿下心里最宠爱的小妾?”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么傻,次次都信他。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 看着她倔强冷漠的脸,萧元沉默片刻才低声问。 他听起来有些悲凉,谢澜音却想到了他求她早嫁时可怜巴巴的语气,唇角讽刺地翘了翘,冷声回道:“是,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京城美人不计其数,殿下容貌脱俗,自有人甘心做你的妾室,还请殿下放过我。” 萧元笑了,自嘲地笑,“我这样的身份,父皇厌弃,无权无势,连喜欢我的姑娘都不愿意进府陪我,谁还会愿意做我的妾?” 他靠到她身旁的石壁上,抬头望向昏暗的洞顶,“澜音,父皇从小就厌弃我,旁人跟着嘲笑我,看不起我,可我都不在乎。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怨恨父皇,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会,先我一步过世,我没必要因一个不将我当儿子的人坏了心情。我第一次恨他,是遇到你的时候,我恨他让我没法光明正大的娶你,恨他让我必须委屈你。” 低低的声音,在略显闭塞的山洞里传开,明明充满了不甘的经历,他声音却平静如水。 谢澜音已经不想分辨他最后一句话的真假,但她想到了他的身份。 来到京城,她对秦王身世的了解更多。 他确实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皇上赐给他的那个沈家庶女也确实在大婚当天死了,他与那人没有任何情意,而他的的确确该恨皇上,恨他不是个好父亲,恨他坏了他的姻缘。 他,其实挺可怜的。 可那又能如何? 这半个多月谢澜音想了很多。最初萧元怕她不愿做妾隐瞒身份她可以理解,但后来两人感情那么好了,他居然宁可骗婚也不跟她说实话,非要不得已时才说,他把她的家人当什么了?骗她是一回事,骗她的父母又是一回事,他自私地想先得到她的人,但他想过她父母被骗后的心情吗?特别是父亲,那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啊,萧元这样做,岂不如同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不尊重她的父母 他想要他们的女儿做妾,却没有考虑二老的脸面,是,他有苦衷,可她的父母也有他们身为岳父岳母该得到的尊重。 再提这桩婚事,早知道他是秦王,她根本不会让自己动心。 给他做妾,她自己受不受委屈先不提,父亲呢?皇上对长子的不喜天下人皆知,他会不会因此迁怒父亲,进而连累父亲姑父的前程?就算皇上大度,沈皇后与太子衡王呢,他们会不对付站在萧元这边的父亲姑父?西安那边,舅舅家会不会被平西侯府打压,生意会不会做不成了? 他骗她,骗了那么久,毫无诚意,她不想再喜欢他。 他那样的身份,她不敢也不能答应他。 望着洞口,谢澜音什么都没说。 萧元偏头看她,他很想告诉他,他不会委屈她一辈子,但他怕她不信,怕她知道后会更惶恐,毕竟皇上封了太子,他有那种念头便是谋逆,她一个内宅里的小姑娘,怎么会承受住这样大的惊吓? 他也很想再解释一番他的无奈,可他不想说了,不想让她同情,谁都可以同情他,他却永远不想听她说出口,更不想她因为同情答应他。 可没有皇后之位的诱惑,没有因为旧情容易生出的同情,他还能用什么哄她答应? 萧元不知道。 他只知道…… “澜音,”萧元伸手,在昏暗里准确地握住了她的,紧紧攥住,不许她躲。 看着她朦胧美丽的侧脸,萧元抬着那小手放到胸口,用力地捂着,“澜音,我知道你委屈,你不答应,我不怪你,我也不逼你,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但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你想都别想。” 他也不信她会忘了那些曾经,真的喜欢上别人。 前面说的还是人话,后面突然霸道如地痞混账。 谢澜音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挣不开他手,她使劲儿将他手背往石壁上撞,“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萧元突然捂住她嘴提着她连退几步,躲到了最里面一侧凹进去的地方,紧紧压着她道:“有人来了。” 谢澜音心头一跳,立即不敢再动,本能地想要探头看看,被他大手挡住,跟着又将她往石壁上抵了抵,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他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胸口,他的呼吸落到了她头顶发上,谢澜音才想动一动,洞口真的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她忍不住主动往里面缩了缩,才庆幸可以不用贴着他了,萧元见缝插针般又贴了上来。 第55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2) 谢澜音咬咬唇,注意力却迅速被刚进来的两人吸引,听着两人离他们藏身之处越来越近,谢澜音紧张地发抖。 “别怕。”萧元几不可闻地道。 谢澜音还是哆嗦,越抖越厉害,他大手突然包住了她的,两手都握住,又稳又暖,让人安心。 谢澜音眼睛发酸,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行了,就在这里吧,里面太黑了,”小姑娘娇娇怯怯地道,“逸哥哥,我真的怕……” “好,那就在这儿。”男人仿佛十分宠她,马上就停了下来,赶巧正是之前谢澜音两人站立的地方。大概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也将小姑娘抵在了石壁上,捧着她手轻声道:“云柔,你去沧州去了一个月,可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肯定过去找你。” 内阁首辅许阁老唯一的孙女许云柔羞红了脸,低头嗔他,“我随母亲去探望外祖母,你去做什么?被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呢。” “谁让你不早点回来?”萧逸很是委屈地道,抱着她手捏了又捏,“你等着,明年你及笄我就请父皇下旨,我把你娶回王府,让你除了我身边哪都不能去。” 谢澜音登时明白了,那男人是当今三皇子,衡王萧逸,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至于那姑娘,能被衡王求娶的,应该就是那位她只听说过尚未见过的许家掌上明珠许云柔吧? “哪有你这么坏的,你真不许我出门,那我不嫁你了。”许云柔轻轻哼了哼,底气十足,仿佛嫁给堂堂王爷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要就不要。 娇娇滴滴的声音落到谢澜音耳中,莫名地讽刺,讽刺到握着她的那双手也不暖了。 后面的话谢澜音没听清楚,失神之际,突然听到许云柔哼了声,跟着便是有些熟悉的动静。 他们在亲吻。 第一次撞见这种事情,还近在几步之遥,谢澜音脸不受控制地发烫,怕被他发觉,勉力维持呼吸,但她管不住因为心跳加快同样加剧的胸口起伏,更难为情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呼吸时胸口受到的来自他胸膛的压迫。 她尴尬地继续往后退,忘了后面根本无路可退。 或许也退了点,因为他又追了上来,只是轻轻的一点蹭,谢澜音身体一僵。 “逸哥哥……”那边不知萧逸做了什么,许云柔细声哀求。 于是谢澜音惊恐地发现,头顶的呼吸更重了,底下也更加吓人。 就在她盼着萧逸二人快点离开快点摆脱这种尴尬境况时,耳朵上忽然一暖,像是小心翼翼抿灌汤包里的汤汁,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耳垂是灌汤包薄薄的馅儿皮,他是品尝的人。 她胳膊才动,他呼着气提醒她,“嘘……” 那拉长的单音是热的,烫得她神智发颤,一瞬心神不稳,他已经抢了她的唇。 谢澜音猛地扭头,他动作更快,双手抱住她脑袋不许她躲。谢澜音才要伸手推,不远处又响起许云柔似哭非哭的声音,谢澜音好像还听见了弟弟趴在母亲怀里狼吞虎咽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是什么,然而意识又被他强势霸道地拉回。 谢澜音无法躲,只能攥紧他衣袍,狠狠掐他。 萧元不怕疼。 他太想她,半年没见,一见就变了样,她不再笑着与他说话,反而狠心打了他一巴掌。说不清是怨那一巴掌,还是怨她的无情冷落,萧元紧紧抵着她,直到萧逸停下来,他才强行打住,下巴贴着她汗湿的额头平复。 “云柔,对不起,我没忍住。”萧逸乖乖站在一步外,喘着气赔罪。 许云柔面朝石壁,羞恼地将被他扯开的衣襟重新系上,“下次,下次再也不出来见你了……” 心上人生气了,萧逸连忙好好哄了一番,又说了一会儿甜言蜜语,携手离去。 人走了,萧元抢在她发作前沙哑地赔罪,“澜音,对不起,可他们离得太近,我忍不住。” 能够做到只是亲她,没有学萧逸那样,萧元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我能走了吗?”他依然压着她,嘴上道歉身体嚣张,谢澜音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离开。 过于平静的冰冷声音,如一盆冷水浇灭了男人的火。 意识到刚刚只有他一人沉醉在久违的亲密中,她只是被迫接受,萧元脑海里突然浮现匈奴残兵投降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而他看似占了便宜,实则败得一塌涂地。 他僵硬地退开,想说送她,她已疾步离去。 萧元靠到石壁上,良久良久,才试探着摸自己的腰,刚碰上,一阵疼。 她用那么大的力,肯定掐青了吧? 青了更好,最好永远都别消,好歹也是她留给他的,胜过一无所有。 花海簇拥的凉亭里,谢澜音头戴帷帽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望着亭外的西府海棠。 鹦哥站在旁边,看不清姑娘的神情,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蹲下去,小声问道:“姑娘,您跟袁公子究竟怎么了?他既然在京城,为何不去咱们府上提亲啊?” 姑娘这么好,那么喜欢袁公子,鹦哥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惹姑娘生气,不提亲却又纠缠。 “今日也好,以后他再出现也好,你都当没见过,也不许对任何人提。” 谢澜音转过头,低声嘱咐自己的丫鬟,开口时嘴唇仿佛还有些麻,昏暗里他每一次辗转都记忆犹新,再想到他并不诚心的与衡王萧逸几乎一样的道歉,谢澜音讽刺地嗤了声。 男人果然都会说甜言蜜语,词都一样。 “澜音!” 谢澜音抬头,见谢澜月终于来了,她无奈地笑,姑母反对,谢澜月与表哥竟还能这么亲密。 回侯府的路上,谢澜音好奇道:“若我姑母一直不肯答应,你要怎么做?” 谢澜月眼里的神采黯淡下去,对着窗户发会儿呆,认命道:“我娘这边还好说话,她疼我,我求求她就应了,只是,大姑母那里,连你帮忙她也不答应的话,我,我就听我爹娘安排了。” 每次她这样说唐展都生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不愿意看到唐展与大姑母闹僵,拿什么无赖法子逼大姑母答应,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大姑母勉强答应了,以后恐怕也不会看她顺眼。 “别着急,我替你们想想办法。”谢澜音拍拍她手,鼓励地道。她唐家这个表哥没有舅舅家的表哥们主意多,偏遇到了最固执倔强的母亲,想促成这门婚事,还真得费些心思。 翌日姐妹俩带晋北去花园里玩,偶遇二夫人与谢澜薇母女。 谢澜音就当没看见,继续扶着弟弟的手,一步步引着小家伙走路。 谢澜月见母女俩朝这边来了,她没法视而不见,起身招呼道:“二伯母,三姐姐,你们也来赏花啊。” 二夫人笑得十分和蔼,“是啊,这几天天气好,出来走走好透透气,特别是你三姐姐,整天在屋里忙着绣嫁妆,也不知道多过来陪陪你们,年底就嫁人了,你们姐妹几个这样朝夕相对的机会可不多了。” 谢澜月看了谢澜薇一眼,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家妹妹澜宝只是懒,不爱动脑筋儿,有时候反应就有些慢,现在大些了还好,小的时候她也觉得妹妹有点傻乎乎的,但谢澜月知道妹妹不傻,所以每次听到谢澜薇背地里喊妹妹呆瓜,她都恨不得打谢澜薇一顿。 说什么亲堂姐妹,可在她眼里,谢澜薇还真不如大伯父家的三个姐妹,大姐姐那么冷的人,有次碰到澜宝摔哭了,还抱起来哄了哄,哪像谢澜薇,当着长辈们的面乖巧大方,长辈们不在就现出了原形。 亲侄女不亲近她们,二夫人当然看得出来,在心里数落一番侄女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二夫人转个身,竟然在旁边长椅上坐了下去。 见到陌生人,晋北不走了,扭头望椅子上的妇人。 男娃小脸白里透红,桃花眼水汪汪可爱,二夫人看着这个小侄子,心里却全是不甘。 论身份,谢家三个儿媳妇里她出身是最高的,知府家的千金,然而到头来,一个商家出身的大嫂成了侯府世子夫人,三弟有出息,三弟妹也得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只有她,因为丈夫一事无成,她也什么都不是。 幸好,她有个给她长脸的女儿,与沈家攀上了亲,待将来太子登基,他们就是皇上的亲戚。 看看女儿花似的小脸,二夫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才是一家里容貌最出众的姑娘,心中得意,她语重心长地对谢澜月道:“澜月,我记得上门给你提亲的人家不少啊,怎么现在你还没定下来?你别嫌我啰嗦,十四五岁乃姑娘出嫁的最好时候,就说你大姐姐,凭她的容貌,完全可以嫁个世家子弟,结果耽误到十七八,让薛九捡了便宜,我都替她惋惜。” 谢澜音听不得长姐受辱,将弟弟抱到怀里,微微歪着脑袋望向二夫人,很是困惑地问道:“薛大哥才二十六岁,已经是五品官了,我大姐嫁给他二婶觉得可惜,那沈公子现在是几品官?肯定比薛大哥官职高吧,要不二婶怎么舍得把三姐姐许配给他呢?” 说话时一脸天真,仿佛真的不知道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目前连举人都没考上。 谢澜薇年纪小,登时臊红了脸,气恼地瞪着谢澜音。 二夫人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对付这种唇枪舌剑十分在行,用一种看无知孩童的目光看着侄女道:“澜音这就不懂了,一个人会有多大的前程可不能只看他本身,还得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况且沈公子小薛九八岁,等他二十六时,官品未必不如薛九。澜音啊,你得记住,咱们现在是在京城,你眼光得抬高点,别还一身小家子气。” “听了二伯母一番话,我真是受教了。”谢澜月突然接了话,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五品只是小官啊,我先前还以为爹爹三十出头就当了五品户部郎中很厉害,敢情在长辈们眼里爹爹与薛大哥这种什么都不算,不过这样一想,二伯母肯定很喜欢我二伯父吧,都不嫌弃二伯父非官身。” 一席话说下来,二夫人因为散步微红的脸突然更红了,气的。 她最介意的就是当年看走了眼,才嫁了没用的谢循。 母亲生气,谢澜薇不干了,瞪着眼睛训斥谢澜月:“我娘指点她,你插什么嘴?竟然还讽刺我爹,那可是你亲伯父,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远近亲疏?天天跟她混在一起,你怎么不去陪陪祖母,难道你为了巴结他们一家,连祖母都不认了?” 谢澜月笑着看向别处,不屑与她对骂。 晋北呢,第一次看到有人吵架,被谢澜薇尖细的声音吓到了,呆呆地瞅了谢澜薇一会儿,忽的张嘴哭了起来。 谢澜音心疼了,抱起弟弟哄道:“晋北不哭,这蚊虫多,姐姐抱你去别处玩。”说着朝谢澜月使个眼色,姐妹俩自顾自走了,丢下想要炫耀却栽了跟头的二夫人娘俩咬牙切齿。 抱弟弟回去后,谢澜音当笑话学给母亲听。 蒋氏点点女儿,“你啊你,打小嘴上就不肯认输,这下好了,多了个澜月陪你。” 谢澜音腆着脸笑,回头想了想,再去唐家时,也同姑母谢瑾说了遍。 谢瑾闻弦音而知雅意,哼道:“得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一会儿见到你表哥就告诉他,让他趁早死心,她就是好得能开出花来,我也不会同意娶她当儿媳妇。” “姑母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谢澜音被姑母油盐不进的语气呛得脑仁疼,赖到姑母身边嗔怪道,“我知道您厌恶陈氏,我也烦她,可您看我跟澜月不玩的好好的?” “那是你傻。”谢瑾戳了戳侄女的小鼻子,笑着骂道。 谢澜音拨开姑母的手,美眸转了转,坏笑道:“姑母,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想跟澜月玩的,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认她当姐妹了吗?” 谢瑾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谢澜音笑得更狡黠了,小声道:“因为每次我跟澜月玩,陈氏都会特别生气,气澜月不跟她亲,那陈氏生气,我就高兴了呗。姑母你想想,澜月跟三婶提这门婚事时,陈氏气得差点打她,后来听说你不同意,她才消了气,还说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表哥配不得谢家的姑娘呢,那你现在同意了,陈氏肯定是最生气的那个。” 姑母都没怎么见过谢澜月,完全是因为陈氏才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她先哄姑母答应,将来谢澜月进门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有好脾气的姑父与心疼媳妇的表哥帮忙,姑母肯定会渐渐喜欢上这个儿媳妇的。 谢瑾不说话了,看着期待地望着她的侄女,她知道侄女在使激将法,可是,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见姑母动摇了,谢澜音再接再厉道:“姑娘你再想想,表哥那么喜欢澜月,你忍心看他失望发愁?明年表哥可是要考举人了,听说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也一起下场,万一表哥因为娶不到心上人输给沈公子,那陈氏二夫人就更有话说了。” 谢瑾这次是真的听进去了,丈夫看书时就容易为她分心,儿子会不会也因这事耽误学业? “姑母,你再想想……” “行了,他们许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们卖力?”谢瑾烦躁地堵住侄女的小嘴儿,佯装生气道。 谢澜音撒娇地抱住姑母道:“我什么好处都没收,就想让表哥得偿所愿专心准备明年秋闱,把什么沈公子谢晋东都比下去,那样我就能去她们跟前炫耀了。” 谢瑾哼了哼,捏了小姑娘脸颊一下。 当天晚上,谢瑾跟丈夫商量儿子的婚事。其实唐封与谢律关系还不错,听妻子终于有松口迹象了,连忙尽量隐晦地替儿子说话,谢瑾又不傻,当然听了出来,虽然心里是默许了,还是将吃里扒外的丈夫轰去了书房。 谢瑾同意了唐展与谢澜月的婚事,但约定要等明年儿子中举后再提亲。 怕母亲出尔反尔,唐展讨价还价,称今年先定亲,中举后直接大婚。娘俩为此争执了起来,最后还是唐展抓住了母亲的软肋,以不定亲他就看不进去书为由,劝服母亲同意表姐谢澜亭出嫁后,马上派媒人去侯府说亲。 家里达成了一致,再由唐封与三爷谢律口头约定,谢律回家后当然也得跟妻子商量。 三夫人心里是有点不乐意的,好好的女儿被人那么嫌弃,如果不是女儿认定了唐展,她早将女儿嫁给旁人了。然而女儿犯傻非唐展不嫁,三夫人心疼女儿,又喜欢唐展的嘴甜,也就默许了,次日两口子一道去知会谢定。 第56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3) 谢定巴不得早点跟长女解开心结呢,眼下有了点希望,当然一口应下,目送老三夫妻俩离开,他想了想,还是去了陈氏“清修”的院子,说了此事。 陈氏因为谢徽过着近似幽闭的日子,如今听说亲孙女竟然要嫁给谢瑾的儿子,当场否决,谢定不答应,她就翻出那些陈年旧账跟他算,无非还是他婚前要了她身子那点事。 谢定确实一直为此愧疚,但那些愧疚早在陈氏陷害儿子的时候就磨平了。此时此刻,看着对面消瘦的好像老了十来岁的女人,谢定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我只是过来跟你说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门亲事已经定了。” 言罢不再理会陈氏,转身朝门口走。陈氏没料到他竟然是这种态度,愣了会儿才疯了般扑过去,还没碰到谢定衣袍,便被守在门口的两个身体结实的婆子拦住,眼睁睁看着谢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小院。 劝不了丈夫,陈氏命人去请儿媳过来,谢律得知后,陪妻子一起去了,进屋不管母亲问什么,都由他回答。陈氏自己被丈夫冷落,哪里能见得儿子袒护离间他们母子情分的儿媳,气急败坏要去打儿媳。 谢律拦住母亲,示意妻子先走。 三夫人明白婆母神智怕是有些不清了,识趣地回了西院,两刻钟后谢律也回来了,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儿。三夫人叹口气,找出消肿的伤药亲自替丈夫擦脸。 关系到女儿的幸福,她绝不会为一些陈年旧账选择孝顺婆母,委屈女儿。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渐渐在谢家传开了。 陈氏过得窝囊,谢澜音以为自己会很解气,但出乎意料的,她反而有种在听无关人的事情的感觉,大概是太久没见陈氏,真的把她当无关之人了? 长姐婚期越来越近,谢澜音没有精力为一个陈氏费心,也不再出门,趁长姐终于像个待嫁娘那般乖乖待在家里了,谢澜音便每日都去陪长姐。 “大姐,你们一定要外放吗?”阳光温暖,姐妹三个一起在葡萄架下纳凉,谢澜音侧躺在藤椅上,托着下巴小声地问长姐,因为不舍,桃花眼可怜兮兮的,“我不想你随姐夫外放,离得那么远,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谢澜亭端坐在椅子上,摸摸小妹妹脑顶道:“每年我都回来看澜音。” 她不喜欢京城,虽然舍不得家人,但也无可奈何。女大不中留,就算她不嫁,妹妹们也会相继出嫁,姐妹们还是要分开。 谢澜音明白长姐的无奈,道完不舍,她也不再说让长姐为难的话,拉着她带着薄薄一层茧的手道:“这是你说的,每年都回来看我们。” 谢澜亭郑重点头,“澜音多写信给我。”她不爱说话,但她喜欢听妹妹们说。 谢澜音乖乖地嗯了声。 另一侧突然传来二姐谢澜桥含笑的声音,“我也要走了,澜音给大姐写信时,别忘了多抄一份给我。” 谢澜音震惊地坐了起来,侧身看她,“你要走?你去哪儿?” 谢澜桥看看长姐,往妹妹旁边靠了靠,将她小手放到自己手心里,轻轻握住,眼里浮上不舍,但那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你也知道,姐姐喜欢做什么,但京城这边闲话更多,我嫌烦,所以这次舅舅舅母来送嫁,我会跟他们一起回西安……你,你哭什么啊?” 说到一半妹妹大眼睛里突然落了泪,谢澜桥心揪了下,赶紧替她擦。 “不用你管我,你们都走吧!” 谢澜音甩开二姐的手,扑到了长姐怀里,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她知道京城不适合两个姐姐,她们离开反而会过得更好,她只是没想到她们会一起走,她只是舍不得。 小姑娘呜呜地哭,谢澜亭抱着妹妹肩膀,轻轻拍她背。 谢澜桥低着脑袋,左手托着妹妹白白胖胖的小手,右手一个个挨着按她手背上的小窝。 旁人家的姐妹们常常黏在一起,或是一起玩,或是一起绣花,她们姐妹因为兴趣差异太大,除了小时候,很少会这样坐在一块儿,但那并不表示她们心里没有其他两个。 三姐妹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小声啜泣,两个默默等着妹妹平复。 等小姑娘肩膀不再颤抖了,谢澜亭扶起妹妹,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没事,还有澜月澜宝晋北陪你说话。” 谢澜桥也道:“就是,我们走了,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得以身作则,别把咱们晋北教成小哭包。” “你还敢说!”谢澜音哭着打了她一下。 谢澜桥开怀地笑,将妹妹搂到了自己这边,闹了会儿叹道:“其实澜音也不小了,说不定今年也会定了呢。”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都快七老八十了。”谢澜音鼻音重重地嫌弃道。 谢澜桥失笑出声,不知为何,脑海里掠过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四月底的时候,蒋钦李氏领着蒋行舟蒋怀舟兄弟俩来了京城。如果不是必须留个人在家照顾生意,李氏都想把长子蒋济舟也带来,好让薛九记住,外甥女虽然只有一个走路还不稳当的亲弟弟,却有三个壮年表哥,他敢欺负外甥女,自有人去收拾他。 薛九代替谢家三姐妹陪谢徽出城迎接的,熟稔地与蒋行舟兄弟称兄道弟,对蒋钦李氏又无比地敬重,生怕一个疏忽即将到嘴的媳妇飞了。 舅舅一家来了,谢澜音特别高兴,想多陪陪舅母,被蒋怀舟一个眼神叫了出去。 父母有话同姑母说,他也有话对小表妹讲。 “三表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啊?”谢澜音隐隐猜到了表哥的意图,故意装作不知,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 见识过小表妹如何惦记那人,蒋怀舟很清楚她现在无忧无虑的笑容是装出来的,再想到那个彻底消失的龟孙子,顿时越发憋屈越发生气,愤愤道:“澜音放心,我记得那孙子的狗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如果不是他识人不清,小表妹怎么会被人悔婚欺负? 谢澜音被表哥骂人的词儿逗笑了,笑够了,释然地道:“我都不在乎了,三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要这么想,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你表妹我生的貌美如花,还愁嫁不出去?” 小姑娘还能打趣自己,蒋怀舟看着她甜美的笑脸,思忖片刻道:“是啊,就算嫁不出去,还有表哥我愿意接着……” “你闭嘴!”他没正经,谢澜音抢过他腰间折扇就敲了他一下。 堂屋里面,蒋氏见表兄妹俩打打闹闹的跟以前一样,真正地放了心。 她一直都怕女儿旧情难忘,现在看来,女儿远比她想象的豁达。 五月初十,谢家大姑娘谢澜亭出嫁了。 谢澜音与母亲站在内院门前,望着父亲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长姐渐渐走远,眼睛不由发酸。 “澜音你看,大姐身子多僵,好像定在了那似的。”谢澜桥凑到妹妹耳边,小声打趣道。 李氏也笑着感慨道:“是啊是啊,你们母亲出嫁时,趴在你们舅舅背上,眼泪将他肩头都打湿了,这个澜亭,嫁人也跟旁人不一样,我都想象不出来往后她怎么当娘,八成得跟薛九反着来,严母慈父。” 谢澜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再看长姐,双手搭在父亲肩头,脊背挺直,脑袋抬得高高的,好像不是要嫁人,而是去打仗。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只要长姐过得好,她这点不舍算什么,毕竟,姑娘们都要出嫁的。 嫁女儿的满心不舍,娶媳妇的人可高兴坏了。 一桌桌酒水敬过去,眼瞧着天终于黑了,薛九再也不想浪费功夫伺候这些碍事的宾客,同蒋怀舟几个必须讨好的妻家表兄打声招呼,醉醺醺地由小厮扶着往新房那边去了。身后是一片起哄声,夹杂着不正经的口哨,甚至还有人叮嘱他别被新娘子踹下来,薛九咧着嘴笑,脚底下跟踩在云朵上似的,飘飘然不知所以。 到了新房,门口站着谢澜亭的两个丫鬟,都会功夫的,与其说是丫鬟,不如说是护卫,这不,新郎来了,她们并不上前伺候,依然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前。 送薛九过来的小厮识趣地走了,薛九摇摇脑袋,连呼几口气,紧张地走了进去,跨进屋,转身就把门关上了,使劲儿落下门栓。 今晚他要洞房,谁也别想打扰他,快三十了才娶媳妇,他容易吗? 内室静悄悄的,薛九屏气凝神往里走,无比好奇他的澜亭这会儿在做什么。想到之前掀盖头时她几乎没有装扮过的素颜,薛九觉得她多半还是没事人一样,可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大难临头”,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紧张吧? 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前,薛九悄悄探头进去,却见他的新娘子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捧书,但她的脑袋是朝他歪着的,正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门口,显然是知道他来了。 薛九摸摸鼻子,尽量镇定地走了进去,见她目光又落到了书上,他挠挠脑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天黑该歇息了,会不会显得他太心急? “这里有醒酒茶,你喝点吧。”男人离她有些距离,呼出的酒气却飘了过来,谢澜亭瞅瞅窗外,见时候不早,放下书道,“那边水都备好了,你去洗洗。” 大热的天,他身上新郎衣袍还没换,肯定热。 “好,我这就去。”宛如得了军令,薛九连喝了三碗茶,瞧瞧起身朝床榻走去的新娘子,兴奋地去洗澡了。 回来时,就见谢澜亭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一身白缎中衣,意料中的没什么曲线,但只是躺在那里,就看得薛九愣在门口,两眼发直。 谢澜亭扭头,瞧见他这模样,再看看自己,了然道:“我不习惯穿红,母亲给我准备的红衣都收起来了,你,不介意吧?” 新婚穿红大概是规矩,她以为他这种粗人不会在意,没想到…… “不介意不介意,哪来那么多的狗屁规矩,”听她误会了,薛九赶紧凑过来附和道,站在床边低头看她,“澜亭穿这种素静颜色最好看,拜堂时看你穿一身大红衣裳,我总觉得哪不对劲儿似的,这下好了,确实是你。” 说话时一脸狗腿子似的笑,像是叛军的逃兵,只顾得哄新主子。 谢澜亭扫一眼远处的龙凤双烛,刚要让他去吹了,耳边突然响起母亲柔声叮嘱,有点想家,谢澜亭默默收回视线,朝床里面扬了扬下巴,“我喜欢睡在外面,你睡里面吧。” “行,都听你的。”只要能跟她躺一块儿,薛九才不计较里面外面,佯装镇定地爬了进去,身体从她身上掠过时,薛九心跳快得跟捶鼓似的。过去后跪了一会儿,勉强没那么紧张了,男人才看着地面哑声问她,“纱帐,用放下来吗?” “我来吧。”谢澜亭直接坐了起来,伸手去取搭在挂钩上的帐子。 她手臂修长,高举起来,宽松的中衣跟着往上挪,烛光柔和地照过来,透过单薄的夏日睡衣,里面她双肩蜂腰隐隐若现。薛九跪在那儿瞧着,闻着她身上不同于他汗味儿的淡淡清香,他呼吸越来越重,因为渴望,胆子也越来越大,终于在她掩好纱帐准备躺下去时,一把抱住了她,“澜亭,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出海那一年,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梦里高兴满足,然而一到了早上,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心里好像也空了一样。 等不及她回答,薛九急切地将背对他的妻子转了过来,笨拙地亲。 他唇火热,她唇清凉。 第一次做这种事,谢澜亭身体有些僵硬,只是他就像一团火,根本不给她拒绝或提点意见的机会。最初谢澜亭还记得母亲嘱咐过的那些东西,但随着两人倒下去,他如狼似虎,她渐渐就记不得了,茫然又新奇地接受男人的一切。 倒是薛九遇到了难题。 他找不准……方向。 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薛九低着脑袋边试边哄她,“你别怕,我……” “你利索点行吗?”谢澜亭见他磨磨蹭蹭竟然还说这种将她当弱女子的话,一个翻身就跪到了他身上,如领兵攻城,势如破竹。 薛九不争气地哼了声,回过神,赶紧先看她,对上她发白冒汗的脸,薛九心疼死了,急着起来,被谢澜亭一掌按住胸口,眼睛闭着,声音有些不稳,“接下来怎么做?” 薛九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掐住了她腰。 三朝回门时,谢澜亭面色如常,薛九呢,被众人轮流打量,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 妻子越冷静从容,他就越觉得自己才是刚出嫁的小媳妇,再想到除了第一晚被她三两下缴了枪,接下来他因为每次碰她她都皱眉不得不心虚停下,竟是连雪耻的机会都没有,薛九就有点没脸见人的感觉。 寒暄过后,男人们留在前院说话,谢澜音抱着长姐胳膊去了后院,路上忍不住笑着问道:“大姐,你是不是欺负姐夫了啊?要不他脸色怎么那么不好看?” 谢澜亭知道妹妹爱说俏皮话,本不想回答的,瞥见母亲舅母也都在望着自己,好像也有这种怀疑,便有些无奈地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欺负他做什么,大概晚上没睡好吧。” 一句话说完,蒋氏李氏姑嫂俩面皮都微微红了,不约而同转向了别处,这姑娘,真是跟男人们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什么话都说。 谢澜音还没成亲,按理说不该听出这话里可能暗示的东西的,但她突然记起了萧元紧紧抵着她时的异样,想到长姐与姐夫也做了同样的事,脸就有点红,幸好很快又被心中的复杂压了下去,不然恐怕要露馅儿。 短暂的团聚后,蒋家一家人要回西安了,谢澜桥与之同行。 谢澜音恋恋不舍地送完舅舅一家与二姐,到了月底,谢澜亭薛九夫妻也启程前往外放之地。 那一日,谢澜音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肿了。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两个姐姐走了,这个家好像也空了不少。 夜渐深,终于有了点睡意,突然听到久违的敲窗声。 谢澜音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窗户。 像是知道她醒了般,外面的人又轻轻敲了一声。 谢澜音咬了咬唇。 距离上次在海棠园见面,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或听到他的消息了,本以为他收了心,没想到又来了。 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谢澜音假装没听到,盼望他等不到人识趣地离开。 等了不知多久,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就在谢澜音以为他真的走了时,头顶忽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这样闷着,不怕喘不过来气?” 第57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4) 他居然在她已经言明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又进了她的闺房! 丝毫不在乎她的清誉,或是依然将她视为己有,谢澜音气极了,猛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昏暗里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过我?” 她跟他没有任何可能,难道非要她把话说绝,非要她提醒跟他攀亲会连累她的亲人吗? 她知道他无奈,知道他可怜,她只想干干脆脆地断了,不想在他伤口撒盐。 “你死了我也会追着你。”短暂的死寂后,萧元平静地道。 谢澜音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 她哭得没有声音,萧元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取出夜明珠,她飞快朝里面转了过去。 萧元心中一动,“你哭了?” 谢澜音没有接话,肩膀却颤了一下。 她这样比骂他还让他心疼,萧元挨着她坐下,她想躲,他抢先将人拽到怀里,大手摸上她脸,一脸泪。 萧元愧疚地亲她脑顶,紧紧抱着她,“澜音,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知道她还喜欢他,她有她的骄傲与苦衷,喜欢却不能嫁,她并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强的地方,是她还有家人。 “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来,我绝对会告诉我父亲。”谢澜音用力推他,努力憋着泪。 萧元没有松手,沉默许久,才攥住她手道:“澜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愿意嫁我吗?” 他不想求那人,但他愿意为了她求一次。 谢澜音怔住,呆呆地看着他胸口。 萧元扶正她,捧着她湿润的脸庞又问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为王妃,你愿意嫁吗?” “你要做什么?”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纷乱,茫然地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亲亲她额头,喃喃道:“澜音,你大姐出嫁时,我去看了,我很羡慕,你也一样,是不是?” 羡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欢天喜地结为连理。 他知道她也羡慕,所以想给她。 夏日天长,亮的也早。 所以陆续到来等待上朝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大殿台阶前的一道笔直身影,身着绣蟒紫袍,有别于太子杏黄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却也不是衡王萧逸。 离得近些,终于明白,那就是秦王萧元,本朝最不受宠的皇长子。 相熟的官员们不禁低声嘀咕了起来。 皇子们封王前没有资格上朝议事,萧元虽然封王了,回京后却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幽居秦王府,两个多月都没有露过脸,怎么今日破天荒的上朝来了? 身后众臣窃窃私语,萧元恍若未闻,眺望前方威严的大殿,神情冷漠。 “大哥怎么来了?”衡王萧逸姗姗来迟,看到这位兄长,官员们不好轻易搭话,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微愣之后笑着上前招呼道:“真是难得啊,不过听说大哥一直在服药,可千万别逞强,朝廷大事有诸位大臣们替父皇分忧,少你一个也没关系。” 萧元侧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他,余光从那边谢徽身上掠过,马上又移开了。 萧逸碰了个闷钉子,冷哼一声,不怎么甘心地站到了萧元身后。哪怕臣子们都知道他地位比萧元高,但明面上都不能坏了规矩,白白给人话柄。 太子是最后到的,他没有弟弟那么闲,直接越过萧元,站到了他前面。 虽然长幼有别,但他是太子。 站好了,太子也目视前方,萧逸想跟他说话,被他瞪了一眼。 约莫一刻钟后,宣德帝到了,上面太监扬声宣百官进殿。 龙椅之上,宣德帝扫了眼走在太子之后的萧元,并未见诧异,毕竟这边的事早有人告诉他了。 处理完昨日遗留的问题,再商议一番新的折子,就到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时刻。 众人目光都落到了萧元身上。 萧元不负众望,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 “说来听听。”宣德帝懒懒地靠到龙椅上,微眯着眼睛看下面的儿子。 萧元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赐婚儿臣与沈氏,可惜沈氏为救儿臣冲喜逝去,儿臣醒来得知,感其情真请旨终身不娶,父皇也应了。但儿臣在陕西历练两年,渐渐意识到当时太过冲动,只补偿了沈氏,却愧对祖宗愧对父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没有嫡子袭爵?故恳请父皇准儿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绵香火。” 此言一出,有那反应比较慢的官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哪有一个大男人为个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 点完后,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对,跟着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欢这个儿子,那官员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脑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赞同之意。 太子与萧逸是清楚那圣旨内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为了惩罚萧元才降的旨,现在肯定不想成全萧元,但萧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番在道理上不该拒绝的话,让人不好推诿,于是萧逸出列,替父皇分忧数落兄长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与大嫂伉俪情深的事都传遍天下了,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当时劝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声有损不要紧,难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 宣德帝慢慢点点头,“衡王言之有理。” “父皇,”萧元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叩首恳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会让父皇为难,只是儿臣不想因一时冲动将来无颜去见祖宗,所以恳求父皇纵容儿臣一次,儿臣也会记住教训,以后步步谨慎。” 男人诚恳相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百官们虽然聪明地掩饰了情绪,但心里,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其实都有点同情这位皇长子。简直就是笑话,自古只听说父母逼迫儿子早日成亲或是娶儿子不喜欢的女人的,儿子反过来求父亲允许他娶媳妇,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还是在处理政务的堂堂大殿之上。 仅凭此事,后人们翻看史册瞥到今日朝会记载,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 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么写,就不会这样对待皇长子。见三儿子没辙般望向他,宣德帝摆摆手,再看着跪在那儿的长子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 萧元马上否认道:“没有,只是昨夜梦到先祖,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宣德帝赞许地颔首,“明白就好,然圣旨已下,不好再改,这样吧,朕为你指两个侧妃,将来长子记在沈氏名下,由他袭爵。” “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萧元抬起身子,望着龙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对儿臣情深意重,若非为子嗣考虑,儿臣委实不愿再娶,所以儿臣想过,再娶一个侧妃便足矣,而此人将与儿臣相伴一生,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儿臣亲自挑选,兴趣相投,日后才能相敬如宾。” 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经拒了一个,为了照顾颜面,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让你自己挑,只要朕觉得合适,就封她侧妃。” 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还不是得由他决定。 “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儿子添了堵,宣德帝还是不痛快的,沉着脸走了。 百官们也陆续离去。 萧元一人独行,萧逸追了上来,嬉笑道:“大哥肯定看上谁了吧?真是的,看你似乎足不出户,原来进京没多久就挑好了人,说来听听,让三弟我替你参谋参谋?” 想娶王妃,肯定是不安分了,想拉拢妻族势力替他撑腰。 萧元就跟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径自扬长而去,往前走时,多看了前面的谢徽几眼。 不管怎么娶她,都得过谢徽夫妻那一关,今日求娶,萧元知道胜算不大,但他一番跪求便是在谢徽眼前表明了诚意,让谢徽知道他是真的想娶,只是形势所迫没有旁的办法。当然,谢徽不会因为他的苦衷就原谅他之前的欺骗,但怎么也会弥补一些,日后真正出手时,他再暗中登门负荆请罪。 就是不知道,她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稍微原谅他几分? 视线移到武定侯府的方向,想到昨晚她的那些眼泪,萧元真不知该庆幸她没有狠心到说忘就忘,还是心疼她的想嫁而不能。 武定侯府。 盛夏时节,阳光暴晒,谢澜音懒懒地不爱出门,傍晚天凉快了,才去母亲那边找弟弟玩。 初六晋北要办周岁宴,蒋氏将昨晚与丈夫拟好的帖子拿了出来,念给小女儿听。 谢澜音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萧元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为王妃,她不知道,更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却不说,很快就走了。但谢澜音可以猜啊,他想娶她,必须求得皇上同意,那皇上会答应吗?还有萧元,会不会直接告诉皇上他想娶的人是她? 想想就害怕,皇上同意了,说明他对儿子还有点情分,一旦不同意,还是会迁怒谢家吧? “姐姐!”晋北躺在那儿用小脚丫子跟姐姐玩呢,见姐姐不抓他的脚了,急得叫了声。 谢澜音回神,看着只穿了一条绣鲤鱼红肚兜的弟弟,笑着抓住小家伙的胖脚丫子,狠狠亲了口。 “你倒不嫌脏。”蒋氏笑着道。 “晋北哪都是香的。”谢澜音晃晃弟弟莲藕般的两条小短腿,低头逗他,“晋北说是不是啊?” 晋北不太懂,只知道姐姐与娘亲在说他,高兴地直蹬腿。 姐弟俩正闹得欢,谢徽进来了,身穿一袭灰色夏袍,俨然是换过衣裳才来的。 “爹爹!”晋北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爹爹要抱抱。 面对白白胖胖的可爱儿子,谢徽忍不住露了一丝笑。 谢澜音见了,暗暗松了口气,不管萧元有没有去求皇上,父亲肯定还不知情。 她没有做错事,不怕父亲责罚,但谢澜音就是怕父亲生气,气他的欺瞒。 距离晚饭还早,一家四口坐在一块儿共享天伦,谢徽敏锐地发现小女儿有些走神,偶尔眉尖微蹙似有心事。以为小女儿还在因两个姐姐的离开伤神,谢徽这个话少的父亲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件小女儿可能感兴趣的事,还故作聪明地对妻子道:“今日早朝,秦王也去了,求皇上准他娶王妃,好诞育嫡子。”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 他,他竟然在朝会上求娶? 谢徽见小女儿果然被吸引了,难以察觉地颠了颠赖在他怀里的胖儿子。 “他想娶哪家姑娘?”因为当时一起进的西安城,蒋氏对这位身世可怜的秦王也有点好奇,“皇上答应了吗?” 这正是谢澜音也急于知道的,忘了掩饰,紧张地盯着父亲。 在妻女共同的注视下,谢徽按下儿子要抓他脸的小坏手,回想秦王跪在大殿上的身影,叹道:“秦王说他还没有想娶的,只是先求旨意。皇上没应,只准他娶侧妃,侧妃生了儿子再记在已故沈王妃名下,充当嫡子,继承爵位。” 蒋氏听了,皱眉道:“这,皇上也太……” 谢徽朝妻子摇摇头。 蒋氏及时闭了嘴,没有妄加议论天子,只是更加同情秦王了,小小年纪没了娘,长大了亲爹又不把他当儿子看,连娶媳妇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都不能随心所欲。以前她心疼早年丧母的丈夫,但现在有了秦王对比,丈夫顿时要好命多了,不管公爹如何偏心,都没有干涉儿子娶妻过。 谢徽也同情秦王,但只是一会儿罢了,很快心思就都回到了儿子身上,一心哄儿子。 那边谢澜音低下头,假装摆弄弟弟玩腻了扔在一旁的布麒麟。 侧妃,生了儿子记在沈氏名下…… 毫无预兆的,眼泪掉了下去,落在了布麒麟身上。 谢澜音迅速转过身,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有缘无分,她认了。 六月初六,晋北抓周。 别看小家伙是谢家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因父亲谢徽是世子,将来侯府爵位定会落在晋北头上,所以谢定格外看重这个孙子,也是想补偿长子吧,这次他将幺孙的抓周宴办得格外隆重,凡是有点关系的同僚都下了请帖。 谢定现任兵部左侍郎,因为前年抗击倭寇的战功很得宣德帝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个兵部尚书,众臣自然给他面子,纷纷携女眷来庆贺,武定侯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内阁首辅许大人也来了,谢澜音也终于在自家花园里见到了曾经有过一点渊源的许云柔。 “澜音姐姐。”在谢澜月的引荐下,许云柔来到了谢澜音跟前,一双美眸新奇地端详谢澜音。 娇滴滴的声音,谢澜音不知为何想到了山洞里许云柔不停唤着的“逸哥哥”,虽然她没看见许云柔与衡王萧逸做了什么,但也能凭许云柔哀求的声音猜到两人做的肯定比她与萧元还出格,不禁有些尴尬,笑着打过招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许云柔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这位美得让她都惊艳的谢家五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她?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其中的缘故,见谢澜音对她不是很热络,自去找旁的相熟伙伴了。 人走了,谢澜音才又看了过去。 有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许云柔在贵女圈里颇为吃香,没过多久就成了花园里身边聚集伙伴最多的姑娘。许云柔本人呢,容貌娇美,美得温柔静雅,笑起来右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瞧着也容易让人亲近。 想到许云柔很快就要做衡王妃了,谢澜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他请旨了,皇上没有答应,这几日他也没来找她,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他来纠缠,她烦躁气恼,他不来,她竟然还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就像那年离开西安回杭州时,她不就成功忘了他吗? 舒了口气,谢澜音刚要过去招呼客人,身后忽有人小声喊她,声音怪异,有点耳熟。 谢澜音隐隐猜出来人是谁了,看看前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姑娘们,谢澜音突然头大如斗。花园里这么多姑娘,郭澄竟然敢跑过来?他究竟有没有将姑娘们的清誉放在眼里? 怕自己被他缠上,谢澜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喊你你没听见?” 没走两步,胳膊被人扯住了,谢澜音脑海里嗡的一声,只是没等她想好要如何应对,如何跟众人解释她与郭澄的拉拉扯扯,就见眼前多了一个身穿红裙的高挑姑娘,脸上妆容精致,可不就是男扮女装的郭澄? 第58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5)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小姑娘俏脸苍白,郭澄好笑地拉着她往一旁的莲花池旁走,“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马上走,只要你配合,不会让旁人看出来的。” 他说话时,附近有人往这边望了过来,谢澜音咬咬牙,硬着头皮随他去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到了池边柳树下,谢澜音立即甩开郭澄的手,皱眉瞪他,“我告诉你,你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我,我让我父亲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你不顾我的名声,那我也不顾你的死活!” 她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还觉得郭澄虽然招人烦却不惹人厌,现在开始,谢澜音只求以后都不用再跟此人打交道。 郭澄有些委屈,双手摆在前面捏着帕子,如受气的小媳妇般无辜地看着她,“我想见你,你不出门,那我只能这样了。澜音你别生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想问问你,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谢澜音困惑地问,刚说完,记起来了,可郭澄已经急切地解释了起来,朝她走近一步道:“嫁给我啊,澜音,我真的喜欢你,我已经想过了,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去好好读书,有我祖父帮忙,怎么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养你没问题。” 以前他捉弄小姑娘,祖母总是说他没开窍,早晚讨不到媳妇,但那日祖母做寿,他坐在长椅上等着捉弄人,走廊拐角却转过来一个牡丹花似的姑娘,笑得甜美好看,说话声音也轻轻软软动听,郭澄就明白,他开窍了,他想娶她。 少年扮相离经叛道,但那一双眼睛明亮诚恳,眼里只有她一人。 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有身份有容貌,就算没有大前程,这辈子也注定衣食无忧。 如果没有遇到萧元,谢澜音极有可能会答应这个坦率的少年郎,只是…… 谢澜音知道,就算她嫁不了萧元,她也不会嫁给郭澄。跟郭澄在一起,她或许会过得很开心,但她想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或是会挑剑驯马,或是箭术精湛能保护她,或是有足够的胆量带她去她想去的禁地,或是会…… 越这么想,越想他。 眼睛发酸,谢澜音转过身,不再看郭澄,‘“我不喜欢你,你去找旁人吧,以后别再来了。” 不喜欢就要说清楚,免得拖拖拉拉的,他越陷越深,决定出来时也会更痛苦。 那人不就是这样对她的吗,用假身份一点点偷了她的心。 “我走了,你也快点走吧。”从满池碧绿荷叶上收回视线,谢澜音抬脚要走。 “你说的不算,我去求祖母,让她来提亲,只要你父母答应了,你就得嫁给我!” 被喜欢的姑娘直言拒绝,郭澄先是失望难过,然而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郭澄更多的还是不甘心与不舍,示威般丢下一句话,生怕她再拒绝般,撒腿跑了,跑了几步记起自己现在是“女儿身”,再迅速从大步换成小步。走得远了,郭澄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倔强的神情倒像是在跟好姐妹置气。 谢澜音忍俊不禁,这几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来。 下午客人散了,谢澜音看着母亲将弟弟哄睡着,她掩面打个哈欠,也想回去歇晌。 “澜音等等。” 蒋氏叫住女儿,掩好纱帐,她示意女儿坐到书桌旁,娘俩面对面坐着,坐好了却不说话,只看着女儿笑。 谢澜音被母亲笑得心中奇怪,摸摸自己的脸,疑道:“娘叫我过来做什么啊?” 蒋氏握住女儿小手,瞅瞅窗外,轻声道:“今年开春,郭澄去梅林那边见你了是不是?还有今日,听说他竟然扮成姑娘去找你了?澜音跟娘说说,他三番两次找你做什么,若是欺负你,娘替你做主。” 自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都知道,年初没问是因为女儿有意中人,她根本没考虑郭澄,现在不同了,那人悔婚不见踪影,她是该替女儿琢磨新的夫君人选了。如果女儿喜欢郭澄…… “娘你别误会!”谢澜音赶紧打住母亲的胡思乱想,想了想,有些无奈地道:“他,他是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怎么朝他笑了?”蒋氏之所以考虑郭澄,就是因为女儿的那个笑。 谢澜音得知母亲因此生了误会,扑哧笑了出来,细声将郭澄古怪的模样学给母亲听,末了道:“娘,他说请郭老太太来提亲,我也不知真的假的,万一郭老太太来了,你千万别答应啊,我跟他或许能玩到一块儿,但我不想嫁个孩子脾气的丈夫。” 女儿把话说明白了,蒋氏点点头,慈爱道:“行,娘知道了,澜音快去睡会儿吧,今日你也累了。” 谢澜音撒娇地抱了母亲一下,笑着走了。 蒋氏脸上笑容却在女儿出门后淡了下去,不喜欢孩子气,是因为之前遇到过稳重的吧? 想到那个让她满意又让她失望的前准女婿,蒋氏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谢徽从前院过来,见妻子面带愁容,疑惑地问。今日儿子周岁,他请了一日假。 蒋氏将女儿与郭澄的事说了,谢徽得知郭澄的脾性,倒很赞同女儿的选择,“宁缺毋滥,澜音才十五,你别着急,晚点嫁也好。” 蒋氏也知道自己的女儿绝对不愁嫁,一时感慨罢了,闻到丈夫一身酒气,去给他倒醒酒茶。 谢徽没用,借着酒兴,拽过妻子亲了起来。 忙完再躺下,夫妻俩起来地就迟了,谢澜音过来时,得知父亲母亲还没起,便要回去,一转身,却见有个小丫鬟赶了过来。瞧见她,小丫鬟朝那边的玉盏点点头,直接同谢澜音道:“五姑娘,门外有位自称姓袁的公子,说是来给小少爷送周岁礼的,想拜见世子与夫人。” 姓袁的公子…… 谢澜音身形晃了一下,玉盏鹦哥吓了一跳,一起来扶她。两人都跟着去了西安,自然知道袁公子是何人,这会儿齐齐看向谢澜音,不知该惊喜还是生气,毕竟姑娘那么喜欢袁公子。 “让他走!”谢澜音看向门口,毫不犹豫地道。 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求父母允许她嫁过去给他当侧妃? 谢澜音怕他一开口,父亲新仇旧恨一起算,先一剑刺到他身上。 小丫鬟愣了会儿,见姑娘仿佛十分生气,猜测对方不受欢迎,转身就要去回话。 “带他去书房。” 正屋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谢澜音提着心回头,对上父亲冷峻的脸庞,寒眸隐含怒火。 萧元来了,父亲也知道了,谢澜音想不到办法阻拦父亲去见他,只能要求一起去。 “澜音听话,回去。”女儿一脸担心,明显是为那个负心人,谢徽怎会带女儿同去然后维护他? “爹爹!”谢澜音拽住父亲衣袖,哀求地望着他,眼里转了泪,“爹爹,你让我去吧……” 谢徽刚要吩咐鹦哥带姑娘走,那边蒋氏走了出来,将女儿唤到身边,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一块儿去吧,我也有话问他。” 丈夫没见过那人,只气对方辜负了女儿,蒋氏却总觉得其中有隐情,而且就算她已经决定不管对方有何苦衷都不会再将女儿嫁给他,也不愿意看到丈夫出手伤人。 女人家容易心软,谢徽不愿妻女去,可是对上妻子坚持的眼神,他无奈地皱皱眉,领头朝书房走去。关系到女儿的名声,到了前院,谢徽命心腹侍卫在院子里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谢澜音终究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发现萧元真正身份后的模样,垂着脑袋跟在二人身后跨进了门槛。 “伯父,伯母。”听到脚步声,萧元从一幅字画前转过身,恭敬地唤道。 他是悄悄来的,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袍,头上的斗笠此时就放在不远处。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谢徽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盯着几步之外的秦王。 而蒋氏只看到了她曾经的准女婿,见萧元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精神瞧着也不大好,显然这阵子过得也煎熬,心底顿时复杂起来,有心疼有疑惑,刚要开口,身旁丈夫突然跪了下去,“谢徽拜见秦王殿下。” 这回轮到蒋氏傻眼了,惊诧地盯着萧元。 第59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6) 萧元当然不能让心里的岳父跪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抢在谢徽双膝落地前托住他手臂。谢徽可只将他当秦王看,坚持要跪。萧元功夫再好,架不住这不是比武对招,谢徽本身又有功夫,眼看拦不住,他退后三步,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紧接着朝谢徽蒋氏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伯父伯母,元启鬼迷心窍,怕二老不愿将澜音嫁我,竟想出骗婚那等下三滥的法子,今日元启是专程来请罪的,求伯父伯母责罚,无论打骂,元启绝无怨言。” 额头贴着地面,没有起来的意思。 再不受宠,都是皇子是王爷,更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在他们一家面前跪了下来。 知道他的隐瞒后,谢澜音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可是亲眼看着他跪他们,她还是忍不住心疼,转过身,背对三人无声落泪。 先是欺骗,再有那道圣旨,父母不会同意她去做什么侧妃妾室的,明知没有可能,他又何苦…… 蒋氏很聪明,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毕竟有了感情,进京后又越发理解萧元的为难之处,人家堂堂王爷也来诚恳赔罪了,蒋氏立即上前扶他,“有话慢慢说,殿下先起来,您再这样,是要我们夫妻跪着与您说话吗?” 萧元抬头看跪在对面的谢徽。 谢徽面沉如水。 蒋氏见丈夫竟然犟起来了,瞪了他一眼,语气隐含嗔怪,“你也起来吧,澜音,去扶你爹爹。” 谢澜音飞快擦了一把眼泪,朝父亲走去。 谢徽听到女儿的脚步声,这才站了起来,看着萧元衣袍道:“殿下有殿下的苦衷,臣一家明白,谈不上责罚,只是殿下既然奉旨不再续娶,那之前与小女的口头婚约自然跟着作废,还请殿下忘了小女,另寻侧妃人选。” 谢澜音停在了父亲身后,眼帘低垂。 萧元看不见她,愧疚地看看蒋氏,再同谢徽道:“伯父,我真心喜欢澜音,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她,求您成全我一次?” 谢徽看都没看他,侧身道:“殿下厚爱,可惜小女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宁为商人妻,不做高门妾,相信殿下也知道她的脾气。殿下千金之尊,未免逗留太久惹人注意,还请您别再为难微臣一家,速速离去。” 秦王不为皇上所喜,官员们避之不及,谢徽自己不怕仕途被连累,却不想旁的亲戚因为这门亲事被皇后太子一党打压,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让掌上明珠给人做妾,将来生了儿子还得记在旁人名下。 他语气不容商量,萧元转向蒋氏,面带恳求。 蒋氏叹了口气,心有不忍地转身道:“殿下还是走吧,澜音,与你无缘。” 她同情这位皇长子,但再同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赔进去。 一家三口眼里都没有他,萧元僵僵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垂眸道:“既然伯父伯母心意已决,元启无颜再多纠缠,只是元启有一事知会二老。我得到消息,月底太子十九岁生辰,父皇会在朝会上下旨为太子、衡王选妃,伯父伯母若希望澜音参选,可尽早准备,倘若不愿,还是早早替澜音定门亲事罢,告辞。” 该说的都说了,萧元朝谢徽夫妻行了一礼,从谢徽身边经过,终于对上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姑娘。萧元苦笑,顿足,凝视她残留泪珠的侧脸道:“澜音,之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既然你我有缘无分,我祝你另觅如意郎君。”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地面,视线模糊。 萧元最后看她一眼,戴好斗笠,扬长而去。 谢徽出去送客,谢澜音依然呆呆地站着,直到蒋氏走过来,谢澜音才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曾经她以为他是个骗子,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她真进了王府,他也可能再去哄旁人。可他为了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皇上了,为了她来给她的父母磕头了,谢澜音彻底信了他对她的心。 可是有什么用? 她嫁不了他。 即便她只想嫁他。 事情没有结果前,他不来找她,她故作放松,“庆幸”他放弃了,现在他真的放手了,谢澜音却只觉得心疼,整个人好像都被掏空了。 “娘,娘……”伏在母亲怀里,谢澜音泪如泉涌。 蒋氏抱着仿佛失了最重要的人的女儿,心中也一片酸楚。 但她更在意萧元离开前的那番话。 萧元那么喜欢女儿,如果不是真的要选秀了,他不会提醒他们早点嫁了女儿的。 “澜音,你跟娘说,你想嫁给太子或衡王吗?”蒋氏搂着女儿,低低地问道。不是她太高看自家女儿,但以女儿拔尖的容貌和侯府贵女的身份,当选皇子妃极有可能,她先探探女儿的底,如果女儿真有心高嫁,她再提醒她万一选不上正妃,可能会因容貌过美被指侧妃的那一层。 “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们!”谢澜音哽咽着道,手攥紧了母亲的衣裳。沈皇后母子三人是萧元的死敌,她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与他们攀亲,让他苦上加苦。 女儿情绪激动,蒋氏连忙转移了话题,帮女儿擦擦眼睛,送她回屋休息。 夜里蒋氏靠在丈夫怀里,头疼地与他商量,“要不,让澜音嫁给怀舟吧,这两个孩子一直玩得好,大哥嫂子他们也一直都想亲上加亲呢。” “怀舟对澜音只有兄妹情,澜音也一样,何况远水解不了近忧。”谢徽望着昏暗的床顶,一句话否定了妻子的主意。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了逃避选秀将两个孩子凑成一对,三侄子能对女儿负责一时,一旦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谢徽不想委屈女儿,也不想委屈侄子。 “看看郭家那边吧。”沉默片刻,谢徽突然道,“三天,如果三天内郭家来提亲,你再问问澜音的想法,澜音同意了,咱们就尽快将亲事定下。” “可你不是看不上郭澄吗?”蒋氏困惑地抬起头,“怎么又……” 谢徽拍拍她肩膀,昏暗里神色凝重,“秦王嘴上放弃了,我怕他心里还惦记着澜音,澜音若是低嫁,将来恐怕有麻烦,郭澄有郭大人为他撑腰,秦王想动澜音,也得事先掂量掂量。” “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蒋氏轻轻推了丈夫一下,根本不信萧元会做霸占旁人妻子的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徽对萧元的人品可不敢恭维,“其实郭澄,虽然胡闹,胜在心思简单,这样的人不会同澜音耍心眼,婚后好管,外面有咱们盯着,不会闹出事情来。倘若郭家没来提亲,我再另寻品行出众的子弟。”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早上,谢徽天没亮就去上朝了,往常蒋氏送走丈夫还会再打个盹儿,今日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琢磨小女儿的婚事。 窗外天渐渐亮了,乳母将晋北抱了过来,见到活泼可爱的胖儿子,蒋氏稍微好受了些。 “夫人,五姑娘来了。” 听到玉盏通传,蒋氏微微吃惊,以前女儿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闷在屋里,今天怎么破例了? 她望着门口,待女儿一脸憔悴地走进来,蒋氏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止不住的疼。 “晋北,快去给姐姐抱抱。”知道女儿最喜欢弟弟,蒋氏将儿子放到榻上,让他去找姐姐。 晋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谢澜音强颜欢笑,抱住弟弟亲了口,趁丫鬟们出去的时候,她抱着弟弟坐到母亲旁边,垂着眼帘问她,“娘,选秀的事,你跟爹爹是怎么想的?我想不参加,只能提前定亲吧?” 虽然心里难受,关系到自己的下辈子,谢澜音还是仔细想过了,他都放手了,她也该往前看。 蒋氏怜惜地摸摸女儿脑顶,反问道:“那澜音愿意嫁吗?” 谢澜音捏捏弟弟的小胖手,轻声打趣道:“只要不是太差,我听你跟爹爹的。” “郭澄也行?”蒋氏盯着女儿的眼睛,试探着问。 谢澜音诧异地抬起头。 蒋氏肯定地颔首,低声解释道:“郭大人是户部尚书,一旦将来他……反悔,郭家能护住你。” 谢澜音有些失神。 他还会反悔吗? 罢了,不管他反不反悔,她现在都需要找个人嫁了,难得郭澄心心念念想着娶她。 谢澜音知道自己不会像喜欢萧元那样喜欢郭澄,但她会好好跟郭澄过的,如此大家都安心。 第60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1) 郭家真的来人提亲了,郭老太太亲自登的门。 蒋氏不由看向女儿,传话的丫鬟还不知道郭老太太的来意,她相信女儿明白。 谢澜音正在教弟弟滚琉璃珠玩,动作顿了顿,抬头朝母亲展颜一笑,“娘去吧。” 已经决定的事,又因为选秀旨意将至迫在眉睫,她没有时间犹豫。 望着女儿惨淡却假装坚强的笑脸,蒋氏心情复杂地去前面见客。 一番客套后,郭老太太看看对面端庄得体的蒋氏,越看越满意。 蒋氏虽是商家出身,但仪容举止与那些名门出来的贵妇人也没什么差别,况且又嫁了个有本事的丈夫,往后好日子多着,算是门当户对了。而澜音那孩子模样万里挑一,嘴甜招人喜欢,自己那顽皮捣蛋的孙子能娶到澜音,才算高攀,占了天大的便宜。 “昨日晋北生辰宴,我们家阿澄偷偷跑过来捣乱,澜音有没有跟夫人说啊?”提及孙子干的混账事,郭老太太有些尴尬,自责道:“都怪我管教不严,好在澜音懂事,竟有办法让阿澄听她的,答应以后要好好读书了。” 蒋氏没有否认自己已经知情,顺着老太太话夸赞郭澄道:“阿澄聪明,只要他将心思放在读书上,有尚书大人亲自提点,定能考取功名,您不必太费心。” 郭老太太谦虚地摇摇头,瞅瞅蒋氏,忽的拍了拍膝盖,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直接表明了来意,“哎,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学不来拐弯抹角的说话,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其实是阿澄喜欢澜音,求我来替他说亲的。我呢,早在去年做寿那天看到澜音,就打心眼里喜欢上澜音了,所以今日宁肯拉下这张老脸,也要亲自过来替臭小子问问。夫人放心,我们郭家有规矩,男人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从我那位到阿澄兄长都是例子,只要澜音嫁过来,我保证她不会受委屈。” 蒋氏没料到老太太如此快言快语,想到老太太过来前肯定也从孙子口中探过女儿的心思,便委婉道:“昨日阿澄突然冒出来,澜音受了惊吓,后来一直跟我说阿澄胡闹,怕是一时半会消不了气……” 只说女儿生气,却没一口婉拒,郭老太太心中有了数,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澜音脾气好,换我非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胡闹。不过那孩子就是一根筋儿,心地不坏,我也是看他真心喜欢澜音,才希望澜音给我当孙媳妇,帮我管教管教他。” 她有诚意,蒋氏也打算说实话,先示意丫鬟们下去,她才坐到郭老太太旁边,轻声道:“不瞒您老,澜音是娇气性子,喜欢让人哄着。她父亲一直希望她嫁个稳重的,我却喜欢阿澄这样的,有点小孩子脾气,但两人能玩到一处,真闹别扭了,也容易服软哄人,不像澜音父亲,稳重够稳重,就是闷葫芦,一声不吭的气死我……” “可不是!”郭老太太深有同感,“我家那老头子也是,若非我肚量大,早被他气坏了!” 蒋氏会意地笑,在郭老太太期待的目光里继续道:“澜音嫁给阿澄,我是一百个乐意,只是还得跟她父亲商量商量,然后我再好好问问澜音,不管成不成,后日我给您回信儿?” 嫁是要嫁,但也得讲究技巧,不能让郭家以为他们是因为躲选秀才同意的。 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得了蒋氏这番话,郭老太太很满意了,又聊了会儿,笑着离去。 隔了一日,蒋氏再亲自去了一趟郭家,名为普通的探望,其实是送准信儿去的。 “澜音气归气,一听说阿澄真来提亲了,脸立即就红了……我们俩都愿意,澜音父亲就没说什么,只要阿澄说到做到,真的安心读书,相信他也会喜欢上阿澄的。” 厅堂里,蒋氏笑着道。 郭老太太心花怒放,才要说话,那边躲在侧室偷听的郭澄兴奋地跑了出来,扑通就给吓了一跳的蒋氏跪下了,红着脸道:“伯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给澜音丢脸!” 她答应嫁给他了,原来她心里也有他! 胸口欢喜满溢,郭澄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未来岳母。 少年郎这么喜欢自家女儿,蒋氏多少有些宽慰。 倒是郭老太太嗔了孙子一句:“果然还是澜音管用,我说了你十来年你都不听!” 郭澄咧着嘴笑,站到祖母身边催道:“祖母,您马上派人去提亲吧!” 之前祖母去只算是私下走动,真正提亲,得请媒人才行。 孙子着急娶媳妇,郭老太太笑个不停,打趣归打趣,她动作也不慢,翌日就遣了媒人去说。 问名合八字,两家一步步往来,到六月二十五,郭家选了定亲的吉日送过来,谢徽夫妻看过后,因为女儿十月及笄,选了最晚的十一月的吉日,如此两家便算是正式约定了婚事。 有父母操持,谢澜音什么都不用管,不是照顾弟弟,就是去看已经定亲的谢澜月绣嫁衣,一刻都不让自己得闲,直到确定定亲吉日那天,谢澜音才像突然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坐在窗前,对着院中开得灿烂的月季发呆,夜里彻夜难眠,脑海里全是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但他真的放手了,那日离开后,再也没有露面。 谢澜音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哭,可她还是哭了,哭到窗外渐亮。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日,谢澜音痛痛快快洗了把脸,命鹦哥桑枝将母亲送过来的几匹嫁衣料子搬出来,她也要准备绣嫁衣了。 月底时,宫里果然传来消息,要在京城众贵女里为太子、衡王选妃,年龄从十三到十五岁,明年三月进宫待选。 谢家几个姑娘,谢澜亭已经出嫁,谢澜桥今年十六,远在西安,谢澜薇谢澜月谢澜音三个都有了亲事,剩下的谢澜宝还小,竟无一人需要参选。 躲过了一劫,谢澜音心里越发平静,除了绣嫁衣时偶尔会想他,再见就是梦里了,入睡前没有刻意的想,但他就是会悄悄进入她的梦,梦里他站在月光下,她笑着喂他吃杏仁…… 梦里很美,醒了却凄凉。 谢澜音不想再做这种梦,忍了半个月后,去跟母亲讨要安神汤的方子。 蒋氏知道女儿是心病,提议多带女儿出去走走,谢澜音怕碰见他,坚持不肯。 就这样在屋里闷着,嫁衣绣到一半,已是九月。 秋高气爽,谢澜月过来约谢澜音去西山登高赏景,“澜音去吧,明年咱们就都要出嫁了,想出去玩都没现在这样随便,挑个日子就能出门。走吧,嫁衣回来再绣,不着急,你别把眼睛累坏了。” 蒋氏在旁边附和道:“澜月说的对,澜音去吧,娘跟你们一块儿去,生完晋北后,我还没怎么出过门呢。” 母亲一脸期待,谢澜音不忍扫她的兴致,就朝谢澜月笑了笑,“好,你挑日子吧,不过我先说好了,我不爱走动,你别指望我陪你爬一路的山。” 谢澜月朝她眨下眼睛,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问问我娘,定好日子再来告诉你们。” 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蒋氏看看虽然瘦了不少但面色已经开始恢复红润的女儿,暗暗决定这次多陪女儿在外面散散心。 三日后,两对母女分坐两辆马车出了门。 她们还没出城门,秦王府里一心“休养”的萧元就得到了信儿。 轻轻转动那颗红玛瑙耳坠,萧元目不斜视道:“去准备吧。” 卢俊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萧元继续靠在椅背上,凤眼凝视两指捏着的红玛瑙,仿佛在看两个多月未见的心上人。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葛进以为主子会一直这样看下去时,座椅上的男人才慢慢收好红玛瑙耳坠,起身朝一旁挂着的鸟笼走去。 竹编的笼子里,黄莺鸟欢快地拍拍肩膀,雀跃地叫了两声。 萧元却没有逗留太久,换身衣裳,悄悄离开了王府。 葛进目送主子离去,等主子身影不见了,他扭头望向京郊西山,暗暗求老天爷保佑主子此行顺利。自打五姑娘进京,他就没见主子笑过,再这样下去,他怕主子根本不会笑了。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 重阳刚过不久,枫叶未红,银杏树叶已经黄了,碧空下大片大片鲜黄的银杏林,绚丽耀眼。 谢澜音头戴帷帽站在银杏林前,看着几片鲜黄的树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心里难得澄净。 “怎么样,今日来对了吧?”谢澜月牵起好姐妹的手,笑着带她往前走,无忧无虑地道:“澜宝人懒不爱出门,让我多摘几片树叶给她带回去,澜音陪我一起摘吧,要树上的,地上的可能沾了土。对了,这边没人,摘多了你就放帷帽里,澜宝说了,她要多多的,最好能把她的床铺满。” 谢澜音听到这里笑了,“小丫头要求还挺多。” “可不是,都是我娘惯的。”谢澜月轻轻哼了声,松开谢澜音的手,朝斜对面一颗银杏树跑去了,一身桃红裙子,与周围灿烂的黄交相辉映,赏心悦目。 谢澜音多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见旁边就有颗银杏树树干上冒了几片叶子,便移步走了过去。 女儿们好动,蒋氏命人在一颗树下铺好毡布,她与三夫人坐了下去,再笑着嘱咐两个小姑娘,“别跑开太远,摘够了就赶紧回来。” 谢澜音轻轻应了声,回头朝不远处的长辈们招招手,她也听话,确实就在跟前摘树叶,鹦哥跟在她旁边,跟着帮忙。 “那棵树上也有,你去那边。”银杏树笔直挺拔,枝桠上的太高难够,不如拣主干低处的小枝,两人围着一棵树浪费,谢澜音就指了指前面第三棵树。 鹦哥点头去了,离得这么近,不怕姑娘丢了,而且夫人们就在那边看着呢。 谢澜音出过一次事,正因为笃定此地没有危险,才根本没有想过防备,小心翼翼摘下银杏树叶放到帷帽里,正要摘第二片,忽见上面有个蚂蚁,如迷了路般四处乱爬。谢澜音觉得有趣,笑着低头看,直到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她还以为是鹦哥,忍不住嗔道:“怎么……” 她想说鹦哥怎么走路没一点声音,脑袋转过去,却发现那是个男人,而就在她意识到危险准备叫人时,对方猛地用帕子捂住了她嘴,跟着就将她扛到了肩上。谢澜音有些头晕,最后的意识,是鹦哥母亲的齐声喊叫,是男人大步流星的狂奔。 谢澜音真的不明白,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当着众人的面抢人,更有悄无声息靠近她的本事。 但她吸了迷药,很快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谢澜音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颠簸,意识清楚,惊喜地发现蒙面男人还没有跑出西山,也就是距离家人不是太远。趁对方还不知道自己醒了,谢澜音勉强稳住心神,环视一圈,确定此地应该没有游人,也就是说,她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只会换来对方更粗暴的对待。 吸取那年在僮山上的教训,谢澜音继续假装昏迷。 大概两刻钟后,前面小路上出现了一辆骡车,察觉男人朝骡车走了过去,谢澜音悄悄闭上眼睛。 男人将她放到车厢里后,似是不放心般,飞快用布条绑了她手脚,连嘴也堵上了,这才从外面带上车厢门板,驾车离去。 在马蹄声车轮滚动声的掩饰下,谢澜音挣扎着坐了起来,双手绑在后面,她并拢膝盖,低头,双膝用力将口中的帕子夹了出去。能喘气了,谢澜音多了分希望,见外面车帘将门缝遮掩地严严实实,她看不到歹人对方也看不到她,谢澜音再一点点挪到车窗前,费力地坐到窄榻上,用脑顶顶开了窗帘。 放眼望去,全是树。 大概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骡车走得比较稳当,可是再慢,谢澜音也暗暗焦急,万一路上遇不到人,对方会将她带到何处?他又是什么人,从抢人到逃离都如此熟练,专门打西山游客主意的吗? 心里各种念头闪过,眼睛依然盯着外面,不知过了多久,骡车似乎拐上了一条乡间小道,渐渐前面也有人语传了过来! 谢澜音忍不住探出脑袋,见前面路上看得见的地方至少有三波人,有农夫打扮的也有骑马的游客,谢澜音心跳加快,待骡车经过农夫距离最近的两个骑马的游客不足三十步时,她大声地喊了出来:“两位公子救命啊,这个车夫是歹人,我去西山游玩,被他强掳了来,求你们救救我!” 趁那歹人来不及阻拦,谢澜音清清楚楚地喊道,说完一遍继续重复。 那两位富家打扮的公子停了马,有些狐疑地盯着她与车夫。 于是谢澜音就听到歹人高声赔罪的声音,“两位公子见谅,我家三姑娘最喜欢开这种玩笑,前两天害得我被一位侠义之士打了一顿,你看我脸还青着呢。”跟着又朝车厢哀求,“三姑娘,你就饶了小的吧,被老爷知道又要罚我月钱了!” 眼看那两个公子信以为真了,谢澜音连忙辩解起来。 然而马上的公子们只是摇头笑了笑,多看了她两眼,便继续走了。 谢澜音不甘心,撕心裂肺地喊他们。 骡车突然停了下来,谢澜音知道歹人要来弄晕她了,喊得越发急切,那两人不信她,她就朝前面喊,哪怕因为歹人停得靠路边,她并看不见前路的情况。 “闭嘴!”就在谢澜音恨不得缩小身子从车窗里逃出去时,歹人终于跨了上来,一把按住她肩膀,将手里的帕子往她嘴上捂。谢澜音知道帕子上有迷药,拼命摇头挣扎,边躲边喊人。 “我让你喊!” 歹人凶神恶煞,忽的改成掐谢澜音的脖子,只是他手才碰到谢澜音,车帘突然被人扯开了! 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谢澜音哀求地望了过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忘了挣扎。 是卢俊。 卢俊也吃了一惊,然而他比谢澜音先回神,先用力将歹人扯了下去,才扭头朝马车外谢澜音看不见的地方道:“殿下,是,五姑娘。” 殿下…… 确定他真的在这里,谢澜音脑海里忽的一片空白。 在她分辨出心头涌起的第一道情绪是被救的庆幸还是即将面对他的复杂之前,眼泪滚了下来。清凉的泪沿着脸庞滑落,谢澜音瞬间回神,就着刚刚被推倒的姿势将脸往窄榻坐垫上蹭。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 已经断了,她也即将嫁为他人妇,何必再惹他多想。 右边脸上的泪抹完了,她听见有人挑开车帘,还想再抹左边的,整个人突然被人拎了过去。 真的是拎,他提着她被缚的双手,将她掉了个个儿。 哪怕想过要当陌生人相处,谢澜音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她。 第61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2) 她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他清瘦的脸庞,两个多月没见,他更瘦了,却依然如初遇那般俊美。 而她…… 谢澜音垂下眼帘,低声道谢:“殿下救命之恩,我……” “怎么谢我?”萧元放她靠着车板而坐,先去帮她解脚上的布带,边解边问,低垂的凤眼里是她看不见的狂热。 谢澜音不敢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扭头思考他的问题。 她能给他什么? “殿下想要什么谢礼?”谢澜音想不出来,只能反问回去,声音尽量装的平静。 “我想要你。”抽开布带时,萧元终于侧头,盯着她眼睛道。 谢澜音震惊地转了过来,看清他眼里的认真与霸占时,心头狂跳,有紧张有害怕,怕他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怕到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你,你明知道我已经定了亲事,何必还说这种话?” 萧元笑了,凑过去装作要为她松绑,却在她侧身露出双手时将人拉到了怀里,熟练地捧住她脸不让她躲,“就是要等你定亲。澜音,现在谢、郭两家定亲,我抢了你,便是得罪了你们两家,父皇追究起来,只要你父亲扮苦主,父皇就不会怪罪他。父皇那边,他与皇后巴不得我得罪所有人,为了让我得罪死了户部兵部,也会封你为我的侧妃。也就是说,咱们在一起,不会连累你的亲人了,这样,你愿意嫁我吗?” 他知道她喜欢他,不嫁更多的还是因为顾忌亲人被他这个不受宠的王爷牵连,影响仕途。 谢澜音惊骇地忘了躲,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这些都是你算计好的?”他劝她嫁人的时候,她以为他已经放手的时候,他就在盘算抢亲了? 萧元坦坦荡荡地回道:“是,你也是我派人抓来的。” 安排那些是为了演戏给旁人看,根本没想过瞒她,免得她自己想明白后再生顿气。 谢澜音身体一僵。 怪不得他出现的这么及时! 可她已经定了亲事,现在他又来插一脚,置郭澄于何地? 想到郭澄纯净诚恳的目光,想到最近从母亲那里听到的郭澄刻苦读书事迹,谢澜音不再看男人深情却霸道的凤眼,低头拒绝,“你不用算计了,我不会嫁你,我与郭澄……” “我说过,就算死了我也会缠着你,郭家以后我会想办法补偿,现在为了你,我只能对不起他们。”萧元轻轻摩挲她脸庞道,忽的笑了出来,声音清朗,高高地传了出去,“本王活了二十一年,还没见过如此倾城的美人,既然今日英雄救美,说明你我有缘分,那你随我回府吧。” 说着打横抱起双手还被绑着的小姑娘,走出马车朝旁边的骏马而去。 他竟然真的打算抢人! 谢澜音三魂飞了俩,冲动之下想要骂他,瞥见附近不知何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眼下的姿势,谢澜音又尴尬又恼火,将脑袋往他怀里钻,先挡住脸再小声求他,“你放开我,就算你强行带我回去,我也不会如你所愿!” 婚姻不是儿戏,说抢就能抢,况且他想得好,父亲未必会同意。 “你是谢家五姑娘?”萧元动作微顿,说的却驴唇不对马嘴,似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将她扔到了马上,很是满意地道:“原来是谢家,那正好,有资格给本王当侧妃了,也罢,那我直接送你回武定侯府,再进宫去求父皇赐婚。” 言罢他也翻身上马,一手将还在挣扎的谢澜音搂到怀里,一手拉住缰绳,催马朝京城跑去。 命卢俊去给西山上的蒋氏等人送信儿,萧元选了一条小路回城。 待前后路上彻底没人了,他看看一声不吭闷在他怀里的姑娘,放缓速度,随良驹信步走。他改成双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一边给她解手上的布带一边低语,“这边没人,澜音想骂我,可以骂了。” 解开了,闻着她惯用的玫瑰香,萧元维持低头的动作,轻轻替她揉有些泛红的手腕。 他知道她会生气,他不怕,只要能抱着她,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说的再难听,他都甘之如饴。 谢澜音沉默。 刚被他抱上马时,她是想骂他,骂他不顾她的名声。 但她更怕被人看见模样指指点点,所以她缩到了他怀里,掩耳盗铃。 漫长的一路,她都只能靠着他,背上是他稳稳搂着她的手臂,前面是他宽阔的胸膛。她熟悉这怀抱,熟悉他身上的味道,都说失而复得会更加珍惜,她不懂那些,她只知道,她想他,她,想这样的亲密。 旁人会怎么想这件事,父亲会不会生气,郭家会不会大怒,郭澄会不会难过? 这些谢澜音都抛到了脑后,至少现在,在她无法阻拦的这一路上,她想放纵自己,再享受一次他的怀抱。她喜欢他,早在僮山上被他背起时,她就知道她喜欢他了,喜欢到希望他真的只是个洛阳商人。 那样她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澜音?” 她久久不语,萧元以为她气到连骂他都不想了,心里一阵发凉,紧张地扶正她,却见她闭着眼睛,细密的眼睫早已被泪水打湿。 这是比骂他还重的惩罚。 萧元心如刀割,重新将人按到怀里,将他的想法都说给她听,“澜音,不能娶妻的旨意是父皇下的,我没法更改,他也不会主动改口。那日我在大殿上求他,一来是想让你父亲知道我的无奈,二来是让父皇亲口说出允许我自己挑一个侧妃,他不会塞人给我,所以你进了府,就是我唯一的姑娘,我不会变心,旁人也没法安排人进来。” “澜音,现在我抢亲欺人,是自断联姻可能得到的好处,只要你装成是被迫的,你父亲不消气,父皇就绝不会再因为我冷落谢、唐两家人,西安那边,现在沈应时做主,他喜欢你二姐,你觉得他会找蒋家的麻烦?” “这些都解决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萧元低下去,轻轻亲她额头,话里带了哀求,“澜音你把心里话告诉我,除了暂且不能给你妻子的名分,只要还有一样我做不到的,我现在就罢手,不再强迫你,如果你真的只是不喜欢我才不想嫁我,我会放手。” 如果她跟他在一起只觉得痛苦,他不会强迫她。 听着他一件件说他为了两人能在一起做的努力,将她那边的亲戚都考虑到了,谢澜音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得没察觉他说“暂且不能给她名分”那句话的深意,只听出了他最后几句的悲凉。 谢澜音知道,只要这次她坚持不嫁,他会真的放手。 谢澜音不想让他放手,她已经尝过一次以为这辈子再不会相见的绝望滋味,尝过夜夜梦里相见白日却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忘了他的滋味,太苦太苦,她不想再尝。 他自私,为了她谁都敢得罪,她其实也自私,答应嫁郭澄时觉得自己能做到,现在发现忘了他太难,她就没有勇气再自欺欺人。 如何在一起,她没有他那么多办法,她只能寄希望于他一人,倘若他真的能够解决她一切顾虑,她愿意去陪他,免得他孑身一人,一个关心他的亲人都没有。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喊旁人母亲。” 抬起头,谢澜音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皇上说,做你的侧妃,将来孩子会记在她名下。我不想听他喊旁人母亲,可我也不愿他被人说是庶子庶女,我可以做你的侧妃做你的妾,但我……” 她有个才周岁的弟弟,谢澜音试着想象弟弟被二夫人抢走,再也不许喊她姐姐,她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弟弟都如此难以割舍,更何况是亲生骨肉? 只是没等她说完,头顶的男人居然笑了。 谢澜音眼泪忽的断了,呆呆地问他,“你笑什么?” 萧元轻轻抹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珠,暧昧道:“还没成亲,先想着洞房了?” 他天马行空乱扯,谢澜音却被他问得脸上一热,随即恼羞成怒要推开他。 萧元赶紧搂紧她,贴着她耳朵低沉而坚定地保证,“澜音,你记住,委屈你是因为选秀在即我怕你被人选去,是因为我急着快点娶到你与你朝夕相处,这是我最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绝不会委屈咱们的孩子,在我能为你争取正妻名分之前,我不会让你怀上。” 谢澜音不太明白,靠在他胸口闷声道:“你能替我争取到正妻名分?” 皇上那么憎恶这个儿子,怎么可能…… “澜音,他已经四十多了,我才二十出头,路还长,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只需要记住,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就像当初你怀疑我没法带你去华清池,我不也带你去了?” 谢澜音本能地想相信他,可理智上…… “澜音,”萧元抬起她手按在她胸口,抵着她额头道:“澜音,你什么都别想,摸摸自己的心,到底是想嫁给郭澄与他强颜欢笑一辈子,还是嫁给我与我厮守终身?你想想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那些亲密举动,如果换成郭澄,你真的能忍受吗?” 谢澜音茫然地望着他,顺着他的话去想象郭澄亲她…… 脑海里还没开始,他忽然欺了过来,谢澜音愣住,而萧元深深看了一眼她惊讶的模样,才彻底放开满腔思念,吻住了他日思夜想的樱唇。 她是他的,只有他能亲能抱,旁人想都不能想。 都说细藤绕树,但他这棵霸道的树却生怕她逃跑一般,急切地伸出枝干将她的藤往他身上扯,逼她缠住他,还来抢她口中的甘甜。 他如疾风骤雨,携着浓浓烈火的风雨,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但她没忘了这是在外面,没忘了可能会有人经过,努力想要挣脱。 萧元不放,两人在马上搂作一团,越想分开缠得就越紧。上面胳膊在使劲儿,两人的腿也跟着磨蹭骏马。浑身毛发黑得发亮的骏马打个响嚏,回头望望,猜不透主人们在做什么,便慢悠悠往前面走了起来。 脚下不稳,做什么都不尽兴,萧元忽的抱住谢澜音跳了下去,将她抵在路旁杨树干上,继续亲。 “澜音,你让我想得好苦。”亲到渐渐难以自控,萧元才松开她唇,抵着她发烫的额头诉说离愁,“澜音,如果我没有出手抢你,你真的会嫁给他?” 谢澜音还没说话,嘴又被他堵住了。 他就这样有些委屈地问,问完了不等她回答就惩罚似的亲,虽然动作温柔,谢澜音这个无法开口的人还是生气了,在他又一次问后猛地推了他一把,“是你劝我嫁人的,现在你委屈什么?” “好好好,是我不好。”萧元一点都不想再跟她闹别扭了,伸手拽住想跑的姑娘重新推到树上,低头求她,“澜音,咱们不吵了?我真的想你。” 抓起她双手放到自己胸膛,他看着她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澜音,你再不答应我,我怕我会疯了,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 说了这么久,谢澜音已经原谅他了,她自己怎么过来的,也能想象他在王府的情形,而且没有家人关心的他只会更惨。但想到另一个因为他们被连累的可怜人,谢澜音就见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扭头道:“少装可怜,你准备怎么跟谢、郭两家解释?特别是郭澄,你我都对不起他。” “我欠的债,我慢慢还,不用你操心。”萧元将人拽到怀里,记着接下来还有一场戏要演,他郑重嘱咐道:“澜音,你记住,除了在岳父岳母面前坚持嫁我,你不用替我求情,对其他人,你要装成迫不得已的样子,婚后在外人跟前也要假装不待见我,咱们关系越不好,宫里人越不会怀疑谢家会偏帮我。” 这个谢澜音心里有数,本想再讽刺他几句,想到他即将承受的怒火,又隐隐担心起来。 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耽误这么久,伯母都快进城了。”事情紧迫,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亲昵,萧元恋恋不舍地牵起她手,朝停在不远处的骏马走去。 谢澜音有些犯怵,上马前看看他,小声犹豫道:“你直接送我去跟母亲会合吧?反正,刚刚那一路已经有人看见咱们在一起了……” 她明白他接下来的计划,但那样太招摇了,她还是做不来。 “闹得越大,咱们成功的机会才越大。”萧元歉疚地亲亲她额头,“澜音,委屈你了。” 谢澜音抿抿唇,认了。 半个时辰后,秦王萧元骑马进城,怀里躲着被他救下的谢家五姑娘,惹得街侧百姓纷纷观望。 虽然路上耽搁了片刻,因为萧元的黑马乃难得的良驹,脚程快,所以还是赶在蒋氏等人进京前回了武定侯府。 “安心等我。”下马前,萧元在她脑顶低声道。 侯府门外有侍卫守着,身后更是跟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街坊,谢澜音不用装都恨不得找个地缝躲了,因此脚一沾地,她便狠狠推开他,捂着脸跑了进去,而在外人看来,便是谢家五姑娘哭着跑了。 仿佛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般,萧元对着她背影高声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向父皇求赐婚旨意!” 说完环顾一周,翻身上马,颇为意气风发地策马跑了。 两刻钟后,崇政殿内,宣德帝意外地抬起头。 他身边的大太监权公公就又回禀了一遍,“皇上,秦王殿下求见。” 这是宣德帝第一次听说长子主动要求见他。 他低头,继续批阅刚刚批了几个字的奏折,几句话写完了,才放下朱笔道:“宣吧。” 权公公便亲自去外面请人了。 宣德帝起身,走到那边供他休息的暖榻上坐下,端茶细细品。 “儿臣叩见父皇。”萧元大步进来,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找朕做什么?”宣德帝瞥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这个儿子,太像颜家人,倘若生的更像他些,他未必会如此反感他。模样不好,脾气也不好,从小就板着一张脸,好像他这个父皇欠了他一般,哪像另外两个儿子,知道孝顺。 萧元视线落在男人胸口,虽然是来求人的,神色依然冷淡,直接就道明了来意,“父皇,儿臣今日去西山赏景,路上无意救下被贼人劫走的武定侯府谢家五姑娘,五姑娘容貌娇美,乃儿臣见过的最美之人,所以恳求父皇将她赐婚给儿臣当侧妃。” 说话时,权公公轻步走了进来,弯腰行到宣德帝身前,低声耳语了一阵。 他说的就是已经在京城百姓中传开的秦王救美之事,顺带还将谢澜音与郭澄定亲一事说了。 第62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3) 宣德帝食指习惯地敲了敲膝盖,等权公公退下后,他懒懒往靠枕上一靠,斜睨着面前的长子,“据朕所知,谢五与郭怀庆的孙子已经议婚了,十一月里便要定亲,你还是换个人吧,貌美的姑娘多的是,那也得挑没主的。” 怀庆便是郭澄祖父户部尚书郭大人的名讳。 萧元惊诧地抬起眼,与宣德帝探究的眼睛对视片刻,先是犹豫,跟着皱眉道:“父皇,他们没有定亲,婚事就算没成,况且我与五姑娘同骑进京,路人都看见了,五姑娘不嫁我嫁谁?恐怕郭家现在也未必愿意娶她。” 他坚持己见,宣德帝心里的疑惑反而消了。 长子不知道那婚事,想娶有身居要职之祖父父亲的谢家姑娘,说明长子有心结党营私,靠姻亲拉拢朝臣,但现在长子知道了,还不懂事地求娶,不顾谢、郭两家的颜面,一下子得罪两家人,特别是郭家的势力还比谢家大,就证明长子确实是色迷心窍,只贪恋美人姿色。 以宣德帝对谢家那爷俩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因为女儿要进秦王府为妾便乖乖地投靠过去,娇生惯养的女儿被迫当了不受宠王爷的妾室,日日郁郁寡欢,谢家只会恨秦王截胡。 长子自寻麻烦,他何不成全他?免得将来他看上旁的名门贵女,他还得想办法下绊子。 “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宣德帝重新坐正了,就在萧元终于露出一分喜色时,又道:“但他们两家毕竟有了婚约,你想娶谢五当侧妃,还得看看他们两家的态度,如果郭家愿意退出,朕再替你做主。来人,传谢定谢徽父子,还有郭怀庆郭德父子。” 这两家,果然门当户对,都是爷俩在朝为官。 小太监去传旨了,很快两对父子便先后走了进来,见到萧元都视若无睹。四人行过礼后,宣德帝示意权公公解释,他漫不经心般打量他们。 权公公偏阴柔尖细的声音便在屋里幽幽响了起来,“……秦王殿下英雄救美,此事已经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殿下欲娶五姑娘为侧妃,皇上想先问问诸位大人的意思再定夺。” 谢定不知孙女与秦王的关系,真的当成了一桩英雄救美,视线扫过秦王,皱眉看向儿子。 孙女的婚姻大事,他这个已经被长子一家嫌弃的祖父当不了主,此时自然不适合先开口。 可谢徽又怎猜不到今日一切都是秦王的安排? 为了得到他的女儿,竟然连女儿的名声都不顾了! 袖中双拳紧握,谢徽没有看萧元,沉着脸望向对面郭家父子俩,声音清冷,“秦王殿下看上小女是小女的荣幸,只是小女自幼娇生惯养,绝不愿与人为妾。如今小女与殿下同骑进京,清誉多少有损,不知郭大人是否介意,如果你们不愿再娶小女,谢某便养她一辈子。” “你……”萧元骤然变色,朝谢徽走去,才走两步,被宣德帝呵斥,不得不停下,面冷似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嫌弃,他高兴才怪。 不孝长子吃瘪,宣德帝身心畅快,却肃容问郭家父子,“你们怎么说?” 户部尚书郭大人身材微胖,脸上更圆,笑起来像个弥勒佛。这会儿他就朝谢徽笑了,“明堂言之过重了,澜音与殿下同乘一骑乃形势所迫,何来清誉受损之说?我郭家可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难得阿澄因为这门婚事发奋读书,我可舍不得这样好的孙媳妇,你别多想,继续准备你的嫁妆吧。” 言罢转向萧元,脸上笑容收敛,“不好意思了,殿下迟来一步,澜音已是我郭家的孙媳妇了。” 郭澄父亲郭德也歉疚地朝萧元稽了一礼。 从感情上讲,儿子真心喜欢谢家五姑娘,为了她都上进了,五姑娘也得老太太的喜欢,这样让全家满意的好媳妇,他们往哪找去。从理智上讲,谢徽都那样说了,如果郭家退亲,连累谢徽一辈子嫁不了女儿,谢徽定会迁怒郭家,也就是说,他们为了成全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得罪了正如日中天的谢家,如此亏本的买卖,他们不会做。 “多谢。”郭家父子没有嫌弃自己的女儿,谢徽脸色好看了些,郑重道谢。 他们两对父子礼尚往来,宣德帝暗暗好笑,视线转向长子。 萧元那两道英挺的长眉皱如冷剑,胸口起伏不停,冷冷盯着谢、郭四人,突然朝宣德帝跪了下去,“父皇,要嫁的人是五姑娘,四位大人虽然约定好了,五姑娘却未必愿意再嫁郭澄……” “殿下此话何意?”谢徽厉声喝断道。 萧元冷笑,起身与其针锋相对,“这还得谢大人会教女儿。送五姑娘回府路上,我便跟她提了亲,她亦用已有婚约拒绝我。我就问她,她已经被我抱过了,清白受损,还好意思嫁给旁人?五姑娘欲咬舌自尽,我再用她不孝父母阻拦,五姑娘哭着收手,扬言宁可做一辈子姑子。她如此贞烈,我相信她绝不会再嫁郭澄,那么除了嫁我,她只能做姑子,谢大人莫非真要因为看不起我,便让女儿一生常伴青灯古佛?至少嫁了我,我会给她锦衣玉食……” 谢徽再也听不下去,隐忍怒气道:“殿下若是君子,救人时就该想到避嫌,而非大张旗鼓送小女回京,既然如此,与其将女儿嫁给心怀不轨……” “行了,在朕面前公然喧哗,你们眼里可还有朕?” 宣德帝突然发火,冷声喝道。 萧元第一个跪了下去,谢徽四人也连忙跪下赔罪。 宣德帝死死盯着他们,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才道:“谢徽,你们两家都是重诺守信之人,朕明白,但秦王所说也有道理,五姑娘贞烈,定不会在名声有损的情况下继续嫁进郭家。别说什么做姑子,秦王虽然混账了些,但他毕竟救了她,只要五姑娘做了秦王侧妃,传出去就是一段佳话,你口口声声要让女儿当姑子,难不成在你眼里,给堂堂王爷当侧妃还比不上做姑子?” 谢徽叩首,“微臣不敢,只是……” “不敢就好,那就这样定了,别在朕跟前吵了,回去好好劝劝你女儿,让她别做傻事。她人小不懂事,你难道真分不清好赖?说着容易,做姑子真那么简单?若她坚持要做,朕就安排她去法宁寺。” 谢徽心头一寒。 法宁寺是皇家寺院,里面清修的都是后宫犯了错事又罪不至死的妃嫔,虽为寺院,实如牢狱。 “皇上息怒,小女能给秦王做侧妃,微臣喜不自胜。” 额头触地,谢徽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够识趣,宣德帝点点头,又安抚了郭家父子一番,见长子面露轻狂喜意,立即斥道:“你救人是好,但也有浑水摸鱼之嫌,自己丢人不够,也丢了朕的脸,罚你先去谢家请罪,再闭门思过三月,年后再办喜事。” “儿臣领旨。” 事情终于定了下来,萧元朗声拜谢。 宣德帝看看他,再看看谢徽手背上的青筋,满意地笑了,面上不露,嫌弃摆手道:“好了,都下去吧,被你们吵得朕头疼。” 五人再次告罪,低着头退了下去,神色各异。 从崇政殿出来,谢徽无心政事,立即打道回府。 萧元与他同行,谢徽冷脸无视。 岳父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消气,萧元识趣地默默跟着,到了侯府门前再给围观的人演了场真心求娶的戏,没有强求进门,很快就走了。 谢徽听管事说妻子在女儿的院子,他直接走了过去。 小姑娘闺房里面,谢澜音正在跟母亲说心里话。 母女连心,女儿的所有决定蒋氏都能理解,她只是心疼,还有点担忧,摸着怀里女儿的脑袋叹道:“澜音,娘知道你们俩心里都有对方,但你与他不同,你这一去,便是彻底没了退路,他以后变了心,可以再纳妾,你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侧妃,想和离出府都不行,你真的信他吗?” 女儿有多喜欢萧元,蒋氏知道,她还清楚,女儿嫁过去了,只要萧元不变心,女儿私底下肯定会过得十分甜蜜。姑娘家丢了心,那心心念念想的就是长相厮守了,她没法改变女儿的喜欢,只能提醒她以后可能遇到的艰难。 谢澜音自觉对不起父母,刚刚哭过一场,眼圈是红的,声音也发哑,没脸见人般躲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娘,之前我以为他真的放弃了,才答应嫁别人,现在得知他从未放弃,我实在没法再丢下他……娘,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一直不变,但如果我不赌,我会违心跟旁人过一辈子,赌了,至少眼下我是满足的,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蒋氏怎能不懂? 当年丈夫求娶,嫂子担心她被陈氏欺负,劝她三思,她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想跟丈夫厮守。 男人们求娶,都会做出承诺,任何承诺都得用一辈子见证,然而留给姑娘决定出嫁与否的时间只有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所以哪个姑娘嫁人不是一场赌? 嫁给谢徽快二十年了,她应该是赢了。 她由衷希望女儿能赢,即便输了,女儿还有她,她会永远做她的退路。 低头,亲亲女儿柔软顺滑的头发,蒋氏声音温柔极了,“澜音不哭,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娘站在你这边,娘会一直护着你。” 母亲不让她哭,谢澜音却哭得一塌涂地。 正是因为知道母亲会同意,她才越觉得愧疚,从小到大母亲一直说她是三姐妹里最乖的,现在她的婚事却最让母亲操心。 “娘……” “夫人,姑娘,世子爷来了。” 鹦哥小声在外面通传,听着有点害怕。 想到父亲可能会有的怒气,谢澜音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父亲太冷,谢澜音从未像与母亲撒娇这般求过父亲什么,如今她要悔婚,让父亲失信于人,父亲他…… “别怕,有娘呢。”蒋氏拍拍女儿肩膀,淡然无比地看向门口。 谢澜音没有母亲的底气,微微偏头,怯怯地望了过去。 于是谢徽沉着脸进来,就见娘俩坐在床上,妻子平静如水,女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怕被他责罚。 明明是被人欺负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除非是…… 想到女儿与那人的旧情,谢徽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盯着女儿质问道:“你答应他了?” 萧元拐走女儿一路,肯定说甜言蜜语哄过女儿。 顾忌外面的丫鬟,谢徽声音压得极低,但他不怒自威,谢澜音本就心虚,当然更怕。 先抬头看了眼母亲,得到母亲无声的鼓励,谢澜音才怯怯点头,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滚下两行泪,“爹爹,我真的喜欢他,您成全我们吧……” 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谢徽心都要碎了,为女儿傻傻地被人哄骗彻底丢了心,为自己身为父亲却没能阻拦小人奸计,好像也更为,女儿竟然如此怕他。怕什么啊?他再生气,也是气萧元,难道他还会打女儿骂女儿不成? 眼看着女儿害怕地躲到了她娘怀里,妻子则隐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谢徽突然觉得委屈。 不知道该说什么,谢徽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垂眸不语。 丈夫又成了闷葫芦,蒋氏气不打一处来,搂着女儿问他,“你倒是说话啊,皇上怎么说的?” 此话一出,谢澜音登时止了泪,虽然脸还埋在母亲怀里,耳朵却竖了起来,忐忑地等着。 小姑娘又不是兔子,耳朵当然不会真的竖起来,谢徽却不知为何看了出来,对萧元的怒火早已在意识到妻女态度后转成了气闷,心情不好,声音当然也好听不了,“皇上罚他闭门三月,年后,再办喜事。” 一句话统共没几个字,他不知有意还是因为不甘心说得断断续续,谢澜音的心也跟着坠入泥潭,猛地又被人拽去了云端。 皇上答应了! 他的计划成功了! 她真的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心花怒放,谢澜音更不敢坐正,怕被父亲看出她的高兴,可满腔欢喜无法发泄,只能抱紧母亲,紧紧地抱住,边笑边哭。 女儿如此缠人,蒋氏好笑地拍拍她肩膀,瞅瞅丈夫受了委屈的冷脸,蒋氏决定晚上再好好补偿丈夫,先跟丈夫打听事情经过。 她问一句,谢徽就答一句,干巴巴的,是另一种耍气。 蒋氏听完了,诚心赞道:“元启算是猜透了皇上的心啊。” 妻子竟然还夸那混账,谢徽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风似得大步离去。 谢澜音吓了一跳,惊恐地抬起头。 “没事,你爹那是气元启呢,才舍不得跟你生气,娘去劝劝他,一会儿再商量商量怎么跟郭家解释,澜音先去洗洗脸吧,不准再哭了!” 担心丈夫气坏了身子,蒋氏急急嘱咐女儿两句,赶紧去追丈夫了。 而谢澜音也成功被母亲的话转移了心思。 是啊,她与萧元勉强算如愿以偿了,郭澄怎么办? 那边蒋氏追到丈夫的书房,走到里面,发现里间的门竟然是关着的。想到丈夫分明瞧见她跟在后头了,蒋氏也有点生气,不过那点气在她用力拍门而门板一推就开了时,瞬间消了。 原来只是虚掩着。 蒋氏笑着走了进去。 谢徽背对她站在窗前,侧脸冷峻。 “当年若非我一意孤行,哥哥大嫂都不赞同我远嫁给你的。”从背后抱住丈夫的窄腰,蒋氏贴着他宽阔的脊背,温柔开口,“明堂,咱们澜音不傻,如果元启不是真心的,她不会嫁。” “你改口倒是快。”谢徽冷冷地道。 蒋氏这才明白,丈夫是吃女婿的醋了。 “他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你就别跟他计较了,”蒋氏转到丈夫前面,背靠窗台,双手握住他手,“不论怎么说,他救过澜音的命,没有他,咱们澜音早被人害了。” 谢徽依然望着窗外,“谁知道那次是不是也是他派的人?” “你胡说什么?”男人胡搅蛮缠,蒋氏不高兴地松开他手,瞪着他道:“你以为元启是什么人?他那时最多对澜音有些好感,根本没想娶她,因为你出事我们再去西安两个孩子才走到了一起,你真要怪他,不如怪你自己狠心丢下我们娘仨那么久!” 气人的与被气的陡然换了,蒋氏白着脸要走。 “素英……”谢徽无奈地将妻子扯进怀里,按住她叹道:“算了算了,圣旨已下,我不赞同也没用,但以后你切不可给他好脸,咱们若表现出爱屋及乌之意,皇上定会多想,反而给女儿添麻烦。” “我知道,元启也是这么嘱咐澜音的。”蒋氏乖顺地靠在丈夫怀里,细声与他商量接下来的事,“郭家……” 第63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4) “郭大人是聪明人,会懂咱们的苦处,下午我亲自去退还他们之前送的礼,以后不相往来罢。”谢徽气归气,该打算的都已经想过了,从今日起,谢家不但要与秦王府保持距离,与郭家也要假装反目为仇,才能不惹皇上猜忌。 蒋氏能说什么,只发出一声轻叹。 父亲消了气,谢澜音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只剩郭澄了。 结果下午谢徽还没出门,外面就传来消息,郭澄跑去秦王府大闹,被秦王身边的侍卫一拳打吐了血,被及时赶至的郭家人硬塞进马车带了回去。下午谢徽去赔罪,被郭家拒之门外,只有带去的那些郭家所赠之礼被人抬了进去。 郭、谢两家就此成了冤家。 至少在外人眼里便是这样。 谢澜音不担心郭家的长辈,那些人都聪明,知道怎么行事才不会卷进这趟浑水,她只担心没了婚约又被必须演戏的萧元打了一拳的郭澄,怕他自此一蹶不振。 赐婚旨意下来半个月后,谢澜音才通过谢澜月得知郭澄来了,就在三房那边,想见她一面。 谢澜音没有任何犹豫,领着鹦哥假装去谢澜月那边做客。 她欠郭澄的,避而不见,她良心不安。 有谢澜月谢晋南帮忙,很快谢澜音就在谢澜月的书房见到了以女装混进来此时又恢复男装打扮的郭澄。十七岁的少年郎,个子比上次见面高了许多,人却瘦了,瘦的让人心疼。 “澜音,咱们私奔吧!”一见面,郭澄就冲了过来。 谢澜音原本很是愧疚,听到这话先是吓了一跳,跟着突然轻松了许多。 郭澄虽长她两岁,其实更像个孩子,正因为像孩子,短暂的愤怒不甘之后,他也更容易走出来。 “别胡说了,你知道我不会答应。” 避开郭澄的手,谢澜音往旁边走了两步,趁郭澄继续胡言乱语前抢先道:“二公子,你是尚书之孙,我虽然看不上你的人,却很满意你的身份,愿意嫁给你当尚书家的孙媳妇。秦王半路抢人,我想过以死明志,但绝不是为了为你守节,而是为了谢家的名誉。后来皇上赐婚,我无路可退,要么去法宁寺出家,要么委屈自己做秦王侧妃,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婚事不成,我对不起你,你也忘了我吧,别再冲动行事,害我沦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我只想此事早点平复,谁都不再记得我。” 为了亲人们的仕途,谢澜音不能告诉郭澄她本就与萧元两情相悦,只能这样说了。 郭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被迫做侧妃,他想过她会委屈会难过,所以半个月的禁足之后,他马上赶过来见她,唯独没想过她先前答应婚事只是看中祖父的官衔…… “我不信……” “那就请你仔细想想,咱们那几次见面,我何时露出过喜欢你的意思?” 谢澜音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道,面容平静,根本没有半点对他这个前未婚夫的留恋。 郭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桃花眼,几次欲言又止后,目光黯淡了下去。 谢澜音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狠心,既是演戏,也是真心实意地劝道:“二公子,你我相识,也算一场缘分,我希望你继续努力读书,靠自己的真本事谋得官职,也祝你将来遇到个两情相悦的好姑娘,一个只是因为喜欢你的人才答应嫁你的姑娘。” “那如果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已经中了状元,你会喜欢我吗?”郭澄凝视她美丽宁静的脸庞问。 少年目光执着,谢澜音认真想了想,朝他笑道:“喜不喜欢我真不知道,但倘若你依然扮成小丫鬟欺负人,那我肯定还会骂你不男不女。” 她笑得太美太纯粹,郭澄怔住,忆起两人初遇,他慢慢地也笑了,不知为何,虽然确定了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他却好像没有刚刚那样失望了,如初遇那般上下打量她两眼,满眼不屑道:“不嫁就不嫁,我就不信娶不到比你更好看的,你等着瞧!” 说完转身走了,出门时见谢澜月谢晋南姐弟俩匆匆避开装作没有偷听的样子,他冷哼一声,直奔门口,却见走廊里一个穿粉裙的小姑娘正与谢澜月的大丫鬟争执。 看到他从姐姐书房里走了出来,澜宝愣了愣,跟着掐起小腰,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喜欢郭澄,谁让他每次揉她脑袋时都那么用力。 “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郭澄心里肯定还是有点难受的,越难受他就越不想让人看出来,走到澜宝跟前,故意更用力地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澜宝躲闪不及,气得打他。 郭澄大笑着往前跑了,边跑边回头逗她,“有本事你来抓我,抓住了我也给你揉脑袋!” 澜宝想也不想就去追,追着追着不小心绊了一下,眨眼间就扑到了地上。 郭澄大惊,赶紧折回去扶她起来,蹲着给小姑娘拍膝盖上的灰土,“疼不……” 话没说完,脑袋突然被一双小手捂住了,跟着就是一通乱揉。 等郭澄回神,澜宝已经跑出十几步了,大概觉得安全了才回头看他,兴奋小脸红扑扑可爱。 看着小姑娘扬眉吐气的俏模样,郭澄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 书房门口,谢澜音谢澜月姐妹俩则望着郭澄乱蓬蓬的头发,都笑出了声。 谢晋南是知道郭澄的脾气的,担心妹妹吃亏,赶紧去救澜宝了。 谢澜音与萧元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十八。 虽说侧妃也是妾,但毕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只有家世身份足够的女子才有资格嫁为王爷侧妃,日后一般的诰命夫人见到侧妃也得行礼,所以侧妃进府也有一套繁复的礼节要走。礼部派人来谢家告知要准备的一切,还给谢澜音量了尺寸,做侧妃冠服用。 有礼部操持,谢家要做的主要就是准备谢澜音的嫁妆,而近在眼前的,是谢澜音的及笄礼。 小姑娘十五了,是真正的大姑娘了。 然而为了表示谢家对这门婚事不是很满意,表示谢家心情不太好,蒋氏并没有设宴席,女儿最近处在风头浪尖上,与其请些人过来说闲言碎语惹女儿不开心,不如就清清静静地过。 但还是有几家交好的长辈送了及笄礼过来。 秦王府也送了,被谢徽拦在门外,僵持了许久葛进才无奈地原样抬了回去。 谢澜音听鹦哥学后暗暗好笑,却隐隐觉得今晚萧元会过来找她。 定亲快一个月了,他们还没见过呢。 谢澜音可不信皇上让他禁足他就会乖乖禁足。 夜里衣服穿得好好的,躺在被窝里等他,仔细想想,去年九月里分开后,到现在一年多了,两人都没有好好相处过,进京见了几面,几乎每次都是吵,明明喜欢,却如仇人一般。 想着想着,街上原来悠扬的梆子声,一更了,初冬的一更,天早黑如墨。 视线刚投到窗子上,那边窗子就被人敲响了。 好久没有夜里相见,谢澜音突然有点紧张,继续在床上赖了会儿,才下了床。 开窗时,谢澜音心跳如鼓。 窗外萧元也有点紧张,他不慌,只是着急,急着见她。 雕花轩窗发出一声轻响,萧元看着它缓缓打开,看着面前出现日思夜想的姑娘。淡淡月光下,她衣衫完整,长发如瀑披散,发丝在晚风里轻扬,眼帘低垂红唇轻抿,微微低着脑袋不敢看他。 她害羞了。 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了? 像是干涸许久终于得到了雨水慰藉,萧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澜音。”他轻轻地唤她。 眼下已经是初冬,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骤然吹到晚风,谢澜音原本有点冷的,被他如此充满柔情地一喊,那点冷突然就没了。她鼓起勇气抬眼看他,他背着月光,面容朦胧,唯有一双凤眼如星子般,熠熠生辉。 似久别重逢,明明很熟悉的人,此时谢澜音却不知该说什么,美眸一转,盯着他胸口道:“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还敢出来?” 萧元喜欢听她这样含羞的讽刺,低声回道:“想你了,别说禁足,就是关在牢房里,我也照样能逃出来见你。” “你真有被关到牢房那一天,我才不见你。”他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谢澜音偏头,随口嗔道。 萧元笑了笑,弯腰,从地上搬起一个将近三尺来高一尺多宽的高粗木匣,隔着窗子递给她,“给,送你的及笄礼,有点重,你小心点,放到桌子上去吧。” 谢澜音被这份及笄礼的块儿头吓了一跳,短暂的惊诧后没有接,又好笑又无奈地解释道:“这么大的礼,我都没法藏,就在这儿看看吧,一会儿你再搬回去。” 萧元只歪头看她,无声坚持。 谢澜音心软了,想到他搬着这个大匣子老远走夜路赶过来,嗔他一眼,“以后别送这样的了。” “看看喜不喜欢再说。”萧元笑着催她接。 谢澜音试着托住匣子底座,萧元提醒她稳着点,等他松手,谢澜音却发现礼物没有想象里那般重,倒有点像花盆。往里面走的时候,谢澜音看看怀里的大匣子,不禁猜测里面是不是真的是花。 刚把匣子放到桌上,身后忽然传来动静,谢澜音回头,就见萧元竟然翻了进来,正在关窗! 不是没有待在一个屋里过,但不知为何,今晚谢澜音却是最慌的,总觉得他会做点什么。 “你……” 萧元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她身边时规规矩矩的,看着匣子道:“陪你一起看,你去拿灯过来,看完马上吹了,不碍事。” 人都进来了,谢澜音太了解他,知道轻易撵不出去,只得先去端盏灯来。屋里备着火折子,她要点,萧元将东西抢了过去,好像那是什么费力气的事似的。但谢澜音还是忍不住笑了,站在他旁边,看他忙活。 仙鹤状的铜灯亮了,灯光柔和,照亮了两人周围。 萧元放下火折子,手落到匣子上,却扭头叮嘱她,“先闭上眼睛。” 神神秘秘的,谢澜音假装生气地转过身,背对他道:“我不看行了吧。” 娇滴滴的声音,是许久没听过的味道,萧元恨不得马上就抱住她好好亲几口,不过他知道循序渐进,一来就亲,恐怕会被她骂成登徒子。 耐心挪开木匣,萧元看看里面的东西,走到她身后,双手蒙住她眼睛,再示意她慢慢转身。谢澜音真的好奇他送的是什么,乖乖按照他的嘱咐来。等她转到了礼物之前,萧元才改成抱住她腰,心上人看礼物,他歪着脑袋看她。 谢澜音此时眼里却没有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碧绿的樱桃树盆栽,若不是那上面挂着的红樱桃个个都太大,光芒也太耀眼,而初冬时节不可能有这么绿的樱桃树这么红的樱桃果,她差点就相信这是真的樱桃树了。 她伸手,碰到那光滑莹润的碧绿树叶,终于确定整棵树都是玉雕的了,而那些红红的樱桃,数了数,一共十五颗,都是硕大的红宝石,一颗便已罕见,他竟然一下子送了她十五颗! “你哪来的这么多宝石?”目光在那些宝石上流连,谢澜音喃喃地问,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啊。 “别忘了我还是洛阳富商。”萧元非常满意她痴迷的模样,说话时对着她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澜音喜欢吗?” 这一口吹得她心尖儿乱颤,谢澜音注意力终于回到了他身上,感觉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谢澜音佯装镇定地讽刺道:“你还好意思提洛阳富商,早知道你是装的,我回京城路上才不会去洛阳找你。” 她是想跟他在一起,但那不代表她不会算这笔账。 “是我不对,罚你亲我一口?”萧元早馋了,她的声音就是最烈的酒,一口就让他迷醉。 不给她拒绝这个惩罚的机会,萧元转过她身子,急切地亲了上去。 谢澜音试着挣了下,奈何他铁壁箍得太紧,她无处可躲。 漫长的一吻结束,怕他还来,谢澜音扭头劝他,“好了,你该走了。” “樱桃树抱着不方便,我翻墙时不小心崴了脚。”萧元松开她,吹完灯后,又将想保持距离的未婚妻拉到了怀里,抵着她额头问道:“澜音,我崴了脚,要休养一晚才能好,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年多的分别与被迫隐忍,他心底压了太多太多的想念,怎么可能一吻就能弥补? “澜音,今晚我抱着你睡。”无需她装傻,他一边用发烫的唇摩挲她细腻的脸蛋,一边沙哑着道,声音笃定,是知会,不是询问。 谢澜音脑海里嗡的一声,才要说什么,他忽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疯了!”谢澜音低低地急急地骂他,抓着他肩膀想要下去,气得威胁他,“你再胡闹,我改主意不嫁你了!” “你再不老实,今晚我也不只是抱你。”萧元停住脚步,同是威胁,她气急败坏,他只是笑。 谢澜音被噎了一下,威胁不管用,她不得不服软,靠到他怀里软声跟他讲道理,“你别欺人太甚,哪有成亲前就这样的,如果你把我当随时都可以欺负的人,那我认了,否则你真在乎我,就该尊重我。” 她喜欢他,愿意给他占些便宜,但大规矩还是要守的,婚前同床太过了,他说的好听,谁知道他做不做的到? 说完小姑娘可怜巴巴的低下头,想要博取他的心软。 可惜不管用。 “那你就认了吧。”萧元抱着她,大步朝架子床那边走去。 他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就是想抱抱她,躺在她身边,舒舒服服地听她说话。来的路上他想的全是抱她,想的快要发疯,今晚她就是说出花儿来,他也不会改主意。苦了一年,再不犒劳犒劳自己,他怕他坚持不到明年娶她。 将兀自不满挣扎的姑娘放到床上,萧元直起身子,开始宽衣解带。 谢澜音真的慌了,偏偏外面睡着桑枝,她不能大声骂他,声音一小,她自己都听不出威力。 “萧元!”没有威力,她也得尝试,翻身起来,瞪着眼睛低声斥他。 “你不用脱?”她咬牙切齿,萧元声音自然,仿佛床上的是成亲多年的妻子,而不是未婚妻。 谢澜音又气又急,拦不住他,她赌气往床下爬,他想睡床她就给他! “别闹了,我是真的崴了脚。”萧元将外袍扔到椅子上,及时按住她,指了指还未脱下的长靴,“不信你自己抱着那匣子去试试,我跳下来时怕摔碎了它,都顾不得自己,澜音,你狠心让我一瘸一拐地回去?”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谢澜音才没那么好糊弄,盯着他眼睛道:“是吗?抱我过来怎么没瘸?” 萧元愣了愣,跟着叹了口气,搂住她道:“澜音真聪明,好了,睡吧。” 第64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5) 言罢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被窝,他紧追而至 小姑娘原本很宽敞的床,被萧元这个身强体健的大男人挤上来,立即显得小了。 谢澜音困在男人怀里,紧张地全身僵硬。 真的躺在一起了…… 再多的吻,也比不上未婚男女躺在一个被窝里更禁忌。 刚被他按倒的时候,她躲着,躲着躲着把他给点着了,不用他说她都感觉了出来,立即不敢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盼着他快点平复。不过现在他只是上半身挨着她,到底灭没灭火,谢澜音无从知晓。 “怎么不说话了?”萧元闻着她被窝里的香,闻着她身上的香,沙哑地问。 谢澜音咬咬唇,料到今晚撵不走他了,闷闷道:“你明早什么时候走?” “肯定比岳父早。”萧元又将她往怀里勾了勾,“不能让上朝的大臣们撞上。” “那么早,你起得来吗?”谢澜音小声嘀咕道,没理会他提前喊的那是岳父。 “起不来,就在你这儿躲一天,反正我回王府也没事情做。”萧元本是随口说的,说完发现这主意不错,兴奋地低头去看她眼睛,“澜音,我……” “你做梦!”他在床头放了颗夜明珠,谢澜音将他眼里的兴奋看得清清楚楚,立即捂住他嘴,瞪着眼睛道:“你别得寸进尺,明早早早离开,成亲前都不许再来了!” 他胆子一日比一日大,今天只是抱抱,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做什么? 萧元笑而不语。 谢澜音更急了,“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萧元看着她水润的眼睛,低笑道:“听了,有什么奖励?” 他又来这一套,谢澜音低头哼道:“现在这样还不算奖励吗?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 萧元额头贴上她脑顶,轻轻蹭了蹭,“我占了什么便宜?” 他根本还没开始占。 念头一落,萧元双腿夹住她,轻轻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下面。 谢澜音才抬起头,他已经欺了过来。 头晕目眩中,她变成了无意飘落湖中的牡丹花,他是荡漾的湖水,一圈一圈涟漪连续不断地涌向她,将她推到岸边,她无处可飘,可怜巴巴地扒着湖岸,任由他不知疲惫地袭来。 “你做什么?” 惊觉他手摸到了她夹袄盘扣,谢澜音急着躲开他唇,气得直抓床褥,“萧元,你……” “我怕你热,帮你脱了外衣,澜音别怕,我不做旁的。”萧元只穿单衣都觉得热了,这么热的被窝,他怕她的澜音捂坏了。 “我自己来!”谢澜音确实有点烧坏了脑袋,本想说自己不嫌热的,一开口却变成了另外一句。然而她说什么都没关系,萧元恍若未闻,重新堵住她嘴,一手托起她背,一手就将她的外衣扯了下去。 然后继续。 他忍不住了。 那日在海棠园的山洞里,衡王萧逸的话让他心里生了魔,一靠近她,当日听到的那些声音就都冒了出来。他渴,他也想喝。 两刻钟后,萧元掀开被子,疾步去了恭房。 被窝里,谢澜音呼吸起伏不定,一双小手终于松开了被她紧紧攥了两刻钟的裤腰。 她拦不住他,身体也背叛了自己,仅剩的所有理智和力气,都用来守裤子了。 呼吸渐渐平复,理智回归。 谢澜音不懂萧元去恭房做什么,她只知道得尽快穿好衣裳。先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没碰到贴身小衣,谢澜音不得不撑了起来,借着夜明珠皎洁的光芒,看到她那条绣荷花的小衣不知何时被他甩到了地上。 谢澜音羞恼地咬唇,不穿不行,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没有办法,谢澜音抓起床侧中衣披到肩上,蹑手蹑脚地赶去衣橱前,随便找了件小衣出来,刚要走,想了想,谢澜音又翻了条亵裤。 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换好,谢澜音将脏了的衣物暂且塞到了床底下,急匆匆钻进被窝。 想到他竟然在她这里解手,厚颜无耻,谢澜音恨恨地砸了下床。 恭房里面。 萧元放下恭桶盖子时,双腿有些发软。 长长地呼了口气,萧元摸黑在旁边洗了手,回到内室时,提起茶壶连喝了两碗茶,喝完又添满。放好了,他走到床前,见她躲在被窝里装睡,萧元无声地笑,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一边慢慢往下扯被子一边哑声问她,“澜音渴不渴?我喂你喝水。” 因为刚刚得了天大的好处,这会儿语气格外的宠溺,仿佛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你走!”谢澜音羞得不肯见他,也气得不想见,气呼呼送他两字。 萧元唯一不会答应的也就是这个了。 他知道她肯定渴,扒开被子,捧着她发烫的脸颊一边亲了一口,再亲亲她闭着的眼睛,“澜音,做都做了,不必难为情,你那么美,不就是留着给我看的吗?” 他是她的丈夫,是唯一能看见她所有美的男人。 “你还说!”谢澜音都快被他这话烫熟了,闭着眼睛伸出胳膊,胡乱打他。 萧元抓住她手,低笑着亲了好几口。 谢澜音还想骂他,一开口喉咙难受,忍不住干咳了两声。萧元立即放开她,走过去将茶水端了过来,坐在床边哄道:“一会儿再骂我,先喝口茶。” 谢澜音确实渴得厉害,垂眸慢慢坐了起来,接茶碗时瞥见萧元盯着她身上的中衣,她又剜了他一眼。低头喝水,吞咽时难以避免发出声音,顿时想起他在她怀里发出的那些喉头滚动声,谢澜音脸上噌地着了火,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喝水的速度。 萧元现在却没那些花花心思,他看着端茶喝水的姑娘,体贴地替她将披散下来的长发挪到了背后,伸手时对上她警惕瞥过来的目光,他无奈地笑笑,诚心道:“放心吧,刚刚已经吃饱了,喝完水咱们就睡觉。” 谢澜音装没听明白,喝够了别开眼,颐指气使地将茶碗递给他。 萧元笑着去放茶碗,一转身,就见她又躺平了,他摇摇头,回到床边,弯腰掀被,不料一下没能扯动,竟被她压着。这次萧元忍不住笑出了声,先上床,掩好纱帐才硬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再次抱住她温温软软的身子,萧元心中只有柔情,亲了亲害羞埋在他怀里小姑娘的脑顶,“澜音,谢谢你。” 谢她得知他身份后还愿意喜欢他,谢她不顾父亲反对也愿嫁给他。 他声音低沉,没有之前的无赖轻佻,谢澜音莫名就懂了他的意思,那一瞬,她不恼他了,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略微犹豫了会儿,慢慢抱住了他窄瘦的腰,很简单的动作,却蕴含了无限温柔。 萧元不由将她抱得更紧,良久才放松,有些困倦地道:“睡吧。” 他真的困了,这一年多里,第一次舒服地想睡觉。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心满意足。 这一晚,两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早上,萧元一路赶回王府,进屋后先脱了衣裳去照镜子,就见前胸后背好几道抓痕。 他摸了摸胸前的一道,有点疼,人却笑了,决定不管这些小伤,让它们自己愈合。 回想昨晚甜蜜,这一天萧元都神清气爽。 就在他站在鸟笼前逗弄黄莺鸟时,千里之外的西北,平西侯府,已继承爵位的沈应时忽然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字迹娟秀又不失洒脱,他以前从未见过。 沈应时瞥了一眼并不知送信人身份的长随,疑惑地拆开了信。 信上内容只有四个字:明月楼见。 沈应时视线挪到落款,看清“谢澜桥”三字时,心跳陡然加快。 明月楼。 沈应时刚下马,里面就有伙计迎了出来,笑呵呵道:“侯爷来了,有位公子说他约了您,嘱咐小的为您带路。” 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侯爷,怕二楼雅间那位公子是诓他的。 沈应时神色淡淡,示意他带路。 伙计马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应时跟在他后面,扫一眼二楼各个雅间,心中有不解,也有紧张。 她去年九月离开西安,今年六月底回来,他虽然想见她,因为她说过对他无意,自己又身在孝中,也实在没有太多闲情考虑儿女情长,只有看到她的信时,才陡然发现,他对她的想念比自以为的深。 伙计将他领到一个雅间门前便退了下去,沈应时站在门前,平复了心里的悸动,才推门而入。门开了,就见窗边桌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衫的俊朗……姑娘,容貌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合,又好像更出彩了,如雅室里的一颗明珠,光华绕身。 “二姑娘。”沈应时客气地道,顺手关了门。 “沈公子,别来无恙。”谢澜桥起身同他寒暄,“令尊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还请沈公子节哀。” 没有喊对方侯爷。 这是将他当朋友看。 第65章 他如疾风骤雨,似浓浓烈火,谢澜音毫无招架之力,身心都失守。(6) 沈应时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提及已经过世一年的亡父倒还算淡然,“逝者已矣,我明白,二姑娘不必忧心。二姑娘这次怎么单独来了西安?” 他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坦荡,没有隐瞒自己早就得知她进城的事。 谢澜桥多看了他一眼,落座道:“实不相瞒,我本想随几位兄长去各地游历一番,只是刚刚收到家书,惊闻妹妹澜音被皇上赐给秦王殿下为侧妃了,便打消了心思。” 沈应时本欲端茶的,闻言收回手,直视对面的姑娘道:“五姑娘嫁与秦王殿下,与你的志向有何关系?” 那事他也得到了消息,只是早就知道萧元心里有谢澜音,并未意外。 谢澜桥笑了笑,示意他先喝茶,等沈应时举止雍容地饮了一口放下茶碗时才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一事想问沈公子,去年你曾经向我提亲,不知一年过去,沈公子是否还看得上我?” 沈应时心跳漏了一拍,只是他何等聪明,联想谢澜桥刚刚的话,短暂心跳加快后,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道:“秦王不为皇上皇后所喜,谢家与他成了姻亲,在外人眼里自然成了秦王一派,即便令尊假装与秦王不合,一旦秦王假扮洛阳商人与五姑娘定情的事传进京,必然会引起宫里的人猜忌。” 秦王与谢澜音的关系,京城的人不知,西安的人也不知,而他与秦王的两个身份都见过,谢澜桥自然能猜到他知晓内情,继而想到他可能对他们造成的威胁。 沈应时声音冷了下来,脸色十分难看,“你想用你的一辈子,换我替他们保密?” 在她眼里,他沈应时就是那等小人? “沈公子误会了。”谢澜桥不急不缓地道,目光诚恳,“公子非妄言告密之人,这点我很清楚。只是秦王身份摆在那,皇上相信家父一时,未必会相信一世,还有澜音,父亲与秦王明面上不合,她也不能随便回家。所以我要换的不是请你保密,而是用你我的婚事,彻底让皇上皇后放心。谢家两个姑娘,一个嫁给了太子表弟,一个嫁给了秦王,都是亲女儿,在皇上皇后心里,我父亲只能保持中立,如此澜音会轻松不少。” 沈应时神情依然冷峻,对着窗外道:“有你这样的姐姐,五姑娘真有福气。” 他是喜欢她,但他不想她因为这种与感情无关的理由嫁给他,可他又想不到既不娶她又能帮她的办法,更主要的是,如果他拒绝,她会不会误会他变了心,会不会觉得难堪? 太久的沉默都不合适,沈应时勉强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五姑娘,委屈自己一辈子?” “何来委屈一说?”看出他的为难与体贴,知道他还喜欢她,谢澜桥放松了下来,明亮的桃花眼里浮现一丝狡黠,“沈公子,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如果你相貌丑陋或品行不堪,让我看了就生厌,我绝不会来找你,正因为你是很合适的婚嫁人选,我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放低了,不是害羞,反而有点风流公子老练调戏人的味道。 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对上她含笑的打量,再回味她话里毫不掩饰的赞许认可,他白皙的俊美脸庞不受控制,微微泛了红,“你……” 说的是真心话,还只是为了哄他答应的……甜言蜜语? 但沈应时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这种明明该由女子问男人的话。 谢澜桥却知道他的意思,坦荡荡地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言罢她端起茶壶,走到沈应时身边替他斟茶,居高临下看着男人因为她的靠近愈加泛红的脸,谢澜桥翘起嘴角,声音轻柔了下来,“沈公子,去年我拒绝你,理由是我想四处游历,可有说过我不喜欢你?现在我只是为了妹妹家人,放弃了游历的打算,但我同时得到了一个痴情于我的男子,我有何委屈的?” 上好的乌龙茶轻轻落入茶碗里,响声动听,却不及她说的每一个字。 沈应时看着她放下茶壶,看着她慢慢收回手,他能察觉她在看他,也知道她肯定看出了他的窘迫,堂堂大男人因为一个姑娘的话脸上发热,估计也红了,沈应时有点不敢抬头面对她。她站在他身边,似乎在等什么,因他沉默,她转身要回座位。 沈应时突然不舍。 他迅速抓住心上人手腕,起身问她,“如果没有五姑娘的事,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谢澜桥慢慢转过身,抬头看比她高许多的男人,诚恳道:“我没想过,因为我只是觉得你人不错,而澜音不嫁秦王,我会继续游历,那么我没有自负到认为三年后出身名门的你还会喜欢我,所以没有考虑与你的将来。” 沈应时眼里光彩更盛。 如果她一口肯定,他会继续怀疑她只是哄他,但她这样说,他反而信了。 “真的不后悔?”沈应时再次确认道,手依然攥着她手腕。 谢澜桥也没有挣脱,扭头看窗子,有些担忧,“我只怕你母亲姑母不会同意你娶我。”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确实很欣赏沈应时,如今嫁给他便能解了父亲姑父的前程之忧,又能让妹妹过得安心,这两样,足以弥补不能四处游历的遗憾了。有得有失,很公平,她承受的起。至于如何做侯夫人,只要他能娶她,她也自信能做好。 “只要我想娶,谁也管不了我。” 沈应时慢慢攥紧了她手,在她看过来时,低声道:“年底我要回京,你与我一道回去,我会跟皇后说,出孝后就娶你,她是聪明人,不会放过这个将谢家从秦王身边拉回来的机会,所以你不用担心。” 他不想搀和宫里的事,现在娶她也不是想帮萧元,也不是为了帮她。 他就是想娶她。 “多谢。”谢澜桥真心实意地道。 谢他喜欢她这样不被世人所喜的姑娘。 沈应时又攥了攥她手,到底还是忍住了,守礼地松开,没有拥她入怀。 他很清楚,她只是欣赏他,还没到动心的地步,不过没关系,他愿意等。 从明月楼出来,沈应时骑马回了侯府,秋日西北的阳光明媚温暖,像是照到了他心底,一年多来,第一次觉得温暖。 “侯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才下马,门房就低头说了一句。 沈应时顿了顿,直接去了孟氏那边。 “刚刚去哪了?”因为沈捷的死,孟氏瞧着老了几岁,不过一年过去,她精神也好了不少,虽然一身素服,依然雍容华贵,此时坐在太师椅上,闲聊般问长子。 沈应时路上已经想好了,没有隐瞒,直言道:“母亲,我去找谢家二姑娘了,如母亲所说,去年我对她一见钟情,这次她回西安,对我来说犹如失而复得,我不想再错过,便向她袒露了心意,她也愿意等我出孝,届时我娶她为妻。” 孟氏越听脸色越青,气的,耐着性子听完了,长子平平静静,她也就平平静静地回道:“我不同意,她身份还算配得上你,可她喜好抛头露面,绝不适合做侯夫人,你趁早死心吧。” 沈应时熟悉孟氏的脾气,没有试图用母子情分劝她答应,只道:“母亲,我娶她,一是因为喜欢,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皇姑母。” 孟氏猛地抬起头,疑惑地盯着他。 沈应时继续道:“父亲过世后,我朝再无名声赫赫的勇将,相较之下,曾大败倭寇的谢徽父子便是翘楚,看皇上将他们父子均调进兵部,也知皇上想重用他们。如今他们与秦王成了姻亲,皇姑母定会心中不安,而我娶了澜桥,谢家各有一女在秦王、沈家,只能两边都不帮。” 孟氏抿了抿唇,虽然觉得长子的话有道理,想到谢澜桥,还是有点不高兴,哼道:“谢家父子再有本事,只要你姑母在皇上耳边吹吹耳旁风,皇上马上就能将他们打发回杭州,敢与咱们对着干,折了他们的翅膀就是,何必娶他家姑娘?你不必说那些大道理,其实就是想娶她吧?” “母亲既然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稍后我会写信知会皇姑母,相信她会同意我的做法。谢家本就不满秦王抢人,现在我再求娶,谢家一定会更倾向辅佐太子,一门姻亲就能拉拢两位能臣,皇姑母何必冒着被皇上厌弃的危险去干涉朝政?” 沈应时声音清冷,看着气得涨红了脸的孟氏道:“母亲,我说这话不是拿皇姑母压你,只是将朝中形势解释清楚,希望母亲仔细想想,进京后才不会说错话得罪皇姑母。” 语毕转身走了。 孟氏于他有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会敬她,但人生大事,他自己做主。 不论孟氏同不同意,他言尽于此。 第66章 今晚她嫁他为妻,没有遗憾。(1) 京城的冬天特别冷,日头都爬上屋顶了,琉璃窗外面附着的那层薄冰还没有化干净。 谢澜音穿着绣海棠花的桃红夹袄坐在暖榻上,两岁的晋北趴在窗沿上,用他胖胖的手指头戳窗子玩。玉盏挑开帘子走进来,小家伙听到动静,立即扭头看,却因为身上衣服太厚,一个不小心就蹲坐了下去,大眼睛瞅瞅姐姐,突然“哎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谢澜音笑着将弟弟抱到怀里,听玉盏同母亲说二姐谢澜桥还没到,有点失望。 半年没见了,她想姐姐们,二姐上个月就送了家书来,说是今日到。长姐有孕得明年年底才回来,谢澜音既想长姐,又替她高兴,长姐肚子里的可是她第一个外甥或外甥女呢,可惜离得太远,她没法看到怀孕的长姐是什么模样,光靠想完全想象不出来。 “晋北想不想二姐姐?”继续等着,谢澜音亲了亲弟弟脑顶问。 晋北茫然地看着姐姐,眨眨眼睛,伸手往外面指,“六姐姐!” 澜宝几乎天天跑过来哄他,除了亲姐姐,晋北最喜欢爱笑的六姐姐了。 蒋氏听了,在那边假装幸灾乐祸地同小女儿道:“活该,让你二姐跑到西安去,晋北都不记得她了。” 谢澜音知道母亲比她还惦记两个姐姐,笑而不语。 娘仨又等了一会儿,门房那边终于送信儿过来,二姑娘与三表公子进城了,很快就到。 谢澜音本能地要穿鞋下地,挪到榻沿前又顿住,看着母亲道:“娘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他们。” 她现在是抑郁待嫁的姑娘,越少露面越好,否则去外面接姐姐,肯定会笑。 蒋氏点点头,让小女儿在屋里哄儿子,她去外面接人了。 谢澜音继续在榻上坐着,没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了三表哥蒋怀舟打趣的声音,“澜音架子越来越大了,亲表哥来了你面都不露,一点诚意都没有。” 谢澜音忍不住笑,见弟弟好奇地爬到了窗前,她柔声道:“这是咱们三表哥。” 晋北就小声学了一句“三表哥”,咬字清晰。 等蒋怀舟谢澜桥跟在蒋氏身后进来,晋北却有点认生地躲到姐姐怀里,拘谨地看着榻前的两人。 “晋北过来,给三表哥抱抱。”蒋怀舟看了一眼小表妹,先朝晋北伸手。 晋北一点都不给面子,摇了摇头,大眼睛转向了谢澜桥。 谢澜桥同样伸出手,笑着哄自己可爱的弟弟,“晋北还记得二姐姐不?” 或许是她模样与母亲五姐姐相似,五姐姐又跟他念叨了一上午二姐姐,晋北有点明白眼前这个也是亲的,犹豫了片刻,仰头看五姐姐,得了鼓励后,这才朝谢澜桥那边歪了过去。谢澜桥立即将小家伙抱到怀里,连续亲了好几口。 丫鬟们不知何时退出去了,蒋怀舟捏捏表弟的小胖手,目光渐渐回到了坐在里面的小表妹身上,脸色冷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三月里秦王回京,那时你是不是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要跟他分开?” 袁公子就是秦王,姑母的秘信里已经告诉了他们。 表哥来跟她算知情不报的账了,谢澜音耷拉下脑袋,一副任打任骂的老实模样。 蒋怀舟气得不行,小表妹装可怜也没用,一股脑将他憋了一路的数落都倒了出来,“他没胆子见我,你为何不告诉我?难道还怕我一个普通百姓能伤到他不成?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现在他想娶你也乖乖嫁过去,被他吃的死死的,我看将来他欺负你了你怎么办!” 想到自己将萧元当好友,对方却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假身份,蒋怀舟就想找到秦王府去。 谢澜音低着脑袋攥帕子,将被表哥训斥的账都记在了萧元身上,嫁过去再跟他算。 “行了行了,他的苦衷你又不是不知道。”蒋氏还是挺心疼二女婿的,低声劝侄子打住。 “姑母也偏心他!”蒋怀舟很是泛酸地道。 蒋氏好笑,转移话题道:“今年就在京城过吧,你大表妹不在,你留下来陪姑母,等明年澜音出嫁了你再走。”虽是喜事,因为女婿身份的关系,她在寄去西安的家书里说了,让哥哥嫂子不必再跑一趟。 蒋怀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一边点头,一边瞪了还在那装乖的小表妹一眼,“就因为你非要嫁他,澜桥也要提前嫁人了。”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看向二姐姐,蒋氏也吃了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澜桥将晋北交给母亲,她挨着妹妹坐下,握着她手,语气轻松,“是沈应时,去年他跟我提过亲,我没有答应,这次我主动找他去了……” 听完了,谢澜音眼泪掉了下来。 没有人比她清楚,她的二姐姐多想去外面闯荡,偏偏因为她,姐姐选择了做束缚重重的内宅夫人。沈应时,谢澜音记得,那是个品貌不俗的世家公子,但他人好,不代表姐姐就会喜欢他,更何况沈应时的母亲妹妹都不待见她们。 谢澜音愧疚极了,靠到姐姐怀里哭,“都怪我……” 谢澜桥拍拍妹妹肩膀,好笑道:“至于哭吗?他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哪里配不上我?澜音不用多想,姐姐确实是为了让你过得更自在些才决定嫁给他的,但也是真的欣赏他,早晚都要嫁,只不过提前两年而已,你该替咱们娘高兴才是,不用再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她在打趣母亲,谢澜音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依然抱着姐姐抹泪。 晋北看到姐姐哭了,茫然地抬头望母亲。 蒋氏抱着儿子走到姐妹俩跟前,放下晋北让他去安慰姐姐,她坐到次女旁边,摸了摸她长发,“澜桥跟娘说实话,没有澜音的婚事,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谢澜桥笑道:“我满意他的人,但应该不会嫁给他,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家人似乎也不好相处。但事到如今,只要忍耐他的母亲妹妹就能换咱们一家子过得舒心,我还是赚了的。” 女儿太懂事,蒋氏眼睛发酸,将人抱到怀里,喃喃地斥道:“你怎么这么傻,你爹爹宁可不当官,我宁可不做官家太太,也不会用你的终身大事换那些身外之物。澜桥,你再去找沈公子……” “君子一诺,怎可随便食言?”谢澜桥平静地打断母亲,“况且他应该已经跟皇后娘娘提了,娘与其劝我改变主意,不如想想以后的事吧,还有爹爹,也得您帮我们劝他消气。” 蒋氏苦笑。 如今看来,这三个女儿最省心的反而是长女了。 傍晚谢徽提前从衙门赶回来与女儿团聚,本来挺高兴的,得知半年不见的次女竟自作主张跟人定了婚事,他愣了愣,倒没有与女儿们耍气,直奔书房去写辞呈,说什么都不同意那次女的姻缘换前程。谢澜桥想劝父亲,被蒋氏撵走了,不知她怎么劝的,谢徽气了一晚,还是认了。 谢澜音却明白,姐姐是为了她选择嫁给沈应时,父亲也是为了她才妥协的,为了让她在王府过得安生,不必担心连累家人。现在她确实不用担心了,但她内疚,内疚她与萧元还是连累了家人,内疚地上了火,嘴唇上挨着起了三个火泡。 谢澜桥气妹妹见外,看完妹妹就走了,称她什么时候好了她什么时候再来。 蒋怀舟也是心疼小表妹,气归气,年后小表妹都快嫁过去了,再翻旧账只会加深她的自责,便想方设法逗谢澜音开心,特别说了他们与沈应时同路进京时沈应时在谢澜桥跟前做的一些傻事,将沈应时说成了一个爱脸红的害羞小媳妇。 说这个比什么药都管用,得知沈应时真心喜欢姐姐,姐姐喜欢言语逗他,应该也是有好感,谢澜音的火终于灭了,好生调理几日,嘴唇恢复如初。 腊月中旬,谢澜薇要出嫁了,嫁进沈家二房。 谢澜音没有露面,只让姐姐将出阁礼捎带了过去,免得亲自去又得听两耳朵二夫人的讽刺。 未料三日后谢澜薇回门,竟来了她这边,红光满面,似乎在沈家过得不错。 谢澜音客气地请她落座,“三姐姐怎么想到来看我了?我最近一直病着,别过了病气给你。” 谢澜薇是新嫁娘,穿了一身正红衣裙回娘家,这会儿她站在榻前,看着坐在里面态度敷衍的堂妹,亲昵地笑道:“五妹妹,皇后娘娘说了,年后你要嫁进秦王府,加上我这边的关系,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所以让我带你与二姐姐一起去宫里请安,娘娘想先见见你们呢。” 说话时心里十分复杂。 她不嫉妒谢澜音的侧妃位子,因为秦王不受宠,但她想不通为何沈应时会看上谢澜桥,一旦沈应时娶了谢澜桥,谢澜桥就成了她的大嫂,成了沈家的当家夫人,将她这个堂弟妹压得死死的。 母亲已经被蒋氏压了,她不甘心自己继续被蒋氏的女儿压。 这次进宫,她说什么都要想办法让皇后厌弃谢家姐妹,最好将谢徽一家都打压下去,打压到谢徽将侯府世子之位让出来,还给她的父亲。 腊月天冷,今日难得放晴,天空蓝得似块儿倒扣的蓝宝石,越发显得下面的宫殿金碧辉煌。 这是谢澜音第一次进宫。 想到这是皇宫,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一家,每天父亲都得早早起来排在宫墙外等候早朝,谢澜音这个小姑娘不禁心生敬畏,然转念一想,这里也是萧元的家,对萧元来说冰冷之极的家,谢澜音心中顿时只剩反感。 什么皇上皇后,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一个苛待原配之子的继母,没什么好敬畏的。 替萧元不值,谢澜音反而镇定了下来,目不斜视地跟在凤仪宫领路的宫女身后。 谢澜薇侧目看她,见堂妹面色泛白,猜到她心情不好,她微微翘起了嘴角。 虽然嫁的也是王爷,却是个侧妃,还与这巍峨气派的皇宫无缘,能高兴才怪。 目光挪到谢澜桥身上,对上谢澜桥似乎时时刻刻都云淡风轻的侧脸,谢澜薇又收敛了笑。 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了凤仪宫前。 谢澜薇已经见过皇后了,宫女进去通传时,她笑着对两个堂姐妹道:“皇后娘娘十分和蔼,一会儿见到了你们不用拘谨,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好了。” “多谢三妹妹提点。”谢澜桥客气道,余光里见妹妹神色黯然,有些委屈又有些紧张,明白妹妹已经开始演了,谢澜桥心里好笑,却配合地拍了拍妹妹肩膀,小声安抚了一句。 谢澜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向里面时,目光忐忑。 凤仪宫暖阁里,沈皇后端详两眼刚刚修剪好的牡丹花,转身将剪刀放到托盘上,吩咐小宫女道:“请进来吧。” 能让她一下子见三个谢家姑娘,谢家也算有本事了。 坐到榻上,沈皇后低头赏玩护甲上的蔻丹,听到脚步声,她才懒懒地抬眼。 进来了三个姑娘,妇人打扮的是已经见过的堂侄媳妇,剩下两个…… 沈皇后的视线定在了谢澜音脸上。 有多久,没有为一个女子的容貌生出惊艳感了?上一次,好像是二十几年前进宫拜见前皇后时吧?颜家两姐妹,貌美冠京城,她曾经羡慕嫉妒过,最终颜家姐妹一个“病”死一个在流放途中惨死,命都不如她。 可是今天,让她惊艳的这个谢家五姑娘,竟然要嫁给大颜氏的儿子。 沈皇后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 英雄难过美人关,谢澜音生的如此花容月貌,难怪萧元宁可得罪郭、谢两家也要抢人,郭澄更是跑到秦王府去闹。现在萧元得了美人,还是有得力父兄的美人,他会不百般宠爱?谢澜音呢,此时再不满,婚后面对萧元刻意的温柔,她会不动心? 萧元的容貌,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爱色,女人又何尝不是? 一夜夫妻百日恩,多睡几晚,夫妻俩也就和睦了,届时谢澜音再到娘家走几趟,谢徽那么宠爱女儿,早晚会爱屋及乌,站到秦王那边。 沈皇后一开始就对这桩赐婚不满,隐晦地跟宣德帝抱怨了一次,宣德帝却拿谢徽不敢为由坚持己见。沈皇后就不好再说了,伴君如伴虎,她打压萧元在皇上看来只是吃前皇后的醋,若操心朝政,以宣德帝刚愎自负的性子,定会不喜。 那么想避免谢徽倒向萧元那边,就只有亲侄子沈应时提出的法子了。 视线挪到谢澜桥身上,虽然脸蛋比妹妹逊色些,却也是个貌美的姑娘,沈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要么说男人都好色呢,侄子那么清冷的人,不也为美色动了心?想帮她这个姑母是其一,更多的还是喜欢谢澜桥吧? 看着三人行完礼,沈皇后笑着喊她们起来,将谢澜桥叫到跟前,赞许地夸道:“昨天有人跟我夸你人美又聪慧,气度十分不俗,我还以为他是自夸之言,今日见了,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语气促狭。 谢澜桥想象不出沈应时会说这种话,知道是打趣,佯装害羞般低下了头。 谢澜薇上前两步,站到沈皇后一侧笑着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二姐姐从小就聪明,我们在屋子里绣花时,二姐姐最喜欢跑去大伯母的铺子里看掌柜做生意,十岁时就缠着大伯母给她开了间胭脂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好,比很多掌柜都赚钱,今年二姐姐更是跟着蒋舅舅一家去了西安,说是要随表哥们出门走生意,游遍大江南北呢。” 脸上笑得好看,眼睛却悄悄观察沈皇后。 普通的官家夫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皇后娘娘又怎会高兴继承沈家爵位的亲侄子娶谢澜桥这种受人耻笑的妻子做当家夫人? 沈皇后看看面露尴尬的谢澜桥,顺着谢澜薇的话笑道:“小时候听说木兰从军的故事,一直敬佩她不输男人的本事,没想到今日叫我也遇到了一个。澜桥跟我说说,应时做了什么,让你愿意为他弃了出门远游的打算?” 她说得十分亲昵,没有任何不悦,倒像慈爱的姑母,好奇侄子的感情小秘密。 谢澜薇诧异地盯着沈皇后,仿佛要分辨她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单纯的客套。 谢澜桥此时彻底松了口气,沈皇后果然愿意凑成她与沈应时的婚事。 稳住了沈皇后与太子,家人就无忧了。 谢澜桥便有些害羞地编起了她与沈应时的故事。 沈皇后含笑听着,余光不时瞥向独自站在后面的谢澜音,见小姑娘脸色苍白,拘谨地攥着手里的帕子,脑袋低着,偶尔偷偷看姐姐,眼神羡慕又自怨自艾,显然也觉得自己给萧元做侧妃是受了委屈,沈皇后便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朝她道:“澜音也过来,咱们就快成一家人了,我还没好好跟你说过话呢。” 第67章 今晚她嫁他为妻,没有遗憾。(2) 谢澜音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澄澈的桃花眼里一片震惊,像是不懂为何皇后愿意跟她说话。 沈皇后笑得更和蔼了,待谢澜音走到身边,她牵起小姑娘手,轻轻叹道:“瞧你这标致的模样,早日让我看见,我肯定会抢在郭家去提亲前将你定下,留着做我的儿……咳咳,不过你也别难过,秦王虽然霸道了些,相貌颇为不俗,你见过的,婚后好好跟他过,早点为他开枝散叶,就别再为以前的事闹别扭了。” 在她提及郭家时,谢澜音眼里就转了泪,听到开枝散叶一句,那豆大的泪疙瘩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慌忙跪下,低头掩饰道:“澜音谨遵娘娘教诲。” 沈皇后示意谢澜桥扶妹妹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让她们下去了。 自始至终没有同谢澜薇说一句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沈皇后是恼了谢澜薇。 谢澜薇进宫时满心算计,自以为能下了两个堂妹的脸,结果反被二女看到她受皇后冷落,出宫路上小脸绷得难看极了,到了宫门,飞快上了沈家的马车,独自离去。 谢澜桥唇角微翘,扶着妹妹上了自家的马车。 “姐姐,委屈你了。”谢澜音握住姐姐的手,小声道,姐姐不喜欢跟夫人太太们打交道,如今却要为了她与最招人厌的沈皇后虚以委蛇。 “你该高兴,咱们将她哄住了,不也变相着替你们家那位出了气?”谢澜桥点点妹妹的小鼻子,轻松地道。 “姐姐替他出气,回头我让他好好酬谢你。”姐姐笑得开朗,谢澜音也不再说那些见外的话。 谢澜桥哼了声,搂着妹妹道:“他始终真心待你,就是最好的酬谢了。” 姐姐惦记她,谢澜音依赖地往她怀里靠了靠。 越记着姐姐对她的好,就越恼萧元给她带来的这些麻烦。 夜里萧元过来,问她宫里的事,谢澜音就小声强调了一遍姐姐为他受的委屈。 冬夜天冷,滴水成冰,小姑娘裹着厚厚的斗篷,雪白的狐毛将她小脸都遮住了,就露出一块儿给他看,还不让他进去。萧元无可奈何,却也想不到如何才能答谢谢澜桥。 送金银财物,那是侮辱,事成后不动沈家? 那是沈家得利,与谢澜桥有屁干系! 至于沈应时……看在姨母的份上,他也不可能动他。 “澜音,你二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谢礼?”萧元靠着窗台,搂着她肩膀道,她们是姐妹,应该知道吧。 谢澜音哼了哼,低声嘀咕了一句。 萧元笑了,抵着她额头道:“这个不算,咱们很快就做夫妻了,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不是为了答谢谁。这样吧,明天你替我转告她,就说这次的谢礼我先欠着,将来她有什么想要的,尽管直言,我会竭尽全力报答。” 他嘴甜,谢澜音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恰逢一阵冷风吹来,她有点心疼了,劝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冻着,以后别再来了。” 萧元乖乖点头,手却不老实,一把拽下她头顶的兜帽,按住她脑袋狠狠亲了口,亲得浑身都暖和了,亲得小姑娘关窗时手臂都发软,他才对着窗子笑了笑,恋恋不舍地离去。 很快就到了除夕,炮竹喧闹,又是新的一年。 正月里走亲访友,京城处处喜气洋洋,热闹过后,随着上元节结束,百官开始上朝,百姓们也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开铺子的开铺子,干活的干活。 在某人殷切的盼望下,终于迎来了二月。 谢澜音要出嫁了。 侧妃,一个侧字,注定了侧妃出嫁与王妃出嫁会有诸多不同。 首先萧元不必去谢家迎亲,新娘子到了王府这边,两人也不用拜堂。 不过百姓纳妾还会整顿两桌酒席,萧元娶侧妃,自然也少不了这些热闹。 太子、衡王萧逸都来了,还有其他一些宗亲,放眼望去,酒席上唯独不见谢家人。 萧逸打了个酒嗝儿,仿佛喝醉了般同萧元道:“大哥,谢家怎么没来人?哼,我早就听说了,他们一直因为女儿只能做侧妃不满这门亲事,我看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回头我告诉父皇去,让父皇惩治那帮不懂规矩的……” 说话时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巧葛进端着酒水从后面过来,正好撞到他,泼了他一身酒。 “殿下您没事吧?”葛进赶紧拿出帕子帮他擦拭,口中不停地道歉,一点都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萧逸认出他是萧元身边的大太监,扫一眼那边端坐的新郎倌儿,决定给他点面子,骂了葛进两句就让他下去了。歪着脑袋盯着葛进的背影瞧了会儿,萧逸坐下后继续对萧元道:“回头我告诉父皇去,让……” “三弟。”太子冷声斥道,眼含警告。 母后赞成沈应时与谢家二姑娘成亲,就是为了拉拢谢家,三弟这样胡言乱语,传到谢家人耳里岂不是将人往外推?只知道嘴上占便宜的蠢货,若不是亲弟弟,他才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萧逸从小被太子兄长压着,虽然心中不忿,依然忍了下来。 萧元始终面无表情,见外面天色渐黑,他站了起来,朝一众宾客淡淡地客套了句,径自离去。 他这个王爷平时很少露面,从不与官员宗亲热络,可谓独来独往,无需求人也不会助人,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脾气,众人都习惯了,继续喝了几杯酒,也纷纷离开了这并不热闹的喜宴。 王妃都有自己的院子,而萧元将谢澜音安排在了他的后院,那也是今晚两人的新房。 此时的新房里,谢澜音刚换好她自己绣的那身嫁衣,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她该不高兴的。 今日她虽然出嫁了,碍于名义上只是侧妃,他不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她穿着的喜服不是正妃的大红颜色,花轿品级也照正妃出嫁的逊了一筹。到了王府,他不能跟她拜堂,她直接来了新房,人都没见着,新郎新娘该有的洞房礼就更不用想了,甚至宫里派来的嬷嬷还要让她给沈氏的牌位敬茶,被赶来的萧元冷声训诫才免了。 随便哪一样,她都高兴不起来。 但事实上,谢澜音挺高兴的。 她终于嫁给他了,在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分分合合后,从最初的偷偷喜欢到明明喜欢却不能嫁,到最后他想办法求得赐婚旨意她则演戏装苦哄骗宫里的皇后,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名义上是侧妃又如何,她知道萧元只喜欢她就好,她把自己当正妃就好。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想着不如意的地方,那叫自寻烦恼。 “姑娘,殿下过来了!” 留在门外放哨的鹦哥兴奋地提醒道。 谢澜音听了,忽然紧张起来,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新娘,她提着裙摆快步坐到了床上,桑枝紧接着将手中的凤冠替姑娘戴好,迅速遮上红盖头,再次确认一番,笑着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正好看见一身大红喜袍的王爷进门,桑枝低头行礼,等王爷进去了,她才同鹦哥对个眼色,两人一起到外面守着。 而那边萧元进门,看到她一身大红新娘打扮坐在床上,娇娇小小的,人就定在了门口。 谢澜音看不见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样多此一举,会不会显得她太看重名分了?他会不会在心里嘲笑她? 这种平时根本不会想的傻问题,轮到心如鹿撞的时候,就都冒了出来,越想越不安。 谢澜音忍不住攥了攥袖口。 萧元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突然说不出来的心疼。 她本就该这样嫁过来,是他委屈了她。 “澜音。”他大步走了过去,心急想看她,手碰到那盖头边缘,又停住了,有些无措地问道:“好像要用金秤杆挑起来?” 他虽然被父皇趁他昏迷时办了婚事,可他没有迎亲没有拜堂也没有掀过别人的盖头。 他没有暗示什么,但谢澜音却想到了,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些,她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变成了浓浓的甜蜜,看着盖头下他绣着蟒纹的衣摆,细声道:“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真讲究。” 夫妻俩私底下掀盖头,再对饮交杯酒,她想要的就这两样。 萧元却想要更多。 他原本的计划是,将来登位了,他再办一场隆重的封后礼,他以天子之尊将她从谢家接进宫中,所以这次没有太在意。但她在意,那他就必须给她一个有模有样的大婚。 蹲到她身前,萧元捧住她手亲,“澜音,你再等等,我去安排拜堂,咱们先拜堂,再洞房。” “这……”谢澜音真没有折腾他的意思,在他起身时拉住他手道:“不用了……” “听我的,很快就好。”萧元攥了下她手,大步离去。 新郎倌儿走了,守在外面的桑枝鹦哥都吓了一跳,急匆匆跑进来,“姑娘,殿下怎么走了?” 王妃不能乱叫,万一叫习惯了将来在外人面前说漏嘴会惹麻烦,侧妃她们肯定叫不出口,就商量好私底下继续喊姑娘。 谢澜音心里甜的很,却不好意思解释,小声让她们不用管,她笑着等着,人坐的端端正正,一双小脚却孩子般搭在一起晃了晃,红缎绣花鞋轻轻摇,泄露了新嫁娘轻快飞扬的心。 夫妻俩没事,鹦哥桑枝松了口气。 约莫两刻钟后,萧元回来了,紧紧攥住谢澜音的手,牵着她往前院去。 天已经黑了,谢澜音慢慢地走。为了穿嫁衣好看,她里衣穿的少了,在烧着地龙的新房里没什么,出了屋顿时冷了起来。可她高兴,心里热乎,那么怕冷的姑娘,现在却一点都不嫌弃,连哆嗦也没打。 萧元这会儿就是个真正的新郎,就高兴娶到媳妇了,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穿的太少。 “小心脚下。”前面是门槛,萧元轻声提醒道。 谢澜音明白,这里就是两人拜堂的地方了,是谁充当主持拜堂礼的傧相呢?难道是卢俊或葛进?那也太难为情了吧,明天她怎么好意思见他们? 念头刚落,就听一道温柔的透露着喜意的声音道:“站好了,我要开始啦。” 谢澜音本能地朝萧元那边歪了歪脑袋,秦王府里还有女眷?能让萧元请来见证他们大婚的人,除了值得信任,肯定还得有一定的资历,至少说明萧元敬重她,但她从未听他提起过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捏了捏她的手,随即朝前面含笑注视他们夫妻的姨母点点头。 外甥有心补偿妻子,小颜氏乐见其成,等夫妻俩重新站好了,她轻声道:“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谢澜音看不见,萧元深深看了眼前面母亲的牌位,郑重拜了下去。 母后,我给您娶了天下最好的儿媳妇,您在天有灵,一定看见了吧? 夫妻交拜后,萧元辞别姨母,牵着谢澜音出了门。 二月中旬,夜风凉人,谢澜音拜堂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扛不住冷,没走两步就打了个激灵。 这次萧元察觉到了,一摸她衣袖,几乎碰不到棉的,小胳膊细细溜溜,登时气她胡闹,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谢澜音受惊哎了一声,急着扶住头顶的盖头凤冠,这样一抬手,露出小半条手腕。 “手放下去!”萧元低声斥道,着凉了怎么办? “放下去凤冠就掉了,你快点走吧!”谢澜音心心念念着掀盖头,怎么能提前让他见着? 她执着掀盖头,娇娇的,萧元舍不得再训她,只能加快脚步往新房赶。 谢澜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好。 或许这次大婚有很多遗憾,但有他对她的心,她就满足了。 夫妻俩又折了回来,桑枝鹦哥也早将新房里面重新布置好了,识趣地退到外面,不再打扰一对儿新人洞房。 萧元稳稳地将新娘子放到床上坐好,什么都没做,先拉起被子裹住她,他紧紧抱着,“谁让你穿这么少的?就知道臭美是不是?” 谢澜音冤枉极了,隔着盖头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非要去拜堂,我根本不用出屋,屋里这么暖和,哪里会冻着?” “行,今日你最大,我不跟你计较。”萧元十分大度地道。 谢澜音无声地笑,她受凉也是她的事,他计较什么啊,好像她是他的一样。 甜言蜜语让人甜,有时候这种乍一听有点赌气意味的话,回味起来反而比甜言蜜语还让人欢喜。 “好了,拿开吧,有点热了。”说不清是因为他抱得太紧,还是他呼出来的淡淡酒气醉人,谢澜音真的不冷了,双颊甚至渐渐发烫。 萧元摸了摸她手,确实热热乎乎的,就将裹着她的被子放了回去。 谢澜音轻松地舒展下手臂,眼睛被盖头遮着,看不见身旁男人似乎蕴含火种的眼神。 “我去拿秤杆。”萧元捏捏她手,站了起来。 谢澜音方才还因为摆脱被子舒服了的身子,立即紧张到僵硬。 她只是戴了凤冠,脸上可没有如早上出阁时那样精心打扮,他会不会觉得没有先前美? 底气不足地双手交叠,谢澜音垂下了眼帘,他的秤杆伸过来,将盖头一点点挑起。 盖头越高,她心跳就越快,最后羞极了,闭上了眼睛。 萧元居高临下看着她,忘了去接盖头,红盖头飘落在地,像朵绽放在她脚下的大红睡莲。 但红莲也不及她半分美。 她的眉细如新月,她的脸颊灿若芙蓉,她的唇红似樱桃,都已经是最美,无需装扮。 萧元很想马上就抱她。 只是桌子上还摆着葛进特意为他们配制的酒。 他得先把她想要的交杯酒陪她喝了,之后再一心做他想做的事。 “澜音真美。”帮她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再在羞答答的新娘耳边沙哑地夸了一句,萧元转身去倒酒了。 谢澜音这才敢睁开眼睛,对面窗下燃着龙凤喜烛,屋里灯光汇聚,没有白日里明亮,却多了种让人心慌的暧昧。而她的丈夫,此时正侧对她站在桌前倒酒,双手白皙修长,曾经在夜里霸道地抚过她身。 记忆陡然清晰,想到今晚他还会那样,谢澜音脸越来越热了。 萧元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将一杯递给她。 这是她的主意,真的等到这一刻,谢澜音才后悔了,面皮上火烧一般,接酒时都不敢看他。 双臂交缠,她紧张到手微微颤抖,香醇的酒味儿在舌尖漾开,她才悄悄朝他看去,未料他也在看她,一双凤眼倒映着烛光,璀璨明亮,里面有温柔,还有戏谑的笑,像是在说,他就知道她会偷偷瞧。 谢澜音慌乱地垂眸。 第68章 今晚她嫁他为妻,没有遗憾。(3) 萧元一饮而尽,喝完见她才品了一小口,萧元放下自己的酒杯,再接过她的,一口喝下,却在她低头偷笑时一把抱住她,抬着她下巴亲口喂她喝。微凉的酒水骤然灌了下来,谢澜音被呛了一下,可他不松开,直到她全部咽下。 被强行灌酒的滋味儿并不舒服,谢澜音有点生气了,狠狠砸他胸口一拳,别过脑袋不理他。 萧元随手将酒杯放到榻前,回头对上她这副耍气的小模样,笑了,贴着她耳朵道:“这酒有滋养身体之效,所以喂你喝,澜音,咱们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带着酒气的呼吸撞到她脸上,醉意也传到了她心里。 谢澜音傻傻地顺着他话想,还有什么礼吗? 好像没有了…… 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因他抱得太紧,她整个人都快缩到了他怀里。 “那就睡吧。” 萧元早已等不及,压着她倒了下去。 婚前偷偷逾矩过,再加上出阁前母亲已经提点过如何行周公之礼,谢澜音虽然害羞,因为这些都是新婚夜该做的,她也就忍着了,任由他将她的嫁衣里衣都丢出了纱帐。 “冷……”毕竟是二月,他再热,她还是瑟瑟发抖。 萧元忙里偷闲将被子扯了上来,严严实实遮住了里面的动静。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羞涩又美好,谢澜音娇羞无比地承受着他的一切,也无意识地展现了更多的美给他。最让萧元抵挡不住的,无异于她娇滴滴的声音,一会儿讨好地求他打住,一会儿嗔怒地嫌弃他手重了,一会儿又紧紧抿着唇,只发出更好听的鼻音。 他再也坚持不住。 谢澜音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昨晚偷偷观摩过小册子的新嫁娘,谢澜音当然知道新婚夜夫妻该做什么,但她没料到萧元竟然打算做全套。 她慌了,也不高兴了,说什么都不肯给。 萧元急得快冒烟了,爬上来亲她脸颊,哑声求她,“澜音别闹了,我保证不让你疼……”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会有怎样的感受,只想哄她听话。 谢澜音这会儿很清醒,听他又想用这种甜言蜜语骗她,她委屈又失望,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他。一委屈,眼泪流下来,哭着躲开他的唇,“你答应我先不要孩子的……” 她愿意委屈自己,绝不愿委屈孩子,可他居然说话不算数,只顾自己快活。 萧元被她的哭声惊住,终于清醒了些,听她越哭越委屈,以为那样就会怀孩子,萧元却笑了,还有点愧疚,转过她湿漉漉的脸,一边亲她眼泪一边柔声叹道:“傻,你以为那是什么补酒?就是让你怀不上孩子的,既怀不上,还不会像避子汤那样伤身。” 他说话时虽然还有点喘,但已经像是正常的语调了。 谢澜音惊讶地止了哭,只是看到他额头隐含的汗,又怀疑了,“真的?” 不会是急中生智骗她的吧? 她不相信,萧元惩罚般咬了她鼻尖一下,“葛进祖上是神医,那年我被人下毒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是葛进救了我,你不用怀疑他的医术。” 谢澜音不怀疑了,她好奇,眨着一双含泪的桃花眼问他,“既然是神医的子孙,怎么会……” 成了太监? 萧元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无奈道:“明天我再告诉你。”哪有新婚夜说旁人的? 又是明天,谢澜音还好奇拜堂时那个女子呢,这会儿赌气地撅起嘴,瞪着他道:“我就要现在听,你不用装可怜,你若早告诉我那酒的效用,我也不会……反正你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打算都瞒着我,非要事后才说。” 今晚他不告诉她葛进的来历,她就不给他,谁知道是不是他瞎编的? 做错事就要受罚,萧元没辙,只得一边占点小便宜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曾经乔装出宫,碰巧遇到葛进被一个恶霸抢了,因眼睛被葛进弄瞎,那恶霸给他灌了药……我救了他,葛进要报恩,就假扮太监随我进了宫。” 这世上也有喜欢男风的,葛进生得眉清目秀,倒霉被人盯上了,加上当时刚出山,年少气盛,自以为天大地大随他闯,结果大意地栽进了混账陷阱。烟花地的女子会被调教,小倌同样如此,其中一种就是留着根,能看不能用。 不想污了她耳朵,这些地方他说得不清不楚,谢澜音明白了两人的因缘,对葛进的身体情况还是云里雾里的,“灌了什么药啊?”她知道太监大概是怎么回事,却无法将毒药与让人变成太监的法子联系到一起。 “就是东西还在,不能用,不知他何时能医好自己。”她刨根问底,萧元就以身示范,让她明白葛进到底是怎么个不行。 谢澜音终于懂了,有点同情葛进,“他真可伶……”好好的神医,最终沦落成了太监。 她还有闲功夫想旁人,萧元呵呵笑,不再徒劳跟她讲道理,又钻进了被窝。 谢澜音惊叫了声,怕被丫鬟听见,及时捂住了嘴,因他的动作,双颊艳若桃李。 但她还是出声了。 一刻钟后,守在外面的鹦哥桑枝都听到了自家姑娘有些凄厉的呼痛声,尖而短促,后面好像还要再骂什么,却如被人堵住一般,戛然而止。 谢澜音得了母亲的提点,还有小册子看,两个丫鬟可什么都不知道,担心姑娘出事了,二女互视一眼,偷偷溜到了屋檐下,侧耳倾听。 听到架子床轻轻摇晃的动静。 鹦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王爷的新床结实沉重,轻易晃不动,这会儿两人再做什么啊? 幸好那动静很快就停了…… 鹦哥也说不清楚为何床不晃了,她就觉得姑娘没事了。 然后她又听到了姑娘万分委屈的哭声,像是小少爷晋北想哭时被姑娘淘气地堵住嘴,结果手一挪开,小少爷哭声更响。 “澜音,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滚!” 屋里头小两口一个哄得越来越羞人,连心肝都喊上了,一个边哭边骂,毫不领情。 鹦哥桑枝互视一眼,明白没出大事,笑了笑,悄悄地退回了新房门口。 外面一片漆黑,熟睡中的谢澜音忽然觉得身上有些怪异,昨夜经历之事忽然浮现脑海,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萧元身子一沉,又来了。 谢澜音难受地皱眉,无力地打他,细细弱弱的哭声如雏莺哀啼,“你答应我……” 主人们在纱帐里腻歪,厨房里已经开始忙活了,淘米的小丫鬟将温水倒进盆子里,手伸进去快速地搅动几圈,米粒被迫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水也跟着晃动,最后米洗好了,淘米水被倒了出去,一泄如注。 天渐渐亮了,屋顶袅袅炊烟盘绕着升起,一圈一圈,如海边的波浪连绵不绝,饭菜都做得差不多了,那白烟才开始变淡。 纱帐里,谢澜音脸蛋红红的,萧元撑着上半身看她,汗如雨下。 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呼吸慢慢从急促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谢澜音懒懒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屋子里已经亮了,他撑在她上面,望着她的凤眼里全是满足,似乎还有一点点自豪。目光相对,他朝她笑了,人也低了下来,贴着她额头问她,“很喜欢,是不是?” 谢澜音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她脸如红云,小鸟依人,萧元追了下去,捉住她唇。 又是一个绵长的吻,再分开时,萧元呼吸又重了,虽然很想再继续,那边姨母多半已经起来准备了,萧元恋恋不舍地退开。 谢澜音见他低着脑袋看,羞得不行,小手抓住被子,他一走她就赶紧将自己蒙了起来。 萧元抓起一件里衣擦了擦,擦完扔到地上,他又捞了一件她的衣裳钻进被子,将新过门的妻子搂到怀里,一边帮她擦一边看着她红红的小脸道:“再躺会儿就得起来了,我带你去敬茶。” 谢澜音吃惊地睁开眼睛,忘了羞了,看着他眼睛道:“进宫吗?” 正妃出嫁,次日要与丈夫一起进宫拜见皇上皇后,她只是侧妃,不用去的,因为皇上皇后对萧元不好,不用进宫跪拜他们是谢澜音在侧妃这件事上难得找到的好处。 萧元笑了笑,握住她手道:“不是,是给姨母敬茶。” 成亲前不敢告诉她,是怕她趋利避害吓跑了,现在娶回来了,她没处跑,萧元就想跟她说实话。交待清楚了,往后她在王府里可以安心去找姨母说话作伴,进宫或出门遇到事,也知道如何行事。 他的澜音很聪明,最会接人待物,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话。 不过萧元怕一下子说太多吓坏她,暂且只交待了姨母与沈应时的关系,没说他的大志。 谢澜音听得出了神。 原来严姨娘就是萧元的亲姨母小颜氏,而沈应时既是太子的亲表弟,又是萧元的亲表弟。 理清楚了,谢澜音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姐姐,担忧地问萧元,“那,一旦他的身世败露,岂不是会被沈家厌弃?我姐姐……”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萧元安抚地抱住她,亲亲她额头道:“他答应过两不相帮,本就是沉稳的人,为了你姐姐着想更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岳父那边,澜音先别说了,你心里清楚就好。” 谢澜音看着他刚毅的下巴,心中有点乱。 主要是沈应时的身世太复杂了,父母是仇人,他说到做到还好,万一沈应时将来投靠太子那边,她与姐姐岂不……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谢澜音突然哭了出来,气恼地将他往外推,“什么都瞒着我,骗我一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骗我姐姐?” 早知道沈应时的身世,她宁可父亲辞官带姐姐远离官场,也不想姐姐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澜音,我们都有不敢轻易说出来的苦衷。”萧元理解她的恐惧,抱住她任由她发泄不满,等她哭够了安静下来,他才在她耳边保证道:“澜音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我保证一件都不会发生。” 谢澜音闭眼苦笑,她已经嫁过来了,姐姐与沈应时的婚事也得到了皇上皇后的默认,除了相信他,她还能做什么? “姐姐若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再理你。”她仰头看他,眼里含泪,“我说到做到。” 萧元心中一悸,攥紧她手道:“绝不会有那一日。” 他亦说到做到。 “好了,起来吧,姨母还在等咱们。”萧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 谢澜音知道他怕什么,哼了一声,赌气地转了过去,背朝他道:“你放心,我只是气你再三隐瞒我,并没有不满姨母的意思,你先起来,我躺会儿再起。” 小颜氏那么可怜,谢澜音才不会随便迁怒人。 “澜音最心善了。”萧元松了口气,凑过去又要亲她。 谢澜音眼疾手快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萧元闷声笑,隔着被子揉揉她脑袋,他先去更衣,穿好了,见她还在被窝里蒙着,萧元无奈地走过去道:“我穿好了,再帮你穿?” “不用你,你出去吧,让鹦哥她们进来。”谢澜音气他呢,闷闷地道。 萧元看看外面,决定先忙正事,敬茶回来再赔罪哄人,就道:“那好,一会儿我再来接你。” 趴下去抱抱她,萧元摇摇头,神清气爽地走了。 男主人走了,早就守在外面等候传唤的桑枝鹦哥立即进来,准备服侍自家姑娘起来。 谢澜音身上还光着呢,自己都害羞瞧,更不好意思让她们看,背对她们道:“把衣裳拿过来,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你们。” 一开口声音慵懒微哑,另有一种勾人的味道。 两个丫鬟一大早就领略了一番,便是不知具体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互相看看,将手里的衣裳放到床边。桑枝行事稳重,放好东西就走了,鹦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见被子底下姑娘的亵裤露出了一角…… 猜到被窝里姑娘身无寸缕,鹦哥脸上一烫,赶紧追桑枝去了。 屋子静下来,谢澜音才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都没干,先忙着放下纱帐。 掩好了,她咬唇放下了被子,低头一看,就见身上这一块儿那一块儿,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晚,留下痕迹点点,甚至还有萧元的手指印儿! 一晚荒唐再次涌了上来,谢澜音埋到被子里,浑身发烫。 原来这就是夫妻,怪不得说夫妻一体。 羞够了,谢澜音红着脸穿衣裳,要去给姨母敬茶,没时间清洗了,回来再说吧。 鹦哥桑枝再进来时,就见架子床上被褥被裹成了一团,跟个大球似的。 “不用叠了,都换了。”谢澜音坐在梳妆台前,尽量从容地对桑枝道,说完怕被丫鬟们看出脸上的不对,抢过鹦哥手里的帕子就覆在了脸上。 桑枝哦了声,没有多问,抱着大红的被褥出去了。 出门时遇到练拳归来的王爷。 桑枝低头行礼,萧元看了眼她手里的被子,眼里多了一抹只有男人们才明白的笑。 进了屋,就见鹦哥正要伺候妻子穿外衣,萧元接过衣裳,示意鹦哥先下去,他站在穿衣镜前朝谢澜音笑,意思显而易见。偏偏谢澜音一动不动,萧元以为她不懂,只好道:“过来,我帮你。” 谢澜音平时确实都是在镜子前更衣,但这会儿她腿酸那儿疼,就想坐着穿,此时看到萧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扭过脑袋,给他看后脑勺。 萧元只当她在耍小性儿,就拿着衣裳走过来,低头亲她耳朵,“行,我到这儿来伺候你。” 谢澜音可不是受了委屈还忍着不说的性子,见他还嬉皮笑脸的,她撇撇嘴,就挤掉了一对儿泪疙瘩,扑到他怀里,狠狠掐他腰,“让你别弄别弄你还要来,我疼,都站不起来了!” 腰酸腿疼,走路两腿不停地打哆嗦。 萧元看着埋在怀里的小姑娘,他想象不出她的疼,但想到她那仿佛稍微使点劲儿就能掐断的小腰,还有她娇不堪怜时哭得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心疼又自责,哄孩子般摸着她长发赔罪道:“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今晚一定让你好好睡觉。” 谢澜音闷声问:“说话算数?” 萧元弯腰亲她脑顶,“再敢不算数,任你处置。” 谢澜音勉强原谅了他,攥着他衣袍擦擦眼睛,随即张开手臂,仰头使唤他,“有点冷,你快帮我披上。” 一副将他当丫鬟使唤的模样。 萧元捏了捏她鼻子,笑着伺候她,因为站得高,看见她中衣衣领松动时露出来的白皙肩头,上面似白雪落了几点梅花,萧元心神一荡,才帮她套好袖子,就抱起人站到了衣柜前,堵住她欲抗议的嘴,又是一通揉。 两人再分开时,未涂胭脂,谢澜音小脸已经灿若朝霞。 “你……” 第69章 今晚她嫁他为妻,没有遗憾。(4) “我只动手了。”萧元让她靠着衣柜,他一边帮她系盘扣,一边看着她眼睛笑。 谢澜音气呼呼地转过头,“手也不能动!” “君子动口?”系好最后一颗,萧元低头,故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他动口却与君子毫无关系的情形,谢澜音耳根如着了火,恼羞成怒,目光落到他耳朵上,想也不想就抱住他脖子,然后就在萧元以为她主动投怀送抱惊喜雀跃时,使劲儿咬了他耳朵一下! 咬完却见萧元满脸笑。 谢澜音不解地皱眉。 萧元捏了捏耳朵,问她,“有牙印儿吗?姨母一直担心你怨我,一会儿她看到牙印,就知道咱们有多好了。” 谢澜音一听,急了,仰着脖子要他低头,“快给我看看!” 总不能真的让他带着牙印儿去敬茶吧,被长辈看到多丢人啊。 萧元转过脑袋不给她看,大步朝门口走了过去,快出门前回头朝她笑了笑,嘴上却喊丫鬟们来替她梳妆。 他人跑了,谢澜音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她急着去外面检查他耳朵。萧元故意捂着耳朵不给她看,谢澜音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假装生气,娇软的哀求嗔怪声声悦耳。萧元牵着她手往前走,看着身边不时偷袭要看他耳朵的妻子,忽然觉得他不是去看姨母的,反而有点像是晨起遛鸟…… 叽叽喳喳的,多好听。 小颜氏住在秦王府的沁园,萧元知道姨母喜欢梅花,特意派人移植了一片梅林过来。夫妻俩一路缓步走来,瞧见几枝早开的梅花,萧元见妻子喜欢,想去给她摘。 谢澜音拉住他手,细声嗔道:“摘了放在哪儿?拿过去给姨母看?回来再说吧。” 刚因为他耳朵上没有痕迹松了口气,哪能再把夫妻甜蜜的证据主动送过去? “好,回来再给你摘。”萧元牵着她手,瞅瞅刚刚走过的路,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辈子第一次,在大白天,跟一个人牵手并行。 忍不住又拉住她,揽住她腰,低头亲。 恰好头顶的梅枝上开了一朵,谢澜音怕被人瞧见本想拒绝的,仰头时看到那朵娇艳的红梅,看到梅花下他温柔似水的凤眼,她情不自禁地笑,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走两步亲一下,往常萧元自己走只需一盏茶功夫的路程,今早夫妻俩用了一刻钟。 跨进沁园门口时,谢澜音瞅瞅上房那边,有点快要见公婆的紧张,小声问他,“姨母会不会嫌咱们来晚了?” 萧元好笑地捏捏她手,“姨母没那么不讲理,昨晚她还叮嘱我,让你早上多睡会儿。” 这话大有深意,谢澜音脸上一热,挣开了他手。 已经到了地方,萧元没再纠缠。 堂屋里,小颜氏已经在等着了,三十出头的美妇人,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褙子,面带浅笑,期盼地望着门外渐渐走进的外甥外甥媳妇,素雅恬静地像幅画。 谢澜音虽然跟小颜氏打过交道,却未见过小颜氏真面容,现在见到了,她先是惊艳小颜氏不曾被岁月被那些苦难影响的美,紧跟着就是一阵心疼,或许是因为小颜氏本身命苦,或许因为小颜氏是萧元的姨母,而萧元是她的丈夫,她爱屋及乌。 “姨母。”不等萧元介绍,谢澜音先熟稔亲昵地唤道。 好像有点不知羞,却表露了小姑娘的亲近之意。 看着眼前的外甥媳妇曾经帮忙救了她的姑娘,小颜氏温柔地笑了,示意谢澜音走到跟前,握住她手柔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多歇会儿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害我都没能睡成懒觉。” 面对长辈意味深长的打量,谢澜音心里的感伤烟消云散,羞红脸低下头。 萧元笑着看她。 小颜氏瞅瞅小夫妻俩,轻轻咳了咳,身边的丫鬟立即将蒲团摆上,奉上早就备好的茶水。 萧元牵着妻子端端正正跪了下去,端茶道:“姨母请用。” 小颜氏点点头,品了一口,郑重对他道:“澜音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哪天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身为姨母,第一个不饶你。” 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女,不计较外甥的出身,不在乎他是商人还是不受宠的皇子,这样好的姑娘,即便她还是曾经护国公府的二姑娘,小颜氏也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萧元侧头,看了眼旁边脸颊绯红眼帘低垂的妻子,这才道:“元启谨记姨母教诲,对澜音,此生不负。” 小颜氏连道了三声好。 谢澜音又感动又难为情,害羞地接过茶,学萧元那样敬道:“姨母请用。” 声音轻软好听。 小颜氏受用地笑,喝过茶后,将手上一对儿福禄寿三色玉镯套到了谢澜音手腕上,拍着她手感慨道:“姨母的事澜音想必都知道了,身无长物,元启孝敬我的东西我不好再拿来送你,这对镯子虽然算不上多好,却是姨母曾经出门时自己买的石料,自己雕的镯子。一共两对儿,另一对儿我先留着,有机会亲手送你姐姐,没机会,只能托你转送罢……不管怎么说,元启应时能遇到你们姐妹,都是他们的福气,姨母对你没什么要求,就希望你们小两口圆圆满满的,白首偕老。” 从沁园出来,谢澜音总是忍不住看手腕上的福禄寿三色玉镯,阳光透过梅枝照到玉镯上,那玉色温暖祥和,像小颜氏与她说那番话时,凤眼里的温柔。 “喜欢还是不喜欢?”当她再次低头看镯子时,萧元转过她肩膀,轻声问。 谢澜音回望一眼沁园的方向,心里莫名替小颜氏难过,“他,真的不肯认姨母吗?” 她还没有当母亲,但她已经当了姐姐,小颜氏对沈应时的想念,肯定比她对弟弟的深。 萧元目光微变,牵住她手,边走边道:“除了他,没人知道。” 言罢就沉默了。 刚知道姨母与沈应时的身份时,他心里全是对沈家的恨,沈应时不认姨母,他只怨沈应时不孝。回到京城,想办法跟她在一起不得不面对父皇,萧元忽然又有点理解沈应时的想法了。 按姨母所说,沈应时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谁是他真正的母亲,那沈应时肯定希望母亲先认他,就像他小时候,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也盼望过父皇会像宠爱太子衡王那样考他功课,教他习武。 失望的次数多了,才真正明白他与那人注定没有父子情,才开始不将他当父皇。 沈应时与他不一样,不过虽然沈应时嘴上不认姨母,从他没带曾经见过他袁公子身份的沈妙姐弟进京这事上,就知道沈应时并不想坏了他的事,其中的原因,肯定还是因为姨母。 至于沈应时何时能想明白珍惜眼前人,萧元就不知道了。 不想她为此伤神,萧元看看前面,走到一颗梅树下时,他顿住,抬手掐了一朵红梅下来,笑着看她。领会他意图,谢澜音心里甜丝丝的,乖乖站着不动,让他替她簪上。 “以后每天替你摘花。”萧元认真端详她一番,柔声道。 “你有那么闲吗?”他目光灼灼,谢澜音低下头,小声道。 萧元看了眼皇宫的方向,笑了笑,食指拇指轻轻捏她耳垂,“京城恐怕没有比我更闲的人,澜音,还疼吗?” 他话变得太快,谢澜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哪儿,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睛,谢澜音红着脸点点头。 她不敢说不疼,怕面前的闲王又抱她去床上消磨时间,而且她确实不舒服。 “那我抱你回去。”萧元亲了她脸蛋一口,随即就将毫无准备的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谢澜音急了,左右看看,捶他肩膀,“你放我下来,让人看到怎么办?” “看见又有何妨?”萧元使坏捏了捏她大腿,“新婚燕尔,天经地义。” 谢澜音说不过他,埋到了他怀里。 萧元就真的抱着她回了正房,进屋后打发丫鬟们下去,他直接将谢澜音放到了床上。 大白天的,谢澜音不想陪他胡闹,但刚开了荤的男人,就是不能吃也想闻闻香解馋,更何况夫妻间有太多花样,萧元想做的还很多。不理会新婚妻子的反对,萧元迅速放下纱帐,瓮中捉鳖。 下午萧元还想搂着妻子一起歇晌,葛进突然来找,萧元就让妻子先歇着,他去去就来。 躲过一劫,谢澜音又庆幸又奇怪,萧元这么闲,王府里人少安宁,他还有什么要忙的? 却不知道萧元只是看着闲,其实有太多事情要暗中筹谋。 想夺大位,可不是光有志向就行的。 书房里,卢俊将刚接到的密信递给了主子。 萧元展开信,看完后,唇角翘了翘,笑得有些讽刺。 原来太子还有这种嗜好,看似清风朗月,实则道貌岸然。 葛进卢俊也看了信,却是选秀在即,内阁首辅许家的嫡出姑娘许云柔与母亲去郊外踏青散心,巧遇微服出行的太子。那许云柔生的花容月貌,太子看对了眼,命人布置一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可惜许云柔心里早有衡王萧逸,不明太子身份的她道谢后就想离去,太子拦了一下,被许云柔认成登徒子,毫不留情地扇了一个耳光。 葛进放下信,兴奋地搓了搓手,低声提议道:“殿下,咱们将这事透出去?衡王身边没有通房没有侍妾,想来对许姑娘一往情深,得知心上人被太子调戏了,以他莽撞的脾气,定会与太子起争执,给咱们可乘之机。” 萧元想了想,否定道:“现在说了,没有人证物证,许云柔碍于名声多半不会承认,太子再撇清自己,那么衡王最多怀疑太子。咱们冒然传出风声,反而会惹太子猜忌,以后行事会更加谨慎。” 葛进赞成地点点头,跟着发愁了,“那这事就轻易放过了?”太子城府深,至今只送了这一个能利用的把柄过来,不闹出点文章有点不甘心啊。 萧元再次看向桌上的密信,淡淡道:“太子自小被人捧在天上,最容不得旁人拂逆,他不会白挨那一巴掌。吩咐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动,等太子想到办法报复,或许不用咱们出手,他们也会兄弟反目。” 葛进恍然大悟,立即奉承道:“还是殿下考虑地周全!”看来没只顾着娶媳妇啊…… 他笑得促狭,连主子也敢打趣,萧元习以为常,又嘱咐几句,提着鸟笼走了。 路上又将这两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黄莺鸟欢快的叫,萧元低头看鸟,就好像看到了正等着他回去的妻子。 他必须考虑周全。 不周全,将来他怎么护住她? 第70章 今晚她嫁他为妻,没有遗憾。(5) 前往陕西时,他孑然一人,计划的是夺兵权篡位,胜了他不在乎史书怎么讲,败了他也承受得起,大不了一条命。然天公另有安排,送了澜音给他,现在回京了,身边有姨母有她还有她的一干亲戚,为了他们,他不能再冒险。 篡位那条路走不通,那便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 他倒要看看,等太子衡王都败了,他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父皇,眼里会不会有他。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正房时,萧元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谢澜音昨晚累了两番,上午被他缠着没能好好休息,午后一沾床就困了,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清脆的鸟叫,还越来越近,她难以置信地转身,挑开纱帐探出脑袋,莫非有鸟从窗子那儿飞进来了? 结果就见萧元拎着鸟笼跨进了门。 谢澜音认出了笼子里的黄莺鸟,看着那鲜亮嫩黄的羽毛,顿时不困了,盯着黄莺问萧元,“这是在西安时你养的那只吗?”当时她就喜欢了。 “正是。”萧元目光却落在了她因为趴着衣领那里露出来的一抹春光上,喉头一紧,就要将鸟笼放到桌子上。 “拿过来拿过来!”谢澜音对自己的春光外泄毫无所觉,兴奋地催道。 “歇完晌再看,拿过来就是给你看的。”萧元现在心情极好,想到距离皇位又近了一步,被略微满足的野心蠢蠢欲动,化成另一种渴望。 “澜音,露出来了。”一边宽衣一边走向她,萧元盯着她衣领道。 谢澜音的心思顿时从黄莺鸟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低头一看,双颊发烫,急忙缩进了纱帐里,脑袋还没沾到枕头,萧元就紧追了进来,凤眼里仿佛燃了两把火,站在床前,紧紧盯着她。 谢澜音紧张地吞咽了下,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你早上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萧元扯开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谢澜音以前跟他亲近都是在晚上,还没见过他衣裳里面,羞得立即转过头,声音微颤,“你心里清楚,你别说话不算数……” “可我说的是今晚让你好好睡觉,没有说下午,是不是?”萧元从她背后贴上她,呼吸喷在她脖颈上,似盛夏灼人的暑气。 谢澜音自知上当,又气又急,知道硬的不行,她转过来想跟他撒娇,还没开口就被人堵住了嘴。 一阵推推搡搡追追躲躲后,纱帐里突然传出美人莺啼似的哀求。 鸟笼里的黄莺鸟像是遇到了伙伴,跟着叫了起来,一声一声不断,十分起劲儿。 高高低低的黄莺鸟叫,最后变成了细细的啜泣。 谢澜音真的哭了。 委屈的,也不舒服。 答应了让她休息休息,结果又来了,桩子凿井似的,三番两次,谁受得起? 萧元本以为她是太喜欢才哭的,直到她哭得越来越委屈,他才意识到了不对。 “澜音?”萧元紧张地抬头看她。 谢澜音闭着眼睛,只是哭。 萧元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爬了起来。 发现她伤到了。 萧元内疚得不行。 都怪他,她的声音与外面的黄莺鸟叫混在一起,他抵挡不住,忘了顾忌她的感受。 可到底都是他的错,才害她受了那么大的苦。 “澜音你等等,我这就去找药,上了药就好了。”他说什么她都只是哭,萧元没办法,歉疚地亲她一口,迅速穿衣去前院找药。葛进提前为他准备了给她用的药,萧元自认不会让她遭罪,未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一刻钟没用上,萧元去而复返,还端了一盆热水来,替她清洗后再小心翼翼的上药,整个过程中,她除了疼得打颤,哼都没再哼一声。 萧元最怕她这样,他宁可她打他骂他。 “澜音,我知错了,你说你怎样才能消气?”上完药,萧元再次将她圈到怀里,诚心赔罪。 谢澜音一声不吭。 萧元就一直轻声的哄。 他怀抱是暖的,赔罪的话比甜言蜜语更温柔,生怕她不原谅。 原谅还是不原谅,谢澜音还没想好,她太累了,不知不觉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元过了会儿才发现她睡了,小脸苍白,长长的眼睫还是湿的,眉尖儿微蹙,像是被恶人欺负了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缩在他怀里,明明知道他就是那个恶人,她靠着他胸口的姿势,抱着他腰的手臂,还是泄露了她对他的依赖。 萧元明白了,就像之前几次惹她生气一样,她会生气,最后肯定还会原谅他。 这就是她对他的喜欢吧? 知道她会原谅自己,萧元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愧疚。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头发,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样抱她的姿势,直到熟睡的她嫌靠在他怀里不舒服朝里面转了过去,萧元才收回发麻的手臂,慢慢地坐了起来。 放下纱帐,看着一地凌乱,萧元弯腰,一件件捡了起来,暂且放到椅子上。瞅瞅纱帐里安睡的妻子,猜她短时间不会醒,萧元提着鸟笼走了过去,吩咐鹦哥桑枝不得进去打扰,他看看手里的梅花,那朵他亲手戴在她头上然后被她梳头时放在梳妆台上的梅花,视线投向了梅林。 这一觉谢澜音睡到黄昏时分才醒。 睁开眼睛,对面是床板,她打个哈欠,想转身,才动,就被身上的酸痛彻底赶走了睡意。 记起睡前发生的事,谢澜音小脸立即绷了起来,皱眉转过去,身侧却是空的。 心虚不敢见她了吗? 刚刚只是生气,一觉醒来没看到人,谢澜音心里又忍不住一阵失落。 她喜欢看他紧张的样子,喜欢被他哄。 “鹦哥,桑枝。”无精打采地躺着,谢澜音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 谢澜音眨眨眼睛,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应。 谢澜音奇怪了,忍着腿间的不适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中衣好好地放在床脚。穿好中衣,谢澜音挑开纱帐,刚要将纱帐挂到床顶坠下来的弯钩上,却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架子床与屏风中间,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一张黄梨木竹节长案,案上铺着一条雪白的画轴,而画轴之上,摆了一朵朵深红鲜艳的梅花。 谢澜音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五个用梅花摆成的字: 澜音,对不起。 梅花太多,不知摆了多久,屋子里好像都多了淡淡的梅花清香。 谢澜音抿了抿唇。 屏风后萧元“偷偷”地探出头。 谢澜音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才笑一声立即又绷住脸,狠狠甩下了帐子,再次躺到了被窝里。 萧元这次真的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挑起纱帐,他趴了下去,抱着她小声哀求,“澜音,原谅我这一回?这次我保证,再你养好之前,我绝不碰你。” 谢澜音闭着眼睛冷哼,“你都保证多少次了。” 萧元自知理亏,贴着她脸喃喃道:“那你说,怎样才肯消气?” 谢澜音抿着嘴不说话。 萧元这一下午都在想如何讨妻子欢心,亲了亲她鼻子,低声道:“月底我请岳母她们过来?” 她名义上是侧妃,没法三朝回门,刚成亲马上就请岳母过来,之前演的戏就容易穿帮了,等到月底,让她假装生病,岳母就有理由过来探望了,至于她为何病了,是被他欺负了还是被迫嫁人郁郁寡欢,全凭外人揣摩。 谢澜音眼睫颤了颤,“合适吗?” 她当然想家,却怕因为与娘家联系太多连累他们被皇上猜忌,至少在沈应时出孝姐姐嫁过去之前,都得谨慎些。 萧元便将他的法子解释给她听,最后用力抱了她一下,看着她眼睛道:“不生气了?” 他送的两样赔罪礼都合她心意,谢澜音慢慢睁开眼睛,与他期待温柔的凤眼对视片刻,勉强点点头,没忘了警告他,“再有下次,你把树上所有梅花都摘下来也不管用。” “绝不会再有下次。”萧元笑着保证道。 谢澜音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要起来,躺了一下午了,再不起来丫鬟会怎么想? 衣裳都穿好了,谢澜音忽的想起什么,朝桌子上望了过去。 萧元顺着她视线看去,了然道:“你想看黄莺?我命人去拿……” “不准你拿!”谢澜音声音陡然拔高,转身骂他,“再敢拎你的破鸟过来,我让人炖了它,以后也不准你在我面前提它!” 都怪那只黄莺鸟,叫来叫去叫个不停,叫得他也发疯。 这辈子谢澜音都不想再看到那只破鸟! 她气鼓鼓的,萧元虽然很想再听她与黄莺一起叫,短时间内萧元是不敢触怒她的,为了哄她高兴,晚上还特意命厨房炖了只乳鸽。 “你不喜欢它,我让人炖了。”饭菜摆上来,萧元一本正经地指着白瓷汤盆里的乳鸽道。 谢澜音听了,恨不得将汤盆扣到他脑袋上,真以为她没吃过乳鸽? 月底天气暖和了不少,谢澜音按照萧元的法子,称病卧床不起。 萧元先请太医来替她诊治。 谢澜音没病,提前服了葛进配出来的神药,原本因男人辛勤滋润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憔悴。 太医号脉后,称是心有郁结,开了养神的方子,劝她放宽心。 当时萧元就在旁边听着,谢澜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萧元则面冷如霜。 秦王与侧妃不合的消息就迅速传了出去。 皇上与沈皇后听闻后都挺满意,并不知真相的蒋氏可着急坏了,收到萧元请她过去开解女儿的帖子,立即抱上晋北,领着谢澜桥一起去探望女儿,见了面却发现谢澜音红光满面,如怒放的牡丹,妩媚妖娆。 那是被丈夫疼爱的新嫁娘才会有的模样。 蒋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谢澜桥也松了口气。 谢澜音看看姐姐,虽然很想介绍姐姐与小颜氏认识,但此事干系太大,传出去所有人都得遭殃,她不得不谨慎,只能跟萧元一样,选择暂且隐瞒。 见过家人,谢澜音心情大好,夜里萧元摸黑过来,她很快就原谅了他的迟到,回应他时也放开了些。谁料正要迎他,外面突然传来让她心有余悸的黄莺鸟叫。 知他又带鸟过来,谢澜音气得要推人,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元牢牢按住,霸道地占了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谢澜音控制了。 幸好成亲半月,夫妻已经互相习惯互相了解,事毕,谢澜音如泡在汤泉池子里,遍体舒畅。 新婚的日子如蜜里调油,只是时间长了好像也有点没趣了,毕竟因为萧元身份尴尬,谢澜音不能回家探亲,也不能出门与交好的姐妹们赏花喝茶,天天闷在王府,就他们两人,再美的景看多了也就那样。 就在谢澜音坐在萧元腿上哼哼唧唧求他换种方式帮她打发时间时,沈皇后突然派人送来口谕,请她入宫,与众妃嫔一起赏花,顺便瞧瞧待选的秀女。 第71章 这辈子若我碰别的女人,叫我不得好死。(1) 今年牡丹开得早,才三月下旬,花园里已经一片姹紫嫣红了。 凉亭里,谢澜音坐在沈皇后下首,暗暗打量对面的几位妃嫔。 那些都是沈皇后进宫前皇上封的妃子,听说沈皇后进宫后,皇上再没有选过妃,夜里不是自己歇在崇政殿,便是去沈皇后那边,真正的后宫三千独宠一人。 谢澜音的视线又回到了沈皇后身上。 挺美的,只不过照小颜氏还是差了点。 谢澜音不由就纳闷了,按小颜氏所说,婆母容貌只会比她更美,皇上对婆母都没做到独宠,这个沈皇后到底有何惊人之处,牢牢抓住了皇上的心? 不过也不是美人就更招人喜欢,或许皇上就是喜欢沈皇后的性格? 冷血的父亲与狠心的继母,确实挺配。 “澜音,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好些了?”正胡思乱想,沈皇后突然转过来同她说话了。 谢澜音便露出个勉强的笑,配着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苍白小脸,落寞又可怜,“好多了,劳母后关心。” 沈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虽然只是侧妃,却是秦王身边唯一的女人,与其他侧妃妾室不一样,身份更尊贵些。以后若是觉得在王府住的闷,可以多进宫陪我聊聊。秦王那孩子,自小性情孤僻,可能不大会疼人,有些地方,让你受委屈了。” 谢澜音感激地望着她,像是遇到了慈爱的长辈。 心里却很清楚,沈皇后根本没想让她与萧元好好过,看似是在关心她,如果她真是被萧元抢来的侧妃,真的进宫与沈皇后亲近,萧元定会越来越不满她,她又始终解不开心结,最后必定沦为一对怨偶。 他们是怨偶,沈皇后才安心。 但谢澜音才不会如她所愿。 乖巧地坐在一旁,谢澜音假装赏花了,偶尔用羡慕的目光打量那些待选太子妃、衡王妃的秀女。 “听闻这批秀女里有几位姑娘容貌极为秀丽,不如娘娘叫她们过来,也让我们先瞧瞧?” 一位妃子笑着道。 沈皇后看她一眼,微微颔首道:“确实有几个出挑的,宋嬷嬷,你去请吧。” 宋嬷嬷应了声,刚要走,远处花树掩映的湖畔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尖声大叫救人,有人急着喊姑娘,很快就又有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边跑边嚷嚷,“不好了,许姑娘落水了!” 凉亭里面,沈皇后第一个站了起来。 这批秀女里就一个姓许的,乃内阁首辅家的掌上明珠,也是她替次子相中的准王妃! 心里着急,沈皇后立即带人赶了过去。 妃嫔们都去了,谢澜音这个秦王侧妃瞅瞅左右,也好奇地跟在了众人之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湖边,就见岸边围了一片姑娘,小太监高声斥了一句,众秀女才纷纷避到两侧。 她们一走,眼前豁然开朗,此时谢澜音已经站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看清湖里情形时,有些意外。 她认出来了,落水的那人是许云柔,而拖着她往岸边游的男子,谢澜音不认得。 谢澜音看过去的时候,湖里的两人已经到了岸边,大概是岸上的人都过于吃惊,竟然没人帮男子一把。男子似乎也不需要帮忙,使劲儿将怀里昏迷过去的许云柔推到了岸上,放好了才发现许云柔湿透的对襟褙子不知何时滑落肩头,露出白皙如玉的半边膀子…… 男子一怔,迅疾帮她将褙子拽了上去。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没瞧见许云柔失态的人也注意到了,湖边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了看了碰了,许云柔的清誉算是彻底毁了。 那男子扫视一圈众女,平静地上了岸,然后走到沈皇后身前跪了下去,“母后,儿臣方才偶然路过,见有人落水便急着救人,没想到会唐突了这位姑娘。既然我看了她,也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母后,儿臣愿娶她为妃。”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低声羡慕许云柔运气好,竟然能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谢澜音这才知道,跪在皇后跟前的竟然是太子。 可是,许云柔与衡王已经私定终身了啊。 谢澜音悄悄看向沈皇后,如果衡王想娶许云柔,应该提前跟母亲打过招呼了吧? 而此时的沈皇后,脸色铁青。 她不信太子是单纯路过。 宫里出了事,谢澜音这个外人最先被沈皇后委婉地打发出宫了。 马车平稳,谢澜音靠着柔软的迎枕,脑海里还在寻思今日宫里发生的事。 太子要娶亲弟弟的心上人! 倘若他不知情,今日之事应该纯属巧合,若是他知道…… 换成是她,就算跳下水时没认出许云柔,游到跟前,她也会注意避嫌,绝不会出现让许云柔衣衫不整的事,也就不会落得许云柔只能嫁他,否则继续嫁给衡王,哪怕衡王不在意,她都被太子看了,事情传出去,兄长碰过弟妹,对太子兄弟俩来说都是丑闻。 那太子到底知不知情? 跨下马车时,谢澜音还在琢磨此事。 马车是直接停在内院的,知道她归来,萧元早早过来接她,见她一副走神的模样,他熟练地牵住她手,“又在想什么?”想的连他都没看到。 “你怎么来了?”谢澜音惊诧地反问。 萧元回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这么点路他也出来接,谢澜音心里吃了蜜似的甜,瞅瞅还没退下去的车夫,暂且没说话,与他携手往后院走。 进了内室,鸟笼里的黄莺鸟扑闪着翅膀叫了两声。 现在谢澜音已经习惯黄莺鸟了,除了夜里不想它在屋里,其他时候她都挺喜欢逗这只鸟的。半天没见,谢澜音走到鸟笼前逗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床边坐下,小声对懒懒靠在那里的男人道:“猜猜宫里出了什么事?” 眼里有些兴奋。 说到底,她与许云柔没什么交情,虽然有点同情她姻缘坎坷,但太子衡王连同沈皇后都是萧元的对头,那些人家里出了内斗,谢澜音很有心情看热闹。 萧元拉过她右手揉捏,如深山里隐居却知晓天下事的贤者,“太子英雄救美了?” 谢澜音正准备告诉他呢,见他这样,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几乎太子救完人她就回来了,难道还有人先她一步告诉了萧元? 萧元喜欢看她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澜音,我虽然是闲王,手里也有几个人,以前在宫里安插人手是为了自保,现在,是为了护好你。” 谢澜音因为没能用大消息惊到他的失望立即变成了欢喜。 她就知道,他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窝囊王爷。 丈夫有本事,谢澜音心里越发安生,主动靠到了他怀里,仰头问他,“那你说,太子是故意抢衡王心上人的吗?” 衡王与许云柔的私情他们俩都知道的。 萧元摸了摸她脑袋,笑得有些神秘,“那个与咱们无关,不过接下来应该会有场好戏,澜音不用嫌闷了。” 皇宫里。 沈皇后命人将昏迷的许云柔安排到了偏殿,先派人去请太医,再去许家请许夫人进宫,却命人封锁消息,不得让衡王知晓。 次子与许云柔私下来往,如果不是要选秀,次子来求她,她都不知情,相信许云柔也瞒了她的家人,那么她就必须想办法避免次子将事情闹大,最终难以收场。 趁太医替许云柔诊脉时,沈皇后将太子叫到书房,进屋后便冷声斥道:“我已经跟你说过要将郑太傅的孙女指给你,你为何要设计这一出?别否认,我还没老糊涂到看不出你的这点把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存心,便是她溺水出事,你也不会去救。” 郑太傅是本朝鸿儒,桃李满天下,长子顺顺利利与郑家结亲,便如虎添翼,次子同时娶了内阁首辅家的姑娘,就相当于替兄长多拉拢了一个帮手。这么好的计划,偏偏被长子亲手毁了! 沈皇后越想越气,冷冷地瞪着太子,看他有什么说法。 太子既然动手,之前就想过怎么应付母后,坦然道:“不瞒母后,没有见过云柔之前,儿臣确实想按照您的安排迎娶郑家姑娘,但二月出游儿臣偶遇云柔,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没忍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儿臣娶她已成定局,母后有什么话,还是等安抚过许家人再说吧。” 母后看中郑家,完全可以让三弟娶郑家女。至于许云柔,她貌美动人,身份又配得上他,太子对她势在必得,何况美人那一个耳光,他还要好好跟她算账呢,乐得将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变成纱帐里的…… “那你可知你三弟喜欢云柔?”长子云淡风轻,沈皇后气得低声吼道。 太子脸色骤变。 三弟竟然喜欢许云柔?莫非……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沈皇后转身道:“秀女刚进宫,你三弟就来求我将云柔指给他,我也答应了。” “那母后为何不早跟儿臣说?”太子胸口也憋了一口气,如果母后早说,他怎会打许云柔主意? “你平时最不喜我在你面前提他的事,也没有关心过他的婚事,我跟你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嫌我啰嗦?”长子犯错竟然还想赖在她头上,沈皇后真的气坏了,加上头疼烦躁,坐到了椅子上,斜眼睨长子的衣摆,“你不关心他,他不跟你好,现在被你抢了心上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太子一时没有说话。 他确实不喜三弟,他是太子,除了父皇母后,宫里所有人都要奉承巴结他,唯独三弟,小时候看他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抢,母后不当回事,笑着劝他让着弟弟,长大了他立了什么功劳,母后也要让三弟分杯羹,明明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却因为占了他的便宜频频被父皇夸奖…… 那这一次,他抢了许云柔又如何? 况且他并非有意。 想到母后之前的一串吩咐,太子越发冷静,沉声道:“方才之事想必已经传出宫去了,云柔除了嫁我别无他法,三弟那边我会去跟他解释,在那之前,请母后定下我与云柔的婚事,以免触怒许家。” 沈皇后本就是这么想的,叫长子过来,除了训斥,更多的还是提醒他。 站起身,沈皇后走到太子面前,盯着他眼睛道:“这次许家那边我能替你摆平,但你三弟那里,你自己想办法,最好诚心跟他赔罪。恒睿,不要以为你是太子是兄长,抢了人就没关系了,若因此闹得兄弟不合,这京城里可不只有你们两个皇子,别只顾跟亲弟弟怄气,让旁人渔翁得利。” 太子心中一凛,看看母亲,诚心认错:“是儿臣行事鲁莽,欠考虑了,母后放心,儿臣会谨遵您的教诲,绝不给他人可乘之机。” 见他真的听进去了,沈皇后沉着脸回了偏殿。 许云柔刚好醒来,看着陌生的地方,还有些茫然。 沈皇后一个眼神,太医与宫女太监们就退了出去。 许云柔忽然记起来了,记起自己被人推下水,记得水里那个男人粗鲁地将她衣裳扯了下去,她挣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许云柔明白,后面的事肯定会对她不利。 “娘娘……”许云柔哭着要下床。 “云柔别急,你先听我说。”按住这个已经提前说过贴己话的小姑娘,沈皇后心里也很是无奈,但关系到两个儿子的前程,她也必须冷硬下来。 许云柔不安地望着她。 沈皇后低声道:“你不慎落水,被太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我只能将你指给太子。云柔先别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与逸儿互相喜欢,但现在你们真的不可能了。如果你不答应,因清誉有损,对方又是太子,逸儿也不能娶你,你只能回家,自己苦了一辈子,还会连累你的家人。你想想,你父亲那么宠你这个幺女,你受了委屈,他会不与我那两个儿子为敌?不是我危言耸听,男人们会做的事,咱们内宅女子完全想象不出来。” 许云柔在听到轻薄她那人是太子的时候心里就乱了,后面只能顺着沈皇后的思路走。想到对她有求必应的父亲,许云柔突然很害怕,沈皇后说的没错,父亲确实能做得出那种事情来,而沈皇后已经猜到了,一旦她拒婚,沈皇后会给父亲对付太子的机会? 不会,她会先解决了许家,皇上那么宠她…… 看出她眼里的恐慌,沈皇后适时道:“云柔别怕,你是好姑娘,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的是不是?我是万万不愿咱们结亲不成反而沦为冤家的,只是希望你顾全大局,别将你与逸儿的私情告诉你父母,然后安心嫁给太子,太子对你有心,他不会委屈你的,你还是我的好儿媳妇。” “那逸哥哥怎么办?”许云柔泪如雨下,“他会恨我的,我明明答应要嫁给他……” “恨你,比恨太子最后兄弟反目强,你说是不是?”沈皇后温柔地替小姑娘擦泪。 许云柔震惊地望着她。 沈皇后点点头,“一旦逸儿知道太子故意抢的你,以他的脾气,我都想象不出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所以云柔,算是我求你,如果逸儿来找你,你只说落水是意外,万万不能将真相告诉他,知道吗?他们虽然是兄弟,更是太子与王爷,我怕啊,我怕逸儿为了你得罪了太子,将来……” 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去,捂住了嘴。 许云柔脸瞬间白了。 她明白沈皇后的意思,沈皇后是怕太子登基后,对亲弟弟下狠手。 想明白了,许云柔扑在床上,埋头哭了起来。 嫁给太子,她对不起他,可是不嫁,既害了父母,也害了他。 小姑娘呜呜地哭,听得人都替她心疼。 外面小宫女突然禀报,许夫人到了,已在殿外等候。 沈皇后轻轻擦掉脸上并没有的眼泪,转身拍了拍许云柔肩膀,“云柔,你……” “我嫁……”许云柔强行止住泪,慢慢坐了起来,垂眸道:“娘娘放心,云柔知道该怎么做。” 沈皇后低叹一声,帮她擦擦泪,又一番叮嘱后,命人请许夫人进来。 两刻钟后,许夫人领着女儿出宫了,还有沈皇后赐婚女儿给太子的允诺。 她们一走,沈皇后就去找了宣德帝。 宣德帝对妻子相中的两个儿媳妇都很满意,如今因为意外婚事要换一下,并不知衡王与许云柔私情的他也没有意见,随口道:“那就将郑家姑娘赐给逸儿。” 沈皇后勉强笑道:“先赐了太子的吧,选秀还有几天,逸儿的不急,否则现在都赐了,那些秀女留在宫里做什么?”安抚次子需要时间,丢了心上人又随便找个人给他,沈皇后怕雪上加霜。 宣德帝点点头。 晌午未到,赐婚许云柔为太子妃的旨意就传了出去。 圣旨已下,消息瞒不了多久,在萧逸发作之前,太子主动去找他了。 第72章 这辈子若我碰别的女人,叫我不得好死。(2) 到了衡王府,却得知萧逸正在花园里训狗。 太子皱皱眉,单独朝花园而去,远远就见萧逸牵着狗绳站在一排支起来的木杆前,一手牵狗一手举着肉骨头,气急败坏地示意小白狗跳过去。小白狗蹲坐着,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望头顶的肉,就是不肯跳。 不学无术,只知道招猫逗狗! 太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不过记着今日来意,太子并未将不满表现出来,高声喊“三弟”。 萧逸闻言,吃了一惊,见真是兄长来了,不由挪步挡住爱狗,纳闷地问他,“二哥怎么来了?” 自他搬进衡王府,兄长来他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萧逸旁边站着他的贴身太监小钱子,太子朝他摆摆手,随口问萧逸,“怎么又想到训狗了?前阵子听说你养了只鹦鹉,教会说话了?” 提到这个萧逸就来气,四月中旬许云柔生辰,他原打算送只鹦鹉的,结果养了没几天鹦鹉病死了,然后他就想养狗送她。派人牵了好几条来,属眼前这只最漂亮,就是还没调教好,正好他闲着没事,便想着自己训狗,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但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兄长,尴尬地摸摸脑袋,反问道:“二哥还没说找我何事。” 此时小钱子已经走远了。 太子脸上浮现一抹愧色,看着萧逸道:“三弟喜欢云柔,为何不告诉我?” 萧逸原本嬉皮笑脸的,听到兄长直呼心上人闺名,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讽刺道:“二哥整天忙着政事,哪有闲功夫听我的私事?怎么,母后告诉你了?二哥,母后已经答应赐婚我们了,你以后可以直接喊云柔弟妹。” 他以许云柔丈夫的身份自居,太子作为许云柔新的未婚夫,心里肯定不喜,却还是叹道:“今日我进宫,路过牡丹园时发现有人落水……三弟,当时围在岸边的人太多,我又不知道你与云柔的事,为了她的清誉考虑,求母后赐婚,母后,她答应了,如今父皇圣旨已下……” “我不信!” 萧逸气极,想朝太子挥拳又忍住了,恰好手里的狗绳动了动,萧逸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地方,狠狠一脚踹出去,将圆滚滚的小白狗踹飞了老远。小白狗痛苦地嗷嗷叫,萧逸红着眼睛盯着太子,拳头攥得发响,“我不信!云柔答应嫁我了,母后也答应赐婚了,她怎么还会把云柔许配给你?我这就进宫问她去,还要求父皇收回旨意!” 言罢红着脸就要走,不仅脸红了,脖子都气红了。 “你听说哪个皇上下旨又收回旨意过?”太子伸手拽住萧逸手臂,被萧逸猛地扯开,继续往前走,“我不管!云柔是我的,除了我她谁都不能嫁!” 太子胳膊被他震得生疼,见短短功夫萧逸已经走出几丈远,他冷笑,站在原地对着他背影道:“好,你去找父皇,现在父皇不知道你喜欢云柔,一旦让他知道咱们兄弟要抢一个女人,你猜父皇会怎么做?” 萧逸脚步顿住。 他满脑子都是怒火,什么都无法想,但他想听兄长说下去。 太子边朝他走边道:“我告诉你,父皇不会处置咱们,因为咱们是他的亲儿子,但他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影响咱们兄弟的感情。现在你去找父皇,我敢保证,云柔绝对活不过四月!或许父皇会给许大人情面,但云柔也逃不过去法宁寺修行的命!” 萧逸突然全身发冷,冷意熄灭了怒火,理智终于回归。 父皇,父皇…… “你以为云柔为何会同意?”太子转到萧逸身前,指着许家的方向冷笑,“因为她比你聪明,她知道拒婚的下场,她怕死,她不想一辈子困在法宁寺,所以母后一跟她提,她马上就答应了!三弟醒醒吧,你愿意为了她得罪父皇,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你,现在能爬的更高当太子妃,她心里不定多快活!这样的女人,若不是碍于许家的身份,你以为我会娶她?” 许云柔是他的太子妃,他不能让三弟一直惦记他的女人。 萧逸如遭雷击,不愿相信地盯着兄长,“不可能,云柔不是……” “不信你去问问母后,母后向来偏心你,你不信我,总该信母后吧?”太子沉着脸道。 萧逸想去,可是双腿像灌了铅,想到他与许云柔曾经的点点滴滴,从初遇到私定终身,他突然扑向太子,朝他胸口就是一拳,一拳不够,他又打了一拳,攥住太子衣襟哭着骂他,“谁让你去救她的!谁让你碰她的!” 太子看着亲弟弟满脸泪水的狼狈样,没料到他用情如此之深,他没有反抗,任由萧逸发泄,等萧逸打够了低下头,太子才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三弟,事已至此,不管是为了她的命好,还是为了母后为了你我兄弟的名声,我希望你别再闹了,否则事情传出去,受益的是秦王,难道你愿意让他看咱们的笑话?真传出去,你我只是百姓一时的笑柄,云柔就彻底毁了,届时秦王再去拉拢许大人,你说许大人会选谁?是害了他女儿的你我,还是秦王?” 兄弟俩从小就不大和睦,唯有在针对萧元的事情上,才会同仇敌忾。 萧逸依然低着脑袋,良久良久,才转身往正院那边走去。 太子知道,三弟都听进去了。 但他与沈皇后仍然不放心,派了一拨人盯着衡王府的动静,另派人去盯着许家,免得萧逸偷偷跑过去见许云柔。 让他们吃惊的是,萧逸一步都没有再踏出王府,每日借酒消愁,连宣德帝要见他他都不去,气得宣德帝罚他禁足三个月。沈皇后趁机以儿子不争气为由,劝他暂且不要给萧逸赐婚,宣德帝也没脸送这样丢人的儿子给旁人做女婿,听了沈皇后的劝。 而太子与许云柔的婚期,定在了八月。 眼看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萧逸依然喝得酩酊大醉,小钱子实在看不下去,跪在萧逸身前道:“殿下,您别喝了,您仔细想想,许姑娘那么喜欢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答应太子的吗?您信,我不信,上个月咱们王府解禁,我偷偷去找灵儿了……” 灵儿是许云柔身边的大丫鬟。 萧逸慢慢从酒坛后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他,“你,你找她,做什么?” 小钱子仰起头,眼圈红红的,“殿下,灵儿叮嘱我千万不能告诉您,可我实在忍不住了,殿下日日借酒消愁,您可知许姑娘自宫里出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个月,瘦的不成样了,您仔细想想,许姑娘真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她何至于生病?” 萧逸眼里陡然恢复清明,扑到小钱子身上道:“你是说,云柔心里有我,她是被迫的?” 小钱子使劲儿将醉醺醺都站不稳的人扶到椅子上,“猜测着”将许云柔的苦衷分析给他听。 而小钱子说的那番话,虽是萧元嘱咐他背下的,却也与当日沈皇后劝抚许云柔之言八九不离十。 萧逸听完,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 秦王府,谢澜音正站在一排华贵精致的衣裳前,挑选明日去东宫所穿。 太子大婚,她这个侧妃是有资格过去喝喜酒的。 萧元懒懒地靠在床上,好笑地看着她道:“穿哪件还不一样?” 一样美。 谢澜音瞪了他一眼,继续挑,闷在王府这么久,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她不好好打扮打扮怎么成? 精挑细选,选了一套颜色偏素雅绣案却十分出彩的宫装,换好了走一圈,浅绿色的裙摆如碧波荡漾,上面粉色的荷花栩栩如生。谢澜音挺满意的,扭头问萧元,“如何?” 桃花眼明亮狡黠,芙蓉面娇美动人。 萧元盯着她半晌了,朝她招招手,“过来,走近点我瞧瞧。” 谢澜音毫无警惕之心地走了过去。 到了床前,萧元又让她转身。 谢澜音以为他要看后面,笑着照做。 萧元却悄悄解了衣袍,在她好奇回头时一把将她扯到床上,直接压了下去,迅速撩起她裙摆。这裙子确实好看,很衬她婚后日益窈窕丰润的身段,看着她在那边“搔首弄姿”,萧元不上火才怪。 谢澜音气坏了,知道他在兴头上拦不住,她双手撑床,扭头与他商量,“你,你先让我脱了行不行?别把衣服弄皱了!”她明天还要穿呢。 “皱了才好,换条难看的。”萧元呼吸微乱,怎么祸害衣裳怎么来。 她最美的样子,只能他看。 好好的一件衣裳被萧元毁了,谢澜音欲哭无泪,只得另选一条。 翌日早上,谢澜音对镜梳妆,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疑惑地问萧元,“葛进不是神医子弟吗?为何还会做脂粉?” 她要装怨妇,脸色不能好看,普通的增白脂粉容易脱落,葛进就专门为她配置了一瓶。 “他学的杂。”萧元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床上看她打扮。 谢澜音哦了声,看看放在一旁的脂粉盒子,突然想下次三表哥再来,她请他来王府住几日,跟葛进切磋切磋,在西安时葛进藏拙,三表哥并不知道他还会配置脂粉。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夫妻俩携手出去,到了门口,谢澜音嫌弃般甩开萧元的手,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上马车时也没用他扶。 萧元失笑,到了车里面,才一把抱住她,边亲她耳朵边喃喃地哄,“澜音别急,很快就不用再委屈你了,以后我送最好的脂粉最华贵的衣服给你,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不必遮遮掩掩。” 甜言蜜语好听,谢澜音却没有放在心上。 她知道他对她好,但只要沈皇后娘仨不倒,萧元的话就不可能实现。 脑海里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谢澜音微怔,想抓住那个念头深思,耳垂却被他抿住,她情不自禁软到了他怀里,心里满满都变成了他。 怕吃掉她精心涂抹的胭脂,萧元只亲她唇,马车抵达宫门时,谢澜音小脸白白,嘴唇却红的跟樱桃似的,宫门前专门给主子们牵马引车的小太监走过来,好奇瞥了眼鲜少露面的秦王妃,然后就被谢澜音这副模样惊住了。 美,真美,可惜过得似乎不怎么开心。 再大胆瞅瞅秦王,小太监在心里摇了摇头,看外貌,这二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可惜…… 夫妻俩可没功夫揣摩一个小太监的心思,先去崇政殿给宣德帝请安,再前往东宫。 谢澜音与萧元道别,领着鹦哥去了新房,与其他宗室女眷等待新人进门。 她来的比较晚,明亮的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谢澜薇也在其中,笑着唤她道:“五妹妹,到这边坐吧。” 亲昵非常。 谢澜音最先看到了她已经显怀的肚子,再想到谢澜薇平时行事,基本能猜出她现在如此亲昵的原因。不过谢澜音实在闷得无聊,乐意陪她说说话。 “原来三姐姐有喜了,恭喜你啊。”谢澜音在谢澜薇上首落座,笑容勉强。 谢澜薇见了,笑得更灿烂了,羞涩地摸了下肚子,再关切地问她,“五妹妹嫁进王府半年了,还没有好消息吗?咱们家几个姐妹,大姐姐已经添了个小外甥,二姐姐还没成亲,四妹妹刚出嫁,你可得抓紧点,别让四妹妹抢在你前面。” 她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几位夫人都听见了,看谢澜音的眼神就有些同情。 谢澜音低头攥帕子,沉默好一会儿才细声道:“三姐姐不说,我都快忘了前几天是四姐姐的好日子了,我记得当初展表哥承诺中举才成亲的,三姐姐常在外面走动,知道他考得怎样吗?” 委婉告诉众人她现在与谢家没什么往来,也暗示了她与萧元关系不好,否则萧元肯定会告诉她。 谢澜薇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才要说话,旁边一位郡王妃恍然大悟道:“对啊,唐大人是你姑父呢,别担心,你表哥排名挺靠前的,我外甥今年也考了,第五十名,我听他提过你表哥,好像在二十名里面吧。” 秋闱不分三甲,但也会将名次贴出来。 谢澜音轻声同这位郡王妃道谢,忽的想到什么,好奇地问谢澜薇,“三姐姐,三姐夫是不是也参加秋闱了?常听二婶母夸赞三姐夫学业有成,肯定榜上有名吧?” 谢澜薇脸上的笑顿时僵了僵。 丈夫确实中了举,但名次很靠后,一看就是托了关系的,给他名次又不能给太高,免得受猜忌。 咬唇扫视一圈,总觉得人人都在嘲笑她,谢澜薇坐不住了,扶着肚子道:“哎,我有点不舒服,五妹妹先坐,我去去就回,怀孩子就是事多,往后五妹妹就知道了。” 谢澜音唇角微翘。 东宫前院,太子嘴角却抿了起来,皱眉看那边走来的亲弟弟。萧逸穿了一身绛红色的圆领长袍,脸色有些差,但在一身红衣的衬托下,更显得他五官精致,阴郁的神情别有一种风流。 “三弟怎么来了?”太子走过去,眼含警告。 萧逸苦笑,环视一圈前来相贺的宾客,低落道:“二哥大喜的日子,我身为弟弟怎能不来?二哥放心,我只喝杯喜酒,不会做什么。” 太子能放心才怪,但人都来了,他没有理由撵他出去,客套后,示意身边的大太监盯着萧逸。 萧逸就像不知道似的,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一开始还有耐心应付过来寒暄的人,后来就懒得搭理了,抓起酒壶自斟自饮。太子的大太监见了,命人再给萧逸那桌端酒时,多兑点水。 萧逸若无所觉。 他在犹豫。 想要阻拦云柔嫁给旁人,他必须抢亲,可是抢了,最后会是什么局面? 但他不抢,云柔就要嫁给二哥了,以后再见,他得喊她嫂子。 周围人来人往,各种喧嚣不断。 萧逸突然记起那天在海棠园,他忍不住欲望欺负了她,事后她哭了,骂他不尊重她。云柔那么喜欢他,都不肯给他亲,今晚她却要被一个抢了她的男人碰…… 萧逸想象不出她会多绝望,他也根本无法再往下想。 萧逸陡然站了起来,盯着人群寻找太子身影,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才知道太子去新房掀盖头了。 萧逸忍无可忍,直奔新房而去。 太子的大太监瞧见了,赶紧过来阻拦,然而萧逸此时已经被愤恨烧没了理智,有人挡他,他一脚就踹了过去。那太监平时也算养尊处优的,哪里禁得住这一脚,哎呦一声就朝后倒了下去,撞翻一桌酒席。 宾客们都吃惊地望了过来。 萧逸已经冷着脸朝新房去了。 第73章 这辈子若我碰别的女人,叫我不得好死。(3) 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突然有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他曾经看过衡王与刚进门的太子妃一同赏春踏青。此言一出,方才衡王的举动立即有了解释,宾客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大多数宾客都是臣子,虽然好奇衡王去做什么了,却依然留在原地明哲保身,只有几个胆大的世家子弟不怕惹事,兴奋地追了上去。 萧元没动,端坐在酒桌旁,一脸云淡风轻。 东宫,新房。 太子刚用金秤杆将许云柔头上的红盖头挑了下来。 屋子里有片刻安静,跟着女眷们纷纷夸赞太子妃的好相貌。 谢澜音站在一众女眷里,看着身穿一身大红嫁衣低头坐在床上的许云柔,看着许云柔明显清瘦了的脸庞,不免有些唏嘘。 她与许云柔算是截然不同了吧?自己嫁给了喜欢的男人,却遗憾没能做正妃,许云柔倒是当了万女羡慕的太子妃,但她嫁的不是她心里的人,但凡她有半点喜欢太子,此时都不会如此木然。 谁更幸运? 至少目前,谢澜音觉得她宁可做萧元唯一的侧妃,也不会愿意与许云柔换。 “殿下,该饮合卺酒了。”负责太子大婚的女官笑着提醒道。 太子点点头,目光移到许云柔脸上,见她木木的不似新嫁娘,显然还没有想通,心生不喜。 女官端了酒过来,太子刚要托起酒杯,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宫女们的惊呼,好像还提到了殿下。他在这里,外面还有谁能被称为殿下? 太子暗道糟糕,立即放下酒杯往外走,转身太快撞了女官一下,托盘上酒杯虽然没倒,酒水却洒了出来。女官心慌地望向太子,却见衡王萧逸疾风一般闯了进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众人,直接落到了许云柔身上。 许云柔呆呆地站了起来。 她好像听见了太子的声音,听到了女眷们的吸气声,可又好像没听见,眼里全是门口熟悉的那个男人。许云柔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已经做好安心当太子妃的准备了,如今再度遇上,她才突然有种活了过来的感觉。活了,心更疼了,许云柔用尽所有力气朝萧逸摇摇头,求他不要说出来。 摇完了,她不敢再看,微微仰着头转了过去。 但萧逸看到了她满脸的泪。 那一刻,萧逸突然如释重负。 父皇母后朝局,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知道,她不愿意嫁太子,她心里还有他。 没有理会面前低声警告他什么的兄长,萧逸直接朝许云柔走了过去,太子又不是死的,猛地拽住他往外走。萧逸学业上不如太子,功夫胜过他许多,反身就将太子推开了,无视旁边目瞪口呆的女眷,抓起许云柔手就往外走。 “你疯了!”许云柔哭着往回缩,不肯跟他走,“萧逸你走吧,我求你了行不行?” “不行,现在我就带你去见父皇,父皇要你死,我跟你一起死,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违心嫁给旁人。”萧逸如着了魔,不容拒绝地拉着许云柔。 许云柔哭成了泪人,说什么都不肯配合,两人正僵持,太子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都给我出去!” 谢澜音正看那对儿苦命鸳鸯看得入神,突然听到太子雷鸣般的怒喝,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与其他女眷一起往外走。最后一个人出来后,身后的门猛地被人关上,之前主持婚仪的女官乃皇后的人,知道出大事了,她肃容催女眷们迅速离开,不得再在东宫逗留。 女眷们将消息带到了前面,短短一刻钟不到,宾客们就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谢澜音心砰砰地跳,谨记在宫里不宜多说,一直忍到上了自家马车,她才扑到萧元怀里,桃花眼里还装满了难以置信,“衡王居然来抢亲了,那可是太子啊,现在他们兄弟俩争一个女人,传出去……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 将许云柔改嫁给衡王? 想想都不可能。 萧元看着她明亮她眼睛笑,“今晚差不多就能知道了。” 他平平静静的,眼里没有太大波澜,谢澜音奇怪了,坐直了问他,“他们出丑,你不高兴吗?” “一个小小的丑闻,过些时日也就淡了,对他们不会有太大影响,有何值得幸灾乐祸的?”萧元握住她手,没有告诉她今日这一出只是个引子,最重要的好戏还要等等才能上。一个太子一个衡王,都是皇后所出,可不是一桩丑闻就能搬倒的。 谢澜音仔细想了想,忽的有点替许云柔担心,“如你所说,太子衡王不会出事,那她……” 萧元毫不动容。 人各有命,与母后姨母相比,许云柔算是命好的。 崇政殿,宣德帝看着跪在眼前的沈皇后娘仨,内阁首辅许朗与许夫人娘俩,虽然还没有斥责半句,但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已经彰显了他的愤怒。 儿子不能有错,许家不能得罪,沈皇后将所有罪名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叩头道:“皇上,是臣妾考虑不周,只想着全了云柔的清誉,劝她嫁给太子,事后又没能约束好逸儿,才闹成今日之祸。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萧逸看不得母亲这样,急着道:“母后,这事与你无关,你早答应了将云柔嫁我,只是咱们都没料到二哥会那么巧……” 沈皇后连忙打断他,“闭嘴,如果不是你二哥救了云柔,云柔……” “岸边那么多人,难道二哥不去救,那些太监宫女会坐视云柔溺水?”经过小钱子提醒,萧逸已经想明白了,此事完全是太子一手谋划,为的就是跟他抢云柔! 再看太子时,萧逸眼里满是仇恨。 太子彻底对这个蠢货失望了,不屑跟他理论,朝宣德帝道:“父皇,此事与母后三弟无关,是儿臣鬼迷心窍,得知那日秀女全在牡丹园,儿臣一时犯了糊涂,想去牡丹园预先见见那些秀女,不巧碰上云柔落水。当时儿臣并不知三弟提前求娶过,否则绝不会下水救人。” 宣德帝重重哼了两声,当众道:“太子所为有愧朕多年教养,罚闭门思过半年,期间不得参与朝政。衡王行事鲁莽,意图抗旨抢亲,念在事出有因,同罚闭门思过半年。皇后糊涂,顾小节乱点鸳鸯谱,罚禁足思过一月。” 都是扫颜面的惩罚,却又不疼不痒。 罚完了,宣德帝看向了许朗。 许朗已年过五旬,头发泛白,此时叩首道:“皇上,小女不守妇道,擅自与衡王殿下私定终身,先是坏了臣家门风,又导致衡王殿下冲动抢亲,臣再无颜面留她在世上,只求皇上允臣带她回去,给她留个全尸体。且子不教,父之过,臣教女无方,不堪内阁首辅之职,还请皇上允臣告老还乡。” 许夫人一动不动地跪着,许云柔只是默默地哭。 萧逸急了,仰头求宣德帝,“父皇,这一切都怪儿臣鲁莽,求父皇饶过云柔!” 宣德帝看看两个儿子,再看向跪在那儿哭的许云柔,心里确实动了杀念。 换个人的女儿,他绝对会杀,但许朗不同,许朗是他登基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内阁首辅,对他忠心耿耿,他不能因为儿子们的错,一下子要了许云柔的命。许朗就这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女,几乎把女儿当命根子宠了,他真赐死许云柔,许朗能不寒心? “爱卿言重了,”宣德帝俯身,将许朗扶了起来,叹道:“好好一场婚事落得这样,其实谁都无过,只能说阴差阳错,云柔与他们两个都没有缘分,何至于张口就要孩子的命?辞官的事,朕只当没听见。” 许朗怎会真舍得女儿死,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皇上不怪臣,臣感激涕零,可臣女德行有亏,万万不配再嫁太子为妃,她也没有脸再活在这世上……” “许大人!”萧逸急红了眼睛,“云柔是你女儿,你怎么如此狠心?” 许朗充耳未闻,再次朝宣德帝跪了下去,“求皇上成全。” 宣德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回到龙椅上道:“云柔无错,朕绝不会让她冤死,只是现在她被推到了风头浪尖,留在京城恐怕会惹人非议。朕先安排她去法宁寺清修两年吧,等明年风声过了,你们再接她出来,另择良婿。” 他相信许朗是聪明人,知道该将女儿嫁到什么地方。 许朗再不甘心,但这确实是目前他能为女儿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谁让对方是天家? “谢皇上恩典!” 他深深伏了下去,额头触地,余光却斜向了不远处的沈皇后母子三人。 此仇不报,他不姓许。 许家一家三口出宫不久,宣德帝对此事的处置也传了出去。 葛进过来回禀,萧元就让他当着谢澜音的面说。 谢澜音听了,替许云柔松了口气,又因为宣德帝对沈皇后母子三人的轻罚憋闷。 这三人让宣德帝丢了这么大的脸,让皇家沦为整个大梁朝的笑柄,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难不成还因此废了太子?”萧元笑着将她拉到怀里,亲亲她脸解释道:“他一共三个儿子,两个是亲的,狠狠罚了,他还能用谁?” 他还有闲情自嘲,谢澜音更心酸了。萧元哪点比太子衡王差了,叫宣德帝如此冷落他? 萧元拍拍她肩膀,眼睛望向了窗外。 其实他也想不通,父皇到底喜欢沈皇后什么,以前沈皇后没有犯过错,现在犯了,父皇竟然还要宠她? 然而萧元终于猜错了一回。 就在沈皇后禁足期间,宣德帝在近二十年专宠后,终于翻了其他妃嫔的牌子,还封了两个贵人。 沈皇后虽然禁足凤仪宫,宫外的事情她却是知道的。 宣德帝第一次翻旁人牌子时,她强颜欢笑,劝慰自己,她让宣德帝丢了脸面,他是该生气。 直到宣德帝一个月翻了快半个月的牌子,还封了两个贵人,沈皇后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一招错,满盘皆输。 她身为皇后,没有输,一共三个皇子,她的儿子还是太子,宣德帝并没有太生他们的气。但作为一个妻子,她输了。 宣德帝宠爱她那么多年,是真的爱她吗? 沈皇后有自知之明,宣德帝确实喜欢她,但绝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喜欢。宣德帝宠她,是因为她趁两人情浓的时候摸清楚了宣德帝的脾气,知道他所有喜好,他来凤仪宫,她能让他身心愉悦。而宣德帝并不是多好女色的人,在她仗着年轻得宠时跟他耍过两次小性后,宣德帝就不再找旁人了。 换句话说,宣德帝沉迷于政事,在妃嫔上面很懒,一个用惯了,就不再找旁人。她比大颜氏幸运,沈家没有碍宣德帝的眼,她更比大颜氏聪明,懂得如何收服男人。瞧这过去的二十年,宣德帝几乎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正因为如此,她大意了,忘了宣德帝之前千依百顺,有个前提。 那便是不能犯错。 可这次,她让皇家丢尽了脸。 宣德帝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他应该也是觉得她恃宠生娇了,故意用这种方法教训她。 只要她诚心弥补,她还有机会。 一个月禁足之后,沈皇后精心打扮一番,却又只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去了崇政殿。 “皇上,”她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低头道:“皇上,臣妾知错了,以后不论做什么,定会先与皇上商量,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只求皇上别再为臣妾生气,伤了身子。” 第74章 这辈子若我碰别的女人,叫我不得好死。(4) 早在她进来时,权公公就领着太监宫女们退了下去。 宣德帝一直都在批阅奏折,写完了才放下朱笔,绕到前面将沈皇后扶了起来,面上不见喜怒,“知错就好,再有下次,休怪朕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沈皇后连忙点头,点完了仰头看宣德帝,目光含情脉脉地扫过他五官。 宣德帝笑了,摸摸她眼角细微的鱼尾纹道:“为何这样看朕?” 沈皇后眼里忽的落下泪来,扑到宣德帝怀里道:“我想皇上了,我怕皇上生气,更怕皇上有了新人忘了我……皇上,我真的知错了,皇上宠幸她们我也不再嫉妒,只求皇上别冷落我行吗?” 女人小声地哭,肩膀颤动,宣德帝抱着宠爱了二十年的女人,怎么可能毫不动容? 他拍拍她肩膀,叹道:“事情刚闹出来时朕确实生气,现在早消气了,你不用多想。朕宠幸旁人,主要是做给那些大臣们看的,特别是许朗,否则朕只是罚你闭门思过,他们会怎么想朕?现在罚过了,往后你只需慎重行事,不必再继续自责。” 沈皇后心里并不相信,却懂事地点点头。 宣德帝帮她擦了泪,拉着她到榻上坐下,沉默片刻道:“他们两个的婚事,朕会安排,你不用再管。别急,朕这样做不是还在怪你,而是你太过纵容他们两个,逸儿还好,太子是一国储君,朕以前还是疏忽了,等他出来,朕要严加管教。” 沈皇后现在是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不敢有半句不同意见的。 看着她为了讨好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露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宣德帝由衷地笑了。 这娘仨以前日子就是过得太顺心了,他得做些什么紧紧他们的皮,免得他们一个个都胡闹。 当晚宣德帝自然歇在了凤仪宫。 夫妻敦伦时,宣德帝看着身下闭眼享受的沈皇后,却觉得有些无趣。 先前没觉得,但碰过那些年轻的新鲜的女子后,宣德帝竟然困惑了,为何他这么多年都没想过碰旁人? 或许是她最近才老了?又或是以前他事事顺心,不用在别的事情上发泄,如今被两个儿子气了一次,恼怒下随便点了个妃嫔,然后就被对方青涩的反应取悦了,食髓知味? 宣德帝找不到答案,他也懒着费心琢磨,他只知道,现在他更喜欢年轻的妃嫔。 这晚之后,宣德帝每隔几天就会翻旁人的牌子,一个月算下来依然沈皇后最多,但谁都知道,沈皇后专宠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沈皇后心里最清楚,但她必须强颜欢笑,甚至连拈酸吃醋都不行了。男人对你好的时候,你跟他置气他会哄你开心,男人心里没你了,你再去质问他跟他发脾气,只会更招他烦。 看透了宣德帝,沈皇后开始将心思转到了大事上。 只要长子的太子之位不受影响,她将来就能当太后,宣德帝的专宠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了最好,丢了也没有必要太在意。她该关心的是她与长子明明盯着次子了,为何他还会猜到事情真相,沈皇后最了解次子,他头脑简单,定是受了人提醒。 那个提醒的人,是秦王的人吗? 一定是,陷害她的两个儿子反目成仇,他就能渔翁得利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皇后冷笑,她就知道,秦王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老实。 儿子们都在禁足,她暂且不好插手东宫衡王府的事,沈皇后心思转了转,想到了谢家。 她的儿子们得罪了许家,她也要秦王彻底得罪死谢家。 “来人,传我口谕,明日请秦王侧妃进宫赏菊。” 深秋十月,天又冷了,谢澜音听完旨意回来,皱眉朝萧元抱怨道:“皇后让我明日进宫赏菊。” “不想去?”萧元坐在矮桌前问她,刚刚两人在下棋,胜负未分宫里来人了。 谢澜音脱了绣鞋,跪坐在他对面,盯着棋盘道:“不想去,太冷了。” “那就别去。“萧元悠哉地吃了她一子,在她嘟嘴抬头时笑道,“明早我派人去宫里递话,就说你晚上着了凉。” 谢澜音忘了被吃掉的那个子,担忧道:“会不会惹麻烦?” 萧元摇摇头,“能有什么麻烦,就算你天天进宫,她也不会真喜欢你。” 谢澜音想想也是,第二天就安心地睡了个懒觉,不受宠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得罪人失宠。 她没进宫,沈皇后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就笑了,晚上宣德帝过来,她装作无意般提起道:“今日我请谢侧妃进宫,谁料她又病了。这孩子真是死脑筋,都嫁给元启快一年了,还没想通,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怪不得两个姐姐比她后成亲都有了好消息,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元启肯定很失望,他娶侧妃不就是着急子嗣吗?” 宣德帝听了,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喜欢长子,但那毕竟是他的骨肉,没有女人也就罢了,有了还不会生…… 或许是被另外两个儿子气到了,宣德帝突然想对长子好一点,躺了会儿,对沈皇后道:“你挑个容貌出众的宫女,再由朕赐给他。” 沈皇后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不是答应过,让元启自己选侧妃,你不给他塞人吗?” 宣德帝看了她一眼,“当初他说只想要一个侧妃,求朕准他自己选,朕答应了,何时说过不再赐人给他?” 沈皇后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道:“确实该这样,子嗣可是大事……” 很快沈皇后就精心挑选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宣德帝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 看完人,随后就命人将“赏赐”送到了秦王府。 彼时谢澜音闲着无事,亲自下厨为萧元做了一碟桂花糕,香喷喷的桂花糕端到桌上,她捏了一块儿刚要喂他吃,葛进突然跑过来说宫中有旨意,给萧元的。 谢澜音是侧妃,不必跟着他去接旨,顺手把喂到一半的桂花糕塞到自己嘴里,桃花眼含笑,递给萧元一个“回来再喂他”的戏谑眼神。 恩爱被打断,萧元沉着脸去接旨了。 谢澜音好奇宣德帝怎么突然想到赏萧元了,派鹦哥跟着去瞧瞧。 鹦哥欣然领命,回来时却一脸愤怒,“姑娘,皇上赐了一个美妾给殿下!” 面对忽从天降的恩赐,谢澜音嘭地关上了屋门。 于是去前院领旨回来的萧元,婚后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萧元转身,扫了眼鹦哥。 作为通风报信导致主子被拒门外的罪魁祸首,鹦哥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萧元并未生气,淡淡道:“都下去。” 鹦哥桑枝就赶紧走了。 萧元走到门板前,因为里面有帘子,透过门缝也看不见什么。他侧耳倾听,听到她吃东西的动静,平时细嚼慢咽的,这会儿肯定是气坏了,才发出了声。 想到她特意为他做的桂花糕,萧元有点着急了,低声道:“澜音,你别都吃了,给我留点。” 谢澜音听了,吃得更快。 萧元又气又笑,好心提醒道:“澜音,再吃肚子就更胖了。” 最近她肚子上长了点肉,其实如果不摸的话萧元是看不出来的,她眼睛毒,因此跟他念叨好几遍要少吃点了。 谢澜音往嘴里塞桂花糕的手半途顿住了,瞅瞅甜而不腻颜色漂亮的桂花糕,谢澜音再次放回了碟子里,脑袋转了一圈,悄悄端着碟子去了梳妆台前,将桂花糕藏进抽屉。她是生气,但她知道错不在他,这桂花糕最后肯定会进到他肚子里,只是不能让他吃的太容易。 “澜音,开门。”萧元听不到动静,怕她生闷气又怕她委屈哭,轻轻推了下门。 “你来找我做什么?找你的美妾去啊。”谢澜音朝门口走了两步,对着门板冷哼道。 “你知道我不会碰她。”萧元无奈地笑,目光仿佛透过门缝看到了她,“我将她安排在了翠竹居,以后有机会再打发出去,在那之前她半步都走不出来,绝不会给你添堵。”父皇送一个他养一个,送十个他养十个,只要他不碰,难道父皇还能逼着他碰? 翠竹居是王府里最偏僻的宅院,离这边远到再闷谢澜音也懒着陪萧元去看。 谢澜音气顺了些,又故意道:“她出不来,你又不是没长腿。” 萧元笑了,身体贴到门上,声音低哑,“本王三条腿都守着你,哪都不去。” 他厚颜无耻,混话张口就来,谢澜音恼羞成怒,隔着门板呸了他一口,回床上躺着了。 萧元等了会儿,哪怕知道她不会真以为他要碰旁人,还是有点挠心挠肺,转身看看,见多宝阁上放着她在西安买的那把匕首,萧元无声地笑,取来匕首,将刀刃插到门缝里,一点一点往旁边拨弄门栓。 这动静太小,谢澜音根本没听到,背对外面躺在床上,抓他的枕头排遣胸闷。 她相信他不会碰别人,至少现在不会,两人成亲不足一年呢。但她就是不痛快,为旁人可以随便干涉他们夫妻的生活。因为宣德帝沈皇后,她与萧元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夫妻,她不能随心所欲回家探亲,如今连简单腻歪的二人生活都不让他们过…… 越想越委屈,谢澜音埋到枕头里,忍不住哭了。 萧元本想吓唬她一下的,没想蹑手蹑脚走过来,就见她躺在那儿,肩膀轻颤。 原本未将送人之事放在心上,见她哭了,萧元眼中突然浮现戾气,转瞬又被他压下。 他坐到床上,将受惊要起来的她抱到了怀里,低头亲她眼泪,“澜音别怕,这辈子我若碰别的女人,叫我不得好死。” “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塞人?”谢澜音没怕这个,转到他肩窝,恨恨地问道。 她还信他,萧元松了口气,摸摸她脑袋解释道:“因为咱们没孩子。” 谢澜音身体一僵,想到长姐家书里提到的小外甥,想到谢澜月也有了身孕,心里更苦了。 如果能生,她也想生。 萧元知道她苦,唇移到她耳边,“澜音再等等,明年年底,我让你生,以我正妻的身份。”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 婚后他说过很多安慰她的话,但承诺会给她正妻身份,他只说过一次,所以谢澜音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既然说了,还如此肯定期限,他一定是有了什么打算。 “你要做什么?”她忽然有点担心,怕他冲动。 萧元帮她擦掉脸上残余的泪,凝视她眼睛道:“先不告诉你,澜音只需记住,一年,再委屈一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没人能管你。” 没人能管她…… 连皇上皇后也不能管? 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除非萧元…… 谢澜音惊骇地瞪大眼睛,紧张地抓住他手,“你……” 萧元食指搭上她唇,低低道:“别说出来,也别告诉任何人,澜音信我,等我就好。” 看着他平静的凤眼,谢澜音脑海里却一片纷乱。为何萧元在西安时要假扮洛阳商人,为何他能第一时间得知宫里发生的事,等等等等,终于都有了解释。 原来他从未想过久居人下。 想明白了,紧跟着又冒出太多的顾虑,谢澜音望着头顶的男人,目光焦急,“可是……” “说了不用你操心。” 萧元堵住她嘴,尝到桂花糕香甜的味道,进屋时还惦记桂花糕着,现在却只想吃她。 罗裳轻解,萧元紧紧地抱她。 那些保证他不屑多次重复,只能借此让她感受他的决心。 第75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1) 转眼到了年底。 沈应时再次进京,这次平西侯府一家都来了。 父母过世子女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来年正月下旬沈应时兄妹几个就能出孝了,沈皇后的意思是早点把沈应时与谢澜桥的婚事定下,另择吉日完婚,当然需要沈应时的母亲孟氏进京。另外沈妙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沈皇后想替侄女在京城挑门好亲事。 因为沈妙姐弟俩见过萧元的另一个身份,未免在宫宴上撞上,萧元索性装病,推拒了所有应酬。 “元启病了一个多月了,身子怎么还不见好?”正月底,沈皇后请了蒋氏谢澜桥谢澜音娘仨进宫,也请了孟氏沈妙母女,寒暄过后,先关切地问谢澜音。 谢澜音神色淡淡,仿佛萧元与她无关,“最近都是叶氏在照顾殿下,殿下具体情形我也不知。” 叶氏就是沈皇后精心挑选的那个宫女。其实自进府后叶氏就一直被关在翠竹居,谢澜音一眼都没见过,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就当王府里没有那个人,编起瞎话来倒跟真的似的。 沈妙还记得自己输给谢澜音过,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假装好心劝道:“元表哥病了,正需要人陪伴,澜音妹妹身为侧妃,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怎能让一个小妾出尽风头?” 长得再美又如何,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王爷,终究还是白搭了。 谢澜音垂眸,低声道:“叶氏心细,由她伺候殿下最为合适。” 沈皇后多看了谢澜音两眼,见她态度冷淡,不似吃味儿,暂且相信了这话。都怪秦王将王府看得铁桶一般,她的人根本混进不去,秦王到底有没有宠幸叶氏,她无从得知,只能通过谢澜音试探。 目光移向蒋氏,就见蒋氏正怜惜心疼地望着小女儿,沈皇后尴尬地笑了笑,及时转移话题,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张红纸拿了出来,分别递给蒋氏孟氏,“应时与澜桥年纪都不小了,我就想着早点把亲事定下,下半年再成亲。钦天监的人算过,二月二十六、三月初九、三月二十八都是吉日,你们俩商量商量?” 孟氏看看谢澜桥,抿着嘴接过了红纸。 她并不满意这门婚事,架不住长子劝服了皇后。 蒋氏只当没瞧见孟氏不情不愿的样子,接红纸时疑惑地问道:“听说皇上决定三月去景山春猎,月底才回京,娘娘可知应时会不会去?他若是去了,这定亲宴……” 沈皇后惊了下,随即自嘲笑道:“瞧我这记性,昨晚皇上还跟我说过,应时去的,非但他去,太子衡王秦王他们三兄弟也要随驾……这样的话,定亲宴就只能定在二月二十六了,夫人觉得如何?” 蒋氏看看低头装羞的次女,笑道:“臣妇全听娘娘安排。” 商量好了定亲的日子,孟氏沈妙继续留在宫里陪沈皇后,蒋氏娘仨一起出了凤仪宫。 “姐姐,你定亲前一天我回家住。”家里有大事,还是与沈家结亲,谢澜音总算有理由回家住一晚了。 谢澜桥心疼地挽住妹妹,“我们定了亲,澜音不必再顾忌那么多,想回就回,别带他就行。” 姐姐打趣萧元,谢澜音轻轻笑出了声。 蒋氏心里有事,在另一侧低声问道:“之前皇上并没有提带哪个皇子伴驾,听皇后的意思,元启也得去,你们事先知道吗?” 谢澜音摇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蒋氏就困惑了,“以前有什么长脸的事皇上都不带元启,这次怎么想到他了?” 事出必有因,突然得了圣宠,未必就是好事。 谢澜音也猜不透,回到王府,急着告知萧元。 萧元同样意外,他知道父皇会去春猎,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唯独没料到这次父皇会命他随行,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 “可能太子衡王刚解禁,他怕两人恩怨未消,带上我好提醒他们什么是亲兄弟?”思来想去,萧元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谢澜音顿时气坏了,靠到他怀里抱住他,“那你还装病推掉,留在家里陪我好了,不去受他们的气。”她还舍不得他离开呢,更舍不得让他去充当团结太子衡王的饵。 “那怎么行,难得父皇想到我。”萧元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谢澜音明白这理由不是真的,幽怨地抬起头,“你去做什么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澜音随我一起去。”萧元当然也舍不得她,将她压到床上,狠狠香了口。 谢澜音诧异极了,望着他凤眼道:“真的带我?” 萧元点点头,故意轻佻地摸了摸她脸,“这一去将近满月,本王身边少了美人伺候怎么行?” 景山那边风光不错,正好带她出去散散心,萧元可还记得她骑在马上无忧无虑的样子。 明日谢澜桥就要定亲了,谢澜音高高兴兴地回了娘家。 晋北是最想五姐姐的,谢澜音走哪儿他跟到哪儿,晚上吃饭还非要坐在谢澜音旁边。 看着饭桌旁的家人,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的谢澜音心里暖融融的。 饭后晋北乖乖去睡觉了,谢澜音陪父母说了会儿话,然后与谢澜桥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今晚她要与姐姐睡。 “要是大姐回来该多好。”洗漱完毕,谢澜音趴到床上,毫不避讳地滚了一圈,扭头看梳妆镜前正在通发的姐姐,“自从前年大姐被姐夫拐跑,咱们都快两年没看到她了。” 谢澜桥笑笑,放下梳子朝妹妹走了过去,“那有什么办法,去年过年大姐刚怀孕,这次过年小外甥太小,娘提前送了信回去,叮嘱大姐不许回来。大姐第一次当母亲,娘怕她路上照顾不好咱们外甥。” 说着掀开被子,靠到了床板上,伸手顺了顺妹妹凌乱的柔顺长发,“澜音最近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碰那个小妾?”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翻个身,平躺着望床顶,“还在翠竹居关着呢,姐姐放心,他不是那种人,至于我啊,要么跟他待着,要么去找姨母……” “姨母?”谢澜桥疑惑地问。 谢澜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话了,仰头看向姐姐,见她依然靠着床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胸前,除了眼里多了疑惑,询问地盯着她,脸上还是平静从容,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惊慌般,谢澜音不知为何,将准备出口的谎话咽了下去。 她慢慢坐了起来,侧着靠到姐姐身旁,握住她手道:“姐姐,我跟你说件事。” 那是萧元的大秘密,真与姐姐无关,谢澜音会一直瞒下去的,但嫁给沈应时的决定关系到姐姐一辈子,谢澜音不能再瞒着她。她被萧元骗过,知道被骗的滋味儿,沈应时的情况虽然与萧元不同,谢澜音还是希望姐姐知情。 她放下纱帐,低低地说了起来。 谢澜桥静静地听,波澜不惊。 “姐姐,你确定还要嫁给他吗?” 谢澜音担忧地问。萧元无心帝位的话,太子登基后他继续做闲王,沈应时与萧元的明面关系算不得对立。现在萧元要与太子争夺帝位,一旦失败,太子定不容他,虽然沈应时答应了两不相帮,身为太子的亲表兄,他这个平西侯也会自动被世人归于太子那边,谢澜音怕姐姐因为她与沈应时闹矛盾。 萧元胜了,他看在姨母的情分上绝不会刁难沈应时,但沈应时会不会钻牛角尖,选择与沈家同进退?真那样,姐姐又得在丈夫与妹妹中间为难。 一切都得看沈应时的选择。 谢澜桥懂这些道理,而且她比谢澜音想象得更聪明,谢澜音只说了小颜氏半路夭折的复仇计划与沈应时的身世,一句都没暗示萧元有夺位之心,谢澜桥却从在西安的种种自己推断出来了。 真这样,她必须嫁给沈应时,届时就算萧元败了,太子也会看在她与沈应时的关系上放过谢家。 可谢澜桥由衷希望萧元胜,那么她就得考虑萧元赢了,沈应时的选择。 翌日定亲宴上,沈应时正在陪宾客们敬酒,忽有人走到他身边低语了几句。 沈应时心跳加快,寻个借口告辞了。 他去了谢徽的书房,进屋后,就见未婚妻一身红裙站在书架前,侧脸柔美。 沈应时有些出神。 他与她见面的次数,真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从去年他回西安到现在,又是一年没见。想她了,他会画她,可是不管画多少幅,都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她近在眼前,沈应时才知道为何不像。 因为那些画都是假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活生生的。 谢澜桥已经看到他了,见他愣在门口,笑了笑,“进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应时为自己的失态尴尬,迅速关了门,朝她走去,“找我有事?” 在他的印象里,她绝不会因为想他才见他。 谢澜桥没有回答,认真打量自己的未婚夫。一年不见,他更高了,修长挺拔,原本白皙的脸庞也黑了不少,减了世家贵公子的秀气,增了战场将士的冷峻威严,只不过威严只是脸庞,对上那双明显流露出紧张的凤眼,谢澜桥就知道,这还是那个容易被她弄得脸红的男人。 “怎么黑了这么多?”谢澜桥朝两排书橱中间的过道深处走去,毕竟一会儿要说的是大秘密,她必须谨慎。 沈应时明白她的意图,跟在她身后道:“西北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边疆防卫要重新布局,我初领兵权,亲自走一趟,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震慑那些想浑水摸鱼的官员。对了,这一年我几乎走遍了西北每个地方,将来你想去,我可以替你引路。” 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每次路过那些地方,都会希望身边陪着一个人。 谢澜桥转过来时,就对上了他深邃的凤眼,那里面的温柔思念显然被压抑了,内敛含蓄。 谢澜桥望着他,发现男人眼底澄净,若非亲耳听妹妹说过他的身世,她难以想象这是个被父母双重伤害过的人。从懵懂的孩童到侯府世子,明知生母另有其人却得不到母亲的承认,小颜氏假死那天,应该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吧? 谢澜桥第一次替一个外男心疼,妹夫萧元那么可怜,她会因为妹妹选择站在萧元那边,却没有心疼过。 “昨晚澜音,跟我说了你的身世。”谢澜桥轻声道。 沈应时眼里的柔情顿时变成复杂,他看看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垂眸道:“如果你后悔,我……” “我没后悔,只是想知道,等尘埃落定后,你有什么打算。”谢澜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直视他意外的凤眼,等着他答。如何沈应时的回答是她想听的,他们应该能过一辈子,如果不是,萧元太子分出胜负时,便也是二人夫妻缘尽时。 她不想做了几年夫妻后再逼他选择,等他说完了,她再让他选此时是否娶她。 她太冷静,沈应时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愿猜测然后故意说她想听的,直言道:“太子赢了,我会对你更好,不让谢家被秦王连累,也会竭力保住她跟你妹妹,亏欠的是孟氏。秦王赢了,我会求他饶过孟氏母子四人性命,然后放弃爵位,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与你去各地游历,亏欠的,是她与谢家。” 现在他不认她,萧元赢了他更不会认她,他只想靠血缘关系替孟氏母子求情,不想在太子沈家倒了之后靠认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有萧元孝敬,她会过得好好的,他则挑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做他自己。 如果谢澜桥愿意陪他,他就是拐走了谢家的女儿,所以说亏欠了谢家。 他每句话里都带着欠字,谢澜桥不爱听了。 他谁都不欠,无论是沈捷的背叛欺人还是小颜氏的血海深仇,都不该由他承担。他愿意有这样的父母吗?他不想父慈子孝一家人共享天伦吗?沈捷与小颜氏生了他,却都没有给他纯粹的父母关怀。 她沉默,沈应时心中忐忑,凝视她美丽的桃花眼道:“澜桥,你愿意……” 话没说完,身量高挑的姑娘突然踮脚抱住了他脖子,尚未反应过来,她嘴唇压上了他的。 那一瞬,沈应时好像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彻底僵在了那里。 谢澜桥只是想堵住他的疑问,不让他再用那种不安的语气问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有多满意他这个人,现在亲上了,他不说了应该也懂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短暂的四唇相贴后,她莫名心慌,松开他肩膀就要退开。 她要走,沈应时终于从震惊里醒了,几乎是本能地搂住她腰将她抵在书橱上,紧追而上。 他早就想抱她亲她了,怕她生气不敢唐突,如今她主动了,他岂能错失良机? 再青涩,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骨铮铮的男人,抱着日思夜想的姑娘,沈应时全身热血上涌,竟不顾谢澜桥推搡拒绝,一吻到底。 如水君子突然变成了火,谢澜桥看着他闭上的眼睛,感受着他笨拙却执着的唇,推他肩膀的手慢慢地就垂了下去,顺从地给他。 他好像知道了,不再急切,细细品。 呼吸重了,他越抱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沈应时才在自己还能控制时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谢澜桥嘴唇都有些疼了,她抬手摸,想知道有没有肿起来,这动作却比什么言语训斥都管用,沈应时因渴望变红的俊脸更红了,退后一步垂眸赔罪,“澜桥,我……” “你我尚未成亲,你不该亲我,现在亲了,便是占我便宜,欠我一次。”谢澜桥抿抿唇,尽量平稳地道,一本正经地像是谈生意。 沈应时心虚地看她,目光相对,她那么镇定,他却没有与她对视的勇气,移开视线道:“是我失礼,不该……” 谢澜桥并不需要他赔罪,她只要他偿还,朝他走了一步,低声道:“三月春猎,澜音他们两个也去,我知道你谁都不想帮,不过既然你欠了我一回,这次就帮我照看他们一次吧,如果发现皇上或旁人想害他们,希望你能提个醒。” 宣德帝突然命他最不待见的儿子随驾,肯定有原因,他们一家都不放心。 沈应时诧异地转向她。 谢澜桥挑了挑清秀的眉,“成交了?” 沈应时无奈地笑,目光落到了她唇上,“刚刚你亲我,就是为了诱我进圈套?” 谢澜桥心思迅速绕了个弯,坦然承认道:“沈公子果然聪明,那你答不答应?” 沈应时有些失望,不过更喜欢她狡黠算计的模样,看她时柔情似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算错账了。” 谢澜桥皱眉,“什么算错……” 沈应时笑而不语,看看窗外,含笑告辞:“前面客人都在等我,我离开太久不妥,先走了。” 言罢最后看她一眼,心情愉快地出了岳父大人的书房。 第76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2) 她当然算错了,她不求他,他也不会旁观萧元夫妻出事,更何况刚刚那个令人沉醉的吻…… 美好到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姐姐背后对她的关心,谢澜音并不知情,明日就要出发了,她正忙着挑选要带过去的衣裳。 眼下才三月初,萧元见她选了不少夏日才穿的薄纱裙子,皱眉提醒道:“景山山林多,早晚比京城更冷,你挑些厚的,别着凉了。”反正不管她穿什么,他都能看见,他宁可妻子在屋里打扮地花枝招展,到了外面最好收敛,免得便宜外人的眼睛。 谢澜音知道他的小心思,睨了他一眼,“要你管!”她穿好看的衣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着舒服,可不是专门为了给谁看的。 萧元噎住。 他难得露出傻样,谢澜音扑哧笑了,挑出一条绣兰花的裙子摆到身前,笑盈盈问他,“如何?” 萧元往后一倒,长腿搭在床沿边上,双手搭在脑后,平躺着道:“我不管。” 竟然学她,耍上了小脾气。 这回轮到谢澜音噎住了,见他闭着眼睛不肯看她,谢澜音美眸转动,跟着自言自语似的道:“不看就不看,我现在要换衣裳,有本事你别睁开眼睛。”看谁坚持的时间长。 她就没主动当着他的面换过衣服,萧元才不信,继续躺着,还朝里面转了过去。 谢澜音看看他,讽刺地哼了声,先去落下门栓,再回到镜子前,悉悉索索动了起来。 声音轻微,却莫名撩拨人心。萧元喉头忍不住动了下,觉得她在故意弄出这种动静骗他,他一看过去她定会得意地笑,可是那声音真的很像脱衣服,或许她真的脱了?做了一年夫妻了,夜里她也越来越放得开…… 正犹豫不决,那边传来她惊讶意外的自言自语,“咦,这条抹胸好像小了点,看来得重新叫绣娘来量尺寸了,上次量还是过年前呢。” 萧元心头一跳。 心痒痒手痒痒嘴也痒痒,萧元直接坐了起来。 谢澜音衣衫完整地站在穿衣镜前,眼睛一直盯着他呢,对上他幽幽的凤眼,她轻轻一笑,转过头,一边对着镜子摆弄手里的裙子一边嘲讽道:“殿下不是不屑看吗?” 她以为他坚持的会长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真没出息。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看你了?”在他坐起来那一刹那,萧元就在实惠与尊严中间选择了前者,大步朝她走去。她想笑就笑,怎么嘲笑都行,他不在乎,一会儿再让她哭。 男人输不起强词夺理,谢澜音扭头瞪他,“你没看我那为何往我这边走?” “我看的是……”萧元目光下移,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谢澜音气得红了脸,加上他的眼神太熟悉,她转身就往远处跑。上次挑衣服就被他打扰还浪费了一条好裙子,这次说什么不能再由他胡闹了。 但她哪跑得过浑身从里到外冒火的男人,萧元几个箭步就抓住了她,扛到肩头就去了架子床前,丢到床上扯她衣服,“给本王看看,真的小了,说明那些绣娘办事不力,本王要罚她们。” 鸳鸯戏水,半晌方歇。 谢澜音无力地趴在萧元身上,闭目平复。 萧元无意识地摩挲她脊背,哑声道:“是得重新量尺寸了。” 谢澜音羞恼地拍开他的大爪子,不满地哼道:“都怪你,只让我吃不让我动,不胖才怪。” 赌气地用下巴狠狠磕了他一下。 萧元喜欢这样的亲近,有点口渴,他目光移向桌子,收回时扫过那排衣架,其中一条裙子上绣着海棠花,是苏绣,栩栩如生,烂漫如春光。 他思绪飘远,凤眼里闪过算计,拍拍妻子肩膀,很是认真地道:“澜音,带上那条绣海棠花的裙子,我喜欢那件。” 他终于肯帮她选了,谢澜音扭头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那条,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萧元又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我记得你有支镶粉碧玺的海棠花步摇?” 他两次提到海棠花,谢澜音微微讶异,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喜欢海棠花了?” 萧元笑了笑,低声提醒她,“我不喜欢,只听说许云柔百花之中最爱海棠。” 他提示地如此明显,谢澜音顿时想到了那年的海棠园,想到了萧逸与许云柔的浓情蜜意。现在许云柔在法宁寺清修,萧逸刚刚解禁,景山一行乍然看到她头上身上的海棠,多少都会触景生情吧?生了情,会越发思念意中人,也会更恨拆散他们的……太子。 “他那么难过,你怎么还想在他伤口撒盐?”谢澜音靠到他肩头,玉指点着他下巴,声音娇娇。 萧元攥住她手亲了亲,笑道:“那澜音是不准备带这两样去景山了?” “为何不带?”谢澜音抱住他脖子,凑到他耳边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你的妻子,当然有样学样。”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沈皇后娘仨不定冷嘲热讽过萧元多少次,就为了替他出口气,她也会往萧逸心上撒这把盐,更何况此事关系到萧元的筹谋,关系到她能不能早些怀上自己的孩子,她当然要帮忙,与他夫妻同心。 萧元就知道她也是只坏狐狸,心里喜欢,又低头去亲。 一晚好眠,第二日谢澜音与“身体虚弱”的萧元一起上了马车,后面随行的马车里,就有那条夫妻俩共同选出来的绣海棠红裙。 而此时的凤仪宫里,沈皇后看着被她早早宣进宫的两个儿子,再次提醒道:“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始终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握手言和,到了景山共同进退,别给人可乘之机,知道吗?” 太子正色道:“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沈皇后点点头,看向次子。 萧逸面无表情。 “逸儿是不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沈皇后很清楚次子吃软不吃硬,遂神色落寞地问。 萧逸看看母亲,抿抿唇,盯着地面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车马劳顿五日,圣驾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景山行宫。 宣德帝车驾先进,谢澜音与萧元排在太子仪仗后等着,谢澜音正透过帘缝往外看,忽闻有人脚步匆匆赶了过来。她不禁坐正了,再看旁边,萧元依然懒懒地靠在坐榻上,凤眼随着她转,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谢澜音笑着去捂他眼睛,马车里没什么消遣的,只能闹闹打发时间。 萧元抓住她手,刚要亲,外面传来了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殿下,今晚皇上设宴流霞殿,请殿下同席。” 萧元嗯了声,慵懒到略显不敬的低沉声音,仿佛他只是给宣德帝一个面子。 传话的太监愣了愣,不解为何里面的秦王没有因这份难得的荣宠兴奋雀跃,好在远处车马行进的动静提醒了他。扫了一眼车帘,他没再继续琢磨,去了后面衡王的马车前。 车厢里,谢澜音见萧元望着车窗,目光似春日绵绵细雨,朦胧了他眼底的情绪,她体贴地没有开口打扰他,仍然维持被他牵着手的姿势。 马车渐渐又动了起来。 萧元终于收回视线,捏捏她手道:“我记事的前两年,宫中宴请他都会叫我,但我从来没有朝他笑过,也没有喊过那人母后,后来除了逢年过节我必须露面的宫宴,他没再叫过我,这次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失宠的儿子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请帖,该高兴的,但谢澜音没在他脸上看到高兴,连嘲讽都没有。 她心疼极了,靠到他怀里道:“等咱们有了孩子,天天叫他跟咱们一起吃饭。” 萧元拍拍她背,试着想象与她儿孙满堂的情形,目光温柔下来。 两刻钟后,夫妻俩住进了他们的别院。 天马上就黑了,谢澜音取出一件深色绣蟒长袍帮他穿上,不放心地嘱咐他,“少喝点酒,别醉醺醺地回来。” “你晚上吃什么?”萧元低头看她,答非所问。 谢澜音想了想,轻声道:“我让厨房做面了,累了几日,今晚简单吃点,吃完了早点睡觉。” “嗯,不用等我了。”萧元亲了亲她额头。 衣服穿好了,谢澜音一直将他送出别院,看着他领着葛进越走越远,高大的身影渐渐被柔和的夕阳渲染模糊,一点点变小,变成一个七八岁的小皇子,面无表情地去赴席,去看害了他外祖父一家害了他生母的父亲与另一个女人言笑晏晏,看名义上的父亲毫不吝啬地宠爱另外两个孩子。 谢澜音突然一点胃口都没了,晚饭端上来,她勉强动了几下筷子,就沐浴歇下了。 她在疲惫里浅睡时,流霞殿里晚宴刚刚开始。 宣德帝坐在主位,左侧是三个皇子,右侧是随行的几位大臣。 宣德帝刚刚落座,与众人客套几句后,目光移向了儿子们那边,逐个扫过太子萧元萧逸三人,最后落到了萧元身上,“元启身子一向虚弱,这次赶路可有不适?” 大殿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俱皆意外地看向那边的秦王殿下。在座的都是宣德帝跟前的红人,对宣德帝的脾气十分清楚,秦王自小体弱,今日之前,却从未听宣德帝在人前表露出过关心。 身为被关心的人,萧元神色不变,起身道:“谢父皇关怀,儿臣无碍。” 宣德帝点点头,示意他落座,他摸摸胡子感慨道:“高祖靠弓马得的天下,也告诫后代子孙要文武兼备,不可荒废任何一样。这次春猎,臣要好好看看你们的本事,元启,你身子弱,可愿意参加比试?如果身体承受不住,便同朕一起看他们比拼。” 语气慈爱,有商有量的。 太子暗暗攥了攥手,看看对面的几位大臣,心中有些没底。解禁后父皇不但开始冷落母后,对他们兄弟也大不如从前,今日又对萧元青睐有加,莫非真的因为争夺许云柔一事厌弃他们了? 萧逸脸色也不大好看。三兄弟里,太子是地位最高的,但他这个幺子向来最得父皇偏心,眼下开席这么久,父皇只顾着同萧元说话,难道父皇要开始偏心萧元不成? 一旦遇到与朝堂相关的疑惑,萧逸都会寻求兄长的意见,这次他也没有例外,习惯性地朝太子看了过去。太子余光里瞥到一点动作,也习惯性地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与萧逸对个眼神,示意散席后再说。 此时二人谁都忘了许云柔。 宣德帝坐的高,将两个儿子的眼神交流看得清清楚楚,他自然无比地收回视线,端起酒杯,掩饰了嘴角的笑。 要想让亲兄弟俩冰释前嫌团结一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树个共同的靶子。 品了一口酒,他再次询问长子,“元启怎么说?” 萧元不咸不淡地道:“儿臣有自知之明,就不下场比试了,愿陪父皇观战。” 宣德帝点点头,笑容不减,没过多久又赏了他两道菜。 御赐珍馐摆上来,萧元拿起筷子,眼底平静似水。 散席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萧元与太子二人一同走出了流霞殿。 “恭喜大哥了,看席上父皇对大哥关怀备至,大哥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或许过阵子再去求父皇,父皇可能会准你娶新王妃也说不定。”萧逸走在萧元身后侧,阴阳怪气地道。 萧元第一次因为他的话笑了,转过身,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他,“未免娶了王妃又被三弟抢了,我还是不娶的好。” 言罢没再观察萧逸骤变的脸色,扬长而去。 萧逸望着他背影,胸膛剧烈地起伏。 太子拍了拍他肩膀,“三弟别上他的当,他明显是想挑拨我们,如今父皇已经偏向了他,你我再为过去的事自相残杀,只会白白便宜了他。” “我知道。”萧逸良久才僵硬地回了三个字,瞥了眼身边太子杏黄色的长袍,原本想同兄长商量对策的,此时突然没了兴致,挪开太子搭在他肩上的手,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心里有事,谢澜音睡得并不沉。 所以外面有人推门,她立即就醒了。 “是我。”听到她起身,萧元及时道,没有点灯,他摸黑走到床边。屋里昏暗,勉强能看清人影,他握住她手,有些愧疚地道:“被我吵醒了?” 话说时呼出重重的酒气。 谢澜音皱了皱眉,小声嗔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萧元抱住她,在她耳边笑,“因为我高兴。” 高兴在父皇眼里,他还有点利用的价值。高兴在父皇眼里,他这个皇长子蠢笨到不会看出他恩宠后的算计。高兴在父皇眼里,他从未来都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不是父子,动手时他就不必有任何犹豫。 他虽然抱着她,却也用肩膀压住了她肩头,沉甸甸的,像是真的醉了。谢澜音从来没见到过喝醉的萧元,总觉得宴席上一定出了什么事。 “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杯茶。”谢澜音试图将他放平在床上,却被他胳膊勾着跟着倒了下去,还想再起来,萧元一个翻身压住了她,动作粗鲁,呼出的酒气也不好闻。 谢澜音不喜欢这样的对待,一边推他一边跟他讲道理,“你别这样,到底怎么了?你……” “澜音,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何要带我来景山吗?”她不老实,萧元暂且停下,笑着亲她耳朵,“我猜对了。” 谢澜音一怔。 萧元猜的是宣德帝要利用他促使太子萧逸和好如初。 那…… 闻着他呼出的酒气,想到他在马车里说的那番话,谢澜音心疼地想哭。 十几年后父亲第一次主动请儿子去同席用饭,就算萧元早不把他当父亲了,多少都会有些感慨吧,结果去了,却发现宣德帝真的只是在利用他,为了另外两个同父异母的儿子。 谢澜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安抚地拍拍他背,“想不想再吃点什么?” 那样的宴席,他肯定没心情用东西。 萧元本来趴在她肩头,这会儿抬起脑袋,唇贴着她脸颊四处磨蹭,“我想吃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 谢澜音笑了,感受出他是真的饿了,单纯想要还是发泄也好,她都愿意。 抓住他发烫的大手,谢澜音闭上眼睛哄他,“给……” 黑暗里,萧元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他是喝了点酒,但完全没到喝醉的地步,借酒消愁?那人连让他愁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有点嫉妒。 嫉妒太子萧逸有人疼。 所以他装醉骗她,想要她疼疼他。 而她果然心疼他。 心得了满足,萧元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真吃她,靠在她肩头假装睡了过去。 她这一路挺辛苦的,今晚就不累她了。 第77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3) 谢澜音猜不到男人的小心思,见他一动不动睡着了,她无奈地笑,小心翼翼将他推下去,她下床点了一盏灯,再走到外间,低声命鹦哥准备热水,热水备好了,她打湿帕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脸擦手脚。 这些萧元都不知道,因为他真的睡着了,在妻子温柔的照顾下。 睡着了,他梦到他的澜音替他生了三个儿子,一家五口围坐在桌前,和乐融融。 谢澜音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依赖地往旁边靠,却扑了个空。 萧元不在,被子是凉的,显然已离去多时。 谢澜音怔了怔,挑开纱帐,看看外面大亮的天色,她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喊鹦哥桑枝进屋伺候。 “姑娘,今日皇上要去狩猎,殿下奉命随扈左右,天刚亮就走了,临走前嘱咐我们别吵到你。”鹦哥将铜盆放到洗漱架上,笑着回禀道。 谢澜音听了,有些担心。 昨晚他醉醺醺的回来,没怎么说话就睡着了,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毫不知情。 穿衣洗漱,自己用了早饭,习惯了整日跟他黏在一起,骤然分别,谢澜音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唯一庆幸的是她知道他功夫好,身边又跟着卢俊,便是与人狩猎应该也不会出事。 阳春三月,别院里景色不错,水池边种了一圈桃树,谢澜音闲着无事,领着鹦哥去剪桃花,摆到屋子里添景。 日头渐渐升高,谢澜音站在屋门口,遥望狩猎场的方向,叹口气,吩咐鹦哥,“你去厨房,午饭做双人份。”他大概不会回来用午饭,但万一呢? 谢澜音不想让他饿着。 狩猎场外面的草地上,萧元也刚刚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 不远处宣德帝见了,笑道:“元启是不是饿了?再等等,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一副聊家常的语气。 萧元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宣德帝脸色沉了下来。 是,这次春猎带上长子主要是利用他刺激另外两个儿子,但也同时给了他盛宠,长子心里有他这个父皇,就该感激他,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上爬,乖乖做个孝顺儿子,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绷着一张脸给他看,一双凤眼冷漠疏离,活生生像是原护国公! 旧恨浮上心头,宣德帝再看看长子,心里有了决定。 狩猎结束时间一到,两排侍卫立即擂鼓提醒狩猎场内的勋贵子弟们。 太子今日运气不错,猎到一头壮鹿,自信能拿头名,谁料往回走时碰到亲弟弟萧逸,没看清人,先看到了他身后马背上搭着的一头灰毛狼,脖颈上羽箭随着骏马的颠簸轻轻晃荡。 太子攥了攥缰绳。 他处处都强过三弟,唯独武艺不如他。 “二哥。”见兄长停在前面等他,萧逸抿抿唇,语气有些僵硬。 太子知道三弟对他还有心结,暂且压下心中的烦躁,看看他的猎物,朗声赞了起来。 萧逸配合地回了两句,兄弟俩一起出了狩猎场。 宣德帝看到三子萧逸的猎物后,龙颜大悦,连夸了萧逸好几句,虽然也夸太子了,但有萧逸的风头摆在前面,太子得到的赞赏立即逊色不少。不过看父皇似乎恢复了对他们的宠爱,太子飞快扫了眼站在远处再度受到冷落的萧元,松了口气。 给狩猎获胜的前三甲发完赏,众人就地烧烤猎物,天蓝草青,儿子们文武双全,看着臣子们纷纷夸赞两个儿子,宣德帝终于忘了那件丑闻,有种扬眉吐气感。 如果长子也识趣点就好了。 懒得看长子的败兴脸,宣德帝目光再没往那边转过,散席前才道:“刚刚考的是箭术,下午你们好好养精蓄锐,明早朕要看看你们的功夫。元启,你也准备准备,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露两手给他们瞧瞧。” 昨晚还让长子自己选择是否参与比试,今日就直接强人所难了。 在场的臣子勋贵子弟都是人精,听完这番话,对萧元与太子萧逸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 前者冷落,后者奉承。 萧元无动于衷,径自回了别院。 谢澜音正在屋里逗弄黄莺鸟,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见他走了进来,她立即放下鸟笼,鞋子都没穿就朝他跑了过去,高兴地扑到了他怀里,“可算回来了!” 经过这一上午的分别,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所事事,他在的时候,哪怕半天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她也满足。 “就这么想我?”萧元被她的投怀送抱取悦,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谢澜音没有回答,紧张地打量他脸庞,“没受伤吧?” 萧元嗤了声,抱着她坐到床上,“我没去狩猎,在外面坐了半天,不提那些,中午吃了什么?”跟她在一起,他不想谈那些扫兴的事。 谢澜音就道:“就那些寻常菜,你呢?” 萧元要勾她的馋虫,故意夸大了烤肉的美味儿。 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抱住他脖子道:“什么时候你带我去吃?你还说带我去骑马呢,结果一来就晾了我半天。” 温香暖玉在怀,萧元正要扯她衣裳,听她娇滴滴的抱怨,他心中一动,笑道:“现在如何?先陪你骑马,傍晚再烤肉喂你。” 谢澜音兴奋地点头,跳下床道:“我去换衣裳!” 萧元笑着看她忙活。 谢澜音正在选穿哪条裙子,外面葛进来了,有事要禀。萧元让她先忙,他出去了一趟,很快又走了进来,停在对镜摆弄衣裙的妻子身边,意味深长道:“穿绣海棠花的那条吧,最衬你。” 谢澜音扭头看他,对上他明亮的凤眼,立即懂了。 该她出场了。 三月里百花齐放,桃花梅花樱花海棠,比美般一样比一样开得热闹。为了让主子们每个时节都有花看,行宫里专门开辟了几处园子种植花树,供主子们过来时观赏。 萧逸单独来了海棠园。 看着那一片片的烂漫海棠,就好像看到了她柔美的脸庞,不想的时候如行尸走肉,想了则哪里都疼,几乎站立不稳。 不知是不是太想,萧逸忽然瞥到一片裙角,素雅的颜色,绣着她最爱的海棠花。 他忍不住追了上去,拐了几次弯后,远远看到一个穿绣海棠长裙的女子背对他站在一颗海棠树前,身旁站着一个小丫鬟。那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发上的海棠步摇与枝头的海棠花同色,远观如簪花。 萧逸盯着那步摇出了神。 云柔也有支类似的步摇。 明知那不是他的云柔,萧逸还是悄悄踱了过去,鬼使神差,都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想象那是她? “侧妃,有句话奴婢憋了很久,不知当讲不当讲。”鹦哥低下头,不安地攥着手指,有模有样地按照主子的吩咐道。 侧妃…… 萧逸登时知晓那女子的身份了,他与太子都没有侧妃,定是萧元的那位。 关系到萧元的私事,萧逸更要继续听了。 “你说。”谢澜音语气淡淡的,仿佛已看破红尘。 萧逸心中动了动,都说这位侧妃因为被抢婚一直怨恨萧元,现在看来果然属实。 “侧妃,我知道您心里还想着郭家二公子,可您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对你那么好,您与其为了有缘无分的二公子整日郁郁寡欢,为何不忘了他好好跟殿下过?”鹦哥困惑地仰起头,眼睛却闭上了,怕自己没姑娘演戏的本事,破功笑出来。 谢澜音没看她,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海棠花瓣,温柔的声音里多了回忆,“因为他还没忘了我,只要他一日没成亲,我的心就继续为他守一日。殿下再好,终究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因为他对我好,就忘了与二公子的海誓山盟。” 萧逸原本想偷听些萧元的秘密的,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震。 假如,那日云柔真的嫁给了太子,婚后是不是跟这位侧妃一样,始终为他守着心? 一定会的,她那么喜欢他。 “可惜,就像你每日劝我一样,他身边的忠仆他的家人,肯定也会劝他,劝他再娶别的好姑娘……”谢澜音突然哭了,靠到鹦哥肩头,哭得绝望而哀伤,“鹦哥,我怕,我与他再无可能,我怕他妥协,怕他喜欢上旁的好姑娘,我怕我在这里日夜牵挂他,他却已经移情别恋……鹦哥,你说,他会为了我坚持吗?” 鹦哥叹了口气,拍着她肩膀道:“不是奴婢故意泼侧妃冷水,您嫁的是殿下,殿下再不受宠,都是堂堂王爷,怎是二公子惹得起的?” 谢澜音如遭雷击,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满树海棠苦笑,“是啊,那是王爷,他怎么肯为了我得罪家人得罪王爷?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讨好王爷,当初去王府理论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 “唉,侧妃还是别想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又几句轻声细语后,主仆俩渐渐走远。 萧逸靠着树,脸上不知何时落了泪。 云柔一个人困在法宁寺,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想他,又怀疑他? 谢侧妃说出怀疑郭澄的话时,他在心里替郭澄回了不会,不会娶旁人。其实萧逸不知道郭澄的想法,却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子害得他们两地分隔姻缘不成,他最初还冲动地去抢婚去与太子理论,可是现在,他不正如谢侧妃所说,为了母后为了朝局要与太子握手言和吗? 若此事传到云柔耳中,她定会伤心后悔吧? 伤心他的虚情假意,后悔信了他。 萧逸不想她怨自己。 可他能做什么? 与太子保持距离? 念头一起,萧逸忽觉茅塞顿开。,母后怕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当然不会杀太子,但他可以与他断绝关系啊。没有他,太子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段稳固他在朝堂的地位,只要他不坏太子的筹谋,置身事外,萧元就没有可乘之机。 决定了,萧逸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当晚太子过来找他,他避而不见。 兄弟再见,就是翌日的比武了。 萧逸就像眼里没有太子一般,始终不理会太子。 弟弟顽固倔强不懂事,前一刻还要和好下一刻又耍起了脾气,太子气得胸闷,趁人不注意时瞪了萧逸好几眼。 宣德帝没留意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皱眉问长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萧元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道:“回父皇,为了准备比试,昨天儿臣与身边侍卫练手,不慎挨了一掌,今日恐怕不能上场了。” 宣德帝盯着他,不知他是真伤了还是怯场装病的,但一番话算是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既然伤了,那就在一旁看着吧。”冷冷回了一句,宣德帝朝大太监权公公递了个眼色。 权公公点点头,上前几步,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能在皇上面前展现身手,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勋贵子弟们摩拳擦掌,俱都使出了看家本事。但他们并没有忘了皇上最想看到什么,因此与太子衡王交手时都会故意落败,如此一来,想要得出魁首,太子兄弟俩必须对阵一场。 围观的多是少年郎,兴奋地替两人喝彩。 见众人都盼着看,宣德帝笑道:“那你们就比一场,注意别伤了人。” 太子朝萧逸拱拱手,打趣道:“三弟武艺超群,稍后还请手下留情,别让为兄输得太难看。” 萧逸淡淡嗯了声,请他先。 然而太子只是口头谦逊罢了,昨日狩猎他已经输给了弟弟,今日再输,他这个兄长有何颜面?非但要被臣子看低,父皇也会越发偏心弟弟。 一心想赢,太子的招式十分凌厉。 萧逸感受到了兄长的意图,对上太子势在必得的眼神,胸口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陡然破胸而出,手中长剑舞动如灵蛇。 宣德帝看出异样,拍案而起,“都给朕住手!” 太子愣了一下,而就在此时,肩头忽然一疼。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就见亲弟弟的剑尖扎进了他肩膀。 萧逸也没料到自己会刺中,回神后迅速收回剑,低头赔罪,“二哥,我……” 太子看看肩膀,大方道:“没事,比武切磋在所难免,一点点小伤,三弟不必放在心上。” 他话说得漂亮,没让事情变得更难看,宣德帝强压怒火道:“好了,先回去请太医上药。” 太子领命,朝大臣们笑笑,捂着肩膀告辞,没走多远,身形忽的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哗然! 诚如太子所说,萧逸的剑只刺入了他肩膀一点,确实只是一点小伤,血都没流多少,怎会让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昏过去?因此眼看着太子倒地昏迷,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剑上有毒! 宣德帝最先反应过来,儿子身体要紧,立即吼人快抬太子回行宫,请太医。 “父皇,二哥,二哥怎么昏倒了?”萧逸是最后回神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剑,想不通为何兄长会昏迷。周围安静地怪异,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用一种复杂目光盯着他的人,萧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底哪里不好,他不知道,本能地求助自己的父皇。 宣德帝盯着一脸茫然的儿子,面沉如水。 方才兄弟俩比武时招招狠辣,相信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不和,而小儿子确实有毒杀兄长的理由。 手足相残,宣德帝不愿相信,扫视一圈,沉声对萧逸道:“先随朕去看太子。” 或许太子只是普通的昏迷,未必是中毒,有结果之前,他不愿怀疑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他大步往前走,萧逸愣了会儿,慌张地追了上去。 太子乃一国储君,是未来的皇上,同来狩猎的几位大臣毫不犹豫地也跟在后面。身后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宣德帝不知想到什么,顿足回头,发现长子果然没有同行,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厉声朝萧元吼道:“太子是你弟弟,现在他出事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萧元脸本就因为“练武受伤”苍白苍白的,这会儿被父皇当众训斥,他也看不出害怕与否,默默地走了过来。 宣德帝冷哼一声,疾步赶向太子的别院。 两刻钟后。 随行而来的太医院潘院使撩起衣袍跪到床榻前,神色凝重地替太子诊脉,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原本只是肃穆却还正常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甚至冒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宣德帝急了,低吼道:“太子究竟为何昏迷?” 潘院使手一哆嗦,朝萧元的方向看了眼,低头跪到一旁,叩首道:“皇上,太子脉象罕见,微臣不敢妄加断定,请皇上允许王太医、李太医共同替太子诊脉,倘若微臣三人看法一致,微臣再回禀皇上。” 此言一出,站在宣德帝身后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这事果然有问题啊…… 宣德帝空有杀伐大权,却对治病一窍不通,只得命另外两个太医再去诊脉。 第78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4) 三位太医轮流号脉后,互相瞅瞅,都不想说实话,但现在这个情形,岂是他们想隐瞒就隐瞒的? 最终潘院使额头触地开了口,“回皇上,太子,太子他,他突染急症……” 萧逸身形晃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当时众人看他的怪异眼神了,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是他下的毒?太医说的好听,突染急症突染急症,真是急症,为何偏偏在他的长剑刺中太子后才染上了?太子一定是中了毒,那,是不是父皇也怀疑他了? “父皇,儿臣没有!”扑通跪了下去,萧逸急着替自己辩解,神情焦急,“父皇,儿臣确实怨恨二哥坏了我的婚事,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父皇……” “闭嘴!”宣德帝瞪着眼睛打断这个蠢货儿子。太子出事,可能是小儿子害的,也可能是有人提前在太子饮食衣物里动了手脚,暗中嫁祸小儿子,此时小儿子自己跪下来,旁人就算之前没怀疑他,现在也要怀疑了! “太子染了何症?”忍着没有往长子那边看,宣德帝沉声问潘院使。太子出事,萧元萧逸都有加害动机,非让宣德帝怀疑,他更倾向一直怨恨他们的长子。小儿子在他身边长大,宣德帝很了解他,冲动鲁莽,但绝不敢做出杀兄之事。 潘院使贴着地面的双手都在发抖,“太子,太子的症状,与当初秦王殿下所染怪病一样……” 什么怪病,当初秦王殿下就是中了毒,因为那毒发作后只是令人昏迷,时间长了才慢慢死去,得到沈皇后暗示后,他与王、李两位太医便称秦王殿下染了怪病。皇上不怎么关心长子,听说后只命他们竭力诊治,他们不能配出解药也确实配不出解药,皇上才接受沈皇后的提议,选择为秦王冲喜。 原本天衣无缝的事,如今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被衡王所伤后“染病”,而且与秦王症状一致,谁会相信这真的是病?恐怕都会猜测衡王曾经两度下毒吧?一次陷害的是秦王,一次是…… 潘院使不敢再想下去。 似乎都被他的话所惊,守在太子榻前的男人们都僵住了,直到…… 有人突然踉跄了一下。 是萧元。 他脸色好像更白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萧逸身上,良久良久,才慢慢看向宣德帝,“父皇,太子他,与儿臣染了同一种怪病……” 什么都没问,没有马上扣萧逸一顶毒害皇子的罪名,更没有急着求宣德帝替他做主,只是一句重复,但那声音里的嘲讽,那种虽然有了答案却因为不信宣德帝会替他做主而选择接受太医所说的无奈苍凉,清清楚楚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面对长子的“陈述”,宣德帝心神一震。 因为他在长子眼里看到了一丝悲凉,不同于往日冷漠的情绪波动。 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长子还是个稚子时,他不懂得掩饰,怨他恨他都写在脸上,慢慢的他变得面无表情了,只有眼里能窥见他的心思,再后来,连眼睛都变得清冷如水,整个人就像一块儿冰,让他这个父皇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但是现在,宣德帝再次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宣德帝不受控制地,生出淡淡的他以为他对长子不会有的愧疚。 如果长子立即指责小儿子,他都会怀疑这是长子精心谋划的一场戏,但长子没有,他就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只是轻飘飘用一个眼神告诉他,他知道他这个父皇不会替他做主。 那他会吗? 宣德帝低头,看向还跪在地上脸色更白的小儿子。 真是小儿子下的毒吗? 是的话,两度谋害兄长,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他该怎么处置小儿子? 不对,现在最要紧的是太子的病! 宣德帝双眼恢复清明,人好像也迅速变成了那个冷静果断的皇上,他没有再看小儿子,沉声问长子,“元启,你可记得你是怎么清醒的?譬如吃过什么东西,身边太监又是如何照顾你起居的?” 站在他身后的沈应时垂下了眼帘。 皇上这番话,是准备将此事定为单纯的染病了? 但真相究竟如何,是萧逸两度下毒还是萧元曾经自己装病如今再陷害太子兄弟,他不知。 而萧元看着期待地望着他的宣德帝,忽的笑了,笑得无礼而讽刺,“父皇怎么忘了?儿臣能醒,是因为父皇赐婚替我冲喜?既然太子与儿臣得的是同一种病,不如父皇也寻个真心爱慕太子的女子,赐婚冲喜罢!” 言罢不顾宣德帝陡然变绿的脸色,愤然离去。 他走了,屋中陡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脑袋,除了宣德帝。 长子明目张胆的嘲讽,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脸上。 “都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得入内。”不知过了多久,宣德帝低声道,平静如风暴来临之前。 众臣立即告辞。 萧逸仰头望向宣德帝,“父皇……” “你留下。”宣德帝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声音冰冷。 萧元回到别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 顶着一脸“增白”的脂粉,他浑身不舒服。 谢澜音对外面的大事一无所知,拿着巾子在旁边等他,好奇道:“今天比武,谁赢了?” 萧元看着鹦哥刚刚换过的清水,笑了笑,侧头看她,“衡王与太子比试时,刺了太子一剑,太子受伤倒地昏迷不醒,太医称太子突染怪病,有人则怀疑是太医替衡王找的借口。” 谢澜音大吃一惊,示意鹦哥桑枝退下,她低声道:“你是说,衡王故意借比武毒害太子?” 萧元接过巾子,擦完脸拉着她手走到床边,自己先坐下,再将她抱到腿上,香了一口才轻声问道:“澜音这么吃惊,是不信吗?” 谢澜音探究地看他,见萧元鼓励她说,她想了想,皱眉道:“太子断了他与许云柔的姻缘,衡王确实有理由报复太子,但当着皇上与众人的面刺杀太子,剑上还涂了毒,岂不是明摆着想鱼死网破?难道他承认了?” 萧元奖励地摸了摸她头发,却摇头道:“他怎么可能承认,不过我觉得,以他的冲动脾气,极有可能真的准备毒害太子,但交手时又退缩了,所以无意刺中太子,他十分惊慌,现在事情闹大,是你你会承认?” 澜音能想到的疑点,父皇与大臣们自然会想到,不过铁证如山,真认定了是萧逸所为,那些人也会想出萧逸如此冲动的理由。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注定废了,父皇处置萧逸最好,父皇偏心,他另有法子等着他们。 回过神,就见怀里的妻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萧元捏了捏她鼻子,“为何这样看我?” 谢澜音拍开他手,见他神色与往常无异,小声道:“我,我还以为是你……” 他要挑拨太子与衡王,惊闻太子出事,谢澜音真的以为是他布置的,谁料纯粹是她多想了。 “以为是我陷害的萧逸?”萧元笑着亲她,从唇角慢慢挪到耳朵旁,低低地说了真话,“澜音真聪明,确实是我做的……” 是他命萧逸身边的小钱子在萧逸剑刃上抹了葛进精心配制的毒,是他故意用暗器击中萧逸的剑让他刺中太子,是他要将当年父皇沈皇后给他的羞辱一一奉还回去,当时他只是中毒昏迷,如今他们面对他们最看重的昏迷不醒的太子,只会更痛苦。 “澜音,我是不是很坏?”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跨了出去,萧元承认自己得意了,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轻狂的样子,只能用一种方式发泄自己的兴奋。大手探进她衣衫,萧元边解她衣裳边将她压了下去,“澜音……” 他掌心发烫呼吸如火,只有贴着她的脸因为刚洗过清清凉凉,谢澜音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她也不徒劳,抱着他脖子,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的丈夫,有野心也有手段的丈夫。 “那太子……”她呼吸不稳地问。 “一个月后,他应该能醒,只是昏迷那么久,脑子多半会坏。”萧元喃喃地道,说着自嘲地笑,“如果父皇替他冲喜,说不定能痊愈。” 这明显是风凉话,谢澜音被他逗笑了。 其实她还想问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但他不让她问,疾风骤雨般将她席卷。 太子病榻前,宣德帝长剑指着萧逸咽喉,最后一次咬牙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被向来宠他的父皇威胁性命,还是拿莫须有的罪名,萧逸心里发冷,渐渐从最初的惊恐冷静了下来,他高高仰着脖子,直视宣德帝的眼睛,“儿臣没做,就算父皇杀了儿臣,儿臣还是那句话,我没做!” 儿子倔强,偏又一脸问心无愧,宣德帝一会儿觉得小儿子是被人陷害了,一会儿又否定自己,认为小儿子只是不肯承认,但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宣德帝的剑半寸也无法前移。 “皇上。”门口忽然出现权公公的身影。 “进来。”宣德帝之前派他去小儿子的别院搜查,这会儿定是有了消息。 权公公低头走了进来,跪下道:“回皇上,老奴领人赶过去时,殿下身边的小钱子扭头就往殿下内室跑,翻出一包药粉欲吞下去,老奴及时阻拦,抢了一半出来,至于小钱子……现在也昏了过去。” 说着递上一个瓷瓶,“剩余的药粉都在这里,请皇上过目。” “不用了,交给潘……”宣德帝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看看昏迷的太子,再看看依然一脸倔强的小儿子,良久才沉声道:“暂且关押小钱子,不得走漏风声。你将药粉送到潘院使手中时,告诫他嘴把严些。记得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治不好太子,或是药粉的事传出半句,朕都会要他们的命。” 权公公懂了,皇上是想保住衡王,坚持太子是染了怪病。 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太子能不能醒来谁也说不准,一旦太子救不回来,皇上就只剩两个儿子继承皇位了,那是选一直不受待见的秦王,还是宠爱有加的衡王? 答案显而易见。 权公公恭敬领命,倒退着出去了。 宣德帝目送他走,视线挪到萧逸身上,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交出解药,朕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否则就算朕为了你母后为了大局保住你,你也休想过得安生!” 萧逸在听说小钱子的举止时就明白了,他是被人陷害了。 谁会陷害他? 平白无故替人背了黑锅,萧逸顿时怒不可揭,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门外指责道:“父皇,儿臣屋里根本没有什么药粉,一定是小钱子陷害我!还有上次儿臣进宫抢婚,也是听了小钱子的挑唆!父皇,这些肯定都是秦王的人,一定是他,他一早就在为今日谋划了!” “你是说,当年他故意装病?”宣德帝盯着他问。 萧逸激动地点头,“就是装……” 话没说完,宣德帝一个巴掌朝他飞来,萧逸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嘴角流了血,脑袋里嗡嗡作响,萧逸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父皇……” 第79章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5) “你以为他是神仙?”因为太过愤怒,宣德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阴狠恐怖,“他从小幽居,身边只有几个太监,他从哪里得来如此厉害的毒药?他又有什么本事在太医都对他束手无策时救活自己?朕是不喜他,是偏心你们,但朕不是傻子,还没傻到什么罪名都往他头上扣!” 脑海里闪过长子离开前悲凉的眼神张扬却苦涩的嘲讽,宣德帝再也不想看小儿子,负手离去,快出屋时回头,语气充满了失望,“他是你亲二哥,你还有半点良心的话,自己拿出解药,别逼朕动手。” 说完再不留恋,负气而去。 萧逸呆呆地站在那儿,站着站着,忽的笑了,荒谬的笑。 他第一次聪明了一回,然而父皇不信他,他宁可信那个暗中谋害他们兄弟的萧元! 父皇不信他,他该怎么办? 萧逸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昏迷的兄长身上。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看着兄长仿佛只是熟睡的脸,忽然害怕起来。 二哥,他还会醒来吗? 太子突染怪病,圣驾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城。 因为宣德帝提前吩咐了下去,京城众人只知道太子病了,不知其中具体,沈皇后也不例外。 命根子出了事,沈皇后寝食难安,圣驾一回京,她便匆匆赶去了东宫。跟着权公公走进太子寝殿,就见宣德帝坐在太子榻上,左侧跪着她的小儿子,右侧跪着太医院的潘院使、王太医和李太医。四人都低着脑袋,谁都没往她这边看。 此时沈皇后并没有想那么多,她急着赶到榻前,见太子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哭着望向宣德帝,“皇上,恒睿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为何昏迷这么久还没醒?” 她是真的担心,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宣德帝却看得又厌又恨! 这就是他眼里一直聪慧懂事的好皇后,可她都做了什么?她不是单纯的不喜秦王,竟然曾经想要下毒要他的命!她管教不严以至于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争抢,让皇家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如今她手里流出去的毒药害了太子,她竟然还问他为什么? 宣德帝无情地推开沈皇后依赖般抓住他的手,指着三个太医冷声道:“他们说太子与之前秦王一样,身染怪病无药可治,皇后怎么看?” 沈皇后的脸当即就白了! 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恐慌。 那年萧元“染病”,是因为她命小儿子在宫宴上找机会在萧元的饮食里下了毒,下了她命人特意从西域寻来的无色无味亦无解的毒,因为中毒的人血不会变色,除了昏睡亦不会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她只需收买太医嘱咐他们皇上问起时别往中毒上引,就能瞒天过海了。 而那毒药,她还有一份,小儿子那边应该有剩余,萧元昏迷后她嘱咐小儿子处理了剩下的,免得留下证据,难道他没有听她的话? 关系到太子的安危,沈皇后再也没了平时的冷静,忍不住转向萧逸,但当她才刚刚偏过头才刚刚瞥见小儿子的衣衫,沈皇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生生地改成望向宣德帝,“为什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会染上那种病?” 宣德帝看着面前的女人,忽的笑了,笑着笑着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沈皇后身娇体弱,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 “母后!” 萧逸膝行着爬到沈皇后身前,见她脸高高肿起嘴角也流了血,他压抑了几天的火爆脾气又冒了出来,转身斥责宣德帝,“父皇,是不是非要我以死证明清白你才信那毒不是我下的?我与二哥是亲兄弟,我再怨他也不会要他的命!父皇怀疑我就罢了,为何要打母后?难不成父皇怀疑母后指使自己的儿子去害另一个儿子吗!” “她当然不会害你们!”宣德帝红着眼睛低吼道,“但她指使你去害你大哥,如今你丧尽天良又想害破坏你婚事的亲二哥,此事朕心中清楚,她心里更清楚,所以她也认定是你下的毒,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沈皇后的眼神让宣德帝彻底认定了两桩案子后的真相,小儿子竟然还敢指责他,宣德帝怒火攻心,一脚踹向萧逸。 “皇上!”被萧逸护在身后的沈皇后突然扑到萧逸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挨了男人暴怒的一脚。 眼看着沈皇后吐出一口血,宣德帝愣了一下,忍不住向前倾身想去扶她,却及时定住了。 这个恶毒的蠢女人,不配再让他怜惜! 沈皇后不是萧逸,她不知道小儿子当初抢亲是受人挑唆的,或许怀疑过,但两个儿子一直被关着,刚出来就去景山了,她没机会查证。她不是萧逸,她不知道萧逸真的没有下毒,所以认定只有她与小儿子留有那毒药的沈皇后,是真的信了宣德帝的话。 她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了,毒是小儿子下的。 她又疼又恨,疼太子恐怕再也醒不过来,又恨不得扒了小儿子一层皮,但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在极有可能失去太子的情况下,她必须保住小儿子。 宣德帝也是这样想的,难道不是吗? 既然他明知是小儿子所为依然选择了隐瞒众人,那小儿子现在老老实实承认,至少不必因为死不承认继续触怒他了。 “皇上,是臣妾糊涂,是逸儿糊涂,臣妾都认了……”沈皇后推开小儿子,哭着爬到了宣德帝身前,连续磕头求他,“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甘愿领罚,皇上怎么罚臣妾都毫无怨言,只求皇上救救太子吧,他是您亲手抚养大的啊!” 宣德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心里突然一慌,低头看脚下的女人,“你,你手里没有解药?” 沈皇后哭着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知会有今日,她绝不会下毒害萧元。 宣德帝身体摇晃了一下,权公公要上来搀扶,被他伸手制止,阴狠的目光挪向了曾经欺君犯上的三个太医,早在那三人联合起来称太子染病而他又在小儿子那里搜出毒药时,宣德帝就知道他们都是沈皇后的人了。 “如你们所说,太子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宣德帝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问道。 但这句却比任何训斥都让三个太医心底发寒,三人不敢再隐瞒,战战兢兢地点头。 宣德帝坐到太子榻上,盯着他亲自挑选的储君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冷声道:“那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后治好太子,朕只罚你们三人发配边疆,十日后太子依然没有起色,朕不但要你们的脑袋,还要九族流放!” 三个太医除了磕头领命,还能做什么? 宣德帝命萧逸回衡王府跪着,跪到太子苏醒为止,然后他沉着脸走了。 沈皇后看看小儿子,捂着被踢中的肚子追了出去,“皇上,皇上宣秦王进宫吧,既然他能醒,他肯定有办法救太子的!” 宣德帝转身,嘴角浮起讽刺的笑,“无解的毒,太医们无心治他,他昏迷一个多月才醒,是他命大捡回了一条命,你以为他会有什么救命的法子?对了,当初你向朕提议为他冲喜,他也确实是在大婚当天醒来的,不如你再从沈家挑个女子赐婚给太子?” 沈皇后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要能救回儿子,宣德帝怎么讽刺她她都不在乎。 “皇上,秦王没有法子,那你将他身边伺候的人调到太子跟前伺候吧?他们照当初服侍秦王那样来,兴许有用呢?”沈皇后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望着宣德帝,“皇上,那是咱们的恒睿啊,你忍心有办法却不救他?” 宣德帝当然盼着太子醒过来,看了沈皇后一眼,命权公公亲自去秦王府领人。 权公公火急火燎地去了秦王府。 葛进出来迎他,没等权公公说话,他先哭丧着脸道:“权公公不好了,殿下一回王府就晕倒了,府里郎中说是内伤未愈又气火攻心,竟是亏了元气,我正要去请太医过来替殿下诊治……” 权公公大吃一惊,急急奔去萧元寝殿,果然看见秦王殿下一脸灰白地躺在床上,面色比太子还差!王府唯一的侧妃木然地站在一旁,一看就不像会精心伺候的。 府里没有能做主的人,人家秦王病成这样,权公公也不好带走他的大太监葛进,赶紧回宫请示皇上去了。 宣德帝听闻后,沉默半晌。 长子为何气,他比谁都清楚,长子嘴上不说不怪他,但心里肯定怨他偏袒沈皇后三人了。 “你带两个太监去,让葛进传授他们伺疾的法子。” 最终他还是做不出在长子病危时抢走他身边大太监的事,眼看权公公领命要走,宣德帝又道:“别忘了领太医去为秦王诊治。” 权公公领命,再度去了秦王府。 两个太医先替萧元把脉,都神情凝重,称秦王病情不会危及性命,但却极难调理。 看完病,权公公将葛进叫到外面,让他指点两个小太监。 葛进唰地白了脸,扑通跪了下去,“权公公饶了我吧,殿下昏迷时,我完全按照平时那样伺候的,我家殿下全靠自己命大才撑了过来……不,全靠皇上赐婚才好了,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我指点了他们,太子殿下康复了最好,万一……岂不是要怪在我头上?还请权公公饶命!” 这话合情合理,但权公公还得回去复命,不可能答应他,自然一番宽慰安抚,让葛进不必多想。 葛进不信,死活不肯开口。 两人正僵持,里面萧元醒了。 权公公赶紧进去请安,有些心虚地说了皇上的口谕。 萧元虚弱地笑了,盯着权公公道:“还请公公替本王转告父皇一句话,就说本王命大,当初才没因怪病丧命,如今行事步步谨慎,不敢再承担唆使身边太监传授假的救人之法谋害太子的罪名。如果父皇非要本王的人照顾太子,那就直接赐一壶毒酒给本王吧,好歹让本王死个痛快,不必那么拐弯抹角。” 权公公额头直冒汗,“这……” “送客。”萧元冷冷道,说完闭上了眼睛。 再不受宠也是王爷是主子,更何况权公公心里门儿清,皇上现在对秦王的态度可是大有变化了。 不敢再打扰萧元养病,权公公发愁地回宫了,见到宣德帝,尽量委婉地转达了萧元的意思。 沈皇后就在旁边,闻言哭着朝宣德帝抱怨,“皇上,他分明是不想救恒睿!” 她声音凄厉,仿佛遭遇了天大的不公,宣德帝盯着沈皇后委屈的脸庞,突然有点看不透她了。 是什么让她觉得,曾经被她毒害被她欺凌那么多年的一个人,会甘心救她的儿子? 一句话都没再说,宣德帝起身去了崇政殿。 长子虽然是赌气,但那番话确实有道理,一旦葛进的法子不管用,届时别说沈皇后,他自己会不会怀疑长子故意命葛进藏私了? 宣德帝不想再平白无据的怀疑长子。 回到崇政殿,宣德帝即刻命人传旨下去,在各地寻名医进京,替太子治病。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王府。 谢澜音正替萧元擦脸,闻言笑了,狡黠地问他,“千两黄金的赏赐,要不咱们派葛进去揭榜?” 萧元捏了捏她脸,“好歹也是本王王妃,千两黄金就让你动心了?” 谢澜音轻轻地笑。 她笑得好看,萧元抱住人亲道:“别急,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第80章 新皇登基,她是他的皇后。(1) 萧元看不上那一千两黄金的悬赏,自有无数自诩医术高超的名医或江湖郎中慕金而来,从皇榜发出到进了四月,涌进京城的“神医”不计其数。 染病的是太子,宣德帝不可能谁来他都让他们随便试试,命太医院安排了三场考核,来判定这些人的医术,通过了,便被带去医治……三个跟太子染了同样症状的太监。 毒药有剩余,宣德帝就命人喂给三个太监了,权当为太子试药的人。本来还有一个小钱子,大概是吞服的毒药太多,回京不久小钱子就咽了气,被人用一卷破席子卷起来丢去乱坟岗了。 然而宣德帝考虑的再周全,这些神医们依然没能配出解药。 短短一个月,宣德帝迅速苍老了下去,或许太子当天毒发身亡都不会带给他这样大的打击,连续三十个白天期待遇到神医,连续三十个夜晚害怕太子再也治不好,还有朝政要管,别说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皇上,就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啊。 潘院使三人已经因救治不力被斩首了,宣德帝流放了三家九族,但他记得潘院使说过的话,到了潘院使交待的最后一日,太子可能毒发身亡或不药而愈的日子,宣德帝没用早饭,醒来直接去了东宫。 皇后已经坐在太子榻前了,这一个月她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儿子。听到宣德帝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长子。也许今日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天,在这样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想。 宣德帝走过来,见太子消瘦的脸庞更白了,他不忍心再看,移开视线,意外发现沈皇后曾经乌黑的长发,明显见了斑白,未施脂粉的脸庞仿佛初秋被风吹过的叶子,黄了,皱了。 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看到她自食恶果变成这样,同样忧心儿子的宣德帝突然不恨了也不怨了,她有再多的错,现在都只是个无助绝望的母亲,如果太子出事,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别担心,有朕在,咱们的恒睿一定能挺过来。”握住沈皇后的手,宣德帝低低地道。 “皇上……”沈皇后眼泪落了下来,扑到了他怀里。 夫妻俩将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就他们俩守在太子身边,从早上枯坐到晌午,宣德帝连早朝都没去。权公公在外面询问帝后在哪里摆饭,宣德帝将他撵走了,儿子生死不明,他哪有胃口用膳? 他们不吃,太医院送来了太子的药汤,续命用的。 宣德帝扶起太子让他靠到自己身上,再掰开他下巴,沈皇后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慢慢喂进去。 喂完饭,沈皇后精神不济,同宣德帝说了声,她和衣躺在了儿子身旁,看看儿子,哭了会儿才睡了过去。 宣德帝坐在旁边看她们娘俩,困了就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沈皇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捏她胸口,还想往里探,她以为是宣德帝,皱了皱眉,刚要推开他,一个大脑袋就钻到了她怀里,啊啊啊地要扯开。沈皇后大吃一惊,那边宣德帝先她一步冲了过来,将意图侵犯母亲的太子推了出去,“混账!” 被推开的太子狼狈地倒在床上,看看宣德帝,他平日或精明或阴狠的眼里闪过一道害怕,可是看到被宣德帝护在怀里的女人,看到她鼓鼓的衣襟,太子吞咽了两下,又朝沈皇后爬了过去,口中啊啊地叫,嘴角还流下了口水…… 沈皇后立即发现了不对,一边躲开儿子一边着急地问丈夫,“皇上,恒睿他……” “宣太医!”宣德帝苍老的脸上阴云密布,紧紧按住了太子。 两刻钟后,新任太医院院判邓院判松开太子的手腕,跪到御前道:“回皇上,太子他,似乎伤了脑袋,神智与半岁婴孩无异。” “能否治好?”宣德帝沉声问。 邓院判低头,沉默片刻才道:“恕微臣无能。” 沈皇后听了,眼前一黑,软绵绵朝后倒了下去。宣德帝及时扶住妻子,再看床上被人按着不停对着妻子流口水的傻太子,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 沈皇后很快就醒了,宣德帝却真的病倒了。 当天傍晚,太子傻了宣德帝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秦王府,饭桌旁。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萧元,这位尊贵雍容华贵的秦王殿下,刚刚吃了三碗饭,现在居然又让丫鬟添一碗,谢澜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虽然那碗不是很大,但这涉及到一个王爷的仪态问题啊,谢澜音自小接受的提醒就是,饭只能吃一碗,宁可饿了吃糕点。 “看什么?”萧元假装不懂她的意思,将酒杯挪到她那边,“再倒一杯。” 他人没醉,但凤眼眸光似水,别有深意望着她,看得滴酒未沾的谢澜音反倒有些头晕目眩。 “别喝了,已经喝了半壶了。”谢澜音柔声哄道,嗔了他一眼,“我知道你高兴,但也不用喝那么多啊,一会儿醉醺醺的你难受我也熏得慌。” “你嫌弃我?”萧元盯着她,目光危险。 谢澜音怕了他了,嘟着嘴又给他斟了半杯。 萧元一口气喝光了,恰逢鹦哥端饭过来,萧元看看妻子,见她早用完了,道:“撤下去吧。” 他突然又不想吃了。 鹦哥愣住,看向谢澜音。 谢澜音笑着点点头。 鹦哥心里无奈,最近王爷总是变来变去的,偏偏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澜音,天越来越热了,你发现没?” 丫鬟们退了下去,萧元一步步走向妻子,边走边宽衣解带。 谢澜音扭头往旁边躲,瞪着他道:“我没热,你……” “这么说你冷?”萧元熟练地抓住她,打横抱起就往床前走,“那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他总是有理由,谢澜音气得捶了他两下。 酒能助兴,这晚萧元格外威风。 屋里彻底消停下来,谢澜音懒懒地从他胸膛上抬起头,就见萧元背靠床板,正在凝望窗外夜景,俊美的侧脸还有些红,一滴汗水从额角缓缓流下,一路到了那线条完美的下巴。谢澜音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只觉得此时的萧元足以倾倒世上所有女人。 但他是她的,只有她能看到。 “在想什么?”谢澜音挪到他旁边,转过他下巴道。 她觉得他举世无双,在萧元眼中,长发凌乱脸红如霞的她更美得惑人心神,亲亲她额头,他轻轻地摩挲她手臂,哑声道:“澜音猜猜。” 谢澜音看着他明亮的凤眼,心砰砰地跳,却没有说出来,狡黠道:“猜不到,也不想猜。” 她知道他有手段,说到就能做到,现在她只想默默旁观他一步步实现他的抱负,登上那本就属于他的位子,而且有时候,预先知道所有计划,真的如愿以偿那一天,反而没什么惊喜。 反正她信他就是了。 太子痴傻两个月后,早朝上终于有御史上奏,请宣德帝为江山社稷着想,另择储君。 宣德帝此时老态更显,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突然感到一股无力。 他是皇上,皇位给了他无限的权利,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恣意妄为,他也有他的责任,他得给他们一个储君,免得哪天他突然驾崩,他们群龙无首。整个大梁都是他的,但他不能像普通家主那样想把家业给谁就给谁,他也没有那么多家业可分,他能传下去的只有一张龙椅,只能给一个儿子,其他儿子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得看新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太子傻了,剩下两个儿子…… 长子与他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父子情,将太子之位给他,他未必会领情,而且他身体虚弱,太医说他得常年服药,大梁怎么能有这样病弱的皇帝?宣德帝另有一层顾虑,长子心里肯定恨极了沈皇后与两个兄弟,一旦长子登基,待他百年后,他能善待他们? 交给小儿子? 宣德帝不甘心。 他最偏心小儿子没错,但这次他闯了大祸,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谋害亲兄长,如此心狠又冲动鲁莽,既不配为人兄弟,又不堪一国储君。 或许他心中有了决定,但宣德帝就是不想这么快的定下来。 就在此时,沈皇后在照顾太子时忽然吐血了。 宣德帝得信儿后,匆匆赶去了凤仪宫。 “怎么回事?”看了眼服药睡过去的妻子,宣德帝将太医叫到外面,低声询问。 太医低头道:“回皇上,娘娘是伤心过度,又疲于照顾太子殿下,是以亏了身子,今后好好调养,尽量避免劳心伤神,应该能养好。” 宣德帝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太医走后,宣德帝重新进了妻子的寝殿,坐在床边,静静地打量熟睡的女人。自从儿子昏迷后,她就再也没有装扮过,每日素面朝天,以前那么看重仪容的人,好像忽然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除了照顾儿子,就是吃斋念佛,人瘦了好几圈。 看看妻子露在薄被外纤弱无骨的手,宣德帝疼惜地握在了手里。 “皇上?”似乎被他惊醒,沈皇后睁开了眼睛。 宣德帝拍拍她手,叹道:“恒睿那边,交给宫女伺候吧,你好好休息,派人盯着点就行,不必事事亲为。” 沈皇后摇摇头,望着他笑了,“我不觉得苦,皇上你知道吗?恒睿今天喊我娘了,我教了他好几遍,他终于会喊我娘了,就好像他小时候那样……” 笑着笑着埋到男人怀里哭了起来,“都怪你!当年他那么小你就要封他太子,我说他消受不起,你不听,你看他现在成了什么样……” 女人胆大包天,竟然指责天子,可宣德帝并不觉得被触犯,只是更难受更心疼。 那也是他的儿子啊,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他并不比她好受。 知道她另一个心结,宣德帝搂紧了妻子,在她耳边道:“明日早朝,朕会立逸儿为太子,但他还要学很多东西,你好好爱惜身子,咱们一起管教他?” 沈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抬头时却变成了难以置信,“皇上,皇上不怪逸儿了?” 宣德帝叹了口气,帮她擦掉脸上的泪道:“再怪,他也是朕最偏心的儿子,只有把皇位给他,将来你与恒睿才会过得安生,朕也走得……” 话没说完,被沈皇后急着捂住了嘴。 翌日宣德帝果然在朝堂上封衡王萧逸为太子。 众臣下朝后,免不了一些窃窃私语,其实太子为何染病大家都清楚,但架不住皇上给遮掩了过去,皇上要保谋害亲兄的小儿子,他们闲的没事才去跟他对着干。 王府里面,谢澜音不安地看了眼萧元。 之前他那么自信,她以为皇上会封他为新太子,毕竟在皇上眼里太子是萧逸害的,没想到皇上竟然宁可选择一个逆子也不肯给萧元机会…… 谢澜音又心疼,又怕萧元受打击。 在她再一次偷偷地看向自己时,萧元忍不住笑了,放下书,朝她招招手。 谢澜音特别乖巧地走到他跟前。 萧元将人抱到腿上,安抚地香了一口,握着她手低声道:“不用担心,这都在我意料之中。” 谢澜音震惊地看他。 萧元眼里只有平静,还有一点点被她取悦的愉悦。 没受打击就好,谢澜音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 萧元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在她着急皱眉时才笑道:“不过澜音还得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谢澜音不满他三番两次卖关子,轻轻捶了他一下。 “帮我想封信。”萧元攥住她想放下去的小手,与她五指相扣,低低地说了起来。 早在她帮他救出姨母时,他就知道他的澜音极有骗人天分了,上次刺激萧逸一事更是演得跟真的一样,萧元相信这次她也不会让他失望。 九月萧逸正式受封太子,而就在他当了一个月太子后,忽然收到一封神秘来信。 信是许云柔写给他的,萧逸不认识谁的字迹,也认得心上人的。 而萧逸才看了最前面的“逸哥哥”,心就狠狠绞了一下。 压抑了许久的思念突然如潮水涌来,萧逸抬起头吸了口气,才继续看了下去。 云柔说,她以为他会去法宁寺见她,然而等了快一年都没有等到,问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她。 云柔说,她知道他当上太子了,劝他以后行事定要谨慎,不可再像以前那样鲁莽。 云柔说,祝他遇到个合心意的太子妃,然后…… 如果这辈子过完时他还愿意娶她,来生再见。 看到最后,萧逸双手颤抖。 来生再见,她是什么意思? 萧逸再也坐不住了,一夜辗转反侧,他决定去法宁寺见她。 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露馅儿后他被父皇母后责骂不要紧,她的下场会更糟糕。 萧逸再次出了门,沿着昨日出宫那条路走,希望她派来递信的女尼出来见他,他好让对方传话回去,然而走了两趟也没再见到对方,怕母后新安排给他的大太监生疑,萧逸只好折回东宫。 晚上宫里进出困难,他想偷溜出去也行不通,三日后,萧逸以登高赏景为由领着人出宫了。 带出来的人除了一个大太监,其他的都是他的忠仆,离开京城不久,萧逸出其不意的迷晕那个大太监,让众人留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他,他换身衣裳,快马加鞭朝法宁寺的方向而去。因为黄昏前必须赶回宫,萧逸跑地特别快,恨不得身下骏马再长出一对儿翅膀。 可就在他赶到法宁寺山脚已经望见法宁寺里的院落时,身下骏马突然长鸣一声,毫无预兆地抬起前蹄,萧逸本能地抱住马脖子想要让马平静下来,那骏马却在一阵焦躁的狂奔后山塌般侧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萧逸后颈突然一疼,意识顿失。 像是暴风突然平静了下来,林间小道上,骏马口吐白沫,眼看就要死了,它的主人则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 两个暗卫等了片刻,对个眼色,鬼魅般赶到萧逸身旁…… 大概两刻钟后,法宁寺的巡寺侍卫发现了萧逸,碰巧对方曾经远远见过萧逸,认出这是当今太子殿下,立即跑回去回禀主持,主持一边派人进宫递消息,一边亲自护送昏迷不醒的太子回京。 宣德帝刚得到消息时,正在崇政殿处理政事,听完底下人回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里发现的太子?” 那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出了“法宁寺”三个字。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宣德帝暴跳如雷,气到身体隐隐发抖。他知道儿子今日要出游,但万万没想到出游是假,去私会心上人才是真!那个女人害得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如今亲哥哥都傻了,他竟然还惦记着她! 第81章 新皇登基,她是他的皇后。(2) “太子去法宁寺,他身边的人为何没有劝阻!”还不知道儿子到底伤成什么样的宣德帝首先想到了惩罚那些护主不力的太监侍卫们。 侍卫统领郭大人刚刚审完那些人,低头道:“回皇上,他们,他们说是太子不许他们跟着……” “朕养他们是做什么的!”宣德帝大怒,狠狠将手里的奏折砸了过去,“都拉去杖毙!” 郭大人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他命人去行刑时,萧逸终于被抬回了宫。 宣德帝与闻讯赶到的沈皇后一起赶去了东宫。 太医诊治后,浑身冒冷汗,跪下道:“禀皇上、娘娘,太子坠马时伤了左脚脚踝……” 支支吾吾的语气,显然后面的不会是好话。 沈皇后身形摇晃不敢再听,宣德帝及时扶住她,朝几个太医怒喝道:“朕不管他伤了那里,朕只要你们治好太子,还朕一个安然无恙的太子,若太子有半分差池,潘王李三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众人惶恐,连连磕头求皇上饶命,能当太医,他们个个医术高超,然而太子的左腿注定没救了,这辈子都得跛脚走路,就是再给他们几年时间也治不好啊。 他们连试都不想试,宣德帝还想再骂,忽的喷出一口老血。 “皇上!” 眼看着宣德帝朝自己歪了过来,沈皇后惊恐尖叫,那一瞬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天要塌了。 宣德帝中风了。 幸好病情较轻又医治的及时,卧床休养三日,宣德帝暂且稳定了下来,只是依然不能处理政事,奏折交内阁处理,最后将结果念给宣德帝听,如遇他们无法达成一致的,也由宣德帝定夺。 这日许大人等六位内阁大学士退下去后,宣德帝慢慢转向权公公,“皇后何在?” 权公公弯腰走到龙榻前,轻声回道:“娘娘方才来过,得知您与几位大人再谈政事,就先去看太子了,老奴这就去请娘娘过来?” 宣德帝沉默了下,摇摇头,望着内室门口道:“秦王可有来过?” 权公公愣了愣,忐忑地看向宣德帝,对上宣德帝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又迅速垂眸,“这,听闻秦王殿下上次病重后一直没养好……” 宣德帝笑了,自嘲地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权公公连忙上前帮他揉胸口,到底跟随了宣德帝几十年,情分与旁人不同,权公公叹着劝道:“皇上,秦王殿下他,他心里的结打了二十来年了,今年又……一时转过不来弯,等他想明白了,就会进宫来看您了。” 他没儿子,但他懂宣德帝现在的心情,最宠爱的两个儿子一个傻了一个自作自受瘸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另一个,就算曾经极度不喜,如今时过境迁,想法也不一样了。 宣德帝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偏心,他想提拔小儿子,可小儿子不争气,把自己给折腾残了。 在还有选择的情况下,大梁不需要一个跛脚的皇帝丢人现眼。 只是,长子他…… 东宫,沈皇后伏在小儿子床前,又疼又恨又绝望,“她有什么好你非要想着她?如今害得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儿子是个痴情种。 萧逸紧抿着唇,一字都不想多说。 他也不能说,不能提云柔给他写信了,这样父皇母后只会怪他胡闹,不会连累云柔。 沈皇后已经认清儿子是什么人了,她趴在床沿上,自己哭够了,擦擦眼睛重新坐正,脸上一片决然,握住小儿子手道:“逸儿,你二哥傻了,现在咱们一家三口只能指望你一人,你听好了,一会儿马上随我去见你父皇,就说你的马被人动了手脚才致使你落马,知道吗?” 萧逸只有在与许云柔有关的事情上才会犯糊涂,此时一经母亲提醒就明白了,皱眉道:“母后想诬陷萧元?可宫里马官查过那匹马,之前就有隐疾了,平时短途快跑无碍,跑得时间长了才突然暴毙。此事父皇也知道,母后……” 沈皇后自有打算,咬牙切齿道:“不必坐实他的罪名,只要让你父皇猜忌他便可,猜忌他,才不会动你。逸儿你要打起精神,你只是暂且有点跛了脚,对你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影响。” 萧逸看向自己的脚,没有言语。 两刻钟后,沈皇后扶着儿子去了崇政殿后殿。 宣德帝刚用过药,精神还好,见小儿子也来了,冷声道:“受伤了就好好养着,来这做什么?”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皇上,逸儿有事要禀。”沈皇后松开儿子坐到宣德帝身边,哀求地望着他。 宣德帝哼了声,瞪了萧逸一眼,示意他说。 萧逸忍痛跪了下去,直视宣德帝道:“父皇,儿臣的流风乃父皇赏的千里良驹,怎会快跑两个时辰不到就出事?儿臣怀疑有人故意在流风身上动了手脚……” “你怀疑你大哥要害你?”宣德帝当了这么多年皇上,立即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盯着他问。 萧逸毕竟心虚,回答前看了眼沈皇后,才假惺惺道:“儿臣并不知是……” “那就等你查出是谁了再来求朕替你做主!”宣德帝没等他说完就吼道,吼完了一手推开沈皇后,指着门口大骂:“都给朕滚,朕不想见到你们!” 一个个都以为他是傻子是不是?倘若真是长子动的手脚,长子既然知道他会半路坠马,就该派人暗中跟随,再趁小儿子落马时彻底要了他的命,依旧装成落马跌死,而不是只让他瘸了脚!况且长子真有心皇位,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目中无人,就不会放过眼下这个讨他欢心的大好机会,反而待在王府无视他的生死,不在乎父皇会不会生气! 怪他以前糊涂,才会受沈皇后蒙蔽,再三打压长子! “皇上息怒,太医嘱咐过了,您现在不能动怒啊。”权公公着急地赶了过来,关切道。 宣德帝大口喘息,良久才平复下来。 “你去秦王府传旨,明日让他进宫来看朕。”本来还想等长子主动来看他,现在沈皇后娘俩又想方设法算计长子,宣德帝突然不想等了,沈皇后越怕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若她不识趣还想兴风作浪,就别怪他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 权公公领命,亲自跑了趟秦王府。 萧元继续装病,还想抗旨,权公公真是服了这位有气节的王爷了,为了宣德帝的龙体着想,他守在萧元榻前再三劝说,苦口婆心,最后逼得萧元怕了他的三寸之舌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答应了就好,权公公放下心来,马上回宫去复命。 人走了,谢澜音打湿帕子,坐到床前替装病的男人擦脸上脂粉,低声问道:“这次叫你进宫做什么?不会是怀疑你了吧?” 他让她用许云柔的语气编封信,没过多久萧逸就在去法宁寺的路上出了事,所以谢澜音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男人的计划。萧元手下能人那么多,估计有擅长模仿他人字迹的,照着她的誊写一遍,送到萧逸手里就能以假乱真了。 “看权公公的态度,应该不是。”萧逸享受着她温柔的服侍,讽刺地道。 想扶植的两个儿子都废了,也只有这时候,父皇才会想到他。 “那,是不是又要换太子了?”谢澜音仔细想想,心跳加快,兴奋地看着他问。 萧元摸摸她芙蓉花似的小脸,笑而不语。 太子? 那两个人坐过的位子,他不稀罕。 皇位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想到很快就能给她最好的一切,不用再让她因为他受委屈,萧元胸口就仿佛有山巅之风呼啸,有波涛巨浪翻涌,但他必须按捺住,不能在最后的关头冒进犯错。 晚饭后,萧元正要与妻子亲热,葛进突然赶了过来,同守在门外的鹦哥低语了一番。鹦哥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走到内室门口道:“殿下,葛进有事要禀。” 萧元就差临门一脚了,闻言皱眉。 谢澜音喘息着推他,“这么晚了肯定有大事,你快去吧。” 萧元低头,对上她飞满红霞的脸,攥攥拳头,命她不许穿衣裳,这才飞快跳下床,连倒三碗凉茶咕嘟咕嘟咽了,勉强浇灭火后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何事?”出了门,萧元边往外走边冷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暗哑。 葛进往主子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殿下,许大人有事求见。” 萧元脚步微顿,转瞬又恢复如常。 该来的终于来了,无论明日父皇是什么态度,他的最后一步都会按计划走下去。 萧元在前院待了大概两刻钟左右就回来了。 谢澜音当然没听他的话光溜溜等着,早已穿戴整齐,躺在被窝里等他,顺便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见他进来,谢澜音立即坐了起来,“去做什么了?” 萧元先看向了她身上。 谢澜音脸一热,瞪了他一眼,“整天就不会想点别的!” 萧元就是想的太多了,到了她跟前才不愿再想那些事情,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无比熟练地压到了她身上,“澜音这么美,在你面前我想的就只有你。” 谢澜音不吃这一套,按住他手问他,“葛进到底为何找你?” “一会儿再说。”萧元此时更想吃她。 谢澜音抱住他脖子跟他撒娇,“你快告诉我,不然我总替你担心。” 她娇滴滴的,萧元无奈地停下手,亲她耳朵道:“许朗来投奔我了。” 谢澜音愣住,想了会儿才记起许朗是许云柔的父亲,当今内阁首辅。 “放心了?”萧元笑着问。 谢澜音看着他明亮的凤眼,点了点头,心里欢喜。 一夜琴瑟和鸣,翌日萧元“略施薄粉”,进宫去面圣。 宣德帝依然四肢无力,只能在龙榻上躺着,不过不想在长子面前太失了威严,他早早就让权公公扶他坐起来了,靠在榻上,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龙冠束好,身上穿一件明黄色的锦袍,精心打扮一番确实精神了几分。 萧元才没心思看他穿了什么戴了什么,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停在榻前,行礼问道:“不知父皇宣儿臣进宫所为何事。” 连句客套地询问宣德帝病情都没有,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中风了。 宣德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指着儿子干瞪眼睛。 权公公赶紧上前替他揉胸脯。 萧元这才抬头看了宣德帝一眼,嘴角依然抿着,眉头却皱了皱,凤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紧张,直到发觉宣德帝在盯着他,萧元才迅速垂下眼帘,脸色更冷。 宣德帝盯着儿子,忽然不气了。 他明白了,儿子其实是在意他的,只是不肯先服软罢了,就像他一样,想儿子了才叫儿子进宫,却因为颜面装腔作势,不愿让儿子看出他的心思。 意识到父子俩相似的地方,宣德帝非但不气,反而心情大好。 让权公公退到一旁,他主动询问起儿子的病情来,然而不管他问什么,萧元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宣德帝明白父子俩还需要时间,聊了几句后没再勉强儿子,让萧元回去了,又赐了几箱子滋补药材去秦王府。 皇宫里消息传得最快,几乎宣德帝的赏赐才出宫门,沈皇后就知道了。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早就发觉了,自从春猎出事后,皇上对萧元的态度就变了,从不再轻易怀疑猜忌,到今日的恩宠。是因为她的逸儿脚瘸了,他想换太子了吗? 真让萧元当了太子…… 沈皇后不敢再往下想。 夜里辗转反侧,清晨醒来,沈皇后坐到梳妆镜前精心打扮了番,妆容素雅得体又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准备好了,沈皇后领着宫女去崇政殿伺候宣德帝用膳。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宣德帝的喜好沈皇后最了解,知道怎么做会讨宣德帝欢心。 大病里的人最渴望有人关心,宣德帝看看沈皇后明显打扮过的脸庞,虽然清楚这女人多半是昨日被他吓到了,怕失宠才温柔小意的,但念在她这半年过得也不容易,宣德帝大度地原谅了她。 饭后内阁大臣们要来议事,沈皇后暂且离开,去东宫探望小儿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皇后又过来准备陪伴丈夫,给他解闷。 谁料到了崇政殿,却被权公公告知内阁首辅许大人在里面。 沈皇后暗暗攥紧了手。 这世上她最恨的人是萧元,第二恨的就是许家,如果不是因为许云柔,她的两个儿子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也不知他单独留下来要做什么。 心里有了疑惑,晌午服侍宣德帝用药看他睡着后,沈皇后示意权公公去外面候着,她要与宣德帝共寝。帝后一起午睡并非奇事,权公公没有多想,默默退了下去。 沈皇后心跳如鼓,她慢慢躺在宣德帝一侧,眼睛盯着宣德帝,确定男人真的睡沉了,这才悄悄下床,未免发出声音,鞋都没穿,踮着脚来到了御案前。御案上摆了两摞奏折,沈皇后悄悄地翻,运气不错,翻到第三张就找到了许朗的奏折。 沈皇后紧张地打开,内容不多,却看得她如坠冰窟。 果然如她所料,许朗建议皇上废黜自己的小儿子,另立萧元为太子,而且应当立即下旨,免得皇上病情恶化……奏折上说的委婉,但意思就是,免得皇上再次中风无法言语或突然驾崩,想改立太子都不行。 重新放好奏折,沈皇后退回了龙榻上。 她仰面躺着,望着这富丽堂皇的皇帝寝殿,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慢慢的,她侧头,看自己的男人。这是皇上,是她的丈夫,是她曾经深深依赖的天,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做她们娘仨的天了…… 沈皇后心底缓缓地浮上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全身发抖,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可一旦成功,她的逸儿就会是新帝,届时再也无人敢违背她们的意愿。 她不用皇上死,只要他病情再加重就够了。 身为专宠二十来年的皇后,沈皇后手里是有一批人的。太医院里潘院使等人都没了,她不好轻举妄动,便派最忠心自己的心腹出宫暗中配药,然后趁去崇政殿伺疾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粉洒到了宣德帝的药汤里。 宣德帝一无所觉,在沈皇后温柔的凝望下,一口一口喝下了肚。 刚要放下药碗,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喧哗,宣德帝皱眉,而权公公已经赶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神情惶恐,跪下道:“回皇上,凤仪宫宫女彩云称,称皇后娘娘意图下毒谋害您!” “咣当”一声,宣德帝手里的药碗落了地,摔成两半。 第82章 新皇登基,她是他的皇后。(3) “皇上,臣妾冤枉啊!”沈皇后仓皇跪了下去,急着将自己动手前想到的应急之策搬了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宣德帝,“皇上,臣妾与您夫妻多年,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彩云不满臣妾不肯提拔她升大宫女,她才血口喷人!” 凤仪宫里那么多人,有的是人可以在药里动手脚,而且现在皇上已经用了药,等他药效发作,她与小儿子便是这皇宫里的天,谁还敢质疑她的话! 短暂的惊慌后,沈皇后立即镇定了下来,这份冷静倒显得她问心无愧。 宣德帝盯着面前的女人,不想怀疑枕边人会害自己,也不信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突然颤抖的手无情地提醒他,他刚刚喝下去的药确实有问题! “快宣太医!”宣德帝才说完,突然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伴随着权公公一声惊叫,崇政殿顿时乱作一团。 萧逸跛着脚匆匆赶来了,却被御前侍卫统领拦在了门外,以许朗为首的六位内阁大臣随后赶到,毫无阻拦地得以进殿。彼时沈皇后跪在龙榻一侧,身旁两个太监押着她不许她乱动,太医们有的忙着替宣德帝诊治,有的正查验药碗里的残余汤汁。 “皇上如何了?”许朗肃容问。 太医们没空回他,倒是验毒的那位太医突然道:“这药里确实有毒,中风的人服下后若救治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病者有九成的可能丧失神智,卧床不起。” 屋里一片吸气声,众人齐齐看向龙榻,就见宣德帝身体僵硬,脖子朝里侧歪着,已经不能动了。 许朗默默站了片刻,视线扫过依然不甘喊冤的沈皇后,朝权公公与身后五位同僚道:“太子行事鲁莽,又身体有疾,不适合再为储君,前日我上奏劝皇上改立太子,皇上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确实有动摇之意,现在我怀疑皇后太子听闻后恐太子之位旁落,故下毒谋害皇上。” 五人里,户部郎中郭大人也就是郭澄的祖父立即点头附议。 另外四人互相看看,也都颔首赞同。 最后六人一起看向权公公。 权公公一个宣德帝安好他就是红人宣德帝出事他便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大太监能说什么? 无人反对,许朗一锤定音,“兹事体大,皇上病危无法理事,太子身负嫌疑,我建议请秦王殿下进宫主持大局。” “你们这是谋反!”一片沉寂中,沈皇后声嘶力竭地吼道。 许朗看了披头散发的女人一眼,唇角没动,眼里却有冷笑。 两刻钟后,萧元一身墨色绣蟒长袍跨入崇政殿,如玉脸庞冷峻,不怒而威,哪有半点病态? 短短两日,此案就有了结果。 锦衣卫在凤仪宫搜出毒药,派去买药的人也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全,沈皇后与萧逸都押入天牢,等候宣德帝亲自审理。 然而太医却宣告宣德帝全身瘫痪,口不能言,起居无法自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首辅许朗上奏,请秦王继位为帝,文武百官纷纷复议。 萧元推辞三次,最后在百官坚持下登基,改年号为建兴。 建兴元年腊月,新帝连颁三道圣旨。 第一道,沈皇后与前太子萧逸谋逆,判午门斩首示众,皇次子萧睿幽禁禁宫。沈家全族流放,念平西侯沈应时抗击匈奴有功,免其流放之罪,只剥夺爵位,贬为平民。 第二道,经查实,前护国公颜家忠心耿耿,不幸为奸臣所害,现复其爵位,由颜家三爷颜荆继承,另小颜氏当年掉落山崖被人所救,隐姓埋名二十年,今封超品诰命夫人,封号静宁。 第三道,皇上还是大皇子时,身染怪病证实乃沈皇后母子所害,娶沈氏为妻更是沈皇后意图羞辱之举,现废黜沈氏妻位,封侧妃谢氏为后,命礼部择日举办封后大典。 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下来,再缓缓落在地上,积成厚厚的雪。 谢澜音牵着四岁的弟弟站在侯府门口,望着那边的马车越走越近,鹦哥在旁边替两个主子撑伞,另一边蒋氏与谢澜桥共撑一把,眼里同样是雀跃。 “岳母!”终于到了门前,身披黑色大髦的薛九利落下马,不顾地上积雪就朝蒋氏跪了下去,声音同以前一样洪亮,“岳母,薛九不孝,如今才陪澜亭回来看您!”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瞎客气什么。”蒋氏笑容满面地将大女婿扶了起来,仔细端详一番道:“好像又长高了,瞧着也更结实了。” 薛九呵呵地笑,同岳母说完话,先朝谢澜桥喊了声二妹妹,然后好像突然才发现谢澜音也在这里般,夸张地后退两步,作势又要跪下,“皇后娘娘也在啊,恕微臣眼拙没看见您,微臣这就给您跪下请安。” 晋北虽然早不记得大姐夫了,看到他这副搞怪的样,还是咯咯笑了起来。 谢澜音哼了声,盯着薛九道:“你倒是跪啊,本宫等着呢!” “少瞎扯,赶紧接你大姐去!”蒋氏可不管女儿是不是皇后,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谢澜音笑着去了,晋北颠颠地跟在姐姐身后,谢澜桥给她们撑伞。 蒋氏趁机给女婿解释道:“腊月十八封后大典,皇上特准澜音在家住一阵子,届时再从这边迎进宫中。”就像花轿出门一样。 “他倒会哄人。”薛九有些讽刺地道,还是无法彻底介怀萧元当初的欺骗。 蒋氏咳了咳,警告又不掩亲昵地看大女婿一眼,也去车前接长女了。 小丫鬟挑开车帘,里面谢澜亭照旧一身素色男装锦袍,只是怀里多了个裹着小斗篷的男娃,两岁的男娃眉眼精致,粉妆玉裹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谢澜亭。 小家伙盯着车外的人,眨眨眼睛,突然咧嘴笑了,仿佛十分害羞般,捂着脸转到了娘亲怀里。 这,这可不像他娘…… 蒋氏等人俱皆错愕。 谢澜亭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多了丝温柔,低头道:“骁儿快给外祖母姨母舅舅请安。” “不!”男娃埋在娘亲怀里,脆脆地道,声音里带着玩闹般的笑。 蒋氏娘几个情不自禁都笑了,只有谢澜亭脸绷了起来,冷冷道:“去。” 骁儿像是知道娘亲是真的生气了般,立即就转了过来,大眼睛转了转,朝蒋氏道:“外祖母!” 男娃都会自己判断年龄了,蒋氏一颗心都快化了,立即将外孙接了过来,连续亲了好几口。她高兴啊,外孙模样像长女像丈夫,万幸脾气不像,蒋氏一直都想知道丈夫小时候笑起来会是什么样,现在总算能从外孙身上看到些许影子了。 晋北见娘亲抱了小外甥,有点吃味儿,谁料自己突然被人抱了起来,转过脑袋,就对上了这个据说是他长姐的人。 “晋北叫大姐姐。”谢澜音柔声哄弟弟。 晋北瞅瞅姐姐,小声唤了声。 谢澜亭笑了,摸摸弟弟脑袋道:“晋北长高了,有学功夫吗?” 一家人就这样边聊边去了暖阁。 傍晚谢徽从宫里出来,看到活泼爱笑的外孙,难得喜笑颜开。到了用饭时间,一大家子去谢定那边用团圆饭,陈氏早就被关疯了,这种场合自然没有她,只有谢定与谢家三房,以及谢瑶母女俩。 随着萧元登基,谢澜音封后,原先看大房一家不顺眼的,如今一个比一个老实,二夫人不敢闹了,谢瑶更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讽刺半句,唯有过完年就要十二岁的方菱,最近有些巴结谢澜音的意思。 但谢澜音早通过这几年看穿了方菱为人,谢瑶心高气傲,方菱则极会审时度势,以前觉得二房与沈家成了姻亲,就一心讨好那边,现在沈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方菱便将目光投向了她。对此谢澜音只吩咐身边的丫鬟,不得放方菱进门,她在家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精力与一个没有感情的亲戚虚与委蛇。 宴席上,大房与三房言笑晏晏,二房那边格外冷清。 二夫人盯着斜对面的谢澜音,虽然她宁愿死也不想求她曾经不屑的蒋氏之女,但关系到女儿谢澜薇,二夫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在散席前朝谢澜音走了过去,跪下给她磕头,“澜音,娘娘,我求你了,求你帮你三姐姐一把吧!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你三姐姐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住,求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她和离回来行吗!” 看看跪在面前披头散发的女人,谢澜音叹气道:“二婶母起来吧,我求过皇上了,他说不治你与二叔的罪已是给咱们谢家脸面,我再去求,皇上听了厌烦,恐怕连我也不喜,所以接三姐姐回来一事,恕澜音爱莫能助。” 说完看了谢定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当然没有替谢澜薇求过情。对于那样一个曾经以视她嫁得凄惨为乐的堂姐,谢澜音不会恶毒到落井下石,却也没傻到以德报怨,为了她干涉萧元对沈家的复仇。 二夫人还想追上去,被谢定沉声喝止。 天彻底黑了下来,谢澜音躺在自己未出阁前的闺床上,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冷。 她情不自禁紧了紧被子,回想这阵子,天翻地覆简直同做梦一样,而自从萧元进宫登基处理政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 谢澜音想他,跟家人在一起时多满足,轮到自己独处就有多想他。 他现在在做什么? 刚刚登位,肯定很忙吧,所以没时间来看她。 失落地翻个身,突然听到熟悉的敲窗声。 谢澜音怔住,下一刻不顾天冷,掀开被子胡乱提上绣鞋,就朝窗子跑了过去。 打开窗子,冷风呼啸而入,还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吹了进来。 “可算来了!”也不嫌弃他身上冷了,谢澜音紧紧扑到了他怀里。 萧元冷啊,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也怕冻到她,迅速关了窗户,抱起衣衫单薄的妻子朝床大步而去,先将她塞进被窝,他再飞快扯掉外袍随手丢在地上,打着哆嗦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想死我了。”萧元紧紧抱住她,低头就要往她脖领里钻。 谢澜音被他冰得瑟瑟发抖,却又心甘情愿。 萧元发觉她冷,暂且停下,双手探进自己的里衣,一边温着一边问她,“有没有想我?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谢澜音趴到他身上,捧着他冷冰冰的脸替他暖,故意笑道:“是啊,大姐回来了,你不知道骁儿有多可爱,而且小家伙长得特别漂亮,将来大了肯定跟我大姐一样俊美脱俗。” 她这样夸别人,萧元吃味儿了,低声道:“咱们儿子肯定比他还漂亮还可爱。” 谢澜音本就羡慕长姐的孩子,听到这话叹了口气,伏在他胸膛道:“咱们儿子还没影呢……” “今晚就有了。”萧元一翻身将她压到底下,急切地亲她,“澜音,今晚咱们就生儿子,我多来几次,你争点气,早早怀上……” 像是喝醉了酒般,不停地重复儿子儿子。 但那正好也是谢澜音想要的,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想要。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如藤蔓般彼此纠缠,原本已经有点冷了的被窝,很快就又热了起来。 而城西一座两进的小宅子里,沈应时形单影只地站在窗前,默默看雪花飘落,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灯光昏暗,照得窗外的雪别有一种萧瑟孤寂的美。 晚风不时吹进来,沈应时却感觉不到冷。 好像他的人,本来就是冷的。 父亲死了,养母发配边疆,生母就在京城,不可能不思念,却不想认。 他不想被人怜悯,不想靠母亲享受荣华富贵。 这些都是早就料到的,但沈应时没料到,他忽然也不想再等澜桥了。 她不嫌弃他,谢家也不嫌弃他,让他在京城等着,明年就把澜桥嫁他,可真的成了亲,一无所有的他能给她什么?她会不会慢慢地忍受不了,会不会后悔? 沈应时不敢承受,不敢想象她脸上后悔的神情。 关上窗子,沈应时走到衣橱前,默默地收拾行囊。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几件衣裳罢了,唯一值钱的,是那人留给他的麒麟玉佩。 现在她身边有萧元,有分别多年的弟弟,也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最后看一眼麒麟玉佩,沈应时将其收入怀中,决定稍后去放在颜家门前。 其实他早就认她了,否则不会一年年期待她先认自己,但想与不想,他都是沈家的儿子,骨子里流着颜家仇人的血。 收拾好了,沈应时走到桌前,磨墨写信。 才写了一个字,院子里突然传来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夜突兀清晰。 沈应时皱眉望向窗户。 那敲门声微顿之后,又响了三下,确实是来找他的。 会是谁? 沈应时迅速收好信纸,想了想,将包袱放进衣柜,这才提灯走了出去。 靴子踩进积雪,吱嘎作响,雪花在灯光里打着旋儿,随风而舞。 “谁?”停在门前,沈应时低低地问。 谢澜桥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过来,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只是一家团聚,看着父亲母亲眼神相对时里面流露出的脉脉温情,看着长姐冷清的眼神落在薛九与骁儿身上也会融化,再想到暂且跟她同样落单的澜音妹妹其实也有个非常爱她宠她的皇上,谢澜桥突然就特别想沈应时。 也想有个男人会温柔地凝视她,会在她走出房间时替她披上斗篷,为她撑伞。 平时她没有这样过,或许是今晚的雪太美,想有人一起看,或许是跟家人在一起时太温馨,骤然回到自己的院子,有点不习惯。然后当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轻微却清晰的簌簌落雪声,谢澜桥脑海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这样的晚上,沈应时在做什么? 养他的家人被流放了,生他的家人回来了,他夹在中间,能去哪儿? 想想就为他心疼,谢澜桥立即起身,请示过母亲便来寻他,至于父亲那里,母亲会哄好的。 “你希望是谁?”隔着门板,谢澜桥低低地反问。 她的声音,比谢澜亭的要柔,又比谢澜音少了几分媚,飘到沈应时耳里却是除了幼时生病时生母叮咛外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来,有种做梦的幻觉,竟愣在那里忘了回应。 “既然沈公子不欢迎,那我走了。”门迟迟不开,谢澜桥转身就走。 门外传来她离去的脚步声,沈应时终于回神,低喊了一句,立即开门追了出去。 她已经走出五六步了,身上披着落了一层积雪的斗篷,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明明很高挑的女子,此时看起来却娇弱可怜。 “澜桥!”沈应时快步追上她,拦在她身前,呼吸急促,呵出一团团白雾。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开门了?”谢澜桥抬起头,笑着问他,兜帽边缘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面容姣好,美得就像话本故事里来诱惑书生的狐妖。 第83章 新皇登基,她是他的皇后。(4) 念头一起,沈应时竟有些痴了,凝视她眼睛问,“真的是你?” 该不会真是狐妖吧? 谢澜桥皱皱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不是我还是谁?” 她蹙眉时别有一种美,沈应时笑了笑,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怕是狐妖。” 女人说另一个女人是狐狸精,大多时候都是谩骂,而当一个男人说女人是狐狸精时,更多的就是夸赞对方美艳勾人了。但男人也分几种,风流公子说出来,轻薄意味更重,谢澜桥这样的好姑娘绝对不会爱听,可轮到沈应时说…… 看着面前偏偏如玉的俊公子,感受他凤眼里浓浓的倾慕与柔情,谢澜桥好像没那么冷了。 “狐妖才看不上你。”嗔了他一句,谢澜桥仿佛回自家那般,径自朝沈应时的新宅走去。 沈应时情不自禁地笑,早将悄悄离去的念头抛到了天外。 这边他关好大门,谢澜桥已经进了他的房间,炭火都没点,简直比外面还冷。谢澜桥眉头拧了起来,视线落到那整整齐齐铺着的被褥上,聪明如她,顿时明白她来之前,沈应时也还没有歇下。 大冬天的,他不睡觉做什么? 准是自怨自怜了。 有点生气,更多的还是心疼。 “怎么不点炭?”谢澜桥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吹了灯笼,然后搓着手抱怨道。 沈应时不怕自己挨冻,却舍不得她冷着,忙道:“你等着,我马上去弄。” 沈家倒了后,他将身边长随也都遣散了,现在身边没人伺候。好在他上过战场,并非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很快就将炭盆端了进来,摆到桌子前。炭是他刚买下这座宅子时谢澜桥帮他选的银霜炭,无烟无味。 “吃饭了没?”谢澜桥弯腰烤手,看着沈应时问。 回答她的,是沈应时一连串肚子叫。 沈应时尴尬极了,她不提他也没觉得饿,她一说他突然饥肠辘辘。 “你就继续糟蹋自己吧,饿坏了身子,老的时候别指望我照顾你。”谢澜桥又气又无奈,示意他落座,她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食盒是特意用来冬天带饭的,下面有铁架子,放上炭火,上面的饭食就会一直热着。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饺子,我跟澜音也帮忙做了。”谢澜桥闻了口饺子香,满足地让沈应时去厨房拿两双碗筷来。 沈应时瞅瞅食盒里的小壶酒,非常识趣,回来时不但拿了碗筷,还准备了两个小酒盅。 “尝尝味道如何。”谢澜桥脱掉身上厚厚的斗篷,连续给沈应时夹了满满一碗饺子送过去,见沈应时看蒸屉里零零落落的几个,谢澜桥笑了,拿开最上一层露出下面的,“知道你能吃,我特意多带了。” 她笑地亲昵,比饺子香还刺激食欲,沈应时再也抵挡不住,拿起筷子埋头大吃。 谢澜桥满足地看着他。 沈应时连续吃了五六个,才将那种饿到快要无力的难受感压了下去,一抬头对上她温柔的注视,沈应时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吃相不大好看,尴尬地笑笑,看着碗里的饺子道:“让你见笑了。” 他一天没吃了。 “吃吧,吃完再说。”谢澜桥也夹了两个饺子,细嚼慢咽。 沈应时放慢了速度,吃一口,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你过来找我,伯父伯母知道吗?” 谢澜桥点点头。 沈应时莫名红了脸,原来二老这么开明。 “我没让他们留门。”谢澜桥又补充了一句,说话时垂着眼帘,孩子般非要把饺子夹成两半再吃。 沈应时往嘴里塞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盯着她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再想明白其中可能有的意思后,心陡然热了,鼻子也热了……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谢澜桥疑惑地瞥向他,结果就看见他鼻血正往下流…… “胡思乱想什么,今晚我睡这里,你去外间。”谢澜桥没好气瞪他一眼,赶紧掏出帕子帮他止血,“仰起脑袋!” 沈应时乖乖仰头,四目相对,又飞快移开,灯光里如玉脸庞浮上粉色,灿若桃花。 谢澜桥怔了一下才继续帮他,一手擦鼻血,一手不可避免地扶着他侧脸,那细腻肌肤传到她指腹的热度让她心跳加快,有点口干舌燥。 气氛有些尴尬,谢澜桥故意转移话题,“你这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 沈应时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旁边的茶几,不敢看她。 胆小如鼠的家伙。 谢澜桥在心里骂了一句,等他止了血,她没再逗他,两人各怀心思用了饭。 “不喝酒暖暖身子吗?”谢澜桥见他不碰酒,疑惑地问,又道:“每次到了冬天,我爹爹都会喝两口热酒,今晚晋北想喝,被他训了,骁儿嘴馋,他就沾了一筷子给骁儿唆,哈哈,你没看见晋北那幽怨的小眼神……” 想到弟弟一脸爹爹偏心外甥不喜欢他的表情,谢澜桥忍俊不禁。 沈应时看着她一颦一笑,目光就像糖汁,黏在她脸上移不开。 谢澜桥就当没有发觉,给两人分别斟满酒,不管沈应时,她一仰而尽。 沈应时当然不肯输给她,也将一杯酒喝了干干净净,温热的酒水落入腹中,带起一道道暖流。酒能壮胆,这句话终于在他身上起了作用,喝完最后一杯,沈应时忍不住问了出来,“怎么想到来找我?” 谢澜桥其实酒量很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沈应时俊美泛红的脸,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放下酒杯,她朝他笑了笑,拄着下巴道:“你猜猜看,猜对了有赏。” 桃花眼里水波流转,是最动人的光彩。 沈应时心跳如擂鼓,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却不敢说。 咽咽口水,他在她催促的目光里扯谎道:“怕我没吃饭?” 谢澜桥摇摇头,示意他脑袋凑过来。 沈应时鬼使神差地多看了眼她红润的唇,这才控制呼吸靠近她。她说悄悄话般转到他耳朵处,侧脸无意擦过他的脸,那短暂的碰触让他惊心动魄,血气下涌,以至于没听她喃喃了什么。 谢澜桥呢,说完了心里话,退后,却见他呆呆的,并没有意料中的喜悦什么的。 她不高兴了,看都没再看他,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斗篷。沈应时吓了一跳,连忙扯住她手腕往回拉,“好好的为何生气?” “放开!”谢澜桥狠狠地甩手。 沈应时猜到是与她的那句话有关,犹豫片刻,红着脸认错,“澜桥,刚刚,你挨我太近,我,我太紧张,没听见你的话,你,再说一遍?” 凤眼哀求地看着她。 谢澜桥不气了,却不解了,茫然道:“为何挨得近就紧张?” 沈应时哪里解释的清楚,见她仰着头执着地等他回答,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手心出了汗,沈应时最终败给了胸口强烈的渴望,朝她走近一步,慢慢低下头。 那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那凤眼里的温柔比酒还醉人,谢澜桥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陌生的紧张让她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缓解。 眼睛闭上了,红唇微启,还因为口渴舔了下嘴唇。 沈应时身体一紧,所有理智都消失,忘了自己只是想学她方才的动作,临时改成了亲吻。 第一次主动亲她,他动作那么谨慎那么轻,就像窗外的雪,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唇上。 夜深人静,风停了,雪却越下越大。 屋里那个轻轻的吻也变了味道。 谢澜桥不知自己何时靠到了衣橱上,被困在沈应时与衣橱之间,她也并不反感沈应时连续不停的亲吻,她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应时……”她伸手推他,细弱的声音像哀求。 沈应时正要顺着本能去亲她脖子,听到她细细的哀求,身子忽然一僵。 他在做什么? 她心疼他一个人冷冷清清,一个姑娘家摸黑来找他,他怎能趁机轻薄? “对不起,我,你睡吧,我出去了。”不敢看她眼里的责怪,沈应时匆匆离去,经过桌子时飞快将碗筷放到食盒里,然后逃跑般跨出内室,还体贴地带上了屋门。 谢澜桥愣在衣橱前,不敢相信他占完便宜便跑了。 第84章 新皇登基,她是他的皇后。(5) 可是她也做不成追上去审问的事,再怎么说,还是难以坦然与他讨论这样暧昧的话题。 原地站了会儿,听着外面他出去又进来,还关好了屋门,似乎躺到榻上了,谢澜桥轻轻舒口气,也朝床那边走了过去。俯身摸摸被子,里面没有汤婆子这等取暖之物,冷冰冰的根本没法躺。 谢澜桥皱皱眉,将炭盆往这边挪了挪,然后穿着衣裳钻进被窝,想等捂热了再脱。 却越躺越冷。 目光落到衣橱上,谢澜桥穿鞋下地,想看看衣橱里有没有多余的被子,结果一打开,却见衣橱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包袱。谢澜桥怔了一下,看着那包袱,忽然想到之前她才敲了几下门,沈应时就出来开门了。 摸摸包袱,再看看这冷清的房间,谢澜桥隐约猜到了什么。 原以为他云淡风轻,没想也有犯傻的时候。 关好衣橱,谢澜桥慢步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板喊他,“你睡着了吗?” 榻上呆坐的沈应时心头一跳,顿了顿才有些困倦似的道:“还没,怎么了?” “进来。” 里面的姑娘淡淡丢下一句,就离开了门前。 沈应时心砰砰地跳,她让他进去做什么?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孤男寡女的,还是自己深深喜欢的人,沈应时忍不住冒出了很多旖旎念头。身上从里往外冒火,沈应时一点都不觉得冷,掀开刚从柜子底下翻出来的还有些冷潮的被子,深深呼吸几口气,尽量平静地推门而入。 谢澜桥侧对他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里拿着本,垂眸道:“床太冷,你帮我捂热乎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那不是她未婚夫,而是她的丫鬟。 沈应时看着头也不抬的姑娘,听说她只是来让他暖床,不可能不失望。好在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或是根本没有过那种期待,沈应时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沉默片刻,他一边走向床边一边闲聊般问道:“是不是没睡过这么冷的床?” 谢澜桥嗯了声,眼睛依然盯着书。 沈应时当她无心交谈,遂不再出声,看看床上的被子,想到她刚刚躺在这里,他脸又热了,回头看她一眼,尽量自然地脱了靴子,和衣钻进被窝,仰面躺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刻钟左右,沈应时摸摸身下,已经热了,刚要喊她,手碰到旁边,还是冷的,沈应时就往旁边挪了挪,想多热些地方给她。 正闭眼感受被窝里的温度,忽然听到轻轻的吹气声,沈应时惊讶地睁开眼睛,就见屋里一片漆黑。他震惊地坐了起来,“澜桥?” “捂热乎了吗?”谢澜桥已经到了床前,轻声问。 沈应时再次心跳加快,一边慌乱地掀被子一边道:“热了……” “你先躺好,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我怕你走了被子里就凉了。”谢澜桥仿佛看得见般,准确地将他按躺了下去。 沈应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谢澜桥想做的很简单,她脱了鞋子,掀开被子,他本能地往里挪,她就占了他的地方。褥子是热的,被子也是热的,谢澜桥却闭上眼睛道:“还是冷。” “我,我去再拿床被子给你压着?”沈应时沙哑地道。 “不用,”谢澜桥朝他转了过去,手抱住他腰,脑袋正好枕在他肩窝,“这样就暖和了。” 沈应时浑身僵硬,听到自己擂鼓般咚咚咚的心跳。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她靠在他肩头,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脖子上,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刚刚为何跑了?”黑暗里,她忽然低低地问道。 沈应时紧张地咽咽口水,控制自己不乱动,“我,我怕你不高兴。” 谢澜桥无声地笑,“那我没有不高兴,你又会如何?” 沈应时彻底傻了,双手悄悄握成拳,他想亲她,但他得忍着,否则今晚,他怕自己会失控。 男人呼吸重了,却久久没有任何行动,谢澜桥抿抿唇,忽然气恼地骂了句“胆小鬼”。 沈应时才要想她为何骂他,身边的姑娘突然捧住他脸迫使他转了过去,紧跟着她的嘴唇就压上了他。大胆的热情的动作,像熊熊的火,烧断了男人最后一丝理智,沈应时再也压抑不住快要溢满胸口的渴望,一翻身就压住了她。 这次谢澜桥没再做任何拒绝的举动,没有推他,也没有扭头躲他。 她抱着他腰,任由他星火燎原般,一路往下烧。 不知是谁的衣裳,一件件丢了出去,而被窝里早已热的不能再热,赤身躺着也不会觉得凉。 “澜桥,澜桥……” 沈应时沙哑地喊她的名字,十八岁的大姑娘,像早已熟透的水蜜桃,他爱不释手,也舍不得松口,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了她。只是当手碰到她最后一件小衣时,察觉她身体的僵硬,沈应时的理智迅速涌了回来。 这样不对,他们还没成亲,他不能就这样草率地要了她。 沈应时剧烈地喘息,却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上下去,再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为何要这么傻?” 他不信她不知道两人同床共枕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我知道你是君子,碰了我,就不会不告而别。”谢澜桥埋在他胸口,说完咬了上去。 他凭什么想走?答应过要陪她游历四方,家里都在准备成亲事宜了,他竟然想丢下她? 谢澜桥突然很后怕,如果今晚她没来,明日是不是就见不到人了? 有人害怕会流泪,谢澜桥不屑落泪,她只狠狠地咬他。 沈应时疼极了,愧疚极了,也欢喜极了。 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喜欢他,喜欢到要用这种最傻也最吃亏的方式留住他。 “不走,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沈应时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捧住她脸,再次亲了上去。 她如此待他,他哪里舍得离开? 翌日谢澜桥天大亮才回了侯府。 蒋氏早就等着女儿了,撇开谢澜亭谢澜音姐妹俩,单独将次女叫到内室审问,“没犯傻吧?” 昨晚女儿突然过来,说要去见沈应时,问她原因,女儿只说想他了。蒋氏看出了女儿对沈应时的心疼,想想沈应时确实可怜,而且开春两人就成亲了,她才没有阻拦,但还是担心女儿提前把身子给了人。 谢澜桥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无奈笑道:“娘想哪去了,我何时让自己吃过亏?对了,爹爹那儿……” “我都没告诉他。”蒋氏做贼似的笑,再三嘱咐女儿,“这事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也不许再有第二次。” 丈夫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原谅皇上女婿,被他知道次女夜里去找沈应时,肯定也得把沈应时恨上,到时候三个女婿就一个是他中意的,那多不好。 “娘,你跟二姐说什么悄悄话呢?”娘俩躲得太久,谢澜音意识到不对,兴奋地寻了过来。 谢澜桥与母亲对个眼色,话题马上就转到了生意上。 谢澜音走进来,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了谢澜桥脖子上。她眨眨眼睛,假装挽住姐姐撒娇,然后趁谢澜桥不注意猛地翻下谢澜桥的领子。 雪白的颈子上,有细碎的红痕。 身为过来人,谢澜音顿时懂了,意味深长地盯着姐姐笑。 谢澜桥点了她额头一下,“笑什么笑,过几天又要嫁人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对于谢家人来说,谢澜音这次封后,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出嫁。 终于成了萧元名义上的妻子,再想到昨晚被窝里夫妻间百般缠绵,谢澜音情不自禁笑了,转身时悄悄摸摸肚子。 再生几个孩子,她这辈子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腊月十八这日,路上积雪消融,天空湛蓝如洗,谢澜音穿着大红的皇后冠服,在家人陪伴下缓缓走出闺房。而武定侯府门外,萧元一身龙袍候在那里,成了大梁开国来第一个亲到国丈府迎接皇后进宫的帝王。 礼部称这不合规矩,但萧元不在乎,因为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最想给她的。 他要让京城让大梁所有百姓都知道,从始至终,他萧元都只有谢澜音这一个妻。 第85章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1) 历来皇后都住在凤仪宫,谢澜音也不例外,一套封后的仪程走下来,谢澜音累得腰酸膝盖也酸,回到凤仪宫就将头上重重的凤冠取了下来,倒在锦榻上使唤桑枝鹦哥,“快来给我捶捶腿!” 初为皇后的兴奋,就在一日疲乏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但望着按照她的喜好重新修缮过的寝殿,谢澜音还是满心的欢喜。 以前萧元是不受宠的皇子,现在他是大梁最高的天。 以前她不得委屈自己当他的侧妃,现在她是他亲迎进宫的皇后了。 以前两人只能困在王府,想出去玩都得偷偷摸摸的,现在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没人能管。 谢澜音轻轻舒了口气。 这种能当家做主的感觉,真好。 躺在皇后的凤榻上,享受着鹦哥桑枝力道适中的服侍,身疲心宽的谢澜音不知不觉睡着了。萧元走进来时,就见他的皇后一身大红华裙躺在那儿,头上发饰已卸,如瀑青丝披散在枕上她肩上,美得不似凡间之景。 示意桑枝鹦哥下去,萧元慢慢走到榻前,坐在边上,低头看她。 初遇时她才十三,如今五年过去,她长高了,更美了,也在他心里住的更深。 曾经只是被她的声音吸引,慢慢的,开始喜欢她爱笑的眼睛,喜欢她娇娇的脾气,更喜欢她屡次纵容他的单纯与痴傻。她哭她笑,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接连浮现,萧元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悸动,俯身去亲她。 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了她额间。 他刚从外面进来,嘴唇有些凉,谢澜音被他冰醒,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他俊美的脸,是他璀璨的凤眼,温温柔柔地望着她,谢澜音笑了,舒展下身子,抬手抱住他脖子,轻轻唤道:“皇上来了。” “那你还不起来接驾?”萧元笑着道,为她澄澈的水眸痴迷。睡着的她像安静的花,醒了就成了最灵动的泉水,一波一波将他连人带心困在她周围。 谢澜音一动不动,就看着他笑。 萧元亲亲她唇,将他的皇后抱了起来,鞋都没给她穿,朝外走去。 谢澜音刚睡醒,有点懒懒的,乖乖靠在他胸口问他,“去哪儿啊?”她并不怕被人看见,萧元对她好,她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也并不急于知道答案,反正他不会带她去危险的地方。 “去我那里。”快出寝殿时,萧元紧了紧她,见她长长的裙摆遮住了那双小脚丫子,这才放心继续前行。 凤仪宫外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帝后这般出来,纷纷低下头,恭敬地避到两侧。这些都是萧元精挑细选给谢澜音的,个个都很懂事,只在帝后离开时,才忍不住望向那边,望着高大挺拔的新帝稳稳抱着娇小美艳的皇后离去。 很快崇政殿前伺候的宫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短暂惊讶后,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没有人敢直视他们,谢澜音旁若无人地从萧元怀里探出头,看远处朱红的宫墙,看宫里各处巍峨的殿宇,想到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家了,谢澜音再次靠到萧元胸口时,心里平静的湖水起了波澜,一圈一圈的,突然冒出得意的泡泡。 她真的是皇后了。 “笑什么?”她小手在他胸口动来动去,仿佛心情不错,萧元低头,果然见她笑得像狐狸。 谢澜音美滋滋道:“笑你给我的新家太大啊。” 萧元爱听这话,胸口微震,大步去了他的寝殿。 谢澜音看着殿内喜庆奢华的陈设,看着那些只在成亲时才摆出来的新房器具,譬如那对粗得过分的龙凤喜烛,难以置信地直起身子,扭头问他,“你这是……” “再补你一次洞房花烛。”萧元低低地道,说完弯腰,将她放到了铺着大红锦褥的龙榻上。床褥是红的,纱帐是红的,她的衣裳也是红的,越发衬得她肤白若雪,眸若星子。 “喜欢吗?”萧元坐在她旁边问。 谢澜音怎么会不喜欢? 她喜欢极了,喜欢到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他不受宠时,对她好可能是出于没有选择,现在他是皇上了,他想要京城哪个贵女就要哪个,但他依然对她好,仿佛他依然只是她的萧元。 “你以后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她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抽泣着问。 当了皇后,高兴归高兴,却也有担心,怕他因为地位的改变对她也变了。 “会,而且只对你好。”萧元没有吃惊,抱住她,亲她脑顶道。 “那你会不会选秀?”谢澜音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信了,继续哭着问。 “不会,有你就够了。”萧元有点生气有点好笑,却还是认真答道。 谢澜音哼了哼,突然推开他,扭头闷闷道:“你说得好听,谁知道能坚持多久?姓沈的那么受宠,二十多年呢,最后还不是……” “她是她,你是你,我也不是父皇。”萧元将多疑的小女人抱到怀里,无奈地抬起她下巴,“怎么这么不信我?” “你是皇上啊,哪个皇上没有三宫六院?”谢澜音眼泪不止,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会在此时说这些,却越说越没有信心,一是本就忐忑,二来他反应太平静,语气淡淡的,怎么听都像是敷衍。 萧元没料到她越哭越历害,头疼了,不由顺着她话道:“那我不当皇上……” “你骗谁啊!”他就是不肯发誓啊说一大堆保证什么的,谢澜音越发绝望,气得趴到了床上,脸埋在双臂里呜呜地哭。 萧元完全不懂她为何会这样,偏又心疼,赶紧追了上去,想把她转过来。 谢澜音不想看他,使劲儿趴着,力气不如人被他翻过去了,她就想方设法往旁边爬,躲闪间两条雪白的腕子露了出来,玉足上的袜子也掉了,小脸哭得楚楚可怜又催人发狂。萧元讲不清道理,口干舌燥,索性不讲了。 被他得逞那一刻,谢澜音气急败坏地抓他肩膀,“萧元你混账!” 他居然还想着那个? “混账也是你丈夫!” 半个时辰后,谢澜音无力地趴在萧元身上,手指头一下一下戳他,“你说只要我一个的,将来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就不跟你过了,我出家当姑子去!” “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说不会就不会,再说我生气了。”大喜的日子她非要说扫兴的话,萧元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谢澜音抬头,见他果然沉了脸,她哼了声,作势要往下爬,“那你生气吧,生气就别抱我。” 萧元顿时没了脾气,重新将人拽了回来。 翌日谢澜音醒来,萧元已经去上朝了。 她茫然地躺了会儿,忽然记起了昨晚的无理取闹,越想越后悔。 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她若还信不过萧元,接下来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昨晚真是被鬼上身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一时犯糊涂,回到凤仪宫后,谢澜音亲自下厨,精心准备了一碟桂花糕。这是她最爱吃的,起初萧元不怎么喜欢,后来大概是看她吃他也犯馋,慢慢地竟然也爱上了桂花糕清甜的味道。 “送过去吧。”谢澜音有些心虚地嘱咐自己的大太监乐公公,怕萧元不领情,还记着昨晚。 乐公公笑着领命,亲自提着食盒去了。 谢澜音忐忑地等着,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一片恭迎皇上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笑着迎了出去。 在萧元看来,突然出现在门口笑靥如花的她,就像刚刚跟他耍完气又乖乖飞回来的黄莺鸟,越看越喜欢。 “怎么想到做桂花糕了?”抱起她走进内室,萧元坐到床上问,宫人们识趣地都没有跟进来。 “怕你生气。”谢澜音窝在他怀里,小声地道。 “为何生气?”萧元低头问。 谢澜音很是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红着脸道:“昨晚我那么烦你……” “一点都不烦。”萧元飞快亲了她一口,打断她下面的话,再看着她眼睛柔声承诺,“澜音,我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就只有你一个,你若不信,我就天天说给你听。” 谢澜音又哭了,什么都没说,紧紧抱住了他。 “这下信了?”萧元用下巴蹭蹭她脑顶,笑着问。 谢澜音却摇摇头,瓮声瓮气地道:“今天信了,明天不一定信。” 说完自己先笑了,眼里含着泪,美丽动人。 萧元拿她没办法,狠狠蹭了蹭她额头。 朝夕相对两年,如今他才知道,他的澜音是个疑心鬼。 可即便这样,他也喜欢。 除夕这晚,又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对于刚得了一位新皇帝的百姓们而言,这是个好兆头,故京城鞭炮点的更响。 宫宴散后,萧元牵着谢澜音出了大殿,只见黄昏灯光下,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积雪,当然帝后回崇政殿或凤仪宫的必经之路都打扫地干干净净,确保帝后行走时不会出现闪失。 “冷不冷?”萧元握住她手,低声问道。 谢澜音摇摇头,就是有些困了,为了萧元登基后的第一次除夕宴准备了很久,今日还要应付一群宗亲命妇,谢澜音笑得脸都快僵硬了,小声催促道:“快点走吧。” 她现在就想舒舒服服躺到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萧元笑了笑,忽的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谢澜音惊呼一声,瞅瞅前后迅速低头的宫人们,她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抱上瘾了是不是?” “这样走得快。”萧元悄悄捏了下她腰,随即大步朝崇政殿走去,脚步却比平时更稳,带着几分小心。 谢澜音人在上面,并没有察觉,她安心地靠着他胸口,不知是簌簌的雪声传入耳中太舒服,还是他宽阔的胸膛太让人安心,短短的一段路,她竟然打了个小小的盹儿,萧元将她放到床上时,她才醒。 “睡吧。”萧元摸摸她额头,哄孩子似的柔声道。 谢澜音点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等她睡熟了,萧元悄声脱了衣物,钻进被窝躺到她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睡。 雪不停地下,半夜才停。 因为睡得早,第二天谢澜音醒的就早了,听着外面宫人唰唰的轻微扫雪声,她翻个身,转过去时发现萧元已经抬起手臂准备抱她入怀了,谢澜音笑了,仰头看他,“你怎么也醒的这么早?” 萧元捏了捏她鼻子,“如果不是今日不用早朝,你醒来根本看不见我。” 有时候他特别羡慕她,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羡慕到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故意弄醒她。 “那辛苦皇上了,为了养家日日早起。”谢澜音卖乖地赏了他一个吻,亲在他脸上。 萧元回亲她一下,握着她小手问她,“昨晚宫宴感觉如何?” 谢澜音笑容淡了下去,靠到他怀里叹气道:“挺热闹的,可我更想在家里过年时,一家人说说笑笑多好,那些宗亲们,想方说好话哄你,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反倒累得慌。” 萧元理解地拍了拍她背。他也想只有一家人聚在一起过节,遇到她之前,他没有家,现在有了,就越发期待。其实跟她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了,但单单夫妻俩,又好像缺点什么。 大手慢慢移到她肚子上,萧元轻轻摸了摸,“初十请太医来把脉,应该能摸出来了。” 她的月事迟了,如果是她进宫前两人在岳父家里那一晚,那到了初十就满月了。 谢澜音同样期待,却摇摇头,捂住他手道:“过完上元节再说吧,真有了,那时候脉象更明显。”万一没有,她至少能在期待里过节,而不是满心失望。 “好,都依你。”萧元宠溺地抱紧了她。 不过女人的身体女人最清楚,距离上元节还有两天,谢澜音就感觉到了轻微的恶心感,加上月事迟了很久,基本可以断定自己有孕了。谢澜音欢喜地不得了,但她叮嘱鹦哥桑枝保密,想在上元节当天给萧元一个惊喜。 萧元也给谢澜音准备了惊喜。 知道她不喜欢或是还没习惯宫里枯燥乏味的宴席,萧元特意提前散席,牵着谢澜音的手与她赏灯。五颜六色的花灯一直通向凤仪宫,谢澜音光顾着赏灯了,快到宫门前才意识到萧元带她来了何处,疑惑道:“怎么来了这边?” 晚上两人都歇在崇政殿的。 萧元笑而不语,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凤仪宫门门紧闭,守门太监远远瞧见帝后来了,却没有早早开门,等二人停到门前,萧元点头后,他们才笑着推开了宫门。 谢澜音疑惑地望了进去,就见偌大的院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冰雕,灯光照到冰雕上,为它们染上柔和绚丽的光彩,而透亮的冰雕也映得灯光更加灿烂夺目。 谢澜音情不自禁松开萧元的手,慢慢走了进去。离得近了,她发现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冰雕,每组冰雕,都是她与萧元的故事。桂树上的黄莺鸟衔着红玛瑙耳坠,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两匹骏马并肩驰骋,那是他们在西安纵马游玩时的情景,莲花状的冰雕,应该是他带她夜游华清池吧? 每一座,都蕴含了他对她的心。 看着看着,谢澜音眼睛发酸,转身扑到了萧元怀里。 “喜欢吗?萧元温柔地摸了摸她长发。 谢澜音点点头,“喜欢。” “那你准备送我点什么?”萧元低头,在她耳边暧昧地道。自她发现月事没来后两人就没有恩爱过了,萧元憋急了找了两本小册子让她观摩,她看后却说什么都不肯照着样子做。 这种时候他竟然想那个,谢澜音瞪了他一眼,转身同鹦哥点点头,然后笑着对萧元解释道:“我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元宵,咱们先去屋里等着,一会儿就能端上来了。” 萧元勉强笑了笑。 元宵,跟他想要的差远了…… 不过她有心亲手做给他吃,萧元还是挺高兴的,牵着她进了屋。 一碗元宵端上来,只有一个勺子。 萧元想拿勺子,被谢澜音抢了先,亲手喂他。 萧元虽是皇上,口味儿并不怎么刁,最爱吃的就是黑芝麻馅儿的元宵,很普通的一种。连续吃了两个,他抢过勺子也喂她,十来个元宵很快就被夫妻俩吃完了。 萧元刚想起来与她去散步消食,谢澜音拉住了他,笑得特别温柔,“还有一个呢!” 萧元疑惑地看向碗里,除了汤还是汤,哪里有? 谢澜音抿唇笑,示意他看自己的肚子。 萧元看了看,无奈地捏她鼻子,“都被你吃进肚子了,我还怎么吃?让我钻进去不成?” 他扯得够远,谢澜音扑哧笑出了声,笑够了摇摇头,不说话,望着他眼睛让他再猜,桃花眼里荡漾着欢喜满足,是萧元从未见过的一种光彩。 他再次看向她肚子,忽然就懂了,震惊地抬起眼帘。 知道他猜出来了,谢澜音戳了戳他胸口,哼道:“你是大元宵,”再摸摸自己平平的肚子,“这里的可不就是小元宵?” 第86章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2) “是,我们爷俩都是元宵!”萧元兴奋地不行,猛地将她抱到怀里,一时间找不到发泄狂喜的途径,他习惯地捧住她亲,那使劲儿的样子好像真的要抢她肚子里的“元宵”。 谢澜音开始还容忍他,后来见他亲得没完没了,她不高兴地推他,“好了,要喘不上气了!” 以前她这样说没用,萧元该亲还是亲,这次立即就退开了,慌乱地看向她肚子,“难受吗?”说完就让人去传太医。 谢澜音看着男人傻乎乎的样子,没有阻拦,她只是很有把握,但终归还得请太医号脉的。 等待太医的时候,萧元小心翼翼将谢澜音扶到了榻上,再也不许她动了。 “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不用这样。”谢澜音受不了他,娇声嗔道。 “你说的不算,一会儿咱们听太医的。”萧元不容商量道。 谢澜音拿他没办法,乖乖躺着等太医。 听说皇后可能有喜了,太医院院判大人亲自赶了过来,号过脉,老人家深深松了口气,将这一年来太医院遇到的唯一一件大喜讯告诉了萧元,“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好!” 得了准信儿,萧元拍着手站了起来,“传朕旨意下去,自今年开始,以后上元节解禁天数从三日改成五日,皇后有孕,朕要大梁百姓与朕同庆!” 皇上金口一开,底下的该领赏的领赏去了,该宣旨的去宣旨,剩下的贺喜后识趣地退了出去,将里面留给帝后。 “儿子女儿都不知道,何必这样大张旗鼓?”谢澜音真的受宠若惊,还有点忐忑,她这刚怀上,是儿是女还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生下来也不知道,万一中间真的出了事,萧元白高兴一场,岂不会让天下人笑话? 这样一想,谢澜音忽觉肩上担子格外沉重。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萧元坐回床边,低头亲她,一下一下地亲不够,“澜音别想那么多,安心养胎就好,明日我请岳母她们进来陪你,岳母生了你们姐四个,肯定有很多东西要传授给你,最好让她留在宫里照顾你。” 他知道她最想念家人。 谢澜音确实想母亲,更感动的是他对她的心,抱着他脖子笑道:“胡说什么啊,二月二姐就要成亲了,我娘有的忙呢,哪能进宫来。” “那等岳母忙完再进宫,”萧元想也不想就道,“把晋北也接过来,有个孩子,宫里更热闹。” 谢澜音高兴地点点头,忽的又叹口气,“可惜大姐一家很快又要回去了,我舍不得骁儿……” 她现在最大,想要什么萧元都会给,马上道:“那让骁儿也进宫……” “别以为你是皇上大姐夫就不敢打你!”他越说越扯,还想抢长姐姐夫活泼可爱的儿子,谢澜音又气又笑,轻轻捂住了他嘴,免得他说更多傻话。 他对她好,她都知道的。 谢澜音号出喜脉没几天就开始害喜了,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萧元看她难受,又心疼又着急,也没能吃东西,帝后二人仿佛一起揣着孩子般,都瘦了一圈。折腾了整整一个月,谢澜音总算恢复了正常进食,然后像是要把之前饿的都补回来似的,胃口特别好。 孕妇得补身子,但补太多也不行,太医院精心列了一副养胎方子递到了凤仪宫。 这日天气晴朗,萧元早早处理完政事,陪谢澜音到御花园里散步,园子里梅花开了,迎春更是鲜黄喜人。夫妻俩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晒日头。 “我好像又饿了……”阳光暖融融的,谢澜音惬意地靠在萧元肩上,眯着眼睛道。 萧元听了好笑,摸摸她尚未显怀的肚子,轻声道:“这么能吃,莫非怀了俩?” “你想得美。”谢澜音嗔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那天鹦哥也这么说,我娘告诉我,怀双胎太辛苦,宁可多生两次也最好别是双胎。” “那就先怀一个。”萧元并不在乎妻子一次怀几个,最关心的是她轻松些。 有了孩子,两人在一起聊得就更多了,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一会儿猜是儿子,一会儿猜是女儿。 正聊着,那边凤仪宫的小宫女快步赶了过来,行礼道:“娘娘,静宁夫人来了。” 萧元看向妻子。 谢澜音微微颔首,后日便是沈应时迎娶二姐的日子,儿子大婚,小颜氏怎会不关心? 既然猜到了小颜氏的来意,谢澜音让萧元先回崇政殿,她领着人回了凤仪宫。有些事情,男人们不适合旁听。 “姨母来了。”进了凤仪宫,谢澜音亲昵地道,对待小颜氏与在王府时并无不同。 小颜氏也没有行那些虚礼,拉过谢澜音手柔声问她,“这两日小家伙有没有闹腾?” 谢澜音笑着摇摇头,示意鹦哥领着小宫女们退下去,等殿内只剩她们娘俩,谢澜音试探着问道:“姨母是为了我二姐姐的婚事来的吧?” 小颜氏苦笑了下,将怀里的帕子拿了出来,慢慢展开道:“你与元启成亲时,我就说过,我还有一对儿玉镯是留给你姐姐的,只是现在这样……我没法亲手交给你姐姐,就请澜音帮我转送她吧。” 谢澜音看着面前小颜氏亲手磨制的福禄寿三色玉镯,想到小颜氏这么多年凄苦,眼睛有些酸。 人都会偏心自己更亲近的人。对于谢澜音来说,曾经在王府里共同生活两年的小颜氏就是她亲姨母,同为女人,她能想象小颜氏当初为了报仇忍辱负重的痛苦,现在同为人母,她也能理解小颜氏对沈应时的复杂感情。 “姨母放心,二姐姐一定会收的。”还没有同姐姐商量,谢澜音不敢轻易许诺小颜氏什么,只能先保证将镯子交到姐姐手里。 小颜氏却没有信心,儿子儿媳妇才是一家人,儿子不肯认她,儿媳妇可能也会站在儿子那边吧? 她强颜欢笑地陪了谢澜音一会儿就走了。 谢澜音看得出来长辈的心事,次日出宫回了娘家,谢澜音让鹦哥在外面守着,她将明日就要出嫁的姐姐叫到榻上,将那对儿福禄寿三色玉镯拿了出来,“姐姐,我嫁给皇上时给姨母敬茶,姨母送了我一对儿镯子,这是姨母送你的,托我转交。” 谢澜桥看一眼镯子,没有接。 谢澜音心中一沉,着急道:“姐姐,姨母她真的……” 真的可怜,谢澜桥知道,所以她将镯子重新包好,笑道:“你现在就托人将镯子送回护国公府吧,既然她想送我,那我希望由她亲自替我戴上。” 谢澜音立即就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意外又高兴,收好镯子才好奇道:“二姐有办法劝服那头……”说到一半急忙换了词,“有办法劝服二姐夫?” 都怪萧元,提起沈应时时总用犟驴指代他,害她听得多了也不小心学了。 谢澜桥瞪了妹妹一眼,这才悠悠道:“我会尽量劝他,但他真的不愿,我也不会逼他。” 谢澜音点点头,嘿嘿笑道:“那当然,姐姐跟二姐夫过得甜甜蜜蜜才最重要,别为了这个新婚期间闹别扭。”她相信亲姐姐的本事,姐姐既然有心撮合小颜氏母子,那肯定有八成把握,所以谢澜音有心情说俏皮话。 谢澜桥笑了笑,隔着衣裳摸摸妹妹肚子,问起了妹妹近日起居。 翌日谢澜桥出嫁,谢家宾客满堂。 虽然他们难以理解为何谢家还要坚持将女儿嫁给被剥夺爵位的沈应时,对方还是皇上的仇人之子,但既然皇上都因为谢家特意对沈应时网开一面,众人自然乐得锦上添花,过来热闹热闹。 与谢府里的人声鼎沸相比,沈应时的那座宅子就冷清了很多,除了主持喜事的傧相,再无客人。倒不是没人给他面子,而是沈应时谁都没请,沈家的人都流放了,颜家的人除了小颜氏,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从谢家接回新娘子,沈应时骑在马上,看着街道两侧兴奋看热闹的百姓,心头猝不及防的,浮上一丝愧疚。 外人都想看热闹了,她是他的母亲,本该坐在礼堂等着儿子儿媳妇跪拜的,他却没有请她过来…… 她一定很失望吧? 不知为何,人声鼎沸里,他耳边却全是从小到大他听过的并记住的那些柔声低语,脑海里浮现她假死时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还有母子相认当晚她哭得泪水婆娑的模样。 沈应时用力攥紧了缰绳。 小半个时辰后,一对新人才回了男方的宅子。 沈应时收起心中复杂,笑着去踢轿门。那里面是他的心上人,今日是他们的好日子,他该高兴才是。 踢轿门,接了新娘子出来,沈应时轻轻将红绸另一端放入谢澜桥手中,再牵着她慢慢往里走。 走到礼堂,里面空空荡荡。 傧相与他对视一眼,先请二人拜天地。 拜完天地,拜高堂。 沈应时在高堂的位置摆放了父亲的牌位,母亲那里是空的。 看着那空空荡荡的位子,沈应时忽然怎么也拜不下去,仿佛整个人都僵了。 身后传来谢家男客的疑惑私语,沈应时强迫自己,慢慢俯身。 尽管接下来沈应时没有再出差错,掀盖头喝交杯酒也都高高兴兴的,但沈应时心里全是愧疚自责。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生母,就算她冷落了他那么多年,她有苦衷不是吗?他这些年的漠不关心已经够了,如今连人生大事不请她,如何对得起她怀胎十月的恩情? 他也对不起澜桥,因为他一直在想着生母,没能真正欢欢喜喜地与她拜堂。 夜幕降临,寥寥几个宾客都走了,沈应时回了新房,看到一身红裙坐在榻上的新娘子,看见她洞若观火的桃花眼,沈应时再也压抑不住,猛地转过了身。 谢澜桥在心里叹息一声,慢慢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他腰,脸贴着他宽阔的背道:“去请婆母过来吧,咱们重新拜堂成亲。应时,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想嫁给再也没有遗憾的你,我想跟你无拘无束地四处游历,不带任何愧疚。”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握她手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映出灯光点点。 两刻钟后,护国公府角门外。 小颜氏闻讯后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匆匆赶了出来,一出门,就见一道身影跪在灯光昏暗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那跪姿端正挺拔,哪怕再暗些,小颜氏也认得出来。 小颜氏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哽咽着命两个大丫鬟回去关上门,她快步朝儿子跑了过去,什么都没问,同样跪在儿子身前,紧紧抱住了他,“应时,是娘对不起你,娘不该将你换给旁人,娘不该这么晚才告诉你……” “是应时不孝,”沈应时紧紧抿唇,努力让自己平稳地说话,“是应时不孝,这么晚才来向您赔罪。” 小颜氏连连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了,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好在她还记着今日是什么日子,哭了一会儿连忙擦擦泪,扶起儿子道:“行了,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先回去吧,别让澜桥等急了。”儿媳妇真是有心,才嫁进来就帮了他们娘俩一个大忙。 沈应时虽然过来认母了,但因为两人之前见面太少太少,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坐到马车上后,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倒有几分姑娘家的拘谨。 小颜氏看着这样的儿子,想到了外甥媳妇说的儿子与儿媳妇相处时的情形,不禁就笑了。 原来儿子脸皮真的这么薄。 “听澜音说,成亲后你要陪澜桥四处走走?”握住儿子的手,小颜氏柔声问。 沈应时看着母亲的手,点点头,“不单单是陪澜桥,我也早想出去看看了。”说完终于看了母亲一眼,愧疚道:“京城对我来说是个是非地,恕应时不能在您膝下尽孝。” 儿子愿意认她小颜氏就满足了,笑道:“没事,你们尽情去逛吧,若有空暇,写几封信给我报报平安,让我知道你们大概在哪儿就好。” 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好像能多看一眼就要看一眼似的。 面对这样慈爱的目光,沈应时没再躲闪,大方地给母亲看。 难得团聚,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好像特别快,转瞬马车就到了沈应时的宅子。下车前,小颜氏拉住儿子,再次叮嘱道:“澜桥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 “应时知道。”沈应时目光坚定地道。 小颜氏嗯了声,又道:“要是澜桥有了好消息,你们必须回来,我要看着我孙子孙女出生。” 她话题转的太快,沈应时错愕,对上母亲戏谑的目光,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脸倏地红了。 车里灯光很足,小颜氏亲眼看到儿子害羞脸红的样子,心情大好。 沈应时则尴尬极了,逃跑似的下了马车,长呼一口气,然后停在马车旁,等着扶母亲下车。 夜空之上,明月散发着清凉又温柔的光,替这对儿母子照亮了前路。 有了小颜氏的见证,沈应时与谢澜桥重新拜了次天地,这次沈应时笑得格外开怀。 早在沈应时去接小颜氏时,谢澜桥就让丫鬟收拾了客房给小颜氏,今晚在这边睡下,明早好敬茶,总不能夫妻俩跑到护国公府去。虽然母子俩相认了,但为了小颜氏的名誉考虑,这二人的身份今生怕是都无法公开。 “咱们在京城多住一阵子吧。”回了新房,谢澜桥坐到床上道,“婆母那么高兴,咱们多陪陪她,四月再走也不迟。”两人原计划三月就南下的。 沈应时都听她的,点头道:“好。” 因为谢澜桥坐了床,他就坐在了桌子旁,凤眼看着地面,俊美脸庞发红。 谢澜桥偷偷地笑了下,其实她也紧张,年前与他同床共枕过,她知道他身体的可怕,但一看他羞答答小媳妇似的,谢澜桥反而镇定了下来。 “还不睡吗?”她特别特别天真地问。 沈应时心头一突,见她笑得淡定从容,他自觉不能表现地太差,就站了起来,“我去吹灯。” 谢澜桥笑着看他明明很紧张却偏要假装平静地一一吹了灯,最后只剩龙凤喜烛。 柔和昳丽的灯光,大红如火的纱帐,两人什么都没做,屋子里就已经热了起来。 沈应时慢慢走到床前,慢慢地坐到了谢澜桥旁边,双手紧紧贴着膝盖,沙哑地问她,“睡了?” 谢澜桥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有那么挺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谢澜桥有勇气,但她想看看这个男人主动的样子,故而一动不动地等着。沈应时勇气没她足,开始一动不动是因为紧张,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他太渴望,当渴望在时间的流逝里越来越强压过紧张,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我,我替你宽衣?” 谢澜桥轻轻嗯了声。 得到了允许,沈应时底气更足,转过去替她宽衣。 第87章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3) 谢澜桥依然不动,两人脸对脸,沈应时却不敢看她,低头专心为她解衣。新娘的衣服太复杂,沈应时解不开,他怕她笑话,也着急解,额头出了一层汗,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而且解着解着,他目光就落到了她胸口。 心里着了火,沈应时额头的汗滴了下去,他不想解了,抬眼看她。 谢澜桥偷看他半晌了,见他看过来,她咬了咬唇,没有躲闪,桃花眼近似挑衅地看着他,看他会不会又被她吓跑。 沈应时看懂了她的意思,身上属于驰骋沙场大将军的那部分豪情陡然窜了起来,他猛地抱住她,大手利落无比地扯开了她的嫁衣。 远处的烛火噼啪爆了声响,火苗一窜一窜的跳跃,照出纱帐里鸳鸯缠绵。 四月初,沈应时谢澜桥夫妻俩辞别亲友,并骑出了城门。 谢澜音去送了,回到宫里,脑海里还都是姐姐姐夫并肩离去的潇洒背影。 她舍不得姐姐,但不得不说,去外面游历,姐姐才会过的更快活。 “娘娘,护国公夫人领着表姑娘表公子来了。”一个小宫女忽然走了进来,低头禀报道。 谢澜音意外地挑了挑眉,让他们快带人进来。 萧元登基后,将亲舅舅颜荆一家召了回来。当初颜荆流放辽东,只是生活苦了些,并非像牢房里犯人那样起居受到限制,年纪到了,颜荆就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也就是如今的护国公夫人胡氏。 夫妻俩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名叫颜萍儿,今年十四,进京后水土不服脸上起了疹子,一直在家里休养,谢澜音与萧元都没见过。儿子颜瑧才八岁,白白净净的,一双凤眼像极了颜家人,大抵在辽东苦寒之地住了太久,颜瑧有些拘谨,不过性子憨厚,谢澜音倒是挺喜欢这个小表弟的。 脚步声近,谢澜音慢慢站了起来,胡氏进来那一瞬,她刚要上前迎两步,却在看清胡氏身后的姑娘面容时,心中一惊。 察觉到她的惊艳,胡氏难以察觉地翘了翘嘴角。 丈夫容貌出众,她在当地也是有名的美人,生下来的女儿更是貌美如仙。得到萧元登基的消息,胡氏就谋划好了,进京先将女儿藏在闺中,娇生惯养几个月,同时学好京城贵女的礼仪,而她先摸摸这位谢皇后的底,万事俱备了再将女儿送到萧元面前。 她的女儿可是萧元的亲表妹,又生的如此绝色,肯定能得到萧元的宠爱,届时就算当不成皇后,也能捞个贵妃当当,将来生了儿子,谁能说她的女儿就没有可能做未来的太后? 不过胡氏知道丈夫老实,绝不会赞同她的计划,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些告诉丈夫。 “萍儿,快过来见过你皇嫂。” 胡氏笑眯眯地道。她是皇上的亲舅母,旁人忌惮谢皇后,她可不怕。 颜萍儿不着痕迹地打量谢澜音一番,才轻移莲步,朝谢澜音行了一礼,“萍儿见过表嫂。” 轻柔娇媚的声音,恍若空谷莺啼。 谢澜音看着颜萍儿那双酷似小颜氏却比小颜氏勾人的凤眼,再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本能地生出了一种危机感。但这只是一时的猜测,今日是她第一次见颜萍儿,她不能因为毫无道理的猜测就将萧元看重的亲人往坏了想。 “萍儿可真漂亮,身体可大好了?”谢澜音亲昵地握住颜萍儿双手,笑着寒暄道。 “好了,劳表嫂惦念,可惜进京这么久才能进宫看望表嫂。”颜萍儿同样笑容可掬。 众人移到榻上,闲聊了起来。 聊了小半个时辰,胡氏慈爱地道:“元启整日操劳政事,澜音一人在宫里怪闷的,就让萍儿陪你几日吧,我与瑧儿先走了。” 话说到这里,谢澜音再不明白胡氏母女的意思,那也太傻了。 鹦哥着急地朝自家主子使眼色。这个表姑娘长得这么美,虽然比不上主子,但她是皇上的亲表妹啊,又正逢主子有孕不能伺候人,万一皇上真被颜萍儿勾去怎么办? 谢澜音明白鹦哥的顾虑,但她并没有反对,笑着应了,然后与颜萍儿一起去送胡氏出门。 送走胡氏,谢澜音顺势领着颜萍儿去御花园赏牡丹了。 萧元处理完政事来寻她,就见妻子身边多了个美貌女子,他当然知道今日舅母进宫了,也知道舅母留下了表妹,却没料到传说中脸上起了疹子的表妹容貌如此出众。 因为是血脉至亲,萧元并未往旁处想。 “皇上,快来看看咱们萍儿表妹。”谢澜音笑着招呼萧元道,态度与平时并无不同。 萧元目光就落到了颜萍儿身上。 颜萍儿也正在看他,见皇上表哥果然同母亲说得那般俊美过人气度华贵,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羞涩地朝萧元福了一礼,垂眸道:“萍儿见过表哥。”娇柔的声音比与谢澜音说话时更甜了几分。 萧元心头颤了一下,倒不是这声音悦不悦耳,而是从颜萍儿羞红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 此时再想到妻子刚刚的笑容,萧元莫名地紧张,敷衍回了颜萍儿一句,眼睛早看向了妻子。 谢澜音依然笑靥如花,与有荣焉地夸道:“怎么样,萍儿声音是不是特别好听?”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她自然知道萧元对声音的特殊癖好。 颜萍儿听她这样夸赞自己,脸更红了,羞答答偷瞧萧元。 萧元有点头大,妻子分明在揶揄他,他说好听,妻子会高兴才怪,他说难听,表妹会受得住?再怎么说,那都是舅父唯一的女儿,萧元不想一下子就伤了她的颜面。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封奏折没看,你们继续赏花吧,我先走了。”无法回答,萧元选择先避开一会儿,回头单独跟妻子解释。 看着男人逃跑般的背影,谢澜音低低地哼了声。 晌午用饭,谢澜音派人去请萧元过来同席,萧元称政务繁忙,让她与颜萍儿先用。 晚饭是同样的理由。 颜萍儿有些惴惴,小心翼翼地问谢澜音,“表嫂,表哥他以前也是这样忙吗?”该不会是看出她的心思,故意躲她吧? 谢澜音看看一脸担忧的姑娘,幽怨道:“是啊,他一直都这样,所以表妹能进宫陪我,我特别高兴,来,咱们吃吧,不管他了。” 她高高兴兴的,颜萍儿心里可委屈极了,如果进宫见不到表哥,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心不在焉地吃了饭,颜萍儿决定明日再找机会。 饭后颜萍儿回了她自己的院子,谢澜音目送她出屋,脸登时沉了下来。 鹦哥心疼极了,走过来劝道:“娘娘……” 谢澜音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 鹦哥只好闭嘴,命人准备东西服侍谢澜音洗漱。 往常谢澜音都是在崇政殿与萧元一起用晚饭,饭后就歇在那边,这晚谢澜音单独睡了,还早早让人落了锁,摆明了不想见萧元。 但她忘了他的男人早练就了一身翻墙的好功夫,正门进不了,萧元撵走宫人,偷偷翻进了凤仪宫。熟门熟路摸到谢澜音床前,萧元故意弄出了声响,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无奈地叹口气,从她身后抱住她道:“澜音,你明知道我对她无意……” “皇上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知道?”谢澜音一枕头丢过去,趴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萧元最怕谢澜音哭。 她一哭他就心疼,当然特殊时候的哭不算,那是情趣。 “澜音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忘了岳母的嘱咐了?”小心翼翼将埋头哭的妻子抱到怀里,萧元温柔地替她擦泪,无奈道:“我知道你在瞎想什么,可你想想,我若真有那种心思,今天一天何必都躲着她?”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谢澜音哭得更厉害了。 她就是因为萧元刻意躲避颜萍儿才哭的。 早在西安时她就认识萧元了。沈应时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妙对萧元青睐有加,萧元直接无视,理都不理,毫不在乎对方的颜面。成亲之后,太上皇中风前赐给萧元一个美人,萧元直接扔到王府犄角旮旯去了。 所以萧元这个人,他不喜欢谁,都会处置的特别干脆。 当上皇后,不管萧元对她多好,谢澜音心里都有个疙瘩,她怕,怕将来哪天萧元宠幸别的女人,那种担心,不是萧元此时对她好、不是他发誓保证就能化解的。她惴惴不安,偶尔夜里会做类似的噩梦,特别是怀孕后,每次萧元抱着她蠢蠢欲动却无法在她这里得到满足时,谢澜音都会胡思乱想,猜测他会不会忍不住,背着她去宠幸宫女。 或许是怀孕本来就很累了,谢澜音不想再这样折磨自己,因此看出胡氏母女的心思,她顺水推舟留了颜萍儿,想要试探萧元会不会动心,颜萍儿有音有貌,还有血缘上的关系,如果萧元连颜萍儿都不动心,谢澜音就彻底信了他。 可萧元呢,他竟然躲避颜萍儿,而不是像对付其他他不喜欢的女人那般直接赶走。 是心动了,还是不想扫表妹的面子? 前者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后者,今日他能不忍心扫表妹的面子,明天会不会就不忍心伤表妹的心了? 越想越绝望,越想越心塞,根本听不到萧元在耳边说了什么,哭着哭着肚子里一阵翻滚,谢澜音忽的推开萧元,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晚饭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 萧元本以为她只是耍耍小性子,见她难受成这样,突然害怕起来。 他低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也高估了自己平时的表现,他对她并没有那么好,至少没有好到让她彻底对他放心的地步。 “宣太医!”抱起虽然怀孕却依然娇小轻盈的妻子,萧元大步朝崇政殿而去。 那里才是他们俩夜夜安睡的地方。 谢澜音吐得浑身无力,也不想让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就乖乖埋在他怀里,一路无话。 太医很快就到了,号脉过后,委婉地暗示谢澜音只是情绪不佳,短时间无需用药,若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就得开安胎的方子了。 萧元摆摆手,让他退下。 太医走了,萧元刚想跟妻子说话,凤仪宫的乐公公突然过来了,低头回禀道:“皇上,表姑娘听说娘娘凤体有恙,担忧不已,想过来探望娘娘。” 谢澜音抿紧了嘴,在萧元看过来之前朝里面转了过去。 萧元额头隐隐作痛,沉着脸道:“天色已晚,就说娘娘没有大碍,让她回去歇息。” 虽然声音挺冷的,但话里面还是将颜萍儿当表妹看待了,透着客气。 谢澜音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滚落。 乐公公心情复杂地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萧元看看面朝里侧躺着的小女人,他叹口气,脱了靴子躺在她身旁,轻轻贴了上去,却并没有强迫她转过来,只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澜音,怪我,没有当时就跟你解释清楚,让你多想了。” “澜音,要说亲近,颜家确实是我仅存的亲人,但我现在就告诉你,别说舅父舅母,便是姨母,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你,你才是我最亲的家人。他们是亲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荣辱与共还为我生儿育女的家人。” “其实看出表妹心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她与舅母都不配做你的亲人,不配做你的,便也不配做我的。我没有马上送她出宫,不是顾忌她的颜面,而是不想让舅父难看。澜音,舅父吃了太多的苦,他为人敦厚,若由我告诉他他妻女心术不正,我怕他会无地自容马上离开京城,我怕的是他难过,你懂了吗?” 谢澜音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那个容貌俊美却带着一股憨厚劲儿的护国公颜荆。 萧元的这些长辈,哪个不可怜? 其实信与不信,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本来生他的气本来不信他,他轻声解释一番,她就又信他了。 他不说话了,像是在等待她回答,等待她明白他的苦衷。谢澜音确实明白了,但她却又愧疚了,愧疚自己的无理取闹,越愧疚,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她以为沉默会继续下去,就在她以为他会厌弃她时,身后的男人突然拨开她长发,温热的唇温柔地亲她脖颈,“澜音,明天我会请姨母进宫,请她找借口带表妹出宫,再由姨母去提醒舅父。只要我不出面,舅父就不会太难堪。澜音,是我不对,不早早解释清楚害你白白担心一天,你怪我骂我都好,别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那温柔自责的语调,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太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谢澜音再也忍不住,慢慢转过去,靠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别说了,是我不对……” 萧元长呼一口气,伸手抱紧怀里的妻子,如释重负道:“终于肯理我了。” 他一点都不怪她,还故意逗她,谢澜音忍不住破涕为笑,撒娇地往他怀里钻,“只要你别再做让我误会的事,我怎么会不理你?” 一消气就又变成了那个不讲理的姑娘,萧元认罪道:“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误会。不过你就那么不信我?” 心里委屈,萧元抬起她下巴,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问,“今日为了一个表妹就赌气不理我,跟我哭跟我闹,下次再有谁主动往我跟前凑,你是不是还要跟我闹?” 谢澜音心虚地眨眨眼睛,扭头哼道:“你是皇上,真的不想碰她们,你直接推开不就行了?你推开就说明你坦坦荡荡,那我为何跟你闹?” “我是皇上,你是皇后,来打扰我的我推开,去打扰你的难道不该由你推开?”萧元别过她下巴,低头咬她鼻子,“明明可以拒绝,为何不拒?” 谢澜音鼻尖儿痒痒,心也痒痒,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嘴唇,她悄悄吞咽了下,小声哼道:“她那么美,声音那么好听,我怕我推了,以后皇上在别处看到她,又来怪我妒心太强……” 她伶牙俐齿,萧元自认不如,索性不跟她辩解了,亲亲她眼睛道:“这世上澜音最美,声音最好听,脾气最合我意,有了你,其他人我全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以后不许再乱吃醋了,记住了吗?” “我才没吃醋……” 谢澜音大言不惭,一双玉手随着他亲昵的动作,情不自禁抱住了他脖子。 “那让我尝尝,看你嘴里有没有醋味儿。”萧元捧着她红红的小脸,闭着眼睛亲了上去。 她刚刚用桂花茶漱过口,唇上舌尖都带着清甜的桂花味道,萧元爱吃极了。 亲着亲着,萧元无奈地躺到谢澜音身边,手掌贴在额头,“为什么怀孩子要怀十个月?” 怀了孩子,不能做坏事了。 谢澜音轻喘着笑,“你问我我问谁?” 刚说完,忽然听到一阵饥肠辘辘的动静,竟然听不出来是谁的。 第88章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4) “你饿了?”夫妻俩转过头,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四目相对,又都笑了。 “想吃什么?”萧元替她拨开脸上沾着的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柔声问。 谢澜音想了想,一边吞口水一边道:“想吃虾仁饺子,想吃东坡肉,还想喝排骨汤……” 她每说一样萧元就跟着吞口水,等她说完了,他戏谑地摸了摸她微微鼓起来的肚子,“点这么多,吃的了吗?” “吃不了还有你呢啊。”谢澜音看着他还残留着余韵的俊美脸庞道,跟着笑了,“皇上日理万机,我为皇上龙体着想,才点了这么多。” “朕的皇后真会疼人。”萧元又咬了她的小鼻子一口,这才起身替两人收拾。 谢澜音慵懒地躺着,见皇帝丈夫明明刚尽兴了一次此时却依然用那种着迷的目光看她因为怀孕微微发福的身子,替她擦拭的动作还那么温柔,心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夫妻俩解开了心结,第二天回到凤仪宫再次面对颜萍儿,谢澜音心里平静无波。 马上就要出宫的人,看在萧元舅父颜荆的面子上,谢澜音也不会费心思给她难堪,只耐心等着。 很快小颜氏就进了宫。 这也是小颜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侄女。先前弟弟一家回来,小颜氏心急见侄女,表示不嫌弃侄女脸上的疹子,但胡氏就是不肯给她见。小颜氏与胡氏并不投缘,顾念胡氏在那苦寒之地陪伴弟弟多年,虽然自己不喜欢,小颜氏也没想挑拨弟弟与弟妹的关系,既然胡氏不愿意侄女露面,小颜氏就没再强求。 眼下看到了侄女过分出众的容貌,再联想胡氏留女儿在宫中的行为,曾经锦衣玉食鲜衣怒马也曾为报家仇忍辱负重的小颜氏,还有什么不懂的? 别看她那位弟妹出身低,心可真不低。 客套几句,小颜氏单独将谢澜音叫到了一旁,惭愧道:“澜音,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你放心,姨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今日不会,将来更不会。回去我也会提醒她们母女,只希望你别因为她们怨你舅舅,他那人我很清楚,若知道萍儿有这种心思,他第一个不饶她。” 她希望颜家代代昌盛下去,那么颜家子嗣就不能得罪眼前的外甥媳妇。 谢澜音明白小颜氏的顾虑,握住她手,由衷地道:“姨母这话太见外了,我与舅母表妹相处时日短,不了解她们,但我能不了解姨母?您别多想,皇上也说了,舅舅表弟都是老实人,我不会误会他们的。” 小颜氏瞅瞅她,笑着捏了捏谢澜音的鼻子,“你这孩子,鬼灵精怪的,哪用我替你操心?” 谢澜音假装听不懂,笑着聊起了旁的。 小颜氏却明白的谢澜音的意思,不过不用谢澜音提醒,她自己也决定好好整顿整顿护国公府了,否则由着胡氏这种自作聪明的妇人瞎折腾,颜家能兴起才怪。 以喜欢侄女要她到自己身边尽孝为由,小颜氏不容拒绝地带着颜萍儿出了宫。回到护国公府,小颜氏没有惊动弟弟,只将胡氏叫到跟前仔细敲打了一番。 面对这个出身尊贵不怒而威的夫姐,胡氏本就低了一头,一听说皇上对她送女儿进宫的做法十分不喜,紧跟着小颜氏又拿纳妾休妻警告她,胡氏顿时死了靠女儿往上爬的念头,唯唯诺诺地表示以后会老老实实,凡事都听小颜氏的。 小颜氏还算满意,没有再多吓唬她,只将护国公府内宅对牌收了回来,由她管家。非但如此,她请了两位夫子,男夫子乃京城有名大儒,负责教导年幼的颜瑧,女夫子专管颜萍儿的教养规矩,不许胡氏插手。 胡氏心里委屈,夜里忍不住同丈夫抱怨了几句。 颜荆不觉得姐姐哪里有错,京城大事他不懂,妻子也一窍不通,姐姐肯帮他教导孩子,他们夫妻该感激才是,遂劝胡氏虚心跟姐姐学,别想这些用不着的。 丈夫不帮她,小颜氏那边胡氏还不敢顶撞,只得继续忍着。 护国公府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八月中秋,小颜氏亲自领着胡氏颜萍儿进宫探望谢澜音。 谢澜音此时已经大腹便便了,吃得好养得好,脸胖了不少,瞧着越发水嫩嫩的,衬得那眉清目秀,有另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胡氏母女暗暗观察谢澜音的当头,谢澜音也在打量颜萍儿,见小姑娘看她时隐隐有些愧疚尴尬,分明是想明白了,谢澜音就没再重提旧事,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还赏了不少好东西给她。 颜萍儿松了口气,看着谢澜音容光焕发一脸幸福的样子,想到姨母说她与皇上吃了不少苦才走到一起,夫妻情分非同一般,她是真的放弃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京城那么多贵公子,她嫁给谁都比嫁给辽东那些罪臣之子强,该满足了。 解开了心结,颜萍儿对谢澜音就像亲表嫂似的,态度自然亲昵。 客人走后,萧元过来寻妻子,一边摸妻子的大肚子一边问她今日过得如何。 谢澜音靠着绣鲤鱼戏水的迎枕,笑着道:“姨母就是有本事,萍儿已经对你死心了,一心要在其他贵公子里找个如意郎君呢,怎么样,皇上有没有一点失望?” 每次打趣他的时候,她都会叫他皇上,就像萧元,只有开玩笑时,才会在她面前自称朕。 贴着妻子肚皮听了听,萧元慢慢挪到妻子旁边,低头看她道:“表妹不喜欢我了,澜音也就没有醋吃了,朕岂会不失望?”说着亲了亲她嘴唇,一路朝她耳朵挪去,“澜音吃醋时特别可爱,我最喜欢。” 谢澜音刚要打他,忽然轻轻叫了声。 萧元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澜音无奈地看向自己的肚子,“小家伙又踢我了,越来越淘气。” 萧元紧绷的肩膀顿时放松了下去,摸摸她肚子,心疼道:“澜音辛苦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好好补偿你。” 谢澜音哼了声,看着他问:“你能补偿我什么?” 萧元一脸宠溺地道:“你想要什么补偿?要什么我给什么。” 谢澜音想了想,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道:“我要你陪我好好玩几日,一心陪我,不许想政事。” 萧元有些失望,还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点子,未料只是如此简单。 “好,我都听你的,澜音想去哪儿我都陪你。”握着她手,萧元真心地道。 谢澜音满足地靠到他怀里,桃花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彩。 他确实还欠了她一样,一样她十分在乎并因为当初没有得到而暗自神伤许久的东西,现在先瞒着他,时机到了,她再让他还。 十月初二,谢澜音吃尽了苦头,终于生下了一个六斤七两重的胖小子。 谢澜音累极而睡,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在嘬她胸口,她喃喃地嘀咕了声,以为是萧元在欺负人,伸手要推他。手才抬起来,就被人攥住了,那手又暖又大…… 谢澜音睁开了眼睛。 萧元一手托着正使劲儿吃奶的儿子,一手轻轻地握着她,凝视她的凤眼温柔极了,“终于醒了,澜音,辛苦你了。” 谢澜音没功夫理会丈夫的柔情,目光早就转到趁她睡着偷偷吃食的小家伙身上了。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脑袋,谢澜音忍不住笑,摸摸小家伙头顶浓密的胎发,她轻声感慨道:“总算生出来了。” 怀孕时的数月艰辛,生孩子时的极致痛苦,现在想想,简直就像一场梦。 萧元想到在外面等待时她痛苦的叫喊,心疼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低头亲她脸庞。 谢澜音抬起眼帘,亲昵地蹭了蹭他面颊,“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点。”萧元闭着眼睛道,一开口,声音意外地发哽。 于是他什么都无需再说,谢澜音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有多怕失去自己。 她仰头亲了亲他唇,在他睁开眼睛时,柔柔地朝他笑,“儿子都生出来了,别想那么多了,来,想想给咱们儿子取什么小名吧,不许叫华山,难听死了。” 有些人会用定情的地点给孩子起名,那天萧元突然兴冲冲跑过来,说他想到了两个好名字,生儿子就叫华山,生女儿叫玉井,还用一种情意绵绵的目光看着她,谢澜音气得啊,恨不得把他扔到华山玉井里去。 听她翻旧账,萧元失笑道:“那是说着玩的,我早想好了,不论男女,小名都叫元宵。” 元宵,上元节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吃食,名字很俗,但俗点孩子更好养,且元宵寓意甜蜜圆满,给孩子当小名再合适不过。另有一层,她曾经用元宵打趣过他,这名字了也蕴含了他们夫妻的幸福回忆。 谢澜音皱皱眉,古怪地看着他,“好是好,可,这不是你的小名……” “大胆。”萧元佯怒瞪她,随即自己先笑了,亲她一口道:“我喜欢我儿子,将她娘给我起的好名字让给他,有什么不妥的?” 谢澜音嗔他一眼,低头点了点儿子的小脸蛋,柔声问道:“父皇给你取名叫元宵,你喜欢吗?” 小元宵一心吃奶呢,充耳未闻。 但不说话有时候就表示答应了,谢澜音看看旁边的男人,默许了这个乳名。 初为父母,夫妻俩光看小家伙吃奶都觉得新鲜,看着看着,萧元突然轻声道:“澜音,我想元宵满月时,封他……” “嘘……” 谢澜音及时打断了他,将吃饱睡着的儿子放到一旁,这才直视萧元道:“我知道你喜欢咱们的儿子,但他还太小,我不想你因为一时兴奋就……你先别提,等孩子们长大了,看看他们性情再做决定好吗?” 太子一位牵扯太大,谢澜音不想为了自己的虚荣,早早让儿子背负那么重的责任。 她恳求地望着萧元。 第89章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5) 她不是沈皇后,不用萧元即刻封她儿子太子,她也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多看重她这个皇后。 她比他还冷静,萧元凝视妻子那双不论经历多少风波都澄澈如水的眼睛,心悦诚服,拥住她深深吻了下去,温柔的低语消失在了唇齿之间,“好,我都听澜音的。” 他的澜音,远远比他想的要聪明,她不但是他的好皇后,更会是孩子们的好娘亲。 能遇到她,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入夜也没停。 崇政殿内,一阵风卷着湿气吹了进来,华贵的纱帐轻轻摇曳,露出里面藤蔓般痴缠的身影。 “皇上……”谢澜音攀着萧元肩膀,如泣如诉。 萧元埋在她肩头,呼吸平复了,他才慢慢抬头,无奈地看她,“指甲是不是该剪剪了?” 虽然被她抓的时候挺尽兴,但现在停了,那疼劲儿便一股一股涌了上来,以前还好,她不会太用力,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般,挠地特别起劲儿。 谢澜音看看他依然泛红的俊脸,蛮不讲理地将手摆到他面前,“皇上嫌我指甲长,那你帮我剪指甲啊……不对,皇上日夜忧心政事,哪有闲暇帮我做这种事情,我看皇上以后夜里也不用叫我过来了,您该夜以继日处理政事才对!” 说着嫌弃地推还赖在她身上的男人,红唇抿得紧紧的,那赌气样,哪像刚刚与他恩爱一场? 萧元一听就懂了。 她生儿子那天他答应她了,要放下政事专心陪她几日。年前她坐月子,年后正月二月天冷不适合出行,三月里前半月有点忙,终于抽出空了,这又下上了雨,白日里看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原来心里非常介意,介意到敦伦时悄悄抓他泄气。 心中好笑,萧元捧住她脸亲道:“等这场雨停了,我就带你出宫散心。” 谢澜音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萧元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我对天发誓,若……” “不许你胡说!”谢澜音舍不得他发誓,朝堂上不定有什么突发情况,万一真有事情将他绊住,难道她就因为不能出宫就让他应验毒誓? 谢澜音自认是个非常温柔体贴心疼丈夫的好皇后,不会让他冒一点险。 萧元就知道她心疼自己,搂着她继续腻歪了会儿,便抱起人去浴室沐浴了。 回来时,龙榻上已经换了新的被褥,萧元搂着娇娇的妻子,酣然入睡。 翌日天终于放晴了,到了月底,萧元决定带谢澜音微服出游。 真的可以出门了,谢澜音倒有点舍不得儿子了,抱着小家伙松不开手。六个月大的元宵白白胖胖可爱,窝在娘亲怀里瞅着娘亲笑,完全不知道父皇娘亲正打算丢下他出宫偷玩呢。 萧元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见妻子这样,他坐到榻上,故意道:“行,既然你舍不得儿子,咱们今日不去了。” 谢澜音到底是憋坏了,亲亲儿子,将小家伙交到了乳母手里。小元宵脾气更随娘亲,有人哄就好,并不是特别黏娘亲。 宫里都交代好了,帝后二人悄悄出了宫门。 “想去哪儿逛?” 马车里,萧元将妻子抱到腿上,心情愉悦地问。 谢澜音靠在他肩膀,想了想,低声道:“去西山吧。” 那年他趁她去西山赏银杏叶时安排诡计抢亲,害她都没能好好欣赏西山的景色。 萧元也想到了自己做的好事,亲亲她耳朵,命负责赶车的卢俊直奔西山。 半个时辰后,萧元牵着谢澜音的手,夫妻俩慢慢往山上走。 马上就要四月了,山上林木葱葱,鸟语花香,景色十分怡人。 谢澜音瞅瞅身边俊美挺拔的丈夫,年少时的执念再次浮上心头,她抿抿唇,忽的朝他笑道:“咱们玩捉迷藏吧,我藏起来,你来找我,找不到就算你输了。” 萧元看看她兴奋的脸庞,微微皱眉道:“山里或许有蛇,我怕你出事。” 谢澜音另有心思,撒娇地抱住他求道:“你数到二十我就停了,能跑多远?” 萧元想想也是,他数二十个数,就算她出什么事,他也能及时赶到,况且西山这边,并未听人提及过有人被蛇咬。 既然答应过今日什么都听她的,萧元摸摸她脑袋,环视一周,嘱咐孩子般嘱咐她道:“那你小心点,别往太偏僻的地方躲。” 谢澜音笑着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树示意他背过去。 萧元看看树干,无奈地摇头。 小时候看其他皇子玩,他只觉得蠢,没想到今日他都当父皇了,还要陪他的皇后玩这个。 可谁让她喜欢? 她喜欢做的,他就愿意陪她做,哄她开心。 毫无怨言地走到树干前,萧元又笑了笑,这才闭上眼睛数了起来,心思都在耳朵上,凝神听她的脚步声。数到十八,萧元已经确定了她的位置,刚要继续往下数,远处忽然传来她一声惊叫。 萧元心中一颤,猛地转身,就见她狼狈地跌在了草地上。 “澜音!”萧元心急地跑了过去,蹲下去要扶她起来,“怎么了?” 谢澜音神情痛苦,坐在地上不肯再动,看着脚踝道:“好像扭到了……” 萧元尽量保持平静,稳稳抬起她左脚,轻轻替她褪了鞋袜。 露出来的小脚丫子白白净净,五个指头白里透粉圆润可爱,萧元此时却没心思欣赏妻子的玲珑玉足。他托起她脚,歪着脑袋看了看,没发现红肿,便试探着捏了捏她脚踝,“疼吗?” 谢澜音点点头,眼里浮上晶莹的泪水,“袁公子,我脚伤了,你帮我找根粗树枝,我撑着走。” 袁公子? 萧元错愕地看她。 谢澜音美眸依然含泪,只有嘴角微微翘了翘,见他注意到了,她马上又摆出一副可怜样,小声哀求道:“袁公子快点吧,三表哥还昏迷不醒,我想回去看他。” 这提醒就十分明显了。 萧元已经知道她演的是两人去僮山听对歌返回时她被人掳走的那场戏,却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盯着她看了会儿,萧元决定先配合她,看看她脚,正色道:“距离太远,五姑娘自己撑着走,怕是天黑也赶不回去,我背你吧?” 他识趣,谢澜音羞答答看他一眼,点点头。 萧元觉得有趣,熟练地将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谢澜音乖乖地趴在他背上,歪着脑袋看他。 初遇时她十三岁,今年她十八了。 可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侧脸还是那么俊朗,脊背还是那么宽阔。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谢澜音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让她遗憾难过了许久的一天。她往后退了退,偷偷地看他,看这个她默默喜欢的男人,小声道:“今日多谢袁公子了,以后袁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气,落入耳中,萧元好像也突然回到了当日。 那时,他没有看她,目视前方,心里想着希望她以身相许,嘴上却让她唱曲报恩,她听了非常生气,后来再回西安,她还凭此断定他并不喜欢她,误会他为了哄她帮忙救姨母才假装对她动了心。 记忆如水,一点一点漫上心头。 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刻,萧元觉得自己领悟了她今日假装受伤的意义。 当初他没有扭头,没有看她说那番话时是什么神情,现在他慢慢转过去,看向了她。 都当了母后了,可她好像还是记忆里那个娇娇滴滴的谢家五姑娘,会莫名其妙的看他不顺眼,也会被他一个眼神看红了脸。此时此刻,她一双桃花眼有些羞涩有些紧张地望着他,明明在说报恩的话,却又好像在期待什么。 萧元看懂了,也终于明白他让她唱曲报恩时,她生气不是因为被羞辱了,而是因为他的不解风情,伤了她的心。 原来她那时就喜欢自己了。 萧元不由抱紧了她的腿,心里一阵阵后怕。 老天爷到底是多眷顾他,才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少一次,恐怕他都会错失这个好姑娘。 停下脚步,萧元侧头,凝视她盈盈水眸道:“本王英雄救美,五姑娘以身相许可好?” 他还没说完,谢澜音的眼泪就涌了出来,趴在他肩头哭。 她当时就喜欢他了,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动心,虽然有点不知羞,她确实暗暗期待他这样说,告诉她他也是喜欢她的,可萧元这个混蛋,他竟然让她唱曲儿,让她委屈难过了一年! “不好,我才不嫁你这种登徒子!”埋在他肩头,谢澜音赌气地道。 她哭,萧元却笑了,轻佻地颠了颠她,一边往下走一边道:“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本王,你早被那道貌岸然的方知府祸害了。” 谢澜音傻了,震惊地抬起头,“你是说……” “就是他,他派人盯着你,我得到消息,特意赶去救你。”萧元笑着跟她解释旧事。 谢澜音眨眨眼睛,忽的拧了他一把,“既然提前知道,你为何没告诉我们?” 萧元疼得吸气,却实话实说道:“那时我一心筹划谋反,你舅舅家里有钱,我想英雄救美换个人情……” “放我下去!”谢澜音真的生气了,捶打他肩膀道,为他竟然将计就计算计舅舅! 萧元偏不放,说好话哄道:“我只是想想,没有利用过你舅舅一家是不是?而且我还替你报了仇,那个方知府早丢了乌纱帽关进大牢了……” “你怎么没利用他们?”谢澜音脆声打断他,“难道利用我三表哥接近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不是,那个是伪君子秦王,朕现在是皇上。”萧元厚颜无耻地道。 谢澜音气得不停打他。 她越打萧元笑得就越痞,“你打也没用,儿子都替朕生了,与其白费力气,不如乖乖从了朕。” 从了朕,朕许你白头偕老,一世如意。 第90章 番外一:盛夏避暑记(1) 盛夏时节,皇宫里热得慌,恰好谢澜音又有了身孕,萧元就带上他的皇后与太子移驾到了京城东郊的明园。 明园乃一处皇家园林,历经几代皇帝修缮扩建,占地四千余亩,宫殿器宇轩昂,园中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春秋冬三季皇帝在皇宫处理政事,到了酷热难耐的夏天,就会搬到明园,连同内阁、朝臣们都来此上朝议事。 萧元一家三口住在了春晖殿,后面是一片浩淼湖泊,白天无需用冰,晚上还要多盖条被子,很是凉快。 “娘,我想去划船!” 五岁的元宵太子领着自己的大伴儿将春晖殿前后绕了个遍,跑回母后的寝殿,还没进屋就开始撒娇,谁想母后的大宫女桑枝挑开帘子,元宵竟然看见威严的父皇与母后一起坐在罗汉床上,不怒自威地望着他。 元宵害怕父皇。 母后说父皇其实特别喜欢他,小时候天天抱着他亲,可元宵一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功课做不好父皇会训斥他,偶尔贪玩闯祸,父皇还会打他的手心。别看元宵还小,但他已经养成了在母后面前一个样在父皇面前另一个样的本事,立即放慢脚步,收起脸上的兴奋,规规矩矩走到父皇母后身前,有板有眼地行礼。 儿子还算懂事,萧元微微颔首。 谢澜音看看前一刻还要哄她喂他吃瓜片的皇帝丈夫,再看看他现在的威严父皇模样,无比同情自己的儿子。她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爹爹娘亲撒娇,还有两个姐姐陪她玩,儿子呢,被萧元严加管教,去年就开始去御书房启蒙了。 “元宵喜欢这里吗?”萧元对儿子越凶,谢澜音就要对儿子越好,温柔地将儿子唤到身边,体贴地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元宵点点头,特别孝顺地道:“这里凉快,娘能好好吃饭睡觉了。” 说完轻轻摸了摸娘亲鼓起来的肚皮,那里面有他的弟弟妹妹呢。 “等娘歇歇,明天再陪你坐船。”谢澜音亲亲儿子,笑着道。 元宵紧张地看向父皇,怕父皇不答应。 萧元后背被妻子拧了一下,只好道:“读完书才能去。” 他当然喜欢自己的儿子,但这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萧元必须严加管教。 他四五岁的时候,常常羡慕那两个异母兄弟,羡慕他们可以得到父皇的提点。虽然后来萧元将那爷仨都当成了外人,童年的落寞依然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萧元没享受过父爱,所以他要当个好父亲,一个将儿子教成器的好父亲,绝不能溺爱。 父皇肯答应带他去坐船,这对元宵来说便是父皇喜欢他的表现了,男娃高兴地朝母后笑。 谢澜音笑着摸摸儿子脑袋瓜。 “皇上,娘娘,午膳备好了。” 谢澜音另一个大宫女,素锦柔声禀告道。 谢澜音进宫为后,身边的桑枝鹦哥就成了她的大宫女。去年卢俊突然求谢澜音将鹦哥赐给他为妻,谢澜音得知两人竟然是她与萧元在海棠园那次私会时看对了眼,打趣鹦哥一番后,安排鹦哥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 鹦哥走了,她就在二等宫女里挑出了素锦。 既然午膳备好了,萧元扶着妻子站了起来,谢澜音牵起儿子的小手,一家三口去用饭。 谢澜音要照顾儿子,饭桌上对萧元的关注就少了。 桑枝站在主子身后,却发现素锦在替皇上布菜时,右手持筷,左手提袖,袖子提得会比替主子布菜时高一截,露出一段白皙圆润细腻的手腕。很小的动作,桑枝无意发现的,担心自己想太多,她瞧瞧观察素锦的神色。 然后又震惊地发现,素锦看皇上的眼神,比看主子温柔,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桑枝对谢澜音十分忠心,如今主子身边有不安分的宫女,桑枝自然要报给谢澜音知晓。 歇完晌,萧元去正殿批阅奏折,桑枝进去服侍谢澜音梳头,素锦也在旁边帮忙。 趁素锦低头将一根风簪放进首饰盒,桑枝飞快对着镜子朝主子使了个眼色。 谢澜音心中微动,不动声色。 通过发了,谢澜音躺到榻上,一手撑着下巴,慵懒地闭上眼睛,轻声吩咐道:“素锦下去吧,桑枝给我捶捶腿。” “是。”二女齐声应道,桑枝去拿美人捶,素锦轻步退了出去。 帘幔重重,离得远,里面的人小声说话,外面是听不到的。 “娘娘,桑枝似乎想往上爬了。”桑枝跪在床前,轻轻地给主子捶腿,眼睛看着主子。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还往上爬,只能是爬皇上的床。 谢澜音已经躺在了枕头上,她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桑枝,“桑枝,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儿子都五岁了,她现在是孩子娘,不再是十四五岁鲜鲜嫩嫩的小姑娘,桑枝与她年纪相仿,素锦才十八,又水灵,又丰满。 “娘娘瞧着与刚嫁给皇上时一模一样,不对,更好看了。”桑枝望着主子白皙娇嫩的脸庞,真心实意地道。主子今年二十二了,这几年不是白过的,个子更高了,身段更妖娆了,脸也更美了。如果说十四五岁的主子是花骨朵,现在的主子才刚刚绽放呢,最美最艳,无人能及。 桑枝毫不怀疑皇上会变心,她只怕素锦趁虚而入,皇上一时不查着了道,给主子添堵。 她是旁观者清,谢澜音并没有桑枝那样的信心,特别是她在一点点老去。 “就当不知道吧,顺其自然。”或许是怀着孩子容易累,谢澜音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推波助澜刻意试探,也不阻拦,只看萧元如何选择。 自从当上皇后,谢澜音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儿石头。与萧元如胶似漆时,那块儿石头会变得很小很小,几乎没有分量,偶尔心烦意乱,譬如现在,石头就大了重了,压得她累,想要彻底击碎它,或是干脆发生点什么,让它掉落下去,狠狠砸中她的心,一次疼个痛快。 萧元并不知道她的担忧,翌日处理完政事,说话算数,陪谢澜音娘俩去泛舟。 没有铺张,只命人准备了一条乌篷船,侍卫统领卢俊在船头撑船,他们一家三口坐在船篷里赏景。湖面上微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湖水腥气,驱散了暑热。 元宵其实十分兴奋,但碍于父皇在身边,不敢表现出来,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荷花。 谢澜音专门陪儿子出来玩的,当然希望儿子玩得尽兴,看出儿子喜欢荷花花,故意请示般同萧元商量,“皇上,臣妾想去看荷花,可以吗?” 她阴腔怪调的,萧元瞪她一眼,高声吩咐卢俊,“去赏荷。” 卢俊立即调转方向。 乌篷船稳稳地驶进了荷花丛中。 白里透粉的荷花近在眼前,元宵情不自禁趴到窗前看。 谢澜音笑道:“娘想要荷花,元宵选朵最好看的给娘好不好?” 元宵刚要说好,想到什么,看向父皇。 谢澜音皱眉,萧元却很满意儿子对自己的恭敬,起身道:“你太小,父皇扶着你。” 他怕儿子落水。 父皇肯陪他玩,元宵高兴坏了,忍着笑,被父皇牵着手去了船尾。谢澜音忌惮着腹中的孩子,没有起来乱走,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爷俩。 元宵很快发现了一朵又大花瓣又红的荷花,指给父皇看,萧元目测距离,让卢俊在往那边划。离得够近了,他扶着儿子的小腰,鼓励儿子去摘。元宵一手撑着船舷,一手拽住荷花梗,使劲儿往后拽。 拽断了,但还藕断丝连。 元宵怎么弄都弄不下来,仰头看父皇,“父皇,你帮我。” 男娃小脸红扑扑的,凤眼像他,脸庞又有谢澜音的影子,萧元本想鼓励儿子继续努力的,一碰上儿子期待的目光,不忍心拒绝了,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身体前倾去够荷花。元宵也怕爹爹掉下去,特别认真地抱住了爹爹的腰。 谢澜音目光柔和下来。 “娘,给你!”摘了荷花,元宵举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花跑了进来,送给娘亲。 “真好看,元宵真厉害。”谢澜音一手接过花,一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元宵雀跃地看向爹爹,却见爹爹又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模样,笑容不禁一僵。 第91章 番外一:盛夏避暑记(2) 谢澜音心头火气蹭蹭上涨,回到寝殿,用膳后元宵去歇晌了,她靠在床上,推开萧元不老实的大手,肃容道:“你能不能给儿子点好脸看看?才五岁的孩子,怯怯诺诺的,凡事都先看看你的脸色。听话是听话了,你就不怕儿子以后没有主见,被除了你之外的人牵着鼻子走?” 夫妻俩就如何养儿子闹过几次分歧,萧元都没当回事,直到谢澜音说出“怯怯诺诺”四个字,萧元才如遭雷击,收起脸上的轻佻,看看谢澜音,回想儿子这两年的表现。 好像,是少了几分勇气。 敬畏父皇不算错,但怯懦就不行了,普通男人怯懦是缺点,未来储君怯懦…… 萧元出了一身冷汗。 谢澜音见他想通了,神色柔和下来,靠到萧元怀里,拉着他手放到自己小腹,柔声道:“我知道你对儿子寄予了厚望,只是咱们儿子现在太小,童心未泯,你天天绷着脸,吓得他不敢跟你亲近不敢跟你说心里话,你心里就好受吗?” 萧元想到了儿子向他求助时他心里的欢快。 父子父子,到底该如何相处?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似的,谢澜音环住男人的脖子,笑着看他:“如果凡是都要讲规矩,那你为何不把我当普通的皇后那样宠爱有度?傻,那是咱们的儿子,怎么相处舒服怎么来,等他长大了,你勤加提点他大道理,不会耽误你们的大事的。” “澜音,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宝贝。” 萧元捧着妻子的脸,动情地亲吻她眼角眉梢。 她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家,也教他如何享受这个家。 “我去看看儿子,今晌午不陪你了。”腻歪了一会儿,萧元笑着道,凤眼里满是打趣。 夫妻俩每晚都在一起,谢澜音才不缺他一个晌午的陪伴,拍拍他肩膀,催他快去看儿子。 于是元宵饱饱地睡完一觉,翻个身,震惊地发现爹爹竟然躺在旁边。 元宵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闭着眼睛的爹爹。 爹爹真好看,爹爹笑起来更好看,可是爹爹只朝娘亲笑,对他总是绷着脸。 爹爹怎么睡在他的床上? 元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寝殿里没有人,他想去嘘嘘,又怕爬起来惊动爹爹。 “睡醒了?”儿子静悄悄的,萧元好奇儿子在做什么,睁开了眼睛。 元宵紧张地跪坐在爹爹面前,点点头,想问爹爹怎么来了,不敢开口。 萧元被儿子惧怕的眼神刺痛了心,什么父皇威严全都抛到了天边,一把将儿子抱到了怀里,笑着问他,“坐船好玩吗?元宵还想不想去?父皇教你抓鱼,比摘荷花好玩多了。” 元宵瞪大了眼睛,仰着小脑袋,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爹爹。 萧元心酸又好笑,放柔目光,顶顶儿子额头,又问了一遍。 元宵毕竟还小,他最盼望爹爹喜欢自己,盼望爹爹陪他玩,虽然他不懂爹爹为什么突然变了,但爹爹真的答应教他钓鱼,元宵就特别高兴,高兴地忘了疑惑,兴奋地点头,“明天早上我读完书,父皇带我去?” “不用,父皇给元宵放一天假,明天父皇都陪元宵玩。”萧元无比豪气地道。 元宵开心地不得了,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爹爹怀里扭来扭去,忍不住抱着爹爹亲了一下。 萧元无比庆幸,他悔悟地早,否则再过两年,儿子性情定了,他想挽回都难。 “来,再陪父皇躺会儿,父皇给你讲故事。”萧元重新躺下去,拍了拍枕头。 元宵捂住裤裆,看看爹爹,欲言又止。 萧元一看儿子的动作就知道他的心思,却假装不知,继续哄儿子躺下,目光温柔。 元宵瞅瞅爹爹,虽然害怕,可他更怕尿床,憋红了脸,终于鼓足勇气道:“父皇,我想去嘘嘘……” 在男娃忐忑的注视下,萧元笑了,赤足下地,将胖儿子抱了起来,绕到后面的恭房,扶着儿子让他站在恭桶上,笑道:“嘘吧,父皇扶着你。” 元宵受宠若惊,爹爹竟然做太监宫女才会做的事! 男娃红着脸嘘了起来。 事毕,萧元放儿子到腿上,抱着他给他洗手,动作熟练,温柔的神情与谢澜音如出一辙。 元宵看着爹爹,心里的惧怕一点点减少,依赖地靠在爹爹怀里,小声问道:“父皇,你今天是不是特别高兴?” 是不是只有今天爹爹才对他好,明天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嗯,父皇高兴,因为父皇终于知道元宵最喜欢什么了,元宵喜欢父皇笑,喜欢父皇陪你玩是不是?”萧元认真地问儿子。 元宵用力点头。 “那以后父皇每天都陪元宵玩,等元宵长大了,父皇教你骑马射箭,教你写字练武,教你如何哄你娘开心,好不好?” 元宵继续点头。 萧元狠狠亲了儿子一口。 接下来几天,萧元都跟儿子腻在一起,元宵对爹爹的喜爱飞快上升,俨然超过了娘亲。 当元宵再次提出要爹爹陪他歇晌时,谢澜音终于坐不住了,假装掩面,扭头哭道:“元宵不喜欢娘了,都不让娘陪你……” 元宵一下子着急了,跑过来抱住娘亲:“喜欢娘,让娘陪!” “好,今天娘陪元宵睡觉!”谢澜音顿时振作起来,得意地嗔了萧元一眼,她牵着儿子走了。元宵三步两回头,怕爹爹伤心,看到后面爹爹笑着朝他眨眼睛,元宵才放了心,乖乖哄娘亲了。 萧元笑着目送娘俩走了,自己留在了妻子的寝殿。 夏日天热,容易困倦,看了一上午的奏折,难得可以轻松,萧元很快就睡着了。 桑枝随着谢澜音去了,外面只留素锦一个大宫女。 吩咐小宫女在外面守着,素锦悄悄地挑开薄纱帘子,进了寝殿。 奢华舒适的床上,躺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长眉挺拔,面如冠玉,特别是那双凤眼,笑的时候柔情似水,不笑时,冷如寒冰,但他只对皇后对太子笑,外面的臣子很少看到皇上的笑容。而对于宫女来说,看不到反而是件幸事,因为看见了,就会朝思暮想,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盼望皇上也朝她笑笑,也宠幸她一次。 素锦就是那个丢了心的宫女,早在第一次看到皇上对皇后笑的时候,她就倾慕皇上了。 她知道,一旦计划失败,她将万劫不复,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她想试试。 万一呢? 他是皇上啊,皇上怎么能委屈自己只守着一个人?或许皇上也想广纳后宫的,他只是缺少一个引子?也许皇上碰了她,生米煮成熟饭,皇上就会放开了,封她为嫔妃,从此后宫雨露均沾? 素锦心砰砰地跳,想到皇后怀孕许久,皇上正是需要排解的时候,她咬咬牙,鼓足勇气抬起手,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裳。 一件都不剩。 心跳如鼓,素锦红着脸抬起腿,想要爬到床上。 萧元虽然睡熟了,但他身怀武功,六感敏锐,素锦的双手才按住床,他便睁开了眼睛。 素锦第一次做这种事,发现萧元醒了,本能地缩手挡住了胸。当她清醒过来想要展开自以为美好的身体给皇上看时,萧元已寒着脸将被子扬起甩到她身上,跳下地扬长而去。几乎他才离开,外面就闯进来两个太监,直接用被子将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素锦抬走了。 谢澜音午睡醒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忍不住笑了。 下午萧元要处理政事,元宵也要去御书房读书,谢澜音坐在莲花池畔,悠然纳凉。 远远地,看见萧元走了过来,一身明黄色龙袍,华贵风流。 谢澜音笑盈盈望着他,在萧元落座时,小声道:“才一个晌午没看着你就出了事,看来以后我得天天守着你了。” 萧元深深地盯着她,“你真的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如果她看出来了,却依然留着素锦试探他,萧元不高兴。 谢澜音知道他的想法,皱眉瞪他,“我肚子里怀着一个,还要担心元宵,前几天刚费心哄好你们爷俩,哪有闲心留意身边的宫女?我还怀疑你呢,素锦既然惦记上了,每天在咱们旁边伺候,没朝你暗送秋波过?” 萧元抿紧了嘴。 他眼里只有妻子儿子,何曾留意一个宫女? 仔细看妻子两眼,确实不像心里有鬼。 “身边出了叛徒,你还有闲心钓鱼?”不再试探,萧元略带讽刺地道,觉得妻子不看重他。 谢澜音展颜一笑,捻了点鱼食抛进湖里,轻摇团扇道:“我的丈夫坐怀不乱,我高兴啊。” 这话萧元爱听,不顾远处站着宫女太监,上前将妻子搂到了怀里,亲昵地咬她耳朵:“坐怀不乱,那得看坐在我怀里的人是谁。旁的女人,我不会让她近身,轮到你,想方设法也要抓到我怀里,好好乱上一乱。” 大白天的说这样不正经的话,谢澜音睨了他一眼,却被萧元扣住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第92章 番外二:萧家妒后记 建元十四年,胡人再次进犯西北,萧元大怒,亲自领兵出征。 半年后,胡人大败,跪地求和,提出和亲之策。 这一切都发生在萧元昏迷期间,他在战场上中了一支毒箭,葛进使出浑身解数医治了半个月,萧元体内的毒素才排干净,何时醒来,葛进也没有把握,好像回到了萧元当年被沈皇后一党谋害的时候。 当年谢澜音不认识萧元,现在,她每天衣不解带地守着丈夫,清减了不少。 元宵已经十三岁了,大名萧煜,萧元昏迷期间,他与内阁代理朝政。 下了早朝,萧煜第一时间来探望父皇。 “哥哥。” 九岁的沛沛公主依赖地跑到哥哥怀里,埋在哥哥胸口小声哭,“哥哥,父皇还没醒……” 她想父皇了。 萧煜看一眼面朝父皇而坐的母后,悄悄替妹妹擦了眼泪,轻声哄道:“沛沛别哭,你一哭,母后更难过了。” 沛沛懂事地点点头,擦完眼泪,牵着哥哥去给母后请安。 谢澜音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目光扫过女儿泛红的眼圈,柔柔笑道:“没事,你们父皇很快就醒了,不用担心。” 她相信葛进的医术,也相信萧元舍不得丢下他们娘仨。 在孩子们面前平静镇定,孩子们走了,谢澜音打了水,给萧元擦脸,擦着擦着,看着萧元僵硬昏睡的脸庞,想到他清醒时对她的各种坏笑,想到他出征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谢澜音突然泪如泉涌。 “萧元,你再不醒,以后我都不理你了,我让宫女伺候你,我回凤仪宫过逍遥日子去。” 伏在丈夫胸口,谢澜音泣不成声。 她要他的丈夫醒过来,她不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好狠的心,我可是你的丈夫。”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低哑无力的声音,谢澜音狂喜地抬起头,果然对上了萧元含笑的凤眼。 谢澜音看着他,忽然哭出了声,哭得像个孩子,手用力地抓着他肩膀,“以后再也不许你丢下我去打仗,萧元,你还想去,就带我一起去!” 每晚辗转反侧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怕再也见不到他,那种日子,谢澜音再也不想体会,萧元在皇宫,她就在皇宫陪着他,萧元去边疆,她也要追到边疆去。 “好好好,哪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萧元无力地抱住哭泣不止的妻子,眼睛也有点发酸。 战场上意气风发,笃定自己无坚不克无战不胜,当冷箭穿透肩膀,才突然害怕,怕自己死在西北,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她跟孩子。万幸他命大,活着回来了,一醒,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休养半个月,萧元彻底恢复,再次临朝议政。 其中一件大事,就是和亲,这次胡人很有诚意,将可汗最宠爱的雅月公主送到了京城,欲给萧元为妃。大臣里面,除了谢家及谢家的亲戚,半数都希望他们的皇上纳了雅月公主,与胡人结成亲家。 萧元暂且没有决断,只命人请雅月公主入宫居住,不能怠慢了贵客。 消息传到凤仪宫,谢澜音手里的绣花针没拿稳,险些扎了手。 说实话,萧元出征前,她一直都没能完全信任萧元,所以就算提前发现宫女想要爬床,发现某些来宫里赏花的京城贵女意图勾引萧元,谢澜音都没有阻拦过,她默默地旁观,每次萧元惩罚了谁,她都会高兴,这仿佛成了萧元向她证明忠心的一种方式,她先是担心再放心,反反复复。 直到萧元昏迷,躺在她面前日渐消瘦,谢澜音才想明白了,只要萧元醒来,她再也不怀疑他,只要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要全心全意地跟他做夫妻,毫无保留。 可她没料到,在她放开心结后,萧元却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娘娘,雅月公主来了,想给娘娘请安。”桑枝心情复杂地进来回禀。 谢澜音迅速压下心头的莫名不安,命人将雅月公主带进来。 脚步声响起,谢澜音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这个雅月公主,生的竟然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比她高挑,肤色微黑,昂首挺胸,浑身带着一股尚未驯服的野鹿的气息,大胆狂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让人想要征服她的冲动。谢澜音是个女的都这样想,换成男人…… 脑海里浮现出萧元看到雅月公主时可能会有的惊艳神情,谢澜音突然理解萧元为何要留下雅月公主了。 在她准备完全信任萧元时,他遇到了他的第二春。 这个雅月公主或许美貌略逊她一分,但雅月公主年轻,才十七岁,她呢,都三十了。 “雅月见过娘娘。” 雅月公主挑衅地打量谢澜音,行了胡人的礼,落落大方,仿佛没将谢澜音放在眼里。 桑枝想要训斥她,谢澜音用眼神制止,像招待普通客人般,招待她。 雅月公主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谢澜音只是喝茶,她坐不住,站起身豪爽地跟谢澜音商量道:“我知道皇上为何叫我进宫却不碰我,因为你是皇后,你不许他纳妾,皇上尊重你这个发妻。娘娘,我知道你与皇上的故事,我也钦佩你,但皇上是天下第一勇猛的男人,他不该被任何一个女人束缚。你还是大度些,主动给皇上纳妃吧,也免得日后情分淡了,皇上不再在乎你的想法。而且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风吃醋,皇上来你这里我也不会跟你抢。” 说的好听,眼里却是浓浓的自信,自信一旦她成了萧元的妃子,萧元便不会再宠爱谢澜音,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老女人。 “大胆,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对娘娘不敬?”桑枝不允许有人如此欺辱主子,上前制止道。 谢澜音笑了,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碗,“皇上纳妃不纳妃,由他做主,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与其来我这里求我,不如直接去求皇上纳了你。” “我一会儿就去,但你敢保证你不会插手吗?”雅月公主怀疑地盯着她。 谢澜音刚刚品完一口茶,闻听此言,抬眼,冷冷地看着几步外的胡女,“你凭什么要我的保证?念在你是远客,我不与你见识,再敢放肆,休怪我置你的不敬之罪。” 她骤然发怒,雅月公主吓了一跳,抿抿嘴,转身走了。 “你也下去吧。”谢澜音摆摆手,不想听桑枝劝她什么。 殿里只剩自己,谢澜音去了寝殿,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可以冷静地接受萧元变心,大不了不爱了,规规矩矩地做她的皇后,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发现胸口好疼,疼得她想哭。 她知道这边的动静瞒不过萧元,但整个下午,萧元都没有来凤仪宫,晚膳时分,甚至传来消息,萧元在陪伴雅月公主一个下午后,留雅月公主在崇政殿后殿用膳。 崇政殿后殿,那是只有她这个妻子才陪他吃饭、休息过的地方。 今天,他却让第二个女人踏足属于他们的家。 桑枝劝她,谢澜音强颜欢笑,一双儿女来劝她,谢澜音依然强颜欢笑,甚至严厉地批评了想去找她父皇撒娇耍赖的女儿。等两个孩子走了,谢澜音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想象萧元此时正与雅月公主交杯,甚至已经…… 谢澜音突然想吐。 不行,她受不了,她无法忍受自己深爱的丈夫碰另一个女人。 她要去质问他,如果萧元真的下了决定,她便离开皇宫,不做这个劳什子皇后了。 她走了,儿子女儿怎么办?谢家怎么办? 谢澜音无暇去想,脑海里全是萧元与旁人亲热的场景,她不想想,她要在他睡旁的女人之前问清楚,问清楚了,他睡多少女人都与她无关! 脚步飞快,谢澜音几乎跑着来到了崇政殿,没有人敢阻拦她,她畅通无阻。 冲进最后一道帘幕,谢澜音抬头看去,呼吸急促。 与她的狼狈相比,萧元十分地悠闲,背着手站在鸟架前逗他的黄莺鸟呢,他身后,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两副碗筷,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谢澜音错愕,本能地观察四周,寻找雅月公主的身影。 “下午她来请安,我派人带她出宫去玩了,由十几位世家子弟作陪,相信她会选出一位合她心意的夫婿。”萧元转身,闲聊般地道,然后坐到了酒席前,看着呆呆傻傻的妻子,笑着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所以说,什么皇上陪了雅月公主一下午,晚上要留雅月公主侍寝的话,都是假的? 谢澜音茫然地看着萧元。 “过来。”萧元再次拍了拍椅子。 谢澜音前后心情反转太大,呆呆地走了过去。 萧元却握住她手,将人抱到了腿上,搂着她腰,凝视她眼睛问她:“喘地这么急,跑来的?” 声音低沉,带着三分戏谑。 谢澜音垂眸不语。 萧元轻轻亲她唇角,“这次怎么着急了?为何没像以前一样坐视不理,等着我推开她们?” 谢澜音再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就是傻子。 “你都知道,所以故意设局骗我?”她恼怒地掐他腰。 “就是要骗你,就是要你着急,要你吃醋,要你嫉妒,要你蛮横不讲理地阻止我跟旁的女人在一起,要你做个妒后。”萧元紧紧勒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到怀里,凤眼灼灼地看着她,“澜音,你知道我中箭昏迷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眼里着了火,熊熊大火,谢澜音心跳前所未有地快,早没了反应的能力,只能望着他。 萧元火烫的唇落到了她脸上,唇上,“我想,是不是我死了,我的澜音才会彻底相信我?” 他看得出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可能做的他都做了,他想不出如何证明自己的心,一次次为她守着,她只会窃喜,像只狡猾的母狐狸,捉两只猎物丢到他面前,他禁得住诱惑,她就偷偷地高兴,看戏似的捉弄他。 不被信任,萧元也会伤心,他会忍不住怀疑其实他的澜音没那么爱他了,不在乎他碰不碰别的女人。从鬼门关回来,萧元意识到了生命无常,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彼此猜忌,他想一次拔掉两人心里的那根名为怀疑的刺,拔掉了,从此相互信任,一起走接下来的路,白头到老。 因此他将计就计,安排了这个局。 幸好,她的澜音是在意他的,她不顾仪容地跑过来抢他。 “澜音,别再怀疑我了,好不好?”萧元埋到她脖颈,低低地求她。 谢澜音早已泣不成声。 “好,我再也不怀疑你了,再怀疑,就让我下辈子遇不到……” “不许乱说。”萧元及时捂住她的嘴,惩罚地咬她鼻尖儿,凤眼温柔地看进她眼里,“我说过,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你别想找借口丢下我。” 谢澜音哭了,笑了,双手攀上他肩膀,忘情地亲他。 他这么好,对她这么好,纵容她所有小脾气,她怎么舍得丢下他? 她会如他所愿,生生世世,做他萧元的妻子。 第93章 后记 一见倾音,再见倾心,三见定终生,说的就是萧元与澜音这样吧,大家喜欢吗? 全文结束,有种圆满的感觉,但身为作者,更多的还是失落吧。写完的故事或许还有新的读者再看,对我来说澜音与萧元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我会继续构思新的故事,一个又一个,没有太多空暇回味老故事里的人物,正因如此,打出“完结”二字时,才会更不舍。 不过不回味并不代表了忘记,佳人现在写过十余本书了,每本书的男女主角我都记得,每本书在佳人心里也都有他们最特别的地方。其中萧元与澜音,应该是我写过的最纯最认真的一段恋爱了。 初遇萧元,澜音同许多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陷入了暗恋,单纯纯净,就是喜欢他的人,与他的身份家世无关。没有得到回应,澜音难过委屈,再遇萧元时还跟他赌气,直到禁不住萧元的浪漫攻势,深深地坠入爱河。爱的有多深,发现萧元一直在骗她后,就有多伤心,最后经历过痛苦见证了萧元的真心悔过与努力争取,她勇敢地决定与萧元并肩而战,风雨同行。 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遇到萧元嫁给萧元,真正成熟了起来。而萧元一个自信自负的皇子,也因为澜音的真诚与回避,在犯过错误后,明白了到底该如何喜欢一个人,明白了爱情里不能有欺骗。 也许这样的爱情,在生活里会更常见? 现实多多少少总有些不如意,但只要选对了人,只要彼此愿意为了明日的幸福携手努力,那这份爱情就值得去争取。 最后说点与故事无关的。 澜音是我的第一本简体实体书,特别感谢我的出版编辑时瑜,感激悦读纪出版社,当然更要感谢所有喜欢我喜欢这本书的读者们。生活在继续,我也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好更有趣更温暖的故事,希望这一路都有你们相陪,爱你们! 祝你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