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吻玫瑰》 1.一朵 《也曾吻玫瑰》 2017.9.26/云拿月 * 即使是我,我这样的人。 也有过意切情真,午夜梦回。 也曾手捧爱情,亲吻玫瑰。 * 打完晚饭回寝室的一路上,身旁经过的校友不论哪一级、不论是否打过交道,都忍不住朝方明曦行注目礼,一边偷瞄,一边跟同行的人嘀咕。 内容无疑和她有关,但她没什么兴趣听。 晃晃手中的塑料袋,两道菜一份全素一份半荤,米饭半盒,垒在一块倒是不轻,拎着沉甸甸的。 三分钟脚程就到女生宿舍楼外,早年建时外墙大概也是锃亮的,多年风吹日晒下来,墙体沁了一层泛旧的黄。 方明曦住在这栋楼第三层左边拐角的第一间。 推开宿舍门,床铺上的周娣听见动静伸头:“明曦?” “嗯。”方明曦淡淡应声,反手关上门。 宿舍六张床,每张床下有张书桌和一个小橱柜。方明曦坐到自己桌前,动手解塑料袋绑的结,开始吃午饭。 周娣趴在床铺边盯着她的背影,眨眼看了半天,一把掀掉被子,踩着床梯下地,扯过椅子挤到她身边坐。 方明曦筷子稍顿,“你也要吃……?” 周娣摆手:“不了,我点的外卖在路上。”说完,看着她欲言又止。 方明曦被看得不自在,周娣凑得又实在是近,她只得身子往后倾,拉开点距离,“我脸上有脏东西?” 脏东西倒没,鼻子眼睛嘴巴有的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她生来占便宜,比别人要好看而已。 这会儿瞅着她却不是因为这个,周娣略急:“你怎么这么淡定?连我们学校都传开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方明曦夹起一团饭,慢条斯理送进口中。 “邓扬啊!”周娣说,“他受伤住院还没醒吧?他们立大的都知道,现在我们学校的也知道了,我看论坛那帖子回复数多的吓人,你……” “嗯。”方明曦简简单单一个字,一下堵住了周娣后头一连串的内容。 周娣微噎,苦口婆心:“你别不当回事,平时那些你不理能成,这样的事,这样……” “哪样?” “就这种关系到名声的事,你置之不理任由发酵,以后指指点点就少不了了!” “现在少么?” “……啊?”周娣一顿。 方明曦停下筷子,侧眸看向周娣,眼里认真,嘴角边却漫不经心扯起一丝笑:“我有名声么?以前指指点点还少么?” 两个问题,将周娣问得哑口无言。 筷子尖儿在米粒中戳了戳,眼中盛着窗外折射照来的傍晚天光,方明曦笑意稍减,轻飘飘扔下第三个教周娣无言以对的问题。 “况且,他们骂错了么?” 邓扬确实是因为她受的伤。前天凌晨在小吃街上吃夜宵,隔壁那桌坐着另一个她的追求者。那人挑衅邓扬,邓扬更不爽他,于是两个追求者就为她这么一个红颜祸水打了起来。 桌子掀了,酒瓶砸在脑袋上,邓扬头上缝了五针,轻微脑震荡,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 那条街离这两所学校近,去的不是立大的学生就是她们学校的人,不少当时在场的目击者目睹经过,没多久两边学校论坛都有帖子开聊这桩八卦。 周娣愣愣看方明曦吃完半盒饭又起身收拾桌面,问:“邓扬在医院,你要不去看看?” 方明曦没答,只道:“再说吧。” 手里利落地把三个外带盒收进塑料袋,扯一张纸巾擦干净桌子,背起挂在旁边的包:“我有东西落家里了,回去一趟。” 周娣昂头追问:“你真的不……” 方明曦已经走到门边,留下一个摆手的背影。 出了宿舍,在楼梯口拐弯,几个刚从外回来的女生手挽手有说有笑,光顾着说话没看路,迎面和方明曦撞到一块。 “对不……”抬头看清,几个女生脸色稍变,最后一个字自然也没扔给她。 “抱歉。”方明曦略颔首,敛神走自己的路。 错身而过,她踩下第二阶楼梯时,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蔑声—— “嘁,骚|货。” …… 下过雨地面返潮,尤其是老城区,一整片统统旧得不成样,多多少少都被湿气侵袭。 这座城市在京杭大运河的末端,巷落是旧城特色。方明曦穿过弯绕曲折到家时,金落霞正要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金落霞见她有些意外,低头一瞥,“手里拎的什么?” “有东西落家里了回来拿。”方明曦进屋,对第二个问题答得随意,“买的一点排骨。”把排骨放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过喉,眼尾淡淡瞥金落霞,“你去哪?” “青菜不够了我再去市场买点,省得等会儿出摊东西不足。” 方明曦看一眼天色,“这个点?” “那也没办法,早知道你去买排骨我就打电话给你……”金落霞在围裙上拭净水迹,一边念叨,拿上钱和菜篮出门去晚市。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昏暗光线映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正堂不大,平时炒菜煮饭都在这。旁边门内是个更小的厅,一分为二,后半是金落霞的卧室,前半用作客厅,除一台能收到十八个频道的电视机和一张快掉光漆的木茶几,几乎没什么大件。 方明曦的房间在阁楼,原本是储存杂物的,金落霞怕吵到她看书,单独给她收拾出来。 先上楼把落下的资料塞包里,方明曦下来将排骨洗净,从勉强维持运行的淡绿色老冰箱中拿出冬瓜,都处理好后放进高压锅加水,熬汤。 做完这些,她端着小凳子坐在门槛边安安静静摘豆芽根,闻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湿腥味,听草叶间虫的低鸣。 等到金落霞买完菜回来,方明曦已经将豆芽全部摘完,足够明后两天摆摊用。 冬瓜排骨也煮好,方明曦用保温盒装上,背包走人。 金落霞问:“你不在家吃饭?” “不了。” “你那排骨汤带去哪……” 方明曦没答。 走出巷子,到最近的公交站台搭上公车。人不多但没有空位,她在后门对面站,一手抓住扶把,另一只手提着不轻的保温盒。 脚下摇摇晃晃,耳边隔一会儿便钻入机械报站声。头顶的公交路线示意图显示,十三站之后就是市人民医院。 手机震动,方明曦改扶座椅椅背,费劲巴拉掏出手机。 周娣发来消息:“立大校论坛那个帖子又聊开了,听说邓扬那边有人帮他请假,估计三五天之内都不会去学校。” 第二条内容短些:“好吧我知道你不会去,就跟你说一下。” 方明曦浏览完,默然收起。 …… 瑞城市人民医院正门朝东,从大门进,左边门诊楼,住院部在右。 邓扬的病房在四楼,不大,但是单独的一间。当时出事,方明曦陪他那一大群朋友把他送来,他昏迷缝过针后转到病房,时间太晚,她便打车回学校,没有跟他们一块留下守着。 直到现在。 走廊灯光白惨惨照下来,浓重药水味蹿入鼻腔,一下下挑拨神经的弦,让人想放松也放松不得。 按记忆找到病房,因是单人病房的缘故,门上没有嵌透明玻璃,看不见里面。 正好出来一个护士,见方明曦顺口一问:“探病的?” 方明曦点头。 “看里面43床病人?” 她还是点头。 护士哦了声,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温盒,道:“你带的东西病人暂时吃不了噢。” “……不能吃?” “醒醒昏昏还没全睁眼,没法进食。”护士抱着簿子,走前提醒,“你们安静点,这么多人。” 方明曦一顿,稍站几秒,拧门把进去。 病房里灯光明亮,邓扬几个朋友在病床边或坐或站。除了他们,另一侧茶几后的沙发上也坐着几个人。 方明曦不经意和沙发上居中的男人对上视线,怔了怔,下意识避开——那个男人体格精硕,简单的黑色t恤隐约勾勒出肌肉线条,眼神幽沉,莫名教人背脊生寒。 邓扬几个朋友一见是她目光唰地一下就变了,方明曦微垂头,朝病床上看了一眼,走到床头将保温盒放到桌上。 睿子平时和邓扬关系最好,一直坐在床边,从她进门眼神就死死盯住她,像刀片似得凉凉剜她。 她把保温盒放下,睿子嗤声:“有劳您大驾光临,我们还琢磨着得怎么求您大小姐,您才肯来看邓扬一眼!” 方明曦不接话,只道:“邓扬今晚要是醒了就让他喝。” 她转身朝门走。 “你又去哪?”睿子拦她。 方明曦退后一步:“我回学校,明天上午还有……” “咚”地一声,睿子拎起保温盒狠狠扔进了垃圾桶,“邓扬像狗一样跟在你背后哄你开心,现在为了你躺在这半死不活,你他妈还有点良心吗?!” 房里一片死寂。 方明曦抿唇,“你们看着他,我先走了。”说罢脚下绕开睿子。 睿子彻底怒了,扯得她一个趔趄,又重重一推。 “方明曦你他妈就是个臭婊|子——!” 方明曦摔倒在墙根边,睿子要冲到她面前,邓扬其他几个朋友纷纷上前拉住他。 “够了。” 吵嚷间,沙发上传来平静的制止。 两个字,让眼沁红恨不得一脚踢到方明曦脸上的睿子一滞,僵硬着收敛。 方明曦手撑着地,皱眉咬牙,痛得起不来。 稳健脚步声朝她靠近,一个身影停在她面前,蹲下。 “你没拒绝邓扬,也没拒绝和他打架的那个。”粗粝的男人声线,沉沉听不出情绪。 方明曦强撑着发颤眼皮朝他看去,蹲在面前的,是刚刚那个坐在沙发正中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危险。 男人大掌突然一把揪住她头发。 “啊——” 方明曦惊叫出声,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她痛得皱眉,被迫昂起头,眼角沁出泪花,可他的手臂像铁一样硬,她用指甲死死掐他,留不下半点痕迹。 男人离方明曦的脸近了些,声音低而沉:“我不管你想怎么玩,这一套别用在邓扬身上。懂吗?” 2.两朵 公交站台前人不多,又一场小雨刚停,水滴顺着遮檐落下,在地面的小水洼里荡开圈儿。 方明曦吸吸鼻子,身上萦绕着从斜后方医院带出来的药水味。 “小姑娘……”旁边传来略沙哑的一声。 她闻声侧目,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同她相隔两身之远,正看着她。 “您叫我?” 老人家颤巍巍递来一张纸巾,手背布满皱纹,“擦擦头上的水。” “……谢谢。”她稍作犹豫才接过。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笑得很浅,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老太太走下站台,方明曦见势,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她站回原先位置,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只是天晚,又是雨夜,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周娣在外和她说话,闲话扯了一堆,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应着,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回来的途中,方明曦拎着酱油瓶嘴里念念有词,背着急救的一些内容。金落霞慌张失措的声音陡然乍响,她猛地抬头。 瞳孔微扩,她厉声:“你们干什么——” 摊子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买酱油前还在的两桌客人跑光,桌子、凳子掀倒在地,锅里热腾腾的汤和半熟食材在地上沾了泥沙,糟蹋得不能吃。 方明曦冲过去护住金落霞,金落霞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颤声说:“他们要吃牛骨面,我们没有牛骨面,我说没有,他们就动手……” “少废话!”领头的人恶声恶气,“开个破摊子,要什么没什么,老子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方明曦将金落霞揽到身后,“我们家没有牛骨面买,你们可以去别家……” “老子就不去!” 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摆明要跟她们娘俩较劲,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手。 推搡间,方明曦被推开,金落霞也被推倒在地,背撞上翻倒的小吃车哀嚎连连。 找茬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踢桌踹椅。 见有个人走向金落霞,方明曦顾不上别的,抄起一旁的椅子冲过去狠狠砸在他背后。 男人被砸得趔趄,别个同伙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方明曦腿上。 方明曦被踹倒,顾不上摔痛的地方,下意识跪行到金落霞身边护住她。 “走开!” 她抱住痛得发颤的金落霞,跪坐在地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深夜的街很安静,她的声音绕了两圈。两三家小店还开着,有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却没人敢过来。 那帮找茬的被方明曦吼得愣了愣,半晌又提步朝她们靠近。 方明曦眼都红了,抓狂犹如困兽。 没等他们做什么,一辆黑色路虎从摊前驶过,开出去两百米,突然急停。轮胎擦地的动静一刹夺了那几个流氓的注意。 一个留寸头的人带着两个同样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车走来。瞧一眼方明曦,寸头踢了踢掀翻的锅,看向那几个流氓:“大晚上的这么粗暴,脾气挺大嘿?” 领头的流氓瞪眼:“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走!” 寸头笑了:“我要是不走呢?” 那帮人眼一横,还没说话,寸头突发制人上前就是一脚。 就这么突然打了起来。 找茬的横肉凶狠,寸头三人同样人高马大,肌肉紧实力量雄厚,过招落在对方脸上、身上各处的拳头,拳拳结实到肉,一下一下砸出闷声。 且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乱来,左右上下招式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方明曦抱着金落霞,死死盯着打起来的两帮人,神经紧绷。 那辆停着的车又有动静。 穿修身黑t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间夹根烟,不紧不慢朝这边走。 看清脸方明曦就愣了,是几天前在医院的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旁边打的正激烈的寸头当时也在病房里,难怪眼熟。 方明曦对上男人的眼睛,头皮突然又痛了,那天被他抓住头发的痛感,电流般噌得一下蹿过神经。 那边三对五很快打完,找茬的鼻青脸肿狼狈逃窜。 寸头几人麻溜奔过来,顿了顿:“砚哥,你怎么下来了。” 肖砚没答寸头,他站在那,垂眸睇地上瞪着自己的方明曦。 “看什么?” 方明曦眼颤,刚回神怀中金落霞就哎哟叫起疼,她越发用力将人揽紧。 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们,方明曦低声对金落霞说:“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 她扶着金落霞起身,寸头提步要过来帮忙,方明曦猛地瞪他:“别过来!”态度和对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同样都是防备。 寸头一顿,“喂喂,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 “走开——” 寸头无法,只好止步。 方明曦扛起金落霞一条胳膊,扶住金落霞往狼藉的摊位里走,她低着头,满身狼狈。 一滴水从眼眶跌进脚下的尘灰中。 那张脸掩在阴影下,一眼也没有看他们。 她们拿好装钱的腰包,搀扶着慢慢走远,寸头侧眸:“砚哥,这……” 肖砚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的方向拧了下眉,旋即松开。 他把烟扔在糟乱地上,碾灭。 “走吧。” 3.三朵 周末过完,礼拜一上午方明曦早早赶回学校。作为一周的开端,课表排得满当,上午两节病理生理课,再两节药理学课,下午则是儿科护理,晚上才得闲。 因为被人找茬砸坏摊子的事,金落霞弄伤了脚,这两天都是方明曦在照顾她。好在伤的不重,只是一只脚暂时不能太过用力,别的问题不大。 讲课老师略带瑞城本地口音,手捏一支粉笔不时在黑板上龙飞凤舞。方明曦记着笔记,背后突然被尖尖的触感扎了一下。 她回头,周娣压低声音问她:“你妈妈怎么样了?” 方明曦微压唇角,“就那样。” 平时会和她联系的,整个学校大概只有周娣。前两天周娣就打电话约她出去玩,被拒绝的同时顺便知道了金落霞弄伤的事。 周娣就快趴在桌上,小声问:“要紧吗?” “还好。” “你……” 周娣还未说完,方明曦嘘声打断,“等会再讲,听课。” 言毕脸转回过去,身子坐得端正,背脊笔直。 上午的课结束,周娣和方明曦一起吃的午餐,时间不宽裕,再者就这么一会儿方明曦眼睛也不离餐盘边摊开的书,周娣一肚子话没能开口。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周娣说要去方明曦家探望,一提就被回绝。周娣一顿,转而问:“那你妈妈的伤医生怎么说?会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谁照顾她?你……” 方明曦一一答了,没什么特别的语气,目光主要落在脚下,一阶一阶顺着楼梯下去。 “那些流氓呢?”周娣又问,“抓到人没有?” “去报案了,等消息。”说着到了花坛边,方明曦道,“我还有事不回寝室,你去吧。” 没了周娣在耳边念清静不少,谁知出了校门,方明曦又被另一个不安静的拦住。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邓扬梗着脖子问。 方明曦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缓缓收回,不答却是说:“我赶时间。” 她要绕路,邓扬扯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躲我干什么?” “你刚出院,别闹了。”方明曦说,“我真的有事。” 邓扬抿紧唇盯着她,不松手也不作其它,大有她不回答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周围已经有进出的校友在议论,方明曦深知他的脾气,叹了声气:“我妈弄伤了,我得赶回去给她做饭,我下午还有课。” 邓扬一愣,神色稍缓,“阿姨弄伤了?我跟你一起……” “不用。”方明曦顺势从他掌中挣回手腕,在他又要变脸之际抬眸和他对视,“我妈的夜宵摊被人砸了,就在前天晚上。” 邓扬微怔。 “讨厌我的人不少,但我得罪的人不多。”方明曦笑了下,“这么有路子的我也不认识几个。” 这话细究起来很有意思。 她们学校不入流,有钱人家根本不会让孩子读这样的大学,学校里的人讨不讨厌她跟这事儿不搭边。至于和邓扬打架的那个,家里不是本地的,打伤邓扬之后听说就躲起来了,忙着躲邓扬家寻责任还来不及,根本没有搞事情迁怒她的精力。 而隔了一个路口的立大,家里条件好的却很多。比如邓扬,还有他身边聚的那一堆朋友。来瑞城差不多三年,她妈妈的夜宵摊也开了大约三年,从没遇到找事的。唯独这一次,就在邓扬受伤之后。 邓扬听出方明曦的意思,脸沉下来,“你是说我……” “没说你。”方明曦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很少笑,这会儿连连弯唇,邓扬却没了欣赏的心情,只觉得一阵不爽。 “不说了。”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弯着眉眼跟他道别,“我先走了。” “明曦——” 走出两步,邓扬在背后叫她。 她站定,缓缓转身,唇边浅浅笑意并没透进眼里,“怎么了?” “……对不起。”邓扬声音有点低,手垂在身侧无意识搓了搓,“那天晚上那孙子喝醉酒上头,神志不清,我应该听你的不跟他较真。你拦我的时候我就该冷静一点,只是……我只是……” “事情都结束了。”方明曦出言安慰,话里仿佛意有所指,“希望能结束。” 邓扬瞧着她走开的背影,叫住她的话说不出口。 . 金落霞脚伤还没全好,中午自己随便煮了些东西吃。方明曦赶回家,东西放下就开始忙活晚饭。 两个小炒加一道汤,快捷简便味道却不错。 在小客厅的木茶几上摆好菜,方明曦回身去外头关上敞着散油烟的大门,盛了两碗饭端进去。 金落霞吃了几口饭忍不住停筷,“如果麻烦的话就不要赶回来了,我自己能煮饭,你回家给我弄一顿晚饭公交车要坐几十分钟,白天上课又要起一大早……” “没事,来得及。”方明曦舀汤低头喝,放一旁的手机突然响。是去警局报案做笔录时留的号码,她瞥一眼接起:“喂,您好?” 金落霞看着她,后头她却没再说话,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只在挂电话前礼貌道了句:“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们。” 金落霞问:“谁?” 方明曦重新拿起筷子:“局里打的电话,说调了监控,那几天那边正好坏了在维修,三条街都没有图像保存。” 砸她们摊子的人怕是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他们要是再来找麻烦……”金落霞一脸后怕。 其实方明曦心里早有准备,即使有监控,瑞城这么大找几个人也不容易,除非他们再犯事自己撞上去。 “他们挨了打,这种情况猜也猜得到我们会报警,肯定不敢再来了。等你脚好了把铁车修好,以后每天早点收摊不做到太晚就是了,旁边有别的摊子,遇到事也能有搭把手的。” 方明曦让金落霞别怕,岔开话题指左边那道菜,“你多吃几口,我吃不下了,吃不完明天坏了要浪费的。” “这就饱了?哎哟,每次都只吃这么点……”金落霞成功被她转移注意力。 饭毕,方明曦收拾碗筷,洗刷两遍沥干净碗里的水,已经调到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看一眼屋里,金落霞正看电视,打开大门到外面去接。 “刘姐。” 那边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欸”,接着就连珠炮似得扔来一串:“明曦啊你怎么还没来?这边包间定了一大半,人都开始来了,再晚赶不及推销了噢,我跟你讲你这个只做一两天,本来就不是长期,数量不达标钱要减两成的,还有抽成……” 方明曦赶忙应,“我马上就到,马上。” 一通电话打完,她于原地静站三秒,在傍晚西沉的光线下长舒一口气。 回屋拿了东西就走,吃完晚饭还出门金落霞自然要问,方明曦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同学让我陪她买东西,我过去一下,晚点回来。” 金落霞不疑有他,“那你注意些,别太晚。” “知道了。” 方明曦拎包出门,很快小跑远去。 . 随着开门关门间隙,包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的音乐声,喧闹且嘈杂。 刘姐四十左右的年纪,人很干练,红色的纹绣眉毛是几年前的美容手艺,在她说话时微微轻挑:“先从606号那边过去,那几个包厢人多,酒水肯定要的多,重点推我们自己的几个牌子——”她压低声音,“酒柜上绿色标志那款是新来的品牌,给的抽成高,可以多推一推。” “好的。”方明曦换上不合身的工作装,理着衣摆点头。 去年假期她给刘姐打过短工,在别的夜场做酒水推销员,硬酒和浓度低的软饮果酒都经手卖过。她长得好,别人乐意多看她,销量业绩水涨船高,赚得也不少。只是这种地方乱,金落霞打一开始就有意见,尚未满一个假期,方明曦就没继续干了。 方明曦拎起两瓶酒,抓起酒水单朝包间进发。刘姐拍拍她的肩,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样。 …… 方明曦果然没让刘姐失望,或者该说长相在现今这个社会,或多或少都占便宜。她端起比平时热情得多的笑,挨个进包间询问,即使客人要的不是她主推的酒,她开口推荐多半也不会拒绝。 一个多小时,大厅卡座早都坐满,满场热唱,包厢基本全去一遍。方明曦把该送的酒水送到,找了个角落休息。 谁知气没喘匀,服务生急吼吼跑来找她:“快,快去……13的客人发脾气,在骂酒难喝!” 方明曦凛神,连忙过去。 一到613包间外就听见里头骂人的声音。她推开门,姿态小心:“您好,是酒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喝喝看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就这也敢拿出来卖——”应声的男音粗沉,抓起桌上酒杯一砸,嘭地碎在她脚边。 方明曦吓了一跳,忍着没往后退,“这个酒味道是稍微苦一点,但口感和……” “少他妈废话,难喝就难喝!” 方明曦被噎得一顿,重新聚起笑,“如果您实在觉得这个酒味道不好,我给您换成其它牌子等价的酒,另外我们再额外送您三支新上的软饮,您尝尝味道,可以吗?” 她说着欲要蹲下抱走开了纸封的大半箱酒,一只脚踩在箱面上。 “谁答应了?” 抬头一看,这帮客人中的“大哥”人物端着酒杯,脚踩住箱子不放,一条盘龙花臂青黑,他纠眉笑,“我看你也没什么经验怪年轻的,这样,你坐下,把这箱酒喝掉一半,其它的我就不追究了。” 方明曦反应过来,立即抽身要溜:“这个问题我们先跟厂商反应,您们稍等一下。” “别走啊——”大哥没给她开溜的机会,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让你喝两口酒扭扭捏捏的,怎么卖酒的?”一边说一边作势要灌。 他劲儿大,方明曦手腕挣出了红印,心下越着急,挣扎越强烈。大哥变了脸色:“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他伸手过来就要捉她的捏肩膀和胳膊。 方明曦猛地一挣,手不小心扬到他脸上,清脆的巴掌声令四下空气一静。 这种情况绝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下一刻,方明曦扭头夺路而逃。身后稍有滞怔,很快骂咧声音追来。 方明曦朝大厅跑,刘姐在那一块推酒,她一个人不顶用,刘姐好歹在夜场代理酒这么长时间,能说上两句话。 她跑得急,大厅里灯光昏暗,只有飞快闪动的灯柱光线晃得人眼花,一连撞上好几个人,她不敢停,一直朝大厅另一边冲。 跑至末座区域,快到通道走廊,脚下不妨被一箱无人处理的空酒瓶塑料筐绊倒,方明曦踉跄两步,摔得跪在地上。 手撑地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抬头和卡座上最靠边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愣住。 ——又是他。 肖砚没什么情绪地垂眸和她对视,一桌几个男人,上次帮她和金落霞赶跑流氓的都在。她的头皮非常不合时宜地再度蹿疼。 就这么短短两秒,几个男人沿着过道追来了,方明曦脸色唰白。肖砚扫一眼那些人,视线淡淡落到她身上。 “站起来。” 方明曦循着头顶声音朝肖砚看去。他重复:“站起来。” 心砰砰跳得极快,又慌又紧张,有些微痛感。短得无法计量的一刹,方明曦内心结束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听了他的,站起身。 跑不及了,那些纹身的男人直奔而来。 没等方明曦作何反应,肖砚突然伸手扯她手腕,把她拉到腿上。 “大哥”带着几个纹身男到卡座边放缓脚步,客套笑了下,“哟,肖老板怎么在这?” 方明曦被肖砚摁在怀中,他的手先是搂着她的腰,缓缓上移停在肩头,姿态随意又亲呢。方明曦脸贴着他的胸膛,不敢抬头,也一动不敢动。 “出来喝两杯。”肖砚接过寸头递来的烟,不点燃,两指搓着,烟嘴轻轻磕在玻璃桌面上。 “您怀里这是……?”纹身大哥眼灼灼跟冒火似得,皮笑肉不笑睇埋头在肖砚怀中的方明曦。 肖砚只笑,不答。 方明曦窝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摆微微用力。 他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简洁的男人气息,像股热浪将她包围,隔着衣服面料,他坚实的胸膛触感清晰。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一种慌乱,和另一种慌乱相互交织的声音。 纹身大哥又道:“没听说肖老板身边有人呐,再者,她穿这一身我看着怎么是卖酒的衣服,肖老板别是认错了人吧?” 方明曦的心蓦地揪起。 肖砚很短暂地弯了下嘴角,“没办法,小姑娘家脾气大,非闹着要自己挣零花体验一把。” 圆话圆得随意,脸上也全无半分不适之色。肖砚微微低下头,大掌拍了拍方明曦的臀,“怎么,你又捅什么篓子了,把张老板气成这样?” 4.四朵 方明曦被肖砚的动作弄的浑身一颤,脊椎骨缝中仿佛嵌入异物,一节一节卡住,整个人都僵了。 抬头和他目光对上,半秒不到又猛地收回。 她不说话,只安安静静躲在他怀中。 肖砚作了这番姿态,看架势是没打算让他们把她怎么样,至少这会儿在他面前不行。 纹身的张老板并非没有眼色的人,心下不虞,碍于面子也不能全表现在脸上。 “算不上得罪。”张老板两只眼眯瞪成不一样大,道:“就是年轻姑娘脾气有点太冲。既然是肖老板的人,那就算了。” “张老板大人大量。”肖砚淡笑,冲卡座空位抬下巴,“坐下喝两杯?” “不了,我那边还有一堆人,呼啦啦都来了你这儿挤不下。”张老板哼哼笑了两声,“改天有空再喝,回见。” 肖砚颔首。 一堆人怒冲冲来,铩羽而归。 大厅里仍旧放着不清静的音乐,但没了危险追在后头,方明曦一颗心总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传来的声音让方明曦一顿,下一刻,面贴着的胸腔轻震,比方才低了几个度的声音传入耳:“你还要坐多久。” 她触电般回神,弹簧似得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地。 满座人都在打量她,方明曦扯扯衣摆将褶皱拉平,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后面,没事就走。”肖砚变了副神色,刚刚应付那帮人的零星笑意烟消云散,磊硬面庞浮上冷淡,同片刻前仿佛两个人。 ——就像在医院初见那次,揪着她的头发,动作、表情、语气,全无半点怜悯与温度。 方明曦缓慢动了动喉咙:“……谢谢。” 无论如何他救了她这次。 肖砚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黄液体面上飘一层白沫,碎冰随着摇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当啷当。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看在邓扬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头视线朝下,踌躇道:“邓扬,邓扬他……” “邓扬出院了。这次运气好,头上只是留疤没大碍。” 方明曦默然。 肖砚瞥她,说:“他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离他远点。” 言毕,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喝酒,好似桌边没这个人。 方明曦没说话,站了几秒,扭头就走。她走进后边通道,在狭仄昏暗的长道里行了几步,而后提步狂奔。 …… “砚哥。”寸头给自己满了一杯,笑嘻嘻捏着杯沿同肖砚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声,他挑眉问,“你刚刚为什么帮那个丫头片子?” 肖砚把没抽的烟扔还给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头撇嘴。 他哪里耳朵不好,刚刚砚哥的那番说辞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问问么。 肖砚没空陪他废话,方才的小插曲过去即是过去,在他这转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县那厂看一看。”他说,“马上要到交单的时候,都是训练用的东西,材质要过关。” 寸头听他说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关教练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砚稍作考虑,道:“没事。周六等关教练到了,给他接完风,晚一点可以让他一块下去看看。” 那个厂说在陂县,实际在来往陂县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砚皱眉,改了主意,“接完风我们自己去,让关教练适应适应,早点休息。” “好嘞!”寸头没异议,仰头一气将杯中酒喝完。 . 白天课业结束,没有晚自习,方明曦和周娣吃过饭就从食堂回了寝室。她看书,周娣玩手机。 周娣是嘴闲不住的性子,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转述讲给方明曦听,一个嘴皮子不停,一个注意力停在书本上偶尔应一声,只有她俩在的寝室显得分外安宁。 周娣翻了会儿网上八卦,朝空的几个床铺看了眼,“她们几个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们没。” 方明曦的声音跟在翻书的动静后,“没。” 周娣啧声:“夜生活忒丰富。”想到什么,又略不爽道,“这都什么事儿,学校里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过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都住满了,那些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你天天窝在寝室,放假约你玩也不见人,编排你的比谁都多。” 方明曦似应非应嗯了声,比前几次话多些:“别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谁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说咱们寝室这几个,回来的晚了又要我们开门,大半夜的折腾,吵死了。” 方明曦没答,专注写着,笔尖在书上沙沙摩擦。 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新消息。 瞥见刘姐的名字,她一顿,点开看完,内容不少:“在忙吗明曦?我刘姐。前天的单算完了,卖的还不错,只是你差点就把场搅和了,我们这边也有点难做。这样,原先说好90的底金我给你70,抽成也扣一点,总共算120。要是行,你礼拜日过来拿,中午我在莘街茶叶店这边。”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明曦打下两行又全数删掉,重新编辑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 周娣在铺上问:“我听到你手机响,你在弄什么?” “没什么。”方明曦把手机推到书桌角落,继续提笔。 周娣扒着床栏杆往下瞧了眼,见她安安静静写作业,收了脑袋。 上铺周娣说话声不停,方明曦一搭搭应着,天渐渐变黑。 七点不到,她暂时停笔,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没等她坐回桌前,保温瓶刚塞上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写着邓扬的名字。 铃声炸耳,周娣奇怪:“怎么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气,直至响到快结束才摁下接听。 …… 瑞城医药专科学校的大门建得不丑,但和不远的立大相比,气势上却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邓扬等在右边过道第一个路灯下,见方明曦出来,当即迎上。 方明曦本来已经换好睡衣,因他这通电话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来。 邓扬问:“吃饭没?饿不饿?” “找我什么事?”她不答,直接开门见山。 邓扬皱眉,展平后问:“这两天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有事在忙。” “忙到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方明曦默了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回去了。” “等……”邓扬一听就要拉她,手伸出去然而她并没动,只能尴尬往回收,“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我们计划周六吃完晚饭开车去陂山。”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方明曦平静听完,面上没有丝毫起伏。 邓扬道:“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了,我没时间。”方明曦扭头就走,“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邓扬伸手拉住她,“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天没听你的跟人打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下也喝了点酒,我……” “跟这个没关系。”方明曦轻轻挣开他,回身同他对视,“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 邓扬脸微僵,表情不甚好看。 方明曦不再跟他多说,往校内走。 三步功夫,邓扬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再度挡在她面前。 “又怎么?”方明曦皱眉。 “你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 听他提起这个,方明曦脸色略沉。 “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邓扬看她,顿了顿,“只要……你周六跟我们一起去陂山,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不会有人再敢用这种馊办法自作主张替我出劳什子的气。” 方明曦稍默,淡淡问:“你现在是威胁我吗。” “不是!”邓扬着急,“我怎么可能……我只是……”他词穷,显出些许心虚。 “是睿子,还是唐隔玉?”方明曦问的直白。他说的已经够清楚——自作主张替他出气,那必定就是他身边那几个。 他那帮朋友里,跟他最铁的是睿子,在医院时差点没忍住动手揍她。而唐隔玉是他发小,打从邓扬追她开始,就没有一天看她顺眼过。 邓扬眼神闪躲,避而不答:“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再有下次我亲手废了他们。真的,你没必要问……” “告诉我。”方明曦打断:“你告诉我,周六我就答应去陂山。” . “事情到底还是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没忍住动手……” 邓扬将整件事叙述一遍,然而最后几句没说完就被唐隔玉截去:“你有病吧?!怪你,怪你什么?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伏低作小?”她眼尾朝方明曦一斜,哼声,“恶不恶心。”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邓扬被气着,“老子让你来是来道歉的,你他妈不会说话闭嘴成不?!” 方明曦不吭声,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 唐隔玉不爽:“还要怎么道歉,我来都来了,是不是非得我给她下跪才满意啊?” 俩人声音都不低,引得服务生朝这边看了好几次,好在咖啡店里没什么人,不影响生意。 “砸摊子的人是你找的?”方明曦看着唐隔玉,眼神专注得吓人。 “是,就是我。”唐隔玉没好气。 邓扬脚下踢她,眼神冷下来,“道歉。” 唐隔玉抿紧唇,对着邓扬和方明曦两个人,莫名窝火。那火气烧得快,不多时蹿遍四肢五骸,气息都急了。 “道歉!”邓扬瞪她。 唐隔玉深吸几口气,突地站起来,“好好好道歉!我道就是了!”她从背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小沓钱扔在方明曦面前,“砸坏的摊子我赔,真是对不住了,还差多少我明天给你补上!” 邓扬气的咬牙,“你——” 方明曦站了起来。 “明曦……”邓扬微愣,他怕方明曦受不了这个激,不想她却笑了,随即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唐隔玉脸上。 “啪——”的一声脆然重响,将唐隔玉和邓扬两个人都打蒙了。 唐隔玉回神,眼睛瞠圆作势就要朝方明曦冲去。 邓扬眼疾手快扯住她,死死拉着她不让她碰方明曦。 “——你要是打她,以后就别联系了!” 唐隔玉一僵,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邓扬。 5.五朵 “周六下午四点之后再打我电话,十点前我要回家。” 方明曦打完那一巴掌,就似结束了这趟来的目的,拿起手机对邓扬讲明周末去陂山的条件。 邓扬拽着唐隔玉,愣愣点头。 方明曦不再和他们纠缠,不看他二人,径直出了店门。 后头似有争吵,她没回头。 一路阔步,方明曦走得很快,气息越发加重,她凝着前方,脚下上了发条般不停,直至被一通电话拉住。 周娣打来问:“没事吧?那个唐隔玉有没把你怎么样?” “没事。”方明曦深呼吸,“邓扬也在。” “那就好。”周娣松了口气。 前一天傍晚方明曦被邓扬一通电话叫出去,见她回来后情绪低落,周娣追问了几句,结果得知她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和邓扬身边的唐隔玉有关,又听说方明曦要跟唐隔玉见面,周娣实是为她担心了好一晚。 周娣又问:“怎么处理的?她道歉了么?” “嗯。” “以后不会再……” “我打了她一巴掌。”方明曦说。 “……谁?”周娣一怔,“你说唐隔玉还是邓扬?” “唐隔玉。” 周娣默了好一会儿,“你不怕她记恨,以后再找你们麻烦?” “怕,我真的怕。”方明曦喉头无声哽了哽,“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娣听出她语气中的复杂,长叹一声,“算了,好歹还有邓扬在,左右他撇不开责任,他要是真喜欢你,总不会再看着他朋友闹事不管。” 方明曦垂眸,半晌低声:“便宜她了。” 她稍作停顿,声音中隐约透出疲惫,“周六下午我得去陂山,没法去图书馆了。” 周娣安慰她:“没事,下个学期才考呢,还有时间。” 方明曦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很轻:“这是最后一年。” 周娣不知该说什么开解她。 “算了,你去吃饭吧。”方明曦不想拉着她陪自己低沉,吐出郁气,“我回家一趟,不用等我。” . 周六,下午四点半邓扬接到了方明曦。他们开了一辆三排座的车,能装下一帮人。这车是邓扬管他表哥借的,拿他爸新给他买的代步车做交换,互相换着开。 虽不是什么名贵豪车,但在普通大学生中算是极有牌面,尤其是对比方明曦这种条件。 上陂山前一帮人嚷嚷着先吃晚饭,开车的是个眯眯眼的男生,冲后视镜挑眉,问坐第二排的邓扬:“往哪开,扬哥?” “鸿翠轩吧。”邓扬报了个名字,眯眯眼应了句“好”,正要打方向盘,邓扬突然又道:“等等。”他扭头看右边靠车窗的方明曦,“想去哪里吃?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方明曦不挑:“哪都可以。” “可不是哪都可以嘛。”邓扬左边的唐隔玉嗤声,嘀咕,“吃惯了夜宵摊的,还指望能有什么品得出味的舌头。” “你不说话是不是会变哑巴?!”邓扬瞪她。她不看邓扬,玩着粉色美甲上的水钻满不在意。 方明曦垂下眼不作反应,避开了开车的眯眯眼从后视镜中投来的打量目光,也避开了副驾驶座睿子嘴角一闪而过的轻扯弧度。 邓扬想说什么,临了看着唐隔玉又没能骂出口。低低爆了句粗,脚踹驾驶座椅背:“开快点,去鸿翠轩!” …… 晚饭后天色渐暗,一行人开车出了瑞城郊区,朝陂县的方向开,陂山就在那附近。 开了几十分钟,几个男生中途停车小解。车靠在野田边,这个时节一天冷过一天,溪沟里的小虫也在鸣着寒意。 “扬哥对那个方明曦真是上了心,这回怕是费力哄了好一通吧。”开车的眯眯眼尿完在沟边抽烟,嘴角斜斜笑,“长的也是漂亮,难怪扬哥晕头。” 睿子和他站在一起,深吸一口还剩半截的烟,吊着眉呵气,脸上嘲弄,带着些许不以为意,“就那样吧。” “就那样?”眯眯眼问,“你是说那方明曦就那样,还是邓扬对她就那样?”问完不等回答便道,“我看邓扬对她可不只是就那样,他和唐隔玉这两天不是就因为这个女的吵了一架?闹得多凶。” “他们什么时候不闹。” “不一样。平时那是拌嘴,这次唐隔玉不是还哭了,两个人折腾好半天才说和。” 睿子狠抽一口,烟在他手里烧得猩红,“邓扬说,唐隔玉弄伤了方明曦的妈,她伤了人不占理,错在她。” 眯眯眼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直接笑出声,“这话说的。邓扬以前不占理的事干的还少吗,怎么这会子开始讲道理要公道了?” 睿子把抽得差不多的烟往地上一丢,沉吟间不知在想什么。他忽地站起身,抬腿踢了一脚石块,小碎石轱辘滚到烟旁。 “管不了他。他脑子坏了没好……老早就坏了。” 眯眯眼打量他。 睿子拍干净裤上的灰,见不远几步车门边,邓扬殷勤地给方明曦拧矿泉水,他盯着看,眉头纠起,沉沉道:“那个女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八点多钟,晚风略微有些凉,车窗关的严严实实,将冷气隔挡在外。方明曦拒绝了邓扬开暖空调的提议,车轮转碾将长路压平,她被困倦侵袭,头禁不住一点一点歪靠车窗。 开过不平地带,车身蓦地一震,方明曦头磕在玻璃上,吃痛清醒。 “操——”邓扬的头差点撞上车顶,“往哪开?” 眯眯眼却没空答,瞪着眼狠打几圈方向盘,车歪扭两米,听得车前盖下传出闷响,戛然急停。 “好像出问题了。”眯眯眼爆粗,赶忙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邓扬皱眉,侧头问方明曦:“碰伤了没?” 方明曦摇头。正好对上唐隔玉斜来的眼神,她微抿唇,不闪躲地直视回去,这回倒是唐隔玉先避开。 一帮人在路边停下,折腾半天,车死活没动静。 邓扬帮着搭手捣鼓一通,不见半点成效。他没了耐心:“你们谁会修车动手修一下,搞什么玩意儿!” 方明曦站在几步外,手暖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等。 邓扬怕她急过来找她,音量小了,“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方明曦点头。 …… 车一修就修了两个小时,时间越接近十点,邓扬越暴躁。看着似是一眼都没瞥方明曦,实际一边催他们,一边频频暗瞟她。 说好十点前她要回家。 刚熄火时还抱点希望,想着车修好了开快点赶上看流星,回去再抄近路,差不多能成。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十点过半,晚上野外的风吹得人表情都僵住,邓扬丧气去跟方明曦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这车竟然这么不禁开,半道给我来熄火这一出……” 方明曦站在小道边的路灯下,弯了下唇,“没事。”瞥一眼天,黑漆漆一片之中只有一钩银月,十点前是回不去了。 邓扬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我拿件外套给你穿?” 方明曦说不用,“我在这站就行,不用管我,冷了我会说。” 邓扬无法,“那你不舒服记得叫我。”见她点头,他走回车边和想办法修车的几个人凑一块。 方明曦站着不动,久了有些出神。邓扬和其他人互相爆粗的对话不时传入耳中,不知过了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车头朝着的方向照来两束不太亮的光——一辆车放慢速度开过来,似是想让他们往边上挪。 他们的车已经挡了三分之二条路,人再往路中站,别人就过不去了。 邓扬正烦,扭头一扫,恰好瞥见对方挡风玻璃后一张熟悉的脸,把烟一丢,眼睛亮了。 “停车停车——”他过去拦,连连挥手。 开车的也看清了他,当即停下。 寸头打开车门弯身出来,笑骂一句:“我当是谁呢!小扬哥在这干嘛?” 邓扬年纪比寸头小,哪当的起一声哥,笑呵呵给他递了根烟,打了声招呼就去扒后座的车窗。 “砚哥?砚哥你在里面不?!” 邓扬刚要敲第二下车窗,玻璃就降下来。 肖砚一张不辨喜怒的正经脸映入眼帘,他扫过那辆熄火的车和围着想办法的人,眼神缓缓落到邓扬脸上,“你大晚上不好好待在学校,在这干什么?” 邓扬趴在车窗上和他说话:“今天周末啊!周末我还不能出来玩儿了?”往后一指,叹了声气,“这不是开道半路车坏了吗,不然我早就到山上看流星去了!”嘴上虽说着丧气事,却一改先前的躁郁,满面乐呵。 肖砚道:“打电话让人来维修了么?” “打了,没人接!”邓扬不等肖砚再说,摆手:“先不说这个,你等等!”他转头就往路灯下跑。 方明曦听到动静,知道大约是肖砚那些人路过,因和自己无关便没打算过去。哪想邓扬说着竟然跑到面前,一把拽起她就往肖砚车前拉。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已经被邓扬拉到了肖砚车窗边。 “砚哥,我车坏了现在没法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快十一点了,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冻坏了不好,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回去?”邓扬嘿嘿笑,“砚哥你会答应的吧?” 方明曦看了看邓扬的侧脸,又看向肖砚。 肖砚似是看了她,又似乎没有,只跟邓扬说话,“既然怕冻,大晚上就别跑到这种地方来。” 方明曦眼颤了颤,视线移开,停在车框上。 “本来说好十点前送她回家的,车坏了没办法嚒……”邓扬求他,“砚哥你就跟我亲哥一样,真的,跟亲哥一样亲!” 肖砚没说话。 方明曦莫名觉得不自在,说不清道不明,明明肖砚看都没有看她,她却总觉得他的眼神让她万分不适。 “没事,我不冷。”方明曦轻声说,“我在这等你们把车修好。” “别逗。”邓扬啧声,“你脸都吹白了,让你回去就回去。” “我……” “上车。”车里的肖砚突然开口。 方明曦一怔,和他四目相接。她愣愣看着肖砚的眼睛,没到三秒,他轻轻别开了头。 6.六朵 邓扬决定了的事,哪管方明曦不愿意,一听肖砚同意立马拽着她去另一边开车门。 “我真的……”方明曦回神,不用两个字还没说,邓扬不由分说把她塞进车里。 “上去上去。”邓扬将她摁在肖砚身边坐好,“跟着我砚哥你就放心,绝对平安到家。”说着冲肖砚笑,“对吧哥,人就交给你了啊。” 肖砚瞥他一眼,没应答,只说旁的:“你准备怎么办。” “没事。我再打两个电话,要真没有修车厂的人来拖车,这车就撩这儿,我让我朋友开车来接我们,明天再找人拖车。”邓扬答完爽快将车门推上,“行了你们去吧,我自己能划算好。”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站着的唐隔玉沉默好半天,忍不住出声,又是一贯的刻薄:“多金贵呀,这就她一个女的?” 邓扬回头,气不打一处来:“有完没完,你又干嘛?” 唐隔玉背靠路灯铁柱,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瞪他:“我说错了?我站在这大半天你管过我没?哦,就她一个人是女的我不是?” 当着这么些人和她吵架又被她不留情地抢白,邓扬因无法反驳而略显尴尬,顿了顿,声音硬邦邦:“好好好你也回,要上车就上车,多你一个人坐不下似的!” 这一番对话,换做平时方明曦或许都不会入耳,听过就算了,可这会儿坐在后座和肖砚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车里气氛又分外安静,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肖砚目视前方置身事外的模样,甚至比拉开驾驶座车门进来的寸头顺势打量的视线更磨人。 车窗外,唐隔玉冲邓扬翻了个白眼,音量低下来,“我才不坐,让她坐个够。” “那你就别吵吵!”邓扬还她一个白眼。他就烦她这样,总是没事找事。她和他从小玩到大,一直是他交友圈的一份子,他的朋友几乎也都是她的朋友,往常四处玩,再玩再疯的时候都有,这不过是车坏了要在原地多待一会儿,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事儿。她根本就没打算先回去,非要刺他两句,就是纯粹找方明曦的不痛快。 邓扬不再理唐隔玉,手撑在车框上,俯身和后座的两人说话。 “有什么事儿就和砚哥说,他跟我亲哥一样,没什么不能讲的,别跟他客套见外!”先跟方明曦说完,又对肖砚道:“开慢点啊砚哥。” 肖砚颔首,算是应过。 拖拉这许久,寸头终于开车。 城郊小道上的路灯光影被拉得很长,车轮沙沙碾过,车里明一阵暗一阵。 方明曦靠着车背,坐得有些僵。许久,她转头向车窗外,说:“有些原因,所以今天才和邓扬出来。” 寸头因她突然的解释倍感诧异,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她的表情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侧脸柔媚的弧度。 方明曦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十多秒直至半分钟,肖砚才出声“你不必和我解释。” “没想解释。”方明曦说,“你帮过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没忘。” 早从第一回在医院病房见面,他对她和邓扬就表达了足够的不赞成。更别提她欠他人情那天他说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 他让她离邓扬远点。 玻璃反光将他的侧影映得越发清晰,方明曦不想看,微垂眼睑闭唇不语。 寸头的打量从方明曦身上拓展到肖砚那儿,这个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个,在他们来来回回。 肖砚没管他在琢磨什么,也未再接方明曦的话。 一路安静,瑞城渐渐开进视野。 开了二十分钟,寸头跟肖砚说:“砚哥,我是先送她回去再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还是……?” 肖砚说:“你不是要去找郭刀?直接开去。” “那等下这车?” “我开。” 寸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这样最省事,便照办。 他们说话间方明曦没插话,但是寸头问她:“你去哪?”言毕马上把话吞回去,“哦对,邓扬说你回家——你家在哪?等会我有事,砚哥开车送你。” 他怕肖砚忘了问,有得拖拉。 方明曦报了个地址。寸头重复一遍,道:“好嘞,记得了。”这话是说给肖砚听的,提醒他。 又十分钟不到,寸头把车开到一个方明曦不认识的地方,边解安全带边叹气:“哎,突然接到电话从县里回来也来不及准备,就这么空手去看郭刀他爸爸……” 手机和烟装上,下车前扭头:“砚哥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着点。” 肖砚点头。 寸头下车,奔进一栋居民楼里,消失不见。 肖砚下车,绕到前面坐进驾驶座,没跟方明曦说一句,直接开车。 全程无交流,一路往方明曦说的地址开。到地方一看,肖砚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家?” “有余网吧”四个硕大的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家名叫“迎客来”的小宾馆,年岁不轻的灯牌亮着光。 “我家里人睡了,宿舍锁了门。这里离学校不远。”方明曦随意答了两句,拉开车门下去。 一只脚踏出去,顿了顿,“……谢谢。” 她倾身出去,迈开步并不回头看。 方明曦朝有余网吧走,上楼前在网吧另一端隔壁的小店买喝的。手伸向碳酸饮料,半路停住,换了一瓶一元的矿泉水。 付过钱,她边走边拧瓶盖,站在网吧楼梯外仰脖喝水。 身侧两旁骤然亮起光,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楼梯上。方明曦捏着水瓶转身,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眯眼,不得不抬胳膊去挡。 亮着灯的车缓缓朝她开,驾驶座的肖砚单手握方向盘,将车停在方明曦面前。 . 装潢粗糙简陋,除了几件家具没甚摆设,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大体一看,这家叫迎客来的宾馆,和名字的美好寓意并不相符。 方明曦进屋环视一周,掀开被子在床头坐下。 她玩了会儿手机,回头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隐约透出一个高大人影。 肖砚给她开完房间,陪着上来后没走,进了浴室抽烟。 她稍看了看,收回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浴室里传来铃声响。 肖砚站在洗手台边抽了半根烟,寸头打电话来问:“砚哥你在哪?我看过郭刀他爸了,还好,伤的不是很严重,我过来找你。” 肖砚把地址说了,“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用。”那边寸头一听还是方明曦先前报的地方,道,“我自己过来就行。我跟郭刀说了,明天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看两个老人家。” 郭刀和寸头关系铁,好的从小穿同一条裤衩长大,寸头跟在肖砚身边以后,连带着肖砚也认识了郭刀。 但铁还是比不过他们铁,今晚去陂县厂里,郭刀突然打电话给寸头说他爸弄伤脚,从医院打了石膏回家。大半夜,寸头可以去郭家,肖砚却不好这时候登门。 寸头道,“砚哥你就在那等我,我拦到了车,马上到。” 他坚持,肖砚也没多说。 挂了电话,肖砚弹弹烟灰,重新叼起抽了一半的烟。 深吸一口,被长呵出的烟气蒙住半张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迷起了眼。 而后,把火摁灭在并不太干净的洗手池里,肖砚将扭曲的烟丢进垃圾桶。 刚要出去,忽的听到奇怪的声音。他一顿,微微拧眉。 推开浴室门出去,那古怪的声音霎时变得清楚直白。 隔壁的叫.床声穿透单薄的墙板,灌满了整个房间。 肖砚的注意力却落在方明曦和她摆在面前的手机上。 “你在干什么?” 除了隔壁的动静,还有一道,源头是她的手机。 ——隔壁真人实战的声音和她手机播放的娇媚音频交织在一起,较劲般纠缠。 盘腿坐在床上的方明曦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 “网上搜的。” 7.七朵 这间宾馆的房间都不大,梁顶又低,肖砚站在床尾和浴室门前之间的位置,以他的身高,视觉上使得整个屋子越发窄狭。 方明曦的手机摆在床上,肖砚压低视线看她,她却只看着屏幕。音频约有几分钟时长,快到尾声,她调到前面从头继续放。 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娇吟,肖砚蹙了蹙眉。 隔壁的动静中途断了,停顿好一会儿之后,再开始时收敛了不止一点半点。不多时彻底结束,没了声响。 方明曦关掉音频收好手机,腿盘久了发麻,从床上下来颤颤踉了一步。 她打开桌上的老电视机,让节目声音接替先前的音频,房间里听起来一点都不冷清。去卫生间时经过肖砚身边,他忽的道:“你对邓扬,用的就是这一套?” 方明曦脚下一顿。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笑。谁都没看谁,她从他旁边擦肩走过。 方明曦把浴室门关上,功效极低的排气扇嗡嗡运转,浴室里的烟还没完全消散。 她拧开水龙头,两手接了一捧水低头洗脸。将镜子擦得锃亮,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滴水从眉尾淌下。 外面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没去管,拆开牙具洗漱。 对于瑞城而言,方明曦是一个十足的外来客。她生在隔壁省,也长在那儿,上大学的那年才带着金落霞搬到这里。 原先在老家租住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搬过家,那一片也是老家的旧城区。 很多时候,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会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再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家里有人的假象,能让她安心看书写作业,不去想门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很多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后来大了,独自出门在外总免不了留个心眼。 从浴室出去,外头已经没有肖砚的身影。 方明曦没在意,她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顶住,确认门锁反锁了两圈才回到床上。 . 七点睡醒,方明曦睁眼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机,七八条未读消息均来自邓扬一个人。内容无非是问她到家没,大概是见她没回猜她已经睡着,邓扬那边没打电话来。 方明曦回了条信息,洗漱拾掇好去学校。 宾馆在学校附近,她步行回去,路上给金落霞打电话。 金落霞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 “昨天到朋友家玩,在她家睡的。”方明曦说,“现在在回学校的路上,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会回家。” 金落霞一听,如往常一样信了,没多问,说了声那就好,叮嘱:“要吃早饭啊,记得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方明曦连声应好,快到校门时挂了电话,到早点摊买了几个包子。她吃了一个,剩下两个带回寝室。 因是周末,平素学习日就爱出去玩的舍友自然不在,只有周娣一如既往留在寝室。 见方明曦开门进来,睡眼惺忪地疑惑:“你怎么这么早来?不是回家住了么?” 方明曦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也不知该怎么答,含糊过去。 她开衣柜换衣服,周娣想起前一天是她答应和邓扬一起去看流星的日子,又道:“你昨天去陂山了么?” “去了。” 周娣撩头发,坐起身,“好玩吗?看到流星没?” “就那样。”方明曦换好一身衣服,倒了杯水喝。 周娣还坐在床上醒神,方明曦已准备离开寝室。周娣问:“去哪?” “去拿东西。”方明曦没细说。 周娣忙不迭提:“那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烤鱼。” 方明曦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晚上还有事,要早点吃。” 周娣没意见。 方明曦背上包朝外走,道:“你把包子吃了垫肚子,早餐不吃不好。”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 莘街离学校不近,方明曦搭公车到的时候,刘姐正在她老公的茶叶店里指挥上班的姑娘打扫卫生。这个门脸开在街头第三家,生意尚可。 见着方明曦,刘姐还算亲热,没说几句就把她那天卖酒的钱给了她。 一百二十块钱,拿在手里就两张,一张百元红币,一张二十面值的纸钞。 刘姐留她多坐一会儿,方明曦婉拒了她的客气。走出茶叶店,捏着手里的钱看了半分钟,她才折起放进口袋。 半个小时后到家,因先前的电话说会回去,金落霞便烧了火笼在厅里等她。自己烤还不够,见她回来硬要拉她一起。 方明曦有点无奈:“这天气还没那么冷,我哪里用得着这个,你烤就是了。” “开始降温了,你得多穿点,学校里衣服不够回家来拿,千万别冻到。”金落霞见方明曦不肯,最后倒也没强求。她最是怕冷,这么些年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过空调什么的,火笼必不可少。 金落霞问她想吃什么菜,商量着决定了中饭,突然想起什么,“你身上的钱,在学校里吃饭和零花,够不够用?不够告诉我,我给你拿——”她说着就要去里屋,被方明曦拉住。 “够的。”方明曦点头,“我身上的钱尽够,学校食堂很便宜,量多又好吃。我早上还吃了一碗猪排面,那猪排厚得流油。” 金落霞放下心来,这才坐下。 方明曦和她聊了会儿,上楼看书。在家时间过得很快,吃过午饭,转眼就到傍晚。 出门前告诉金落霞不回来吃晚饭,顿了顿又说:“晚上我也不回来住了,和朋友约好去玩,到时候直接回学校,明天上课。” 金落霞一边择菜叶,送她到门口。 . 方明曦和周娣电话联系,约在小吃街入口碰面。 一个人闲逛了一天,周娣无聊得快发霉,一见方明曦就小跑迎上去。 周娣挑了家味道出名的烤鱼店,听方明曦的要求,挑了最角落的位置。 草鱼口感稍硬,黑鱼肉质鲜嫩,但一个刺少,一个相对来说刺多,各有优劣。方明曦不挑,周娣喜欢吃肉糙些的,便点了一条三斤多的草鱼。两个人胃口都不大,只另外加了两个小凉菜就罢。 十多分钟,先上一道拌木耳,周娣和方明曦边吃边小声说话,就着热过的甜奶,吃得浑身舒畅。 正聊着,外头进来一行人。 “老板,点菜——” 大剌剌的嗓门,几个人鱼贯而入。 周娣回头,就听有人道:“扬哥,喝什么酒?”原本专注吃菜的方明曦闻声看去。 邓扬走在最前头,进店本想找个位置坐下,发现方明曦也在。 “明曦!”他当即一脸意外之喜,桌子也不找了,直奔她俩而来,眼直勾勾顶着方明曦,“我打你电话没人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来这?早知道一起过来多好。” “……啊。”方明曦轻应一声,“在家里,不方便接电话。” 邓扬瞧她们桌上只刚上了一道小菜,回头对后边他的朋友道:“端两张桌过来并在一起,就坐一块吃吧,不用挑了。” 方明曦抿抿唇,瞥一眼他身后,睿子和唐隔玉都在,道:“我们这边坐不下,这里靠墙角,会有点挤。” “是啊。”这次唐隔玉难得没有和她唱反调,皱眉嫌弃,“那么挤,坐这外面多宽敞。” “没事,拼桌就不挤了,人多热闹。”邓扬完全不给方明曦继续反对的机会,回头斥唐隔玉一句“就你话多”,当即自己动手搬桌子。 周娣其实有些怕他们,平时话多得不行,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俩就这么和他们成了一桌,前几分钟还话题不断,尽管方明曦惜字,说的比周娣少的多,但好歹也是自在有话讲的,邓扬他们一加入,周娣和方明曦都不开口了。 邓扬一帮人点了一大堆菜,一盘盘陆续上桌,他们是自己人,说说闹闹别提多有劲。 见方明曦插不上嘴,邓扬和她说话,你一问我一答,勉强算聊天。 提到昨晚方明曦坐肖砚的车先回去,邓扬问:“怎么样,砚哥靠的住吧?他办事牢靠绝对不会有问题,说了保你安全到家就一定安全到家。” 方明曦听他话里话外,肖砚并没有告诉她送到的是宾馆不是她家,默了默,便也就不打算说。顺着他的话答:“嗯。很谢谢他。” 邓扬笑:“没事,不用跟他客气。他虽然不是我亲哥,但也没差了。我哥就是你哥,跟自己哥客气什么。” 方明曦低头吃菜,听到最后一句,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邓扬见她吃得少,往她碗里夹菜,第二筷子的时候方明曦说,“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个。” “是么?”邓扬问她喜欢吃什么,要给她夹。 方明曦摇头,“我够得着。” 邓扬只好作罢。 周娣在旁默默地看,没说话。 邓扬夹给方明曦的是一块炒好的莴苣,她经常跟方明曦一块吃午饭,她知道方明曦不挑食,食堂菜单出什么就吃什么。 方明曦没有特别讨厌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但若说有什么比较对口味的……大约就是两样青菜。 凉拌空心菜、炒莴苣。 . 吃完饭邓扬想叫方明曦一块去兜风,方明曦说有事,和周娣先走了。 方明曦是真的有事,早上就跟周娣说过,否则周娣怎么也要拉她一起逛街。 陪方明曦去公车站搭车,周娣不想说低沉的东西,挑一些无关的问:“刚才吃饭听他们一直在聊,邓扬叫的那个砚哥是谁啊?我听他们好像都很服那个人,你昨晚见过他?” 方明曦道:“见过。” 周娣来了兴趣,“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好看吗? 方明曦脑海里浮现肖砚的脸。 正经,严肃,棱角分明。如邓扬所说,那一身严谨气质,的确很靠得住。 他的眉眼是英俊的,剑眉星目,而那几次不愉快的接触,行事间又有些和外表不符的痞气。 周娣见她出神,晃她的胳膊:“想什么?问你呢,那个砚什么哥的长得好看吗?” 方明曦略微垂眸,良久轻轻出声:“嗯。” 周娣在旁边咋呼,追问着有多好看,方明曦答得心不在焉,蓦地想起他那双黑沉的眼睛。 她见过很多人,尤其是青春期后的这几年,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男生、男人都见过。 对她完全没有感觉的,最明显的就是这一个。 ——肖砚。 8.八朵 方明曦被周娣一连串和肖砚有关的追问问得头脑发胀,到了公车站和周娣分开,在站台上还出神好一会儿。 要搭乘的公车驶入视线,她堪堪敛神,二十六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这条街最尽处,傍晚就早早亮起的招牌灯箱和她手机备忘录里记下的几个字一样:艾菲面包店。 方明曦提步行去,进店和正摆放晚上主打小甜点的店长核对身份,确认后,她被带到里面员工更衣室,换上一身咖啡色制服。 这家店最近人手不够,在求职网发布的招聘内容中,增加了日结信息。单日兼职每小时十二元,晚班加三块,到晚上十二点还有好几个小时,大概能挣六七十块。 面包店里盈满甜腻香气,宛如少女闺房的粉色装修风格浪漫,如梦似幻。 一日店员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方明曦一会儿在前面忙活,一会儿被叫到后头去,实习面包师、裱花师在开着冷气的蛋糕间练习,她给他们搭手。 晚上有一个时段是客流高峰期,方明曦在蛋糕间忙完又被叫到收银台旁给客人装袋打包。 一般的面包店哪有这么累人,但要是事情不多,人家也没必要在网上招兼职白撒钱。一整晚,方明曦陀螺般连轴转,气都没怎么喘匀。 十一点多人终于少了,门口的感应铃不再响,玻璃橱里的面包点心也所剩无几。 其他班次的全职店员陆续下班,店长清点一天的账,方明曦和上晚班的两个姑娘留下打扫卫生。 “你去卫生间接桶水。”工号牌写着27的姑娘指挥方明曦。方明曦道好,二话不说拎着空桶进去,接了半桶水出来,两个人一起拖地。 卫生打扫到一半,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们店……” 27号姑娘话未完,一个染着红发、面色潮红、身上略微飘着酒气的女人踉跄进来,谁也不理,直接往玻璃窗边的位置上一坐,头歪歪靠着玻璃,望着外面的马路发呆。 两个全职店员互相对视,最后冲方明曦招手,“你,来——” 方明曦依言过去,27号道:“你去跟她说我们要打烊了。”意思是要她把那个疑似喝醉的女人赶走。 方明曦没多话,走到女人面前,微微低头:“这位客人您好,我们店已经准备要打烊了。” 女人没理她。 方明曦默了默又出声:“不好意思,我们……” “一个面包,一个蛋糕,一杯奶茶。我点了东西,你走开。”女人头靠着玻璃,动也不动一下。 方明曦道:“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您……” 女人不爽,头靠着玻璃皱眉,“你们店里剩下多少面包我全买了行了么,别逼逼!” 方明曦扭头看两个全职店员,她们冲她做口型:打、包。 方明曦会意,道:“您好,您要买面包的话可以打包,我们准备打烊了,店里卡座无法接待,非常不好意思。” “你话怎么这么多!给你做生意你就做,什么服务态度——”女人终于转过头来,仔细一听,沾着酒意的声音其实很年轻,再一看脸,年岁确实不大,应该和方明曦相当。 方明曦却是一顿。 “我买面包还不行么,你这店里怎么招待客人的?”女人一通斥,而后才斜了方明曦一眼——这一瞥,也愣了愣。 四目相对,女人缓缓坐直身子,眼色渐浓,“……方明曦?” 方明曦抿唇不语。 女人慢慢笑了,视线上下来回,打量她身上的咖啡色制服。 “我当是谁呢,老同学啊。怎么,考不上好大学,在这打工卖面包?” “托你的福。”方明曦静静看她,“……我大学念的很好。” . 周娣和方明曦分开之后一个人去逛街,想买两件新衣服穿,奈何没有人陪同交换意见,意兴阑珊逛了几家服装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买。 捧着杯奶茶在街上晃到九点多钟,想起笔电键盘坏了两个键,拐道往电子城去,打算买个外接键盘凑活先用着。 看了三家店终于找到喜欢的,奶绿底色清新淡雅,周娣扔了喝空的奶茶杯,和店员谈起价钱。 谈定后店员去里头给她找未拆封的存货,旁边一道男声响起:“周……你是周那个什么……” 周娣转头一看,就见邓扬盯着她皱眉苦想。她吓一跳,往旁边缩了缩,小声道:“……周娣。” “哦,对,周娣。”邓扬展平眉头,“你是明曦的朋友,晚上还一起吃过饭对吧。” 周娣说是。 邓扬瞥她空无一人的身后,问:“明曦不是说和你有事先走么,人呢?” 周娣说:“明曦确实有事,不过不方便和我一起,所以一个人走了。” “她去哪了?有什么事?” 周娣摇头。 邓扬见从她这问不出什么,一下子失了大半谈话兴趣。 周娣莫名怕他,拘谨得不行,巴不得他走开,谁知他却没动。 邓扬抬头看面前货架上和他要的游戏键盘不一样的普通款式,突然和周娣聊起来:“唐隔玉的事,明曦有没有和你说过?” 方明曦朋友不多,可以说是很少,身边除了一个周娣,基本没有其他人。 听邓扬提起这个,周娣点头,“说过。” “她很生气吧?” 周娣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道:“还好。” “也是。”邓扬笑了下,“她不爱说话,脾气也好的不行,别人说什么她一般都不往心里去,那些人背后那么议论她,她也只当没听到。” 周娣一顿,想说不是的。 方明曦不是脾气好,她的脾气一点都不软和,甚至很拧,她不理会那些非议不是因为她温顺,而是因为…… 具体周娣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方明曦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有时候,弱者的反抗并不能带来更好的境遇。 这句话很丧,周娣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悲观,当时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不管理由是什么,反正都不会是邓扬认为的这样。 周娣想开口,动了动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邓扬话题一转,“对了,你帮我个忙。” 周娣看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卡塞给周娣:“这些会员卡你拿给明曦,我给她办的。市立图书馆的,还有南城北城几家读书沙龙和书吧,可以免费看书借书,喝喝咖啡下午茶什么的。” 周娣犹疑:“你自己拿给明曦吧……” 邓扬不让她拒绝,“你拿给她吧,你不是跟她一个寝室么。谢了啊。”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娣看着手里的几张卡,面露难色。 . 方明曦晚上十二点半才回寝室,周娣等她等得睡着了,会员卡的事直到第二天醒了才有机会说。 周娣为难道:“我拒绝过了,他硬塞我手里就走了。” 方明曦说知道了,进卫生间给邓扬打电话。 那边接通,方明曦才提会员卡的事,邓扬就道:“先别说这个。这周我过生日,定了位置吃饭,晚上唱歌,我来接你。” 方明曦拒绝得毫不犹豫:“我没空,没法去。” 那边沉默了。 方明曦又说:“你把会员卡拿回去,我用不上。” “你用不上?你不是天天一得空就往图书馆跑么?”邓扬有些生气。 方明曦沉吟,而后坚持:“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我不来,要还你就自己来还。” “那我中午来你学校门口……” “我不在学校。”他故意要和她对着干。 方明曦道:“那我放到保安室,你去拿。” 邓扬赌气:“你不当面拿给我,我明天再寄给你,寄到你班上,让快递员到你班门口敲门。” “……”方明曦垂眸看浴室地面,声音微低,“邓扬,你别这样。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一开始我追你你就告诉了我,你不喜欢我。我帮你挡乱七八糟的男人,你偶尔跟我和朋友吃饭,在人前给我面子……但就是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邓扬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说的多明白啊,是我自己非要上赶着贴上来。” 方明曦没吭声。 “你现在是不需要我帮你挡什么了,也不想跟我来往了是吧。” 她还是没应,握着手机微微用力。 “你当我邓扬是什么人?”邓扬说,“你想断联系断得干净就来当面和我说,这种方式我不接受。” 他呵了口气,“生日那天我不接你,你自己来。你要是想带上会员卡还我也行,随你。” . 邓扬生日晚上,方明曦没有去吃晚饭,八点过半的时候打的到天城ktv外。 门口停了很多车,“天城ktv”五个字闪着光,大门内隐隐传出嘈杂声。 方明曦在门前空地站了很久,直至风吹得皮肤颤栗才收回视线。 喉咙发干,方明曦转身想去便利店买瓶水润润嗓,顺便给邓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了ktv没有。 才走几步,迎面遇上一行几个人。 都是高大的男人,为首那个身型尤其健硕,面容严谨、一丝不苟。 ——肖砚。 方明曦怔了一瞬,低眸移开视线。没等她继续迈步,他们已经走到面前,错身的瞬间肖砚突然停了脚步。 他和她手臂间只隔着些微距离。 方明曦听到他浑厚微沉的声音:“这次,又是有原因的?” 9.九朵 方明曦一僵,头压低一瞬,没有回答肖砚的话,径直走向便利店。 没多久,身后再次响起的脚步声朝着相反方向,渐远渐小,被裹挟进ktv大厅,淹没在喧闹之中。 买了一瓶水,方明曦在便利店外的塑料长凳上坐下,手无意识捏着小票。前几日低温侵袭全城,朗月泛开的一圈圈白光似也带着凉意,进入十二月的天气已算得上冷。 路面车来车往,行人足下踩碾过碎砂,和这一边灯红酒绿的霓虹晃影像是两个世界。 方明曦坐了近二十分钟,手机来电显示邓扬的名字。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不进来,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有一口未动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邓扬和一个男生在角落说话,方明曦过去,邓扬顺着男生瞥向她的视线回头,略带酒意的脸上浮现笑容,刹那又顿住,消散。 “来了。”他沉沉说。 方明曦点头。 男生识趣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邓扬道:“怎么这么晚。” 方明曦道:“刚出来。” “哦。”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来点,喝……对,你不喝酒来着,点杯饮料?” 方明曦摇头,“不用了。”从口袋掏出他让周娣转交的一堆卡,“这些还你,我……”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点再说。”邓扬眼一翻就要走人。 “邓扬——” 他停住。方明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邓扬耐不住,皱了下眉,说:“等晚点结束了我再跟你谈。”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话堵她,“我过个生日你也不让我开心,就是要往我心上捅刀是吧?” 见她神色有松软,邓扬放缓口气,多了点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当给我庆祝生日,我连礼物都没要,这样也不行?” “晚点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他停顿,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就那吧,坐一会儿。”他指了个位置让她去,头也不回甩开她,不肯再谈。 …… 方明曦最后还是在角落坐下,邓扬在两个包厢来回窜,忙着给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谁也不熟,一个人安静窝着,面前是一杯管服务员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声、玩闹起哄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发疼。 闷热的空调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可能睡得着。 方明曦靠在沙发上,和热闹的那一边泾渭分明。 她垂着眼皮发呆,闭合的门突然被推开,她抬眸随意一瞥,微顿。 四目相接,被邓扬领进门的肖砚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两秒,他很快移开视线,对视的这刹那像是她的错觉。 刚说完话进来的肖砚和邓扬两人在另一边沙发坐下,跟在后面进门的无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门外碰上的那几个肖砚的人。 方明曦转开头,没再看他们。 不知待了多久,屋里人来人去,沙发上坐着的人换了好几波。 没见肖砚,也没见邓扬,方明曦等的实在有些闷,见包厢里的厕所一直有人在内,她干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一路顺便透气。 走廊尽头的蹲盆式厕所不分男女,有三间,共用一个洗手台。 左边两间都紧闭着,最靠右那间没关,方明曦拍拍热红的脸,低头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一抬头,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单手系皮带扣的肖砚扭头瞥来,见是她,眉头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从稍高的蹲池边下来,她只等硬着头皮向前,低声:“抱歉,我以为没人。” 本以为会就这样错身走开,他出去,她用厕所。不想他皮衣外套上手臂处的扣子被她的针织衣挂住,毛线扯开,两个人皆是一顿。 彼此对视一眼,方明曦先别开,她低头,拼命去解和扣子缠在一起的毛线,可越是焦急久越解不开。 她正忙活发愁,隔壁洗手间响起冲水的声音,有好几个人,结伴的女生似是在水池边洗手,叽喳说话。 第二句就提到了她—— “哎你们看到没?那个方明曦也来了。邓扬为她受那么严重的伤,她一点都不内疚,还有脸天天吊着人家。” 方明曦的手不禁滞住。这几间厕所的隔音不强,一字一句内容全都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就是。”洗手的水流声哗哗,另一道女声接话,“邓扬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被她迷的晕头转向。” “谁知道呢,你看她长那个骚.样,不定床上功夫好呗。” “哈哈,也是。哎你们说,邓扬睡过她没有?” “那肯定是睡过啊,就她那种骚狐狸,八.成都快被男人操.烂了。” “……” 说话声渐远,没多久就听不到了。 “你还要解多久?” 头顶上方肖砚的声音令方明曦乍然回神。 抿唇吸了口气,她敛下眼皮,没有去看他的脸和表情,或是任何眼神。 她抬手揪住扣子和毛线缠在一块的地方,直接用力扯了下来。 “……我没有。” 这三个字回答,和他问的问题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没有。 肖砚的扣子挂在她针织衣的缝隙中,被她抠出来。 方明曦摊掌递还给他。 肖砚第一次仔认真她的脸,每一处都细致掠过,分毫不漏。但看完却也只是垂眼扫了扫她掌心的东西,没接,迈步出去。 厕所门开了又关,余下冗长寂静。 方明曦站在哪儿,掌心还摊着。她缓缓合拢五指,手掌握紧。 . 一帮人玩的嗨,唱歌唱到挺晚。邓扬酒量不错,即使被追着灌酒也没醉。只是撑了一晚上,所有高昂情绪都在结尾时烟消云散。 方明曦把一叠会员卡还给了他。他瞠着眼问她:“你打定主意不想跟我来往了?” 她沉默几秒,点了头。 邓扬赤着半是被酒意熏腾半是因怒气涨红的眼睛,想踢凳、想砸东西,碍于在空无他物的角落无法发泄。 方明曦是真的累了,一晚上耗费的精力,比上一天的课还多。 东西给了他,虽没说什么,但意思到了,他喝得半醉怕是也不能好好沟通,方明曦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离开荒唐散尽满是狼藉的ktv。 她走了,邓扬开始发酒疯。包厢里只剩几个跟他关系最亲近的,还有特意来给他庆生捧场的肖砚一群人。 邓扬往沙发上一坐,不要命似得开始喝酒。 睿子等人本来都准备走了,也是邓扬先前说的,他们去续下一摊,吃点夜宵饱肚,见这架势个个面面相觑。 唐隔玉是知道情况的,当场夺了他的酒瓶开骂:“你有没出息?为了一个女的至于吗?!” “你别管我。”邓扬不理会她,伸手要抢酒。 她不给,他便抓起旁边的酒瓶,开了继续喝。 “邓扬——!” 唐隔玉着急,两人抢着酒瓶拉扯起来。推搡间,邓扬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管,干脆懒得起来,直接坐在地上喝。 睿子几人搞明白事情,不爽全写在脸上,过去帮忙拉他。 肖砚定定站着,将他发疯模样尽数看在眼里。 沉和一句:“过去,让他起来。” 寸头颔首,大步行至邓扬面前,一手捏着他肩头一手握住他手臂,没废太多的力,一把拎起。 肖砚脸色凝沉:“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10.十朵 包厢里被一帮人折腾了一整晚,地上脏得不行,鞋印泥痕一块一块凝固,还未干透的地方,湿迹掺着挥之不去的酒味。 邓扬的衣角裤边弄脏,那一身糟糕形容配上酒意熏腾的丧气脸,看着就教人气不打一出来。 寸头拎起他后也不松手,让他半倚半靠站住。 肖砚甚少情绪外露,此刻脸色难看,刀刻眉峰凝起寒意。 睿子等人大气不敢出,连先前一直和邓扬拉扯的唐隔玉都站到一边,不敢再插手。 只有全心买醉的邓扬无视气氛,身形摇晃没个样子,站了不多会儿又要跟寸头扭将起来。 “邓扬!” 寸头死死捉住他的手臂,手上一边禁锢他一边不禁压低声音:“清醒点,别再闹了……” “我要酒——” “给我酒!” “松开……” 邓扬听不进去,摇晃着脑袋只撒酒疯。 肖砚睇他,无言从茶几上拿起一瓶酒,“嘭”地将瓶口砸在桌沿上,上半截瓶身磕断,玻璃片兹啦掉落在地。肖砚两步过去,左手捏住邓扬的下颚迫使他抬头,将剩下的酒哗啦啦全倒在他脸上。 “唔——咳咳——”邓扬呜哼呛到,甩头挣扎。 肖砚的手用了力,捏得他下巴发红疼得都快碎了,再者邓扬原本就被寸头钳住,根本挣脱不了,生受了这三分之二瓶酒的灌,好好洗了一通脸。 “清醒了没?”肖砚居高临下看着寸头松手后跌坐在地的邓扬。 邓扬的衣襟湿透,酒从他脸上淌进领口内,胸膛湿腻一片,发红的眼睛和下颚被捏出的红指印,颜色清晰分明。他颓然坐在地上,狠狠喘气。 肖砚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清醒了就滚去把脸洗干净。” 他率先走出气味难闻的包厢,寸头等人旋即跟上。 门闭合后,唐隔玉和睿子立刻冲上前,搀扶着邓扬站起。 …… 从天城出来,两车人开去吃夜宵。唐隔玉和睿子几人一辆车,邓扬被拎到肖砚车上。 窗外沉沉一片,昏沉路灯照不开那一团又一团的黑。 邓扬头靠窗户看着外头,“砚哥——” “有事就说。”肖砚直挺坐着,冷凝面庞没有半点要配合他悲春伤秋的意思。 邓扬道:“……我是真的喜欢她。” 车轮碾转几十圈,肖砚才开金口,语气却并没所谓:“哦。喜欢她什么?” “喜欢……”邓扬咽喉,眼里出神,良久低下头,“很多。” 肖砚不置可否。 “喜欢她漂亮,喜欢她努力,喜欢她认真。”邓扬顿了顿,看向他,“砚哥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我哥么,你说我哥活得认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我那个时候听不明白,后来认识了明曦,我就懂了。” “这种时候倒是记得你哥了。”肖砚撇开头看窗外,指间夹着的烟一直没点。 “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邓扬有些急,“我……”蓦地又停住,自证真心的话说不出口。 真不真又如何,方明曦不喜欢他,一切白搭。 不多时车开到吃夜宵的地方,一条街上各家摊子大摆长龙。 肖砚下车,郭刀过来递给他一根烟。肖砚拒绝,“不用了。”夹着指间的烟,“我习惯抽这个。” “砚哥我这个更……”好字没说完,郭刀被后赶来的寸头扯住。 恰时邓扬从车上下来,行至肖砚身边说话,两人去桌前落座。 郭刀在后头奇怪,把手里的烟给寸头看,“这个不好么?我老瞅砚哥抽那个便宜的,有什么滋味?” “少管。”寸头斜他,顿了顿小声说,“……以前在部队的时候,邓扬他哥喜欢抽那个。” 郭刀一愣,点点头不再言语。 训练的时候不能抽,一到休假,邓扬他哥就会可着劲儿抽上几口。寸头是听肖砚说的,以前喝酒饮茶提起旧事,肖砚偶尔会说上几句,纵使时日久远,那种时候眼里或多或少总会出现那么些光彩。 其他人开始点菜,喊他们快些,寸头扬声应:“来了!” 他们朝那边去。邓扬身边的肖砚在听他说着什么,冗黑双眼默然无波,不时点头,眉心像是凝着结,仔细看却又并无。 唯独他指间乍然极亮的猩红一点夺目,暗沉下去,呵出的淡淡烟草苦味潜入空气中,转瞬就被夜风卷走吹散。 …… 点完菜,睿子起身接了个电话,坐下后挪到邓扬旁边,悄声说:“那个,我有个朋友会过来……” “谁?” “郑磊。” 见邓扬皱眉想不起,睿子说:“就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个,爸妈很早就离婚各自做生意,他现在跟人搞电子零件的那个。” 邓扬想了想,终于记起来,“去年夏天见过一面,一起吃饭那个?” “对,就他!” “他不是不在瑞城么?” 睿子说:“之前在外面跑,现在回瑞城来捣鼓他的生意了。” 邓扬哦了声,对别人的事没太大兴趣,加之心情低沉,睿子的朋友差不离也是他的朋友,来就来,多花不了几个钱。 “晓得了,喊老板添桌吧。” “用不着。”睿子说,“他们就一两个人。”招手喊老板在这张足够大的圆桌旁加了两张凳子。 邓扬没异议,转头继续和肖砚说话,由着他去。 菜开始上桌的时候,睿子的朋友到了。头发短,个头不矮,体格还算结实,虽然比不上寸头他们,但不是个扛不了事的,长得也挺端正。 “这是郑磊,我朋友。”睿子给邓扬几人介绍,也挨个把在座的谁是谁讲给郑磊听。轮到肖砚,郑磊大概是从睿子那听说过他一些事,表现的比较敬重,态度也更小心。 郑磊坐下,他带来的红发女人位置挨着他。 睿子问:“你女朋友?” 郑磊点头。方才男人们介绍说话套近乎的时候,红发女人一直没吭声,脸上恹恹的,虽不算太明显,但是实在不是什么高兴神色。此时话头到她这儿,她敷衍扯了下嘴角,点个头,这就算打招呼。 郑磊暗暗瞪她,小声道:“一天到晚半死不活的给谁看?不乐意出来就滚回去!” 红发女人冲他翻白眼,对着在座人抿出一个三秒的笑,“何巧巧。” 睿子知道郑磊新交了个女朋友,谈了大半年,是从隔壁省到这来读书的,在一间破学校里混日子。他第一次见,这女的样貌中等清秀,脸上糊啦都是妆,到底长什么样看不真切,他随便一瞧就收了眼神。 菜一道一道上,摆满圆桌,邓扬愁劲上来,要了一箱酒放在脚边,又开始猛喝,这次肖砚没拦他。 这厢邓扬下肚六七瓶酒,那边两个女人不知怎么聊起来了。 原本唐隔玉只是随手刷新校园论坛,见着一个和方明曦有关的帖子便点了进去,看着看着何巧巧眼尖瞄到,见唐隔玉看得津津有味,眉一挑:“你认识方明曦?” 两个人由这儿起头,就此聊开。 郑磊和睿子碰杯喝酒,回头看她们说得热火朝天,随意问了句:“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 何巧巧没答,抬头眼灼灼:“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我念高中的时候的那个女的不?” 郑磊皱眉,端起酒杯:“你说的那么多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个。” “就那个最贱的,抢我男朋友的那个臭婊.子!我前两天不是还跟你说我在面包店里遇见她了?” “你讲话注意点。”郑磊有点尴尬,瞄了瞄肖砚等人,在家说什么都行,跑到外边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像话。 何巧巧来劲了,“注意什么注意!她犯贱我为什么不能说……” “行了行了,你那些破事要说多少遍!”郑磊呵斥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聊着些屁点大的事情。 唐隔玉瞥邓扬,见他听到方明曦的名字朝这边看来,碰碰何巧巧的手臂,“巧巧,你刚刚说,读高中的时候抢你男朋友的那个……方明曦,是怎么回事啊?” 何巧巧指了下她的手机,“不就是你看的论坛里那些人在骂的这个贱人呗。一天到晚看到谁都发骚,有男朋友的也勾,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贱!你都不晓得,我和我那时候的男朋友谈得好好的,就是方明曦这个骚.货,勾得我男朋友围着她转,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献殷勤,我真的……” “砰——” 啤酒瓶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吓了何巧巧和唐隔玉一跳。 “说够了没?”邓扬满面酒意,瞪着何巧巧的表情很是骇人。空气静滞两秒,他站起来,猛地一脚把桌子踹翻。 “啊——”何巧巧和唐隔玉两个女生受惊跳开。 菜盘子碗筷酒杯摔了一地,一桌人都站起来,寸头第一时间去搀肖砚,肖砚抬手示意无事。 邓扬赤红着醉眼,转身摇摇晃晃往路上走。唐隔玉喊他的名字,马上去追。 肖砚把车钥匙扔给郭刀:“送他回去,我和寸头在这等你。”后者接过钥匙,应声赶去。 “这……”变故太快,郑磊吓得说不出话。 “那个女的邓扬正在追。”睿子小声一句解释清缘由。郑磊脸更难看了,睿子顾不上他,看向肖砚,“砚哥,邓扬他……” 肖砚点头,“你也去吧。” “哎!”睿子眼一亮,扔给郑磊一句“回头联系”,立即拔腿去追他们。 何巧巧这下真的吓到了,郑磊狠狠瞪她:“滚回车上去!”她手足无措地走了。 郑磊赶忙到肖砚面前,想握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半是拘谨半是尴尬:“砚哥,你看这……不好意思,真的真的对不住,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您们别往心里去。” 肖砚点点头,随意应付,一边让寸头去和店家算钱。 “我先前不知道,要是知道,怎么也不能这样。”郑磊想和他们交好,主要是肖砚,不然也不会在听睿子说他们一桌人聚在一块吃夜宵的时候说要过来。 “我女朋友她跟邓扬对象的恩怨已经很久了,好几年前的事。我听她说那些也都教育过她,今天的事您和邓扬说说,我保证巧巧不会再和邓扬对象起冲突,她以前那些跟人家对着干,还有什么考试当天去找人家麻烦害得人缺考,这种乱七八糟的都不会再发生……您让邓扬别生气……” 肖砚听他念经般念了一大堆,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最后几句才侧目看他。 “缺考?” 郑磊微顿,半晌动唇,“……啊。”有点纠结自己是不是说的过多,见肖砚盯着自己,他尴尬笑笑,“邓扬,邓扬没跟您说么……还是他对象没跟他提过……” “说过。”肖砚面不改色心不跳。 给老板赔过钱的寸头回来恰好听到这几句,瞅着肖砚的脸暗暗腹诽。 ——说过个鬼,在那次进医院之前,邓扬根本就不跟肖砚提方明曦的事。 “那就是了。”郑磊呵呵笑两声,越发不自在,“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事没个分寸。我跟巧巧在一起之后也早就说过她了,也确实,她做的不对……不管有什么过节恩怨,都不应该在人家高考第二天的时候去找麻烦,自己不考倒算了,还害得人家缺考。” 11.十一朵 寸头听郑磊那最后几句,直听得眼睛微瞠了瞠。虽然他不是走读书这条道的,但高考这两个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还是分得出轻重。 郑磊轻描淡写几句话,囊概的却是别人的前途大事,满嘴歉意听起来只让人觉得轻飘飘。 再想想刚才那一头红毛的女人,戾气深重,活像是谁都欠了她,自以为通身傲慢不羁,实则不过是令人不适的廉价流气。 一下子,寸头对郑磊这一对就没了好感。 肖砚淡淡听着,仍旧一派无波无澜。郑磊讲完等着肖砚表态,发觉他没反应,尴尬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你看这……”瞥见夜宵摊上的杂工过来收拾满地凌乱,郑磊立即道,“要不咱们再拾掇一桌,砚哥,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聊,我做东!来……” 他忙不迭招呼,像各家摊前殷勤揽客的小工。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笑得客套,“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没开很远,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肖砚问地址,郭刀答了,说:“在那条路路口,是叫什么,润天酒店。” 肖砚嗯了声。 “现在要开过去吗?”郭刀从后视镜里看他。 “不必,走吧。”肖砚翕目休憩。 . 润天酒店603,双床房内靠右的床上,邓扬馅在柔软床垫中一动不动。 烟味呛人,唐隔玉扭头拍了睿子一下,“窗没开,别抽了你。” 睿子吐口烟气,见她皱眉,把烟摁灭在干净的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睿子道:“天晚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这里两张床,邓杨醉醺醺的不方便和人挤,剩下一张,都留下那就势必有一个晚上不能合眼。 唐隔玉摇摇头:“我留,你回去。” 睿子看她。 她抿唇,“……天太黑,我一个人怕。” 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管走路还是打车,确实都有点不妥。只是唐隔玉是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子,说这话难免教睿子多看了两眼。 “你不敢回去?”睿子说,“我打电话喊他们几个来接你……要嘛我先送你,等会再回来看邓扬。” “不用。”唐隔玉坐在床沿边,眉头紧拧冲睿子摆手,“让你回去就回去,有我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害邓扬?” 不耐烦地加上一句:“我又不是方明曦。” 睿子见她不高兴,想想他留下或她留下都没区别,只好妥协。 “那我走了?” 她点头。 “有事打我电话。”睿子起身,一步三回头,“有情况立刻联系我,我马上来。” “走吧——”唐隔玉啧声,“睡个觉能有什么情况。” 睿子出了房门,乘电梯下楼还在盘算,想着要不要另开一间房在旁边守着,思及唐隔玉的话又觉得有道理,便打消念头。 …… 唐隔玉简单冲完澡就在对面的床上盘腿坐着,邓扬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换姿势,一头黑发滚得凌乱。 电视机放着深夜节目,信号偶有低迷时候,画面沙沙作响。她手托腮,动也不动,连眼神都不移开半瞬,只盯着邓扬的睡颜看。 目光流连在那张脸上,她想到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长大了些的,还有现在,通通都是她和他。她跟邓扬认识太久,久到彼此都数不清那些相处时间究竟有多少,很多事也都成了习惯。 电视画面忽的一抖,唐隔玉被刹那闪动的屏幕光晃得眼皮一跳,飘乱的神思归位。 她垂头,光脚下地站到邓扬床边。 站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掀开被角。 …… 邓扬是被闹醒的,那股触手滑腻狭卷热意,不陌生的难耐滋味一浪接一浪。 顺着意识而为,感官越发真切。 睁开眼,大脑懵了几瞬,和唐隔玉已经到了临门姿态。 邓扬撑起身,推开她,起身要下床穿衣服。 衣衫满地,被单中他和她都不着寸缕,唐隔玉上去抱住他。 “邓扬——” 邓扬闷头不语,推她。 唐隔玉握他的手,他抿唇不说话,用力挣。她抱住他的手臂,他要甩开,如此来回,她锲而不舍,直至哭出了声:“邓扬!” 邓扬的动作一顿。 她很少哭,从小到大也只有几次,这会儿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说不出什么,只一句一句叫他的名字:“邓扬……” 邓扬皱眉,动喉:“你把衣服穿上。” 唐隔玉哭着摇头。 他要抽手,她立刻缠了上去,跨开腿坐在他腿上,细藕手臂环抱住他的脖子。 邓扬被她压得往后倾,抬手推她,她死不松手——主要这一回,邓扬倒也没真用力气推。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在你家看电影,你记不记得……大家都喝醉睡着了,其实我没有,你和她在浴室里做,我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话里的“她”,是邓扬当时的女朋友。 唐隔玉哭的停不下来:“后来的那个女的……我生日,你给我送了礼物,你送我那一季我最想要的化妆品,我很高兴……可是你喝了两瓶酒人就不见了,那天晚上你们在花圃长椅上接吻,我就在后面……” “还有大一那年的冬天,你追英语系的高个,我陪你去挑礼物,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去……” 她一一细数,情绪上来,哭到腔调都变了。这些藏在心底的东西泛起酸,酸得她自己都难受。 “你可以和她们睡,为什么不能跟我?”唐隔玉捉邓扬的手触碰自己,“……为什么?” “隔玉……”邓扬蹙眉别开头。 “对。你以前一直这样叫我。”唐隔玉看着他,眼泪扑簌,“现在呢……你每次跟我说话除了凶我,凶我,还是凶我。” 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 “邓扬——”她咬牙呜咽,趴在他肩头,光裸手臂圈紧他。 “跟我做,求你了,跟我做……” 肩头湿意泛滥,房里寂静,只有电视声和她的哭声满室回荡。 邓扬沉吟良久,侧头:“我……” 话没说完,唐隔玉猛地抬头,抱住他的脖颈亲上去,堵住他未完的言语。 她亲的又凶又急,眼泪淌进嘴里泛着苦味,灼热呼吸间是她惯常用的化妆品香味,恰到好处的甜,和一点点不过头的腻。 肌肤厮磨,凉变成热。邓扬推拒的手,挨蹭间变了味,火星点点,开始燎原。 他被动承受许久,终于狠狠一下咬痛唐隔玉的嘴唇,不顾她的闷哼,蓦地一下翻身将她压倒。 温度攀升,气息声一下比一下粗重。 电视画面不知播到什么,早已没有人管。变换的光影下,深陷于柔软白床中的两道身躯,奋力相绞,抵死纠缠。 . 从邓扬的生日会上离开,方明曦用力呼吸几口清新空气,尽管夜风如刀,些微的刺痛凉意也好过ktv里满室的烟酒味道。 搭上最后一班末班车回家,公交站台下车后,距离居住的那一片步行还有十五分钟。 方明曦裹紧外套,奈何针织材质,拢得再紧也不避风。 手插在口袋里取暖,除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袋中别无他物,来时装着的会员卡物归原主,解决了一桩,走路也轻松几分。 方明曦在月下抒了口气,越发迈开步子。 到家门口,一楼灯还亮着。 方明曦给金落霞打过电话说会回来,怕她等自己,在屋外洗菜处洗了洗手,提脚就进了小厅里。 金落霞果然没睡,披了件外衣坐在电视机前,放的节目她分明没看,眼呆愣朝前,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还……” 方明曦迈过门槛,话没说完,视线扫及茶几上一小包东西,微顿。 金落霞腾地站起,挤出笑:“你回来了……” 方明曦没答,也没接上先前的话。她径直过去,拿起桌上黑塑料袋包着的一小沓东西,在金落霞不自在的表情中打开。 屋内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方明曦抬眸,拿着那一沓东西问:“哪来的?” 金落霞扯扯披着的外套,微垂头。 “他送来的是不是?”方明曦一瞬不移看着她。 头顶吊灯线长,窗角透进来的风吹得晃了晃。以往方明曦跟金落霞说过很多次,让她换个瓦数高的白色灯泡,她总说过一阵、过一阵。 方明曦知道她想等灯泡烧坏了再换。 她舍不得,连这一点灯泡钱都花的小心翼翼。 她们两个开销不大,但每个月靠她摆摊卖水煮挣的那点夜宵钱,刨去日常支出,还要还别人,想不捉襟见肘都难。 而这包塑料袋里这一沓,虽然不多,却也装着差不多四千块。 “我,我没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正准备等你回来跟你讲……”金落霞嗫嚅,不知从何解释,声音渐小。 方明曦盯着她,眼神渐渐沉下来:“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明曦,你梁叔他……” “你还没吃够苦头是不是!”方明曦忍不住吼她,把钱往桌上一摔,“一分都不许要!把电话给我,我还给他!” 12.十二朵 金落霞无言以对,原有想说的几句话,方明曦这一声问,问得她霎时只剩满脸苦涩。 “他……你梁叔他,对我们挺好的……” 低到几近难闻的一句,她声音发颤,用了大半力气。 “我知道。”方明曦喉头微哽,“可是那又怎么样,你还想再来一遍吗?” 金落霞不说话了,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渗起一点点红。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然而如今眼角细纹一道又一道,每一条都是时间的痕迹。 方明曦不再多言,“梁叔的号码。” “……没换。”金落霞偏开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稍有失态的模样,“还是以前那个号码,他一直在用。” 方明曦把钱用那层黑塑料皮重新包好,走到电视柜边,打开老旧的铁盒将钱放进去,用力压紧盖子盖好。 上楼前她对金落霞道:“我明天拿去还给他,这里面的,我们一份都不要碰。” . 因为惦记着钱的事,从一起床,方明曦的心里就很不安稳。偏偏上午的课是最需要细致小心的实践课,为了集中精神,她不得不撇开脑子里的一切,周娣好几次和她说话都没听到。 “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今天状态很不对。”中途休息,周娣碰碰方明曦的胳膊担心发问。 方明曦说没事,“可能昨晚睡太晚了。” 周娣打量她的神色,猜测:“和昨晚邓扬生日有关?发生什么了吗?” 方明曦的思绪和她在两个频道上,这当口哪有心情想这些,只淡淡摇头,“没发生什么。” 周娣道:“我看她们那群人发了好多照片,昨天玩的挺嗨的。” “她们?” 周娣略尴尬,凑近她小声说:“就唐隔玉那群女的,我偷偷关注了她们的个人主页。”怕方明曦不喜,补充一句,“我是怕她们搞幺蛾子才看她们的。” “这样啊。”方明曦不感兴趣,随意应了声。 “今天邓扬联系你了么?”周娣又问。 “没有。” “平时他不是每天早上都会打电话给你么?”有的时候不上课,周娣还在睡,邓扬一通电话打给方明曦,她的清梦就被搅和了。 “没打。”方明曦听她一提才想起这遭。从早上到现在,邓扬一条信息也没给她发。 大概是想通了吧,昨天她又一次拒绝了他送的东西,他的耐性应该到此为止了。 正说着,前头老师叫集合,方明曦和周娣不再聊,赶紧过去。 . 润天酒店603,浴室里水声哗哗。 邓扬坐在床边抽烟,眉眼里是化不开的沉色。自唐隔玉进去冲澡后,他坐在那儿就没动弹过。 不多时水声听了,唐隔玉包着浴巾出来,皮肤上淌着水珠,周身热气袅袅。 宾馆用的沐浴乳都不是什么好牌子,刚洗完香味就淡的差不多,唐隔玉抱怨几句,坐下擦头发,朝邓扬道:“你去洗一洗,水还热呢。” 邓扬没动。 唐隔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看他,“邓扬?” 烟快要烧手,邓扬把那一小截扔进烟灰缸,垂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良久,他抬头看向唐隔玉。 “怎么了……”唐隔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昨晚的事——”邓扬声音沙哑,“别跟别人说,谁都不要。” 唐隔玉眼里渐渐凉下来,刚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暖意一点一点消散。 . 从润天酒店出来已是中午,邓扬被睿子一通电话叫走。往常唐隔玉都会跟去,今天没心情,和邓扬说自己有事,在路口和他分开。 心里堵着点什么,一口郁气积压在胸口化不开,邓扬坐在床上说的那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响。 不要告诉别人。 他怕谁知道呢?还能是谁。 唐隔玉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将那股愤恨与耻辱压下去。 不想上课,平时一起玩的几个闺蜜得知她没去学校,喊她去玩,她提不起劲来,回消息拒绝。在路边站住一时不知该往哪去,划拉一遍朋友圈,指尖蓦地停住。 备注为“何巧巧”的帐号发了一条动态。 昨晚吃夜宵聊天时,唐隔玉顺手加了何巧巧的好友。这条内容发的什么对唐隔玉来说无所谓,她看了几秒,点开何巧巧的头像。 “出来吃东西吗?” 消息编辑完毕,发送成功。 . 唐隔玉没吃午饭,也没什么胃口,便约了何巧巧吃甜点。 都是差不多的脾气,两个人在蛋糕店的角落坐下后,没几句就聊开了。 从鞋子衣服包包化妆品到生活琐事,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方明曦。 唐隔玉很好奇:“你为什么讨厌她?” 何巧巧挖一口草莓蛋糕,眼神微厉,情绪和那头红发一样鲜明,“我就是看不惯她。” 唐隔玉挑眉。 “你不知道,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特别恶心。” “哦?” “我就跟你说一个。”何巧巧放下勺子,“有一次吧,我看见她和一群中年男人在夜宵摊上吃东西。” 唐隔玉重复:“中年男人?” “对。就那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何巧巧说,“她坐在一个男人身边,我好奇就和朋友多看了会儿,你知道怎么?吃完以后她和那个男的在路边说话,两个人手里拿着东西推来让去。” “拿着什么?” 何巧巧勾唇,“钱。” “那个男人要给她钱。”何巧巧划出重点。 唐隔玉顿了顿,“或许是她爸呢?” “她爸?”听见这话何巧巧笑了,“我们学校谁不知道啊,她方明曦是个没爸爸的。” 唐隔玉若有所思。 何巧巧道:“我那时候谈的男朋友对方明曦有意思,他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有好几次小动作想追方明曦。” “是,她是挺漂亮的,我男朋友看上她的脸我无话可说,但是她真的让我恶心。每天端着一副谁都不理的高傲贞洁脸,实际上呢?这不是当婊|子还立牌坊么?” 何巧巧翻着白眼,往咖啡里加了一粒方糖。 . 梁叔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人接,方明曦无法,只好打到他厂里。 厂那边接电话的一听,道:“找梁国啊?他运货出去了,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是不用很久……你是他什么人啊?” 方明曦顿了顿,说:“亲戚。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那边哦了声,这才告诉她:“他去的地方就在郊区,没出瑞城,只是去帮忙送一批货,卸完就行。” 方明曦刚要说谢谢,那边话锋一转又道:“你是要找他是吗?他今天不会回来的了。” “……为什么?” 那头答:“他运完货直接出长途。” 方明曦问:“这一趟跑多久?” “一个星期吧,快也要五六天。” 方明曦抿抿唇,转瞬已经做了决定,“您能把郊区地址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报了一遍,她记下,轻声道谢。 . 梁国去的地方确实不远,在上山的大路旁,路面宽阔,四周都是树,不知是谁在山脚下弄了一个演练场。 一圈宿舍楼房将操场围住,最前面立着一道铁栅门,方明曦到的时候是开着的。 站在门口抬头看,右边围墙上写着几个大字:黑豹救援队瑞城分训基地。 最顶端是一个黑色的豹子头标志。 方明曦给梁国打电话,这次终于通了。匆匆出来的梁国似是正在忙,身上有些灰,两人站到大门边说话。 “梁叔。”方明曦叫了一句。 还是一样的语调,还是一样的脆生,梁国却有些想叹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方明曦来干什么。 站在外头不适合说话,里面正忙着卸货清点,梁国走不开,索性带方明曦到门房前,登记过后一道进去。 “你先坐,我忙完这会儿再过来跟你说。”梁国让她等在一旁,方明曦点头并未有异议。 梁国回到几辆大卡车前,指挥卸货的工人一一放好,清点核对数目。 同车的司机老钱头凑到梁国身边,一边看着工人,一边问:“那是金落霞的闺女吧?” 梁国点头。 “高了些啊。” 梁国嗯了声,轻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老钱头见他神色,笑叹:“你说你,何必呢。以前在通城的时候就是,每回给她们送钱都要退回来。这都三年没联系,你好好的干嘛又贴上去。” 梁国说:“归根究底也是对不住她。” 这话指的自然是金落霞。 老钱头笑:“嗨,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跟你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和那几个娘们的首尾。虽说后来确实……”顿了顿接上,“你那老早离婚的臭婆娘突然发疯闹事,但那也不是你……” 话没说完,梁国低头擦手,打断:“卸货吧,不说了。” 十年前他和老婆离了婚,后来的几年和一些女人接触过,只是一直都没再婚。再后来碰上金落霞,和她来往的同时,也没跟别的女人断过联络。 那时候她闺女就不是很赞成,偶尔他上门看她们,那个小姑娘总是淡淡的,他送吃的用的,她不见开心,送的越多越贵,她越不高兴。 更别提送钱。不管他给金落霞多少,总会被她还回来。 那时候方明曦在读高中,课业很重,可一点都不含糊。 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她打了他一天电话,本以为下了晚自习她会消停点回家睡觉。谁知,她拎着一袋子书和习题,跑到他常吃夜宵的地方找他。 他和一起跑车的几个朋友扯七扯八,让她坐下一起吃,她就在旁边坐着不吭声,也不动筷子。 等他吃完她还没走,黑沉沉的大晚上,和他站在马路边推拒,死活要把钱还给他。 脸被风吹得比月亮还白,站得却比谁都直。 他不收回去,她就不肯罢休,不肯走。 那次是,每一次都是,到最后没有哪次他能拗得过她。 她和金落霞两母女离开通城到这瑞城来,这三年梁国没有和她们联系,去年厂子开到这,他来瑞城好几趟,一次也没去找过金落霞。 可却是不知道怎么,越是避,越是想见一见。 碰巧辗转得知金落霞弄伤了脚,于是昨天去了一趟,留下点钱,今天就被方明曦找上。 梁国心里纷乱想法,方明曦不清楚,即使清楚,该还的钱她也必定会还到他手上。 他们忙活,她坐在木椅上,安安静静地等。 太阳煦然,是近段时间来难得的好天气,薄薄一层罩在身上,照久了暖意融融。 方明曦等着等着,禁不住闭上眼。倒不是睡,只是闲暇安宁,偷得片刻也好。 可惜没多久,一道道整齐有力的声音打破气氛,由远至近,慢慢传入耳。 “一二——” “一二——” 像是她们大学开学军训时喊的口号。却比她们稚嫩嗓门吼出的声音洪亮的多,清晰,有力。 方明曦迎着太阳微微眯眼,看着那一队越跑越近的身影。 一行穿着迷彩长袖的男人步伐划一,每一个都健硕又壮实。方明曦看着,见他们都是和寸头一样的发型,唇角勾了勾,下一秒却是一顿。 肖砚穿着和那队男人同色的短袖上衣,从队列后渐渐跑出来,在侧边跑着领队。 “大声点——” 他训斥,队列里的一众人,便提高音量,越发中气十足。 精悍胸膛被紧紧勾勒出线条,肖砚古铜色手臂肌肉紧实,长腿裹在材质特殊、适合户外运动的长裤里,脚下踩一双黑皮靴,步伐坚定有力。 每跑一步,泥灰里的尘埃就震栗一下。 方明曦眼睫颤了颤。 13.十三朵 方明曦看到肖砚的同时,肖砚也看到了她。目光交错刹那,两人各自别开。肖砚带着队伍拐弯,沿着操场周边跑开,整齐的口号声又逐渐远去。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方明曦完全毫无准备,根本没想过在这里竟然也能碰上他。 前脚肖砚刚走,后脚寸头就来了。 他跑到跟前同她打招呼:“哟呵,巧了,你怎么会来这。” 方明曦抬眸看他,那张本就偏黑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黑也较以往更甚了几分。 没等她答,寸头朝卸货那边扬声:“按分类放好,库房够大,不着急!” 喊毕转回头,一脚踩上阶沿,冲方明曦挑眉,“怎么样,这儿感觉还不错吧?” 寸头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闲着没事,特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方明曦淡淡点头,“嗯,不错。” 寸头见她百无聊赖坐着,小跑到不远,铁桶里装着几十瓶矿泉水,他拿了一瓶,回来扔给方明曦。 方明曦被动接住,便听他问:“你来有什么事么?” “嗯。”她不知该怎么说,只讲,“有事。” 寸头先前看到梁国带她进来,朝卸货那边瞥了一眼,“那个是你爸?还是亲戚?” 她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十几秒没听她吭声,寸头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换点什么说,她开口了:“是我叔。”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语调也很平。 寸头却笑了,“原来是你叔叔?那巧了。” 正说着,“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方明曦和寸头都是一惊。 扭头朝声源看,伴着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卸货那边吵嚷开: “砸到人了!快快——” “当心!都散开!” “把货起上来!压到人了!老梁……” 方明曦怔了半刹,听到喊声的瞬间立即冲过去。寸头也拔腿往那儿跑,离得不远,转瞬两人都奔到了那群人面前。 卸最后一车货时,外圈绑的绳子松了,原本应该从上面的先搬,一股脑全松落砸下来。 那当头梁国正好在下面。 肖砚闻声赶过来,梁国被木箱子压在下面,有进气没出气的粗喘听得吓人。 方明曦脸微白,抬手去搬箱子意图挪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重得纹丝不动。下一秒,有若千斤顶的大箱子忽地一下轻了——肖砚动作利落,毫不费力似得将压在梁国身上的木箱抬了起来,箱角着力在梁国腿旁的地上。 寸头见状立刻上前搭手,两人合力,腾地一下就将箱子挪到边上。 “老梁!老梁?!” “有没事?还能不能吭声?” “……” 一群同行的司机都是梁国的同事,凑上来手忙脚乱搀他,关切得着了慌。 “梁叔!”方明曦醒过神,上前扶住他手臂,轻轻一探他腰背,他“嘶”得一声倒抽冷气。方明曦皱眉,扭头问:“有没有医药箱?” 司机、工人都不是这里的人,只肖砚和寸头是,寸头连忙答:“有!我去……” 肖砚扫过方明曦的脸,道:“去休息室。” 方明曦没空管那么多,立刻和几个司机搀着梁国过去。好在他还能走,不用上担架。 进了休息室,方明曦让梁国在床上趴下,衣服掀开,背部被木箱角划出几道淤痕,衣服挂丝儿的地方,皮自然也破开,渗出血迹。 寸头踌躇:“我们这暂时还没队医……” 训练基地筹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桩桩件件耗时耗力,关教练到瑞城没几天,队医明个才来,连这些训练器材都是今天才全部到位的,还发生这样的事。 方明曦已经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拿出要用的东西,头也没抬,“我来。” 寸头见她不似外行,问:“哎,你会啊?” “我学这个的。”方明曦面容沉稳,消毒、演示,操作样样符合规格。 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梁国一听,忍着痛抬头呵呵直乐,很是与有荣焉地道:“明曦这孩子很聪明的,她读书特别好,学什么都厉害。” 寸头和肖砚听出那话里对待小辈的亲昵,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却低头不语,面庞似是比先前又沉了几分。 她的学校在邓扬学校附近,那一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寸头想起之前郑磊说的那些话,头一次对她生出了同情。 方明曦这个人虽然不好亲近,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几次和她接触下来,唯一印象就是安静,甚至给人感受,比邓扬身边的唐隔玉之流还好些。 寸头心里一阵叹气,颇觉可惜。余光扫到肖砚似乎也凝眸打量方明曦,想跟他说什么,一转头,他已然收回目光。 方明曦一给梁国消毒包扎完,梁国就坐起身把衣服理好,坚持说自己没事,能撑得住。方明曦看过伤口知道不是大问题,遂由他去。 医药箱整理到一半,方明曦停住动作,看向肖砚。 “……你的手腕红了。” 刚刚他搬箱子的时候,她看他蹭到了。 寸头和梁国这才注意到肖砚的手腕,方明曦道:“最好擦药活络一下,不然会淤肿。” “没事。”肖砚不放心上。 “不行!”寸头急了,“必须得处理!” 当即不由分说将肖砚扯着坐下,朝方明曦招手:“来来,你给他弄弄!” 方明曦不语,默默将医药箱拎到他旁边。 她在肖砚面前蹲下,像给梁国处理伤处一样,只是刚刚自然顺畅,这回却有些难言的不自在。 他们靠得有点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简单清冽的味道,带着有一丝丝薄汗气息。 方明曦垂头,喉头紧了紧。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仿佛听到他的呼吸。 短暂功夫,却像是上了一节课般漫长。 终于处理完,收拾医药箱时方明曦莫名松了口气。 货虽然从车上滚落,但是东西没问题,该运来的器材悉数运到,梁国的同事和训练基地负责收货的人清点核对过,两相交接。 梁国弄伤背,怕是无法立刻出长途车,同行的司机让他先回。 肖砚和寸头正好要去市内,寸头道:“你这样不方便开车,我们送你们下去。” 梁国连忙拒绝,他的同事可以开车,他们送他回厂里就是。婉拒几句,寸头道:“没事儿,我们送你和方明曦一块回去。” 梁国这才想到还有方明曦在,她一个大姑娘,和他们挤货车不太好。 “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到底还是承下寸头的好意。 肖砚未发表意见,大概是默认同意寸头的决定。他们出去,处理事的处理事,取车的取车,只剩方明曦和梁国两个在休息室里。 梁国朝外看一眼,问她:“你和他们认识?” 方明曦点头,“见过。” 梁国动了一下,扭到伤处,疼地嘶声,边忍边说起闲话:“这里的人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救援队难呐,不容易,何况他们做的还这么正规,每个人都实在辛苦。” 他感叹:“尤其那位肖老板,他是领头的负责人,担子最重。” 方明曦没接话。大门上的招牌,还有肖砚带队领跑的姿态,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明明没看多久,没看几眼,却记得分外清楚。 她眉头微紧,视线压得更低。 闲聊几句,方明曦想起来这的目的,刚欲提,寸头从外探头:“可以了,走吧!” 她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寸头开车,剩下三人坐后座。方明曦居中,左边是梁国,右边是肖砚。 “你们到哪?”寸头问。 方明曦说:“我回家。” 梁国接话:“我回厂里,东松路建途货运厂。”顿了顿对她道,“我就不去你家了,省得你妈烦心。” 沉默三秒,梁国放轻声音问:“你妈还好吗?脚伤应该全好了吧,上次我去看她说是已经……”说着说着想起方明曦就是为他上次送的钱来的,堪堪止言。 方明曦淡淡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梁国笑了下,有点尴尬。寸头和肖砚都在车上,他们不方便讲什么,毕竟不是能讲给旁人听的闲话。 而后一路无言,还没开到货运厂,梁国在路口叫停:“到这就行,对面是我们厂房,我回去换身衣服。” 寸头靠边停,梁国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车里俩人道:“我这个侄女不太爱说话,肖老板多担待些,麻烦你们送她回家了。” 他关门朝厂房走,方明曦忽地问:“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 寸头暗暗瞥了眼肖砚的神情,见他没表情,点头,“行。” 方明曦下车小跑追上去,叫住梁国,把钱塞还给他。 半分钟功夫,她回到车上。 寸头和肖砚谁都没有多问,方明曦和梁国的关系不像普通叔侄,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关系。他们不是好事的性格,也没有同龄女生之间弯弯绕绕的争斗心思。 走了一个,后座只有方明曦和肖砚两人。位置足够,方明曦却贴着车门坐,离肖砚远远的。 平稳开出一段,肖砚忽然出声:“你很怕我?” 寸头从后视镜里偷瞄,虽然肖砚并未转头直勾勾盯着方明曦,但这话明显不可能是跟他说的。 方明曦被问得一顿,道:“没有。” 寸头等着听下文,那两人却好久没说话。 又开过两个路口,才听肖砚问:“你读的护理系?” 方明曦答:“是。” “大三?” “嗯。” “时间挺多。” 方明曦没接话,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该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之前却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他碰见好几回。 她转头看窗外,沉声:“我已经和邓扬说清楚了,你不用查户口一样问。” 这回换肖砚闭嘴不言。 寸头开着车,看得着急。他光是听都觉得这俩人不会好好讲话,这次,还有之前接触的几回,他们拢共没交谈过几句,不是这个说话带火药味,就是那个开口针锋不让。 “那什么——”寸头不得不缓和气氛,“你说你家在登江区? 方明曦嗯了声。 “好咧!”寸头将方向盘转出了汹汹气势,“很快就到!” 不多会儿,车果真开到她住的那块。 登江区,宁集路。 寸头常年跟肖砚在外,今年是为了分训基地的事才回来,对城区规划早没了概念。一看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片旧房子有点愣,脱口而出:“你家就在这?” 问完自己察觉语气不对,想补救,方明曦脸上却没有尴尬不适。她坦然,大大方方答:“嗯,就住这。” 说了谢谢,方明曦拉开车门下去。 她理好衣服,束起头发,步步往家走。 早就过了会为此羞耻的年纪了。 邓扬最开始追她的时候,还曾大大咧咧把睿子那群人带到她妈妈的夜宵摊上吃东西,就为了悄悄找她说话。后来这件事成了唐隔玉那群人总拿来嘲笑她的点,邓扬才意识到不该。 但方明曦觉得其实没什么。 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 穷人就不能活了吗?能活。活得难了点,还是要活。 寸头车停在那,愣愣朝车窗外看了好久。 “她……”他指了指方明曦,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觉得抱歉。 肖砚没空和他讨论说话的艺术,“走吧。” 寸头摸摸后脑,发动引擎。 车开动的刹那,肖砚不着痕迹朝窗外瞥去。 方明曦走在回家的小径上。 那道背影笔直,像棵刚刚开始茁壮的小白杨,迎风挺拔。 骄傲,磊落—— 干净地让人移不开眼。 14.十四朵 方明曦到家,金落霞已经吃过晚饭,谁都没跟谁说话。 大约两分钟后,金落霞才在一片沉默里开口:“要不要吃饭?” “不用。”方明曦弯腰在水龙头前洗手,并未看她,“我等等就回学校。” 而后双双无话。 临出门前,方明曦拎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在门边停下,“钱我已经还给梁叔梁。”犹豫两秒,说,“下午梁叔搬货的时候,弄伤了背。” 金落霞一愣,下意识着急追问:“弄伤?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动,抿抿唇,低头敛回情绪。 方明曦当做没看到,只说:“没事。” 金落霞低声:“……那就好。” 谁也没再提,金落霞去洗碗,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 回到学校,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不方便说话,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各自洗漱过,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身体里蹿起细小而又难以抵抗的火苗,一点一点燃着各处。 小半瓶矿泉水很快空了,方明曦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 窗外透进月光,她端着杯子送到唇边,不知怎么忽地想到肖砚平时沉稳平静的面庞,和跟她说话时一向没有感情的语调。 脑海里又冒出梦里烙铁一样火热的他,两相交织,对比强烈,这股羞耻的感觉令她猝然回神。 方明曦仰头,渴水的鱼一般,狠狠将一杯凉水灌下肚。 . 第二天上完课,方明曦和周娣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怎么这两天邓扬都没有来找你?”周娣突然想到这茬。 她这么一提方明曦才想起来,是有好几天,邓扬没在她面前出现。 少了一个看起来挺优质的追求者,换别人也许会难过,但对方明曦来说正好却是她希望的。她笑笑,不太在意,“快吃吧。马上要考试了,把心思用到正途上。” 周娣听到考试就头疼,“你不提这个我都快忘了,马上要考试,下个学期差不多就要出去实习……”她想起什么,抬眸问方明曦,“你真的决定继续读?” 方明曦点头。 她一直在为下个学期的专升本考试做准备,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最后一个学期是毕业季,但之于她,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周娣见她心意坚定,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你跟我们不同,你想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每年的奖学金有三个名额,在周娣心里,整个学校只有方明曦是真的配得上这份奖赏,真真正正实至名归的人。 方明曦并不掉以轻心,也懒得提前说什么大话,轻笑:“还没考一切都不知道。吃饭吧,明天有一整天课,早点回去准备。” 饭毕两人回宿舍,方明曦坐到桌前看书,周娣往外走,“我去收一下昨天晒的衣服和被子。” “不是晒在阳台上吗?”方明曦问。 周娣解释:“厚的哪里够晒,这几天天气好,大家都洗了,全在外面走廊上支衣竿晒。” 这样不合规定,但法不责众,舍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也去帮忙……” 方明曦起身,被周娣拦住,“不用不用,你好好看书。” 将她摁回座位,周娣一人出去收东西。 半天功夫,人还没回来,外面传来吵架声。 方明曦听出周娣的声音,不放心出去看,就见周娣在走廊上和隔壁宿舍的人吵架。 过去才知道,晒的时候,周娣的被褥和方明曦的被褥放在一块,现在只剩下周娣的。 周娣找不见着急,有人告诉她说,是隔壁宿舍的人把方明曦的被褥全扔了下去,周娣气不过,捡回弄脏的被褥后和她们吵起来。 扔方明曦被褥的女生喜好穿酒红裙子,外号酒红妹,此刻和周娣大眼瞪小眼,依旧态度蛮横。 “怎么样咯?不过是手滑不小心碰下去了,捡回来不就是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捡啊!”周娣吼她。 她勾唇笑,抖着腿说,“那不好意思,正巧我今天腿扭伤了,你大人有大量,自己捡了不是挺好。” 周娣听的生气,冲上去要和她打架,一帮围观的怕把舍管招来,纷纷上去拦。 方明曦眼疾手快拉住周娣,看向酒红妹:“是你把我的被子扔下去的?” 酒红妹撇嘴,“都说了不小心的,还想怎么样?” 方明曦睇着她的脸。 周娣嗤声:“什么不小心,不就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大一的时候追过明曦吗?当谁不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呢?不平衡你他妈倒是去找你男朋友出气啊!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计较到明曦头上,你是不是有毛病?” 酒红妹的男朋友,方明曦不闻窗外事大概早就不记得,但周娣认识,也知道他大一追过方明曦——结果当然是没追到。 那个男的被拒绝后,天天跟人说喜欢方明曦那个类型,还跟兄弟吹牛逼说毕业前一定会泡到她。 “放你的屁!少在这乱说!”酒红妹被戳穿心事,脸上闪过尴尬和隐隐薄怒,回嘴和周骂起来。 方看着她的脸,有半晌没说话。 入学军训的时候,有很多同届的男生向她示好,各式各样表白的人她都遇到过,大一大二那两年她真的不堪其扰,她一次又一次拒绝,闻色而动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且拒绝的多了,背后说她的也就多,什么假清高、装模作样,议论的人有男有女。 直到后来邓扬出现,他嚣张名声隔着一条街从立大传过来,怕被他盯上找麻烦,追她的人这才少了。 面前这个酒红妹,方明曦记得她的脸和大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但她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新生入学期间的一点小事,她自己都不记得追她的男生有哪些,谁知道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过了两三年,现在还能变成麻烦。 那厢周娣和酒红妹两个人吵着吵着又要动手,方明曦一把将周娣往回拉,自己站到前面。 “你手滑是吗?”她问。 酒红妹说:“是啦,怎样?” 方明曦没说话,一个转身直接到晒被褥的竹竿前,找到贴着酒红妹名字的那一竿,把上面挂的衣物扯下来一抛,扔下楼。 三四件衣服纷扬,哗啦全落到楼下。 酒红妹冲上来:“你干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扬手朝方明曦的脸挥去。 方明曦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推开,她踉跄摔倒坐在地上。 方明曦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模样有些骇人。 酒红妹理亏,气得胸口起伏,一时却不敢在方明曦这番表情下再有动作。 良久,她起身冲下楼去捡被子。 几件衣服落在宿舍楼前的花坛和草坪上,沾上泥灰得重洗一遍。 酒红妹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忽听楼上响起一声口哨。她抱着被褥抬头一看,方明曦站在栏杆前,静静看着她,唇边挂着笑。 “——不好意思,我也手滑。” 她拎起酒红妹挂在竹竿上的最后一件外套,扬手从楼上扔下。高高抛起,刺眼的颜色在明媚阳光下,和她的笑容一样,别外好看。 . 因为傍晚时候的插曲,方明曦看书的计划被破坏,周娣叫了外卖小吃,还偷偷买了几瓶酒拉方明曦一起喝。 怕方明曦拒绝,忙不迭抢先说:“就这一次!” 方明曦只好陪她上楼顶天台,两个人在冷风下喝酒。 喝着喝着暖和了。 周娣啧声说:“我没想到你发起飙来还挺唬人的。平时看着冷静,看习惯了,一下子生气真是很有气魄。” 方明曦笑笑,没说话。 周娣道:“真的,你多凶几次,多凶几次她们就不敢天天背后议论你!” “没用的,你也说了是唬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方明曦耸肩,闷头喝酒。 周娣想反驳,又不知从哪说起,嘀咕:“你哪都好,就是太悲观。” 方明曦没接话。 周娣顿了顿,恨其不争加上一句,“还有就是太好欺负!” “好欺负?”方明曦轻笑,“那是你以前不认识我,没看过我叛逆的时候……” 周娣忍不住抢白:“你还有叛逆的时候?” “我也是人,当然了。” 周娣觉得不可思议。 方明曦喝干净最后一口酒,放下空易拉罐,吃小菜不再说。 冷风嗖嗖,吃着吃着手机响,方明曦看来电显示,是往常在金落霞夜宵摊旁摆摊的阿姨。 这段时间金落霞改了出摊时间,现在还没到点。 她皱眉,摁下接通。 周娣往嘴里塞了一口炸排骨,还没问什么,方明曦脸色就变了。 15.十五朵 和金落霞一起出摊卖夜宵的阿姨在电话里道:“落霞发烧,打来找我帮她买药,我到你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病得说话都没力气,你怎么搞的跑去哪了?怎么连妈妈也不照顾?” 叹声气又抱怨:“我这边忙得团团转还要抽空去给你妈送药,脚都不沾地了!她一个人,我又没办法留下看她,我哪里忙得过来……” 方明曦回神,迭声道谢,“麻烦您了,我人在学校,现在马上回去。” 她边说边起身,周娣见她挂了电话往天台楼梯门去,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我家里有点事,得回去一趟。这里你收一下。”她一刻不多留,提腿就走。 “哎?你……” 周娣没能叫住她,只得自己留下收拾残羹。 . 赶回去一看,金落霞昏昏沉沉在床上睡。方明曦探她额头,叫醒她,“难不难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金落霞摇头,嘴唇有点干,“我吃过药了。” “可是……” “你给我换匹毛巾。” 方明曦抿唇,“那你等我,我再给你量一量体温。” 方明曦出去浸了匹冰凉毛巾回来,带上一支备在家里的体温计。她给金落霞敷上毛巾,体温计夹好,静等几分钟拿出来一看,大概是吃的药起作用,烧得不严重,已经开始在退热。 想想方明曦又问一遍:“还是去医院吧,嗯?” “我就想睡觉。”金落霞喉咙不舒服,声音很轻,在枕上摇头,蓬松头发随着动作更乱几分。 方明曦见她执意,一个人也不好挪动她,只得守着,间歇不停给她更换毛巾。 毛巾热了就换,两条轮流,来来回回换了十多遍,靠着物理降温,金落霞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方明曦不打算回学校,去楼上拿了本书下来,坐在她床边,守着看。 金落霞睡过又醒,说要喝水。方明曦倒了杯温的,喂她喝完,坐回地上。 侧头看见她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金落霞眼睛闭了睁,睁了闭,最后颤颤眨着。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 方明曦瞥她一眼,“你觉得我现在可能走吗?”言毕继续看书。 金落霞瞧着她低头的专注模样,嘴里苦涩。 安静半晌,金落霞出声:“明曦,你会不会怪我。” 方明曦翻书的手一顿。又听金落霞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怪你,也没怨你。”方明曦打断,“以前不懂事时候的那些事情不要再提。” 金落霞想说话,方明曦起身给她又换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睇她病容,放软口气:“前几天梁叔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是我语气太冲,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金落霞抓住她的手,掌心发烫,“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苦,你是为了我……”不知是不是生病情绪低落,眼角渗出眼泪,“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 方明曦反握住金落霞的手,帮她塞回被子里,“不要再说这些了。睡觉,听我的。” 金落霞含着泪,无言闭上眼睛。 室内重新归于沉静。 方明曦坐回地上看书,金落霞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确定她睡着了,方明曦才转头看过去。 合上手里的书,方明曦抬手给床上的金落霞掖被角。这么多年,她们一起过来,她苦,金落霞又何尝容易。 读初二那年是她们最难的时候,也是方明曦最叛逆的时候。 就是在那年,她发现金落霞除了平时给人做零散小工以外的另一条挣钱营生—— 陪席妹。 通城有很多小酒楼,比不上大酒店,又强过小饭馆许多,因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客人大多是那些做小生意的中年男人。口袋里有两个钱,但也不经细数。 这些小酒楼为招揽生意,和很多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合作,有客人点席吃饭,店家就打电话给她们,喊她们来陪席,吃吃饭、喝喝酒——当然,摸腿搂腰、捏捏手抱一抱,都是必不可少的席间助兴调剂。 吃完饭客人会给小费,一个陪席妹一餐一般是六十块,或者八十块,遇上出手大方的,一次也会给一百。 金落霞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即使如今被岁月浸染,脸上也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那时方明曦读初中,她才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风韵的年纪。她总出门吃饭,方明曦问过,一次一次被她搪塞过去。 夜路走多总会湿鞋。直至在路边碰上金落霞,方明曦亲眼看见散席后被酒酣食足的男人搂着的她。那一刻毫无防备,街边路灯天旋地转,晃得人头晕眼花。 她们大吵一架,关系降到冰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多久,金落霞陪席,遇上了方明曦同级同学的父亲。 那个男人离婚几年,有点闲钱,看上金落霞的脸,也不计较她的行当出身,接触几次后便对金落霞透露亲近意思,还托媒人到她们家。 邻居家常年不来往的大妈为了给金落霞做媒,频频上门。 因为媒人在客厅说的一句: “人家条件真的不错,你一个人讨生活多不容易自己清楚,该好好考虑,还带着一个女孩,何况还不是你的亲女儿,谁知道老了靠不靠得住。” 方明曦逃课三天。 没去学校,三天后才回家,被急得几宿没睡的金落霞一巴掌甩在脸上。一通吵架,方明曦又在外面躲了四五天,不曾回家也并未去学校上课,闹到差点停课的地步。 她的叛逆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来得又快又急。 金落霞夹到她碗里的菜她统统挑出去丢到地上,金落霞给她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她看也不看一眼,她不再同金落霞说话,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是争吵。 金落霞拿她毫无办法,简单的针锋并没有随着发泄过后消散,相反越演越烈,那一个月里,她故意和“差班”的后进分子走在一起,跟她们去网吧,翻墙逃课去河滩上烧烤,坐在夸张土气的摩托车后座满街飞驰…… 事情结束于她看见金落霞偷偷落泪,终于还是妥协。 然而金落霞议婚对象那个叫“王宇”的儿子是个刺头。处在那个年龄段的中学生,张狂躁动,无知无畏,最天真也最残忍。 王宇身边聚了一群惹事的混混流氓,其中不乏给方明曦递过情书但没有得到回应的人。自从得知父亲再婚对象是方明曦的妈妈,方明曦就成了他玩笑吹牛的筏子。 放学的时候,方明曦经常被一群人拦路,或是堵在停车棚言语调戏,或是走过篮球场被人吹口哨扯头发。 他们的恶意肆无忌惮,她越是冷淡不理,混混们就越是起劲,他们常常用球扔她,每一次都会大声嚷,问她—— “方明曦,王宇他爸操|你妈,王宇是不是操|你呀?” 他们哄然大笑乐在其中,而其他好班的学生,因为方明曦本来就不爱交朋友,加之总被混混找麻烦,便也都离她离得更远。 后来金落霞碰巧因为下雨去学校给方明曦送伞,才撞破她的处境。金落霞自责哭了一回,回去就和王宇的父亲商量取消婚事。 而王宇被父亲打了一顿,恼羞成怒,一个礼拜后趁方明曦值日,和一群混混朋友把她堵在废弃的音乐教室。 满桶拖地用的脏水倒在她身上,在“朋友”的怂恿之下,王宇掐住她的脸想要她用嘴给自己解决不轨之欲。 方明曦狠狠一口咬住他伸来的手,差点咬断他的手指。他痛得眼睛通红,嘶吼,抓住她的头摁着撞墙,方明曦就是死不松口。 大动静引来老师,两个当事人都被请家长。 王宇站在办公室里,口口声声说是方明曦勾引他,答应他给钱就主动帮他口。 老师、教导主任、副校长的审视,金落霞愤怒反驳的声音,还有王宇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腔调交织在一起,像小提琴拉出的杂音,混乱奇迷。 方明曦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掉眼泪,她记得自己瞠红双眼暴起,抓着桌上的墨水盒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扑倒王宇,压着他用玻璃角狠狠砸他的头,一边砸一边嘶喊。 数不清说了多少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只有他头破血流狼狈想要爬开的姿态,印象深刻。 一办公室的老师上来拉她,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把她拉开。 最后老师们还是选择相信一向成绩优异的她,王宇被退学,她被停课一周。 可惜,该到那时结束的事情却没有顺利结束,后来她回到学校,议论滋生,有人说她被王宇睡过,有人说那天在音乐教室她被一群男人脱光摸遍,有人说她是自愿主动找上王宇,但却反咬一口。 流言伴着她走过初二,走过初三,又随着初中的旧同学带进高中,成了她学海生涯里,始终无法摆脱的弥久痕迹。 从办公室出来那天,回家的路特别长。金落霞从教学楼,一路哭到家门前,到家后做饭手都在抖。 饭没熟,方明曦跑了。 她跑了很久很久,在交错的巷子里狂奔,听见自己的胸腔里传来“呵哧呵哧”的声音,如同风呼啸而过,空荡,沉重。 她在巷落小角躲到天黑。身旁青蛙呱嚷着跳开,小虫嘶鸣,细雨啪嗒落下。 金落霞找了又找,一圈一圈地转,她明明听到故意不吭声。 后来月挂中天,夜浓而沉。 金落霞在黑漆漆的夜里喊哑嗓子,一脚深一脚浅踩在前一晚刚被雨淋过的泥坑里,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方明曦听到她的哭声,听到她喉咙里的呜咽颤音,听到她拼命拍大腿哭嚎的情状,像丢了重要物品的小孩子,绝望崩溃。 每一个细节都能想起来。 最后她走出去,从藏身的隐蔽角落走到小路上,走到金落霞面前。 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说出“我在这”三个字之后,金落霞跌坐在泥地上掩面痛哭的样子。 那个养了她十多年的女人捂住脸,躬着身子头仿佛要垂进尘埃里,伏在地上痛哭,对她说: “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那一个当下,于一片昏暗模糊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火苗一般“簇”地点燃,跳跃,又熄灭。 只余空荡荡的灼烧痛感,一脉继一脉。 多年不止,经久难息。 16.十六朵 金落霞半夜烧退,方明曦守了一夜,终于在天快亮时得空眯上一会儿,第二天早早赶去学校。 算算日子,邓扬许久没来找她,而方明曦日常照旧,生活、读书没有半点困扰。 周娣知道她性格如此,也从她不肯收邓扬的东西就已看出她对邓扬没有感情,倒是不见怪,然而学校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对邓扬有意思的女生,就此事又起议论,多有抱不平。 方明曦不在意,周娣忍不住八卦,午饭时好奇问她:“我看你这样真的想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你有喜欢过人吗?” 被问及的方明曦认真看书,头也不抬:“没有。” 周娣满脸古怪,“你好像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兴趣,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 方明曦失笑,“别乱想。” 周娣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见过的人这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喜欢会喜欢哪种人……” 方明曦翻书的手顿了顿。 喜欢哪种人。 哪种? “明曦?明曦——” 周娣喊了好几句,方明曦乍然回神,“啊?” “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 方明曦笑笑,“没什么。” 手将未翻完的那一页翻到底,她压下心里的念头。 也把脑海里刚浮现的那一点男人轮廓压下去。 . 立大男宿舍楼下,走廊尽头拐角,邓扬和睿子凑着抽烟,各靠一边墙。 抽了两口,睿子问他:“你搞什么?”作为最常混在一块的人,邓扬情绪反常,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什么。”邓扬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你在躲唐隔玉对不对?”睿子说,“大家这么久的朋友了,有什么我看不出来。” 邓扬明显不对劲,更反常的是好些天没去找方明曦,换在平时三天不上赶着贴到方明曦面前,他就浑身不舒服。 没得到回应,睿子眯眼追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问及至此的邓扬拧了下眉,一刹挣扎又困扰。 睿子灵光一闪,猜测:“该不会……那天在酒店你们……?” 邓扬捏紧烟,差点把烟掐断,意外地没反驳骂他傻逼。睿子一看这情况,知道自己猜中了。 把烟往地上扔狠狠踩一脚,睿子仰头后脑靠上墙,手都不知该怎么比划。 “不会吧?你们两个?” “我现在很烦。”邓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睿子消化完,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邓扬一片颓然。 睿子刚要张口,手机响,他瞥邓扬一眼,走出拐角接电话。 没多久睿子脚下踩风跑回来,脸色难看。 邓扬抬眸,“怎么……” “这次唐隔玉可能是要来真的了。”睿子打断他,脸色难看,“她们几个说找不到唐隔玉,昨晚一起去喝酒,回去以后今天就联系不上了,宿舍没人,没回家。” 邓扬一愣。睿子叹气:“去找她吧,先别管那么多,看看她人去哪了。” 对视三秒,邓扬拔腿冲出去。 . 上午的课结束时,方明曦收到一份快递来的鲜花和礼物,因正好是下课人多的时间,周围不少人看见。 落款写了个字母“d”,不用想便知道是邓扬。 方明曦不晓得他又要搞什么鬼,把花给周娣处理,礼物预备留着还回去。 果不其然,下午上完课邓扬就出现,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她。 邓扬叫她到一边说话,脸色晦暗,情绪不高。 方明曦开门见山:“什么事?” 暗含客套的语气让邓扬很难受,虽然以往她对他就不怎么热络,但自从在他生日那天说开以后,她的态度就似乎完全抽身。 邓扬压下心里的郁闷,“周六晚上去海廷酒店吃饭。” 方明曦想也不想:“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不是。”邓扬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六我姨夫在三楼请吴书贵吃饭,我订了四楼的包间,等吃完我带你过去见一见。” 方明曦一顿。 邓扬继续道:“你不是预备下学期专升本考吴书贵的学校?我姨夫和他有点交情,提前认识见一见,到时候报考会更方便。” 吴书贵任教的那所大学,是方明曦想考的几所学校之一。 稍稍犹豫,方明曦还是拒绝:“不用了,考试的事情我自己会准备,谢谢你的好意。” 她要走,邓扬拉住她,“你为你自己想,觉得这些上不了台面,你是高兴了,你有没想过你妈?” 他手上用了点力,“她摆夜宵摊不辛苦吗?每天忙到那么晚,你的前途就是她的将来,现在有一个和未来老师接触熟悉的机会,你为了你的面子和自尊拒绝,这样就很高尚?” 方明曦抽回手,微微蹙眉,却不是因为手腕的轻微痛感。 邓扬说:“我不是想骂你或者教育你,只是这是个人情社会,根本没什么。没什么好羞耻和不好意思的,况且考试是凭你自己的真本事,只是为了将来进学校方便……” 他没把话说完,意思足够明白。 方明曦缓缓开口:“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邓扬脸色稍暗,“是很明白,我也听明白了。你就当我犯贱吧,相处这么久你都不肯收我半点东西,送什么你都退回来。现在……你不想和我来往了,就当我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方明曦道:“你没必要这样,你也帮了我很多。”和他接触这段时间,很多人碍于他的嚣张名声,不敢追求她,她身边少了很多麻烦。 他喉头微动:“给我个机会。” 邓扬见她还是不肯接受,语气有点硬,忽地道:“你早上是不是收到了花?” 方明曦想起来这茬,说是,“你送的对吧?不要再送了。” 他道:“周六你不来我就每天都送,送到你教室门口还要送到你寝室里,当着你老师的面上课给你送。” 方明曦头疼,“你别这样小孩子气。” “是你自己说不想进一步发展,可既然你连表面朋友都不肯跟我做,那我只好按我的心意来,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没人规定我不能追你吧?”邓扬歪头,摆明耍无赖。 “……周六我去就是了。”良久,方明曦垂头,“吴书贵的事不必了,人家出门应酬吃饭,你硬带我去不太好。” 邓扬脸色浮现喜色,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先跟我姨夫打招呼,你就别拒绝了。” “花的事……” “我保证不送!”邓扬立刻应下,“但你周六得来。”顿了顿低声加一句,“我们好久没见了。” 方明曦看他又要延伸话题,截住话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她绕过他走开,邓扬站在原地,扭身盯着她直至走远。 睿子和另两个陪着来的男生在不远处的奶茶店外看,瞧见这一出,其中一个男生感叹:“邓扬真是执着啊,打不死的小强这是。” 睿子毫无看戏心情,眼色沉重。 男生又道:“哎,前几天邓扬是不是和唐隔玉吵架了?两个人怪怪的。” 睿子敷衍:“不清楚。” 其实他清楚,那天和邓扬去找唐隔玉,最后在一家邓扬和唐隔玉常去的店里找到她。邓扬和她关起门来谈了很久,他在门外隐约听到一些内容,隐约是些“做朋友”、“原样”之类的话。 唐隔玉还哭了。 睿子作为旁观者比邓扬看得清,发生过了的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哪里能恢复到从前。更让他不爽的是,事情一解决,邓扬就跑来找方明曦,他都替唐隔玉脸疼。 那边邓扬已经走回来,睿子不再闲话,提步迎上去。 . 周六傍晚,方明曦去赴宴,饭点前二十分钟到包厢,邓扬那一群人已经到齐。 邓带她到座位上坐下,留在旁边陪她讲话,她仍旧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 聊了十几分钟,快开席的时候,包厢各处消遣的人陆续坐到桌旁,有个男生过来找邓扬,说有人喊他。 邓扬起身,“我出去一下。” 方明曦点头,垂头安静看手机。 周娣发来消息:[怎么样?] 方明曦暗暗苦笑,回复:[有点后悔来了,早知道不应该松口。] 回完信息,静坐等开席。 邓扬被叫出去,到拐角一看,睿子在等他。他急着回去陪方明曦,不耐烦,“什么事?” 睿子看他一会儿,从口袋掏出两样东西递给他。 两个褐色小玻璃瓶,一瓶装着透明液体,一瓶里面是粉末。 邓扬微愣,“什么东西?” 睿子手插兜,道:“还能是什么,助兴的。” 邓扬有点怔。 睿子看他这样,心下火起,“你他妈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有完没完?既然她人都来了你就该干嘛干嘛像个爷们行不行?” 邓扬反应过来,也火了,“操|你妈你几个意思?这种东西……” 睿子更生气,“这种东西怎么了?就你能,见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转被耍的团团转!你为她掏心掏肺就差命都给她了,还想怎么,她有什么委屈的?” 邓扬胸膛起伏,半晌说:“我不能……” “不能你个蛋的不能!”睿子瞪他,表情转而变成嘲讽,“你怕她不喜欢你?那你瞧瞧她现在喜欢你吗?一直这样耗下去,她会不会可怜可怜你喜欢你?” 他是真的,真的恨铁不成钢。邓扬在方明曦身上已经耗费太多精力,归根究底不过是得不到的新鲜感,女人这种事,尝过也就没什么要紧。 邓扬不能再继续鬼迷心窍。不管最后和方明曦成不成,至少不会一个劲被她牵着鼻子走。 邓扬捏着两个小瓶子手指发白。睿子从他手里拿过那两瓶东西,道:“你也别想那么多,等会儿我来。” 他塞给邓扬一张卡,“房间我开好了,晚点直接上去,就在九楼。” 17.十七朵 邓扬今天叫方明曦出来吃饭, 只是想起个头重新跟她接触,也算是缓和一下关系,真的没有这种打算。 甚至这一刻, 睿子的话一阵一阵闹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整个人都有点懵。 然而有人做推手, 药丸、房卡, 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无形中便像有只手不停推他向前, 他想抗拒,心底有股声音偏偏开始挣扎。 邓扬额头渗出薄汗。 睿子见他动摇, 不给他抵抗的余地,推他肩膀, “就这么,等会我们几个敬酒,我来办。你也别多想, 不过就这么点事。” …… 开席之后,回座的邓扬明显多了心事,方明曦看出他情绪变化,人多却也不好问。 这种场合方明曦都是不喝酒的, 杯中只有饮料。邓扬那些朋友一贯不和她打交道, 今天不知怎么, 或许是因为邓扬的缘故给她面子, 挨个给她敬酒。 所幸她喝的是饮料, 便没有拒绝。 一圈下肚, 喝了不少饮料的方明曦胃里开始有饱胀感。 “今天难得,我也敬你一杯。”睿子忽地冲她举杯,作为最后一个,起身走到她旁边拿起她的空杯子,到侧边饮料台上开了瓶新的果奶,亲自帮她倒满。 方明曦心下诧异,“我喝不下了……” “怎么,方同学不想跟我喝?”睿子脸色露出少见的笑脸,不仅没有因为她的拒绝生气,反倒很是和蔼。他道:“之前有些误会,邓扬都跟我解释过了,你别在意。” 他的杯子伸到面前,倒满的空杯也递过来,唯独拒绝他一个说不过去,方明曦没办法,只好端起杯子应下。 睿子看着她喝完,这才满意回到座位。 桌对面,唐隔玉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几变,没人注意,她低下头佯装喝酒遮掩过去。 服务员上完菜就离开包厢,有事按呼叫铃即可。 桌上都是自己朋友,然而整个席间,邓扬不知道为何情绪古怪,不仅没有跟方明曦说话,也没和别人讲一个字,只一个劲闷头喝酒,脚边堆起许多酒瓶。 吃到上甜点的时间,众人都离开饭桌,到包厢各处坐下,玩牌、聊天、打游戏。 方明曦喝多饮料,身上莫名有些热,小腹涨涨的,包间厕所被占,只好去外边走廊上厕所。 睿子注意她的动静,见状,一把拉起邓扬说要送他去厕所。 邓扬已经半醉,脚步微晃,被他拉着全无抵抗。 唐隔玉原本坐在沙发上,眼尖瞥见,马上追出去。 她在门前几步处拦住他们,质问睿子:“你要带邓扬去哪?” 睿子皱眉,“上厕所。你松手。” 唐隔玉瞪他:“你别想骗我!”她咬牙压低声音,“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给方明曦倒酒的时候往她杯子里扔了什么!我知道你玩骰子手快,看也看过几百遍了,骗别人还行想骗我?” 睿子一时无言,皱皱眉,忽地把邓扬一推,跟半醉的他说:“你要上厕所对吧?你去吧,我和唐隔玉说会儿话。” 邓扬不是很清醒地点点头,往前走。 唐隔玉要追,被睿子一把拉住手臂。唐隔玉奋力挣扎,两个人纠缠着吵起来。 力气比不过,唐隔玉看准时机,狠狠一脚踹在睿子身上,趁他吃痛不备,转身就追上邓扬。 邓扬已然倒在走廊上,没到厕所门前,离门口还有好几步距离。 睿子也冲上来,两个人扶起他。他歪歪扭扭开始站不稳,睿子和唐隔玉两人又争吵,都扯着邓扬不肯松手。 “什么情况——” 突然插|入的声音,熟悉地令睿子和唐隔玉双双回头。 寸头从另一边拐角朝他们走过来,“……你们搞什么?” 睿子一愣,敛神,“寸头哥你怎么在这?” “我们在这吃饭。你们今天……”寸头话没说完,看见邓扬酡红面庞,话锋一转,“怎么喝得这么醉?等会儿给砚哥看见信不信又要挨骂。” 说着,寸头上来要扶邓扬,睿子忙说不用了,手上用劲想拽起他,唐隔玉扯住邓扬另一边手臂不松,冲睿子发飙:“你要去自己去!邓扬不去!” 寸头搞不清状况,愣愣问:“去哪?” 睿子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不能对人,心下着急想带邓扬走。 不等他开口,肖砚从包厢出来透气,由寸头来的那个拐角出现,听见动静走过来。 一看情况,肖砚眉皱了皱,“怎么回事?” 睿子头都大了,见着邓扬这个常挂在嘴边的“哥”,心里发慌。 寸头刚要出声,他们身后不远处,走廊尽头的厕所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冲出来。 寸头扭头一看愣了,“方明曦?” 方明曦脚步不稳,脸色诡异地泛着潮红。她很难受,本来想上厕所,可是小解完腹涨感并没有缓解,相反,那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肚子又涨又酸,还有点疼。她是学护理系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医学常识,察觉情况不对劲,马上从厕所冲了出来。 头很疼,脑袋里嗡嗡作响,不停耳鸣。这种不正常的身体反应,说不慌是假的。 方明曦有点怕,大脑乱成一团,晕、疼、涨,努力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勒令自己清醒。 她没理寸头,眼里放空,只盯着向外的路想往外冲。 睿子见状上来扶她,想拦住她带到别的地方去再说,方明曦眼里泛花,模糊间看到是睿子,奋力甩开他,沙哑声音稍显凄厉:“让开!” 睿子的体格被她一推只是倒退半步,她自己却撞上墙。 后脑勺撞在墙上,方明曦只缓了一瞬,努力撑住墙面想往外走。 寸头看她样子不对劲,“你有没事?要不要我……” 方明曦听不进去,头疼,身体不适感强烈,整张脸纠成一团。她揪紧自己的衣服,似是痛似是被热意侵扰,甚至暴起青筋。而后她猛地朝旁边堆积空酒瓶的地方冲去,抓起一个空瓶在墙上砸碎,握着尖利的半截碎瓶子就要朝自己胳膊上戳。 肖砚冲过去,捉住她的手。她跌坐在地,背后被人揽住,落进一个炙热强壮的怀抱。 男性气息太过强烈,方明曦下意识想反抗。 “方明曦。”肖砚眉头深锁。 她听到声音睁眼,眼角沁出红丝,看清是肖砚的脸,忽地一下捉住他的胳膊。 “肖砚,帮帮我——”她眼里浮起一层雾,手在发抖,“带我去医院,我要看医生……” . 夜深露重,市人民医院的灯标在门诊部顶端亮着鲜红的光。 肖砚和寸头开车把方明曦带到医院,正门前不能停,他把方明曦搀扶下地,让寸头开到后面车场去停车。 方明曦腿软站不住,整个人颤栗发抖,迈一步都难。肖砚只犹豫一秒,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到台阶前有几步距离,肖砚人高腿长走得极快,迈进大门时方明曦拽住他的衣襟。 肖砚低头,她在他怀里发颤,脸上都是虚汗。 把人送进急诊,值班医生给方明曦检查过后,给她进行简单的催吐洗胃,之后输液,护士将她推到临时病房。 寸头赶来,肖砚道:“去缴费取药。”寸头点头,小跑走开。 医生出来和肖砚说话,问:“病人吃了什么?” 肖砚道:“不清楚。” “她的不适症状是伴随神经亢奋和生理欲望高涨同时发生的,等一会儿扫描片子出来了可以详细看看。”医生皱眉,“外面小店卖的乱七八糟的药不要乱吃,不确定成分、没有经过质检的东西,副作用对身体伤害非常大。” 肖砚知道方明曦的反应不正常,听医生这番话,心下有了计较。没多说,点头谢过医生,去临时病房看方明曦。 方明曦闭着眼安详躺在病床上。肖砚试探喊了声:“方明曦?” 余音在空荡的小病房里荡开三秒,才见她缓慢睁开眼。 催吐洗胃虽然较简易,但也并不是什么舒服的过程,一通折腾下来,她整个人像脱力一般,嘴唇微微发干。 好在身体的疼痛及抽搐状态随着输进身体的药液减轻消逝,除太阳穴尚且还余轻微的痛感,状态比半个小时前好太多。 “……谢谢。”方明曦声音沙哑。 肖砚道:“不用谢我,我只是顺手帮忙。而且——” 话说到这停住。 方明曦满面疲惫。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这件事和邓扬脱不了干系,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方明曦很清楚,那股陌生的情|潮汹涌怪异,不管是不是邓扬做了什么,其原因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肖砚从医生的话里猜出她大概吃错什么,见她反应,一时没开口。 方明曦不看他,偏头脸颊贴着枕头,“我刚刚太慌了,应该想到先自己催吐的,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客套且疏离。 肖砚睇她的侧脸,低声:“这件事是邓扬不对,我会处理。” 沉默十几秒,方明曦忽地笑了,“怎么处理,揪他的头发警告他吗?就像揪我的头发一样。他没接话。 寂静蔓延,又半分钟时间,方明曦转回头,躺在床上看向他,那双直勾勾的眼黑白分明。 “所有人都觉得我下贱,觉得邓扬被我迷得鬼迷心窍,认为我害了他。唐隔玉是,睿子是,你也是。” “你说让我离邓扬远一点,我听了,我躲他不见他,他跑到我学校堵我,拿我妈的夜宵摊威胁我。我在他生日跟他讲明白,还他送的东西,过一阵他还是出现,送东西送到我教室门口。” “……没人问过我难不难做。” 她闭了闭眼,喉间狠狠咽下去什么。 “这一次是我活该,他来找我说作为朋友想给我介绍升本大学的老师认识,我不该贪便宜。占人便宜会挨雷劈,都是我自找的。肖先生回吧,医药费留张单子给我,我会把钱还给你。” 她抬起没插针的手挡在眼睛上,不想再和他说什么。 肖砚站在那儿没动,看她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到病床边的桌上。 “这次的事非常对不住,我先替邓扬道个歉,剩下的我会处理,这种事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名片。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邓扬再来为难你,你可以打我电话。” 18.十八朵 方明曦在医院待了一夜, 第二天回学校,状态很糟糕。 周娣见她一大早才回寝室,又形容憔悴, 担心:“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明曦摇头, “没什么。” 换好衣服到教室, 方明曦打起精神听课,期间邓扬给她发了很多消息, 全是三个字:对不起。 她只粗略看了一眼便不予理会。 强撑着上完课,方明曦赶回家。金落霞不妨她突然回来, 忙临时多做了两个她喜欢吃的菜。 其中一道辣味比较重,方明曦往常总吃的停不下筷子, 今天没动几口。 金落霞奇怪:“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怎么不吃?” 方明曦挤出笑, 说:“这两天口腔溃疡,不能吃辣的。” 昨晚洗胃,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空了,这才没多久, 立刻吃刺激的东西她怕胃会受不了。这件事早上没跟周娣说, 眼下自然也不打算告诉金落霞, 免得她担心。 金落霞只当是真的口腔溃疡, 没看出她的不对劲, 高高兴兴吃完饭, 跟她说:“隔壁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打算下午去见见老板。” 方明曦问:“什么工作?” “就是在店里搞搞卫生,做清洁工作。” “夜宵摊呢?” 金落霞叹气:“现在夜宵摊难做,生意越来越差,我又忙不过来。我打算两天出一次摊,白天有稳定工作,晚上卖夜宵就当做补贴。” 方明曦想想,道:“如果合适的话就去吧。”稍作停顿,“要么只做一样也好,白天忙晚上又忙会很累。” 金落霞忙说不累,“平时白天只能做闲散小工,闲着也是浪费时间。有点事做挺好的。” 她坚持,方明曦也就没有拦。 在家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方明曦回房间拿出装钱的铁盒,取出几张钱——就那么几张,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才揣进兜里回学校。 下午没课,方明曦打算在寝室看书,她坐到桌前,从口袋拿出一张名片,给卡片上的号码发消息:[我到缴费窗查了医药费,单子拿到了。] 在医院,她让肖砚把药费单给她,肖砚只留下名片就走了。 发完把手机放到一边,周娣在上铺和她说话。其他人不在,周娣本来想出去玩,想到考试将近干脆留下陪她。她一边忙一边应,除去她翻书的声音就是周娣嚼零食的动静。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三点多,周娣下床去厕所,瞥一眼方明曦,停住脚,“我还是感觉你今天气色不是很好,你没有不舒服吧?” 方明曦道:“没事。” 周娣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她又这么说,只好耸肩进厕所。 方明曦的手机突响,看清来电显示,她眼色微沉,直接摁断挂掉。 响三次之后,她被吵得放下笔,将号码加进黑名单。 周娣从厕所出来回到床上,又是安静的半个小时——只有半个小时,楼下吵闹起来。 “方明曦——” “方明曦——” “方明曦——”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句接一句,喊的很大声。 在宿舍楼没出去的人开始探头看热闹,走廊上响起窃窃声。 周娣吃零食差点噎到,赶紧跑出去看,回来告诉告诉方明曦:“是邓扬!” 方明曦坐在桌前面色紧绷,周娣问:“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喊她的声音不停,仿佛她不应就会一直喊下去。 方明曦搁笔下楼。 邓扬脸上挂了彩,有挨揍的痕迹,人在她寝室楼前站着,高高杵在那招眼的很,上边各层都有人趴着张望看热闹。 方明曦的态度和之前比,已经是彻底将他当成陌生人。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对不起……” 邓扬上前一步想碰她的手腕,方明曦退后避开,“说完没?说完回吧。” “明曦——” 她止步,冷淡微戾,“我听到了,你还要说什么?” 邓扬见她如此,脸色唰白,“我没有想伤害你,昨天……” 方明曦直接一刀戳他心窝:“我以前觉得你和那些彻头彻尾的混人至少还是有区别的。” 她唇边一瞬笑意,刹那令邓扬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嘴唇嗫嚅,“我没想……没想……” “不管你想不想,现在就是这样。”她说,“你就当我是个过河拆桥的贱人好了,我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方明曦转身就走,把他扔在原地,当着整栋楼的人的面,头也不回,毫不留情。 邓扬脸色灰白,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精神气。 …… 回到寝室,周娣跟在后面,“我听到她们都在说邓扬好可怜,你……” 方明曦没理,径直走向床边挂的小镜子前。她站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声,鲜红五指印浮起。 周娣一愣,冲过去,“你干什么?”她抓住方明曦的手,想碰她的脸又不敢碰。 方明曦定定看着镜子,神色复杂难言,“没事,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周娣眉头紧拧,喉头梗住。 方明曦回到书桌前,脸上顶着五指印端端正正坐下。她凝神看书,在纸页划重点,一笔一划写得无比重。 周娣站在旁边,先前想劝她别对邓扬那么绝情的话一下说不出来了。跺了下脚,又气又无奈:“我给你找擦脸的药!” 邓扬站在楼下,那么大个人耸拉着脸,伶仃惆怅,看着的确可怜。 可方明曦呢? 他单恋苦,求而不得苦,可凭什么非要方明曦去成全他。 . 因邓扬下午跑来女生宿舍楼下,学校里又热闹了一回。作为事件中心的方明曦一下午都窝在寝室看书,没出去一步。 傍晚周娣去食堂打饭,让她留在寝室别出去。她知道周娣是为自己好,没推却这份好意。 方明曦看书分散心情,手机叮铃一响,打断她的注意力。 拿起一看,是肖砚的短信。没有只言片语,内容只有一个简略的符号:[?] 她回复说:[卡号给我,医药费我去银行转给你。] 这句话发过去,那边半天没有动静。手机黑屏,他没再回过来。 方明曦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他,想想最后还是没拨。她继续看书,直至周娣带晚饭回来,两个人一起吃。 天黑得快,吃完饭方明曦先去洗漱,卫生间门的材质不是太好,隔音向来不强。洗过澡,她用脸盆装好要换下的衣服,还没出去,外头周娣突然咋呼。 “卧槽——” “卧槽卧槽!” 方明曦刚走到门边,周娣在外头大喊:“明曦出来!你快点出来!” 她拧开门把出去,“怎么了?” “邓扬!”周娣飞快从上铺下来,拿着手机冲到她面前给她看。 屏幕上是校友网,一个匿名用户在校友圈子分享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人很多,里里外外围了两圈,场面混乱。地点是学校附近的酒吧街,学生们经常去唱歌的那一片。再一看配文,内容写的是: [晚上丽都门口,立大的邓扬和社会上的人打架,地上流了好多血,警车都来了!] 周娣道:“一地血这是打到什么程度啊?” 边说边用手指划拉,往下看其他人分享的第一手消息。 方明曦收回视线,从她旁边走开,把一盆换下的衣服放到墙角,预备隔天拿去洗衣房洗干净。 “这回好像是邓扬把人打伤了!”周娣转达讯息,“说是对方流的血!” 又听她卧槽一声:“那些人拿刀了!差点就动真格的,他们讲邓扬用酒瓶茬子把人戳了——” 周娣抬头看方明曦,愕然眨巴眼,猜测:“该不会是因为下午他来楼下,受了刺激所以才……?” 方明曦到书桌前,垂头收拾桌面,四个字:“不感兴趣。” 周娣一噎,尴尬道:“他这回闹到警车出动,估计不是小事了。” 方明曦不接话,踩着床梯爬到自己床铺上。 周娣看她不为所动,脸色纠结,半晌出声:“明曦,你这样会不会太绝情了点……” “昨晚在海廷吃饭——”方明曦坐在床上,反手到脑后拆自己束的头发,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也不急不缓,很是平静,“他们给我吃的东西里加了料。” 周娣一愣,“什么?” 头发披散柔顺垂下,方明曦从高处侧头,朝周娣看来,“我到医院洗胃,医生说我的不良反应是伴随性亢奋和神经亢奋一起产生的。” 她像是笑了,仔细一看并没有,“你猜他们给我吃了什么?” 周娣也是学护理的,基础知识多少晓得一些,再不济也听得懂“性亢奋”是什么意思。怔然半晌,脸色渐渐变白,最后变成愤怒,握着手机想扔出去又下不了手,“邓扬他们怎么这样?” 骂了句粗口,周娣狠狠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对邓扬晚上的大动静一下变了态度,骂道:“管他去死!被警察抓了才好,去他妈的!” 寝室灯照在方明曦身上,到她周身,似莫名柔和了许多。 “睡吧。”她不再提别的,“明天我给你圈重点,好好准备考试。” . 邓扬和社会上的人打架一事闹得不小,一连几天,走在学校里总能听人提起。 男生们聊当时打架的情况,怎么过招、有多凶险,以及最后双方被带走时的情况。女生们则聊邓扬,聊他打架的原因,聊他平时的八卦,自然免不了扯到方明曦身上。 而方明曦,每天来去自如,一副局外人模样。好事者都说是她那天在寝室楼下不给邓扬留脸面从而刺激到他,她冷心冷肺的表现,没少招来背后唾弃。 有周娣陪着,方明曦懒得理,横竖那些话没少听。 毕竟很多事情,不是解释就会有用。 一周过去,没特意留心邓扬的事情,后续怎么发展方明曦不太清楚。撇开嚼舌根的人,她的这一周过得很是规律,教室、寝室、食堂、家里,每天四点一线。 又一天课结束,周娣和方明曦吃完饭回寝室。 “要不今天出去逛逛吧?”周娣提议。 自从知道海廷吃饭那晚发生的事,周娣算是对邓扬彻底改观,再也没有八卦过他。邓扬的事正在处理中,换作平时周娣肯定一天要和方明曦提八百遍,这一回,周娣一句都没提。说起闲话,也只和方明曦讲些无关紧要的。 当下,方明曦听她又想出去玩,失笑:“今天这么冷,出去吹冷风有什么意思?而且明天一上午都是课,起不来就糟糕了,你要玩也等周末再去。” 周娣撇嘴,“你老是扫兴。”嘴上抱怨,还是挽着她的胳膊和她一起上楼。 舍友去别的寝室串门,估计不会回来睡,两人放下东西,周娣先去洗漱。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水声,方明曦趁空坐下看书。 后边传来嗡嗡震动声。 她扭头瞧一眼,合上书,到床边伸手从枕下摸出手机。 一看来电,方明曦微愣。 震动几秒,她接听:“……喂?” 那头肖砚的声音低沉:“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下?” 19.十九朵 肖砚连句招呼都不打, 单刀直入,听得方明曦一阵不解,“你说什么?” 他问:“你在哪。” 方明曦稍停, 答:“学校。” “现在方便出来吗?我过来接你。” “……去哪?” 这下换肖砚停顿。他道:“去见邓扬。” 一听邓扬的名字, 方明曦立刻拒绝:“我不想出去, 也不想见他。” 肖砚说:“他爸要送他出去。” 方明曦没接话。 肖砚继续道:“他不肯去, 现在他家里闹成一团。” “他不是被关了?没事了已经?” 肖砚嗯了声,“他爸赔了一笔钱。” 方明曦轻笑, “那不是很好,你们好好送他吧, 就这样。” 她要挂电话,肖砚叫住她, “方明曦——”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见他。”她语气生硬,却没即刻掐断。 肖砚道:“你不是要还我钱, 我现在来拿,你到校门口等我。” “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跟你去见他,你……” 不等她说完, 肖砚扔下最后一句:“我开车过来, 大概十五分钟。” 而后啪地挂断电话。 周娣洗完澡出来, 见方明曦站在床边发呆, 边擦头发边问:“想什么呢?” 方明曦回神, “没什么, 一些破事。” 周娣插上吹风机吹头发,轰轰热风遮盖住其它声音。方明曦坐回桌前,目光发直,好半天没能翻一页。 那边周娣头发吹得半干,拔掉插头,奇怪:“你怎么还坐着,怎么不去洗?” “哦。”方明曦应声,“马上。” 视线落到手机屏幕上,她抿唇,塞回枕头下之前,调到静音模式。 方明曦抱着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二十分钟,吹头发、整理东西,最后进被窝,将近一个小时过去。 躺在床上,闭眼却睡不着。 良久,她摸出手机,摁亮一看,显示有好多个未接电话,全是肖砚打来的。 界面跳出消息,吓得她心咯噔一跳。定睛看,是肖砚发来的消息。 他说:[给你十分钟,你不出来,我进去。] 手微微用力,方明曦闭闭眼,从床上坐起来。 周娣扭头:“你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方明曦手脚麻利换好衣服,走到门边,折回来,从书桌抽屉里拿上之前预备还给肖砚的钱。 到校门口,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越野款,车身比普通轿车更显厚重。 肖砚靠在车门边,叼着根烟,修长双腿包裹在灰色布料下。见她出来,他呵出烟气,把烟取下随手一折,火星子湮灭在他指间,被他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方明曦过去,不说话,掏出被捏了又捏团成一把的钱,递过去。 肖砚没接,“跟我去一趟。” 她皱眉,“我说了不去。” 肖砚道:“他非要见你。” “他要见我我就得给他见?”方明曦冷笑,“那他要操我我是不是也得给他操?” 肖砚微蹙眉头,很快展平,“那天的事很对不住,我让寸头收拾了睿子一顿。”停顿,加一句,“邓扬的伤是我打的。” 方明曦偏头,不想接话。 “他说看不到你就不走。”肖砚说,“他爸拿他没辙。自从他哥哥死了之后,他们一家人太溺爱他,把他宠过了头。” 她还是不吭声。 夜色下,肖砚的声音染上些许露气,“他哥是我战友,我不能不管他。” 方明曦呼吸几伏,抬头瞪他,“那又怎样?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她转头就走,肖砚扯住她的手。 手腕被握住,他掌心的暖意在这低温下格外明显,方明曦被扯得转身,只一瞬,肖砚松开。 “去见他一面,让他乖乖走人。他身边的朋友太乱,现在做事已经很出格,留在这对他没好处……你不是也很困扰?”肖砚盯着她的眼睛,“邓扬必须走。” . 市中心商场一楼的咖啡厅,肖砚在角落要了个卡座。方明曦和邓扬面对面,他在侧边,形成一个三角位置。 “人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跟我回去。”肖砚什么都没点,端起热水喝一口。 几天不见,邓扬面容憔悴,嘴唇上冒出一圈青青的胡茬。他舔舔嘴唇,似乎有些局促,更多的还是心酸。 方明曦面前的热牛奶一口未动,她看着邓扬道:“想说什么你说吧,我在听。” “你……”邓扬问,“是不是还在怪我?” “没有。” 邓扬脸上的喜色还没浮现,她又说:“我对你没有半点想法。” 喜欢和讨厌,所有心情都不存在。 邓扬的脸色唰地难看起来。肖砚安静喝水,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他道:“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睿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我应该拒绝的……” 方明曦轻嗯一声,似应非应。 邓扬又问:“你身体有没有事?我听砚哥说……副作用很严重?” 方明曦余光扫向肖砚,后者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状态。她淡淡道:“现在没事。” “那就好。”邓扬扯嘴角,笑不出来。 从未有过这么尴尬。 邓扬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方明曦干巴巴答:“不记得。” 邓扬瞅她一眼,苦笑。 她是记得的,并没过去太久的事,哪里有那么快忘记。 邓扬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立大图书馆附近,方明曦拿着周娣帮她借的校卡进去找资料,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她经过他坐的亭子前。 就一眼,他向旁边的人打听,“那谁?” 朋友告诉他说:“斜对面的。” 接着第一次见面,她被她们学校的男生表白,她拒绝了想走,那人不死心拦着不让。他上去解围,几句话呛走对方,然后凑到她面前自我介绍。 认识之后他知道她之所以理他,是因为他“名声在外”,她可以靠他挡掉那些乱七八糟的骚扰。第三天他表白的时候,她就讲的很清楚,她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 是他不死心,坚持就这么相处下来。 方明曦真的是个不太热情的人,好像对谁都是,可很多时候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冷情。 考试前他到处玩,她会提醒他复习,他出去惹事,她会劝他不要打架,他天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她会告诫他不要总是把时间用在玩乐上,会苦口婆心跟他说读书的重要性,让他不要浪费条件……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表示不喜欢他,但也并没有仅仅只是把他当成挡箭牌。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 “我过段时间就走了。”邓扬说。 方明曦嗯了句,“一路顺风。” 犹豫几秒,邓扬伸手,“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方明曦垂眸看了看,没动。良久她道:“我们做不成朋友。邓扬,你心里明白的。” . 咖啡馆谈完,寸头开车送邓扬回去。邓扬他爸把他关禁闭,今天是肖砚到他家才把他带出来,自然也得他们亲自送回去。 寸头做事肖砚放心,两辆车分道,一辆去邓家,一辆由肖砚开,送方明曦回学校。 车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直至路程过半方明曦才开口:“你有必要为邓扬做到这个份上么。” 肖砚凝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专注开车,说:“他哥是我战友。” 她道:“这句话出来前我听到了,你不用重复。” 肖砚转着方向盘,脸上没有表情,沉默许久接上:“出任务的时候,替我死的。” 方明曦瞥他。 肖砚认真看着前方道路,“邓扬和他哥哥不一样,自从他哥死了以后,他家里人宝贝他,不管他做什么都放任,一次一次在后面给他收拾残局,他也越来越没人管得住。” “几年前,他和几个朋友趁假期跑到澳门,在酒店学人赌|博,闹事被扣下。那时候他哥刚去没多久,我也刚从部队出来。好在他碰巧撞进的是我朋友手里,我大半夜接到电话,飞过去才把他捞出来。” “你讲这些是想说他有多会惹事么?”方明曦撇嘴。 “他确实非常麻烦。”肖砚说,“出去历练长进一下也好。” 方明曦转头看窗外,“希望吧。” 话题一过,车上两个人又不再说话。 目的地快到时,校门依稀可见。肖砚忽地开口:“邓扬的事,非常对不住。” 方明曦道:“这句话你也已经说过了。” “我说的不是海廷那件事。” 她转头看他。 车正好开到校门口,稳稳停下。 肖砚侧眸,视线和她对上,“邓扬住院那一回,很抱歉。” 方明曦微怔,唇线轻抿,转开头去。 那一天,他揪着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发红,痛感蔓延。后来有好长时间,看到他就会觉得头皮生疼。 当时她真的很怕,更多的是难受。缩在墙壁角落,地板冰凉,那时候她委屈地想掉眼泪,差一点就哭出来。但她忍住了。 她瞪大眼睛,尽管眼里模糊浮现雾气,眼角疼得泛泪花,她还是生生把泪意憋回去,死死瞪着他。他的手臂很硬,她拼命用力,指尖掐进他的肉里,不肯认输地留下带血迹的指甲印。 直到最后他松手,她走出那间病房,从头至尾也没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 眼泪流多了不值钱。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方明曦不看他,把口袋里那一团钱拿出来,放在座位中间,那是他放烟的地方。“这是你帮我付的医药费,我不想欠别人。” 不等他说话,她打开车门下去。 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方明曦朝校门内走。 夜风呼啸,走得又快又急。 20.二十朵 邓扬离开那天, 他身边一圈朋友都去送他。周娣偷偷关注了那群人的社交账号,刷到送行的动态, 便转告给方明曦。 说归说, 两人很快都把这件事放下。旧的一页翻篇,后续她们谁都没再关注, 邓扬走了, 立大那帮人从此和方明曦再无瓜葛。 金落霞开始去上班,正是上次邻居给介绍的工作, 方明曦大概知道店的位置, 还没亲眼去看过。 她抽不开身。瑞城几所大学护理系联合座谈,除了听讲座,还要组织一部分学生参与实践活动。和其它学校四人小队的基本标配相比,方明曦她们学校不太能入眼,只分到两个名额。 一个落到方明曦身上,另一个名额则给了同年级中还算优秀的一个女生。 因为有护理演习,学校不希望她们出丑, 安排老师带她们提前练习。 搭档的女生叫卢絮,长相清秀, 方明曦只知道她是同届生, 没和她打过交道。 老师通知一点半到教室集合,卢絮穿一身休闲装,脸上化一层淡妆, 上手前才戴上眼镜。在这个学校里, 她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好学生, 会认真听课,也学到了点东西,虽然未必全勤,比起大多数混日子的人好得多。 老师让两人一起给假人绑绷带。 学的是同样的课程,方明曦的手法明显更胜一筹,简练迅速,包扎到位,清理、上药都很规范。 只是系结的时候却发现手旁没有剪刀,顶着老师赞许的目光,方明曦不得不停下动作。 尴尬时刻,卢絮从旁递来一把剪子。 侧头看她,方明曦掩下诧异,轻声:“谢谢。” 老师检查过后很满意,端着铁盘去准备东西。 “你做的不错。”卢絮突然和她说话。 方明曦抿唇:“谢谢。” 卢絮道:“我和你说话,你是不是有点惊讶?” 方明曦承认:“有一点。” 没办法。太多对她横鼻子竖眼睛的同学,她们那栋寝室楼又总有摩擦。 卢絮笑了下:“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 方明曦看过去,卢絮脸上没有半点反讽或嘲弄的意思,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 两个人没说上什么,老师回来,让她们继续下一单元的操作。 花了一节大课的时间,练习结束。 和这个卢絮一起搭档,虽然从头至尾没说几句话,方明曦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太深,但……感觉还不错。 并不是所有女生、所有人都讨厌她。 就像有一个词——沉默的大多数。 学校环境就像一汪池塘,她所见到那些跳的高的,是蹦出水面的鲈鱼。乍一看,鲈鱼很多,多到令人惶恐,但其实,在水底也许还有更多安静栖息的其他鱼类。 就像扔她被褥的酒红妹之流虽然多,但像卢絮这种,专注自己一方天地,不盲目不扭曲的正常姑娘,也很多。 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跳出水面。 换做平时会觉得累,这一下午下来,方明曦倒没觉得多辛苦,和老师道别时嘴边挂着笑意。 卢絮背包经过身边,方明曦喊了她一声。 “嗯?” “没什么。”她笑了下,“再见。” 卢絮眨眨眼,弯唇笑,冲她挥挥手出去。 走出教学楼,手机震动。方明曦拿出赖一看,是刘姐发来的消息:[昨天跟你说的,东成酒楼缺个顶替的人,你去吗?] 刘姐不仅经销酒,也和这一区许多中型饭店、酒楼有合作,安排了人在里面卖果汁。不少酒楼的酒水这一块,啤酒和饮料都归她承包。 前几天东成酒楼做果汁的小妹辞职回家,走的急,半个月工资都没要,刘姐那人手不够,一下子急需个能顶上的。 昨天刘姐和方明曦短信提过,那会儿她刚好被老师叫去谈座谈会的事,一下子给忘到脑后。 方明曦想起这茬,忙点开手机里誊抄的课表。到学期末,课程会随教学进度更换。见这个礼拜开始,周一到周五下午四点后都是空闲的,她回消息应下:[我这边有空,去的。] 刘姐回过来:[行,我大概一个礼拜就能招到人,最多十天,照老规矩按天算,卖出多少提多少,我再给你加一点。] 几句功夫,事情讲定。 回宿舍待到三点出头,周娣午睡刚醒,方明曦拾掇好准备出门。 周娣问:“你去哪?” “有事。” “我还想和你讲周年庆的事……” 方明曦扭头:“什么周年庆?” “就是学校三十周年庆典,班里安排了活儿。” “急吗?” 周娣见她赶着出门,还没睡醒,愣愣摇头,“还好,也不太急……” “那等我回来再说。”方明曦摆摆手,提步就走。 . 东成酒楼不大,只在一栋楼里占一层。楼下是一家足浴桑拿,楼上开了间私人美容会所。因为厨师手艺高超,为这口味道,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星级饭店,许多老板私下吃饭的时候也会带人到这来聚。 他们包间不多,生意却好,在这儿压根没有什么淡季旺季一说,每天桌位都能开满。 方明曦在大楼前站了站,抬头看,几个招牌错落,“东成酒楼”四个字反而不是最显眼。 余光瞥见有辆车,在一众家用轿车中体型显得稍大些,还是眼熟的越野款。她脚一顿,多看了两眼。 和肖砚的那辆很像。 不过也只是看,刘姐大概已经在楼上等着,方明曦瞄了两眼收回视线,快步进去。 …… 榨果汁没什么难的,只是酒楼里用量和家里自己喝的不太一样,而且考虑到口感问题,有旁的佐料需要添加。 水果储藏在后厨外蔬果间的冰箱里,刘姐带方明曦进去,将这个季节在卖的八种果汁做法各演示一遍,再看她学做一遍就算完工。 “客人来了,你看他们都坐下,差不多到齐,你就可以进去问他们要喝什么。”刘姐说,“不要怕,大胆地推销,你卖一扎,我这边会算提成给包厢的服务员,一扎能有好几块抽成,她们也会帮你。所以千万别怕,人家不喝也没关系,啊?” 方明曦点头,“我知道的,刘姐。” 饭点时间到,有些包厢客人来的早,人已经坐满开始点酒水。方明曦拿上单子和笔进去,没几分钟出来就成交了一扎青瓜汁。 还算顺利。 刘姐在拐角看着,见她有条不紊上手很快,放下心来。 走前叮嘱她:“你每个包厢去一遍就行,这里没有4,从1到9,八个包间,我相信你没问题。” 方明曦点头。 刘姐走出去两步,折回来,“哦对了,最里面有个10号,那个10号不用去,它平时不开,1到9就行。”说着拍拍她的肩,“好好干。” 这回真的走了。 …… 所有包间都开席,方明曦推销的果汁也一一做完端进去,后边人家吃饭没她什么事儿,她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待着。 算算不过是饭点前后一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长,比夜场推销酒轻松得多。 方明曦窝在角落打发时间,等着收回玻璃扎洗干净,做完这最后一步她就能下班。 前边包厢服务员忽然叫她:“果汁小妹!客人还要两扎青瓜汁和一扎苹果汁!” 方明曦愣了下,忙应声:“马上——” 这一加单,好似开了个头,后面又有几桌加单的。她跑前跑后,一下子陀螺般转起来。 …… 寸头从包间出来,就见一个熟悉人影跑进后厨那片,随手拦下一个人,指指那个方向,“刚那个谁啊?” 经理不妨被他拦下,忙笑着回答,“那个是新来的榨果汁的小妹。” 寸头朝那边瞄,经理问:“要叫榨两扎果汁吗?” “不用,我就看看。”寸头收回远眺目光,回身推包间的门,进门前道,“还有一个猪肚汤没上是吧?” 经理微怔,“呃……” 寸头摆手,“没上就算了,叫厨房不用上了。” 他推门进去。一开一合,门上黄色的“10”号铁牌泛光。 经理站了会儿,眉头倒竖持起对讲机,一边蹬着坡跟小皮鞋往总台走一边联系厨房,“后厨后厨!怎么回事?老板的汤呢?!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动作快点……” …… 寸头回座位,一桌人酒酣饭饱,正在聊天。关教练等人都不是瑞城本地人,口味和这里的人甚至有些差异,难得菜品味道好,竟没有一点不习惯。 “砚哥。”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寸头身子一歪靠近肖砚,“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方明曦了。” 肖砚瞥他一眼,“哦。” “我问了一下,说是她在这卖果汁。”寸头笑呵呵挑眉,“要不叫她榨一扎进来?” 肖砚没什么反应,端起杯子喝了口热水,才说:“不用了。” “哦……”寸头扫兴应声。 . 一周时间,方明曦在东成卖果汁,销售额与日俱增。粗略算下来,这次她能挣个六七百。 周娣见她每天傍晚都往外跑,九点过半回来,忍不住问:“你这些天去干嘛了?” 方明曦没不好意思,直接说:“打零工挣点外块。” “啊?干什么的,累不累?” “卖果汁,挺好,不累。”方明曦答了几句,看时间已到三点半,立马开始换衣服。 从学校坐公车过去得坐几十分钟。 她去勤工俭学,周娣不好拦她,朗声:“早点回来!” “好——”她远远应了句。 …… 到东成酒楼外,方明曦眼尖,又看到那辆越野款的车。除去第一次来的那天,这是第二次看见它。 只是这次比上次还赶时间,方明曦没空欣赏,远远瞄了眼便飞奔进去搭电梯。 晚上的包厢全订出去,七号预定的菜单上就有玉米汁和青瓜汁这两样,方明曦听服务员说客人已经来了,放下东西立刻净手准备。 两扎满满的果汁做好,方明曦端着从后厨出来,服务员帮她开门。 她进去,将玻璃扎小心放到桌上,微微弯腰,“玉米汁和青瓜汁,客人你们点的果汁好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言毕正欲出去,她抬起头,视线和圆桌对面的女生对上,笑容微顿。 这间包厢里有男有女,看起来大概是家庭聚餐,在座只有一个年轻人。 ——唐隔玉。 她坐在副座,主座的中年男人长得和她有六分像。 只一刹,方明曦敛神垂下眼,调整回服务生该有的姿态,转身出去。 唐隔玉的视线在背后,一直黏着她直到被门隔断。 方明曦有点头疼。 站在门边吸了口气,沉沉抒出。 果然,没多久,七号包厢的服务员跑到蔬果间找她:“你快来,七号的客人叫你进去!” 21.廿一朵 7号包厢闹出动静, 在前台走动的经理、领班, 甚至连饭点总闲着的采购也聚集过去。 各个包厢外站岗的服务员纷纷朝那边张望, 听着动静,互相对视间,皆因里面的厉声训斥暗暗缩颈。 开店以来,就没有遇到过客人这么暴怒的时候, 不知那个榨果汁的小妹到底做了什么。 方明曦自己也不知道。 被叫进7号包厢后,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听了几句才晓得——她们说她做的果汁不干净, 唐隔玉吃了肚子不舒服。 这间包厢的配备服务员站在方明曦后面,一脸害怕。 方明曦一动没动。 “你做的是什么啊?我们吃了这么多家店,从来没有遇到这种问题,就你们这, 把我们家囡囡吃成这样!” 开口的妇女不知是唐隔玉什么人,连珠炮似得气都不带喘,就差拿筷子砸到方明曦头上。 唐隔玉哼哼唧唧歪靠椅子, 面前是一杯方明曦榨的果汁,还剩一半。她身边围了群关切的长辈,你一言我一语: “隔玉没事吧?” “还痛不痛啊?还是先去看医生吧囡囡……” “哎哟我的姑娘哎,急死人了!” 经理上前道歉,试图先平息她们的怒意。无奈讲不通, 不管姿态放得多低, 唐隔玉一哼唧, 他们的嗓门音量就高上一份。 门开着, 整个走廊都听得到。 寸头从十号包厢出来,转头就见走廊前那片挤了一堆人。就近问服务生:“那边怎么回事?” 服务生一五一十阐明。 寸头拧眉,要过去,走两步停住转身往回,又想去七号,又想先回十号,纠结不已。 服务生怔怔看他挣扎几秒,他咬牙,头一扭先回了十号。 …… “砚哥!”一进门寸头就嚷,“有人在我们店里闹事!” 大圆桌撤下,肖砚面前是一张三四人用的小圆桌,今天只有他和寸头两个吃饭,桌上菜色简单。 闻声,肖砚抬眼,“谁闹事?” “不知道。”寸头说,“前面一直在吵吵,声音可大了!” 肖砚不语,大有“不知道你说个什么劲”的意思。 寸头忙道:“主要是那个,方明曦她在里面,客人好像找她麻烦,说吃她榨的东西肚子痛!哇,骂的可惨了,我听的都耳朵疼!” 肖砚舀汤的手微顿。 “……砚哥?”寸头喊他。 “你去处理。”肖砚接上动作,淡定盛汤,“陪他们去医院,只要检查出东西不干净,我们赔钱。” 很简单,有问题他们赔,要是没问题…… “哎!我这就去!”寸头天生不怕事,一听这话乐得直往外冲。 “等等。”肖砚叫住他。 “怎么了?” 肖砚眼睫沉下少许,“把方明曦叫进来。” “啊?” 肖砚说:“客人你处理,让她到这来。” 寸头一顿,领命去了。 七号包厢里还在吵,寸头一进去,扫一眼方明曦,满脸沉默,神色却颓暗。 再一看,见闹肚子痛的客人原来是邓扬身边的那个女生,寸头一下就明白方明曦为何这般情绪。 故意来找茬,有理也说不清。能怎么办呢。 “各位客人,今天赶巧我们老板正好在,我是他的员工,有什么事跟我说。”寸头往最前一站,虽然笑着,凛凛气势看起来就不是好欺负的。 也不等他们开口,寸头对看见他微愣的方明曦道:“这里交给我,你到十号包厢去。” 经理几个听见这句,朝他们行来注目礼。 “十号?”被骂了半天没还嘴,方明曦一开口,嗓子有点沙。 寸头挤眉,“对,十号要点果汁,去吧,忙去吧!”他吩咐旁边的服务员去蔬果间拿东西送到十号,而后三两下把方明曦推出去。 七号客人的不满声、拍桌吵架的动静,全甩在身后。 方明曦稍愣,脚下还是依言朝十号走。 到门前,在外稍站,方明曦推门进去一看—— 小圆桌前坐着的肖砚正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匙。 “肖……先生。”她停住,站在几步开外,“他……寸……” 方明曦不知道怎么叫寸头好,肖砚接话:“叫他寸头就行。” “……”她道,“寸头说让我来榨果汁。” 话音落下,敲门声响,服务员端来榨汁机和一篮子水果,将东西放上桌便出去。 脑内转过几瞬,她大概了解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肖老板,肖砚。 肖砚看了眼混在水果中的袋装粉末,“你们放很多添加剂?” “不多。”方明曦说,“都是按比例加的。” 他挑眉,“现榨果汁?” 方明曦听出他略带质疑的语气,“水果和蔬菜的确是新鲜现榨的,并没有作假,只是要加那些调味。”她说,“而且都是干净的。我做了快一个礼拜,没有客人喝完不舒服,刘姐招的人在这里和别的酒楼都有卖果汁,这么久,一直没出过问题。” 肖砚问:“那么今天?” 方明曦抿唇,略无奈:“喝了不舒服的客人是唐隔玉,那一桌是她家里人。” 他侧目,略想了想这个名字,“邓扬身边的朋友?” 她说是。 “知道了。”肖砚擦干净手离开圆桌。 他到包厢另一边,从柜子抽屉取出张图纸,挽起袖子在靠窗的桌上开画。 方明曦站了半天,耐不住出声打断:“肖先生。” 肖砚没抬头,三个字:“榨果汁。”他专注面前,连个眼神都没给。 方明曦只好不再多话,去摆弄机器。 闷轰绞榨的动静响彻房间,盖住他铅芯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方明曦怕吵到他,瞄去一眼。他眉头平稳,不似有一丝被干扰的模样。 睫端稍颤,她飞快收回视线。 不知道他要什么,方明曦干脆把整个果篮里的蔬果全榨完,餐具柜里有玻璃扎,每一扎都装得满满当当。 “肖先生。”见他暂时停手,方明曦适机出声,“榨完了。” 下一句:“这些是算你的帐吗?” 肖砚反问:“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哦,好。”得到肯定答复,方明曦点头,“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没有我就出去了。” 肖砚没答,擦干净手上的铅痕,回到圆桌边。 “坐下。”他道。 方明曦犹豫几秒,缓慢在他对面落座。 桌上是他用过的几道简单家常菜,外圈摆着好几玻璃扎的蔬果汁。 “每样喝一杯。”肖砚说。 方明曦不明白:“为什么?” “你很忙吗?”他反问。 “……不忙。” “那就喝。” 无言对视,方明曦败阵。她拿起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果汁,两手捧着默默喝。 肖砚在对面看着,问:“这段时间他们都在找你麻烦?” 不消几秒便明白过来他话里指的是谁,方明曦实话实说:“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我很久没碰到他们。” 没了邓扬,圈子完全不同,她和他们根本没有打交道的条件。 肖砚沉吟,半晌说:“邓扬走了,他们……” “我习惯了,躲着就是。”方明曦截断话头。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是想说,睿子和唐隔玉那些人,或许会因为邓扬的离开迁怒她,或是发泄之前早就积下的旧怨。 如同今天这回。 “哦?”肖砚指尖敲桌,“那今天呢?” 如果他没让寸头过去,她预备如何收场? 方明曦瞥他,“我原本打算打电话给刘姐,她是承包经销商,是我老板,东西不干净那就去医院检查,有问题我担。”她确定她做的不脏。 肖砚似是扯了下唇角。 方明曦见他没话说,端起杯子继续喝剩下的半杯苹果汁。 喝完评价:“比较甜,有苹果香味,不刺激。” 接着倒一小杯青瓜汁,饮尽,抿抿嘴唇说:“甜味淡,比较清新,解腻。” 再下一杯是番茄汁,她试过口味,道:“酸甜酸甜的,味道适中不腻。” …… 每样倒一小杯,她挨个尝过,放下杯子。 他不喝,她喝完把味道告诉他,也算是没有白让他花钱。 肖砚静听她品评一番,完事挑眉:“不想上厕所?” 方明曦摇头。 肖砚笑了下,问:“你这份工作做多久。” 她说:“大概还有一个礼拜。” 他了然颔首,拿出钱夹,抽出几张钱摁在桌上,抬眸看着她,示意她拿。 方明曦脸色略沉几分,“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缺钱?”他说,“这个给你。接下去一个礼拜,你只用留在十号包厢榨果汁,不用去其它包厢推销。”加上一句,“点的果汁另外算在账上,你老板那份工资你可以照拿。” 放在腿上的手揪住垂下的桌布边沿,方明曦捏了一刹,松开。她抬头笑:“你在可怜我?” “你觉得是?”他反诘。 “不是可怜,那是……” “无所谓。同情或者侮辱,你怎么想都行。”肖砚打断她,懒得看她那一脸隐忍的假笑。他垂眼,调整左手腕上的表带,兀自专注认真。 “不过我想你应该分得清,现在是让你站着拿钱。同情,是把钱塞到你手里让你坐着拿。” “至于——” 表带扣好,肖砚看向方明曦的眼睛,拿起桌上几张红币走到她身旁。 他将那一沓钱塞进她的领口,居高临下俯视她: “这样。让你躺下,才叫侮辱。” 22.廿二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寸头见她百无聊赖, 跑到不远, 从装着几十瓶矿泉水的铁桶里拿了一瓶水,回来扔给方明曦。 方明曦下意识接住,便听他问:“你来有什么事么?” “嗯。”她不知该怎么说, 只讲,“有事。” 寸头先前看到梁国带她进来,朝卸货那边瞥了一眼,“那个是你爸?还是亲戚?” 她抿了下唇, 没有接话。 十几秒没听她吭声, 寸头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换点什么说,她开口了:“是我叔。”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语调也很平。 寸头却笑了,“原来是你叔叔?那巧了。” 正说着,“砰”地一声巨响, 震得方明曦和寸头都是一惊。 扭头朝声源看,伴着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卸货那边吵嚷开: “砸到人了!快快——” “当心!都散开!” “把货起上来!压到人了!老梁……” 方明曦怔了半刹,听到喊声的瞬间立即冲过去。寸头也拔腿往那儿跑,离得不远, 转瞬两人都奔到了那群人面前。 卸最后一车货时,外圈绑的绳子松了,原本应该从上面的先搬, 一股脑全松落砸下来。 那当头梁国正好在下面。 肖砚闻声赶过来, 梁国被木箱子压在下面, 有进气没出气的粗喘听得吓人。 方明曦脸微白,抬手去搬箱子意图挪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重得纹丝不动。下一秒,有若千斤顶的大箱子忽地一下轻了——肖砚动作利落,毫不费力似得将压在梁国身上的木箱抬起来,箱角着力在梁国腿旁的地上。 寸头见状立刻上前搭手,两人合力,腾地一下就将箱子挪到边上。 “老梁!老梁?!” “有没事?还能不能吭声?” “……” 一群同行的司机都是梁国的同事,凑上来手忙脚乱搀他,关切得着了慌。 “梁叔!”方明曦醒过神,上前扶住他手臂,轻轻一探他腰背,他“嘶”得一声倒抽冷气。方明曦皱眉,扭头问:“有没有医药箱?” 司机、工人都不是这里的人,只肖砚和寸头是,寸头连忙答:“有!我去……” 肖砚扫过方明曦的脸,道:“去休息室。” 方明曦没空管那么多,立刻和几个司机搀着梁国过去。好在他还能走,不用上担架。 进了休息室,方明曦让梁国在床上趴下,衣服掀开,背部被木箱角划出几道淤痕,衣服挂丝儿的地方,皮自然也破开,渗出血迹。 寸头踌躇:“我们这暂时还没队医……” 训练基地筹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桩桩件件耗时耗力,关教练到瑞城没几天,队医明个才来,连这些训练器材都是今天才全部到位的,还发生这样的事。 那厢方明曦已经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拿出要用的东西,头都没抬一下,“我来。” 寸头见她不似外行,好奇:“哎,你会啊?” “我学这个的。”方明曦面容沉稳,消毒、演示,操作样样符合规格。 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梁国一听,忍着痛抬头呵呵直乐,很是与有荣焉地道:“明曦这孩子很聪明的,她读书特别好,学什么都厉害。” 寸头和肖砚听出那话里对待小辈的亲昵,视线落在她身上,方明曦低头不语,面庞似是比先前又沉了几分。 她的学校在邓扬学校附近,那一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寸头想起之前郑磊说的那些话,头一次对她生出了同情。 方明曦这个人虽然不好亲近,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几次和她接触下来,唯一印象就是安静,甚至给人感受,比邓扬身边的唐隔玉之流还好些。 寸头心里一阵叹气,颇觉可惜。余光扫到肖砚似乎也凝眸打量方明曦,想跟他说什么,一转头,后者已然收回目光。 方明曦一给梁国消毒包扎完,梁国就坐起身把衣服理好,坚持说自己没事,能撑得住。她看过伤口知道不是大问题,遂由他去。 医药箱整理到一半,方明曦停住动作,看向肖砚。 “……你的手腕红了。” 刚刚他搬箱子的时候,她看他蹭到了。 寸头和梁国这才注意到肖砚的手腕,方明曦道:“最好擦药活络一下,不然会淤肿。” “没事。”一点小伤,肖砚没甚所谓。 “不行!”寸头急了,“必须得处理!” 当即不由分说将肖砚扯着坐下,朝方明曦招手:“来来,你给他弄弄!” 方明曦默默将医药箱拎到他旁边。 她在肖砚面前蹲下,像给梁国处理伤处一样,只是刚刚自然顺畅,这回却有些难言的不自在。 他们靠得有点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简单清冽的味道,带着一丝丝薄汗气息。 肖砚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她垂头,喉咙紧了紧。 短暂功夫,却像是上了一节课般漫长。 终于处理完,收拾医药箱时方明曦莫名松了口气。 货虽然从车上滚落,但东西没问题,该运来的器材悉数运到,梁国的同事和训练基地负责收货的人清点核对过,两相交接。 梁国弄伤背,怕是无法立刻出长途车,同行的司机让他先回。 肖砚和寸头正好要去市内,寸头说:“你这样不方便开车,我们送你们下去。” 梁国连忙拒绝,他的同事可以开车,他们送他回厂里就是。他婉拒半天,寸头还是坚持:“没事儿,我们送你和方明曦一块回去。” 梁国这才想到还有方明曦在,她一个大姑娘,和他们挤货车不太好。 “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到底还是承下寸头的好意。 肖砚未发表意见,大概是默认同意寸头的决定。他们出去,处理事的处理事,取车的取车,只剩方明曦和梁国两个在休息室里。 梁国朝外看一眼,问她:“你和他们认识?” 方明曦点头,“见过。” 梁国动了一下,扭到伤处,疼地嘶声,边忍边说起闲话:“这里的人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救援队难呐,不容易,何况他们做的还这么正规,每个人都辛苦。” 他感叹:“尤其那位肖老板,他是领头的负责人,出钱出力,担子最重。” 方明曦没接话。大门上的招牌,还有肖砚带队领跑的姿态,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明明没看多久,没看几眼,却记得分外清楚。 她眉头微紧,视线压得更低。 闲聊几句,方明曦想起来这的目的,刚欲提,寸头从外探头:“可以了,走吧!” 她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 寸头开车,剩下三人坐后座。方明曦居中,左边是梁国,右边是肖砚。 “你们到哪?”寸头问。 方明曦说:“我回家。” 梁国接话:“我回厂里,东松路建途货运厂。”顿了顿,对她道,“我就不去你家了,省得你妈烦心。” 沉默三秒,梁国放轻声音问:“你妈还好吗?脚伤应该全好了吧,上次我去看她说是已经……”说着说着想起今天方明曦就是为他上次送的钱来的,堪堪止言。 方明曦淡淡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梁国笑了下,有点尴尬。寸头和肖砚都在车上,他们不方便讲什么,毕竟不是能讲给旁人听的闲话。 而后一路无言,还没开到货运厂,梁国在路口叫停:“到这就行,对面是我们厂房,我回去换身衣服。” 寸头靠边停,梁国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车里俩人客气:“我这个侄女不太爱说话,肖老板多担待些,麻烦你们送她回家了。” 他关门朝厂房走,方明曦忽地问:“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 寸头暗暗瞥了眼肖砚的神情,见他没表情,点头,“行。” 方明曦下车小跑追上去,叫住梁国,从包里拿出一沓裹好的钱还给他。 半分钟功夫,她回到车上。 寸头和肖砚谁都没有多问,方明曦和梁国的关系不像普通叔侄女,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关系。他们不是好事的性格,也没有同龄女生之间弯弯绕绕的争斗心思。 走了一个,后座只有方明曦和肖砚两人。位置足够,方明曦却贴着车门坐,离肖砚远远的。 平稳开出一段,肖砚忽然出声:“你很怕我?” 寸头从后视镜里偷瞄,虽然肖砚并未转头直勾勾盯着方明曦,但这话明显不可能是跟他说。 方明曦被问得一顿,道:“没有。” 寸头等着听下文,那两人却好久没说话。 又开过两个路口,才听肖砚问:“你读的护理系?” 方明曦答:“是。” “大三?” “嗯。” “时间挺多。” 方明曦没接话,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该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之前却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他碰见好几回。 她转头看窗外,沉声:“我已经和邓扬说清楚了,你不用查户口一样问。” 这回换肖砚闭嘴不言。 寸头开着车,看得着急。他光是听都觉得这俩人不会好好讲话,这次,还有之前接触的几回,他们拢共没交谈过几句,不是这个说话带火|药味,就是那个开口针锋不让。 “那什么——”寸头不得不缓和气氛,“你说你家在登江区? 23.廿三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肖砚作了这番姿态,看架势是没打算让他们把她怎么样, 至少这会儿在他面前不行。 纹身的张老板并非没有眼色的人, 心下不虞, 碍于面子也不能全表现在脸上。 “算不上得罪。”张老板两只眼眯瞪成不一样大,道:“就是年轻姑娘脾气有点太冲。既然是肖老板的人, 那就算了。” “张老板大人大量。”肖砚淡笑, 冲卡座空位抬下巴, “坐下喝两杯?” “不了, 我那边还有一堆人, 呼啦啦都来了你这儿挤不下。”张老板哼哼笑了两声, “改天有空再喝, 回见。” 肖砚颔首。 一堆人怒冲冲来,铩羽而归。 大厅里仍旧放着不清静的音乐, 但没了危险追在后头, 方明曦一颗心总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传来的声音让方明曦一顿,下一刻,面贴着的胸腔轻震, 比方才低了几个度的声音传入耳:“你还要坐多久。” 她触电般回神, 弹簧似得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地。 满座人都在打量她, 方明曦扯扯衣摆将褶皱拉平, 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后面,没事就走。”肖砚变了副神色, 刚刚应付那帮人的零星笑意烟消云散, 磊硬面庞浮上冷淡, 同片刻前仿佛两个人。 ——就像在医院初见那次,揪着她的头发,动作、表情、语气,全无半点怜悯与温度。 方明曦缓慢动了动喉咙:“……谢谢。” 无论如何他救了她这次。 肖砚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黄液体面上飘一层白沫,碎冰随着摇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当啷当。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看在邓扬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头视线朝下,踌躇道:“邓扬,邓扬他……” “邓扬出院了。这次运气好,头上只是留疤没大碍。” 方明曦默然。 肖砚瞥她,说:“他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离他远点。” 言毕,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喝酒,好似桌边没这个人。 方明曦没说话,站了几秒,扭头就走。她走进后边通道,在狭仄昏暗的长道里行了几步,而后提步狂奔。 …… “砚哥。”寸头给自己满了一杯,笑嘻嘻捏着杯沿同肖砚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声,他挑眉问,“你刚刚为什么帮那个丫头片子?” 肖砚把没抽的烟扔还给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头撇嘴。 他哪里耳朵不好,刚刚砚哥的那番说辞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问问么。 肖砚没空陪他废话,方才的小插曲过去即是过去,在他这转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县那厂看一看。”他说,“马上要到交单的时候,都是训练用的东西,材质要过关。” 寸头听他说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关教练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砚稍作考虑,道:“没事。周六等关教练到了,给他接完风,晚一点可以让他一块下去看看。” 那个厂说在陂县,实际在来往陂县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砚皱眉,改了主意,“接完风我们自己去,让关教练适应适应,早点休息。” “好嘞!”寸头没异议,仰头一气将杯中酒喝完。 . 白天课业结束,没有晚自习,方明曦和周娣吃过饭就从食堂回了寝室。她看书,周娣玩手机。 周娣是嘴闲不住的性子,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转述讲给方明曦听,一个嘴皮子不停,一个注意力停在书本上偶尔应一声,只有她俩在的寝室显得分外安宁。 周娣翻了会儿网上八卦,朝空的几个床铺看了眼,“她们几个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们没。” 方明曦的声音跟在翻书的动静后,“没。” 周娣啧声:“夜生活忒丰富。”想到什么,又略不爽道,“这都什么事儿,学校里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过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都住满了,那些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你天天窝在寝室,放假约你玩也不见人,编排你的比谁都多。” 方明曦似应非应嗯了声,比前几次话多些:“别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谁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说咱们寝室这几个,回来的晚了又要我们开门,大半夜的折腾,吵死了。” 方明曦没答,专注写着,笔尖在书上沙沙摩擦。 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新消息。 瞥见刘姐的名字,她一顿,点开看完,内容不少:“在忙吗明曦?我刘姐。前天的单算完了,卖的还不错,只是你差点就把场搅和了,我们这边也有点难做。这样,原先说好90的底金我给你70,抽成也扣一点,总共算120。要是行,你礼拜日过来拿,中午我在莘街茶叶店这边。”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明曦打下两行又全数删掉,重新编辑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 周娣在铺上问:“我听到你手机响,你在弄什么?” “没什么。”方明曦把手机推到书桌角落,继续提笔。 周娣扒着床栏杆往下瞧了眼,见她安安静静写作业,收了脑袋。 上铺周娣说话声不停,方明曦一搭搭应着,天渐渐变黑。 七点不到,她暂时停笔,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没等她坐回桌前,保温瓶刚塞上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写着邓扬的名字。 铃声炸耳,周娣奇怪:“怎么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气,直至响到快结束才摁下接听。 …… 瑞城医药专科学校的大门建得不丑,但和不远的立大相比,气势上却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邓扬等在右边过道第一个路灯下,见方明曦出来,当即迎上。 方明曦本来已经换好睡衣,因他这通电话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来。 邓扬问:“吃饭没?饿不饿?” “找我什么事?”她不答,直接开门见山。 邓扬皱眉,展平后问:“这两天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有事在忙。” “忙到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方明曦默了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回去了。” “等……”邓扬一听就要拉她,手伸出去然而她并没动,只能尴尬往回收,“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我们计划周六吃完晚饭开车去陂山。”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方明曦平静听完,面上没有丝毫起伏。 邓扬道:“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了,我没时间。”方明曦扭头就走,“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邓扬伸手拉住她,“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天没听你的跟人打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下也喝了点酒,我……” “跟这个没关系。”方明曦轻轻挣开他,回身同他对视,“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 邓扬脸微僵,表情不甚好看。 方明曦不再跟他多说,往校内走。 三步功夫,邓扬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再度挡在她面前。 “又怎么?”方明曦皱眉。 “你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 听他提起这个,方明曦脸色略沉。 “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邓扬看她,顿了顿,“只要……你周六跟我们一起去陂山,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不会有人再敢用这种馊办法自作主张替我出劳什子的气。” 方明曦稍默,淡淡问:“你现在是威胁我吗。” “不是!”邓扬着急,“我怎么可能……我只是……”他词穷,显出些许心虚。 “是睿子,还是唐隔玉?”方明曦问的直白。他说的已经够清楚——自作主张替他出气,那必定就是他身边那几个。 他那帮朋友里,跟他最铁的是睿子,在医院时差点没忍住动手揍她。而唐隔玉是他发小,打从邓扬追她开始,就没有一天看她顺眼过。 邓扬眼神闪躲,避而不答:“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再有下次我亲手废了他们。真的,你没必要问……” “告诉我。”方明曦打断:“你告诉我,周六我就答应去陂山。” . “事情到底还是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没忍住动手……” 邓扬将整件事叙述一遍,然而最后几句没说完就被唐隔玉截去:“你有病吧?!怪你,怪你什么?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伏低作小?”她眼尾朝方明曦一斜,哼声,“恶不恶心。”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邓扬被气着,“老子让你来是来道歉的,你他妈不会说话闭嘴成不?!” 方明曦不吭声,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 唐隔玉不爽:“还要怎么道歉,我来都来了,是不是非得我给她下跪才满意啊?” 俩人声音都不低,引得服务生朝这边看了好几次,好在咖啡店里没什么人,不影响生意。 “砸摊子的人是你找的?”方明曦看着唐隔玉,眼神专注得吓人。 “是,就是我。”唐隔玉没好气。 邓扬脚下踢她,眼神冷下来,“道歉。” 唐隔玉抿紧唇,对着邓扬和方明曦两个人,莫名窝火。那火气烧得快,不多时蹿遍四肢五骸,气息都急了。 “道歉!”邓扬瞪她。 唐隔玉深吸几口气,突地站起来,“好好好道歉!我道就是了!”她从背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小沓钱扔在方明曦面前,“砸坏的摊子我赔,真是对不住了,还差多少我明天给你补上!” 邓扬气的咬牙,“你——” 方明曦站了起来。 “明曦……”邓扬微愣,他怕方明曦受不了这个激,不想她却笑了,随即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唐隔玉脸上。 “啪——”的一声脆然重响,将唐隔玉和邓扬两个人都打蒙了。 唐隔玉回神,眼睛瞠圆作势就要朝方明曦冲去。 24.廿四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把钱用那层黑塑料皮重新包好,走到电视柜边, 打开老旧的铁盒将钱放进去, 用力压紧盖子盖好。 上楼前她对金落霞道:“我明天拿去还给他, 这里面的,我们一份都不要碰。” . 因为惦记着钱的事,从一起床, 方明曦的心里就很不安稳。偏偏上午的课是最需要细致小心的实践课, 为了集中精神, 她不得不撇开脑子里的一切, 周娣好几次和她说话都没听到。 “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今天状态很不对。”中途休息, 周娣碰碰方明曦的胳膊担心发问。 方明曦说没事,“可能昨晚睡太晚了。” 周娣打量她的神色, 猜测:“和昨晚邓扬生日有关?发生什么了吗?” 方明曦的思绪和她在两个频道上,这当口哪有心情想这些, 只淡淡摇头,“没发生什么。” 周娣道:“我看她们那群人发了好多照片, 昨天玩的挺嗨的。” “她们?” 周娣略尴尬,凑近她小声说:“就唐隔玉那群女的,我偷偷关注了她们的个人主页。”怕方明曦不喜,补充一句, “我是怕她们搞幺蛾子才看她们的。” “这样啊。”方明曦不感兴趣,随意应了声。 “今天邓扬联系你了么?”周娣又问。 “没有。” “平时他不是每天早上都会打电话给你么?”有的时候不上课, 周娣还在睡, 邓扬一通电话打给方明曦, 她的清梦就被搅和了。 “没打。”方明曦听她一提才想起这遭。从早上到现在,邓扬一条信息也没给她发。 大概是想通了吧,昨天她又一次拒绝了他送的东西,他的耐性应该到此为止了。 正说着,前头老师叫集合,方明曦和周娣不再聊,赶紧过去。 . 润天酒店603,浴室里水声哗哗。 邓扬坐在床边抽烟,眉眼里是化不开的沉色。自唐隔玉进去冲澡后,他坐在那儿就没动弹过。 不多时水声听了,唐隔玉包着浴巾出来,皮肤上淌着水珠,周身热气袅袅。 宾馆用的沐浴乳都不是什么好牌子,刚洗完香味就淡的差不多,唐隔玉抱怨几句,坐下擦头发,朝邓扬道:“你去洗一洗,水还热呢。” 邓扬没动。 唐隔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看他,“邓扬?” 烟快要烧手,邓扬把那一小截扔进烟灰缸,垂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良久,他抬头看向唐隔玉。 “怎么了……”唐隔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昨晚的事——”邓扬声音沙哑,“别跟别人说,谁都不要。” 唐隔玉眼里渐渐凉下来,刚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暖意一点一点消散。 . 从润天酒店出来已是中午,邓扬被睿子一通电话叫走。往常唐隔玉都会跟去,今天没心情,和邓扬说自己有事,在路口和他分开。 心里堵着点什么,一口郁气积压在胸口化不开,邓扬坐在床上说的那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响。 不要告诉别人。 他怕谁知道呢?还能是谁。 唐隔玉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将那股愤恨与耻辱压下去。 不想上课,平时一起玩的几个闺蜜得知她没去学校,喊她去玩,她提不起劲来,回消息拒绝。在路边站住一时不知该往哪去,划拉一遍朋友圈,指尖蓦地停住。 备注为“何巧巧”的帐号发了一条动态。 昨晚吃夜宵聊天时,唐隔玉顺手加了何巧巧的好友。这条内容发的什么对唐隔玉来说无所谓,她看了几秒,点开何巧巧的头像。 “出来吃东西吗?” 消息编辑完毕,发送成功。 . 唐隔玉没吃午饭,也没什么胃口,便约了何巧巧吃甜点。 都是差不多的脾气,两个人在蛋糕店的角落坐下后,没几句就聊开了。 从鞋子衣服包包化妆品到生活琐事,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方明曦。 唐隔玉很好奇:“你为什么讨厌她?” 何巧巧挖一口草莓蛋糕,眼神微厉,情绪和那头红发一样鲜明,“我就是看不惯她。” 唐隔玉挑眉。 “你不知道,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特别恶心。” “哦?” “我就跟你说一个。”何巧巧放下勺子,“有一次吧,我看见她和一群中年男人在夜宵摊上吃东西。” 唐隔玉重复:“中年男人?” “对。就那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何巧巧说,“她坐在一个男人身边,我好奇就和朋友多看了会儿,你知道怎么?吃完以后她和那个男的在路边说话,两个人手里拿着东西推来让去。” “拿着什么?” 何巧巧勾唇,“钱。” “那个男人要给她钱。”何巧巧划出重点。 唐隔玉顿了顿,“或许是她爸呢?” “她爸?”听见这话何巧巧笑了,“我们学校谁不知道啊,她方明曦是个没爸爸的。” 唐隔玉若有所思。 何巧巧道:“我那时候谈的男朋友对方明曦有意思,他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有好几次小动作想追方明曦。” “是,她是挺漂亮的,我男朋友看上她的脸我无话可说,但是她真的让我恶心。每天端着一副谁都不理的高傲贞洁脸,实际上呢?这不是当婊|子还立牌坊么?” 何巧巧翻着白眼,往咖啡里加了一粒方糖。 . 梁叔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人接,方明曦无法,只好打到他厂里。 厂那边接电话的一听,道:“找梁国啊?他运货出去了,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是不用很久……你是他什么人啊?” 方明曦顿了顿,说:“亲戚。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那边哦了声,这才告诉她:“他去的地方就在郊区,没出瑞城,只是去帮忙送一批货,卸完就行。” 方明曦刚要说谢谢,那边话锋一转又道:“你是要找他是吗?他今天不会回来的了。” “……为什么?” 那头答:“他运完货直接出长途。” 方明曦问:“这一趟跑多久?” “一个星期吧,快也要五六天。” 方明曦抿抿唇,转瞬已经做了决定,“您能把郊区地址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报了一遍,她记下,轻声道谢。 . 梁国去的地方确实不远,在上山的大路旁,路面宽阔,四周都是树,不知是谁在山脚下弄了一个演练场。 一圈宿舍楼房将操场围住,最前面立着一道铁栅门,方明曦到的时候是开着的。 站在门口抬头看,右边围墙上写着几个大字:黑豹救援队瑞城分训基地。 最顶端是一个黑色的豹子头标志。 方明曦给梁国打电话,这次终于通了。匆匆出来的梁国似是正在忙,身上有些灰,两人站到大门边说话。 “梁叔。”方明曦叫了一句。 还是一样的语调,还是一样的脆生,梁国却有些想叹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方明曦来干什么。 站在外头不适合说话,里面正忙着卸货清点,梁国走不开,索性带方明曦到门房前,登记过后一道进去。 “你先坐,我忙完这会儿再过来跟你说。”梁国让她等在一旁,方明曦点头并未有异议。 梁国回到几辆大卡车前,指挥卸货的工人一一放好,清点核对数目。 同车的司机老钱头凑到梁国身边,一边看着工人,一边问:“那是金落霞的闺女吧?” 梁国点头。 “高了些啊。” 梁国嗯了声,轻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老钱头见他神色,笑叹:“你说你,何必呢。以前在通城的时候就是,每回给她们送钱都要退回来。这都三年没联系,你好好的干嘛又贴上去。” 梁国说:“归根究底也是对不住她。” 这话指的自然是金落霞。 老钱头笑:“嗨,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跟你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和那几个娘们的首尾。虽说后来确实……”顿了顿接上,“你那老早离婚的臭婆娘突然发疯闹事,但那也不是你……” 话没说完,梁国低头擦手,打断:“卸货吧,不说了。” 十年前他和老婆离了婚,后来的几年和一些女人接触过,只是一直都没再婚。再后来碰上金落霞,和她来往的同时,也没跟别的女人断过联络。 那时候她闺女就不是很赞成,偶尔他上门看她们,那个小姑娘总是淡淡的,他送吃的用的,她不见开心,送的越多越贵,她越不高兴。 更别提送钱。不管他给金落霞多少,总会被她还回来。 那时候方明曦在读高中,课业很重,可一点都不含糊。 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她打了他一天电话,本以为下了晚自习她会消停点回家睡觉。谁知,她拎着一袋子书和习题,跑到他常吃夜宵的地方找他。 他和一起跑车的几个朋友扯七扯八,让她坐下一起吃,她就在旁边坐着不吭声,也不动筷子。 等他吃完她还没走,黑沉沉的大晚上,和他站在马路边推拒,死活要把钱还给他。 脸被风吹得比月亮还白,站得却比谁都直。 他不收回去,她就不肯罢休,不肯走。 那次是,每一次都是,到最后没有哪次他能拗得过她。 她和金落霞两母女离开通城到这瑞城来,这三年梁国没有和她们联系,去年厂子开到这,他来瑞城好几趟,一次也没去找过金落霞。 可却是不知道怎么,越是避,越是想见一见。 碰巧辗转得知金落霞弄伤了脚,于是昨天去了一趟,留下点钱,今天就被方明曦找上。 梁国心里纷乱想法,方明曦不清楚,即使清楚,该还的钱她也必定会还到他手上。 他们忙活,她坐在木椅上,安安静静地等。 太阳煦然,是近段时间来难得的好天气,薄薄一层罩在身上,照久了暖意融融。 方明曦等着等着,禁不住闭上眼。倒不是睡,只是闲暇安宁,偷得片刻也好。 可惜没多久,一道道整齐有力的声音打破气氛,由远至近,慢慢传入耳。 “一二——” “一二——” 像是她们大学开学军训时喊的口号。却比她们稚嫩嗓门吼出的声音洪亮的多,清晰,有力。 方明曦迎着太阳微微眯眼,看着那一队越跑越近的身影。 25.廿五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 笑得很浅, 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 老太太走下站台, 方明曦见势, 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她站回原先位置, 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 只是天晚, 又是雨夜, 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 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 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 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 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周娣在外和她说话, 闲话扯了一堆, 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 一边应着, 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 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回来的途中,方明曦拎着酱油瓶嘴里念念有词,背着急救的一些内容。金落霞慌张失措的声音陡然乍响,她猛地抬头。 瞳孔微扩,她厉声:“你们干什么——” 摊子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买酱油前还在的两桌客人跑光,桌子、凳子掀倒在地,锅里热腾腾的汤和半熟食材在地上沾了泥沙,糟蹋得不能吃。 方明曦冲过去护住金落霞,金落霞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颤声说:“他们要吃牛骨面,我们没有牛骨面,我说没有,他们就动手……” “少废话!”领头的人恶声恶气,“开个破摊子,要什么没什么,老子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方明曦将金落霞揽到身后,“我们家没有牛骨面买,你们可以去别家……” “老子就不去!” 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摆明要跟她们娘俩较劲,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手。 推搡间,方明曦被推开,金落霞也被推倒在地,背撞上翻倒的小吃车哀嚎连连。 找茬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踢桌踹椅。 见有个人走向金落霞,方明曦顾不上别的,抄起一旁的椅子冲过去狠狠砸在他背后。 男人被砸得趔趄,别个同伙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方明曦腿上。 方明曦被踹倒,顾不上摔痛的地方,下意识跪行到金落霞身边护住她。 “走开!” 她抱住痛得发颤的金落霞,跪坐在地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深夜的街很安静,她的声音绕了两圈。两三家小店还开着,有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却没人敢过来。 那帮找茬的被方明曦吼得愣了愣,半晌又提步朝她们靠近。 方明曦眼都红了,抓狂犹如困兽。 没等他们做什么,一辆黑色路虎从摊前驶过,开出去两百米,突然急停。轮胎擦地的动静一刹夺了那几个流氓的注意。 一个留寸头的人带着两个同样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车走来。瞧一眼方明曦,寸头踢了踢掀翻的锅,看向那几个流氓:“大晚上的这么粗暴,脾气挺大嘿?” 领头的流氓瞪眼:“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走!” 寸头笑了:“我要是不走呢?” 那帮人眼一横,还没说话,寸头突发制人上前就是一脚。 就这么突然打了起来。 找茬的横肉凶狠,寸头三人同样人高马大,肌肉紧实力量雄厚,过招落在对方脸上、身上各处的拳头,拳拳结实到肉,一下一下砸出闷声。 且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乱来,左右上下招式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方明曦抱着金落霞,死死盯着打起来的两帮人,神经紧绷。 那辆停着的车又有动静。 穿黑t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间夹根烟,不紧不慢朝这边走。 看清脸方明曦就愣了,是几天前在医院的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旁边打的正激烈的寸头当时也在病房里,难怪眼熟。 方明曦对上男人的眼睛,头皮突然又痛了,那天被他抓住头发的痛感,电流般噌得一下蹿过神经。 那边三对五很快打完,找茬的鼻青脸肿狼狈逃窜。 寸头几人麻溜奔过来,顿了顿:“砚哥,你怎么下来了。” 肖砚没答寸头,他站在那,垂眸睇地上瞪着自己的方明曦。 “看什么?” 方明曦眼颤,刚回神怀中金落霞就哎哟叫起疼,她越发用力将人揽紧。 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们,方明曦低声对金落霞说:“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 她扶着金落霞起身,寸头提步要过来帮忙,方明曦猛地瞪他:“别过来!”态度和对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同样都是防备。 寸头一顿,“喂喂,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 “走开——” 寸头无法,只好止步。 方明曦扛起金落霞一条胳膊,扶住金落霞往狼藉的摊位里走,她低着头,满身狼狈。 一滴水从眼眶跌进脚下的尘灰中。 那张脸掩在阴影下,一眼也没有看他们。 她们拿好装钱的腰包,搀扶着慢慢走远,寸头侧眸:“砚哥,这……” 肖砚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的方向拧了下眉,旋即松开。 他把烟扔在糟乱地上,碾灭。 “走吧。” “还好。” “你……” 周娣还未说完,方明曦嘘声打断,“等会再讲,听课。” 言毕脸转回过去,身子坐得端正,背脊笔直。 上午的课结束,周娣和方明曦一起吃的午餐,时间不宽裕,再者就这么一会儿方明曦眼睛也不离餐盘边摊开的书,周娣一肚子话没能开口。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周娣说要去方明曦家探望,一提就被回绝。周娣一顿,转而问:“那你妈妈的伤医生怎么说?会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谁照顾她?你……” 方明曦一一答了,没什么特别的语气,目光主要落在脚下,一阶一阶顺着楼梯下去。 “那些流氓呢?”周娣又问,“抓到人没有?” “去报案了,等消息。”说着到了花坛边,方明曦道,“我还有事不回寝室,你去吧。” 没了周娣在耳边念清静不少,谁知出了校门,方明曦又被另一个不安静的拦住。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邓扬梗着脖子问。 方明曦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缓缓收回,不答却是说:“我赶时间。” 她要绕路,邓扬扯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躲我干什么?” “你刚出院,别闹了。”方明曦说,“我真的有事。” 邓扬抿紧唇盯着她,不松手也不作其它,大有她不回答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周围已经有进出的校友在议论,方明曦深知他的脾气,叹了声气:“我妈弄伤了,我得赶回去给她做饭,我下午还有课。” 邓扬一愣,神色稍缓,“阿姨弄伤了?我跟你一起……” “不用。”方明曦顺势从他掌中挣回手腕,在他又要变脸之际抬眸和他对视,“我妈的夜宵摊被人砸了,就在前天晚上。” 邓扬微怔。 “讨厌我的人不少,但我得罪的人不多。”方明曦笑了下,“这么有路子的我也不认识几个。” 这话细究起来很有意思。 她们学校不入流,有钱人家根本不会让孩子读这样的大学,学校里的人讨不讨厌她跟这事儿不搭边。至于和邓扬打架的那个,家里不是本地的,打伤邓扬之后听说就躲起来了,忙着躲邓扬家寻责任还来不及,根本没有搞事情迁怒她的精力。 而隔了一个路口的立大,家里条件好的却很多。比如邓扬,还有他身边聚的那一堆朋友。来瑞城差不多三年,她妈妈的夜宵摊也开了大约三年,从没遇到找事的。唯独这一次,就在邓扬受伤之后。 邓扬听出方明曦的意思,脸沉下来,“你是说我……” “没说你。”方明曦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很少笑,这会儿连连弯唇,邓扬却没了欣赏的心情,只觉得一阵不爽。 “不说了。”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弯着眉眼跟他道别,“我先走了。” “明曦——” 走出两步,邓扬在背后叫她。 她站定,缓缓转身,唇边浅浅笑意并没透进眼里,“怎么了?” “……对不起。”邓扬声音有点低,手垂在身侧无意识搓了搓,“那天晚上那孙子喝醉酒上头,神志不清,我应该听你的不跟他较真。你拦我的时候我就该冷静一点,只是……我只是……” 26.廿六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邓扬回头,气不打一处来:“有完没完, 你又干嘛?” 唐隔玉背靠路灯铁柱, 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瞪他:“我说错了?我站在这大半天你管过我没?哦, 就她一个人是女的我不是?” 当着这么些人和她吵架又被她不留情地抢白,邓扬因无法反驳而略显尴尬,顿了顿,声音硬邦邦:“好好好你也回, 要上车就上车, 多你一个人坐不下似的!” 这一番对话, 换做平时方明曦或许都不会入耳, 听过就算了,可这会儿坐在后座和肖砚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车里气氛又分外安静,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肖砚目视前方置身事外的模样, 甚至比拉开驾驶座车门进来的寸头顺势打量的视线更磨人。 车窗外,唐隔玉冲邓扬翻了个白眼,音量低下来, “我才不坐,让她坐个够。” “那你就别吵吵!”邓扬还她一个白眼。他就烦她这样, 总是没事找事。她和他从小玩到大,一直是他交友圈的一份子, 他的朋友几乎也都是她的朋友, 往常四处玩, 再玩再疯的时候都有,这不过是车坏了要在原地多待一会儿,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事儿。她根本就没打算先回去,非要刺他两句,就是纯粹找方明曦的不痛快。 邓扬不再理唐隔玉,手撑在车框上,俯身和后座的两人说话。 “有什么事儿就和砚哥说,他跟我亲哥一样,没什么不能讲的,别跟他客套见外!”先跟方明曦说完,又对肖砚道:“开慢点啊砚哥。” 肖砚颔首,算是应过。 拖拉这许久,寸头终于开车。 城郊小道上的路灯光影被拉得很长,车轮沙沙碾过,车里明一阵暗一阵。 方明曦靠着车背,坐得有些僵。许久,她转头向车窗外,说:“有些原因,所以今天才和邓扬出来。” 寸头因她突然的解释倍感诧异,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她的表情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侧脸柔媚的弧度。 方明曦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十多秒直至半分钟,肖砚才出声“你不必和我解释。” “没想解释。”方明曦说,“你帮过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没忘。” 早从第一回在医院病房见面,他对她和邓扬就表达了足够的不赞成。更别提她欠他人情那天他说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 他让她离邓扬远点。 玻璃反光将他的侧影映得越发清晰,方明曦不想看,微垂眼睑闭唇不语。 寸头的打量从方明曦身上拓展到肖砚那儿,这个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个,在他们来来回回。 肖砚没管他在琢磨什么,也未再接方明曦的话。 一路安静,瑞城渐渐开进视野。 开了二十分钟,寸头跟肖砚说:“砚哥,我是先送她回去再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还是……?” 肖砚说:“你不是要去找郭刀?直接开去。” “那等下这车?” “我开。” 寸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这样最省事,便照办。 他们说话间方明曦没插话,但是寸头问她:“你去哪?”言毕马上把话吞回去,“哦对,邓扬说你回家——你家在哪?等会我有事,砚哥开车送你。” 他怕肖砚忘了问,有得拖拉。 方明曦报了个地址。寸头重复一遍,道:“好嘞,记得了。”这话是说给肖砚听的,提醒他。 又十分钟不到,寸头把车开到一个方明曦不认识的地方,边解安全带边叹气:“哎,突然接到电话从县里回来也来不及准备,就这么空手去看郭刀他爸爸……” 手机和烟装上,下车前扭头:“砚哥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着点。” 肖砚点头。 寸头下车,奔进一栋居民楼里,消失不见。 肖砚下车,绕到前面坐进驾驶座,没跟方明曦说一句,直接开车。 全程无交流,一路往方明曦说的地址开。到地方一看,肖砚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家?” “有余网吧”四个硕大的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家名叫“迎客来”的小宾馆,年岁不轻的灯牌亮着光。 “我家里人睡了,宿舍锁了门。这里离学校不远。”方明曦随意答了两句,拉开车门下去。 一只脚踏出去,顿了顿,“……谢谢。” 她倾身出去,迈开步并不回头看。 方明曦朝有余网吧走,上楼前在网吧另一端隔壁的小店买喝的。手伸向碳酸饮料,半路停住,换了一瓶一元的矿泉水。 付过钱,她边走边拧瓶盖,站在网吧楼梯外仰脖喝水。 身侧两旁骤然亮起光,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楼梯上。方明曦捏着水瓶转身,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眯眼,不得不抬胳膊去挡。 亮着灯的车缓缓朝她开,驾驶座的肖砚单手握方向盘,将车停在方明曦面前。 . 装潢粗糙简陋,除了几件家具没甚摆设,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大体一看,这家叫迎客来的宾馆,和名字的美好寓意并不相符。 方明曦进屋环视一周,掀开被子在床头坐下。 她玩了会儿手机,回头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隐约透出一个高大人影。 肖砚给她开完房间,陪着上来后没走,进了浴室抽烟。 她稍看了看,收回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浴室里传来铃声响。 肖砚站在洗手台边抽了半根烟,寸头打电话来问:“砚哥你在哪?我看过郭刀他爸了,还好,伤的不是很严重,我过来找你。” 肖砚把地址说了,“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用。”那边寸头一听还是方明曦先前报的地方,道,“我自己过来就行。我跟郭刀说了,明天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看两个老人家。” 郭刀和寸头关系铁,好的从小穿同一条裤衩长大,寸头跟在肖砚身边以后,连带着肖砚也认识了郭刀。 但铁还是比不过他们铁,今晚去陂县厂里,郭刀突然打电话给寸头说他爸弄伤脚,从医院打了石膏回家。大半夜,寸头可以去郭家,肖砚却不好这时候登门。 寸头道,“砚哥你就在那等我,我拦到了车,马上到。” 他坚持,肖砚也没多说。 挂了电话,肖砚弹弹烟灰,重新叼起抽了一半的烟。 深吸一口,被长呵出的烟气蒙住半张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迷起了眼。 而后,把火摁灭在并不太干净的洗手池里,肖砚将扭曲的烟丢进垃圾桶。 刚要出去,忽的听到奇怪的声音。他一顿,微微拧眉。 推开浴室门出去,那古怪的声音霎时变得清楚直白。 隔壁的叫.床声穿透单薄的墙板,灌满了整个房间。 肖砚的注意力却落在方明曦和她摆在面前的手机上。 “你在干什么?” 除了隔壁的动静,还有一道,源头是她的手机。 ——隔壁真人实战的声音和她手机播放的娇媚音频交织在一起,较劲般纠缠。 盘腿坐在床上的方明曦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 “网上搜的。” 金落霞半夜烧退,方明曦守了一夜,终于在天快亮时得空眯上一会儿,第二天早早赶去学校。 算算日子,邓扬许久没来找她,而方明曦日常照旧,生活、读书没有半点困扰。 周娣知道她性格如此,也从她不肯收邓扬的东西就已看出她对邓扬没有感情,倒是不见怪,然而学校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对邓扬有意思的女生,就此事又起议论,多有抱不平。 方明曦不在意,周娣忍不住八卦,午饭时好奇问她:“我看你这样真的想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你有喜欢过人吗?” 被问及的方明曦认真看书,头也不抬:“没有。” 周娣满脸古怪,“你好像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兴趣,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 方明曦失笑,“别乱想。” 周娣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见过的人这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喜欢会喜欢哪种人……” 方明曦翻书的手顿了顿。 喜欢哪种人。 哪种? “明曦?明曦——” 周娣喊了好几句,方明曦乍然回神,“啊?” “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 方明曦笑笑,“没什么。” 手将未翻完的那一页翻到底,她压下心里的念头。 也把脑海里刚浮现的那一点男人轮廓压下去。 . 立大男宿舍楼下,走廊尽头拐角,邓扬和睿子凑着抽烟,各靠一边墙。 抽了两口,睿子问他:“你搞什么?”作为最常混在一块的人,邓扬情绪反常,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什么。”邓扬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你在躲唐隔玉对不对?”睿子说,“大家这么久的朋友了,有什么我看不出来。” 邓扬明显不对劲,更反常的是好些天没去找方明曦,换在平时三天不上赶着贴到方明曦面前,他就浑身不舒服。 没得到回应,睿子眯眼追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问及至此的邓扬拧了下眉,一刹挣扎又困扰。 睿子灵光一闪,猜测:“该不会……那天在酒店你们……?” 邓扬捏紧烟,差点把烟掐断,意外地没反驳骂他傻逼。睿子一看这情况,知道自己猜中了。 把烟往地上扔狠狠踩一脚,睿子仰头后脑靠上墙,手都不知该怎么比划。 “不会吧?你们两个?” “我现在很烦。”邓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睿子消化完,问:“你打算怎么办?” 27.廿七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 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 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 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 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 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 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 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 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 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 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 有一口未动的, 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 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 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 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邓扬和一个男生在角落说话,顺着男生瞥向她的视线回头,略带酒意的脸上浮现笑容,刹那又顿住,消散。 “来了。”他沉沉说。 方明曦点头。 男生识趣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邓扬道:“怎么这么晚。” 方明曦道:“刚出来。” “哦。”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来点,喝……对,你不喝酒来着,点杯饮料?” 方明曦摇头,“不用了。”从口袋掏出他让周娣转交的一堆卡,“这些还你,我……”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点再说。”邓扬眼一翻就要走人。 “邓扬——” 他停住。方明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邓扬耐不住,皱了下眉,“等晚点结束了我再跟你谈。”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话堵她,“我过个生日你也不让我开心,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吗?” 她无言。见她神色有松软,邓扬放缓口气,多了点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当给我庆祝生日,我连礼物都没要,这样也不行?” 趁着她斟酌时机,他道:“晚点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停顿,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就那吧,坐一会儿。”他指了个位置让她去,头也不回甩开她,不肯再谈。 …… 方明曦最后还是在角落坐下,邓扬在两个包厢来回窜,忙着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谁也不熟,一个人安静窝着,面前是一杯管服务员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声、玩闹起哄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发疼。 闷热的空调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可能睡得着。 方明曦靠在沙发上,和热闹的那一边泾渭分明。 她垂着眼皮发呆,闭合的门突然被推开,抬眸随意一瞥,微顿。 四目相接,被邓扬领进门的肖砚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两秒移开视线,对视的这刹那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刚说完话进来的肖砚和邓扬两人在另一边沙发坐下,跟在后面进门的无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门外碰上的那几个肖砚的人。 方明曦转开头,没再看他们。 不知待了多久,屋里人来人去,沙发上坐着的人换了好几波。 没见肖砚,也没见邓扬,方明曦等的实在有些闷,包厢里的厕所一直有人在内,她干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一路顺便透气。 走廊尽头的蹲盆式厕所不分男女,有三间,共用一个洗手台。 左边两间都紧闭着,最靠右那间没关,方明曦拍拍热红的脸,低头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一抬头,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单手系皮带扣的肖砚扭头瞥来,见是她,眉头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从稍高的蹲池边下来,她只等硬着头皮向前,低声:“抱歉,我以为没人。” 本以为会就这样错身走开,他出去,她用厕所。不想他皮衣外套上手臂处的扣子被她的针织衣挂住,毛线扯开,两个人皆是一顿。 彼此对视一眼,方明曦先别开,她低头,拼命去解和扣子缠在一起的毛线,可越是焦急久越解不开。 她正忙活发愁,隔壁洗手间响起冲水的声音,有好几个人,结伴的女生似是在水池边洗手,叽喳说话。 第二句就提到了她—— “哎你们看到没?那个方明曦也来了。邓扬为她受那么严重的伤,她一点都不内疚,还有脸天天吊着人家。” 方明曦的手不禁滞住。这几间厕所的隔音不强,一字一句内容全都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就是。”洗手的水流声哗哗,另一道女声接话,“邓扬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被她迷的晕头转向。” “谁知道呢,你看她长那个骚.样,不定床上功夫好呗。” “哈哈,也是。哎你们说,邓扬睡过她没有?” “那肯定是睡过啊,就她那种骚狐狸,八.成都快被男人操.烂了。” “……” 说话声渐远,没多久就听不到了。 “你还要解多久?” 头顶上方肖砚的声音令方明曦乍然回神。 抿唇吸了口气,她敛下眼皮,没有去看他的脸和表情,或是任何眼神。 她抬手揪住扣子和毛线缠在一块的地方,直接用力扯了下来。 “……我没有。” 这三个字回答,和他问的问题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没有。 肖砚的扣子挂在她针织衣的缝隙中,被她抠出来。 方明曦摊掌递还给他。 肖砚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脸,每一处都细致掠过,分毫不漏。但看完却也只是垂眼扫了扫她掌心的东西,没接,迈步出去。 厕所门开了又关,余下冗长寂静。 方明曦站在哪儿,掌心还摊着。她缓缓合拢五指,手掌握紧。 . 一帮人玩的嗨,唱歌唱到挺晚。邓扬酒量不错,即使被追着灌酒也没醉。只是撑了一晚上,所有高昂情绪都在结尾时烟消云散。 方明曦把一叠会员卡还给了他。他瞠着眼问她:“你打定主意不想跟我来往了?” 她沉默几秒,点了头。 邓扬赤着半是被酒意熏腾半是因怒气涨红的眼睛,想踢凳、想砸东西,碍于在空无他物的角落无法发泄。 方明曦是真的累了,一晚上耗费的精力比上一天的课还多。 东西给了他,虽没说什么,但意思到了,他喝得半醉怕是也不能好好沟通,方明曦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离开荒唐散尽满是狼藉的ktv。 她走后邓扬开始发酒疯,包厢里只剩几个跟他关系最亲近的,还有特意来给他庆生捧场的肖砚一群人。 邓扬往沙发上一坐,不要命似得开始喝酒。 睿子等人本来已经准备走,也是邓扬先前说的,他们去续下一摊,吃点夜宵饱肚,见这架势个个面面相觑。 唐隔玉知道情况,当场夺了他的酒瓶开骂:“你有没出息?为了一个女的至于吗?!” “你别管我。”邓扬不理会她,伸手要抢酒。 她不给,他便抓起旁边的酒瓶,开了继续喝。 “邓扬——!” 唐隔玉着急,两人抢着酒瓶拉扯起来。推搡间,邓扬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管,干脆懒得起来,直接坐在地上喝。 睿子几人搞明白事情,不爽全写在脸上,过去帮忙拉他。 肖砚定定站着,将他发疯模样尽数看在眼里。 沉和一句:“过去,让他起来。” 寸头颔首,大步行至邓扬面前,一手捏着他肩头一手握住他手臂,没费太多的力,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 肖砚脸色凝沉:“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有一口未动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28.廿八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一路阔步,方明曦走得很快, 气息越发加重, 她凝着前方, 脚下上了发条般不停, 直至被一通电话拉住。 周娣打来问:“没事吧?那个唐隔玉有没把你怎么样?” “没事。”方明曦深呼吸,“邓扬也在。” “那就好。”周娣松了口气。 前一天傍晚方明曦被邓扬一通电话叫出去,见她回来后情绪低落,周娣追问了几句, 结果得知她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和邓扬身边的唐隔玉有关, 又听说方明曦要跟唐隔玉见面,周娣实是为她担心了好一晚。 周娣又问:“怎么处理的?她道歉了么?” “嗯。” “以后不会再……” “我打了她一巴掌。”方明曦说。 “……谁?”周娣一怔,“你说唐隔玉还是邓扬?” “唐隔玉。” 周娣默了好一会儿, “你不怕她记恨,以后再找你们麻烦?” “怕, 我真的怕。”方明曦喉头无声哽了哽,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娣听出她语气中的复杂,长叹一声, “算了,好歹还有邓扬在, 左右他撇不开责任, 他要是真喜欢你, 总不会再看着他朋友闹事不管。” 方明曦垂眸, 半晌低声:“便宜她了。” 她稍作停顿, 声音中隐约透出疲惫, “周六下午我得去陂山,没法去图书馆了。” 周娣安慰她:“没事,下个学期才考呢,还有时间。” 方明曦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很轻:“这是最后一年。” 周娣不知该说什么开解她。 “算了,你去吃饭吧。”方明曦不想拉着她陪自己低沉,吐出郁气,“我回家一趟,不用等我。” . 周六,下午四点半邓扬接到了方明曦。他们开了一辆三排座的车,能装下一帮人。这车是邓扬管他表哥借的,拿他爸新给他买的代步车做交换,互相换着开。 虽不是什么名贵豪车,但在普通大学生中算是极有牌面,尤其是对比方明曦这种条件。 上陂山前一帮人嚷嚷着先吃晚饭,开车的是个眯眯眼的男生,冲后视镜挑眉,问坐第二排的邓扬:“往哪开,扬哥?” “鸿翠轩吧。”邓扬报了个名字,眯眯眼应了句“好”,正要打方向盘,邓扬突然又道:“等等。”他扭头看右边靠车窗的方明曦,“想去哪里吃?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方明曦不挑:“哪都可以。” “可不是哪都可以嘛。”邓扬左边的唐隔玉嗤声,嘀咕,“吃惯了夜宵摊的,还指望能有什么品得出味的舌头。” “你不说话是不是会变哑巴?!”邓扬瞪她。她不看邓扬,玩着粉色美甲上的水钻满不在意。 方明曦垂下眼不作反应,避开了开车的眯眯眼从后视镜中投来的打量目光,也避开了副驾驶座睿子嘴角一闪而过的轻扯弧度。 邓扬想说什么,临了看着唐隔玉又没能骂出口。低低爆了句粗,脚踹驾驶座椅背:“开快点,去鸿翠轩!” …… 晚饭后天色渐暗,一行人开车出了瑞城郊区,朝陂县的方向开,陂山就在那附近。 开了几十分钟,几个男生中途停车小解。车靠在野田边,这个时节一天冷过一天,溪沟里的小虫也在鸣着寒意。 “扬哥对那个方明曦真是上了心,这回怕是费力哄了好一通吧。”开车的眯眯眼尿完在沟边抽烟,嘴角斜斜笑,“长的也是漂亮,难怪扬哥晕头。” 睿子和他站在一起,深吸一口还剩半截的烟,吊着眉呵气,脸上嘲弄,带着些许不以为意,“就那样吧。” “就那样?”眯眯眼问,“你是说那方明曦就那样,还是邓扬对她就那样?”问完不等回答便道,“我看邓扬对她可不只是就那样,他和唐隔玉这两天不是就因为这个女的吵了一架?闹得多凶。” “他们什么时候不闹。” “不一样。平时那是拌嘴,这次唐隔玉不是还哭了,两个人折腾好半天才说和。” 睿子狠抽一口,烟在他手里烧得猩红,“邓扬说,唐隔玉弄伤了方明曦的妈,她伤了人不占理,错在她。” 眯眯眼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直接笑出声,“这话说的。邓扬以前不占理的事干的还少吗,怎么这会子开始讲道理要公道了?” 睿子把抽得差不多的烟往地上一丢,沉吟间不知在想什么。他忽地站起身,抬腿踢了一脚石块,小碎石轱辘滚到烟旁。 “管不了他。他脑子坏了没好……老早就坏了。” 眯眯眼打量他。 睿子拍干净裤上的灰,见不远几步车门边,邓扬殷勤地给方明曦拧矿泉水,他盯着看,眉头纠起,沉沉道:“那个女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八点多钟,晚风略微有些凉,车窗关的严严实实,将冷气隔挡在外。方明曦拒绝了邓扬开暖空调的提议,车轮转碾将长路压平,她被困倦侵袭,头禁不住一点一点歪靠车窗。 开过不平地带,车身蓦地一震,方明曦头磕在玻璃上,吃痛清醒。 “操——”邓扬的头差点撞上车顶,“往哪开?” 眯眯眼却没空答,瞪着眼狠打几圈方向盘,车歪扭两米,听得车前盖下传出闷响,戛然急停。 “好像出问题了。”眯眯眼爆粗,赶忙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邓扬皱眉,侧头问方明曦:“碰伤了没?” 方明曦摇头。正好对上唐隔玉斜来的眼神,她微抿唇,不闪躲地直视回去,这回倒是唐隔玉先避开。 一帮人在路边停下,折腾半天,车死活没动静。 邓扬帮着搭手捣鼓一通,不见半点成效。他没了耐心:“你们谁会修车动手修一下,搞什么玩意儿!” 方明曦站在几步外,手暖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等。 邓扬怕她急过来找她,音量小了,“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方明曦点头。 …… 车一修就修了两个小时,时间越接近十点,邓扬越暴躁。看着似是一眼都没瞥方明曦,实际一边催他们,一边频频暗瞟她。 说好十点前她要回家。 刚熄火时还抱点希望,想着车修好了开快点赶上看流星,回去再抄近路,差不多能成。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十点过半,晚上野外的风吹得人表情都僵住,邓扬丧气去跟方明曦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这车竟然这么不禁开,半道给我来熄火这一出……” 方明曦站在小道边的路灯下,弯了下唇,“没事。”瞥一眼天,黑漆漆一片之中只有一钩银月,十点前是回不去了。 邓扬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我拿件外套给你穿?” 方明曦说不用,“我在这站就行,不用管我,冷了我会说。” 邓扬无法,“那你不舒服记得叫我。”见她点头,他走回车边和想办法修车的几个人凑一块。 方明曦站着不动,久了有些出神。邓扬和其他人互相爆粗的对话不时传入耳中,不知过了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车头朝着的方向照来两束不太亮的光——一辆车放慢速度开过来,似是想让他们往边上挪。 他们的车已经挡了三分之二条路,人再往路中站,别人就过不去了。 邓扬正烦,扭头一扫,恰好瞥见对方挡风玻璃后一张熟悉的脸,把烟一丢,眼睛亮了。 “停车停车——”他过去拦,连连挥手。 开车的也看清了他,当即停下。 寸头打开车门弯身出来,笑骂一句:“我当是谁呢!小扬哥在这干嘛?” 邓扬年纪比寸头小,哪当的起一声哥,笑呵呵给他递了根烟,打了声招呼就去扒后座的车窗。 “砚哥?砚哥你在里面不?!” 邓扬刚要敲第二下车窗,玻璃就降下来。 肖砚一张不辨喜怒的正经脸映入眼帘,他扫过那辆熄火的车和围着想办法的人,眼神缓缓落到邓扬脸上,“你大晚上不好好待在学校,在这干什么?” 邓扬趴在车窗上和他说话:“今天周末啊!周末我还不能出来玩儿了?”往后一指,叹了声气,“这不是开道半路车坏了吗,不然我早就到山上看流星去了!”嘴上虽说着丧气事,却一改先前的躁郁,满面乐呵。 肖砚道:“打电话让人来维修了么?” “打了,没人接!”邓扬不等肖砚再说,摆手:“先不说这个,你等等!”他转头就往路灯下跑。 方明曦听到动静,知道大约是肖砚那些人路过,因和自己无关便没打算过去。哪想邓扬说着竟然跑到面前,一把拽起她就往肖砚车前拉。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已经被邓扬拉到了肖砚车窗边。 “砚哥,我车坏了现在没法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快十一点了,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冻坏了不好,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回去?”邓扬嘿嘿笑,“砚哥你会答应的吧?” 方明曦看了看邓扬的侧脸,又看向肖砚。 肖砚似是看了她,又似乎没有,只跟邓扬说话,“既然怕冻,大晚上就别跑到这种地方来。” 方明曦眼颤了颤,视线移开,停在车框上。 29.廿九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肖砚作了这番姿态, 看架势是没打算让他们把她怎么样,至少这会儿在他面前不行。 纹身的张老板并非没有眼色的人,心下不虞, 碍于面子也不能全表现在脸上。 “算不上得罪。”张老板两只眼眯瞪成不一样大, 道:“就是年轻姑娘脾气有点太冲。既然是肖老板的人, 那就算了。” “张老板大人大量。”肖砚淡笑, 冲卡座空位抬下巴,“坐下喝两杯?” “不了,我那边还有一堆人,呼啦啦都来了你这儿挤不下。”张老板哼哼笑了两声,“改天有空再喝,回见。” 肖砚颔首。 一堆人怒冲冲来, 铩羽而归。 大厅里仍旧放着不清静的音乐, 但没了危险追在后头,方明曦一颗心总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传来的声音让方明曦一顿,下一刻,面贴着的胸腔轻震,比方才低了几个度的声音传入耳:“你还要坐多久。” 她触电般回神,弹簧似得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地。 满座人都在打量她, 方明曦扯扯衣摆将褶皱拉平,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后面, 没事就走。”肖砚变了副神色, 刚刚应付那帮人的零星笑意烟消云散, 磊硬面庞浮上冷淡, 同片刻前仿佛两个人。 ——就像在医院初见那次,揪着她的头发,动作、表情、语气,全无半点怜悯与温度。 方明曦缓慢动了动喉咙:“……谢谢。” 无论如何他救了她这次。 肖砚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黄液体面上飘一层白沫,碎冰随着摇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当啷当。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看在邓扬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头视线朝下,踌躇道:“邓扬,邓扬他……” “邓扬出院了。这次运气好,头上只是留疤没大碍。” 方明曦默然。 肖砚瞥她,说:“他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离他远点。” 言毕,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喝酒,好似桌边没这个人。 方明曦没说话,站了几秒,扭头就走。她走进后边通道,在狭仄昏暗的长道里行了几步,而后提步狂奔。 …… “砚哥。”寸头给自己满了一杯,笑嘻嘻捏着杯沿同肖砚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声,他挑眉问,“你刚刚为什么帮那个丫头片子?” 肖砚把没抽的烟扔还给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头撇嘴。 他哪里耳朵不好,刚刚砚哥的那番说辞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问问么。 肖砚没空陪他废话,方才的小插曲过去即是过去,在他这转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县那厂看一看。”他说,“马上要到交单的时候,都是训练用的东西,材质要过关。” 寸头听他说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关教练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砚稍作考虑,道:“没事。周六等关教练到了,给他接完风,晚一点可以让他一块下去看看。” 那个厂说在陂县,实际在来往陂县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砚皱眉,改了主意,“接完风我们自己去,让关教练适应适应,早点休息。” “好嘞!”寸头没异议,仰头一气将杯中酒喝完。 . 白天课业结束,没有晚自习,方明曦和周娣吃过饭就从食堂回了寝室。她看书,周娣玩手机。 周娣是嘴闲不住的性子,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转述讲给方明曦听,一个嘴皮子不停,一个注意力停在书本上偶尔应一声,只有她俩在的寝室显得分外安宁。 周娣翻了会儿网上八卦,朝空的几个床铺看了眼,“她们几个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们没。” 方明曦的声音跟在翻书的动静后,“没。” 周娣啧声:“夜生活忒丰富。”想到什么,又略不爽道,“这都什么事儿,学校里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过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都住满了,那些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你天天窝在寝室,放假约你玩也不见人,编排你的比谁都多。” 方明曦似应非应嗯了声,比前几次话多些:“别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谁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说咱们寝室这几个,回来的晚了又要我们开门,大半夜的折腾,吵死了。” 方明曦没答,专注写着,笔尖在书上沙沙摩擦。 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新消息。 瞥见刘姐的名字,她一顿,点开看完,内容不少:“在忙吗明曦?我刘姐。前天的单算完了,卖的还不错,只是你差点就把场搅和了,我们这边也有点难做。这样,原先说好90的底金我给你70,抽成也扣一点,总共算120。要是行,你礼拜日过来拿,中午我在莘街茶叶店这边。”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明曦打下两行又全数删掉,重新编辑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 周娣在铺上问:“我听到你手机响,你在弄什么?” “没什么。”方明曦把手机推到书桌角落,继续提笔。 周娣扒着床栏杆往下瞧了眼,见她安安静静写作业,收了脑袋。 上铺周娣说话声不停,方明曦一搭搭应着,天渐渐变黑。 七点不到,她暂时停笔,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没等她坐回桌前,保温瓶刚塞上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写着邓扬的名字。 铃声炸耳,周娣奇怪:“怎么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气,直至响到快结束才摁下接听。 …… 瑞城医药专科学校的大门建得不丑,但和不远的立大相比,气势上却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邓扬等在右边过道第一个路灯下,见方明曦出来,当即迎上。 方明曦本来已经换好睡衣,因他这通电话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来。 邓扬问:“吃饭没?饿不饿?” “找我什么事?”她不答,直接开门见山。 邓扬皱眉,展平后问:“这两天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有事在忙。” “忙到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方明曦默了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回去了。” “等……”邓扬一听就要拉她,手伸出去然而她并没动,只能尴尬往回收,“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我们计划周六吃完晚饭开车去陂山。”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方明曦平静听完,面上没有丝毫起伏。 邓扬道:“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了,我没时间。”方明曦扭头就走,“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邓扬伸手拉住她,“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天没听你的跟人打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下也喝了点酒,我……” “跟这个没关系。”方明曦轻轻挣开他,回身同他对视,“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 邓扬脸微僵,表情不甚好看。 方明曦不再跟他多说,往校内走。 三步功夫,邓扬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再度挡在她面前。 “又怎么?”方明曦皱眉。 “你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 听他提起这个,方明曦脸色略沉。 “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邓扬看她,顿了顿,“只要……你周六跟我们一起去陂山,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不会有人再敢用这种馊办法自作主张替我出劳什子的气。” 方明曦稍默,淡淡问:“你现在是威胁我吗。” “不是!”邓扬着急,“我怎么可能……我只是……”他词穷,显出些许心虚。 “是睿子,还是唐隔玉?”方明曦问的直白。他说的已经够清楚——自作主张替他出气,那必定就是他身边那几个。 他那帮朋友里,跟他最铁的是睿子,在医院时差点没忍住动手揍她。而唐隔玉是他发小,打从邓扬追她开始,就没有一天看她顺眼过。 邓扬眼神闪躲,避而不答:“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再有下次我亲手废了他们。真的,你没必要问……” “告诉我。”方明曦打断:“你告诉我,周六我就答应去陂山。” . “事情到底还是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没忍住动手……” 邓扬将整件事叙述一遍,然而最后几句没说完就被唐隔玉截去:“你有病吧?!怪你,怪你什么?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伏低作小?”她眼尾朝方明曦一斜,哼声,“恶不恶心。”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邓扬被气着,“老子让你来是来道歉的,你他妈不会说话闭嘴成不?!” 方明曦不吭声,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 唐隔玉不爽:“还要怎么道歉,我来都来了,是不是非得我给她下跪才满意啊?” 俩人声音都不低,引得服务生朝这边看了好几次,好在咖啡店里没什么人,不影响生意。 “砸摊子的人是你找的?”方明曦看着唐隔玉,眼神专注得吓人。 “是,就是我。”唐隔玉没好气。 邓扬脚下踢她,眼神冷下来,“道歉。” 唐隔玉抿紧唇,对着邓扬和方明曦两个人,莫名窝火。那火气烧得快,不多时蹿遍四肢五骸,气息都急了。 “道歉!”邓扬瞪她。 唐隔玉深吸几口气,突地站起来,“好好好道歉!我道就是了!”她从背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小沓钱扔在方明曦面前,“砸坏的摊子我赔,真是对不住了,还差多少我明天给你补上!” 邓扬气的咬牙,“你——” 方明曦站了起来。 “明曦……”邓扬微愣,他怕方明曦受不了这个激,不想她却笑了,随即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唐隔玉脸上。 “啪——”的一声脆然重响,将唐隔玉和邓扬两个人都打蒙了。 唐隔玉回神,眼睛瞠圆作势就要朝方明曦冲去。 邓扬眼疾手快扯住她,死死拉着她不让她碰方明曦。 “——你要是打她,以后就别联系了!” 唐隔玉一僵,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邓扬。 周娣知道她性格如此,也从她不肯收邓扬的东西就已看出她对邓扬没有感情,倒是不见怪,然而学校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对邓扬有意思的女生,就此事又起议论,多有抱不平。 方明曦不在意,周娣忍不住八卦,午饭时好奇问她:“我看你这样真的想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你有喜欢过人吗?” 被问及的方明曦认真看书,头也不抬:“没有。” 周娣满脸古怪,“你好像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兴趣,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 方明曦失笑,“别乱想。” 周娣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见过的人这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喜欢会喜欢哪种人……” 30.三十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她边说边起身, 周娣见她挂了电话往天台楼梯门去, 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我家里有点事, 得回去一趟。这里你收一下。”她一刻不多留, 提腿就走。 “哎?你……” 周娣没能叫住她,只得自己留下收拾残羹。 . 赶回去一看,金落霞昏昏沉沉在床上睡。方明曦探她额头,叫醒她, “难不难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金落霞摇头,嘴唇有点干,“我吃过药了。” “可是……” “你给我换匹毛巾。” 方明曦抿唇, “那你等我,我再给你量一量体温。” 方明曦出去浸了匹冰凉毛巾回来, 带上一支备在家里的体温计。她给金落霞敷上毛巾,体温计夹好,静等几分钟拿出来一看, 大概是吃的药起作用,烧得不严重,已经开始在退热。 想想方明曦又问一遍:“还是去医院吧,嗯?” “我就想睡觉。”金落霞喉咙不舒服,声音很轻, 在枕上摇头,蓬松头发随着动作更乱几分。 方明曦见她执意, 一个人也不好挪动她, 只得守着, 间歇不停给她更换毛巾。 毛巾热了就换,两条轮流,来来回回换了十多遍,靠着物理降温,金落霞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方明曦不打算回学校,去楼上拿了本书下来,坐在她床边,守着看。 金落霞睡过又醒,说要喝水。方明曦倒了杯温的,喂她喝完,坐回地上。 侧头看见她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金落霞眼睛闭了睁,睁了闭,最后颤颤眨着。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 方明曦瞥她一眼,“你觉得我现在可能走吗?”言毕继续看书。 金落霞瞧着她低头的专注模样,嘴里苦涩。 安静半晌,金落霞出声:“明曦,你会不会怪我。” 方明曦翻书的手一顿。又听金落霞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怪你,也没怨你。”方明曦打断,“以前不懂事时候的那些事情不要再提。” 金落霞想说话,方明曦起身给她又换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睇她病容,放软口气:“前几天梁叔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是我语气太冲,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金落霞抓住她的手,掌心发烫,“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苦,你是为了我……”不知是不是生病情绪低落,眼角渗出眼泪,“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 方明曦反握住金落霞的手,帮她塞回被子里,“不要再说这些了。睡觉,听我的。” 金落霞含着泪,无言闭上眼睛。 室内重新归于沉静。 方明曦坐回地上看书,金落霞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确定她睡着了,方明曦才转头看过去。 合上手里的书,方明曦抬手给床上的金落霞掖被角。这么多年,她们一起过来,她苦,金落霞又何尝容易。 读初二那年是她们最难的时候,也是方明曦最叛逆的时候。 就是在那年,她发现金落霞除了平时给人做零散小工以外的另一条挣钱营生—— 陪席妹。 通城有很多小酒楼,比不上大酒店,又强过小饭馆许多,因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客人大多是那些做小生意的中年男人。口袋里有两个钱,但也不经细数。 这些小酒楼为招揽生意,和很多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合作,有客人点席吃饭,店家就打电话给她们,喊她们来陪席,吃吃饭、喝喝酒——当然,摸腿搂腰、捏捏手抱一抱,都是必不可少的席间助兴调剂。 吃完饭客人会给小费,一个陪席妹一餐一般是六十块,或者八十块,遇上出手大方的,一次也会给一百。 金落霞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即使如今被岁月浸染,脸上也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那时方明曦读初中,她才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风韵的年纪。她总出门吃饭,方明曦问过,一次一次被她搪塞过去。 夜路走多总会湿鞋。直至在路边碰上金落霞,方明曦亲眼看见散席后被酒酣食足的男人搂着的她。那一刻毫无防备,街边路灯天旋地转,晃得人头晕眼花。 她们大吵一架,关系降到冰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多久,金落霞陪席,遇上了方明曦同级同学的父亲。 那个男人离婚几年,有点闲钱,看上金落霞的脸,也不计较她的行当出身,接触几次后便对金落霞透露亲近意思,还托媒人到她们家。 邻居家常年不来往的大妈为了给金落霞做媒,频频上门。 因为媒人在客厅说的一句: “人家条件真的不错,你一个人讨生活多不容易自己清楚,该好好考虑,还带着一个女孩,何况还不是你的亲女儿,谁知道老了靠不靠得住。” 方明曦逃课三天。 没去学校,三天后才回家,被急得几宿没睡的金落霞一巴掌甩在脸上。一通吵架,方明曦又在外面躲了四五天,不曾回家也并未去学校上课,闹到差点停课的地步。 她的叛逆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来得又快又急。 金落霞夹到她碗里的菜她统统挑出去丢到地上,金落霞给她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她看也不看一眼,她不再同金落霞说话,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是争吵。 金落霞拿她毫无办法,简单的针锋并没有随着发泄过后消散,相反越演越烈,那一个月里,她故意和“差班”的后进分子走在一起,跟她们去网吧,翻墙逃课去河滩上烧烤,坐在夸张土气的摩托车后座满街飞驰…… 事情结束于她看见金落霞偷偷落泪,终于还是妥协。 然而金落霞议婚对象那个叫“王宇”的儿子是个刺头。处在那个年龄段的中学生,张狂躁动,无知无畏,最天真也最残忍。 王宇身边聚了一群惹事的混混流氓,其中不乏给方明曦递过情书但没有得到回应的人。自从得知父亲再婚对象是方明曦的妈妈,方明曦就成了他玩笑吹牛的筏子。 放学的时候,方明曦经常被一群人拦路,或是堵在停车棚言语调戏,或是走过篮球场被人吹口哨扯头发。 他们的恶意肆无忌惮,她越是冷淡不理,混混们就越是起劲,他们常常用球扔她,每一次都会大声嚷,问她—— “方明曦,王宇他爸操|你妈,王宇是不是操|你呀?” 他们哄然大笑乐在其中,而其他好班的学生,因为方明曦本来就不爱交朋友,加之总被混混找麻烦,便也都离她离得更远。 后来金落霞碰巧因为下雨去学校给方明曦送伞,才撞破她的处境。金落霞自责哭了一回,回去就和王宇的父亲商量取消婚事。 而王宇被父亲打了一顿,恼羞成怒,一个礼拜后趁方明曦值日,和一群混混朋友把她堵在废弃的音乐教室。 满桶拖地用的脏水倒在她身上,在“朋友”的怂恿之下,王宇掐住她的脸想要她用嘴给自己解决不轨之欲。 方明曦狠狠一口咬住他伸来的手,差点咬断他的手指。他痛得眼睛通红,嘶吼,抓住她的头摁着撞墙,方明曦就是死不松口。 大动静引来老师,两个当事人都被请家长。 王宇站在办公室里,口口声声说是方明曦勾引他,答应他给钱就主动帮他口。 老师、教导主任、副校长的审视,金落霞愤怒反驳的声音,还有王宇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腔调交织在一起,像小提琴拉出的杂音,混乱奇迷。 方明曦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掉眼泪,她记得自己瞠红双眼暴起,抓着桌上的墨水盒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扑倒王宇,压着他用玻璃角狠狠砸他的头,一边砸一边嘶喊。 数不清说了多少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只有他头破血流狼狈想要爬开的姿态,印象深刻。 一办公室的老师上来拉她,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把她拉开。 最后老师们还是选择相信一向成绩优异的她,王宇被退学,她被停课一周。 可惜,该到那时结束的事情却没有顺利结束,后来她回到学校,议论滋生,有人说她被王宇睡过,有人说那天在音乐教室她被一群男人脱光摸遍,有人说她是自愿主动找上王宇,但却反咬一口。 流言伴着她走过初二,走过初三,又随着初中的旧同学带进高中,成了她学海生涯里,始终无法摆脱的弥久痕迹。 从办公室出来那天,回家的路特别长。金落霞从教学楼,一路哭到家门前,到家后做饭手都在抖。 饭没熟,方明曦跑了。 她跑了很久很久,在交错的巷子里狂奔,听见自己的胸腔里传来“呵哧呵哧”的声音,如同风呼啸而过,空荡,沉重。 31.三十一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也曾吻玫瑰》 2017.9.26/云拿月 * 即使是我, 我这样的人。 也有过意切情真, 午夜梦回。 也曾手捧爱情,亲吻玫瑰。 * 打完晚饭回寝室的一路上,身旁经过的校友不论哪一级、不论是否打过交道,都忍不住朝方明曦行注目礼, 一边偷瞄, 一边跟同行的人嘀咕。 内容无疑和她有关,但她没什么兴趣听。 晃晃手中的塑料袋,两道菜一份全素一份半荤, 米饭半盒,垒在一块倒是不轻,拎着沉甸甸的。 三分钟脚程就到女生宿舍楼外,早年建时外墙大概也是锃亮的,多年风吹日晒下来,墙体沁了一层泛旧的黄。 方明曦住在这栋楼第三层左边拐角的第一间。 推开宿舍门,床铺上的周娣听见动静伸头:“明曦?” “嗯。”方明曦淡淡应声,反手关上门。 宿舍六张床, 每张床下有张书桌和一个小橱柜。方明曦坐到自己桌前,动手解塑料袋绑的结,开始吃午饭。 周娣趴在床铺边盯着她的背影,眨眼看了半天, 一把掀掉被子, 踩着床梯下地, 扯过椅子挤到她身边坐。 方明曦筷子稍顿, “你也要吃……?” 周娣摆手:“不了,我点的外卖在路上。”说完,看着她欲言又止。 方明曦被看得不自在,周娣凑得又实在是近,她只得身子往后倾,拉开点距离,“我脸上有脏东西?” 脏东西倒没,鼻子眼睛嘴巴有的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她生来占便宜,比别人要好看而已。 这会儿瞅着她却不是因为这个,周娣略急:“你怎么这么淡定?连我们学校都传开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方明曦夹起一团饭,慢条斯理送进口中。 “邓扬啊!”周娣说,“他受伤住院还没醒吧?他们立大的都知道,现在我们学校的也知道了,我看论坛那帖子回复数多的吓人,你……” “嗯。”方明曦简简单单一个字,一下堵住了周娣后头一连串的内容。 周娣微噎,苦口婆心:“你别不当回事,平时那些你不理能成,这样的事,这样……” “哪样?” “就这种关系到名声的事,你置之不理任由发酵,以后指指点点就少不了了!” “现在少么?” “……啊?”周娣一顿。 方明曦停下筷子,侧眸看向周娣,眼里认真,嘴角边却漫不经心扯起一丝笑:“我有名声么?以前指指点点还少么?” 两个问题,将周娣问得哑口无言。 筷子尖儿在米粒中戳了戳,眼中盛着窗外折射照来的傍晚天光,方明曦笑意稍减,轻飘飘扔下第三个教周娣无言以对的问题。 “况且,他们骂错了么?” 邓扬确实是因为她受的伤。前天凌晨在小吃街上吃夜宵,隔壁那桌坐着另一个她的追求者。那人挑衅邓扬,邓扬更不爽他,于是两个追求者就为她这么一个红颜祸水打了起来。 桌子掀了,酒瓶砸在脑袋上,邓扬头上缝了五针,轻微脑震荡,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 那条街离这两所学校近,去的不是立大的学生就是她们学校的人,不少当时在场的目击者目睹经过,没多久两边学校论坛都有帖子开聊这桩八卦。 周娣愣愣看方明曦吃完半盒饭又起身收拾桌面,问:“邓扬在医院,你要不去看看?” 方明曦没答,只道:“再说吧。” 手里利落地把三个外带盒收进塑料袋,扯一张纸巾擦干净桌子,背起挂在旁边的包:“我有东西落家里了,回去一趟。” 周娣昂头追问:“你真的不……” 方明曦已经走到门边,留下一个摆手的背影。 出了宿舍,在楼梯口拐弯,几个刚从外回来的女生手挽手有说有笑,光顾着说话没看路,迎面和方明曦撞到一块。 “对不……”抬头看清,几个女生脸色稍变,最后一个字自然也没扔给她。 “抱歉。”方明曦略颔首,敛神走自己的路。 错身而过,她踩下第二阶楼梯时,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蔑声—— “嘁,骚|货。” …… 下过雨地面返潮,尤其是老城区,一整片统统旧得不成样,多多少少都被湿气侵袭。 这座城市在京杭大运河的末端,巷落是旧城特色。方明曦穿过弯绕曲折到家时,金落霞正要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金落霞见她有些意外,低头一瞥,“手里拎的什么?” “有东西落家里了回来拿。”方明曦进屋,对第二个问题答得随意,“买的一点排骨。”把排骨放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过喉,眼尾淡淡瞥金落霞,“你去哪?” “青菜不够了我再去市场买点,省得等会儿出摊东西不足。” 方明曦看一眼天色,“这个点?” “那也没办法,早知道你去买排骨我就打电话给你……”金落霞在围裙上拭净水迹,一边念叨,拿上钱和菜篮出门去晚市。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昏暗光线映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正堂不大,平时炒菜煮饭都在这。旁边门内是个更小的厅,一分为二,后半是金落霞的卧室,前半用作客厅,除一台能收到十八个频道的电视机和一张快掉光漆的木茶几,几乎没什么大件。 方明曦的房间在阁楼,原本是储存杂物的,金落霞怕吵到她看书,单独给她收拾出来。 先上楼把落下的资料塞包里,方明曦下来将排骨洗净,从勉强维持运行的淡绿色老冰箱中拿出冬瓜,都处理好后放进高压锅加水,熬汤。 做完这些,她端着小凳子坐在门槛边安安静静摘豆芽根,闻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湿腥味,听草叶间虫的低鸣。 等到金落霞买完菜回来,方明曦已经将豆芽全部摘完,足够明后两天摆摊用。 冬瓜排骨也煮好,方明曦用保温盒装上,背包走人。 金落霞问:“你不在家吃饭?” “不了。” “你那排骨汤带去哪……” 方明曦没答。 走出巷子,到最近的公交站台搭上公车。人不多但没有空位,她在后门对面站,一手抓住扶把,另一只手提着不轻的保温盒。 脚下摇摇晃晃,耳边隔一会儿便钻入机械报站声。头顶的公交路线示意图显示,十三站之后就是市人民医院。 手机震动,方明曦改扶座椅椅背,费劲巴拉掏出手机。 周娣发来消息:“立大校论坛那个帖子又聊开了,听说邓扬那边有人帮他请假,估计三五天之内都不会去学校。” 第二条内容短些:“好吧我知道你不会去,就跟你说一下。” 方明曦浏览完,默然收起。 …… 瑞城市人民医院正门朝东,从大门进,左边门诊楼,住院部在右。 邓扬的病房在四楼,不大,但是单独的一间。当时出事,方明曦陪他那一大群朋友把他送来,他昏迷缝过针后转到病房,时间太晚,她便打车回学校,没有跟他们一块留下守着。 直到现在。 走廊灯光白惨惨照下来,浓重药水味蹿入鼻腔,一下下挑拨神经的弦,让人想放松也放松不得。 按记忆找到病房,因是单人病房的缘故,门上没有嵌透明玻璃,看不见里面。 正好出来一个护士,见方明曦顺口一问:“探病的?” 方明曦点头。 “看里面43床病人?” 她还是点头。 护士哦了声,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温盒,道:“你带的东西病人暂时吃不了噢。” “……不能吃?” “醒醒昏昏还没全睁眼,没法进食。”护士抱着簿子,走前提醒,“你们安静点,这么多人。” 方明曦一顿,稍站几秒,拧门把进去。 病房里灯光明亮,邓扬几个朋友在病床边或坐或站。除了他们,另一侧茶几后的沙发上也坐着几个人。 方明曦不经意和沙发上居中的男人对上视线,怔了怔,下意识避开——那个男人体格精硕,简单的黑色t恤隐约勾勒出肌肉线条,眼神幽沉,莫名教人背脊生寒。 邓扬几个朋友一见是她目光唰地一下就变了,方明曦微垂头,朝病床上看了一眼,走到床头将保温盒放到桌上。 睿子平时和邓扬关系最好,一直坐在床边,从她进门眼神就死死盯住她,像刀片似得凉凉剜她。 她把保温盒放下,睿子嗤声:“有劳您大驾光临,我们还琢磨着得怎么求您大小姐,您才肯来看邓扬一眼!” 方明曦不接话,只道:“邓扬今晚要是醒了就让他喝。” 她转身朝门走。 “你又去哪?”睿子拦她。 方明曦退后一步:“我回学校,明天上午还有……” “咚”地一声,睿子拎起保温盒狠狠扔进了垃圾桶,“邓扬像狗一样跟在你背后哄你开心,现在为了你躺在这半死不活,你他妈还有点良心吗?!” 房里一片死寂。 方明曦抿唇,“你们看着他,我先走了。”说罢脚下绕开睿子。 睿子彻底怒了,扯得她一个趔趄,又重重一推。 “方明曦你他妈就是个臭婊|子——!” 方明曦摔倒在墙根边,睿子要冲到她面前,邓扬其他几个朋友纷纷上前拉住他。 “够了。” 吵嚷间,沙发上传来平静的制止。 两个字,让眼沁红恨不得一脚踢到方明曦脸上的睿子一滞,僵硬着收敛。 方明曦手撑着地,皱眉咬牙,痛得起不来。 稳健脚步声朝她靠近,一个身影停在她面前,蹲下。 “你没拒绝邓扬,也没拒绝和他打架的那个。”粗粝的男人声线,沉沉听不出情绪。 方明曦强撑着发颤眼皮朝他看去,蹲在面前的,是刚刚那个坐在沙发正中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危险。 男人大掌突然一把揪住她头发。 “啊——” 方明曦惊叫出声,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她痛得皱眉,被迫昂起头,眼角沁出泪花,可他的手臂像铁一样硬,她用指甲死死掐他,留不下半点痕迹。 男人离方明曦的脸近了些,声音低而沉:“我不管你想怎么玩,这一套别用在邓扬身上。懂吗?” 方明曦提步行去,进店和正摆放晚上主打小甜点的店长核对身份,确认后,她被带到里面员工更衣室,换上一身咖啡色制服。 这家店最近人手不够,在求职网发布的招聘内容中,增加了日结信息。单日兼职每小时十二元,晚班加三块,到晚上十二点还有好几个小时,大概能挣六七十块。 面包店里盈满甜腻香气,宛如少女闺房的粉色装修风格浪漫,如梦似幻。 一日店员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方明曦一会儿在前面忙活,一会儿被叫到后头去,实习面包师、裱花师在开着冷气的蛋糕间练习,她给他们搭手。 晚上有一个时段是客流高峰期,方明曦在蛋糕间忙完又被叫到收银台旁给客人装袋打包。 一般的面包店哪有这么累人,但要是事情不多,人家也没必要在网上招兼职白撒钱。一整晚,方明曦陀螺般连轴转,气都没怎么喘匀。 十一点多人终于少了,门口的感应铃不再响,玻璃橱里的面包点心也所剩无几。 其他班次的全职店员陆续下班,店长清点一天的账,方明曦和上晚班的两个姑娘留下打扫卫生。 “你去卫生间接桶水。”工号牌写着27的姑娘指挥方明曦。方明曦道好,二话不说拎着空桶进去,接了半桶水出来,两个人一起拖地。 卫生打扫到一半,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们店……” 32.三十二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大约两分钟后,金落霞才在一片沉默里开口:“要不要吃饭?” “不用。”方明曦弯腰在水龙头前洗手, 并未看她, “我等等就回学校。” 而后双双无话。 临出门前,方明曦拎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在门边停下, “钱我已经还给梁叔梁。”犹豫两秒,说, “下午梁叔搬货的时候,弄伤了背。” 金落霞一愣,下意识着急追问:“弄伤?严不严重, 有没有事?!”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动, 抿抿唇,低头敛回情绪。 方明曦当做没看到, 只说:“没事。” 金落霞低声:“……那就好。” 谁也没再提,金落霞去洗碗,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 回到学校, 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 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不方便说话, 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 各自洗漱过, 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 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 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 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身体里蹿起细小而又难以抵抗的火苗,一点一点燃着各处。 小半瓶矿泉水很快空了,方明曦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 窗外透进月光,她端着杯子送到唇边,不知怎么忽地想到肖砚平时沉稳平静的面庞,和跟她说话时一向没有感情的语调。 脑海里又冒出梦里烙铁一样火热的他,两相交织,对比强烈,这股羞耻的感觉令她猝然回神。 方明曦仰头,渴水的鱼一般,狠狠将一杯凉水灌下肚。 . 第二天上完课,方明曦和周娣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怎么这两天邓扬都没有来找你?”周娣突然想到这茬。 她这么一提方明曦才想起来,是有好几天,邓扬没在她面前出现。 少了一个看起来挺优质的追求者,换别人也许会难过,但对方明曦来说正好却是她希望的。她笑笑,不太在意,“快吃吧。马上要考试了,把心思用到正途上。” 周娣听到考试就头疼,“你不提这个我都快忘了,马上要考试,下个学期差不多就要出去实习……”她想起什么,抬眸问方明曦,“你真的决定继续读?” 方明曦点头。 她一直在为下个学期的专升本考试做准备,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最后一个学期是毕业季,但之于她,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周娣见她心意坚定,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你跟我们不同,你想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每年的奖学金有三个名额,在周娣心里,整个学校只有方明曦是真的配得上这份奖赏,真真正正实至名归的人。 方明曦并不掉以轻心,也懒得提前说什么大话,轻笑:“还没考一切都不知道。吃饭吧,明天有一整天课,早点回去准备。” 饭毕两人回宿舍,方明曦坐到桌前看书,周娣往外走,“我去收一下昨天晒的衣服和被子,忘记收了昨天。” “不是晒在阳台上吗?”方明曦问。 周娣解释:“厚的哪里够晒,这几天天气好,大家都洗了,全在外面走廊上支衣竿晒。” 这样不合规定,但法不责众,舍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也去帮忙……” 方明曦起身,被周娣拦住,“不用不用,你好好看书。” 将她摁回座位,周娣一人出去收东西。 半天功夫,人还没回来,外面传来吵架声。 方明曦听出周娣的声音,不放心出去看,就见周娣在走廊上和隔壁宿舍的人吵架。 过去才知道,晒的时候,周娣的被褥和方明曦的被褥放在一块,现在只剩下周娣的。 周娣找不见着急,有人告诉她说,是隔壁宿舍的人把方明曦的被褥全扔了下去,周娣气不过,捡回弄脏的被褥后和她们吵起来。 扔方明曦被褥的女生喜好穿酒红裙子,外号酒红妹,此刻和周娣大眼瞪小眼,依旧态度蛮横。 “怎么样咯?不过是手滑不小心碰下去了,捡回来不就是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捡啊!”周娣吼她。 她勾唇笑,抖着腿说,“那不好意思,正巧我今天腿扭伤了,你大人有大量,自己捡了不是挺好。” 周娣听的生气,冲上去要和她打架,一帮围观的怕把舍管招来,纷纷上去拦。 方明曦眼疾手快拉住周娣,看向酒红妹:“是你把我的被子扔下去的?” 酒红妹撇嘴,“都说了不小心的,还想怎么样?” 方明曦睇着她的脸。 周娣嗤声:“什么不小心,不就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大一的时候追过明曦吗?当谁不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呢?不平衡你他妈倒是去找你男朋友出气啊!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计较到明曦头上,你是不是有毛病?” 酒红妹的男朋友,方明曦不闻窗外事大概早就不记得,但周娣认识,也知道他大一追过方明曦——结果当然是没追到。 那个男的被拒绝后,天天跟人说喜欢方明曦那个类型,还跟兄弟吹牛逼说毕业前一定会泡到她。 “放你的屁!少在这乱说!”酒红妹被戳穿心事,脸上闪过尴尬和隐隐薄怒,回嘴和周娣骂起来。 方明曦看着她的脸,有半晌没说话。 入学军训的时候,有很多同届的男生向她示好,各式各样表白的人她都遇到过,大一大二那两年她真的不堪其扰,她一次又一次拒绝,闻色而动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且拒绝的多了,背后说她的也就多,什么假清高、装模作样,议论的人有男有女。 直到后来邓扬出现,他嚣张名声隔着一条街从立大传过来,怕被他盯上找麻烦,追她的人这才少了。 面前这个酒红妹,方明曦记得她的脸和大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但她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新生入学期间的一点小事,她自己都不记得追她的男生有哪些,谁知道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过了两三年,现在还能变成麻烦。 那厢周娣和酒红妹两个人吵着吵着又要动手,方明曦一把将周娣往回拉,自己站到前面。 “你手滑是吗?”她问。 酒红妹说:“是啦,怎样?” 方明曦没说话,一个转身直接到晒被褥的竹竿前,找到贴着酒红妹名字的那一竿,把上面挂的衣物扯下来一抛,扔下楼。 三四件衣服纷扬,哗啦全落到楼下。 酒红妹冲上来:“你干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扬手朝方明曦的脸挥去。 方明曦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推开,她踉跄摔倒坐在地上。 方明曦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模样有些骇人。 酒红妹理亏,气得胸口起伏,一时却不敢在方明曦这番表情下再有动作。 良久,她起身冲下楼去捡被子。 几件衣服落在宿舍楼前的花坛和草坪上,沾上泥灰得重洗一遍。 酒红妹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忽听楼上响起一声口哨。她抱着被褥抬头一看,方明曦站在栏杆前,静静看着她,唇边挂着笑。 “——不好意思,我也手滑。” 她拎起酒红妹挂在竹竿上的最后一件外套,扬手从楼上扔下。高高抛起,刺眼的颜色在明媚阳光下,和她的笑容一样,别外好看。 . 因为傍晚时候的插曲,方明曦看书的计划被破坏,周娣叫了外卖小吃,还偷偷买了几瓶酒拉方明曦一起喝。 怕方明曦拒绝,忙不迭抢先说:“就这一次!” 方明曦只好陪她上楼顶天台,两个人在冷风下喝酒。 喝着喝着暖和了。 周娣啧声说:“我没想到你发起飙来还挺唬人的。平时看着冷静,看习惯了,一下子生气真是很有气魄。” 方明曦笑笑,没说话。 周娣道:“真的,你多凶几次,多凶几次她们就不敢天天背后议论你!” “没用的,你也说了是唬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方明曦耸肩,闷头喝酒。 周娣想反驳,又不知从哪说起,嘀咕:“你哪都好,就是太悲观。” 方明曦没接话。 周娣顿了顿,恨其不争加上一句,“还有就是太好欺负!” “好欺负?”方明曦轻笑,“那是你以前不认识我,没看过我叛逆的时候……” 周娣忍不住抢白:“你还有叛逆的时候?” “我也是人,当然了。” 周娣觉得不可思议。 方明曦喝干净最后一口酒,放下空易拉罐,吃小菜不再说。 冷风嗖嗖,吃着吃着手机响,方明曦看来电显示,是往常在金落霞夜宵摊旁摆摊的阿姨。 这段时间金落霞改了出摊时间,现在还没到点。 她皱眉,摁下接通。 周娣往嘴里塞了一口炸排骨,还没问什么,方明曦脸色就变了。 前脚肖砚刚走,后脚寸头就来了。 他跑到跟前同她打招呼:“哟呵,巧了,你怎么会来这。” 那张本就偏黑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黑也较以往更甚了几分。 没等方明曦答,寸头朝卸货那边扬声:“按分类放好,库房够大,不着急!” 喊毕转回头,一脚踩上阶沿,冲方明曦挑眉,“怎么样,这儿感觉还不错吧?” 寸头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闲着没事,特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方明曦淡淡点头,“嗯,不错。” 寸头见她百无聊赖,跑到不远,从装着几十瓶矿泉水的铁桶里拿了一瓶水,回来扔给方明曦。 方明曦下意识接住,便听他问:“你来有什么事么?” “嗯。”她不知该怎么说,只讲,“有事。” 寸头先前看到梁国带她进来,朝卸货那边瞥了一眼,“那个是你爸?还是亲戚?” 她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十几秒没听她吭声,寸头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换点什么说,她开口了:“是我叔。”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语调也很平。 寸头却笑了,“原来是你叔叔?那巧了。” 正说着,“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方明曦和寸头都是一惊。 扭头朝声源看,伴着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卸货那边吵嚷开: “砸到人了!快快——” “当心!都散开!” “把货起上来!压到人了!老梁……” 方明曦怔了半刹,听到喊声的瞬间立即冲过去。寸头也拔腿往那儿跑,离得不远,转瞬两人都奔到了那群人面前。 卸最后一车货时,外圈绑的绳子松了,原本应该从上面的先搬,一股脑全松落砸下来。 那当头梁国正好在下面。 肖砚闻声赶过来,梁国被木箱子压在下面,有进气没出气的粗喘听得吓人。 方明曦脸微白,抬手去搬箱子意图挪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重得纹丝不动。下一秒,有若千斤顶的大箱子忽地一下轻了——肖砚动作利落,毫不费力似得将压在梁国身上的木箱抬起来,箱角着力在梁国腿旁的地上。 寸头见状立刻上前搭手,两人合力,腾地一下就将箱子挪到边上。 “老梁!老梁?!” “有没事?还能不能吭声?” “……” 一群同行的司机都是梁国的同事,凑上来手忙脚乱搀他,关切得着了慌。 “梁叔!”方明曦醒过神,上前扶住他手臂,轻轻一探他腰背,他“嘶”得一声倒抽冷气。方明曦皱眉,扭头问:“有没有医药箱?” 司机、工人都不是这里的人,只肖砚和寸头是,寸头连忙答:“有!我去……” 肖砚扫过方明曦的脸,道:“去休息室。” 方明曦没空管那么多,立刻和几个司机搀着梁国过去。好在他还能走,不用上担架。 33.三十三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面包店里盈满甜腻香气, 宛如少女闺房的粉色装修风格浪漫, 如梦似幻。 一日店员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方明曦一会儿在前面忙活,一会儿被叫到后头去, 实习面包师、裱花师在开着冷气的蛋糕间练习, 她给他们搭手。 晚上有一个时段是客流高峰期,方明曦在蛋糕间忙完又被叫到收银台旁给客人装袋打包。 一般的面包店哪有这么累人, 但要是事情不多, 人家也没必要在网上招兼职白撒钱。一整晚, 方明曦陀螺般连轴转, 气都没怎么喘匀。 十一点多人终于少了,门口的感应铃不再响,玻璃橱里的面包点心也所剩无几。 其他班次的全职店员陆续下班,店长清点一天的账,方明曦和上晚班的两个姑娘留下打扫卫生。 “你去卫生间接桶水。”工号牌写着27的姑娘指挥方明曦。方明曦道好,二话不说拎着空桶进去,接了半桶水出来, 两个人一起拖地。 卫生打扫到一半,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们店……” 27号姑娘话未完, 一个染着红发、面色潮红、身上略微飘着酒气的女人踉跄进来, 谁也不理, 直接往玻璃窗边的位置上一坐, 头歪歪靠着玻璃,望着外面的马路发呆。 两个全职店员互相对视,最后冲方明曦招手,“你,来——” 方明曦依言过去,27号道:“你去跟她说我们要打烊了。”意思是要她把那个疑似喝醉的女人赶走。 方明曦没多话,走到女人面前,微微低头:“这位客人您好,我们店已经准备要打烊了。” 女人没理她。 方明曦默了默又出声:“不好意思,我们……” “一个面包,一个蛋糕,一杯奶茶。我点了东西,你走开。”女人头靠着玻璃,动也不动一下。 方明曦道:“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您……” 女人不爽,头靠着玻璃皱眉,“你们店里剩下多少面包我全买了行了么,别逼逼!” 方明曦扭头看两个全职店员,她们冲她做口型:打、包。 方明曦会意,道:“您好,您要买面包的话可以打包,我们准备打烊了,店里卡座无法接待,非常不好意思。” “你话怎么这么多!给你做生意你就做,什么服务态度——”女人终于转过头来,仔细一听,沾着酒意的声音其实很年轻,再一看脸,年岁确实不大,应该和方明曦相当。 方明曦却是一顿。 “我买面包还不行么,你这店里怎么招待客人的?”女人一通斥,而后才斜了方明曦一眼——这一瞥,也愣了愣。 四目相对,女人缓缓坐直身子,眼色渐浓,“……方明曦?” 方明曦抿唇不语。 女人慢慢笑了,视线上下来回,打量她身上的咖啡色制服。 “我当是谁呢,老同学啊。怎么,考不上好大学,在这打工卖面包?” “托你的福。”方明曦静静看她,“……我大学念的很好。” . 周娣和方明曦分开之后一个人去逛街,想买两件新衣服穿,奈何没有人陪同交换意见,意兴阑珊逛了几家服装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买。 捧着杯奶茶在街上晃到九点多钟,想起笔电键盘坏了两个键,拐道往电子城去,打算买个外接键盘凑活先用着。 看了三家店终于找到喜欢的,奶绿底色清新淡雅,周娣扔了喝空的奶茶杯,和店员谈起价钱。 谈定后店员去里头给她找未拆封的存货,旁边一道男声响起:“周……你是周那个什么……” 周娣转头一看,就见邓扬盯着她皱眉苦想。她吓一跳,往旁边缩了缩,小声道:“……周娣。” “哦,对,周娣。”邓扬展平眉头,“你是明曦的朋友,晚上还一起吃过饭对吧。” 周娣说是。 邓扬瞥她空无一人的身后,问:“明曦不是说和你有事先走么,人呢?” 周娣说:“明曦确实有事,不过不方便和我一起,所以一个人走了。” “她去哪了?有什么事?” 周娣摇头。 邓扬见从她这问不出什么,一下子失了大半谈话兴趣。 周娣莫名怕他,拘谨得不行,巴不得他走开,谁知他却没动。 邓扬抬头看面前货架上和他要的游戏键盘不一样的普通款式,突然和周娣聊起来:“唐隔玉的事,明曦有没有和你说过?” 方明曦朋友不多,可以说是很少,身边除了一个周娣,基本没有其他人。 听邓扬提起这个,周娣点头,“说过。” “她很生气吧?” 周娣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道:“还好。” “也是。”邓扬笑了下,“她不爱说话,脾气也好的不行,别人说什么她一般都不往心里去,那些人背后那么议论她,她也只当没听到。” 周娣一顿,想说不是的。 方明曦不是脾气好,她的脾气一点都不软和,甚至很拧,她不理会那些非议不是因为她温顺,而是因为…… 具体周娣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方明曦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有时候,弱者的反抗并不能带来更好的境遇。 这句话很丧,周娣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悲观,当时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不管理由是什么,反正都不会是邓扬认为的这样。 周娣想开口,动了动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邓扬话题一转,“对了,你帮我个忙。” 周娣看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卡塞给周娣:“这些会员卡你拿给明曦,我给她办的。市立图书馆的,还有南城北城几家读书沙龙和书吧,可以免费看书借书,喝喝咖啡下午茶什么的。” 周娣犹疑:“你自己拿给明曦吧……” 邓扬不让她拒绝,“你拿给她吧,你不是跟她一个寝室么。谢了啊。”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娣看着手里的几张卡,面露难色。 . 方明曦晚上十二点半才回寝室,周娣等她等得睡着了,会员卡的事直到第二天醒了才有机会说。 周娣为难道:“我拒绝过了,他硬塞我手里就走了。” 方明曦说知道了,进卫生间给邓扬打电话。 那边接通,方明曦才提会员卡的事,邓扬就道:“先别说这个。这周我过生日,定了位置吃饭,晚上唱歌,我来接你。” 方明曦拒绝得毫不犹豫:“我没空,没法去。” 那边沉默了。 方明曦又说:“你把会员卡拿回去,我用不上。” “你用不上?你不是天天一得空就往图书馆跑么?”邓扬有些生气。 方明曦沉吟,而后坚持:“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我不来,要还你就自己来还。” “那我中午来你学校门口……” “我不在学校。”他故意要和她对着干。 方明曦道:“那我放到保安室,你去拿。” 邓扬赌气:“你不当面拿给我,我明天再寄给你,寄到你班上,让快递员到你班门口敲门。” “……”方明曦垂眸看浴室地面,声音微低,“邓扬,你别这样。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一开始我追你你就告诉了我,你不喜欢我。我帮你挡乱七八糟的男人,你偶尔跟我和朋友吃饭,在人前给我面子……但就是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邓扬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说的多明白啊,是我自己非要上赶着贴上来。” 方明曦没吭声。 “你现在是不需要我帮你挡什么了,也不想跟我来往了是吧。” 她还是没应,握着手机微微用力。 “你当我邓扬是什么人?”邓扬说,“你想断联系断得干净就来当面和我说,这种方式我不接受。” 他呵了口气,“生日那天我不接你,你自己来。你要是想带上会员卡还我也行,随你。” . 邓扬生日晚上,方明曦没有去吃晚饭,八点过半的时候打的到天城ktv外。 门口停了很多车,“天城ktv”五个字闪着光,大门内隐隐传出嘈杂声。 方明曦在门前空地站了很久,直至风吹得皮肤颤栗才收回视线。 喉咙发干,方明曦转身想去便利店买瓶水润润嗓,顺便给邓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了ktv没有。 才走几步,迎面遇上一行几个人。 都是高大的男人,为首那个身型尤其健硕,面容严谨、一丝不苟。 ——肖砚。 方明曦怔了一瞬,低眸移开视线。没等她继续迈步,他们已经走到面前,错身的瞬间肖砚突然停了脚步。 他和她手臂间只隔着些微距离。 方明曦听到他浑厚微沉的声音:“这次,又是有原因的?”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笑得客套,“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没开很远,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肖砚问地址,郭刀答了,说:“在那条路路口,是叫什么,润天酒店。” 肖砚嗯了声。 “现在要开过去吗?”郭刀从后视镜里看他。 “不必,走吧。”肖砚翕目休憩。 . 润天酒店603,双床房内靠右的床上,邓扬馅在柔软床垫中一动不动。 烟味呛人,唐隔玉扭头拍了睿子一下,“窗没开,别抽了你。” 睿子吐口烟气,见她皱眉,把烟摁灭在干净的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睿子道:“天晚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这里两张床,邓杨醉醺醺的不方便和人挤,剩下一张,都留下那就势必有一个晚上不能合眼。 唐隔玉摇摇头:“我留,你回去。” 睿子看她。 她抿唇,“……天太黑,我一个人怕。” 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管走路还是打车,确实都有点不妥。只是唐隔玉是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子,说这话难免教睿子多看了两眼。 34.三十四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脚下一顿。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笑。谁都没看谁, 她从他旁边擦肩走过。 方明曦把浴室门关上,功效极低的排气扇嗡嗡运转,浴室里的烟还没完全消散。 她拧开水龙头, 两手接了一捧水低头洗脸。将镜子擦得锃亮,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滴水从眉尾淌下。 外面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没去管,拆开牙具洗漱。 瑞城这地界, 对方明曦这么个十足的外来客而言, 陌生感比亲切更甚。毕竟她生在隔壁省,也长在那儿,上大学的那年才带着金落霞搬到这里。 原先在老家租住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搬过家, 那一片也是老家的旧城区。 很多时候,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 她会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再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 家里有人的假象,能让她安心看书写作业, 不去想门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习惯养成了就难改, 后来大了,独自出门在外总免不了留个心眼。 从浴室出去, 外头已经没有肖砚的身影。 方明曦没在意, 她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顶住, 确认门锁反锁了两圈才回到床上。 . 七点睡醒,方明曦睁眼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机,七八条未读消息均来自邓扬一个人。内容无非是问她到家没,大概是见她没回猜她已经睡着,邓扬那边没打电话来。 方明曦回了条信息,洗漱拾掇好去学校。 宾馆在学校附近,她步行回去,路上给金落霞打电话。 金落霞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 “昨天到朋友家玩,在她家睡的。”方明曦说,“现在在回学校的路上,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会回家。” 金落霞一听,如往常一样信了,没多问,说了声那就好,叮嘱:“要吃早饭啊,记得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方明曦连声应好,快到校门时挂了电话,到早点摊买了几个包子。她吃了一个,剩下两个带回寝室。 因是周末,平素学习日就爱出去玩的舍友自然不在,只有周娣一如既往留在寝室。 见方明曦开门进来,睡眼惺忪地疑惑:“你怎么这么早来?不是回家住了么?” 方明曦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也不知该怎么答,含糊过去。 她开衣柜换衣服,周娣想起前一天是她答应和邓扬一起去看流星的日子,又道:“你昨天去陂山了么?” “去了。” 周娣撩头发,坐起身,“好玩吗?看到流星没?” “就那样。”方明曦换好一身衣服,倒了杯水喝。 周娣还坐在床上醒神,方明曦已准备离开寝室。周娣问:“去哪?” “去拿东西。”方明曦没细说。 周娣忙不迭提:“那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烤鱼。” 方明曦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晚上还有事,要早点吃。” 周娣没意见。 方明曦背上包朝外走,道:“你把包子吃了垫肚子,早餐不吃不好。”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 莘街离学校不近,方明曦搭公车到的时候,刘姐正在她老公的茶叶店里指挥上班的姑娘打扫卫生。这个门脸开在街头第三家,生意尚可。 见着方明曦,刘姐还算亲热,没说几句就把她那天卖酒的钱给了她。 一百二十块钱,拿在手里就两张,一张百元红币,一张二十面值的纸钞。 刘姐留她多坐一会儿,方明曦婉拒了她的客气。走出茶叶店,捏着手里的钱看了半分钟,她才折起放进口袋。 半个小时后到家,因先前的电话说会回去,金落霞便烧了火笼在厅里等她。自己烤还不够,见她回来硬要拉她一起。 方明曦有点无奈:“这天气还没那么冷,我哪里用得着这个,你烤就是了。” “开始降温了,你得多穿点,学校里衣服不够回家来拿,千万别冻到。”金落霞见方明曦不肯,最后倒也没强求。她最是怕冷,这么些年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过空调什么的,火笼必不可少。 金落霞问她想吃什么菜,商量着决定了中饭,突然想起什么,“你身上的钱,在学校里吃饭和零花,够不够用?不够告诉我,我给你拿——”她说着就要去里屋,被方明曦拉住。 “够的。”方明曦点头,“我身上的钱尽够,学校食堂很便宜,量多又好吃。我早上还吃了一碗猪排面,那猪排厚得流油。” 金落霞放下心来,这才坐下。 方明曦和她聊了会儿,上楼看书。在家时间过得很快,吃过午饭,转眼就到傍晚。 出门前告诉金落霞不回来吃晚饭,顿了顿又说:“晚上我也不回来住了,和朋友约好去玩,到时候直接回学校,明天上课。” 金落霞一边择菜叶,送她到门口。 . 方明曦和周娣电话联系,约在小吃街入口碰面。 一个人闲逛了一天,周娣无聊得快发霉,一见方明曦就小跑迎上去。 周娣挑了家味道出名的烤鱼店,听方明曦的要求,挑了最角落的位置。 草鱼口感稍硬,黑鱼肉质鲜嫩,但一个刺少,一个相对来说刺多,各有优劣。方明曦不挑,周娣喜欢吃肉糙些的,便点了一条三斤多的草鱼。两个人胃口都不大,只另外加了两个小凉菜就罢。 十多分钟,先上一道拌木耳,周娣和方明曦边吃边小声说话,就着热过的甜奶,吃得浑身舒畅。 正聊着,外头进来一行人。 “老板,点菜——” 大剌剌的嗓门,几个人鱼贯而入。 周娣回头,就听有人道:“扬哥,喝什么酒?”原本专注吃菜的方明曦闻声看去。 邓扬走在最前头,进店本想找个位置坐下,发现方明曦也在。 “明曦!”他当即一脸意外之喜,桌子也不找了,直奔她俩而来,眼直勾勾顶着方明曦,“我打你电话没人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来这?早知道一起过来多好。” “……啊。”方明曦轻应一声,“在家里,不方便接电话。” 邓扬瞧她们桌上只刚上了一道小菜,回头对后边他的朋友道:“端两张桌过来并在一起,就坐一块吃吧,不用挑了。” 方明曦抿抿唇,瞥一眼他身后,睿子和唐隔玉都在,道:“我们这边坐不下,这里靠墙角,会有点挤。” “是啊。”这次唐隔玉难得没有和她唱反调,皱眉嫌弃,“那么挤,坐这外面多宽敞。” “没事,拼桌就不挤了,人多热闹。”邓扬完全不给方明曦继续反对的机会,回头斥唐隔玉一句“就你话多”,当即自己动手搬桌子。 周娣其实有些怕他们,平时话多得不行,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俩就这么和他们成了一桌,前几分钟还话题不断,尽管方明曦惜字,说的比周娣少的多,但好歹也是自在有话讲的,邓扬他们一加入,周娣和方明曦都不开口了。 邓扬一帮人点了一大堆菜,一盘盘陆续上桌,他们是自己人,说说闹闹别提多有劲。 见方明曦插不上嘴,邓扬和她说话,你一问我一答,勉强算聊天。 提到昨晚方明曦坐肖砚的车先回去,邓扬问:“怎么样,砚哥靠的住吧?他办事牢靠绝对不会有问题,说了保你安全到家就一定安全到家。” 方明曦听他话里话外,肖砚并没有告诉她送到的是宾馆不是她家,默了默,便也就不打算说。顺着他的话答:“嗯。很谢谢他。” 邓扬笑:“没事,不用跟他客气。他虽然不是我亲哥,但也没差了。我哥就是你哥,跟自己哥客气什么。” 方明曦低头吃菜,听到最后一句,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邓扬见她吃得少,往她碗里夹菜,第二筷子的时候方明曦说,“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个。” “是么?”邓扬问她喜欢吃什么,要给她夹。 方明曦摇头,“我够得着。” 邓扬只好作罢。 周娣在旁默默地看,没说话。 邓扬夹给方明曦的是一块炒好的莴苣,她经常跟方明曦一块吃午饭,她知道方明曦不挑食,食堂菜单出什么就吃什么。 方明曦没有特别讨厌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但若说有什么比较对口味的……大约就是两样青菜。 凉拌空心菜、炒莴苣。 . 吃完饭邓扬想叫方明曦一块去兜风,方明曦说有事,和周娣先走了。 方明曦是真的有事,早上就跟周娣说过,否则周娣怎么也要拉她一起逛街。 陪方明曦去公车站搭车,周娣不想说低沉的东西,挑一些无关的问:“刚才吃饭听他们一直在聊,邓扬叫的那个砚哥是谁啊?我听他们好像都很服那个人,你昨晚见过他?” 方明曦道:“见过。” 周娣来了兴趣,“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好看吗? 方明曦脑海里浮现肖砚的脸。 正经,严肃,棱角分明。如邓扬所说,那一身严谨气质,的确很靠得住。 他的眉眼是英俊的,剑眉星目,而那几次不愉快的接触,行事间又有些和外表不符的痞气。 周娣见她出神,晃她的胳膊:“想什么?问你呢,那个砚什么哥的长得好看吗?” 方明曦略微垂眸,良久轻轻出声:“嗯。” 周娣在旁边咋呼,追问着有多好看,方明曦答得心不在焉,蓦地想起他那双黑沉的眼睛。 她见过很多人,尤其是青春期后的这几年,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男生、男人都见过。 对她完全没有感觉的,最明显的就是这一个。 ——肖砚。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笑。谁都没看谁,她从他旁边擦肩走过。 方明曦把浴室门关上,功效极低的排气扇嗡嗡运转,浴室里的烟还没完全消散。 她拧开水龙头,两手接了一捧水低头洗脸。将镜子擦得锃亮,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滴水从眉尾淌下。 外面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没去管,拆开牙具洗漱。 瑞城这地界,对方明曦这么个十足的外来客而言,陌生感比亲切更甚。毕竟她生在隔壁省,也长在那儿,上大学的那年才带着金落霞搬到这里。 原先在老家租住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搬过家,那一片也是老家的旧城区。 很多时候,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会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再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家里有人的假象,能让她安心看书写作业,不去想门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习惯养成了就难改,后来大了,独自出门在外总免不了留个心眼。 从浴室出去,外头已经没有肖砚的身影。 方明曦没在意,她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顶住,确认门锁反锁了两圈才回到床上。 . 七点睡醒,方明曦睁眼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机,七八条未读消息均来自邓扬一个人。内容无非是问她到家没,大概是见她没回猜她已经睡着,邓扬那边没打电话来。 35.三十五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笑得很浅, 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 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老太太走下站台, 方明曦见势, 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她站回原先位置, 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 只是天晚, 又是雨夜, 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 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 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周娣在外和她说话,闲话扯了一堆,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 一边应着, 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 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回来的途中,方明曦拎着酱油瓶嘴里念念有词,背着急救的一些内容。金落霞慌张失措的声音陡然乍响,她猛地抬头。 瞳孔微扩,她厉声:“你们干什么——” 摊子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买酱油前还在的两桌客人跑光,桌子、凳子掀倒在地,锅里热腾腾的汤和半熟食材在地上沾了泥沙,糟蹋得不能吃。 方明曦冲过去护住金落霞,金落霞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颤声说:“他们要吃牛骨面,我们没有牛骨面,我说没有,他们就动手……” “少废话!”领头的人恶声恶气,“开个破摊子,要什么没什么,老子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方明曦将金落霞揽到身后,“我们家没有牛骨面买,你们可以去别家……” “老子就不去!” 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摆明要跟她们娘俩较劲,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手。 推搡间,方明曦被推开,金落霞也被推倒在地,背撞上翻倒的小吃车哀嚎连连。 找茬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踢桌踹椅。 见有个人走向金落霞,方明曦顾不上别的,抄起一旁的椅子冲过去狠狠砸在他背后。 男人被砸得趔趄,别个同伙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方明曦腿上。 方明曦被踹倒,顾不上摔痛的地方,下意识跪行到金落霞身边护住她。 “走开!” 她抱住痛得发颤的金落霞,跪坐在地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深夜的街很安静,她的声音绕了两圈。两三家小店还开着,有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却没人敢过来。 那帮找茬的被方明曦吼得愣了愣,半晌又提步朝她们靠近。 方明曦眼都红了,抓狂犹如困兽。 没等他们做什么,一辆黑色路虎从摊前驶过,开出去两百米,突然急停。轮胎擦地的动静一刹夺了那几个流氓的注意。 一个留寸头的人带着两个同样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车走来。瞧一眼方明曦,寸头踢了踢掀翻的锅,看向那几个流氓:“大晚上的这么粗暴,脾气挺大嘿?” 领头的流氓瞪眼:“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走!” 寸头笑了:“我要是不走呢?” 那帮人眼一横,还没说话,寸头突发制人上前就是一脚。 就这么突然打了起来。 找茬的横肉凶狠,寸头三人同样人高马大,肌肉紧实力量雄厚,过招落在对方脸上、身上各处的拳头,拳拳结实到肉,一下一下砸出闷声。 且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乱来,左右上下招式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方明曦抱着金落霞,死死盯着打起来的两帮人,神经紧绷。 那辆停着的车又有动静。 穿黑t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间夹根烟,不紧不慢朝这边走。 看清脸方明曦就愣了,是几天前在医院的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旁边打的正激烈的寸头当时也在病房里,难怪眼熟。 方明曦对上男人的眼睛,头皮突然又痛了,那天被他抓住头发的痛感,电流般噌得一下蹿过神经。 那边三对五很快打完,找茬的鼻青脸肿狼狈逃窜。 寸头几人麻溜奔过来,顿了顿:“砚哥,你怎么下来了。” 肖砚没答寸头,他站在那,垂眸睇地上瞪着自己的方明曦。 “看什么?” 方明曦眼颤,刚回神怀中金落霞就哎哟叫起疼,她越发用力将人揽紧。 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们,方明曦低声对金落霞说:“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 她扶着金落霞起身,寸头提步要过来帮忙,方明曦猛地瞪他:“别过来!”态度和对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同样都是防备。 寸头一顿,“喂喂,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 “走开——” 寸头无法,只好止步。 方明曦扛起金落霞一条胳膊,扶住金落霞往狼藉的摊位里走,她低着头,满身狼狈。 一滴水从眼眶跌进脚下的尘灰中。 那张脸掩在阴影下,一眼也没有看他们。 她们拿好装钱的腰包,搀扶着慢慢走远,寸头侧眸:“砚哥,这……” 肖砚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的方向拧了下眉,旋即松开。 他把烟扔在糟乱地上,碾灭。 “走吧。” 方明曦一僵,头压低一瞬,没有回答肖砚的话,径直走向便利店。 没多久,身后再次响起的脚步声朝着相反方向,渐远渐小,被裹挟进ktv大厅,淹没在喧闹之中。 买了一瓶水,方明曦在便利店外的塑料长凳上坐下,手无意识捏着小票。前几日低温侵袭全城,朗月泛开的一圈圈白光似也带着凉意,进入十二月的天气已算得上冷。 路面车来车往,行人足下踩碾过的碎砂,和这一边灯红酒绿的霓虹晃影像是两个世界。 方明曦坐了近二十分钟,手机来电显示邓扬的名字。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36.三十六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不再和他们纠缠, 不看他二人, 径直出了店门。 后头似有争吵, 她没回头。 一路阔步, 方明曦走得很快, 气息越发加重, 她凝着前方, 脚下上了发条般不停, 直至被一通电话拉住。 周娣打来问:“没事吧?那个唐隔玉有没把你怎么样?” “没事。”方明曦深呼吸, “邓扬也在。” “那就好。”周娣松了口气。 前一天傍晚方明曦被邓扬一通电话叫出去,见她回来后情绪低落,周娣追问了几句,结果得知她妈妈夜宵摊被砸的事和邓扬身边的唐隔玉有关, 又听说方明曦要跟唐隔玉见面, 周娣实是为她担心了好一晚。 周娣又问:“怎么处理的?她道歉了么?” “嗯。” “以后不会再……” “我打了她一巴掌。”方明曦说。 “……谁?”周娣一怔,“你说唐隔玉还是邓扬?” “唐隔玉。” 周娣默了好一会儿, “你不怕她记恨,以后再找你们麻烦?” “怕,我真的怕。”方明曦喉头无声哽了哽,“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娣听出她语气中的复杂,长叹一声,“算了, 好歹还有邓扬在, 左右他撇不开责任, 他要是真喜欢你, 总不会再看着他朋友闹事不管。” 方明曦垂眸,半晌低声:“便宜她了。” 她稍作停顿,声音中隐约透出疲惫,“周六下午我得去陂山,没法去图书馆了。” 周娣安慰她:“没事,下个学期才考呢,还有时间。” 方明曦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很轻:“这是最后一年。” 周娣不知该说什么开解她。 “算了,你去吃饭吧。”方明曦不想拉着她陪自己低沉,吐出郁气,“我回家一趟,不用等我。” . 周六,下午四点半邓扬接到了方明曦。他们开了一辆三排座的车,能装下一帮人。这车是邓扬管他表哥借的,拿他爸新给他买的代步车做交换,互相换着开。 虽不是什么名贵豪车,但在普通大学生中算是极有牌面,尤其是对比方明曦这种条件。 上陂山前一帮人嚷嚷着先吃晚饭,开车的是个眯眯眼的男生,冲后视镜挑眉,问坐第二排的邓扬:“往哪开,扬哥?” “鸿翠轩吧。”邓扬报了个名字,眯眯眼应了句“好”,正要打方向盘,邓扬突然又道:“等等。”他扭头看右边靠车窗的方明曦,“想去哪里吃?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方明曦不挑:“哪都可以。” “可不是哪都可以嘛。”邓扬左边的唐隔玉嗤声,嘀咕,“吃惯了夜宵摊的,还指望能有什么品得出味的舌头。” “你不说话是不是会变哑巴?!”邓扬瞪她。她不看邓扬,玩着粉色美甲上的水钻满不在意。 方明曦垂下眼不作反应,避开了开车的眯眯眼从后视镜中投来的打量目光,也避开了副驾驶座睿子嘴角一闪而过的轻扯弧度。 邓扬想说什么,临了看着唐隔玉又没能骂出口。低低爆了句粗,脚踹驾驶座椅背:“开快点,去鸿翠轩!” …… 晚饭后天色渐暗,一行人开车出了瑞城郊区,朝陂县的方向开,陂山就在那附近。 开了几十分钟,几个男生中途停车小解。车靠在野田边,这个时节一天冷过一天,溪沟里的小虫也在鸣着寒意。 “扬哥对那个方明曦真是上了心,这回怕是费力哄了好一通吧。”开车的眯眯眼尿完在沟边抽烟,嘴角斜斜笑,“长的也是漂亮,难怪扬哥晕头。” 睿子和他站在一起,深吸一口还剩半截的烟,吊着眉呵气,脸上嘲弄,带着些许不以为意,“就那样吧。” “就那样?”眯眯眼问,“你是说那方明曦就那样,还是邓扬对她就那样?”问完不等回答便道,“我看邓扬对她可不只是就那样,他和唐隔玉这两天不是就因为这个女的吵了一架?闹得多凶。” “他们什么时候不闹。” “不一样。平时那是拌嘴,这次唐隔玉不是还哭了,两个人折腾好半天才说和。” 睿子狠抽一口,烟在他手里烧得猩红,“邓扬说,唐隔玉弄伤了方明曦的妈,她伤了人不占理,错在她。” 眯眯眼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直接笑出声,“这话说的。邓扬以前不占理的事干的还少吗,怎么这会子开始讲道理要公道了?” 睿子把抽得差不多的烟往地上一丢,沉吟间不知在想什么。他忽地站起身,抬腿踢了一脚石块,小碎石轱辘滚到烟旁。 “管不了他。他脑子坏了没好……老早就坏了。” 眯眯眼打量他。 睿子拍干净裤上的灰,见不远几步车门边,邓扬殷勤地给方明曦拧矿泉水,他盯着看,眉头纠起,沉沉道:“那个女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八点多钟,晚风略微有些凉,车窗关的严严实实,将冷气隔挡在外。方明曦拒绝了邓扬开暖空调的提议,车轮转碾将长路压平,她被困倦侵袭,头禁不住一点一点歪靠车窗。 开过不平地带,车身蓦地一震,方明曦头磕在玻璃上,吃痛清醒。 “操——”邓扬的头差点撞上车顶,“往哪开?” 眯眯眼却没空答,瞪着眼狠打几圈方向盘,车歪扭两米,听得车前盖下传出闷响,戛然急停。 “好像出问题了。”眯眯眼爆粗,赶忙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邓扬皱眉,侧头问方明曦:“碰伤了没?” 方明曦摇头。正好对上唐隔玉斜来的眼神,她微抿唇,不闪躲地直视回去,这回倒是唐隔玉先避开。 一帮人在路边停下,折腾半天,车死活没动静。 邓扬帮着搭手捣鼓一通,不见半点成效。他没了耐心:“你们谁会修车动手修一下,搞什么玩意儿!” 方明曦站在几步外,手暖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等。 邓扬怕她急过来找她,音量小了,“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方明曦点头。 …… 车一修就修了两个小时,时间越接近十点,邓扬越暴躁。看着似是一眼都没瞥方明曦,实际一边催他们,一边频频暗瞟她。 说好十点前她要回家。 刚熄火时还抱点希望,想着车修好了开快点赶上看流星,回去再抄近路,差不多能成。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十点过半,晚上野外的风吹得人表情都僵住,邓扬丧气去跟方明曦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这车竟然这么不禁开,半道给我来熄火这一出……” 方明曦站在小道边的路灯下,弯了下唇,“没事。”瞥一眼天,黑漆漆一片之中只有一钩银月,十点前是回不去了。 邓扬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我拿件外套给你穿?” 方明曦说不用,“我在这站就行,不用管我,冷了我会说。” 邓扬无法,“那你不舒服记得叫我。”见她点头,他走回车边和想办法修车的几个人凑一块。 方明曦站着不动,久了有些出神。邓扬和其他人互相爆粗的对话不时传入耳中,不知过了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车头朝着的方向照来两束不太亮的光——一辆车放慢速度开过来,似是想让他们往边上挪。 他们的车已经挡了三分之二条路,人再往路中站,别人就过不去了。 邓扬正烦,扭头一扫,恰好瞥见对方挡风玻璃后一张熟悉的脸,把烟一丢,眼睛亮了。 “停车停车——”他过去拦,连连挥手。 开车的也看清了他,当即停下。 寸头打开车门弯身出来,笑骂一句:“我当是谁呢!小扬哥在这干嘛?” 邓扬年纪比寸头小,哪当的起一声哥,笑呵呵给他递了根烟,打了声招呼就去扒后座的车窗。 “砚哥?砚哥你在里面不?!” 邓扬刚要敲第二下车窗,玻璃就降下来。 肖砚一张不辨喜怒的正经脸映入眼帘,他扫过那辆熄火的车和围着想办法的人,眼神缓缓落到邓扬脸上,“你大晚上不好好待在学校,在这干什么?” 邓扬趴在车窗上和他说话:“今天周末啊!周末我还不能出来玩儿了?”往后一指,叹了声气,“这不是开道半路车坏了吗,不然我早就到山上看流星去了!”嘴上虽说着丧气事,却一改先前的躁郁,满面乐呵。 肖砚道:“打电话让人来维修了么?” “打了,没人接!”邓扬不等肖砚再说,摆手:“先不说这个,你等等!”他转头就往路灯下跑。 方明曦听到动静,知道大约是肖砚那些人路过,因和自己无关便没打算过去。哪想邓扬说着竟然跑到面前,一把拽起她就往肖砚车前拉。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已经被邓扬拉到了肖砚车窗边。 “砚哥,我车坏了现在没法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快十一点了,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冻坏了不好,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回去?”邓扬嘿嘿笑,“砚哥你会答应的吧?” 方明曦看了看邓扬的侧脸,又看向肖砚。 肖砚似是看了她,又似乎没有,只跟邓扬说话,“既然怕冻,大晚上就别跑到这种地方来。” 方明曦眼颤了颤,视线移开,停在车框上。 “本来说好十点前送她回家的,车坏了没办法嚒……”邓扬求他,“砚哥你就跟我亲哥一样,真的,跟亲哥一样亲!” 肖砚没说话。 方明曦莫名觉得不自在,说不清道不明,明明肖砚看都没有看她,她却总觉得他的眼神让她万分不适。 “没事,我不冷。”方明曦轻声说,“我在这等你们把车修好。” “别逗。”邓扬啧声,“你脸都吹白了,让你回去就回去。” “我……” “上车。”车里的肖砚突然开口。 方明曦一怔,和他四目相接。她愣愣看着肖砚的眼睛,没到三秒,他轻轻别开了头。 2017.9.26/云拿月 * 即使是我,我这样的人。 也有过意切情真,午夜梦回。 也曾手捧爱情,亲吻玫瑰。 * 打完晚饭回寝室的一路上,身旁经过的校友不论哪一级、不论是否打过交道,都忍不住朝方明曦行注目礼,一边偷瞄,一边跟同行的人嘀咕。 内容无疑和她有关,但她没什么兴趣听。 晃晃手中的塑料袋,两道菜一份全素一份半荤,米饭半盒,垒在一块倒是不轻,拎着沉甸甸的。 37.三十七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肖砚瞥他一眼, 没应答,只说旁的:“你准备怎么办。” “没事。我再打两个电话,要真没有修车厂的人来拖车, 这车就撩这儿, 我让我朋友开车来接我们, 明天再找人拖车。”邓扬答完爽快将车门推上, “行了你们去吧,我自己能划算好。” 他话音刚落, 不远处站着的唐隔玉沉默好半天, 忍不住出声, 又是一贯的刻薄:“多金贵呀, 这就她一个女的?” 邓扬回头,气不打一处来:“有完没完,你又干嘛?” 唐隔玉背靠路灯铁柱,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瞪他:“我说错了?我站在这大半天你管过我没?哦,就她一个人是女的我不是?” 当着这么些人和她吵架又被她不留情地抢白,邓扬因无法反驳而略显尴尬, 顿了顿, 声音硬邦邦:“好好好你也回,要上车就上车, 多你一个人坐不下似的!” 这一番对话, 换做平时方明曦或许都不会入耳, 听过就算了, 可这会儿坐在后座和肖砚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车里气氛又分外安静,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肖砚目视前方置身事外的模样,甚至比拉开驾驶座车门进来的寸头顺势打量的视线更磨人。 车窗外,唐隔玉冲邓扬翻了个白眼,音量低下来,“我才不坐,让她坐个够。” “那你就别吵吵!”邓扬还她一个白眼。他就烦她这样,总是没事找事。她和他从小玩到大,一直是他交友圈的一份子,他的朋友几乎也都是她的朋友,往常四处玩,再玩再疯的时候都有,这不过是车坏了要在原地多待一会儿,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事儿。她根本就没打算先回去,非要刺他两句,就是纯粹找方明曦的不痛快。 邓扬不再理唐隔玉,手撑在车框上,俯身和后座的两人说话。 “有什么事儿就和砚哥说,他跟我亲哥一样,没什么不能讲的,别跟他客套见外!”先跟方明曦说完,又对肖砚道:“开慢点啊砚哥。” 肖砚颔首,算是应过。 拖拉这许久,寸头终于开车。 城郊小道上的路灯光影被拉得很长,车轮沙沙碾过,车里明一阵暗一阵。 方明曦靠着车背,坐得有些僵。许久,她转头向车窗外,说:“有些原因,所以今天才和邓扬出来。” 寸头因她突然的解释倍感诧异,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她的表情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侧脸柔媚的弧度。 方明曦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十多秒直至半分钟,肖砚才出声“你不必和我解释。” “没想解释。”方明曦说,“你帮过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没忘。” 早从第一回在医院病房见面,他对她和邓扬就表达了足够的不赞成。更别提她欠他人情那天他说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 他让她离邓扬远点。 玻璃反光将他的侧影映得越发清晰,方明曦不想看,微垂眼睑闭唇不语。 寸头的打量从方明曦身上拓展到肖砚那儿,这个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个,在他们来来回回。 肖砚没管他在琢磨什么,也未再接方明曦的话。 一路安静,瑞城渐渐开进视野。 开了二十分钟,寸头跟肖砚说:“砚哥,我是先送她回去再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还是……?” 肖砚说:“你不是要去找郭刀?直接开去。” “那等下这车?” “我开。” 寸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这样最省事,便照办。 他们说话间方明曦没插话,但是寸头问她:“你去哪?”言毕马上把话吞回去,“哦对,邓扬说你回家——你家在哪?等会我有事,砚哥开车送你。” 他怕肖砚忘了问,有得拖拉。 方明曦报了个地址。寸头重复一遍,道:“好嘞,记得了。”这话是说给肖砚听的,提醒他。 又十分钟不到,寸头把车开到一个方明曦不认识的地方,边解安全带边叹气:“哎,突然接到电话从县里回来也来不及准备,就这么空手去看郭刀他爸爸……” 手机和烟装上,下车前扭头:“砚哥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着点。” 肖砚点头。 寸头下车,奔进一栋居民楼里,消失不见。 肖砚下车,绕到前面坐进驾驶座,没跟方明曦说一句,直接开车。 全程无交流,一路往方明曦说的地址开。到地方一看,肖砚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家?” “有余网吧”四个硕大的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家名叫“迎客来”的小宾馆,年岁不轻的灯牌亮着光。 “我家里人睡了,宿舍锁了门。这里离学校不远。”方明曦随意答了两句,拉开车门下去。 一只脚踏出去,顿了顿,“……谢谢。” 她倾身出去,迈开步并不回头看。 方明曦朝有余网吧走,上楼前在网吧另一端隔壁的小店买喝的。手伸向碳酸饮料,半路停住,换了一瓶一元的矿泉水。 付过钱,她边走边拧瓶盖,站在网吧楼梯外仰脖喝水。 身侧两旁骤然亮起光,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楼梯上。方明曦捏着水瓶转身,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眯眼,不得不抬胳膊去挡。 亮着灯的车缓缓朝她开,驾驶座的肖砚单手握方向盘,将车停在方明曦面前。 . 装潢粗糙简陋,除了几件家具没甚摆设,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大体一看,这家叫迎客来的宾馆,和名字的美好寓意并不相符。 方明曦进屋环视一周,掀开被子在床头坐下。 她玩了会儿手机,回头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隐约透出一个高大人影。 肖砚给她开完房间,陪着上来后没走,进了浴室抽烟。 她稍看了看,收回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浴室里传来铃声响。 肖砚站在洗手台边抽了半根烟,寸头打电话来问:“砚哥你在哪?我看过郭刀他爸了,还好,伤的不是很严重,我过来找你。” 肖砚把地址说了,“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用。”那边寸头一听还是方明曦先前报的地方,道,“我自己过来就行。我跟郭刀说了,明天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看两个老人家。” 郭刀和寸头关系铁,好的从小穿同一条裤衩长大,寸头跟在肖砚身边以后,连带着肖砚也认识了郭刀。 但铁还是比不过他们铁,今晚去陂县厂里,郭刀突然打电话给寸头说他爸弄伤脚,从医院打了石膏回家。大半夜,寸头可以去郭家,肖砚却不好这时候登门。 寸头道,“砚哥你就在那等我,我拦到了车,马上到。” 他坚持,肖砚也没多说。 挂了电话,肖砚弹弹烟灰,重新叼起抽了一半的烟。 深吸一口,被长呵出的烟气蒙住半张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迷起了眼。 而后,把火摁灭在并不太干净的洗手池里,肖砚将扭曲的烟丢进垃圾桶。 刚要出去,忽的听到奇怪的声音。他一顿,微微拧眉。 推开浴室门出去,那古怪的声音霎时变得清楚直白。 隔壁的叫.床声穿透单薄的墙板,灌满了整个房间。 肖砚的注意力却落在方明曦和她摆在面前的手机上。 “你在干什么?” 除了隔壁的动静,还有一道,源头是她的手机。 ——隔壁真人实战的声音和她手机播放的娇媚音频交织在一起,较劲般纠缠。 盘腿坐在床上的方明曦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 “网上搜的。” 方明曦坐了近二十分钟,手机来电显示邓扬的名字。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有一口未动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邓扬和一个男生在角落说话,顺着男生瞥向她的视线回头,略带酒意的脸上浮现笑容,刹那又顿住,消散。 “来了。”他沉沉说。 方明曦点头。 男生识趣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邓扬道:“怎么这么晚。” 方明曦道:“刚出来。” “哦。”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来点,喝……对,你不喝酒来着,点杯饮料?” 方明曦摇头,“不用了。”从口袋掏出他让周娣转交的一堆卡,“这些还你,我……”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点再说。”邓扬眼一翻就要走人。 “邓扬——” 他停住。方明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邓扬耐不住,皱了下眉,“等晚点结束了我再跟你谈。”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话堵她,“我过个生日你也不让我开心,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吗?” 她无言。见她神色有松软,邓扬放缓口气,多了点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当给我庆祝生日,我连礼物都没要,这样也不行?” 趁着她斟酌时机,他道:“晚点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停顿,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就那吧,坐一会儿。”他指了个位置让她去,头也不回甩开她,不肯再谈。 …… 方明曦最后还是在角落坐下,邓扬在两个包厢来回窜,忙着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谁也不熟,一个人安静窝着,面前是一杯管服务员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声、玩闹起哄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发疼。 闷热的空调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可能睡得着。 方明曦靠在沙发上,和热闹的那一边泾渭分明。 她垂着眼皮发呆,闭合的门突然被推开,抬眸随意一瞥,微顿。 四目相接,被邓扬领进门的肖砚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两秒移开视线,对视的这刹那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刚说完话进来的肖砚和邓扬两人在另一边沙发坐下,跟在后面进门的无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门外碰上的那几个肖砚的人。 方明曦转开头,没再看他们。 不知待了多久,屋里人来人去,沙发上坐着的人换了好几波。 没见肖砚,也没见邓扬,方明曦等的实在有些闷,包厢里的厕所一直有人在内,她干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一路顺便透气。 走廊尽头的蹲盆式厕所不分男女,有三间,共用一个洗手台。 左边两间都紧闭着,最靠右那间没关,方明曦拍拍热红的脸,低头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一抬头,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单手系皮带扣的肖砚扭头瞥来,见是她,眉头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从稍高的蹲池边下来,她只等硬着头皮向前,低声:“抱歉,我以为没人。” 本以为会就这样错身走开,他出去,她用厕所。不想他皮衣外套上手臂处的扣子被她的针织衣挂住,毛线扯开,两个人皆是一顿。 38.三十八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把钱用那层黑塑料皮重新包好,走到电视柜边, 打开老旧的铁盒将钱放进去, 用力压紧盖子盖好。 上楼前她对金落霞道:“我明天拿去还给他,这里面的, 我们一份都不要碰。” . 因为惦记着钱的事,从一起床, 方明曦的心里就很不安稳。偏偏上午的课是最需要细致小心的实践课,为了集中精神,她不得不撇开脑子里的一切,周娣好几次和她说话都没听到。 “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今天状态很不对。”中途休息,周娣碰碰方明曦的胳膊担心发问。 方明曦说没事,“可能昨晚睡太晚了。” 周娣打量她的神色,猜测:“和昨晚邓扬生日有关?发生什么了吗?” 方明曦的思绪和她在两个频道上, 这当口哪有心情想这些,只淡淡摇头, “没发生什么。” 周娣道:“我看她们那群人发了好多照片,昨天玩的挺嗨的。” “她们?” 周娣略尴尬, 凑近她小声说:“就唐隔玉那群女的,我偷偷关注了她们的个人主页。”怕方明曦不喜, 补充一句,“我是怕她们搞幺蛾子才看她们的。” “这样啊。”方明曦不感兴趣, 随意应了声。 “今天邓扬联系你了么?”周娣又问。 “没有。” “平时他不是每天早上都会打电话给你么?”有的时候不上课, 周娣还在睡, 邓扬一通电话打给方明曦, 她的清梦就被搅和了。 “没打。”方明曦听她一提才想起这遭。从早上到现在,邓扬一条信息也没给她发。 大概是想通了吧,昨天她又一次拒绝了他送的东西,他的耐性应该到此为止了。 正说着,前头老师叫集合,方明曦和周娣不再聊,赶紧过去。 . 润天酒店603,浴室里水声哗哗。 邓扬坐在床边抽烟,眉眼里是化不开的沉色。自唐隔玉进去冲澡后,他坐在那儿就没动弹过。 不多时水声听了,唐隔玉包着浴巾出来,皮肤上淌着水珠,周身热气袅袅。 宾馆用的沐浴乳都不是什么好牌子,刚洗完香味就淡的差不多,唐隔玉抱怨几句,坐下擦头发,朝邓扬道:“你去洗一洗,水还热呢。” 邓扬没动。 唐隔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看他,“邓扬?” 烟快要烧手,邓扬把那一小截扔进烟灰缸,垂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良久,他抬头看向唐隔玉。 “怎么了……”唐隔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昨晚的事——”邓扬声音沙哑,“别跟别人说,谁都不要。” 唐隔玉眼里渐渐凉下来,刚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暖意一点一点消散。 . 从润天酒店出来已是中午,邓扬被睿子一通电话叫走。往常唐隔玉都会跟去,今天没心情,和邓扬说自己有事,在路口和他分开。 心里堵着点什么,一口郁气积压在胸口化不开,邓扬坐在床上说的那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响。 不要告诉别人。 他怕谁知道呢?还能是谁。 唐隔玉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将那股愤恨与耻辱压下去。 不想上课,平时一起玩的几个闺蜜得知她没去学校,喊她去玩,她提不起劲来,回消息拒绝。在路边站住一时不知该往哪去,划拉一遍朋友圈,指尖蓦地停住。 备注为“何巧巧”的帐号发了一条动态。 昨晚吃夜宵聊天时,唐隔玉顺手加了何巧巧的好友。这条内容发的什么对唐隔玉来说无所谓,她看了几秒,点开何巧巧的头像。 “出来吃东西吗?” 消息编辑完毕,发送成功。 . 唐隔玉没吃午饭,也没什么胃口,便约了何巧巧吃甜点。 都是差不多的脾气,两个人在蛋糕店的角落坐下后,没几句就聊开了。 从鞋子衣服包包化妆品到生活琐事,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方明曦。 唐隔玉很好奇:“你为什么讨厌她?” 何巧巧挖一口草莓蛋糕,眼神微厉,情绪和那头红发一样鲜明,“我就是看不惯她。” 唐隔玉挑眉。 “你不知道,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特别恶心。” “哦?” “我就跟你说一个。”何巧巧放下勺子,“有一次吧,我看见她和一群中年男人在夜宵摊上吃东西。” 唐隔玉重复:“中年男人?” “对。就那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何巧巧说,“她坐在一个男人身边,我好奇就和朋友多看了会儿,你知道怎么?吃完以后她和那个男的在路边说话,两个人手里拿着东西推来让去。” “拿着什么?” 何巧巧勾唇,“钱。” “那个男人要给她钱。”何巧巧划出重点。 唐隔玉顿了顿,“或许是她爸呢?” “她爸?”听见这话何巧巧笑了,“我们学校谁不知道啊,她方明曦是个没爸爸的。” 唐隔玉若有所思。 何巧巧道:“我那时候谈的男朋友对方明曦有意思,他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有好几次小动作想追方明曦。” “是,她是挺漂亮的,我男朋友看上她的脸我无话可说,但是她真的让我恶心。每天端着一副谁都不理的高傲贞洁脸,实际上呢?这不是当婊|子还立牌坊么?” 何巧巧翻着白眼,往咖啡里加了一粒方糖。 . 梁叔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人接,方明曦无法,只好打到他厂里。 厂那边接电话的一听,道:“找梁国啊?他运货出去了,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是不用很久……你是他什么人啊?” 方明曦顿了顿,说:“亲戚。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那边哦了声,这才告诉她:“他去的地方就在郊区,没出瑞城,只是去帮忙送一批货,卸完就行。” 方明曦刚要说谢谢,那边话锋一转又道:“你是要找他是吗?他今天不会回来的了。” “……为什么?” 那头答:“他运完货直接出长途。” 方明曦问:“这一趟跑多久?” “一个星期吧,快也要五六天。” 方明曦抿抿唇,转瞬已经做了决定,“您能把郊区地址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报了一遍,她记下,轻声道谢。 . 梁国去的地方确实不远,在上山的大路旁,路面宽阔,四周都是树,不知是谁在山脚下弄了一个演练场。 一圈宿舍楼房将操场围住,最前面立着一道铁栅门,方明曦到的时候是开着的。 站在门口抬头看,右边围墙上写着几个大字:黑豹救援队瑞城分训基地。 最顶端是一个黑色的豹子头标志。 方明曦给梁国打电话,这次终于通了。匆匆出来的梁国似是正在忙,身上有些灰,两人站到大门边说话。 “梁叔。”方明曦叫了一句。 还是一样的语调,还是一样的脆生,梁国却有些想叹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方明曦来干什么。 站在外头不适合说话,里面正忙着卸货清点,梁国走不开,索性带方明曦到门房前,登记过后一道进去。 “你先坐,我忙完这会儿再过来跟你说。”梁国让她等在一旁,方明曦点头并未有异议。 梁国回到几辆大卡车前,指挥卸货的工人一一放好,清点核对数目。 同车的司机老钱头凑到梁国身边,一边看着工人,一边问:“那是金落霞的闺女吧?” 梁国点头。 “高了些啊。” 梁国嗯了声,轻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老钱头见他神色,笑叹:“你说你,何必呢。以前在通城的时候就是,每回给她们送钱都要退回来。这都三年没联系,你好好的干嘛又贴上去。” 梁国说:“归根究底也是对不住她。” 这话指的自然是金落霞。 老钱头笑:“嗨,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跟你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和那几个娘们的首尾。虽说后来确实……”顿了顿接上,“你那老早离婚的臭婆娘突然发疯闹事,但那也不是你……” 话没说完,梁国低头擦手,打断:“卸货吧,不说了。” 十年前他和老婆离了婚,后来的几年和一些女人接触过,只是一直都没再婚。再后来碰上金落霞,和她来往的同时,也没跟别的女人断过联络。 那时候她闺女就不是很赞成,偶尔他上门看她们,那个小姑娘总是淡淡的,他送吃的用的,她不见开心,送的越多越贵,她越不高兴。 更别提送钱。不管他给金落霞多少,总会被她还回来。 那时候方明曦在读高中,课业很重,可一点都不含糊。 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她打了他一天电话,本以为下了晚自习她会消停点回家睡觉。谁知,她拎着一袋子书和习题,跑到他常吃夜宵的地方找他。 他和一起跑车的几个朋友扯七扯八,让她坐下一起吃,她就在旁边坐着不吭声,也不动筷子。 等他吃完她还没走,黑沉沉的大晚上,和他站在马路边推拒,死活要把钱还给他。 脸被风吹得比月亮还白,站得却比谁都直。 他不收回去,她就不肯罢休,不肯走。 那次是,每一次都是,到最后没有哪次他能拗得过她。 她和金落霞两母女离开通城到这瑞城来,这三年梁国没有和她们联系,去年厂子开到这,他来瑞城好几趟,一次也没去找过金落霞。 可却是不知道怎么,越是避,越是想见一见。 碰巧辗转得知金落霞弄伤了脚,于是昨天去了一趟,留下点钱,今天就被方明曦找上。 梁国心里纷乱想法,方明曦不清楚,即使清楚,该还的钱她也必定会还到他手上。 他们忙活,她坐在木椅上,安安静静地等。 太阳煦然,是近段时间来难得的好天气,薄薄一层罩在身上,照久了暖意融融。 方明曦等着等着,禁不住闭上眼。倒不是睡,只是闲暇安宁,偷得片刻也好。 可惜没多久,一道道整齐有力的声音打破气氛,由远至近,慢慢传入耳。 “一二——” “一二——” 像是她们大学开学军训时喊的口号。却比她们稚嫩嗓门吼出的声音洪亮的多,清晰,有力。 方明曦迎着太阳微微眯眼,看着那一队越跑越近的身影。 一行穿着迷彩长袖的男人步伐划一,每一个都健硕又壮实。方明曦看着,见他们都是和寸头一样的发型,唇角勾了勾,下一秒却是一顿。 肖砚穿着和那队男人同色的短袖上衣,从队列后渐渐跑出来,在侧边跑着领队。 “大声点——” 他训斥,队列里的一众人,便提高音量,越发中气十足。 精悍胸膛被紧紧勾勒出线条,肖砚古铜色手臂肌肉紧实,长腿裹在材质特殊、适合户外运动的长裤里,脚下踩一双黑皮靴,步伐坚定有力。 每跑一步,泥灰里的尘埃就震栗一下。 方明曦眼睫颤了颤。 买了一瓶水,方明曦在便利店外的塑料长凳上坐下,手无意识捏着小票。前几日低温侵袭全城,朗月泛开的一圈圈白光似也带着凉意,进入十二月的天气已算得上冷。 路面车来车往,行人足下踩碾过的碎砂,和这一边灯红酒绿的霓虹晃影像是两个世界。 方明曦坐了近二十分钟,手机来电显示邓扬的名字。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有一口未动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邓扬和一个男生在角落说话,顺着男生瞥向她的视线回头,略带酒意的脸上浮现笑容,刹那又顿住,消散。 “来了。”他沉沉说。 方明曦点头。 男生识趣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邓扬道:“怎么这么晚。” 方明曦道:“刚出来。” “哦。”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来点,喝……对,你不喝酒来着,点杯饮料?” 方明曦摇头,“不用了。”从口袋掏出他让周娣转交的一堆卡,“这些还你,我……”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点再说。”邓扬眼一翻就要走人。 “邓扬——” 他停住。方明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邓扬耐不住,皱了下眉,“等晚点结束了我再跟你谈。”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话堵她,“我过个生日你也不让我开心,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吗?” 她无言。见她神色有松软,邓扬放缓口气,多了点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当给我庆祝生日,我连礼物都没要,这样也不行?” 趁着她斟酌时机,他道:“晚点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停顿,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就那吧,坐一会儿。”他指了个位置让她去,头也不回甩开她,不肯再谈。 …… 方明曦最后还是在角落坐下,邓扬在两个包厢来回窜,忙着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谁也不熟,一个人安静窝着,面前是一杯管服务员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声、玩闹起哄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发疼。 闷热的空调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可能睡得着。 方明曦靠在沙发上,和热闹的那一边泾渭分明。 她垂着眼皮发呆,闭合的门突然被推开,抬眸随意一瞥,微顿。 四目相接,被邓扬领进门的肖砚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两秒移开视线,对视的这刹那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刚说完话进来的肖砚和邓扬两人在另一边沙发坐下,跟在后面进门的无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门外碰上的那几个肖砚的人。 方明曦转开头,没再看他们。 不知待了多久,屋里人来人去,沙发上坐着的人换了好几波。 没见肖砚,也没见邓扬,方明曦等的实在有些闷,包厢里的厕所一直有人在内,她干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一路顺便透气。 走廊尽头的蹲盆式厕所不分男女,有三间,共用一个洗手台。 左边两间都紧闭着,最靠右那间没关,方明曦拍拍热红的脸,低头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一抬头,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单手系皮带扣的肖砚扭头瞥来,见是她,眉头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从稍高的蹲池边下来,她只等硬着头皮向前,低声:“抱歉,我以为没人。” 39.三十九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他忙不迭招呼, 像各家摊前殷勤揽客的小工。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笑得客套,“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 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 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 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 “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没开很远,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肖砚问地址, 郭刀答了, 说:“在那条路路口, 是叫什么,润天酒店。” 肖砚嗯了声。 “现在要开过去吗?”郭刀从后视镜里看他。 “不必,走吧。”肖砚翕目休憩。 . 润天酒店603,双床房内靠右的床上, 邓扬馅在柔软床垫中一动不动。 烟味呛人,唐隔玉扭头拍了睿子一下, “窗没开, 别抽了你。” 睿子吐口烟气, 见她皱眉,把烟摁灭在干净的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睿子道:“天晚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这里两张床,邓杨醉醺醺的不方便和人挤,剩下一张,都留下那就势必有一个晚上不能合眼。 唐隔玉摇摇头:“我留,你回去。” 睿子看她。 她抿唇,“……天太黑,我一个人怕。” 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管走路还是打车,确实都有点不妥。只是唐隔玉是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子,说这话难免教睿子多看了两眼。 “你不敢回去?”睿子说,“我打电话喊他们几个来接你……要嘛我先送你,等会再回来看邓扬。” “不用。”唐隔玉坐在床沿边,眉头紧拧冲睿子摆手,“让你回去就回去,有我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害邓扬?” 不耐烦地加上一句:“我又不是方明曦。” 睿子见她不高兴,想想他留下或她留下都没区别,只好妥协。 “那我走了?” 她点头。 “有事打我电话。”睿子起身,一步三回头,“有情况立刻联系我,我马上来。” “走吧——”唐隔玉啧声,“睡个觉能有什么情况。” 睿子出了房门,乘电梯下楼还在盘算,想着要不要另开一间房在旁边守着,思及唐隔玉的话又觉得有道理,便打消念头。 …… 唐隔玉简单冲完澡就在对面的床上盘腿坐着,邓扬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换姿势,一头黑发滚得凌乱。 电视机放着深夜节目,信号偶有低迷时候,画面沙沙作响。她手托腮,动也不动,连眼神都不移开半瞬,只盯着邓扬的睡颜看。 目光流连在那张脸上,她想到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长大了些的,还有现在,通通都是她和他。她跟邓扬认识太久,久到彼此都数不清那些相处时间究竟有多少,很多事也都成了习惯。 电视画面忽的一抖,唐隔玉被刹那闪动的屏幕光晃得眼皮一跳,飘乱的神思归位。 她垂头,光脚下地站到邓扬床边。 站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掀开被角。 …… 邓扬是被闹醒的,那股触手滑腻狭卷热意,不陌生的难耐滋味一浪接一浪。 顺着意识而为,感官越发真切。 睁开眼,大脑懵了几瞬,和唐隔玉已经到了临门姿态。 邓扬撑起身,推开她,起身要下床穿衣服。 衣衫满地,被单中他和她都不着寸缕,唐隔玉上去抱住他。 “邓扬——” 邓扬闷头不语,推她。 唐隔玉握他的手,他抿唇不说话,用力挣。她抱住他的手臂,他要甩开,如此来回,她锲而不舍,直至哭出了声:“邓扬!” 邓扬的动作一顿。 她很少哭,从小到大也只有几次,这会儿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说不出什么,只一句一句叫他的名字:“邓扬……” 邓扬皱眉,动喉:“你把衣服穿上。” 唐隔玉哭着摇头。 他要抽手,她立刻缠了上去,跨开腿坐在他腿上,细藕手臂环抱住他的脖子。 邓扬被她压得往后倾,抬手推她,她死不松手——主要这一回,邓扬倒也没真用力气推。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在你家看电影,你记不记得……大家都喝醉睡着了,其实我没有,你和她在浴室里做,我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话里的“她”,是邓扬当时的女朋友。 唐隔玉哭的停不下来:“后来的那个女的……我生日,你给我送了礼物,你送我那一季我最想要的化妆品,我很高兴……可是你喝了两瓶酒人就不见了,那天晚上你们在花圃长椅上接吻,我就在后面……” “还有大一那年的冬天,你追英语系的高个,我陪你去挑礼物,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去……” 她一一细数,情绪上来,哭到腔调都变了。这些藏在心底的东西泛起酸,酸得她自己都难受。 “你可以和她们睡,为什么不能跟我?”唐隔玉捉邓扬的手触碰自己,“……为什么?” “隔玉……”邓扬蹙眉别开头。 “对。你以前一直这样叫我。”唐隔玉看着他,眼泪扑簌,“现在呢……你每次跟我说话除了凶我,凶我,还是凶我。” 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 “邓扬——”她咬牙呜咽,趴在他肩头,光裸手臂圈紧他。 “跟我做,求你了,跟我做……” 肩头湿意泛滥,房里寂静,只有电视声和她的哭声满室回荡。 邓扬沉吟良久,侧头:“我……” 话没说完,唐隔玉猛地抬头,抱住他的脖颈亲上去,堵住他未完的言语。 她亲的又凶又急,眼泪淌进嘴里泛着苦味,灼热呼吸间是她惯常用的化妆品香味,恰到好处的甜,和一点点不过头的腻。 肌肤厮磨,凉变成热。邓扬推拒的手,挨蹭间变了味,火星点点,开始燎原。 他被动承受许久,终于狠狠一下咬痛唐隔玉的嘴唇,不顾她的闷哼,蓦地一下翻身将她压倒。 温度攀升,气息声一下比一下粗重。 电视画面不知播到什么,早已没有人管。变换的光影下,深陷于柔软白床中的两道身躯,奋力相绞,抵死纠缠。 . 从邓扬的生日会上离开,方明曦用力呼吸几口清新空气,尽管夜风如刀,些微的刺痛凉意也好过ktv里满室的烟酒味道。 搭上最后一班末班车回家,公交站台下车后,距离居住的那一片步行还有十五分钟。 方明曦裹紧外套,奈何针织材质,拢得再紧也不避风。 手插在口袋里取暖,除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袋中别无他物,来时装着的会员卡物归原主,解决了一桩,走路也轻松几分。 方明曦在月下抒了口气,越发迈开步子。 到家门口,一楼灯还亮着。 方明曦给金落霞打过电话说会回来,怕她等自己,在屋外洗菜处洗了洗手,提脚就进了小厅里。 金落霞果然没睡,披了件外衣坐在电视机前,放的节目她分明没看,眼呆愣朝前,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还……” 方明曦迈过门槛,话没说完,视线扫及茶几上一小包东西,微顿。 金落霞腾地站起,挤出笑:“你回来了……” 方明曦没答,也没接上先前的话。她径直过去,拿起桌上黑塑料袋包着的一小沓东西,在金落霞不自在的表情中打开。 屋内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方明曦抬眸,拿着那一沓东西问:“哪来的?” 金落霞扯扯披着的外套,微垂头。 “他送来的是不是?”方明曦一瞬不移看着她。 头顶吊灯线长,窗角透进来的风吹得晃了晃。以往方明曦跟金落霞说过很多次,让她换个瓦数高的白色灯泡,她总说过一阵、过一阵。 方明曦知道她想等灯泡烧坏了再换。 她舍不得,连这一点灯泡钱都花的小心翼翼。 她们两个开销不大,但每个月靠她摆摊卖水煮挣的那点夜宵钱,刨去日常支出,还要还别人,想不捉襟见肘都难。 而这包塑料袋里这一沓,虽然不多,却也装着差不多四千块。 “我,我没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正准备等你回来跟你讲……”金落霞嗫嚅,不知从何解释,声音渐小。 方明曦盯着她,眼神渐渐沉下来:“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明曦,你梁叔他……” “你还没吃够苦头是不是!”方明曦把钱往桌上一摔,“一分都不许要!把电话给我,我还给他!” 面包店里盈满甜腻香气,宛如少女闺房的粉色装修风格浪漫,如梦似幻。 一日店员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方明曦一会儿在前面忙活,一会儿被叫到后头去,实习面包师、裱花师在开着冷气的蛋糕间练习,她给他们搭手。 晚上有一个时段是客流高峰期,方明曦在蛋糕间忙完又被叫到收银台旁给客人装袋打包。 一般的面包店哪有这么累人,但要是事情不多,人家也没必要在网上招兼职白撒钱。一整晚,方明曦陀螺般连轴转,气都没怎么喘匀。 十一点多人终于少了,门口的感应铃不再响,玻璃橱里的面包点心也所剩无几。 其他班次的全职店员陆续下班,店长清点一天的账,方明曦和上晚班的两个姑娘留下打扫卫生。 “你去卫生间接桶水。”工号牌写着27的姑娘指挥方明曦。方明曦道好,二话不说拎着空桶进去,接了半桶水出来,两个人一起拖地。 卫生打扫到一半,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们店……” 27号姑娘话未完,一个染着红发、面色潮红、身上略微飘着酒气的女人踉跄进来,谁也不理,直接往玻璃窗边的位置上一坐,头歪歪靠着玻璃,望着外面的马路发呆。 两个全职店员互相对视,最后冲方明曦招手,“你,来——” 方明曦依言过去,27号道:“你去跟她说我们要打烊了。”意思是要她把那个疑似喝醉的女人赶走。 方明曦没多话,走到女人面前,微微低头:“这位客人您好,我们店已经准备要打烊了。” 女人没理她。 方明曦默了默又出声:“不好意思,我们……” “一个面包,一个蛋糕,一杯奶茶。我点了东西,你走开。”女人头靠着玻璃,动也不动一下。 方明曦道:“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您……” 女人不爽,头靠着玻璃皱眉,“你们店里剩下多少面包我全买了行了么,别逼逼!” 方明曦扭头看两个全职店员,她们冲她做口型:打、包。 方明曦会意,道:“您好,您要买面包的话可以打包,我们准备打烊了,店里卡座无法接待,非常不好意思。” “你话怎么这么多!给你做生意你就做,什么服务态度——”女人终于转过头来,仔细一听,沾着酒意的声音其实很年轻,再一看脸,年岁确实不大,应该和方明曦相当。 方明曦却是一顿。 “我买面包还不行么,你这店里怎么招待客人的?”女人一通斥,而后才斜了方明曦一眼——这一瞥,也愣了愣。 四目相对,女人缓缓坐直身子,眼色渐浓,“……方明曦?” 方明曦抿唇不语。 女人慢慢笑了,视线上下来回,打量她身上的咖啡色制服。 “我当是谁呢,老同学啊。怎么,考不上好大学,在这打工卖面包?” “托你的福。”方明曦静静看她,“……我大学念的很好。” 40.四十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肖砚淡淡听着, 仍旧一派无波无澜。郑磊讲完等着肖砚表态,发觉他没反应, 尴尬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你看这……”瞥见夜宵摊上的杂工过来收拾满地凌乱,郑磊立即道,“要不咱们再拾掇一桌, 砚哥, 你们想吃什么, 咱们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聊,我做东!来……” 他忙不迭招呼,像各家摊前殷勤揽客的小工。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 笑得客套, “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 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 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 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 “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 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 没开很远, 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肖砚问地址, 郭刀答了,说:“在那条路路口,是叫什么,润天酒店。” 肖砚嗯了声。 “现在要开过去吗?”郭刀从后视镜里看他。 “不必,走吧。”肖砚翕目休憩。 . 润天酒店603,双床房内靠右的床上,邓扬馅在柔软床垫中一动不动。 烟味呛人,唐隔玉扭头拍了睿子一下,“窗没开,别抽了你。” 睿子吐口烟气,见她皱眉,把烟摁灭在干净的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睿子道:“天晚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这里两张床,邓杨醉醺醺的不方便和人挤,剩下一张,都留下那就势必有一个晚上不能合眼。 唐隔玉摇摇头:“我留,你回去。” 睿子看她。 她抿唇,“……天太黑,我一个人怕。” 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管走路还是打车,确实都有点不妥。只是唐隔玉是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子,说这话难免教睿子多看了两眼。 “你不敢回去?”睿子说,“我打电话喊他们几个来接你……要嘛我先送你,等会再回来看邓扬。” “不用。”唐隔玉坐在床沿边,眉头紧拧冲睿子摆手,“让你回去就回去,有我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害邓扬?” 不耐烦地加上一句:“我又不是方明曦。” 睿子见她不高兴,想想他留下或她留下都没区别,只好妥协。 “那我走了?” 她点头。 “有事打我电话。”睿子起身,一步三回头,“有情况立刻联系我,我马上来。” “走吧——”唐隔玉啧声,“睡个觉能有什么情况。” 睿子出了房门,乘电梯下楼还在盘算,想着要不要另开一间房在旁边守着,思及唐隔玉的话又觉得有道理,便打消念头。 …… 唐隔玉简单冲完澡就在对面的床上盘腿坐着,邓扬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换姿势,一头黑发滚得凌乱。 电视机放着深夜节目,信号偶有低迷时候,画面沙沙作响。她手托腮,动也不动,连眼神都不移开半瞬,只盯着邓扬的睡颜看。 目光流连在那张脸上,她想到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长大了些的,还有现在,通通都是她和他。她跟邓扬认识太久,久到彼此都数不清那些相处时间究竟有多少,很多事也都成了习惯。 电视画面忽的一抖,唐隔玉被刹那闪动的屏幕光晃得眼皮一跳,飘乱的神思归位。 她垂头,光脚下地站到邓扬床边。 站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掀开被角。 …… 邓扬是被闹醒的,那股触手滑腻狭卷热意,不陌生的难耐滋味一浪接一浪。 顺着意识而为,感官越发真切。 睁开眼,大脑懵了几瞬,和唐隔玉已经到了临门姿态。 邓扬撑起身,推开她,起身要下床穿衣服。 衣衫满地,被单中他和她都不着寸缕,唐隔玉上去抱住他。 “邓扬——” 邓扬闷头不语,推她。 唐隔玉握他的手,他抿唇不说话,用力挣。她抱住他的手臂,他要甩开,如此来回,她锲而不舍,直至哭出了声:“邓扬!” 邓扬的动作一顿。 她很少哭,从小到大也只有几次,这会儿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说不出什么,只一句一句叫他的名字:“邓扬……” 邓扬皱眉,动喉:“你把衣服穿上。” 唐隔玉哭着摇头。 他要抽手,她立刻缠了上去,跨开腿坐在他腿上,细藕手臂环抱住他的脖子。 邓扬被她压得往后倾,抬手推她,她死不松手——主要这一回,邓扬倒也没真用力气推。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在你家看电影,你记不记得……大家都喝醉睡着了,其实我没有,你和她在浴室里做,我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话里的“她”,是邓扬当时的女朋友。 唐隔玉哭的停不下来:“后来的那个女的……我生日,你给我送了礼物,你送我那一季我最想要的化妆品,我很高兴……可是你喝了两瓶酒人就不见了,那天晚上你们在花圃长椅上接吻,我就在后面……” “还有大一那年的冬天,你追英语系的高个,我陪你去挑礼物,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去……” 她一一细数,情绪上来,哭到腔调都变了。这些藏在心底的东西泛起酸,酸得她自己都难受。 “你可以和她们睡,为什么不能跟我?”唐隔玉捉邓扬的手触碰自己,“……为什么?” “隔玉……”邓扬蹙眉别开头。 “对。你以前一直这样叫我。”唐隔玉看着他,眼泪扑簌,“现在呢……你每次跟我说话除了凶我,凶我,还是凶我。” 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 “邓扬——”她咬牙呜咽,趴在他肩头,光裸手臂圈紧他。 “跟我做,求你了,跟我做……” 肩头湿意泛滥,房里寂静,只有电视声和她的哭声满室回荡。 邓扬沉吟良久,侧头:“我……” 话没说完,唐隔玉猛地抬头,抱住他的脖颈亲上去,堵住他未完的言语。 她亲的又凶又急,眼泪淌进嘴里泛着苦味,灼热呼吸间是她惯常用的化妆品香味,恰到好处的甜,和一点点不过头的腻。 肌肤厮磨,凉变成热。邓扬推拒的手,挨蹭间变了味,火星点点,开始燎原。 他被动承受许久,终于狠狠一下咬痛唐隔玉的嘴唇,不顾她的闷哼,蓦地一下翻身将她压倒。 温度攀升,气息声一下比一下粗重。 电视画面不知播到什么,早已没有人管。变换的光影下,深陷于柔软白床中的两道身躯,奋力相绞,抵死纠缠。 . 从邓扬的生日会上离开,方明曦用力呼吸几口清新空气,尽管夜风如刀,些微的刺痛凉意也好过ktv里满室的烟酒味道。 搭上最后一班末班车回家,公交站台下车后,距离居住的那一片步行还有十五分钟。 方明曦裹紧外套,奈何针织材质,拢得再紧也不避风。 手插在口袋里取暖,除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袋中别无他物,来时装着的会员卡物归原主,解决了一桩,走路也轻松几分。 方明曦在月下抒了口气,越发迈开步子。 到家门口,一楼灯还亮着。 方明曦给金落霞打过电话说会回来,怕她等自己,在屋外洗菜处洗了洗手,提脚就进了小厅里。 金落霞果然没睡,披了件外衣坐在电视机前,放的节目她分明没看,眼呆愣朝前,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还……” 方明曦迈过门槛,话没说完,视线扫及茶几上一小包东西,微顿。 金落霞腾地站起,挤出笑:“你回来了……” 方明曦没答,也没接上先前的话。她径直过去,拿起桌上黑塑料袋包着的一小沓东西,在金落霞不自在的表情中打开。 屋内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方明曦抬眸,拿着那一沓东西问:“哪来的?” 金落霞扯扯披着的外套,微垂头。 “他送来的是不是?”方明曦一瞬不移看着她。 头顶吊灯线长,窗角透进来的风吹得晃了晃。以往方明曦跟金落霞说过很多次,让她换个瓦数高的白色灯泡,她总说过一阵、过一阵。 方明曦知道她想等灯泡烧坏了再换。 她舍不得,连这一点灯泡钱都花的小心翼翼。 她们两个开销不大,但每个月靠她摆摊卖水煮挣的那点夜宵钱,刨去日常支出,还要还别人,想不捉襟见肘都难。 而这包塑料袋里这一沓,虽然不多,却也装着差不多四千块。 “我,我没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正准备等你回来跟你讲……”金落霞嗫嚅,不知从何解释,声音渐小。 方明曦盯着她,眼神渐渐沉下来:“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明曦,你梁叔他……” “你还没吃够苦头是不是!”方明曦把钱往桌上一摔,“一分都不许要!把电话给我,我还给他!” “不用。”方明曦弯腰在水龙头前洗手,并未看她,“我等等就回学校。” 而后双双无话。 临出门前,方明曦拎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在门边停下,“钱我已经还给梁叔了。”犹豫两秒,说,“下午梁叔搬货的时候,弄伤了背。” 金落霞一愣,下意识着急追问:“弄伤?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动,抿抿唇,低头敛回情绪。 方明曦当做没看到,只说:“没事。” 金落霞低声:“……那就好。” 谁也没再提,金落霞去洗碗,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 回到学校,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不方便说话,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各自洗漱过,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41.四十一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喊毕转回头, 一脚踩上阶沿, 冲方明曦挑眉,“怎么样, 这儿感觉还不错吧?” 寸头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闲着没事,特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方明曦淡淡点头, “嗯, 不错。” 寸头见她百无聊赖, 跑到不远,从装着几十瓶矿泉水的铁桶里拿了一瓶水, 回来扔给方明曦。 方明曦下意识接住, 便听他问:“你来有什么事么?” “嗯。”她不知该怎么说, 只讲,“有事。” 寸头先前看到梁国带她进来, 朝卸货那边瞥了一眼,“那个是你爸?还是亲戚?” 她抿了下唇, 没有接话。 十几秒没听她吭声,寸头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换点什么说, 她开口了:“是我叔。”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语调也很平。 寸头却笑了, “原来是你叔叔?那巧了。” 正说着,“砰”地一声巨响, 震得方明曦和寸头都是一惊。 扭头朝声源看, 伴着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 卸货那边吵嚷开: “砸到人了!快快——” “当心!都散开!” “把货起上来!压到人了!老梁……” 方明曦怔了半刹,听到喊声的瞬间立即冲过去。寸头也拔腿往那儿跑,离得不远,转瞬两人都奔到了那群人面前。 卸最后一车货时,外圈绑的绳子松了,原本应该从上面的先搬,一股脑全松落砸下来。 那当头梁国正好在下面。 肖砚闻声赶过来,梁国被木箱子压在下面,有进气没出气的粗喘听得吓人。 方明曦脸微白,抬手去搬箱子意图挪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重得纹丝不动。下一秒,有若千斤顶的大箱子忽地一下轻了——肖砚动作利落,毫不费力似得将压在梁国身上的木箱抬起来,箱角着力在梁国腿旁的地上。 寸头见状立刻上前搭手,两人合力,腾地一下就将箱子挪到边上。 “老梁!老梁?!” “有没事?还能不能吭声?” “……” 一群同行的司机都是梁国的同事,凑上来手忙脚乱搀他,关切得着了慌。 “梁叔!”方明曦醒过神,上前扶住他手臂,轻轻一探他腰背,他“嘶”得一声倒抽冷气。方明曦皱眉,扭头问:“有没有医药箱?” 司机、工人都不是这里的人,只肖砚和寸头是,寸头连忙答:“有!我去……” 肖砚扫过方明曦的脸,道:“去休息室。” 方明曦没空管那么多,立刻和几个司机搀着梁国过去。好在他还能走,不用上担架。 进了休息室,方明曦让梁国在床上趴下,衣服掀开,背部被木箱角划出几道淤痕,衣服挂丝儿的地方,皮自然也破开,渗出血迹。 寸头踌躇:“我们这暂时还没队医……” 训练基地筹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桩桩件件耗时耗力,关教练到瑞城没几天,队医明个才来,连这些训练器材都是今天才全部到位的,还发生这样的事。 那厢方明曦已经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拿出要用的东西,头都没抬一下,“我来。” 寸头见她不似外行,好奇:“哎,你会啊?” “我学这个的。”方明曦面容沉稳,消毒、演示,操作样样符合规格。 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梁国一听,忍着痛抬头呵呵直乐,很是与有荣焉地道:“明曦这孩子很聪明的,她读书特别好,学什么都厉害。” 寸头和肖砚听出那话里对待小辈的亲昵,视线落在她身上,方明曦低头不语,面庞似是比先前又沉了几分。 她的学校在邓扬学校附近,那一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寸头想起之前郑磊说的那些话,头一次对她生出了同情。 方明曦这个人虽然不好亲近,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几次和她接触下来,唯一印象就是安静,甚至给人感受,比邓扬身边的唐隔玉之流还好些。 寸头心里一阵叹气,颇觉可惜。余光扫到肖砚似乎也凝眸打量方明曦,想跟他说什么,一转头,后者已然收回目光。 方明曦一给梁国消毒包扎完,梁国就坐起身把衣服理好,坚持说自己没事,能撑得住。她看过伤口知道不是大问题,遂由他去。 医药箱整理到一半,方明曦停住动作,看向肖砚。 “……你的手腕红了。” 刚刚他搬箱子的时候,她看他蹭到了。 寸头和梁国这才注意到肖砚的手腕,方明曦道:“最好擦药活络一下,不然会淤肿。” “没事。”一点小伤,肖砚没甚所谓。 “不行!”寸头急了,“必须得处理!” 当即不由分说将肖砚扯着坐下,朝方明曦招手:“来来,你给他弄弄!” 方明曦默默将医药箱拎到他旁边。 她在肖砚面前蹲下,像给梁国处理伤处一样,只是刚刚自然顺畅,这回却有些难言的不自在。 他们靠得有点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简单清冽的味道,带着一丝丝薄汗气息。 肖砚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她垂头,喉咙紧了紧。 短暂功夫,却像是上了一节课般漫长。 终于处理完,收拾医药箱时方明曦莫名松了口气。 货虽然从车上滚落,但东西没问题,该运来的器材悉数运到,梁国的同事和训练基地负责收货的人清点核对过,两相交接。 梁国弄伤背,怕是无法立刻出长途车,同行的司机让他先回。 肖砚和寸头正好要去市内,寸头说:“你这样不方便开车,我们送你们下去。” 梁国连忙拒绝,他的同事可以开车,他们送他回厂里就是。他婉拒半天,寸头还是坚持:“没事儿,我们送你和方明曦一块回去。” 梁国这才想到还有方明曦在,她一个大姑娘,和他们挤货车不太好。 “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到底还是承下寸头的好意。 肖砚未发表意见,大概是默认同意寸头的决定。他们出去,处理事的处理事,取车的取车,只剩方明曦和梁国两个在休息室里。 梁国朝外看一眼,问她:“你和他们认识?” 方明曦点头,“见过。” 梁国动了一下,扭到伤处,疼地嘶声,边忍边说起闲话:“这里的人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救援队难呐,不容易,何况他们做的还这么正规,每个人都辛苦。” 他感叹:“尤其那位肖老板,他是领头的负责人,出钱出力,担子最重。” 方明曦没接话。大门上的招牌,还有肖砚带队领跑的姿态,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明明没看多久,没看几眼,却记得分外清楚。 她眉头微紧,视线压得更低。 闲聊几句,方明曦想起来这的目的,刚欲提,寸头从外探头:“可以了,走吧!” 她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 寸头开车,剩下三人坐后座。方明曦居中,左边是梁国,右边是肖砚。 “你们到哪?”寸头问。 方明曦说:“我回家。” 梁国接话:“我回厂里,东松路建途货运厂。”顿了顿,对她道,“我就不去你家了,省得你妈烦心。” 沉默三秒,梁国放轻声音问:“你妈还好吗?脚伤应该全好了吧,上次我去看她说是已经……”说着说着想起今天方明曦就是为他上次送的钱来的,堪堪止言。 方明曦淡淡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梁国笑了下,有点尴尬。寸头和肖砚都在车上,他们不方便讲什么,毕竟不是能讲给旁人听的闲话。 而后一路无言,还没开到货运厂,梁国在路口叫停:“到这就行,对面是我们厂房,我回去换身衣服。” 寸头靠边停,梁国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车里俩人客气:“我这个侄女不太爱说话,肖老板多担待些,麻烦你们送她回家了。” 他关门朝厂房走,方明曦忽地问:“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 寸头暗暗瞥了眼肖砚的神情,见他没表情,点头,“行。” 方明曦下车小跑追上去,叫住梁国,从包里拿出一沓裹好的钱还给他。 半分钟功夫,她回到车上。 寸头和肖砚谁都没有多问,方明曦和梁国的关系不像普通叔侄女,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关系。他们不是好事的性格,也没有同龄女生之间弯弯绕绕的争斗心思。 走了一个,后座只有方明曦和肖砚两人。位置足够,方明曦却贴着车门坐,离肖砚远远的。 平稳开出一段,肖砚忽然出声:“你很怕我?” 寸头从后视镜里偷瞄,虽然肖砚并未转头直勾勾盯着方明曦,但这话明显不可能是跟他说。 方明曦被问得一顿,道:“没有。” 寸头等着听下文,那两人却好久没说话。 又开过两个路口,才听肖砚问:“你读的护理系?” 方明曦答:“是。” “大三?” “嗯。” “时间挺多。” 方明曦没接话,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该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之前却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他碰见好几回。 她转头看窗外,沉声:“我已经和邓扬说清楚了,你不用查户口一样问。” 这回换肖砚闭嘴不言。 寸头开着车,看得着急。他光是听都觉得这俩人不会好好讲话,这次,还有之前接触的几回,他们拢共没交谈过几句,不是这个说话带火|药味,就是那个开口针锋不让。 “那什么——”寸头不得不缓和气氛,“你说你家在登江区? 方明曦嗯了声。 “好咧!”寸头将方向盘转出了汹汹气势,“很快就到!” 不多会儿,车果真开到她住的那块。 登江区,宁集路。 寸头常年跟肖砚在外,今年是为了分训基地的事才回来,对城区规划早没了概念。一看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片旧房子有点愣,脱口而出:“你家就在这?” 问完自己察觉语气不对,想补救,方明曦脸上却没有尴尬不适。她坦然,大大方方答:“嗯,就住这。” 说了谢谢,方明曦拉开车门下去。 42.四十二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他话音刚落, 不远处站着的唐隔玉沉默好半天,忍不住出声, 又是一贯的刻薄:“多金贵呀,这就她一个女的?” 邓扬回头, 气不打一处来:“有完没完, 你又干嘛?” 唐隔玉背靠路灯铁柱, 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瞪他:“我说错了?我站在这大半天你管过我没?哦,就她一个人是女的我不是?” 当着这么些人和她吵架又被她不留情地抢白, 邓扬因无法反驳而略显尴尬, 顿了顿, 声音硬邦邦:“好好好你也回,要上车就上车,多你一个人坐不下似的!” 这一番对话, 换做平时方明曦或许都不会入耳,听过就算了,可这会儿坐在后座和肖砚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车里气氛又分外安静, 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肖砚目视前方置身事外的模样,甚至比拉开驾驶座车门进来的寸头顺势打量的视线更磨人。 车窗外,唐隔玉冲邓扬翻了个白眼,音量低下来, “我才不坐, 让她坐个够。” “那你就别吵吵!”邓扬还她一个白眼。他就烦她这样, 总是没事找事。她和他从小玩到大,一直是他交友圈的一份子,他的朋友几乎也都是她的朋友,往常四处玩,再玩再疯的时候都有,这不过是车坏了要在原地多待一会儿,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事儿。她根本就没打算先回去,非要刺他两句,就是纯粹找方明曦的不痛快。 邓扬不再理唐隔玉,手撑在车框上,俯身和后座的两人说话。 “有什么事儿就和砚哥说,他跟我亲哥一样,没什么不能讲的,别跟他客套见外!”先跟方明曦说完,又对肖砚道:“开慢点啊砚哥。” 肖砚颔首,算是应过。 拖拉这许久,寸头终于开车。 城郊小道上的路灯光影被拉得很长,车轮沙沙碾过,车里明一阵暗一阵。 方明曦靠着车背,坐得有些僵。许久,她转头向车窗外,说:“有些原因,所以今天才和邓扬出来。” 寸头因她突然的解释倍感诧异,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她的表情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侧脸柔媚的弧度。 方明曦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十多秒直至半分钟,肖砚才出声“你不必和我解释。” “没想解释。”方明曦说,“你帮过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没忘。” 早从第一回在医院病房见面,他对她和邓扬就表达了足够的不赞成。更别提她欠他人情那天他说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 他让她离邓扬远点。 玻璃反光将他的侧影映得越发清晰,方明曦不想看,微垂眼睑闭唇不语。 寸头的打量从方明曦身上拓展到肖砚那儿,这个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个,在他们来来回回。 肖砚没管他在琢磨什么,也未再接方明曦的话。 一路安静,瑞城渐渐开进视野。 开了二十分钟,寸头跟肖砚说:“砚哥,我是先送她回去再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还是……?” 肖砚说:“你不是要去找郭刀?直接开去。” “那等下这车?” “我开。” 寸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这样最省事,便照办。 他们说话间方明曦没插话,但是寸头问她:“你去哪?”言毕马上把话吞回去,“哦对,邓扬说你回家——你家在哪?等会我有事,砚哥开车送你。” 他怕肖砚忘了问,有得拖拉。 方明曦报了个地址。寸头重复一遍,道:“好嘞,记得了。”这话是说给肖砚听的,提醒他。 又十分钟不到,寸头把车开到一个方明曦不认识的地方,边解安全带边叹气:“哎,突然接到电话从县里回来也来不及准备,就这么空手去看郭刀他爸爸……” 手机和烟装上,下车前扭头:“砚哥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着点。” 肖砚点头。 寸头下车,奔进一栋居民楼里,消失不见。 肖砚下车,绕到前面坐进驾驶座,没跟方明曦说一句,直接开车。 全程无交流,一路往方明曦说的地址开。到地方一看,肖砚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家?” “有余网吧”四个硕大的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家名叫“迎客来”的小宾馆,年岁不轻的灯牌亮着光。 “我家里人睡了,宿舍锁了门。这里离学校不远。”方明曦随意答了两句,拉开车门下去。 一只脚踏出去,顿了顿,“……谢谢。” 她倾身出去,迈开步并不回头看。 方明曦朝有余网吧走,上楼前在网吧另一端隔壁的小店买喝的。手伸向碳酸饮料,半路停住,换了一瓶一元的矿泉水。 付过钱,她边走边拧瓶盖,站在网吧楼梯外仰脖喝水。 身侧两旁骤然亮起光,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楼梯上。方明曦捏着水瓶转身,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眯眼,不得不抬胳膊去挡。 亮着灯的车缓缓朝她开,驾驶座的肖砚单手握方向盘,将车停在方明曦面前。 . 装潢粗糙简陋,除了几件家具没甚摆设,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大体一看,这家叫迎客来的宾馆,和名字的美好寓意并不相符。 方明曦进屋环视一周,掀开被子在床头坐下。 她玩了会儿手机,回头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隐约透出一个高大人影。 肖砚给她开完房间,陪着上来后没走,进了浴室抽烟。 她稍看了看,收回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浴室里传来铃声响。 肖砚站在洗手台边抽了半根烟,寸头打电话来问:“砚哥你在哪?我看过郭刀他爸了,还好,伤的不是很严重,我过来找你。” 肖砚把地址说了,“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用。”那边寸头一听还是方明曦先前报的地方,道,“我自己过来就行。我跟郭刀说了,明天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看两个老人家。” 郭刀和寸头关系铁,好的从小穿同一条裤衩长大,寸头跟在肖砚身边以后,连带着肖砚也认识了郭刀。 但铁还是比不过他们铁,今晚去陂县厂里,郭刀突然打电话给寸头说他爸弄伤脚,从医院打了石膏回家。大半夜,寸头可以去郭家,肖砚却不好这时候登门。 寸头道,“砚哥你就在那等我,我拦到了车,马上到。” 他坚持,肖砚也没多说。 挂了电话,肖砚弹弹烟灰,重新叼起抽了一半的烟。 深吸一口,被长呵出的烟气蒙住半张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迷起了眼。 而后,把火摁灭在并不太干净的洗手池里,肖砚将扭曲的烟丢进垃圾桶。 刚要出去,忽的听到奇怪的声音。他一顿,微微拧眉。 推开浴室门出去,那古怪的声音霎时变得清楚直白。 隔壁的叫.床声穿透单薄的墙板,灌满了整个房间。 肖砚的注意力却落在方明曦和她摆在面前的手机上。 “你在干什么?” 除了隔壁的动静,还有一道,源头是她的手机。 ——隔壁真人实战的声音和她手机播放的娇媚音频交织在一起,较劲般纠缠。 盘腿坐在床上的方明曦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 “网上搜的。” 方明曦不在意,周娣忍不住八卦,午饭时好奇问她:“我看你这样真的想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你有喜欢过人吗?” 被问及的方明曦认真看书,头也不抬:“没有。” 周娣满脸古怪,“你好像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兴趣,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 方明曦失笑,“别乱想。” 周娣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见过的人这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喜欢会喜欢哪种人……” 方明曦翻书的手顿了顿。 喜欢哪种人。 哪种? “明曦?明曦——” 周娣喊了好几句,方明曦乍然回神,“啊?” “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 方明曦笑笑,“没什么。” 手将未翻完的那一页翻到底,她压下心里的念头。 也把脑海里刚浮现的那一点男人轮廓压下去。 . 立大男宿舍楼下,走廊尽头拐角,邓扬和睿子凑着抽烟,各靠一边墙。 抽了两口,睿子问他:“你搞什么?”作为最常混在一块的人,邓扬情绪反常,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什么。”邓扬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你在躲唐隔玉对不对?”睿子说,“大家这么久的朋友了,有什么我看不出来。” 邓扬明显不对劲,更反常的是好些天没去找方明曦,换在平时三天不上赶着贴到方明曦面前,他就浑身不舒服。 没得到回应,睿子眯眼追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问及至此的邓扬拧了下眉,一刹挣扎又困扰。 睿子灵光一闪,猜测:“该不会……那天在酒店你们……?” 邓扬捏紧烟,差点把烟掐断,意外地没反驳骂他傻逼。睿子一看这情况,知道自己猜中了。 把烟往地上扔狠狠踩一脚,睿子仰头后脑靠上墙,手都不知该怎么比划。 “不会吧?你们两个?” “我现在很烦。”邓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睿子消化完,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邓扬一片颓然。 睿子刚要张口,手机响,他瞥邓扬一眼,走出拐角接电话。 没多久睿子脚下踩风跑回来,脸色难看。 邓扬抬眸,“怎么……” “这次唐隔玉可能是要来真的了。”睿子打断他,脸色难看,“她们几个说找不到唐隔玉,昨晚一起去喝酒,回去以后今天就联系不上了,宿舍没人,没回家。” 邓扬一愣。睿子叹气:“去找她吧,先别管那么多,看看她人去哪了。” 对视三秒,邓扬拔腿冲出去。 . 上午的课结束时,方明曦收到一份快递来的鲜花和礼物,因正好是下课人多的时间,周围不少人看见。 落款写了个字母“d”,不用想便知道是邓扬。 方明曦不晓得他又要搞什么鬼,把花给周娣处理,礼物预备留着还回去。 果不其然,下午上完课邓扬就出现,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她。 邓扬叫她到一边说话,脸色晦暗,情绪不高。 方明曦开门见山:“什么事?” 暗含客套的语气让邓扬很难受,虽然以往她对他就不怎么热络,但自从在他生日那天说开以后,她的态度就似乎完全抽身。 邓扬压下心里的郁闷,“周六晚上去海廷酒店吃饭。” 方明曦想也不想:“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不是。”邓扬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六我姨夫在三楼请吴书贵吃饭,我订了四楼的包间,等吃完我带你过去见一见。” 方明曦一顿。 邓扬继续道:“你不是预备下学期专升本考吴书贵的学校?我姨夫和他有点交情,提前认识见一见,到时候报考会更方便。” 吴书贵任教的那所大学,是方明曦想考的几所学校之一。 稍稍犹豫,方明曦还是拒绝:“不用了,考试的事情我自己会准备,谢谢你的好意。” 她要走,邓扬拉住她,“你为你自己想,觉得这些上不了台面,你是高兴了,你有没想过你妈?” 他手上用了点力,“她摆夜宵摊不辛苦吗?每天忙到那么晚,你的前途就是她的将来,现在有一个和未来老师接触熟悉的机会,你为了你的面子和自尊拒绝,这样就很高尚?” 43.四十三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哎?你……” 周娣没能叫住她, 只得自己留下收拾残羹。 . 赶回去一看,金落霞昏昏沉沉在床上睡。方明曦探她额头,叫醒她, “难不难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金落霞摇头, 嘴唇有点干, “我吃过药了。” “可是……” “你给我换匹毛巾。” 方明曦抿唇,“那你等我,我再给你量一量体温。” 方明曦出去浸了匹冰凉毛巾回来, 带上一支备在家里的体温计。她给金落霞敷上毛巾, 体温计夹好,静等几分钟拿出来一看, 大概是吃的药起作用,烧得不严重, 已经开始在退热。 想想方明曦又问一遍:“还是去医院吧, 嗯?” “我就想睡觉。”金落霞喉咙不舒服, 声音很轻,在枕上摇头,蓬松头发随着动作更乱几分。 方明曦见她执意,一个人也不好挪动她, 只得守着, 间歇不停给她更换毛巾。 毛巾热了就换,两条轮流, 来来回回换了十多遍, 靠着物理降温, 金落霞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方明曦不打算回学校,去楼上拿了本书下来,坐在她床边,守着看。 金落霞睡过又醒,说要喝水。方明曦倒了杯温的,喂她喝完,坐回地上。 侧头看见她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金落霞眼睛闭了睁,睁了闭,最后颤颤眨着。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 方明曦瞥她一眼,“你觉得我现在可能走吗?”言毕继续看书。 金落霞瞧着她低头的专注模样,嘴里苦涩。 安静半晌,金落霞出声:“明曦,你会不会怪我。” 方明曦翻书的手一顿。又听金落霞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怪你,也没怨你。”方明曦打断,“以前不懂事时候的那些事情不要再提。” 金落霞想说话,方明曦起身给她又换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睇她病容,放软口气:“前几天梁叔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是我语气太冲,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金落霞抓住她的手,掌心发烫,“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苦,你是为了我……”不知是不是生病情绪低落,眼角渗出眼泪,“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 方明曦反握住金落霞的手,帮她塞回被子里,“不要再说这些了。睡觉,听我的。” 金落霞含着泪,无言闭上眼睛。 室内重新归于沉静。 方明曦坐回地上看书,金落霞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确定她睡着了,方明曦才转头看过去。 合上手里的书,方明曦抬手给床上的金落霞掖被角。这么多年,她们一起过来,她苦,金落霞又何尝容易。 读初二那年是她们最难的时候,也是方明曦最叛逆的时候。 就是在那年,她发现金落霞除了平时给人做零散小工以外的另一条挣钱营生—— 陪席妹。 通城有很多小酒楼,比不上大酒店,又强过小饭馆许多,因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客人大多是那些做小生意的中年男人。口袋里有两个钱,但也不经细数。 这些小酒楼为招揽生意,和很多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合作,有客人点席吃饭,店家就打电话给她们,喊她们来陪席,吃吃饭、喝喝酒——当然,摸腿搂腰、捏捏手抱一抱,都是必不可少的席间助兴调剂。 吃完饭客人会给小费,一个陪席妹一餐一般是六十块,或者八十块,遇上出手大方的,一次也会给一百。 金落霞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即使如今被岁月浸染,脸上也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那时方明曦读初中,她才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风韵的年纪。她总出门吃饭,方明曦问过,一次一次被她搪塞过去。 夜路走多总会湿鞋。直至在路边碰上金落霞,方明曦亲眼看见散席后被酒酣食足的男人搂着的她。那一刻毫无防备,街边路灯天旋地转,晃得人头晕眼花。 她们大吵一架,关系降到冰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多久,金落霞陪席,遇上了方明曦同级同学的父亲。 那个男人离婚几年,有点闲钱,看上金落霞的脸,也不计较她的行当出身,接触几次后便对金落霞透露亲近意思,还托媒人到她们家。 邻居家常年不来往的大妈为了给金落霞做媒,频频上门。 因为媒人在客厅说的一句: “人家条件真的不错,你一个人讨生活多不容易自己清楚,该好好考虑,还带着一个女孩,何况还不是你的亲女儿,谁知道老了靠不靠得住。” 方明曦逃课三天。 没去学校,三天后才回家,被急得几宿没睡的金落霞一巴掌甩在脸上。一通吵架,方明曦又在外面躲了四五天,不曾回家也并未去学校上课,闹到差点停课的地步。 她的叛逆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来得又快又急。 金落霞夹到她碗里的菜她统统挑出去丢到地上,金落霞给她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她看也不看一眼,她不再同金落霞说话,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是争吵。 金落霞拿她毫无办法,简单的针锋并没有随着发泄过后消散,相反越演越烈,那一个月里,她故意和“差班”的后进分子走在一起,跟她们去网吧,翻墙逃课去河滩上烧烤,坐在夸张土气的摩托车后座满街飞驰…… 事情结束于她看见金落霞偷偷落泪,终于还是妥协。 然而金落霞议婚对象那个叫“王宇”的儿子是个刺头。处在那个年龄段的中学生,张狂躁动,无知无畏,最天真也最残忍。 王宇身边聚了一群惹事的混混流氓,其中不乏给方明曦递过情书但没有得到回应的人。自从得知父亲再婚对象是方明曦的妈妈,方明曦就成了他玩笑吹牛的筏子。 放学的时候,方明曦经常被一群人拦路,或是堵在停车棚言语调戏,或是走过篮球场被人吹口哨扯头发。 他们的恶意肆无忌惮,她越是冷淡不理,混混们就越是起劲,他们常常用球扔她,每一次都会大声嚷,问她—— “方明曦,王宇他爸操|你妈,王宇是不是操|你呀?” 他们哄然大笑乐在其中,而其他好班的学生,因为方明曦本来就不爱交朋友,加之总被混混找麻烦,便也都离她离得更远。 后来金落霞碰巧因为下雨去学校给方明曦送伞,才撞破她的处境。金落霞自责哭了一回,回去就和王宇的父亲商量取消婚事。 而王宇被父亲打了一顿,恼羞成怒,一个礼拜后趁方明曦值日,和一群混混朋友把她堵在废弃的音乐教室。 满桶拖地用的脏水倒在她身上,在“朋友”的怂恿之下,王宇掐住她的脸想要她用嘴给自己解决不轨之欲。 方明曦狠狠一口咬住他伸来的手,差点咬断他的手指。他痛得眼睛通红,嘶吼,抓住她的头摁着撞墙,方明曦就是死不松口。 大动静引来老师,两个当事人都被请家长。 王宇站在办公室里,口口声声说是方明曦勾引他,答应他给钱就主动帮他口。 老师、教导主任、副校长的审视,金落霞愤怒反驳的声音,还有王宇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腔调交织在一起,像小提琴拉出的杂音,混乱奇迷。 方明曦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掉眼泪,她记得自己瞠红双眼暴起,抓着桌上的墨水盒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扑倒王宇,压着他用玻璃角狠狠砸他的头,一边砸一边嘶喊。 数不清说了多少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只有他头破血流狼狈想要爬开的姿态,印象深刻。 一办公室的老师上来拉她,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把她拉开。 最后老师们还是选择相信一向成绩优异的她,王宇被退学,她被停课一周。 可惜,该到那时结束的事情却没有顺利结束,后来她回到学校,议论滋生,有人说她被王宇睡过,有人说那天在音乐教室她被一群男人脱光摸遍,有人说她是自愿主动找上王宇,但却反咬一口。 流言伴着她走过初二,走过初三,又随着初中的旧同学带进高中,成了她学海生涯里,始终无法摆脱的弥久痕迹。 从办公室出来那天,回家的路特别长。金落霞从教学楼,一路哭到家门前,到家后做饭手都在抖。 饭没熟,方明曦跑了。 她跑了很久很久,在交错的巷子里狂奔,听见自己的胸腔里传来“呵哧呵哧”的声音,如同风呼啸而过,空荡,沉重。 她在巷落小角躲到天黑。身旁青蛙呱嚷着跳开,小虫嘶鸣,细雨啪嗒落下。 金落霞找了又找,一圈一圈地转,她明明听到故意不吭声。 后来月挂中天,夜浓而沉。 金落霞在黑漆漆的夜里喊哑嗓子,一脚深一脚浅踩在前一晚刚被雨淋过的泥坑里,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方明曦听到她的哭声,听到她喉咙里的呜咽颤音,听到她拼命拍大腿哭嚎的情状,像丢了重要物品的小孩子,绝望崩溃。 每一个细节都能想起来。 最后她走出去,从藏身的隐蔽角落走到小路上,走到金落霞面前。 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说出“我在这”三个字之后,金落霞跌坐在泥地上掩面痛哭的样子。 那个养了她十多年的女人捂住脸,躬着身子头仿佛要垂进尘埃里,伏在地上痛哭,对她说: “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那一个当下,于一片昏暗模糊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火苗一般“簇”地点燃,跳跃,又熄灭。 只余空荡荡的灼烧痛感,一脉继一脉。 多年不止,经久难息。 方明曦回神,迭声道谢,“麻烦您了,我人在学校,现在马上回去。” 她边说边起身,周娣见她挂了电话往天台楼梯门去,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我家里有点事,得回去一趟。这里你收一下。”她一刻不多留,提腿就走。 “哎?你……” 周娣没能叫住她,只得自己留下收拾残羹。 . 赶回去一看,金落霞昏昏沉沉在床上睡。方明曦探她额头,叫醒她,“难不难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金落霞摇头,嘴唇有点干,“我吃过药了。” “可是……” “你给我换匹毛巾。” 方明曦抿唇,“那你等我,我再给你量一量体温。” 方明曦出去浸了匹冰凉毛巾回来,带上一支备在家里的体温计。她给金落霞敷上毛巾,体温计夹好,静等几分钟拿出来一看,大概是吃的药起作用,烧得不严重,已经开始在退热。 想想方明曦又问一遍:“还是去医院吧,嗯?” “我就想睡觉。”金落霞喉咙不舒服,声音很轻,在枕上摇头,蓬松头发随着动作更乱几分。 方明曦见她执意,一个人也不好挪动她,只得守着,间歇不停给她更换毛巾。 毛巾热了就换,两条轮流,来来回回换了十多遍,靠着物理降温,金落霞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方明曦不打算回学校,去楼上拿了本书下来,坐在她床边,守着看。 金落霞睡过又醒,说要喝水。方明曦倒了杯温的,喂她喝完,坐回地上。 侧头看见她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金落霞眼睛闭了睁,睁了闭,最后颤颤眨着。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 方明曦瞥她一眼,“你觉得我现在可能走吗?”言毕继续看书。 金落霞瞧着她低头的专注模样,嘴里苦涩。 安静半晌,金落霞出声:“明曦,你会不会怪我。” 方明曦翻书的手一顿。又听金落霞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怪你,也没怨你。”方明曦打断,“以前不懂事时候的那些事情不要再提。” 金落霞想说话,方明曦起身给她又换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睇她病容,放软口气:“前几天梁叔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是我语气太冲,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金落霞抓住她的手,掌心发烫,“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苦,你是为了我……”不知是不是生病情绪低落,眼角渗出眼泪,“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 方明曦反握住金落霞的手,帮她塞回被子里,“不要再说这些了。睡觉,听我的。” 金落霞含着泪,无言闭上眼睛。 室内重新归于沉静。 方明曦坐回地上看书,金落霞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确定她睡着了,方明曦才转头看过去。 合上手里的书,方明曦抬手给床上的金落霞掖被角。这么多年,她们一起过来,她苦,金落霞又何尝容易。 读初二那年是她们最难的时候,也是方明曦最叛逆的时候。 44.四十四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娇吟,肖砚蹙了蹙眉。 隔壁的动静中途断了, 停顿好一会儿之后, 再开始时收敛了不止一点半点。不多时彻底结束, 没了声响。 方明曦关掉音频收好手机,腿盘久了发麻,从床上下来颤颤踉了一步。 她打开桌上的老电视机,让节目声音接替先前的音频, 房间里听起来一点都不冷清。去卫生间时经过肖砚身边,他忽的道:“你对邓扬,用的就是这一套?” 方明曦脚下一顿。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笑。谁都没看谁,她从他旁边擦肩走过。 方明曦把浴室门关上, 功效极低的排气扇嗡嗡运转, 浴室里的烟还没完全消散。 她拧开水龙头,两手接了一捧水低头洗脸。将镜子擦得锃亮,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滴水从眉尾淌下。 外面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她没去管,拆开牙具洗漱。 瑞城这地界, 对方明曦这么个十足的外来客而言,陌生感比亲切更甚。毕竟她生在隔壁省, 也长在那儿,上大学的那年才带着金落霞搬到这里。 原先在老家租住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搬过家, 那一片也是老家的旧城区。 很多时候, 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会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再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家里有人的假象,能让她安心看书写作业,不去想门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习惯养成了就难改,后来大了,独自出门在外总免不了留个心眼。 从浴室出去,外头已经没有肖砚的身影。 方明曦没在意,她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顶住,确认门锁反锁了两圈才回到床上。 . 七点睡醒,方明曦睁眼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机,七八条未读消息均来自邓扬一个人。内容无非是问她到家没,大概是见她没回猜她已经睡着,邓扬那边没打电话来。 方明曦回了条信息,洗漱拾掇好去学校。 宾馆在学校附近,她步行回去,路上给金落霞打电话。 金落霞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 “昨天到朋友家玩,在她家睡的。”方明曦说,“现在在回学校的路上,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会回家。” 金落霞一听,如往常一样信了,没多问,说了声那就好,叮嘱:“要吃早饭啊,记得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方明曦连声应好,快到校门时挂了电话,到早点摊买了几个包子。她吃了一个,剩下两个带回寝室。 因是周末,平素学习日就爱出去玩的舍友自然不在,只有周娣一如既往留在寝室。 见方明曦开门进来,睡眼惺忪地疑惑:“你怎么这么早来?不是回家住了么?” 方明曦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也不知该怎么答,含糊过去。 她开衣柜换衣服,周娣想起前一天是她答应和邓扬一起去看流星的日子,又道:“你昨天去陂山了么?” “去了。” 周娣撩头发,坐起身,“好玩吗?看到流星没?” “就那样。”方明曦换好一身衣服,倒了杯水喝。 周娣还坐在床上醒神,方明曦已准备离开寝室。周娣问:“去哪?” “去拿东西。”方明曦没细说。 周娣忙不迭提:“那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烤鱼。” 方明曦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晚上还有事,要早点吃。” 周娣没意见。 方明曦背上包朝外走,道:“你把包子吃了垫肚子,早餐不吃不好。”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 莘街离学校不近,方明曦搭公车到的时候,刘姐正在她老公的茶叶店里指挥上班的姑娘打扫卫生。这个门脸开在街头第三家,生意尚可。 见着方明曦,刘姐还算亲热,没说几句就把她那天卖酒的钱给了她。 一百二十块钱,拿在手里就两张,一张百元红币,一张二十面值的纸钞。 刘姐留她多坐一会儿,方明曦婉拒了她的客气。走出茶叶店,捏着手里的钱看了半分钟,她才折起放进口袋。 半个小时后到家,因先前的电话说会回去,金落霞便烧了火笼在厅里等她。自己烤还不够,见她回来硬要拉她一起。 方明曦有点无奈:“这天气还没那么冷,我哪里用得着这个,你烤就是了。” “开始降温了,你得多穿点,学校里衣服不够回家来拿,千万别冻到。”金落霞见方明曦不肯,最后倒也没强求。她最是怕冷,这么些年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过空调什么的,火笼必不可少。 金落霞问她想吃什么菜,商量着决定了中饭,突然想起什么,“你身上的钱,在学校里吃饭和零花,够不够用?不够告诉我,我给你拿——”她说着就要去里屋,被方明曦拉住。 “够的。”方明曦点头,“我身上的钱尽够,学校食堂很便宜,量多又好吃。我早上还吃了一碗猪排面,那猪排厚得流油。” 金落霞放下心来,这才坐下。 方明曦和她聊了会儿,上楼看书。在家时间过得很快,吃过午饭,转眼就到傍晚。 出门前告诉金落霞不回来吃晚饭,顿了顿又说:“晚上我也不回来住了,和朋友约好去玩,到时候直接回学校,明天上课。” 金落霞一边择菜叶,送她到门口。 . 方明曦和周娣电话联系,约在小吃街入口碰面。 一个人闲逛了一天,周娣无聊得快发霉,一见方明曦就小跑迎上去。 周娣挑了家味道出名的烤鱼店,听方明曦的要求,挑了最角落的位置。 草鱼口感稍硬,黑鱼肉质鲜嫩,但一个刺少,一个相对来说刺多,各有优劣。方明曦不挑,周娣喜欢吃肉糙些的,便点了一条三斤多的草鱼。两个人胃口都不大,只另外加了两个小凉菜就罢。 十多分钟,先上一道拌木耳,周娣和方明曦边吃边小声说话,就着热过的甜奶,吃得浑身舒畅。 正聊着,外头进来一行人。 “老板,点菜——” 大剌剌的嗓门,几个人鱼贯而入。 周娣回头,就听有人道:“扬哥,喝什么酒?”原本专注吃菜的方明曦闻声看去。 邓扬走在最前头,进店本想找个位置坐下,发现方明曦也在。 “明曦!”他当即一脸意外之喜,桌子也不找了,直奔她俩而来,眼直勾勾顶着方明曦,“我打你电话没人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来这?早知道一起过来多好。” “……啊。”方明曦轻应一声,“在家里,不方便接电话。” 邓扬瞧她们桌上只刚上了一道小菜,回头对后边他的朋友道:“端两张桌过来并在一起,就坐一块吃吧,不用挑了。” 方明曦抿抿唇,瞥一眼他身后,睿子和唐隔玉都在,道:“我们这边坐不下,这里靠墙角,会有点挤。” “是啊。”这次唐隔玉难得没有和她唱反调,皱眉嫌弃,“那么挤,坐这外面多宽敞。” “没事,拼桌就不挤了,人多热闹。”邓扬完全不给方明曦继续反对的机会,回头斥唐隔玉一句“就你话多”,当即自己动手搬桌子。 周娣其实有些怕他们,平时话多得不行,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俩就这么和他们成了一桌,前几分钟还话题不断,尽管方明曦惜字,说的比周娣少的多,但好歹也是自在有话讲的,邓扬他们一加入,周娣和方明曦都不开口了。 邓扬一帮人点了一大堆菜,一盘盘陆续上桌,他们是自己人,说说闹闹别提多有劲。 见方明曦插不上嘴,邓扬和她说话,你一问我一答,勉强算聊天。 提到昨晚方明曦坐肖砚的车先回去,邓扬问:“怎么样,砚哥靠的住吧?他办事牢靠绝对不会有问题,说了保你安全到家就一定安全到家。” 方明曦听他话里话外,肖砚并没有告诉她送到的是宾馆不是她家,默了默,便也就不打算说。顺着他的话答:“嗯。很谢谢他。” 邓扬笑:“没事,不用跟他客气。他虽然不是我亲哥,但也没差了。我哥就是你哥,跟自己哥客气什么。” 方明曦低头吃菜,听到最后一句,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邓扬见她吃得少,往她碗里夹菜,第二筷子的时候方明曦说,“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个。” “是么?”邓扬问她喜欢吃什么,要给她夹。 方明曦摇头,“我够得着。” 邓扬只好作罢。 周娣在旁默默地看,没说话。 邓扬夹给方明曦的是一块炒好的莴苣,她经常跟方明曦一块吃午饭,她知道方明曦不挑食,食堂菜单出什么就吃什么。 方明曦没有特别讨厌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但若说有什么比较对口味的……大约就是两样青菜。 凉拌空心菜、炒莴苣。 . 吃完饭邓扬想叫方明曦一块去兜风,方明曦说有事,和周娣先走了。 方明曦是真的有事,早上就跟周娣说过,否则周娣怎么也要拉她一起逛街。 陪方明曦去公车站搭车,周娣不想说低沉的东西,挑一些无关的问:“刚才吃饭听他们一直在聊,邓扬叫的那个砚哥是谁啊?我听他们好像都很服那个人,你昨晚见过他?” 方明曦道:“见过。” 周娣来了兴趣,“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好看吗? 方明曦脑海里浮现肖砚的脸。 正经,严肃,棱角分明。如邓扬所说,那一身严谨气质,的确很靠得住。 他的眉眼是英俊的,剑眉星目,而那几次不愉快的接触,行事间又有些和外表不符的痞气。 周娣见她出神,晃她的胳膊:“想什么?问你呢,那个砚什么哥的长得好看吗?” 方明曦略微垂眸,良久轻轻出声:“嗯。” 周娣在旁边咋呼,追问着有多好看,方明曦答得心不在焉,蓦地想起他那双黑沉的眼睛。 她见过很多人,尤其是青春期后的这几年,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男生、男人都见过。 对她完全没有感觉的,最明显的就是这一个。 ——肖砚。 再想想刚才那一头红毛的女人,戾气深重,活像是谁都欠了她,自以为通身傲慢不羁,实则不过是令人不适的廉价流气。 一下子,寸头对郑磊这一对就没了好感。 肖砚淡淡听着,仍旧一派无波无澜。郑磊讲完等着肖砚表态,发觉他没反应,尴尬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你看这……”瞥见夜宵摊上的杂工过来收拾满地凌乱,郑磊立即道,“要不咱们再拾掇一桌,砚哥,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聊,我做东!来……” 他忙不迭招呼,像各家摊前殷勤揽客的小工。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笑得客套,“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没开很远,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肖砚问地址,郭刀答了,说:“在那条路路口,是叫什么,润天酒店。” 肖砚嗯了声。 “现在要开过去吗?”郭刀从后视镜里看他。 “不必,走吧。”肖砚翕目休憩。 . 润天酒店603,双床房内靠右的床上,邓扬馅在柔软床垫中一动不动。 烟味呛人,唐隔玉扭头拍了睿子一下,“窗没开,别抽了你。” 睿子吐口烟气,见她皱眉,把烟摁灭在干净的烟灰缸里。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睿子道:“天晚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这里两张床,邓杨醉醺醺的不方便和人挤,剩下一张,都留下那就势必有一个晚上不能合眼。 唐隔玉摇摇头:“我留,你回去。” 睿子看她。 她抿唇,“……天太黑,我一个人怕。” 大晚上,一个女人家不管走路还是打车,确实都有点不妥。只是唐隔玉是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子,说这话难免教睿子多看了两眼。 “你不敢回去?”睿子说,“我打电话喊他们几个来接你……要嘛我先送你,等会再回来看邓扬。” “不用。”唐隔玉坐在床沿边,眉头紧拧冲睿子摆手,“让你回去就回去,有我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害邓扬?” 不耐烦地加上一句:“我又不是方明曦。” 睿子见她不高兴,想想他留下或她留下都没区别,只好妥协。 “那我走了?” 她点头。 “有事打我电话。”睿子起身,一步三回头,“有情况立刻联系我,我马上来。” “走吧——”唐隔玉啧声,“睡个觉能有什么情况。” 睿子出了房门,乘电梯下楼还在盘算,想着要不要另开一间房在旁边守着,思及唐隔玉的话又觉得有道理,便打消念头。 …… 唐隔玉简单冲完澡就在对面的床上盘腿坐着,邓扬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换姿势,一头黑发滚得凌乱。 电视机放着深夜节目,信号偶有低迷时候,画面沙沙作响。她手托腮,动也不动,连眼神都不移开半瞬,只盯着邓扬的睡颜看。 目光流连在那张脸上,她想到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长大了些的,还有现在,通通都是她和他。她跟邓扬认识太久,久到彼此都数不清那些相处时间究竟有多少,很多事也都成了习惯。 电视画面忽的一抖,唐隔玉被刹那闪动的屏幕光晃得眼皮一跳,飘乱的神思归位。 她垂头,光脚下地站到邓扬床边。 站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掀开被角。 …… 邓扬是被闹醒的,那股触手滑腻狭卷热意,不陌生的难耐滋味一浪接一浪。 顺着意识而为,感官越发真切。 睁开眼,大脑懵了几瞬,和唐隔玉已经到了临门姿态。 邓扬撑起身,推开她,起身要下床穿衣服。 衣衫满地,被单中他和她都不着寸缕,唐隔玉上去抱住他。 “邓扬——” 邓扬闷头不语,推她。 唐隔玉握他的手,他抿唇不说话,用力挣。她抱住他的手臂,他要甩开,如此来回,她锲而不舍,直至哭出了声:“邓扬!” 45.四十五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她回头, 周娣压低声音问她:“你妈妈怎么样了?” 方明曦微压唇角, “就那样。” 平时会和她联系的, 整个学校大概只有周娣。前两天周娣就打电话约她出去玩,被拒绝的同时顺便知道了金落霞弄伤的事。 周娣就快趴在桌上,小声问:“要紧吗?” “还好。” “你……” 周娣还未说完,方明曦嘘声打断,“等会再讲,听课。” 言毕脸转回过去,身子坐得端正,背脊笔直。 上午的课结束,周娣和方明曦一起吃的午餐, 时间不宽裕, 再者就这么一会儿方明曦眼睛也不离餐盘边摊开的书,周娣一肚子话没能开口。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周娣说要去方明曦家探望,一提就被回绝。周娣一顿, 转而问:“那你妈妈的伤医生怎么说?会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谁照顾她?你……” 方明曦一一答了,没什么特别的语气, 目光主要落在脚下,一阶一阶顺着楼梯下去。 “那些流氓呢?”周娣又问, “抓到人没有?” “去报案了, 等消息。”说着到了花坛边, 方明曦道, “我还有事不回寝室, 你去吧。” 没了周娣在耳边念清静不少,谁知出了校门,方明曦又被另一个不安静的拦住。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邓扬梗着脖子问。 方明曦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缓缓收回,不答却是说:“我赶时间。” 她要绕路,邓扬扯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躲我干什么?” “你刚出院,别闹了。”方明曦说,“我真的有事。” 邓扬抿紧唇盯着她,不松手也不作其它,大有她不回答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周围已经有进出的校友在议论,方明曦深知他的脾气,叹了声气:“我妈弄伤了,我得赶回去给她做饭,我下午还有课。” 邓扬一愣,神色稍缓,“阿姨弄伤了?我跟你一起……” “不用。”方明曦顺势从他掌中挣回手腕,在他又要变脸之际抬眸和他对视,“我妈的夜宵摊被人砸了,就在前天晚上。” 邓扬微怔。 “讨厌我的人不少,但我得罪的人不多。”方明曦笑了下,“这么有路子的我也不认识几个。” 这话细究起来很有意思。 她们学校不入流,有钱人家根本不会让孩子读这样的大学,学校里的人讨不讨厌她跟这事儿不搭边。至于和邓扬打架的那个,家里不是本地的,打伤邓扬之后听说就躲起来了,忙着躲邓扬家寻责任还来不及,根本没有搞事情迁怒她的精力。 而隔了一个路口的立大,家里条件好的却很多。比如邓扬,还有他身边聚的那一堆朋友。来瑞城差不多三年,她妈妈的夜宵摊也开了大约三年,从没遇到找事的。唯独这一次,就在邓扬受伤之后。 邓扬听出方明曦的意思,脸沉下来,“你是说我……” “没说你。”方明曦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很少笑,这会儿连连弯唇,邓扬却没了欣赏的心情,只觉得一阵不爽。 “不说了。”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弯着眉眼跟他道别,“我先走了。” “明曦——” 走出两步,邓扬在背后叫她。 她站定,缓缓转身,唇边浅浅笑意并没透进眼里,“怎么了?” “……对不起。”邓扬声音有点低,手垂在身侧无意识搓了搓,“那天晚上那孙子喝醉酒上头,神志不清,我应该听你的不跟他较真。你拦我的时候我就该冷静一点,只是……我只是……” “事情都结束了。”方明曦出言安慰,话里仿佛意有所指,“希望能结束。” 邓扬瞧着她走开的背影,叫住她的话说不出口。 . 金落霞脚伤还没全好,中午自己随便煮了些东西吃。方明曦赶回家,东西放下就开始忙活晚饭。 两个小炒加一道汤,快捷简便味道却不错。 在小客厅的木茶几上摆好菜,方明曦回身去外头关上敞着散油烟的大门,盛了两碗饭端进去。 金落霞吃了几口饭忍不住停筷,“如果麻烦的话就不要赶回来了,我自己能煮饭,你回家给我弄一顿晚饭公交车要坐几十分钟,白天上课又要起一大早……” “没事,来得及。”方明曦舀汤低头喝,放一旁的手机突然响。是去警局报案做笔录时留的号码,她瞥一眼接起:“喂,您好?” 金落霞看着她,后头她却没再说话,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只在挂电话前礼貌道了句:“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们。” 金落霞问:“谁?” 方明曦重新拿起筷子:“局里打的电话,说调了监控,那几天那边正好坏了在维修,三条街都没有图像保存。” 砸她们摊子的人怕是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他们要是再来找麻烦……”金落霞一脸后怕。 其实方明曦心里早有准备,即使有监控,瑞城这么大找几个人也不容易,除非他们再犯事自己撞上去。 “他们挨了打,这种情况猜也猜得到我们会报警,肯定不敢再来了。等你脚好了把铁车修好,以后每天早点收摊不做到太晚就是了,旁边有别的摊子,遇到事也能有搭把手的。” 方明曦让金落霞别怕,岔开话题指左边那道菜,“你多吃几口,我吃不下了,吃不完明天坏了要浪费的。” “这就饱了?哎哟,每次都只吃这么点……”金落霞成功被她转移注意力。 饭毕,方明曦收拾碗筷,洗刷两遍沥干净碗里的水,已经调到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看一眼屋里,金落霞正看电视,打开大门到外面去接。 “刘姐。” 那边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欸”,接着就连珠炮似得扔来一串:“明曦啊你怎么还没来?这边包间定了一大半,人都开始来了,再晚赶不及推销了噢,我跟你讲你这个只做一两天,本来就不是长期,数量不达标钱要减两成的,还有抽成……” 方明曦赶忙应,“我马上就到,马上。” 一通电话打完,她于原地静站三秒,在傍晚西沉的光线下长舒一口气。 回屋拿了东西就走,吃完晚饭还出门金落霞自然要问,方明曦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同学让我陪她买东西,我过去一下,晚点回来。” 金落霞不疑有他,“那你注意些,别太晚。” “知道了。” 方明曦拎包出门,很快小跑远去。 . 随着开门关门间隙,包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的音乐声,喧闹且嘈杂。 刘姐四十左右的年纪,人很干练,红色的纹绣眉毛是几年前的美容手艺,在她说话时微微轻挑:“先从606号那边过去,那几个包厢人多,酒水肯定要的多,重点推我们自己的几个牌子——”她压低声音,“酒柜上绿色标志那款是新来的品牌,给的抽成高,可以多推一推。” “好的。”方明曦换上不合身的工作装,理着衣摆点头。 去年假期她给刘姐打过短工,在别的夜场做酒水推销员,硬酒和浓度低的软饮果酒都经手卖过。她长得好,别人乐意多看她,销量业绩水涨船高,赚得也不少。只是这种地方乱,金落霞打一开始就有意见,尚未满一个假期,方明曦就没继续干了。 方明曦拎起两瓶酒,抓起酒水单朝包间进发。刘姐拍拍她的肩,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样。 …… 方明曦果然没让刘姐失望,或者该说长相在现今这个社会,或多或少都占便宜。她端起比平时热情得多的笑,挨个进包间询问,即使客人要的不是她主推的酒,她开口推荐多半也不会拒绝。 一个多小时,大厅卡座早都坐满,满场热唱,包厢基本全去一遍。方明曦把该送的酒水送到,找了个角落休息。 谁知气没喘匀,服务生急吼吼跑来找她:“快,快去……13的客人发脾气,在骂酒难喝!” 方明曦凛神,连忙过去。 一到613包间外就听见里头骂人的声音。她推开门,姿态小心:“您好,是酒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喝喝看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就这也敢拿出来卖——”应声的男音粗沉,抓起桌上酒杯一砸,嘭地碎在她脚边。 方明曦吓了一跳,忍着没往后退,“这个酒味道是稍微苦一点,但口感和……” “少他妈废话,难喝就难喝!” 方明曦被噎得一顿,重新聚起笑,“如果您实在觉得这个酒味道不好,我给您换成其它牌子等价的酒,另外我们再额外送您三支新上的软饮,您尝尝味道,可以吗?” 她说着欲要蹲下抱走开了纸封的大半箱酒,一只脚踩在箱面上。 “谁答应了?” 抬头一看,这帮客人中的“大哥”人物端着酒杯,脚踩住箱子不放,一条盘龙花臂青黑,他纠眉笑,“我看你也没什么经验怪年轻的,这样,你坐下,把这箱酒喝掉一半,其它的我就不追究了。” 方明曦反应过来,立即抽身要溜:“这个问题我们先跟厂商反应,您们稍等一下。” “别走啊——”大哥没给她开溜的机会,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让你喝两口酒扭扭捏捏的,怎么卖酒的?”一边说一边作势要灌。 他劲儿大,方明曦手腕挣出了红印,心下越着急,挣扎越强烈。大哥变了脸色:“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他伸手过来就要捉她的捏肩膀和胳膊。 方明曦猛地一挣,手不小心扬到他脸上,清脆的巴掌声令四下空气一静。 这种情况绝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下一刻,方明曦扭头夺路而逃。身后稍有滞怔,很快骂咧声音追来。 方明曦朝大厅跑,刘姐在那一块推酒,她一个人不顶用,刘姐好歹在夜场代理酒这么长时间,能说上两句话。 她跑得急,大厅里灯光昏暗,只有飞快闪动的灯柱光线晃得人眼花,一连撞上好几个人,她不敢停,一直朝大厅另一边冲。 跑至末座区域,快到通道走廊,脚下不妨被一箱无人处理的空酒瓶塑料筐绊倒,方明曦踉跄两步,摔得跪在地上。 手撑地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抬头和卡座上最靠边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愣住。 ——又是他。 肖砚没什么情绪地垂眸和她对视,一桌几个男人,上次帮她和金落霞赶跑流氓的都在。她的头皮非常不合时宜地再度蹿疼。 就这么短短两秒,几个男人沿着过道追来了,方明曦脸色唰白。肖砚扫一眼那些人,视线淡淡落到她身上。 “站起来。” 方明曦循着头顶声音朝肖砚看去。他重复:“站起来。” 心砰砰跳得极快,又慌又紧张,有些微痛感。短得无法计量的一刹,方明曦内心结束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听了他的,站起身。 跑不及了,那些纹身的男人直奔而来。 没等方明曦作何反应,肖砚突然伸手扯她手腕,把她拉到腿上。 “大哥”带着几个纹身男到卡座边放缓脚步,客套笑了下,“哟,肖老板怎么在这?” 方明曦被肖砚摁在怀中,他的手先是搂着她的腰,缓缓上移停在肩头,姿态随意又亲呢。方明曦脸贴着他的胸膛,不敢抬头,也一动不敢动。 “出来喝两杯。”肖砚接过寸头递来的烟,不点燃,两指搓着,烟嘴轻轻磕在玻璃桌面上。 “您怀里这是……?”纹身大哥眼灼灼跟冒火似得,皮笑肉不笑睇埋头在肖砚怀中的方明曦。 肖砚只笑,不答。 方明曦窝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摆微微用力。 他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简洁的男人气息,像股热浪将她包围,隔着衣服面料,他坚实的胸膛触感清晰。 46.四十六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方明曦吸吸鼻子, 身上萦绕着从斜后方医院带出来的药水味。 “小姑娘……”旁边传来略沙哑的一声。 她闻声侧目,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同她相隔两身之远, 正看着她。 “您叫我?” 老人家颤巍巍递来一张纸巾,手背布满皱纹, “擦擦头上的水。” “……谢谢。”她稍作犹豫才接过。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 笑得很浅, 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 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 老太太走下站台, 方明曦见势, 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她站回原先位置, 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只是天晚, 又是雨夜, 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 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 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 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 周娣在外和她说话,闲话扯了一堆,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应着,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回来的途中,方明曦拎着酱油瓶嘴里念念有词,背着急救的一些内容。金落霞慌张失措的声音陡然乍响,她猛地抬头。 瞳孔微扩,她厉声:“你们干什么——” 摊子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买酱油前还在的两桌客人跑光,桌子、凳子掀倒在地,锅里热腾腾的汤和半熟食材在地上沾了泥沙,糟蹋得不能吃。 方明曦冲过去护住金落霞,金落霞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颤声说:“他们要吃牛骨面,我们没有牛骨面,我说没有,他们就动手……” “少废话!”领头的人恶声恶气,“开个破摊子,要什么没什么,老子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方明曦将金落霞揽到身后,“我们家没有牛骨面买,你们可以去别家……” “老子就不去!” 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摆明要跟她们娘俩较劲,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手。 推搡间,方明曦被推开,金落霞也被推倒在地,背撞上翻倒的小吃车哀嚎连连。 找茬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踢桌踹椅。 见有个人走向金落霞,方明曦顾不上别的,抄起一旁的椅子冲过去狠狠砸在他背后。 男人被砸得趔趄,别个同伙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方明曦腿上。 方明曦被踹倒,顾不上摔痛的地方,下意识跪行到金落霞身边护住她。 “走开!” 她抱住痛得发颤的金落霞,跪坐在地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深夜的街很安静,她的声音绕了两圈。两三家小店还开着,有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却没人敢过来。 那帮找茬的被方明曦吼得愣了愣,半晌又提步朝她们靠近。 方明曦眼都红了,抓狂犹如困兽。 没等他们做什么,一辆黑色路虎从摊前驶过,开出去两百米,突然急停。轮胎擦地的动静一刹夺了那几个流氓的注意。 一个留寸头的人带着两个同样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车走来。瞧一眼方明曦,寸头踢了踢掀翻的锅,看向那几个流氓:“大晚上的这么粗暴,脾气挺大嘿?” 领头的流氓瞪眼:“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走!” 寸头笑了:“我要是不走呢?” 那帮人眼一横,还没说话,寸头突发制人上前就是一脚。 就这么突然打了起来。 找茬的横肉凶狠,寸头三人同样人高马大,肌肉紧实力量雄厚,过招落在对方脸上、身上各处的拳头,拳拳结实到肉,一下一下砸出闷声。 且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乱来,左右上下招式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方明曦抱着金落霞,死死盯着打起来的两帮人,神经紧绷。 那辆停着的车又有动静。 穿黑t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间夹根烟,不紧不慢朝这边走。 看清脸方明曦就愣了,是几天前在医院的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旁边打的正激烈的寸头当时也在病房里,难怪眼熟。 方明曦对上男人的眼睛,头皮突然又痛了,那天被他抓住头发的痛感,电流般噌得一下蹿过神经。 那边三对五很快打完,找茬的鼻青脸肿狼狈逃窜。 寸头几人麻溜奔过来,顿了顿:“砚哥,你怎么下来了。” 肖砚没答寸头,他站在那,垂眸睇地上瞪着自己的方明曦。 “看什么?” 方明曦眼颤,刚回神怀中金落霞就哎哟叫起疼,她越发用力将人揽紧。 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们,方明曦低声对金落霞说:“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 她扶着金落霞起身,寸头提步要过来帮忙,方明曦猛地瞪他:“别过来!”态度和对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同样都是防备。 寸头一顿,“喂喂,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 “走开——” 寸头无法,只好止步。 方明曦扛起金落霞一条胳膊,扶住金落霞往狼藉的摊位里走,她低着头,满身狼狈。 47.四十七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您叫我?” 老人家颤巍巍递来一张纸巾, 手背布满皱纹, “擦擦头上的水。” “……谢谢。”她稍作犹豫才接过。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 笑得很浅,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 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 老太太走下站台, 方明曦见势, 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她站回原先位置,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只是天晚, 又是雨夜, 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 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 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 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周娣在外和她说话, 闲话扯了一堆, 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 一边应着,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回来的途中,方明曦拎着酱油瓶嘴里念念有词,背着急救的一些内容。金落霞慌张失措的声音陡然乍响,她猛地抬头。 瞳孔微扩,她厉声:“你们干什么——” 摊子被一帮人砸了个稀巴烂,买酱油前还在的两桌客人跑光,桌子、凳子掀倒在地,锅里热腾腾的汤和半熟食材在地上沾了泥沙,糟蹋得不能吃。 方明曦冲过去护住金落霞,金落霞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颤声说:“他们要吃牛骨面,我们没有牛骨面,我说没有,他们就动手……” “少废话!”领头的人恶声恶气,“开个破摊子,要什么没什么,老子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方明曦将金落霞揽到身后,“我们家没有牛骨面买,你们可以去别家……” “老子就不去!” 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摆明要跟她们娘俩较劲,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手。 推搡间,方明曦被推开,金落霞也被推倒在地,背撞上翻倒的小吃车哀嚎连连。 找茬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踢桌踹椅。 见有个人走向金落霞,方明曦顾不上别的,抄起一旁的椅子冲过去狠狠砸在他背后。 男人被砸得趔趄,别个同伙骂了句脏话,一脚踹在方明曦腿上。 方明曦被踹倒,顾不上摔痛的地方,下意识跪行到金落霞身边护住她。 “走开!” 她抱住痛得发颤的金落霞,跪坐在地冲他们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深夜的街很安静,她的声音绕了两圈。两三家小店还开着,有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却没人敢过来。 那帮找茬的被方明曦吼得愣了愣,半晌又提步朝她们靠近。 方明曦眼都红了,抓狂犹如困兽。 没等他们做什么,一辆黑色路虎从摊前驶过,开出去两百米,突然急停。轮胎擦地的动静一刹夺了那几个流氓的注意。 一个留寸头的人带着两个同样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车走来。瞧一眼方明曦,寸头踢了踢掀翻的锅,看向那几个流氓:“大晚上的这么粗暴,脾气挺大嘿?” 领头的流氓瞪眼:“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走!” 寸头笑了:“我要是不走呢?” 那帮人眼一横,还没说话,寸头突发制人上前就是一脚。 就这么突然打了起来。 找茬的横肉凶狠,寸头三人同样人高马大,肌肉紧实力量雄厚,过招落在对方脸上、身上各处的拳头,拳拳结实到肉,一下一下砸出闷声。 且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乱来,左右上下招式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方明曦抱着金落霞,死死盯着打起来的两帮人,神经紧绷。 那辆停着的车又有动静。 穿黑t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间夹根烟,不紧不慢朝这边走。 看清脸方明曦就愣了,是几天前在医院的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旁边打的正激烈的寸头当时也在病房里,难怪眼熟。 方明曦对上男人的眼睛,头皮突然又痛了,那天被他抓住头发的痛感,电流般噌得一下蹿过神经。 那边三对五很快打完,找茬的鼻青脸肿狼狈逃窜。 寸头几人麻溜奔过来,顿了顿:“砚哥,你怎么下来了。” 肖砚没答寸头,他站在那,垂眸睇地上瞪着自己的方明曦。 “看什么?” 方明曦眼颤,刚回神怀中金落霞就哎哟叫起疼,她越发用力将人揽紧。 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们,方明曦低声对金落霞说:“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 她扶着金落霞起身,寸头提步要过来帮忙,方明曦猛地瞪他:“别过来!”态度和对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同样都是防备。 寸头一顿,“喂喂,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 “走开——” 寸头无法,只好止步。 方明曦扛起金落霞一条胳膊,扶住金落霞往狼藉的摊位里走,她低着头,满身狼狈。 一滴水从眼眶跌进脚下的尘灰中。 那张脸掩在阴影下,一眼也没有看他们。 她们拿好装钱的腰包,搀扶着慢慢走远,寸头侧眸:“砚哥,这……” 肖砚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的方向拧了下眉,旋即松开。 他把烟扔在糟乱地上,碾灭。 “走吧。” “他……你梁叔他,对我们挺好的……” 低到几近难闻的一句,她声音发颤,用了大半力气。 “我知道。”方明曦喉头微哽,“可是那又怎么样,你还想再来一遍吗?” 金落霞不说话了,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渗起一点点红。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然而如今眼角细纹一道又一道,每一条都是时间的痕迹。 方明曦不再多言,“梁叔的号码。” “……没换。”金落霞偏开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稍有失态的模样,“还是以前那个号码,他一直在用。” 方明曦把钱用那层黑塑料皮重新包好,走到电视柜边,打开老旧的铁盒将钱放进去,用力压紧盖子盖好。 上楼前她对金落霞道:“我明天拿去还给他,这里面的,我们一份都不要碰。” . 因为惦记着钱的事,从一起床,方明曦的心里就很不安稳。偏偏上午的课是最需要细致小心的实践课,为了集中精神,她不得不撇开脑子里的一切,周娣好几次和她说话都没听到。 48.四十八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周娣满脸古怪, “你好像对这些事没有一点兴趣,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 方明曦失笑,“别乱想。” 周娣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见过的人这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喜欢会喜欢哪种人……” 方明曦翻书的手顿了顿。 喜欢哪种人。 哪种? “明曦?明曦——” 周娣喊了好几句, 方明曦乍然回神,“啊?” “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 方明曦笑笑, “没什么。” 手将未翻完的那一页翻到底,她压下心里的念头。 也把脑海里刚浮现的那一点男人轮廓压下去。 . 立大男宿舍楼下, 走廊尽头拐角,邓扬和睿子凑着抽烟,各靠一边墙。 抽了两口,睿子问他:“你搞什么?”作为最常混在一块的人, 邓扬情绪反常,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什么。”邓扬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你在躲唐隔玉对不对?”睿子说,“大家这么久的朋友了, 有什么我看不出来。” 邓扬明显不对劲,更反常的是好些天没去找方明曦,换在平时三天不上赶着贴到方明曦面前, 他就浑身不舒服。 没得到回应,睿子眯眼追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问及至此的邓扬拧了下眉, 一刹挣扎又困扰。 睿子灵光一闪,猜测:“该不会……那天在酒店你们……?” 邓扬捏紧烟, 差点把烟掐断, 意外地没反驳骂他傻逼。睿子一看这情况, 知道自己猜中了。 把烟往地上扔狠狠踩一脚,睿子仰头后脑靠上墙,手都不知该怎么比划。 “不会吧?你们两个?” “我现在很烦。”邓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睿子消化完,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邓扬一片颓然。 睿子刚要张口,手机响,他瞥邓扬一眼,走出拐角接电话。 没多久睿子脚下踩风跑回来,脸色难看。 邓扬抬眸,“怎么……” “这次唐隔玉可能是要来真的了。”睿子打断他,脸色难看,“她们几个说找不到唐隔玉,昨晚一起去喝酒,回去以后今天就联系不上了,宿舍没人,没回家。” 邓扬一愣。睿子叹气:“去找她吧,先别管那么多,看看她人去哪了。” 对视三秒,邓扬拔腿冲出去。 . 上午的课结束时,方明曦收到一份快递来的鲜花和礼物,因正好是下课人多的时间,周围不少人看见。 落款写了个字母“d”,不用想便知道是邓扬。 方明曦不晓得他又要搞什么鬼,把花给周娣处理,礼物预备留着还回去。 果不其然,下午上完课邓扬就出现,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她。 邓扬叫她到一边说话,脸色晦暗,情绪不高。 方明曦开门见山:“什么事?” 暗含客套的语气让邓扬很难受,虽然以往她对他就不怎么热络,但自从在他生日那天说开以后,她的态度就似乎完全抽身。 邓扬压下心里的郁闷,“周六晚上去海廷酒店吃饭。” 方明曦想也不想:“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不是。”邓扬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六我姨夫在三楼请吴书贵吃饭,我订了四楼的包间,等吃完我带你过去见一见。” 方明曦一顿。 邓扬继续道:“你不是预备下学期专升本考吴书贵的学校?我姨夫和他有点交情,提前认识见一见,到时候报考会更方便。” 吴书贵任教的那所大学,是方明曦想考的几所学校之一。 稍稍犹豫,方明曦还是拒绝:“不用了,考试的事情我自己会准备,谢谢你的好意。” 她要走,邓扬拉住她,“你为你自己想,觉得这些上不了台面,你是高兴了,你有没想过你妈?” 他手上用了点力,“她摆夜宵摊不辛苦吗?每天忙到那么晚,你的前途就是她的将来,现在有一个和未来老师接触熟悉的机会,你为了你的面子和自尊拒绝,这样就很高尚?” 方明曦抽回手,微微蹙眉,却不是因为手腕的轻微痛感。 邓扬说:“我不是想骂你或者教育你,只是这是个人情社会,根本没什么。没什么好羞耻和不好意思的,况且考试是凭你自己的真本事,只是为了将来进学校方便……” 他没把话说完,意思足够明白。 方明曦缓缓开口:“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邓扬脸色稍暗,“是很明白,我也听明白了。你就当我犯贱吧,相处这么久你都不肯收我半点东西,送什么你都退回来。现在……你不想和我来往了,就当我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方明曦道:“你没必要这样,你也帮了我很多。”和他接触这段时间,很多人碍于他的嚣张名声,不敢追求她,她身边少了很多麻烦。 他喉头微动:“给我个机会。” 邓扬见她还是不肯接受,语气有点硬,忽地道:“你早上是不是收到了花?” 方明曦想起来这茬,说是,“你送的对吧?不要再送了。” 他道:“周六你不来我就每天都送,送到你教室门口还要送到你寝室里,当着你老师的面上课给你送。” 方明曦头疼,“你别这样小孩子气。” “是你自己说不想进一步发展,可既然你连表面朋友都不肯跟我做,那我只好按我的心意来,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没人规定我不能追你吧?”邓扬歪头,摆明耍无赖。 “……周六我去就是了。”良久,方明曦垂头,“吴书贵的事不必了,人家出门应酬吃饭,你硬带我去不太好。” 邓扬脸色浮现喜色,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先跟我姨夫打招呼,你就别拒绝了。” “花的事……” “我保证不送!”邓扬立刻应下,“但你周六得来。”顿了顿低声加一句,“我们好久没见了。” 方明曦看他又要延伸话题,截住话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她绕过他走开,邓扬站在原地,扭身盯着她直至走远。 睿子和另两个陪着来的男生在不远处的奶茶店外看,瞧见这一出,其中一个男生感叹:“邓扬真是执着啊,打不死的小强这是。” 睿子毫无看戏心情,眼色沉重。 男生又道:“哎,前几天邓扬是不是和唐隔玉吵架了?两个人怪怪的。” 睿子敷衍:“不清楚。” 其实他清楚,那天和邓扬去找唐隔玉,最后在一家邓扬和唐隔玉常去的店里找到她。邓扬和她关起门来谈了很久,他在门外隐约听到一些内容,隐约是些“做朋友”、“原样”之类的话。 唐隔玉还哭了。 睿子作为旁观者比邓扬看得清,发生过了的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哪里能恢复到从前。更让他不爽的是,事情一解决,邓扬就跑来找方明曦,他都替唐隔玉脸疼。 那边邓扬已经走回来,睿子不再闲话,提步迎上去。 . 周六傍晚,方明曦去赴宴,饭点前二十分钟到包厢,邓扬那一群人已经到齐。 邓带她到座位上坐下,留在旁边陪她讲话,她仍旧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 聊了十几分钟,快开席的时候,包厢各处消遣的人陆续坐到桌旁,有个男生过来找邓扬,说有人喊他。 邓扬起身,“我出去一下。” 方明曦点头,垂头安静看手机。 周娣发来消息:[怎么样?] 方明曦暗暗苦笑,回复:[有点后悔来了,早知道不应该松口。] 回完信息,静坐等开席。 邓扬被叫出去,到拐角一看,睿子在等他。他急着回去陪方明曦,不耐烦,“什么事?” 睿子看他一会儿,从口袋掏出两样东西递给他。 两个褐色小玻璃瓶,一瓶装着透明液体,一瓶里面是粉末。 邓扬微愣,“什么东西?” 睿子手插兜,道:“还能是什么,助兴的。” 邓扬有点怔。 睿子看他这样,心下火起,“你他妈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有完没完?既然她人都来了你就该干嘛干嘛像个爷们行不行?” 邓扬反应过来,也火了,“操|你妈你几个意思?这种东西……” 睿子更生气,“这种东西怎么了?就你能,见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转被耍的团团转!你为她掏心掏肺就差命都给她了,还想怎么,她有什么委屈的?” 邓扬胸膛起伏,半晌说:“我不能……” “不能你个蛋的不能!”睿子瞪他,表情转而变成嘲讽,“你怕她不喜欢你?那你瞧瞧她现在喜欢你吗?一直这样耗下去,她会不会可怜可怜你喜欢你?” 他是真的,真的恨铁不成钢。邓扬在方明曦身上已经耗费太多精力,归根究底不过是得不到的新鲜感,女人这种事,尝过也就没什么要紧。 邓扬不能再继续鬼迷心窍。不管最后和方明曦成不成,至少不会一个劲被她牵着鼻子走。 邓扬捏着两个小瓶子手指发白。睿子从他手里拿过那两瓶东西,道:“你也别想那么多,等会儿我来。” 他塞给邓扬一张卡,“房间我开好了,晚点直接上去,就在九楼。”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笑。谁都没看谁,她从他旁边擦肩走过。 方明曦把浴室门关上,功效极低的排气扇嗡嗡运转,浴室里的烟还没完全消散。 她拧开水龙头,两手接了一捧水低头洗脸。将镜子擦得锃亮,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滴水从眉尾淌下。 外面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没去管,拆开牙具洗漱。 瑞城这地界,对方明曦这么个十足的外来客而言,陌生感比亲切更甚。毕竟她生在隔壁省,也长在那儿,上大学的那年才带着金落霞搬到这里。 原先在老家租住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搬过家,那一片也是老家的旧城区。 很多时候,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会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再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大,家里有人的假象,能让她安心看书写作业,不去想门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习惯养成了就难改,后来大了,独自出门在外总免不了留个心眼。 从浴室出去,外头已经没有肖砚的身影。 方明曦没在意,她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顶住,确认门锁反锁了两圈才回到床上。 . 七点睡醒,方明曦睁眼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机,七八条未读消息均来自邓扬一个人。内容无非是问她到家没,大概是见她没回猜她已经睡着,邓扬那边没打电话来。 方明曦回了条信息,洗漱拾掇好去学校。 49.四十九朵 方明曦浑身上下像被车碾过又拆解了一遍, 整晚疲累和睡眠不足的困倦让她产生起床气, 持续到吃完早餐仍旧暴躁。 肖砚送她去上班,搭电梯的时候见她不适,伸手扶她,“没事吧, 难受?” 她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别跟我说话!” 男人就是假惺惺, 昨晚干嘛去了?没见他轻着来为她着想, 这时候装什么好心。 一早上,肖砚都是在方明曦的不悦中度过的。直至到达医院门口, 她还是满脸恹恹,尤其看到他那副神清气爽的饱足模样就来气。 上午没有手术, 方明曦慢慢缓过来, 中午姚玥来邀她吃饭, 本想着肖砚可能会来,毕竟这段时间他只要一有空, 中饭和晚饭时间必定会往医院跑, 然而手机始终没动静, 她略奇怪, 便答应了姚玥的邀。 吃饭时她心不在焉,姚玥看出来, 难掩满脸八卦:“你在等谁的电话?” “没有。”方明曦收起手机, “专心吃。” 姚玥内涵地瞧着她笑, 她只当没看到, 低头进食。 傍晚下班肖砚也没来,提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有点事情,我处理一下,忙完就来找你。” 方明曦满不在乎地“哦”了声,挂断电话却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忍不住撇嘴。 回到公寓,前一晚留下的痕迹还在垃圾桶里,用过的保险套昭然提醒她发生过什么。床单棉被都在早上被肖砚整理好,卧室里的靡欲气息虽然早已消散,她还是略觉不自在,把垃圾袋收拾出来,和厨房客厅里的垃圾一起拎到楼下扔了。 躺在被窝里,方明曦闭着眼神思飘远。 肖砚滚烫的身体和点燃后如火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的激昂情绪,一切的一切,十几个小时之前全都清晰发生在这张床上,他的反应直白又清楚地昭示他旷了多久。 她又何尝不是。五年,他没有睡过别的女人,她同样没有跟别人上过床,那种毫无保留的亲密久远得令人陌生。 鼻端似乎嗅到床单上属于他的味道,还有昨晚纠缠过后残留下的气息,尽管知道是错觉,方明曦还是感觉脸有点热。 她侧躺着在棉被下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向枕间。 冬天真的来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觉得不够暖。 . 肖砚这一忙就忙了两三天,没见他出现,连方明曦的同事都觉得奇怪,私下里问他:“那个每天都来找你的人呢?” 方明曦也不清楚他去忙什么,只能笑笑说:“有事。” “哦,原来是这样。”同事只是随便一问,得了回答,很有分寸的不往下深究。 肖砚并非完全没有和她联系,早中晚都会发消息提醒她吃饭。只是方明曦看短信越看越烦躁,干脆不回。 拒绝了姚玥去逛街的提议,方明曦没什么兴致地回家,刚停好车,肖砚打来电话。 她稍作停顿,摁下接听,“喂?” 那边肖砚声音沉稳:“我在你家楼下,你到家了么。” 方明曦说不来但就是莫名不爽——对他消失几天后又突然出现,仍旧是这样一副沉稳有余的状态而烦躁。 “没到。” 听出她语气里一刹陡增的冷淡,他顿了顿说:“我来医院接你。” “不用了,你不是有事要忙么。” “忙完了……” “我挺忙的。”她打断,“估计也要忙个三五天,你有事就先回吧,不劳你等。” 肖砚沉默许久,“你在生气?” 说不清是被说中心事感到羞恼,还是因为自己竟然会因他不出现而不开心这件事感到羞恼,方明曦语气有点不太好:“你想多了。没什么事?没事我就挂了。” 不等他说什么,她挂断电话。 从地下停车场搭乘电梯上楼,方明曦依照习惯先喝牛奶,刚换上睡衣,门铃响了。 她趿着拖鞋到玄关,透过猫眼一看,外面站着的赫然是肖砚。 “谁啊?”她明知故问。 他隔着门答:“送外卖的。” 她道:“我没点外卖。” 外头没了声响。 她过会儿凑近猫眼再看,他站着一动不动,并未离开。 最后还是把门打开,和他面对面,方明曦板着脸重复:“我没点外卖。” 肖砚迈步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伸手就揽住她。 她皱眉推他,被他抱住。 “谁让你抱我的?”她怒意上来,两手挡在他胸膛前作抗拒姿态。 肖砚低头亲她的额头,她偏开头,但没能完全避开,他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对不起。我出去了一趟,下午刚到。” 她顿了顿,瞥他:“去哪?” 他拿起手中的文件,方明曦这才发现他不是空手来的。 “什么东西?”她问。 他牵起她的手,反客为主,“进去说。” 方明曦被肖砚牵到客厅,坐下后他拆开文件袋,将内里的纸张拿出来交给她。 “这是……”她瞥见一眼,话音在看见纸上内容后湮灭,愣愣无言。 “我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肖砚说,“总队在首都,前几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那,那里有两套房子。瑞城的公寓时间比较久,我入伍之前父母还在世,是那时候他们给我准备的。申城这的一套是前年买的。” 肖砚给她交代家里的情况:“我父亲是退伍转业的军人,后来从商做生意,年近四十的时候才生我,我退伍后没多久他们两就双双去世了。” “瑞城的酒楼和一些别的小生意只是小打小闹,每一项都清楚列在上面。我有个朋友在澳城做博.彩生意,退伍之后我投资入股和他一起合伙,这也是队里基本经济来源。” 方明曦抬眸看他,略微有些发愣。 难怪。还在瑞城的时候,她在夜场推销酒被人找麻烦,那一次是躲在他怀里才得以逃过一劫,当时找她麻烦的人在瑞城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却一口一个“肖老板”叫他,最后还卖他面子,事情不了了之。 原来是因为他在澳城的生意。 方明曦粗略翻完手中的统计文件,“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 “我所有的资产都在这。” “所以?” “结婚后就是两个人的共同资产。”肖砚看着她说,“在加上你名字之前给你过目,我有什么,看过以后你能清楚地做到心里有数。” 方明曦听得一愣,脸上微赧,又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谁说要跟你结婚?!” “你不想?” “我……”她顿了下,合上纸张,“不是这么回事。突然之间为什么谈起这个?” “我想。” 她一时语塞。 肖砚沉着平静,眼里没有分毫的不认真,“我希望跟你结婚,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 方明曦缓了缓,半晌,她把纸张放到茶几上,“你这几天就是去做资产证明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她站起身,示意他冷静,“ok,你只是被那个说要和我结婚的朋友刺激到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你放心好了。” 她不肯跟他谈这个问题,肖砚没有办法,瞥了眼茶几上的文件,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方明曦煮夜宵,他在她背后站了站,而后抱住她。 “我想跟你谈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他说。 “走开一点,热气烫……”她用手肘顶他。 “我是说认真的。”他的嘴唇轻碰她的耳朵,“方明曦。” 拿着汤勺的手动作停顿,半晌,锅里都冒泡,方明曦重新用汤勺搅开烧浑的热水。 她声音有点轻,但还是答了他,“……知道了。” . 和张承学约在咖啡馆二楼的包厢见面,落座点完单,他开门见山:“怎么样,学妹你考虑好了么?” 方明曦道,“考虑好了,我还是上次那个答复。” 张承学默了默,笑起来,“这么看来你还是没考虑好。” “难道学长觉得我只有答应你才算是考虑好了?” “当然不是。”他说,“但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 “那么,你不觉得这对我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一个选择吗?” 方明曦定定看他一会儿,也笑了,“不觉得。” “well。”张承学摊手,“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过阵子再谈好了。” “不用过阵子。”方明曦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事情理清楚。” “你想怎么理?”他挑眉。 她笑道:“你说我们结婚是对彼此双方都好的事情,但是上次我只从学长你的话里听出了对你有利的方方面面。没错,你没有想结婚的对象,我可以陪你出席很多场合,我的工作拿的出手……诸如此类,都是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那么,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张承学十指交叉,轻轻摩挲皮肤,一时陷入思考。 “说的简单点,你要我和你结婚,那么你打算给我什么呢?”方明曦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的资产打算给我多少?如果我们并非因为爱情而结婚,那在这段婚姻里你势必要给我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张承学皱了皱眉,道:“这一点我考虑过。我名下的几处房产,我可以拿出一套作为婚房以及夫妻共同财产,另外我再给你一套单身公寓以及一辆车作为结婚礼物,你意下如何?” “那其他的呢?”方明曦勾起唇角。他有多少钱,方明曦不知道,但跟着兴振程总的这几年,他挣得绝对不少。 “其他的……你的意思是?” 她眸光闪了闪,“夫妻共有。” “不可能。” 张承学答得毫不犹豫,方明曦一笑,往后靠。 “你看。”她摊手,“我们谈不拢。” 张承学试图说服她:“夫妻间保留彼此的个人空间也是很重要的,在生活上以及将来有了孩子,这些费用我都会承担。只是在共同生活部分之外的,我希望做个婚前财产公证,这样将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对两个人都好。你个人的资产也是一样……” 方明曦打断他:“真的,我们合不来的,你信我。人和钱我总要得一样,我又不喜欢你,你的钱也不肯给我,我和你在一起图什么呢?” “我……” “而且——”她笑吟吟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我有喜欢的人。就这一点,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没兴趣要。” . 张承学的事终于搞定,说了半天,他总算是明白她的拒绝立场坚定不会动摇,且加上她提出如果结婚就要财产共享的要求,光是不肯做婚前财产公证一点,就足以让张承学打消念头。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现实的人,但现实也有区分。她和张承学是不一样的,彻头彻尾的不一样。 谈了太久有点累,方明曦从出租车上下来,小高跟踩在地上,一下一下“叩”出声响。 到楼前脚步一停,肖砚等在花坛边。 他不知在楼下等了多久,方明曦过去,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眉头皱起,“抽了多少烟?” “两根。” 她暗暗翻白眼。信他就怪了! 往前走一步,方明曦想起什么转身,“楼上没水了,陪我去便利店。” 肖砚没二话跟在她身边。 一路上他也不讲话,只在快到便利店的时候问了一句:“见过那个学长了?” “嗯,见过了。”她没说具体谈话情形,他抿了抿唇,也没问。 方明曦买好水,袋子拎在肖砚手上,回去的路上他仍旧沉默。 她走得比他快一点,他照样不急不缓跟在后面。 进了小区,离公寓楼还有距离,她蓦地转身。 “你到底在烦什么?”她盯着他。 肖砚是知道她要去见张承学的,碰面之前她就告诉了他。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跟一个认识没几年的人结婚?!”她有点气,“你为什么认为我如果想结婚会考虑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方明曦越说越火大,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肖砚拽住她,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背后是他宽阔的胸膛,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她深深吸气,任他抱着不动。 “对不起。”肖砚说,“我只是有一点……” ——怕。 怕她对他只是依赖不是爱,怕她对他没有了从前的感情,怕她记着以前的事情走不出来。 说到底分开的责任,他要承担一大半,所以他怕。 “我跟他讲清楚了。”方明曦长长抒出一口气,“他不会再找我纠缠这件事。” 她移开他的手,要松开的时候停了一下,“你难道不清楚?我如果喜欢别人想跟别人结婚,你就算缠到死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大步朝楼道行去。 肖砚有的不算少了,甚至比张承学多得多,但他还是愿意全部和她分享。 对她毫无保留不设防的人,她不知道这辈子还能遇上几个。 即使遇上了,也未必会是她中意的。 50.五十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邓扬回头, 气不打一处来:“有完没完, 你又干嘛?” 唐隔玉背靠路灯铁柱,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瞪他:“我说错了?我站在这大半天你管过我没?哦,就她一个人是女的我不是?” 当着这么些人和她吵架又被她不留情地抢白, 邓扬因无法反驳而略显尴尬,顿了顿, 声音硬邦邦:“好好好你也回, 要上车就上车,多你一个人坐不下似的!” 这一番对话, 换做平时方明曦或许都不会入耳,听过就算了, 可这会儿坐在后座和肖砚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车里气氛又分外安静, 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肖砚目视前方置身事外的模样,甚至比拉开驾驶座车门进来的寸头顺势打量的视线更磨人。 车窗外, 唐隔玉冲邓扬翻了个白眼, 音量低下来, “我才不坐, 让她坐个够。” “那你就别吵吵!”邓扬还她一个白眼。他就烦她这样,总是没事找事。她和他从小玩到大, 一直是他交友圈的一份子, 他的朋友几乎也都是她的朋友, 往常四处玩, 再玩再疯的时候都有,这不过是车坏了要在原地多待一会儿,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事儿。她根本就没打算先回去,非要刺他两句,就是纯粹找方明曦的不痛快。 邓扬不再理唐隔玉,手撑在车框上,俯身和后座的两人说话。 “有什么事儿就和砚哥说,他跟我亲哥一样,没什么不能讲的,别跟他客套见外!”先跟方明曦说完,又对肖砚道:“开慢点啊砚哥。” 肖砚颔首,算是应过。 拖拉这许久,寸头终于开车。 城郊小道上的路灯光影被拉得很长,车轮沙沙碾过,车里明一阵暗一阵。 方明曦靠着车背,坐得有些僵。许久,她转头向车窗外,说:“有些原因,所以今天才和邓扬出来。” 寸头因她突然的解释倍感诧异,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她的表情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侧脸柔媚的弧度。 方明曦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十多秒直至半分钟,肖砚才出声:“你不必和我解释。” “没想解释。”方明曦说,“你帮过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没忘。” 早从第一回在医院病房见面,他对她和邓扬就表达了足够的不赞成。更别提她欠他人情那天他说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 他让她离邓扬远点。 玻璃反光将他的侧影映得越发清晰,方明曦不想看,微垂眼睑闭唇不语。 寸头的打量从方明曦身上拓展到肖砚那儿,这个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个,在他们来来回回。 肖砚没管他在琢磨什么,也未再接方明曦的话。 一路安静,瑞城渐渐开进视野。 开了二十分钟,寸头跟肖砚说:“砚哥,我是先送她回去再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还是……?” 肖砚说:“你不是要去找郭刀?直接开去。” “那等下这车?” “我开。” 寸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这样最省事,便照办。 他们说话间方明曦没插话,但是寸头问她:“你去哪?”言毕马上把话吞回去,“哦对,邓扬说你回家——你家在哪?等会我有事,砚哥开车送你。” 他怕肖砚忘了问,有得拖拉。 方明曦报了个地址。寸头重复一遍,道:“好嘞,记得了。”这话是说给肖砚听的,提醒他。 又十分钟不到,寸头把车开到一个方明曦不认识的地方,边解安全带边叹气:“哎,突然接到电话从县里回来也来不及准备,就这么空手去看郭刀他爸爸……” 手机和烟装上,下车前扭头:“砚哥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着点。” 肖砚点头。 寸头下车,奔进一栋居民楼里,消失不见。 肖砚下车,绕到前面坐进驾驶座,没跟方明曦说一句,直接开车。 全程无交流,一路往方明曦说的地址开。到地方一看,肖砚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家?” “有余网吧”四个硕大的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家名叫“迎客来”的小宾馆,年岁不轻的灯牌亮着光。 “我家里人睡了,宿舍锁了门。这里离学校不远。”方明曦随意答了两句,拉开车门下去。 一只脚踏出去,顿了顿,“……谢谢。” 她倾身出去,迈开步并不回头看。 方明曦朝有余网吧走,上楼前在网吧另一端隔壁的小店买喝的。手伸向碳酸饮料,半路停住,换了一瓶一元的矿泉水。 付过钱,她边走边拧瓶盖,站在网吧楼梯外仰脖喝水。 身侧两旁骤然亮起光,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楼梯上。方明曦捏着水瓶转身,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眯眼,不得不抬胳膊去挡。 亮着灯的车缓缓朝她开,驾驶座的肖砚单手握方向盘,将车停在方明曦面前。 . 装潢粗糙简陋,除了几件家具没甚摆设,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大体一看,这家叫迎客来的宾馆,和名字的美好寓意并不相符。 方明曦进屋环视一周,掀开被子在床头坐下。 她玩了会儿手机,回头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隐约透出一个高大人影。 肖砚给她开完房间,陪着上来后没走,进了浴室抽烟。 她稍看了看,收回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浴室里传来铃声响。 肖砚站在洗手台边抽了半根烟,寸头打电话来问:“砚哥你在哪?我看过郭刀他爸了,还好,伤的不是很严重,我过来找你。” 肖砚把地址说了,“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用。”那边寸头一听还是方明曦先前报的地方,道,“我自己过来就行。我跟郭刀说了,明天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看两个老人家。” 郭刀和寸头关系铁,好的从小穿同一条裤衩长大,寸头跟在肖砚身边以后,连带着肖砚也认识了郭刀。 但铁还是比不过他们铁,今晚去陂县厂里,郭刀突然打电话给寸头说他爸弄伤脚,从医院打了石膏回家。大半夜,寸头可以去郭家,肖砚却不好这时候登门。 寸头道,“砚哥你就在那等我,我拦到了车,马上到。” 他坚持,肖砚也没多说。 挂了电话,肖砚弹弹烟灰,重新叼起抽了一半的烟。 深吸一口,被长呵出的烟气蒙住半张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迷起了眼。 而后,把火摁灭在并不太干净的洗手池里,肖砚将扭曲的烟丢进垃圾桶。 刚要出去,忽的听到奇怪的声音。他一顿,微微拧眉。 推开浴室门出去,那古怪的声音霎时变得清楚直白。 隔壁的叫.床声穿透单薄的墙板,灌满了整个房间。 肖砚的注意力却落在方明曦和她摆在面前的手机上。 “你在干什么?” 除了隔壁的动静,还有一道,源头是她的手机。 ——隔壁真人实战的声音和她手机播放的娇媚音频交织在一起,较劲般纠缠。 盘腿坐在床上的方明曦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 “网上搜的。” 呵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氤氲四散于空气中,她接听:“……喂。” “你在哪?”他那边背景音是拉远了的激烈音乐,大概找了个地方和她通话。 方明曦说:“我在天城ktv门口。” “门口?为什么不进来?哪个位置,我出来接你。” 邓扬说着似乎就要挂电话,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会儿风,等等自己进去。” 邓扬稍作沉默,也许是想到最近她的态度和她今天来的目的,没再多说,只把包厢号又报了一遍,挂断电话。 在外又待十分钟,方明曦动身入内。厅前的服务生问清包厢号给她领路,引到门前鞠躬离开。 平心而论邓扬长的不赖,家里条件不错,外形又好,性格阳光开朗,是那种在球场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围在旁边尖叫送水的类型,除了睿子他们,在学校里亦朋友众多。 来的人很多,小包厢不够坐,邓扬开了俩,一大一小委实热闹。 矮玻璃几上摆满酒瓶子,有一口未动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见底空瓶都被隔时收拾杂物的包厢服务生收走。 弥漫的酒精味和烟气又浓又沉,曾经给刘姐打假期工的时候闻得够多,方明曦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径直去找邓扬,会员卡揣在口袋里,脚下有倒出的酒水,还有被踩瘪的烟头。 邓扬和一个男生在角落说话,顺着男生瞥向她的视线回头,略带酒意的脸上浮现笑容,刹那又顿住,消散。 “来了。”他沉沉说。 方明曦点头。 男生识趣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邓扬道:“怎么这么晚。” 方明曦道:“刚出来。” “哦。”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来点,喝……对,你不喝酒来着,点杯饮料?” 方明曦摇头,“不用了。”从口袋掏出他让周娣转交的一堆卡,“这些还你,我……”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点再说。”邓扬眼一翻就要走人。 “邓扬——” 他停住。方明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邓扬耐不住,皱了下眉,“等晚点结束了我再跟你谈。”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话堵她,“我过个生日你也不让我开心,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吗?” 她无言。见她神色有松软,邓扬放缓口气,多了点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当给我庆祝生日,我连礼物都没要,这样也不行?” 趁着她斟酌时机,他道:“晚点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谈。”停顿,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就那吧,坐一会儿。”他指了个位置让她去,头也不回甩开她,不肯再谈。 …… 方明曦最后还是在角落坐下,邓扬在两个包厢来回窜,忙着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谁也不熟,一个人安静窝着,面前是一杯管服务员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声、玩闹起哄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发疼。 闷热的空调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可能睡得着。 方明曦靠在沙发上,和热闹的那一边泾渭分明。 她垂着眼皮发呆,闭合的门突然被推开,抬眸随意一瞥,微顿。 四目相接,被邓扬领进门的肖砚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两秒移开视线,对视的这刹那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刚说完话进来的肖砚和邓扬两人在另一边沙发坐下,跟在后面进门的无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门外碰上的那几个肖砚的人。 方明曦转开头,没再看他们。 不知待了多久,屋里人来人去,沙发上坐着的人换了好几波。 没见肖砚,也没见邓扬,方明曦等的实在有些闷,包厢里的厕所一直有人在内,她干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一路顺便透气。 走廊尽头的蹲盆式厕所不分男女,有三间,共用一个洗手台。 左边两间都紧闭着,最靠右那间没关,方明曦拍拍热红的脸,低头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一抬头,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单手系皮带扣的肖砚扭头瞥来,见是她,眉头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从稍高的蹲池边下来,她只等硬着头皮向前,低声:“抱歉,我以为没人。” 本以为会就这样错身走开,他出去,她用厕所。不想他皮衣外套上手臂处的扣子被她的针织衣挂住,毛线扯开,两个人皆是一顿。 彼此对视一眼,方明曦先别开,她低头,拼命去解和扣子缠在一起的毛线,可越是焦急久越解不开。 她正忙活发愁,隔壁洗手间响起冲水的声音,有好几个人,结伴的女生似是在水池边洗手,叽喳说话。 第二句就提到了她—— “哎你们看到没?那个方明曦也来了。邓扬为她受那么严重的伤,她一点都不内疚,还有脸天天吊着人家。” 方明曦的手不禁滞住。这几间厕所的隔音不强,一字一句内容全都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就是。”洗手的水流声哗哗,另一道女声接话,“邓扬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被她迷的晕头转向。” “谁知道呢,你看她长那个骚.样,不定床上功夫好呗。” “哈哈,也是。哎你们说,邓扬睡过她没有?” “那肯定是睡过啊,就她那种骚狐狸,八.成都快被男人操.烂了。” “……” 说话声渐远,没多久就听不到了。 “你还要解多久?” 头顶上方肖砚的声音令方明曦乍然回神。 抿唇吸了口气,她敛下眼皮,没有去看他的脸和表情,或是任何眼神。 她抬手揪住扣子和毛线缠在一块的地方,直接用力扯了下来。 “……我没有。” 这三个字回答,和他问的问题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没有。 肖砚的扣子挂在她针织衣的缝隙中,被她抠出来。 方明曦摊掌递还给他。 肖砚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脸,每一处都细致掠过,分毫不漏。但看完却也只是垂眼扫了扫她掌心的东西,没接,迈步出去。 厕所门开了又关,余下冗长寂静。 方明曦站在哪儿,掌心还摊着。她缓缓合拢五指,手掌握紧。 . 一帮人玩的嗨,唱歌唱到挺晚。邓扬酒量不错,即使被追着灌酒也没醉。只是撑了一晚上,所有高昂情绪都在结尾时烟消云散。 方明曦把一叠会员卡还给了他。他瞠着眼问她:“你打定主意不想跟我来往了?” 她沉默几秒,点了头。 邓扬赤着半是被酒意熏腾半是因怒气涨红的眼睛,想踢凳、想砸东西,碍于在空无他物的角落无法发泄。 方明曦是真的累了,一晚上耗费的精力比上一天的课还多。 东西给了他,虽没说什么,但意思到了,他喝得半醉怕是也不能好好沟通,方明曦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离开荒唐散尽满是狼藉的ktv。 她走后邓扬开始发酒疯,包厢里只剩几个跟他关系最亲近的,还有特意来给他庆生捧场的肖砚一群人。 邓扬往沙发上一坐,不要命似得开始喝酒。 睿子等人本来已经准备走,也是邓扬先前说的,他们去续下一摊,吃点夜宵饱肚,见这架势个个面面相觑。 唐隔玉知道情况,当场夺了他的酒瓶开骂:“你有没出息?为了一个女的至于吗?!” “你别管我。”邓扬不理会她,伸手要抢酒。 她不给,他便抓起旁边的酒瓶,开了继续喝。 “邓扬——!” 唐隔玉着急,两人抢着酒瓶拉扯起来。推搡间,邓扬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管,干脆懒得起来,直接坐在地上喝。 睿子几人搞明白事情,不爽全写在脸上,过去帮忙拉他。 肖砚定定站着,将他发疯模样尽数看在眼里。 沉和一句:“过去,让他起来。” 寸头颔首,大步行至邓扬面前,一手捏着他肩头一手握住他手臂,没费太多的力,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 肖砚脸色凝沉:“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再想想刚才那一头红毛的女人,戾气深重,活像是谁都欠了她,自以为通身傲慢不羁,实则不过是令人不适的廉价流气。 一下子,寸头对郑磊这一对就没了好感。 肖砚淡淡听着,仍旧一派无波无澜。郑磊讲完等着肖砚表态,发觉他没反应,尴尬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你看这……”瞥见夜宵摊上的杂工过来收拾满地凌乱,郑磊立即道,“要不咱们再拾掇一桌,砚哥,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聊,我做东!来……” 他忙不迭招呼,像各家摊前殷勤揽客的小工。 “不用了。”寸头替肖砚答了,笑得客套,“我们等会还有事,差不多时间也该走了。” “那……那要不我送你们……” 寸头还是笑,拒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十几分钟不到,送邓扬的郭刀开车回来接肖砚两个。上车前寸头递了根烟给郑磊,搪塞应付了他那一大通废话。 肖砚没抽烟,还是让郭刀把车窗降下来些。 外头飞逝的路灯光影一阵一阵映在他脸上,时明时暗。 “邓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郭刀说,“不过不是他家,邓扬在车上一直闹着要下车,睿子都摁不住他。我们怕他闹,没开很远,就在边上找了家宾馆给他开房睡。” 51.五十一朵 购买v章内容超过一半会有惊喜。 谁也没再提, 金落霞去洗碗, 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 回到学校,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 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 不方便说话, 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各自洗漱过, 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 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 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 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 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 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 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 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身体里蹿起细小而又难以抵抗的火苗,一点一点燃着各处。 小半瓶矿泉水很快空了,方明曦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 窗外透进月光,她端着杯子送到唇边,不知怎么忽地想到肖砚平时沉稳平静的面庞,和跟她说话时一向没有感情的语调。 脑海里又冒出梦里烙铁一样火热的他,两相交织,对比强烈,这股羞耻的感觉令她猝然回神。 方明曦仰头,渴水的鱼一般,狠狠将一杯凉水灌下肚。 . 第二天上完课,方明曦和周娣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怎么这两天邓扬都没有来找你?”周娣突然想到这茬。 她这么一提方明曦才想起来,是有好几天,邓扬没在她面前出现。 少了一个看起来挺优质的追求者,换别人也许会难过,但对方明曦来说正好却是她希望的。她笑笑,不太在意,“快吃吧。马上要考试了,把心思用到正途上。” 周娣听到考试就头疼,“你不提这个我都快忘了,马上要考试,下个学期差不多就要出去实习……”她想起什么,抬眸问方明曦,“你真的决定继续读?” 方明曦点头。 她一直在为下个学期的专升本考试做准备,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最后一个学期是毕业季,但之于她,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周娣见她心意坚定,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你跟我们不同,你想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每年的奖学金有三个名额,在周娣心里,整个学校只有方明曦是真的配得上这份奖赏,真真正正实至名归的人。 方明曦并不掉以轻心,也懒得提前说什么大话,轻笑:“还没考一切都不知道。吃饭吧,明天有一整天课,早点回去准备。” 饭毕两人回宿舍,方明曦坐到桌前看书,周娣往外走,“我去收一下昨天晒的衣服和被子,忘记收了昨天。” “不是晒在阳台上吗?”方明曦问。 周娣解释:“厚的哪里够晒,这几天天气好,大家都洗了,全在外面走廊上支衣竿晒。” 这样不合规定,但法不责众,舍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也去帮忙……” 方明曦起身,被周娣拦住,“不用不用,你好好看书。” 将她摁回座位,周娣一人出去收东西。 半天功夫,人还没回来,外面传来吵架声。 方明曦听出周娣的声音,不放心出去看,就见周娣在走廊上和隔壁宿舍的人吵架。 过去才知道,晒的时候,周娣的被褥和方明曦的被褥放在一块,现在只剩下周娣的。 周娣找不见着急,有人告诉她说,是隔壁宿舍的人把方明曦的被褥全扔了下去,周娣气不过,捡回弄脏的被褥后和她们吵起来。 扔方明曦被褥的女生喜好穿酒红裙子,外号酒红妹,此刻和周娣大眼瞪小眼,依旧态度蛮横。 “怎么样咯?不过是手滑不小心碰下去了,捡回来不就是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捡啊!”周娣吼她。 她勾唇笑,抖着腿说,“那不好意思,正巧我今天腿扭伤了,你大人有大量,自己捡了不是挺好。” 周娣听的生气,冲上去要和她打架,一帮围观的怕把舍管招来,纷纷上去拦。 方明曦眼疾手快拉住周娣,看向酒红妹:“是你把我的被子扔下去的?” 酒红妹撇嘴,“都说了不小心的,还想怎么样?” 方明曦睇着她的脸。 周娣嗤声:“什么不小心,不就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大一的时候追过明曦吗?当谁不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呢?不平衡你他妈倒是去找你男朋友出气啊!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计较到明曦头上,你是不是有毛病?” 酒红妹的男朋友,方明曦不闻窗外事大概早就不记得,但周娣认识,也知道他大一追过方明曦——结果当然是没追到。 那个男的被拒绝后,天天跟人说喜欢方明曦那个类型,还跟兄弟吹牛逼说毕业前一定会泡到她。 “放你的屁!少在这乱说!”酒红妹被戳穿心事,脸上闪过尴尬和隐隐薄怒,回嘴和周娣骂起来。 方明曦看着她的脸,有半晌没说话。 入学军训的时候,有很多同届的男生向她示好,各式各样表白的人她都遇到过,大一大二那两年她真的不堪其扰,她一次又一次拒绝,闻色而动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且拒绝的多了,背后说她的也就多,什么假清高、装模作样,议论的人有男有女。 直到后来邓扬出现,他嚣张名声隔着一条街从立大传过来,怕被他盯上找麻烦,追她的人这才少了。 面前这个酒红妹,方明曦记得她的脸和大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但她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新生入学期间的一点小事,她自己都不记得追她的男生有哪些,谁知道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过了两三年,现在还能变成麻烦。 那厢周娣和酒红妹两个人吵着吵着又要动手,方明曦一把将周娣往回拉,自己站到前面。 “你手滑是吗?”她问。 酒红妹说:“是啦,怎样?” 方明曦没说话,一个转身直接到晒被褥的竹竿前,找到贴着酒红妹名字的那一竿,把上面挂的衣物扯下来一抛,扔下楼。 三四件衣服纷扬,哗啦全落到楼下。 酒红妹冲上来:“你干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扬手朝方明曦的脸挥去。 方明曦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推开,她踉跄摔倒坐在地上。 方明曦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模样有些骇人。 酒红妹理亏,气得胸口起伏,一时却不敢在方明曦这番表情下再有动作。 良久,她起身冲下楼去捡被子。 几件衣服落在宿舍楼前的花坛和草坪上,沾上泥灰得重洗一遍。 酒红妹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忽听楼上响起一声口哨。她抱着被褥抬头一看,方明曦站在栏杆前,静静看着她,唇边挂着笑。 “——不好意思,我也手滑。” 她拎起酒红妹挂在竹竿上的最后一件外套,扬手从楼上扔下。高高抛起,刺眼的颜色在明媚阳光下,和她的笑容一样,别外好看。 . 因为傍晚时候的插曲,方明曦看书的计划被破坏,周娣叫了外卖小吃,还偷偷买了几瓶酒拉方明曦一起喝。 怕方明曦拒绝,忙不迭抢先说:“就这一次!” 方明曦只好陪她上楼顶天台,两个人在冷风下喝酒。 喝着喝着暖和了。 周娣啧声说:“我没想到你发起飙来还挺唬人的。平时看着冷静,看习惯了,一下子生气真是很有气魄。” 方明曦笑笑,没说话。 周娣道:“真的,你多凶几次,多凶几次她们就不敢天天背后议论你!” “没用的,你也说了是唬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方明曦耸肩,闷头喝酒。 周娣想反驳,又不知从哪说起,嘀咕:“你哪都好,就是太悲观。” 方明曦没接话。 周娣顿了顿,恨其不争加上一句,“还有就是太好欺负!” “好欺负?”方明曦轻笑,“那是你以前不认识我,没看过我叛逆的时候……” 周娣忍不住抢白:“你还有叛逆的时候?” “我也是人,当然了。” 周娣觉得不可思议。 方明曦喝干净最后一口酒,放下空易拉罐,吃小菜不再说。 冷风嗖嗖,吃着吃着手机响,方明曦看来电显示,是往常在金落霞夜宵摊旁摆摊的阿姨。 这段时间金落霞改了出摊时间,现在还没到点。 她皱眉,摁下接通。 周娣往嘴里塞了一口炸排骨,还没问什么,方明曦脸色就变了。 临出门前,方明曦拎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在门边停下,“钱我已经还给梁叔了。”犹豫两秒,说,“下午梁叔搬货的时候,弄伤了背。” 金落霞一愣,下意识着急追问:“弄伤?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动,抿抿唇,低头敛回情绪。 方明曦当做没看到,只说:“没事。” 金落霞低声:“……那就好。” 谁也没再提,金落霞去洗碗,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 回到学校,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不方便说话,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各自洗漱过,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身体里蹿起细小而又难以抵抗的火苗,一点一点燃着各处。 小半瓶矿泉水很快空了,方明曦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 窗外透进月光,她端着杯子送到唇边,不知怎么忽地想到肖砚平时沉稳平静的面庞,和跟她说话时一向没有感情的语调。 脑海里又冒出梦里烙铁一样火热的他,两相交织,对比强烈,这股羞耻的感觉令她猝然回神。 52.五十二朵 假期的第一站, 方明曦和肖砚回瑞城祭拜金落霞,年后清明节还会再回来扫墓, 当下直接转道飞去国外准备过一个暖和的春节。 目的地是珀宁, 这个旅游小国温度怡人, 一向以秀丽的风景驰名。不过去的并非珀宁的首都, 而是其北部城市涅桑。 一到入住的酒店房间,方明曦立即脱下厚重的冬装, 换上简便舒适的春衫。 肖砚整理好自身, 对她拿出来待选的几身衣服很有意见,一律用“太薄了晚上降温穿了会冷”打回去。最后她选定身上那套,他看了好几遍, 亲自动手把她的扣子一一系上,这才满意。 他们计划在涅桑停留一个星期, 足够他们放松地体验当地各项风土人情。 “好暖和。”和肖砚牵手逛街,方明曦深细一口带着暖意的空气,仿佛连毛孔都舒适张开。 肖砚说:“正常。这里地理环境特殊,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冬天。” 她晃着他的手, 目不暇接,没空理会他的科普。 方明曦和肖砚逛了很多地方, 傍晚时在一家门面不大但干净整洁的小店吃晚饭。 饭后继续散步, 晚上的街道更加热闹,各国背包客手持相机穿梭在夜色下, 金发、黑发、红发……不同人种齐聚于此。 走着走着, 方明曦忽然扯了扯肖砚。 “怎么?”肖砚侧头。 “人好多。” “累了?” “不累, 但是看东西不方便……” 肖砚明白她的意图,“要背?” 她含蓄地笑笑,抬指暗戳戳指了指斜前方路过的一对。 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将女朋友架在肩膀上,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他们大大方方面对旁人打量,笑容洋溢。 肖砚诧异一瞬,“你想那样?” “对啊。”她说,“我想。” 如此,肖砚没多言,到路边人少的地方,蹲下让她骑在肩头。 方明曦开心得眉眼都弯了,一口白牙遮掩不住,食指与他相扣,他的肩膀宽厚,结结实实地承着她,一路稳当。 穿梭在游客之中,路边的招牌一伸手就能够到,肖砚给她买了一串甜食,她一口一口咬下果肉,闻着空气里陌生的香辛料味道,在他的肩上将大半条街尽收眼下,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轻松是什么感觉。 到街的尽头,宽阔石坛上有当地民众穿着传统服饰跳舞,方明曦和肖砚停在人群中看,她手里的甜食吃完,竹签早就扔进垃圾桶。音乐激昂唱至高|潮,炫目的舞姿引起观看者一阵惊呼。 灯火大盛的时刻,方明曦扳起肖砚的下巴,俯身亲他。 姿势太危险,肖砚干脆将她扯下来稳稳接住她,把她抱进怀里。 “小心摔。”肖砚皱眉,小声轻斥。 双脚落地,方明曦被他揽着站稳,笑嘻嘻说:“有你在怕什么。” 他还要说什么,周围不少情侣相拥亲吻起来,见方明曦一脸跃跃欲试,他挑了挑眉。 “不能输。”方明曦冲他挤眼,脚一踮,勾着他的脖子加入阵营。 …… 手牵手逛到另一条街,方明曦看见漂亮的饰品摊,雀跃上前挑选。肖砚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她选好两条鲜艳的长项链,朝他伸手要钱。 肖砚过去,付钱给老板。 店主是个年纪大的老头,眼神不太好,方明曦虽然长相艳丽,但不施粉黛看起来年纪很小。 他随口一问:“your daughter?” 被问及的两人都是一愣,而后,方明曦噗嗤一声笑出来。 肖砚常年日晒风吹,皮肤棕黑,听着方明曦肆无忌惮的笑声,那本就不白皙的脸色此刻更是黑了一层。 瞥她一眼,揉乱她的头发,肖砚接过店主递来的找零,淡笑:“no,she is my girl。” . 在涅桑待了很久,第六天晚上,方明曦和肖砚出去散步。这回去的地方相比商业街,人少很多,没了肩擦肩的拥挤,一切都显得余韵满满。 方明曦和肖砚在一处小庙里闲逛,逛至角落的小房间中,虽不认识神台上供奉的当地神明,还是虔诚地拜了拜。 彼时天光恰好,金色斜阳照在门外的石板地上。 方明曦拜了三下,忽觉手里空空十分不妥,胳膊肘轻碰肖砚,“帮我拿祭祀的东西进来,门口好像有庙里的人。” 肖砚说好,转身出去。 庙里有供应的祭祀物品,肖砚付过钱,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份,对方沧桑的脸上弯起一个笑,用带着口音的英文和他说谢谢。 肖砚微微弯腰,也道了一声谢。 正欲提步,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骚动。 肖砚面色一顿,脚下停住。 周围的建筑如画一般,此刻更是又像了三分——只不过那张画纸是抖动的。 “earthquake——!” 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庙前坪地上的人们开始慌张。 伴随着尖叫,震动越来越剧烈,庙宇晃动频率加快,幅度增大。 肖砚拔腿就往庙里冲,那个出售祭祀物品的工作人员想拉他,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碰到。 “no……” 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庙中。 大厅的游客纷纷往外冲,也有的惊惧过度反应不及,傻站在原地或是蹲下发抖。 跑动的人群有不少被晃得摔倒,又被人踩住,尖叫痛呼声此起彼伏。逆行的肖砚和不同发色肤色的人擦肩,避开那些摔倒的人,稳健步伐只有一个目的地。 冲进那间角落的小屋,扶着栏杆勉强站稳的方明曦一看见他,惊慌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肖砚……” 地动太强,她还没往外跑就被晃得摔倒在地,膝盖上沾了灰,狠狠一下磕得特别疼。 肖砚伸手,“别怕——” 方明曦去他怀里,还没抓住他的手,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地动。 外头哭声骤起,与惊嚎混杂在一起。 “我带你出去……”肖砚护着她,往出口跑。 空旷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然而地动已经激烈到让人走一步都艰难,他们还没到门边,神台上的神像“轰”地一声倒地。 地面陷落下沉,所踩之地霎时失去重力一般。 房梁砸落下来的瞬间,方明曦只记得自己抓紧了什么,又在冲力中被分散。 . 漫无边际的漆黑,一团又一团化开,静悄悄一片之中,呼吸沉重而清晰,一道一道划过意识。 方明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嘴唇发干,心音太过有力仿佛敲在耳膜边,反而增加了恐惧感,令人害怕。 她动不了,浑身僵硬,骨头像是被冰冻了很久,一点点泛着痛感,什么都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周围空间的狭小。 地震了。 唯有这个认知是清楚明了的。 时间在这时候被拉长,每一秒都似有无数个节拍,未知令等待充满空虚。 她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甚至连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显得万分艰难。 过了很久,她并不清楚具体时间。僵滞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什么,她下意识想缩回,但动不了。 虫子或是别的什么? 她有点害怕,可无能为力。 “明曦……” 很轻很轻的一声,没了以往的稳重,醇厚声线只余沙哑。 她听出来了,是肖砚的声音。 他们之间大概隔着什么,他在另一头,穿过隙缝探来的是他的手指。 他的手冰凉凉不复温热,粗糙指腹沾满了灰。 方明曦用尽全部力气,艰难握住他的指头,喉咙干涩,想说话偏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他们埋在这里多久,昏了多久,她渴得无法思考,像是要旱死在沙漠中。她试了一次又一次,始终叫不出他的名字。 手指传来感觉,他一点一点将她的指头回握住。 他同样没有过多力气,指节轻飘飘却固执地和她的缠在一起。 “别……怕……” 她在全是灰尘的稀薄空气中,听到他的声音。 想动,动不了。 有东西从眼角滑落,什么都看不清的眼里酸得发疼。 . 上方透进来一束微弱的光,仅仅只是这样的光线,就足以令方明曦难受得皱眉。 乱糟糟的声音中夹杂着英文和她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吵吵嚷嚷冲进耳里,随着上方光线越来越亮,小石子和灰尘扑簌往她身上掉。 有人在冲她喊话,问她是否还活着,听得到吗。她没有力气回答,嘴唇干的起皮,恍恍惚惚抬起身侧并未和肖砚相握的另一只手。 救援的人来了,她知道。 她没力气,只是一下,手臂很快又失力摔下。但就这一个举动也令废墟上的人欣喜若狂,他们说着什么,声音纷杂。 另一边也传来动静,似乎是肖砚所埋上方的石块被掘开。 救援的人在废墟上冲他们俩说着什么,方明曦辨别不清,旁边问肖砚是否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几遍。 握着她指节的手动了动,她听到隔着石板的肖砚,一声又一声回答: “sa.ve her……” “sa.ve……her……” 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慢慢清明,地震被压住的瞬间有一点痛,石板被移开光线照进来的时候也有一点痛。 但只有现在,方明曦觉得她每根脑神经都快要炸开,疼得她五脏六腑挤成一团。 肖砚让救援的人救她,他说,先救她。 …… 从废墟里被救出来,方明曦被放上担架,眼睛上盖了一块布以防被光线伤害。 医护人员有来自当地的,也有其它各国派出的救援人员。 方明曦被抬到医疗帐篷里,护士给她输液、检查伤口。 正在清理,地面忽然又开始颤动。 方明曦用力睁开眼睛。众人惊慌一阵,年长的护士长用英文说:“只是余震,别担心,专心工作!” 帐篷外传来呼喊声,有人边跑边操着英语和谁说着什么:“那边几个救援口刚挖好,人还没救出来又塌陷了……” 方明曦大脑仿佛滞了一刹,猛地伸手去拔手上已经插好的输液管,强行要坐起来。 针管没能拔掉,她刚摸上输液管就被护士七手八脚摁住。 她身体虚弱,全力的挣扎对她们来说只是小打小闹。 护士长下令给她用镇定剂,全力稳住她的情绪。 肖砚还在废墟下,她不知道他是否获救,是已经被送往另一座帐篷,还是又被埋得更深。 她想起他曾经说,如果发生危险,他愿意跟她以命换命。和对邓谦的感谢不同,她没有救过他,但他还是愿意。 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肖砚不在,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对她这么好。 方明曦被摁在担架上,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整张脸涨红,额头起了青筋。 她张着嘴大哭,眼泪划过太阳穴,哭不出一点声音。 53.九十九朵玫瑰 如果没有遇到肖砚, 她会在哪里? 这段时间方明曦时常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却总也没有答案。 变数太多, 是的, 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或许在金落霞去世的时候被击垮, 或许对唐隔玉做出无法挽救的事下半生用来接受惩罚, 或许仍旧是一身锐气和谁都相处不来,在医院里做一个不被同事不被别人喜欢的护士, 按部就班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因为肖砚, 所以方明曦才是现在的方明曦。 没有答案的问题她不再去想,但她想通了另一件事: 她的人生,不能, 也不应该没有肖砚。 珀宁首都的医院设备挺到位,因为国度周围都是山林, 大多数地方也种满了树。从医院大门进来,穿过长廊,向阳的那一侧病房里每一间都光线充足。 穿白大褂医生抱着病历走过,看见她时会扬起笑和她打招呼。 这里多是震后送来的伤患, 有本国人也有外国人。作为伤势较轻的那一批,方明曦本该早就跟随使馆的飞机回国, 只是因为要照顾肖砚, 所以选择留下。 快到病房前,遇上的人纷纷和她打招呼。有妻子推着丈夫, 有大人牵着孩童, 都是趁着阳光好出去散步。 因为伤患多, 病房紧张,便没区分各个不同科室。 方明曦到71号病房外,推门进去,被单上都是洒进窗的光点,肖砚静静躺着,室内弥漫一股新鲜清新的味道,和太阳一样的温暖、澄澈、生机勃勃。 她放下买回来的午餐,进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扯着椅子坐到床边和他说话。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肉,就是那个我觉得有一点点腥的那个,不过老板特别用酱汁调过,味道应该很好。” “医院外的花树开花了,前天我说以为会是粉色的,没想到是黄色的哎,倒是也蛮漂亮的。” “还有哦,今天尼韦尔医生又约我了,他问我有没有空和他一起去参加这周末晚上的晚会……好像是一个他们这里的什么节日庆祝活动吧,具体的我不清楚,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她翻开放在桌上的书,就着上一次阅读的界面继续,嘴里絮叨仍旧未停。 “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我未婚夫还躺在床上,我得照顾他没时间出去玩。” “尼韦尔医生看上去好像很沮丧,我好奇怪啊,我跟他说了好多次我不是单身,他怎么反应还那么大?” “旁边几个病房的人都知道我有对象……说起来他们每次都叫我中国小姑娘,就是记不住我的名字……” “……离他远点。”病床上突然传来一声。 方明曦一顿,抬头,立刻笑起来,“你醒啦?不再睡一会儿?” 肖砚没答她的话,“离他远点,那个医生。” 方明曦微愣,见他真的对尼韦尔十分在意,只好笑道:“知道了,我会少跟他接触。”她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抱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快就醒了。” 肖砚无奈,“谁让你每次都在我睡着的时候跟我说话。” 她总是拿着本书坐在他床边絮叨,他醒着也好,睡着也罢,没人和她聊她也能独自讲上大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守在床边陪伴昏迷不醒的爱人。 画面是很动人,然而实际上他在被救出废墟的当天晚上就醒了,只是因为余震砸伤头部,需要住院调养一段时间。 方明曦扯着椅子坐得更近了些,笑嘻嘻趴在他床边,“睡吧,我在这看着你。” 他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 方明曦握住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在他被单上轻拍,状似哄他。 等他恢复好,他们就能回国。 阳光照进窗,金灿灿一层落在地上。 珀宁没有冬天。 他们的春天,也将要来了。 . 五月初气温刚刚开始升高,整体不算太热,正好适合举办婚礼。 方明曦工作繁忙,自定下婚期后,她每天都要抽时间去试婚纱,忙得脚不沾地。和她关系好的同事基本都收到了喜帖。 肖砚那边请的则是他队里那些兄弟,人太多,几个负责的队长每人带了两三个队友到申城集合,其他人留在各个基地里,由肖砚请客吃了一天丰盛的宴席,他那位在澳城做生意的合作伙伴也特地赶来。 作为肖砚的得力左膀右臂,寸头这回挑起大梁,婚礼场地、酒席用料、婚宴布置……各项都是经他的手负责。 队里众人纷纷笑话他说:“一回生二回熟,等你以后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样样上手,什么都有经验了!” 婚礼当天,寸头穿着一身西装忙前忙后,就差把调度的活全干了。 礼节部分完成,到开席时,几个队友跑来找寸头:“肖队不见了!” “什么?” “嫂子也不见了!” “那……”话还没说完,手机收到消息,寸头拿出来一看,是肖砚发给他的。 肖砚说:[我们先走,剩下的你处理。辛苦了。] 寸头看得一脸懵逼,什么叫剩下的他处理,还“辛苦了”?结婚的又不是他! 拨号回去,那边迟迟没有人接,再多打两个,更是直接关了机。 他没办法,只好稳住队友们:“没事没事,不用找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那肖队……” 他烦躁地摆手,“别管他们。” 一帮人听得一愣一愣,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侃大山。 寸头累了一天,到头还被肖砚撂挑子,只觉得自己命真苦。把领结一解,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吃饭。 新郎新娘都提前退场了,还管它那么多。 喝酒吃肉多惬意,走什么流程。 可惜,没等他继续惬意下去,其它几桌开始拼酒,纷纷喊他加入—— “于牵牛!来喝酒!” “牵牛!喝酒,快来喝酒……” “拼酒敢不敢?!于牵牛别以为你跟着肖队就能逃过这一关,是个男人就过来!” 寸头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脸都红了。 他一抹下巴,猛地扭头嚷回去:“操你们大爷!说了别叫老子的名字——” …… 车上,方明曦的裙摆堆满了副驾驶座。 “我们就这样走了,不要紧吧?” “没事。”肖砚说,“寸头应付得过来。” “真不厚道。” “你没份?” 她没话说,干笑两声。 换了个坐姿,方明曦扭头盯着肖砚看。 “看什么?”他目不斜视开着车。 “看你好看啊。”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你穿西装还挺帅的。” 肖砚没答,车直直往前开,大概半分钟的时间,他忽地在路边停下。 她一愣,“干嘛?” “你还问我?”肖砚睨她,“你一直盯着我我怎么开车。” 她笑着嘁了一声,眼里灼热不改,越发过分,“本来就帅啊……” 肖砚一言不发,踩下油门,在路口掉头开上另一条路。 方明曦问:“哎,不是去海边……” “不去了。”他叼起眼,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先回家。” …… 住所楼下的停车场,肖砚把车开进去之后,两人并没立刻下车。 方明曦气喘吁吁捂着被扯乱的衣襟,小声抱怨:“你轻一点,我还想收藏婚纱的。” 他应得不太走心:“知道了……” 又是漫长的一个吻。在事情失控之前,她拦住他。 “回家了,回家!” “好,你说了算……” “鞋子在底下,你找找。” “哪边?” “那,哎对,就是那……” 一阵悉索嘀咕,声音暂时消失。 安静了几秒,忽地又听她问:“肖砚,跟我结婚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啊,就这么跟我结婚了……” “不后悔。” “真的?” “嗯。” 她弯唇乐得直笑,他给她把鞋穿好。 他说:“你就是最好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方明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她何尝不是呢? 只要和他在一起,于她而言,每一天都是包着硬币的饺子。饺子在她碗里,硬币也在。 “我们吃了这么多苦。” 方明曦眼里一片明毅,她摸着肖砚的脸,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剩下的几十年,我们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 一定会有,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