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造反了》 一 一　　预兆其实早已出现，但那时候没一个人相信，只当是他想请假回家的借口。 他一边忍受着人的质疑，一边被车的梦支配着恐惧，直到2015年，他高三的时候。――《车造反了》 窗户里出现一丝亮光，远处操场上摇摇欲坠的篮球架逐渐露出轮廓，他又是一晚上没睡。 李晓萌坐在宿舍的床上，七个舍友睡得正酣，他的下铺还打着呼，声音很大，咕噜咕噜的，就像他梦到的那些车的引擎声一样。 学校不让带手机，他也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看不了时间，但现在差不多该要响起床铃了吧？ 李晓萌等着，一夜没睡的他现在却没有丝毫困意，一双挺大的眼睛黑是黑的白是白的，清透过分，哪里有彻夜未眠的样子？ ‘叮……呤……’5点终于到了，嘶哑的起床铃在破旧的宿舍楼响起，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高三生们将要从一个梦里醒来，转而去为另一个梦拼搏。 这其中没有李晓萌，因为他真的一夜没睡。 “醒的好早啊。”李晓萌的对铺从被窝里爬起来看着李晓萌说，四角裤衩被什么顶的老高。 “我又失眠了。”李晓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裆部，心里暗自比较着大小:嗯，没我的大。 “嗯，又要回家啊？给我带俩煎饼果子。”下铺正在穿衣服的胖子付远听到李晓萌说的话吼道。 “我要烤鸭……” “给我捎点香蕉……” …… 付远的话就像给大坝开了闸，各种吃的的名称出现在不大的宿舍里，仿佛李晓萌说的不是我失眠了，而是我要请假回家了。 虽然对于李晓萌来说，这两句话真的没什么区别——我失眠了，是因为在学校压力太大了，所以我要请假回家放松一下。 李晓萌上的高中是住宿式学校，一个月能回家一次，再加上学校没有超市小卖部之类的存在，食堂的饭菜还不太迎合大多数人的口味，所以请假回家的同学们就成了他们口舌的救星。 往往都是一个请假回家的学生背后背负着十几、二十几名同学对美食的渴望。 李晓萌从高一下半学期就开始了以失眠为‘借口’的请假生涯，起初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矜持，最多是两个月请一次假，但慢慢的他就撕破伪装变得肆无忌惮，从两个月请一次假，一个月请一次假到现在一个月请两次假都不止。而且借口都是在学校压力太大失眠睡不着，要回家放松放松。 所以李晓萌一开口失眠了，舍友们就报出自己想要吃的东西。 习惯了。 “你们说车会有生命吗？”舍友们已经叠好被子去洗漱，李晓萌还坐在床上，眼睛瞪着老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亏你还是生物学霸呢，”七个人在洗漱间太挤，胖子付远端着刷牙杯出来刷牙:“一堆铁块连细胞结构都没有，有个屁生命哦？你就是网络小说看多了，以后少看点那些玩意，什么神啊鬼的，修真啦穿越了，这不都是瞎扯淡的吗。” 付远一边刷牙一边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病毒没有细胞结构不也是有生命？”李晓萌反驳说。 “但人家有rna，有蛋白质分子。车有吗？除了铁就是玻璃橡胶，有什么活性物质吗？你就是看网络小说看多了，看疯了。” “唉，不一定是看网络小说看多了。”侯嘉磊洗漱好了从洗漱间走出来，表情严肃像是要说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咳，也有可能是变形金刚看多了，哈哈哈……” 但是正经不过一秒，侯嘉磊外号猴儿，忙尅（monkey）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别扯淡了，快下来洗漱吧，等会跑操迟到了，看狗头（学生们给教导主任起的外号）怎么整你。”李晓萌的对铺也从洗漱间走了出来，一米八的身高，比李晓萌都高两厘米，是从市里来的高富帅，也是他们班的班长，就是名字俗了点:丁大富。 “还有，记得我的烤鸭。”丁大富补充说。 “我真的一晚上没睡。”李晓萌叠好被子停了一下，一字一顿的说。 “啊，”李晓萌的语气很郑重，付远他们愣了一下，他们抬头看了下李晓萌瞥见他一双明亮清透的大眼睛:“是是是，你是真的失眠了，一晚上没睡。” “别废话了，快下床洗漱吧，要不然一会狗头（教导主任）咬死你。” ‘凭什么生命必须要有细胞结构要有活性物质？凭什么生命必须要有dna、rna？凭什么生命必须要能呼吸……’李晓萌想着，他透过洗漱间的窗户向外边看去，在宿舍楼后面的操场已经有不少人影，他们零零散散，稀稀疏疏摇摇晃晃，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操场没有装灯，天还不是很明。为了照明，学校安排有车的老师把车开到操场附近，大灯照着跑道，给5点的操场添了一点光亮。 没睡醒的学生们摇晃在车的灯光下，他们手里拿书，拖着沉重的步伐找着自己班所在的位置。 就像正在表演的傀儡一样，给车们表演的傀儡。 李晓萌嘴里塞着牙刷，但忘了刷牙。他梦里出现过那个场景:车们有了生命，他们化身为钢铁大兽，大灯是他们的眼睛，哄哄的引擎是他们咆哮的声音，黑色的塑胶轮胎肆意的碾压着血肉的人类。他们推翻了人类的统治，像人类驾驶车一样奴隶起人类，人类像傀儡一样被车们驱使着，像小丑一样跳跃在车灯下，像玩具一样被车们冲撞碾压着…… 第一次做关于车的梦是他上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有了生命的车、人类像玩具一样被碾压……梦境出现的场景狠狠的戳着李晓萌的心脏，践踏着他的心灵。第二天他就请假回家了，理由是在学校压力太大，失眠睡不着。他要回家放松一下。 就像他请假的理由一样，他开始也是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毕竟梦也只是梦，这样想着他在一个月后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但他还没来的及找上四五个兄弟喝酒庆祝一番，第二次关于车的梦出现了。 第二次，第三次……渐渐的，关于车的梦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梦到的场景也越变越可怕。 车会有生命吗？李晓萌问过很多人，别人都说他是网络小说看多了，看傻了。 李晓萌说离车远点，别人笑他胆子太小，被摩托车撞一次就怂成这样。 李晓萌说小心点车，别人说没人会像他一样走在人群中都能被摩托车撞上，那摩托车还只撞到了他一个人。 “快走快走，要迟到了。”李晓萌还在看着窗外傀儡一样挪动候操的学生，也看着操场四周亮着灯虎视眈眈的车们。他的牙还没有刷完，舍友们已经等不及了。 狗头教导主任还是很凶的。 “离车远点。”李晓萌回过头含着牙刷对舍友说。 “啊？哈哈放心吧，那些车都是拉了手刹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你再慢点，我保准狗头咬的你连骨头都剩不下。”舍友从宿舍鱼贯而出，留着嘴角满是牙膏泡泡的李晓萌呆在原地。 “车怎么会有生命？他们就是一堆铁块。” 是吗，是这样吗。 二 李晓萌洗漱好打扫完宿舍出来的时候，教导主任已经逮到三个没有按时出宿舍的学生。 李晓萌是第四个。 “五分钟不够你们洗脸刷牙吗？”四个违纪的学生靠着走廊墙一字排开，狗头凶神恶煞的从嘴里突突着唾沫。 “还有叠被子呢，还要下楼呢。”一个同学小声嘟囔。 “叠个被子你还打算用一年啊？下个三层楼能费多少时间？”听到小声嘟囔的狗头险些开启暴走模式，黑漆漆的脸上一双小眼瞪着老大，插着腰，露着黄色的牙齿像要吃人一样。 “老师，我不是四楼的。”李晓萌从宿舍出来就一直在愣神，终于回过神来却听到教导主任说自己是三楼的。 但他的宿舍在四楼啊，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老师。 空气凝滞了三秒，其他三个同学一脸敬佩的看着表情有些呆呆的李晓萌，敬佩中带着默哀。 狗头暴走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四楼的？四楼跟三楼有差别吗？啊，李晓萌？李晓萌你还好意思说话，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从高一时候的全校第二到现在全校前二百都进不了！成绩都差成这样了，自己还不努力一天天还请假请假，有那么多眠要失吗...” 李晓萌沐浴在倾盆唾沫中，他旁边的三个学生面带同情且夹杂着一小丝诧异的看了看他。 原来他就是李晓萌啊，那个高一时候杀入全校前三的普通班大神。 要知道往届学校的前百都是被重点班牢牢霸住，别说前三，就是前五十对普通班的学生来说都是奢望。 但李晓萌就是杀进了全校前三，还在前三的位置上待了整整一年。不过都是过去了，高二的时候他就从全校前三退了下来，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前二百都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了。 听说是因为他不好好待在学校学习，老是找着各种理由请假回家，一年请假几十次，在学校的时间都能比别人少上三个月。 不但天天请假，他还迷上了网络小说，迷疯了那种，一天天迫害妄想症患者一样念叨车有生命，他们会攻击人类，离车远点诸如此类的话。这在学校都成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笑话。 原来他就是李晓萌，陨落的天才？网络小说中是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这种人的吧。李晓萌旁边，没被教导主任训斥三名同学这样想着。 “现在都高三了，啊，李晓萌你知道吗？知道高三代表着什么意思吗？你现在还不努力，别说本一，本二你都考不上！请假请假，一天天就知道请假，有本事你今天再去请假啊！”狗头一脸狰狞的表情，看着李晓萌有些发怵，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我昨天又失眠了，我今天也要请假。”李晓萌一字一顿的说着，末了他觉得说的可能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是真的失眠了。” 李晓萌抬着头，挺大的眼睛里有着坚定有着忐忑有着希望，但就是没有一点失眠缺觉的样子，眼白里一根血丝都没有。狗头瞪着眼睛跟李晓萌对视了几秒，突然像泄气的气球一样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唉，你去找你们班主任说去吧，”狗头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就回家看你的网络小说吧！” “都滚吧，滚去跑操，记得下一次动作麻利点，下不为例。” 要小心车啊，李晓萌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反倒被别人当成笑话。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一个人，还只是个学生，又能改变什么？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他做的那些梦，那些真的只是一场场噩梦，仅仅是梦。噩梦结束了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不喜欢他的人还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不喜欢，至少世界没有改变，至少她和他们都不会受苦。 但是世界注定不会如他所愿，要不然廷薇薇早就喜欢他了。 李晓萌从宿舍楼出来的时候，不远处女生宿舍楼的门口也出现一个焦急奔跑的身影，廷薇薇。 “你又出宿舍这么晚。”李晓萌跑到廷薇薇跟前说。 “你不也一样？”廷薇薇白了他一眼，继续跑着。 “哎，”廷薇薇跑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一直跟着她的李晓萌说:“哎，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李晓萌不会追姑娘，不知道什么叫浪漫，只会看到了廷薇薇就跟在她身后走，像跟屁虫一样，坠在廷薇薇的身后，不会离得超过两米，但也不敢凑近了跟她说话。 跟着廷薇薇都烦了。 “你别跟着我了。”廷薇薇的眼睛很好看，像水晶一样，清澈见底，一米六二的身高头发不长(是学校规定女生不能留太长的头发)，因为身材有一点肥所以胸很大。 皮肤很白，身上有点苹果的香气。李晓萌站在了原地，他看着慢慢跑远的廷薇薇，心里是说不上的滋味。 是比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车有生命还难受的感觉。 但也不会绝望，毕竟自己长的丑。李晓萌自嘲的笑了一下。 李晓萌其实长的也不丑，只是头很大，比一般人的脑袋大很多。他的身材也不是太硕大所以看上去有点比例不协调。 如果只说脸的话，还是可以看的上眼的，或者说是有点小帅，毕竟有一双大眼睛撑着呢。但连上整个身体就只能算平常了。 但李晓萌问过廷薇薇，廷薇薇说他喜欢帅哥，李晓萌显然不算。 李晓萌是6班的，廷薇薇是5班的，他们是因为英语老师认识的(5、6班是同一个英语老师)——英语老师经常叫他们两个去办公室，后者是因为她是5班的英语课代表，前者则是因为他的英语成绩太差，相比他其他科的话。 所以故事就很狗血了，李晓萌一见钟情了廷薇薇，但廷薇薇却喜欢帅哥，所以李晓萌从高一追廷薇薇追到了高三，差不多追了两年的时间却还一直是在很远很远的后边看着廷薇薇的背影，甚至连背影都看不到。 从没有追到过，连靠近都没有。 就像现在，廷薇薇快跑的没影子了，李晓萌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你想吃什么吗？”李晓萌看着廷薇薇快跑没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的喊了一句。 “你又要回家了？不用了，我学校的零食还挺多的。”廷薇薇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背影都看不到了，消失在雾霾里边。 “要小心车啊。”廷薇薇的背影早已看不到，李晓萌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雾霾深处却早已听不到伊人的声音。 三 廷薇薇已经跑远，李晓萌所在的位置除了雾霾什么都看不到了。 操场在宿舍楼的后边，李晓萌突然不想去跑操，和操场照亮的车无关，只是突然感觉浑身没了力气。 是心累。 李晓萌没有去操场，他径直走向宿舍楼前边不远处的教学楼。灰白色的雾霾世界里慢慢的可以看得到几点黄色的光——因病或者什么没去跑操的学生已经早早地跑去教室学习，李晓萌一步步的走向教学楼，亮着灯的窗户、红黄色的教学楼的轮廓一点点出现。 6班的教室是在教学楼二楼的顶头，也早已亮着灯，班里几个不想跑操的女生在教室里叽叽喳喳的闹着，看到窗户有人影一闪而过，以为是老师赶忙抄起一本书挡住脑袋装样子。 李晓萌动作略显僵硬的推门进来，看到是李晓萌几个女生长出一口气扔下课本又叽叽喳喳的闹了起来。 学校的本部地盘不够大，就买了一个村废弃不用的中学把高三的迁了过来，所以条件很差，教室的墙时不时往下掉着白灰，桌子更是烂的可以。 有人说校长其实是因为这个中学的风水好能提高升学率才把高三弄到这里的。但无论怎样，条件差是毋庸置疑的。 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个日历，是忘不了赞助的，上边有高考倒计时。 2015年10月21日，高考倒计时231天。 10月21日，原来高三开学都三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日历的旁边还有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和排名，李晓萌班名次3，校名次201。 还真的连前200名都不是了。 成绩，李晓萌摇了摇头，没做关于车的梦之前他或许会很在意这个，但现在，没那么重要了。 不大的教室里罗列着53张堆满课本的烂木头桌子，显得很是拥挤。李晓萌的桌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坑坑洼洼的桌面上除了一套一套的复习题，还有一个紫色的本子。 紫色本子的封面上有用红色的碳素笔写的三个日期。 “2016年6月7(8)日”高考的时间，是李晓萌刚上高中的时候写上的。 “农历正月二十九”廷薇薇的生日，高一期中考试的时候廷薇薇写的，那时候他们刚认识没多久，廷薇薇还没有讨厌他。 相比上边的两个日期，最后一个日期写的很粗，墨迹颜色红的发黑，有点像血。 “2016年1月4日”一个被李晓萌描了无数次的日期。 在梦里恐怖开始的日期。 也是一切谜底揭晓的日期:梦到底只是梦，还是命？ 李晓萌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等着，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李晓萌把头埋进课本卷子里，现在的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头鸵鸟，可以把头埋进沙子里就不管世界。 但世界不会放过他，班里叽叽喳喳的女生突然停止了嬉闹，全都凑到李晓萌的桌子旁边，语气里带着一丁点不好意思和一大点希冀的说:“晓萌，你怎么也没去跑操，是不舒服吗？”。 “嗯。”李晓萌埋着头淡淡嗯了一声。 “是不是失眠了，能不能给我们带点吃的？”果然，没那么简单。 “好。”李晓萌刚答应下来，他身边的一帮女生便把一张写好的‘食物单’放到了他的校服口袋里。 “哎，李晓萌，要不我把我的眼影给你用用？”女生们得到想要的结果各子散去，余下的陈晰突然冒出一句让李晓萌摸不到头脑的话。 “眼影？” “画黑眼圈啊！那样就更像失眠了！”女孩的声音带着些许得意，可能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实在是聪明。 “...”李晓萌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好几天没睡觉却丝毫没有困意，甚至还比以前更精神了，但是自己真的不是装的失眠啊，而且用眼影画的黑眼圈能像吗？ “我真的是...”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画一个黑眼圈更像不是吗...” “我......不用了，谢谢。” “唉，多好的主意啊，算了。你要记得我的寿司啊，一定要记得啊，肉松蛋黄寿司，记得啊。” “......” 李晓萌做噩梦只会在晚上，准确说是11点到5点里的这六个小时，在这六个小时里，李晓萌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关于车的那些场面，或许不能算梦，因为‘看到’那些场面的时候李晓萌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等着像电视连续剧一样这个片段过去他才能回到现实的广告时间。 或许不能算梦，但如果不是梦又是什么呢？李晓萌不知道，他现在不知道的太多了，廷薇薇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为什么会做这些‘梦’，2016年1月4号到底会发生什么，2016年的高考答案是什么？等等等等，人这一辈子知道的东西有很多，但不知道的更多。说起来可能让人没信心，但人生的有趣所在不正是因为这些未知吗？ 李晓萌想着不知觉的意识开始迷糊起来，虽然说他没有一点困意，但毕竟好几天没有睡觉还是会累的。 他埋在课本里睡着了，睡得很踏实很安稳，没有做梦也没有感觉到冷，就这样睡了一个早读，直到快打饭的时候有人叫醒了他。 “廷薇薇给你的。”白浩浩递给李晓萌一张叠着紧紧的笔记本纸，表情看上去略有一点不高兴。 白浩浩是6班也就是李晓萌班的英语课代表，也喜欢廷薇薇，长得比李晓萌帅，唱歌也比李晓萌好听（其实李晓萌五音不全，随便一个人唱歌都比他好听），家里比李晓萌家里有钱…… 但廷薇薇却给李晓萌写信了，就因为我学习没李晓萌好吗？白浩浩内心十万个***奔腾着，喜欢的女孩子让自己给情敌送信，白浩浩想了十万个拒绝的理由但一个都没说出口，他也想过偷看或者把信一丢了之但也没这样做。 就因为李晓萌学习比自己好吗？可自己英语成绩要比李晓萌好啊，可，可无论怎样廷薇薇还是给李晓萌写信了，还让自己送的，她是想暗示自己什么吗？ 白浩浩不明所以，李晓萌也楞了，廷薇薇给自己的，信？ “卧槽，情书！晓萌，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好上的。”付远的座位就在李晓萌附近，看到李晓萌手里的笔记本纸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卧槽卧槽……”听到付远的声音，分散在教室各处的李晓萌舍友也传来几声惊叫。 “请客，请客。”快到打饭时间，同学们都活跃起来跟着起哄。 哄笑中，李晓萌拆开了信: 都高三了，好好学习吧，别想其他没用的了。 我配不上你，我成绩那么差，我那么笨，谢谢你对我的喜欢，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 我这个人其实真的很不好，你不了解的，长痛不如短痛，所以…… 还有，梦就是梦，是不会成为事实的，做了好几次的梦也只是梦，我还好几次梦到我考到了600多分，但现在还不是只有400多分吗。 所以梦只会是梦，车只会是车，我这个寒假要考驾照了。 少看点网络小说吧，没什么好处。 少回几次家吧，快高考了。 好好学习吧，希望你能找回你高一时候的辉煌。 廷薇薇。 四 梦只会是梦，她不喜欢我只会是不喜欢我，自以为是只会是自以为是。 只是问‘车有生命吗’就被以为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当成笑料。所以一切问题的开端——也就是关于车的梦，李晓萌没有告诉太多人，没敢告诉太多人。 知道‘车的梦’的只有四个人，有廷薇薇。 可是，她也不信。 她也觉得自己是网络小说看多了。 其实廷薇薇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已经不那么紧要，毕竟她让白浩浩送来这封信。 这封劝李晓萌放弃的信。 她让白浩浩送过来这封信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也对啊，白浩浩比自己帅，唱歌也比自己好听…… 李晓萌感觉自己的胸口好疼，心就像被什么攥住了。 班里起哄的人瞬间静下来，李晓萌大眼睛会说话，他无论有什么情绪，别人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李晓萌的眼睛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 “我去打饭吧。”李晓萌突然对付远说。 高三这边的食堂很小，学生却很多，有两千多人，所以每次打饭都会排上长长的队，排在队伍后边的人最多要排十几分钟的队才能打上饭。 所以为了早点吃饭，这里打饭不了打饭，叫奔饭，奔跑的奔。 往往是几个人搭伙吃饭，他们会派出一个代表拖着饭盆咣当咣当的极速跑上两百米多米去打饭窗口排队。 教学楼到食堂有两百多米。 “你不是要请假回家吗？”付远说。 “没事，不耽误。”李晓萌咧嘴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有点心寒。 李晓萌跑的很快，经常能跑到第一个，以前他们几个舍友吃饭基本都是李晓萌去打饭。 这次李晓萌跑的比之前还快，足足拉了第二个进食堂的人五十米，他一个人喘着粗气打好饭，又一个人端着四个饭盆放到他们吃饭的位置，然后一个人在无数冲去食堂的人流里走向教学楼，最后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请假。 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 老师的办公室也很破，一个宿舍大小的破房子里八九个老师挤着办公，唯一能看到现代气息的也几台电脑。 “刚才打饭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很像你的人跑的特别快，没一点失眠的样子。”6班的班主任是一个生物老师，叫郝新仁。李晓萌的生物很强，就算现在校名次到了200名+也是长霸学校生物状元的名头，所以他们班主任还是很喜欢他的。 “嗯，我长得挺大众脸的。”李晓萌说。 “呵。”郝新仁乐了，心想你那个大头，就是全国都找不到第二个了吧，还大众脸？ “什么理由啊，还是失眠，都不能换个新花样吗？”郝新仁看着李晓萌写的请假条，费力的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我真是失眠。”李晓萌一字一顿的说，说的很慢，但很坚定，毋庸置疑。 “屁，你都失眠两年了，还失眠？你再自己照镜子看看你那双眼睛，比谁的都精神！还瞪？越瞪越看的精神，装失眠都不会自己画个黑眼圈啊？以后出去了别说是我的学生。”郝新仁是个胖子，脸很圆，天生一副好人样，但他现在却非要装着凶恶，看上去有点搞笑。 “笑，你还敢笑，你信不信这个假条我不给你批了？来来来，你看看你就这个早上犯了多少错？出宿舍晚了、没去跑操、早读睡觉，现在还装失眠请霸王假……” “我真的失眠了，不是霸王假。”李晓萌纠正说，左手伸到郝新仁的面前，要着假条。 “嗨……”看着伸到自己胸前的手，郝新仁被气乐了，‘狠狠’地撕下一张刚写好的请假条打到李晓萌伸出来的手里:“给你给你，快滚快滚。” “以后少看点网络小说，回家不能只顾着玩，也要学一点，先把成绩提上来。”李晓萌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郝新仁说了一句，声音很低沉，有点严肃。“还有，多看点生物书，你就明白车为什么没生命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所有人都以为李晓萌的成绩下降是因为请假和看网络小说，而事实是什么，其实李晓萌也不清楚，只是大概能知道和做的那些梦有关——他不是不学习了，而且自从开始做那些梦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思考东西变得慢了，就像有什么占用了一部分脑子智商一样。 当然这些不能说出来，否则只会把他的‘笑料’笑上加笑，他也不想说。 李晓萌拿着假条去门口的电话亭给他妈打电话的时候，门卫老大爷老远跟他打了招呼:“唉，晓萌啊，回家啊？今天怎么不把课听完就走啊？那个，我先去吃个饭，你帮我守一会，盯着那些学生们，别让他们跑出去了。唉，我很快就吃完回来的，肯定赶在你妈来之前，不耽误你回家的，放心。”喊完门卫老大爷就拎着一个饭盆匆匆走了。 李晓萌家离高三这里不是很近，足足隔着八九个村，晓萌妈骑着电车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晓萌妈到的时候门卫老大爷早吃完饭回来替掉李晓萌的班。 “我就算着你妈这个点来。”大爷对李晓萌说了一句，口气里满是得意。 “大爷，我走了啊。” “好，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啊。” “...” 晓萌妈骑电车来的，电车的破烂程度和学校的锈铁门半斤八两，虽说卖相不咋好，但速度，其实也不快。 要不50多里的距离也不至于跑上一个多小时。 注意是里，不是公里。 “以后没事就不要回家了，都高三了。不比高一高二的时候。”晓萌妈说。 “我真的是每天做噩梦，都好几天不敢睡觉了。” 李晓萌其实也不能算是失眠，但好几天没睡觉是不用怀疑的——虽然他是自己不敢睡吧。 李晓萌倒算是个异类了，一个一米七八的壮汉子，胆子却出奇的小，夜里不敢出门不算，有时候一个人睡觉都不敢。 男孩子胆子小被噩梦吓得不敢睡觉毕竟是件难以说出口的事情，所以李晓萌就告诉别人自己是失眠睡不着觉。但他胆子小这件事，自家的儿子他娘肯定清楚，所以他对他妈一直很‘坦白。 但是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哪里有半点失眠缺觉的样子。 “唉，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也是‘知道’自家儿子的秉性，晓萌妈没有在‘缺觉’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咱家不好过，乡里亲戚都看不起咱家的。爹娘都没本事，不是大官大富，给不了你什么，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一辈子待在村里作弄那几亩地，也别想让别人看的起你了。” “......你不是总说你喜欢的女孩儿不喜欢你吗？你要是好好学考上一个好大学，考上清华北大，看她喜不喜欢你...” 学习好就能让廷薇薇喜欢我？那高一时候...听着母亲的念叨，李晓萌心里自嘲但没有反驳。 电动车行在田间的路上，路的两边是两排杨树，映在半升的太阳下像是战火里的顽强挺立战士；再远一点是还没多高的麦苗，绿油油的一大片，生机勃勃，没有一点衰败的迹象。 但终将衰败，10月21，离冬天没多远了。 李晓萌其实挺喜欢坐在妈妈的电车后边走这段从学校到家的路，路的十分之八是在田地之间，没有太多人，世界一片空旷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轻松不少，再加上即将回家的喜悦以及从囚笼一般的学校逃出来的自由。 心情是好的。 但那也只是以前了。 李晓萌看向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面纵行着还亮着车灯的车辆，或大的或小的，或红蓝或白黑的，模样各式各样，速度也不尽相同，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点——杂乱而急促轰鸣的引擎声，就像压低了声音咆哮的钢铁巨兽，它们尽力的收拢着自己的情绪，假装委曲求全，等待着时机成熟的时候给予压迫他们的人类最致命的一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晓萌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是冷汗。 他也梦到过这个场景，在梦里那些在高速上横行的车们肆意的碾压着血肉的人类，麦田烧起熊熊大火，大树张牙舞爪的却是想保护人类，但木头终究扛不住钢铁的冲击，他们都在半截断开，喷洒着绿色的汁液，混上地上横流的红色血液形成一幅幅墨黑色的绝望画卷，远处是哄哄的嚣张大笑的钢铁巨兽...... “啊...”李晓萌叫出声来，他突然感觉周围好冷，不远处好像还有明灭不定的车灯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是在欣赏着垂死者无谓的挣扎。 “妈，你说车会有生命吗？”晓萌妈被他的一声‘啊’吓了一跳，她停下车来转过头看到坐在电车后座的自家儿子就像梦魇了一样一脸惶恐茫然的四处张望，身体也剧烈的抖动着。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还这么烫，这附近也没什么医院...”李晓萌的妈妈有些慌神:“没事孩子，孩子没事，忍一下再忍一下，快到家了，快到家了......” 甚至还嫌电车速度不够快的晓萌妈还给在家的晓萌爸打电话让他骑着摩托三轮车来接应他们。 “妈，你说车会有生命吗？”李晓萌又问了一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傻孩子啊，一堆铁疙瘩怎么会生命，唉，你爹怎么还不来，唉，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啊...”晓萌妈更着急了，她以为李晓萌在说胡话，自家儿子已经被烧糊涂了。 “铁疙瘩，他们真的只是铁疙瘩吗...”李晓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闭着眼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滚出泪水。 没等多久晓萌爹开着摩托三轮就到了，车上还带着一床大被。 李晓萌被父亲抱上车，晓萌妈一脸懊悔焦急的给他裹上被子。 “快走快走，去牛子(诊所)那边，去牛子那边。”晓萌妈的破车车也被抬上三轮车，晓萌妈在车上守着被被子裹的严实的自家儿子，嘴上焦急的催促着。 “嘟嗡...” 摩托三轮车载着李晓萌远去了，余留下一片寂静的田地远处响起一阵轰鸣，像是在嘲笑自欺欺人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