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你同欢》 1.第一章 *** 如果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 那么, 她将会是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时光与你同欢》 临渊鱼儿作品 第一章 青鸣寺。 天刚蒙蒙亮,西南角的钟声撞破熹微晨光,清晰而来。 木案上一盏长明灯,烛火微微摇曳。 温千树盘膝坐着,抄写一夜的经书垂落在地,叠了几个褶,她的手压着纸轻轻一推,地上如同泛起一片明黄色的浅浪。 她对面坐着一个老僧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正喃喃而语:“……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念罢最后一遍往生咒,他睁开眼,“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温千树放下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谢大师。” 老僧人朝她微一点头,起身下榻,准备去主持早课。 木门刚开一条细缝,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师,我有个问题。 ” 停了三秒左右:“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老僧人微躬身,眉间敛着一片平和安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温千树听后沉默。 老僧人走出禅房,关门而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手中佛珠线断,诸珠尽落,如珠玉砸冰盘,清脆作响,他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屋内。 温千树仍安静盘膝而坐,满满一页纸,翻来覆去统共只有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觉已近正午。 手机嗡嗡震动。 温千树揉揉发红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手指也像麻木了般,划了三四次才接通。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她也没出声。 直到那人柔声唤她——“繁繁。” 温千树堆砌起的心防一下溃堤。 屋内信号并不好,她拉开门出去。 阳光丰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掌心缓缓晕开一片湿润。 “妈妈,”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没有等到回答。 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在她沙哑的声音里耗尽。 温千树蹲下身,单手抱膝,好一会儿,脚尖前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苔已被濯洗得碧绿,迎风微动。 好几个僧人依次路经,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来,沿着青石阶往下走。 一路鸟声悦耳。 院外设有女寮,专供女性香客居住,温千树因工作的原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刚跨进门槛,便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凭什么她一个人住单间,而我就要和别人挤?” “高明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温千树倚在门边。 又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应该就是那个高明在说话,听着有些低声下气,“琪琪你别这样好不好,教授不是说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她学习……” 他不提这茬儿那还好,赵琪琪的火气一下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度,“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带我。” 她一个国内985名校考古系大二学生,专业排名常踞第一,在核心期刊上也发表过数篇文章,当之无愧是系里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从大城市一路颠簸来到这荒僻深山且不说,刚到就听说实习老师临时换了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哐当”一声,应该是椅子被踢翻了。 佛门清修之地,向来清净,哪里有过这样的聒噪? 温千树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齐齐循声看了过去。 高明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目光难掩惊艳。 门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袭嫩绿长裙,乌黑长发及腰,衬得肤色极白,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蕴着空山新雨,盈盈动人。 “你是……” 赵琪琪见男友如此失态,咬牙跺脚,在他腰间用力一拧,高明疼得回过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千树。”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林山先反应过来,“温老师。” 赵琪琪眼底的火更盛了。 她本来就是美女,眼高于顶,对同性的目光更是挑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从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有些美是天生的,无需脂粉去修饰,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风华。 尽管那张脸干净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可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个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实习老师。 赵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声“温老师。” 赵琪琪冷哼,偏头去看窗外。 “如果对实习安排有什么异议的话,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拦,”温千树看着他们,“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出了这扇门,后果自负。” 赵琪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这地方离镇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大都是山路,连车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危险,何况他们是来实习的,要是负气回去,学校那边也不好交代…… “没有没有,”林山颇有眼色地打着圆场,“我们都很满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温千树语气清淡:“是吗?”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态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说是不是?” 赵琪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这个小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温千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煮好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 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老张婶,身材很是高壮,走路生风,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门,不夸张地说,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听得到。 她住镇上,家里开着一家杂货店,每周固定进山一次,送来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温千树这人好说话,要的东西多,钱又给得大方,所以格外招这妇人喜欢,你来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张婶未敲门就走进来,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仰头灌下——被烫得满脸紧皱,直吐舌头,模样甚是滑稽。 温千树却没什么心情笑。 老张婶见她神色怏怏,寻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一身病?”她见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说,一个月工资有没有这个数?” 她比出了五个手指头。 温千树没心力应付她,胡乱摇摇头。 老张婶唏嘘一声,“我前几天刚看了条新闻,说是西江市首富车祸身亡,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前妻的女儿,他现任老婆一分钱都没得到啊……那个女孩真是好命,听说有好几百亿呢,”她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这么多钱,坐吃山空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温千树抚在杯口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老张婶想了好一会儿,急得直挠头发,猛地一拍掌,豁然开朗,“叫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千树一夜未睡,此时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浅酌,闻言眼皮微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出几丝倦意来。 老张婶仍喋喋不休,她难得生出烦躁,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对方意兴阑珊,临走时又将她放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顺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见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温千树继续坐着发呆,暮鼓声传来时,手边茶水早已凉透。 她决定下山一趟。 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过回廊,又进了一个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来。 门前台阶上,一个小和尚正扶着扫帚,仰头睡得正香。 温千树听闻这小师父的名声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时都能睡出一脸口水,经常兜里藏馒头,半夜饿了爬起来偷偷啃,引来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师兄们叫苦不迭。 因为太喜欢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缘故,获法号“觉觉”。 他师父虽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平众“怒”,偶尔也会罚他去打扫院落。 “啪”一声,一片落叶正砸在他脸上,把人砸醒了。 温千树和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觉觉(jiaojiao)小师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个礼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觉觉,是觉觉(juejue)。” 温千树从善如流,“觉觉小师父。” 他满意地点头,跳下台阶,继续扫落叶去了。 她则是出了院门,循着伐木声而去。 青鸣寺福泽深厚,连带着附近的树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寺后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听人说前几天从镇上请了伐木队,温千树便想着搭他们的便车下山。 走出三百米远,视线里出现几个锯树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顿住—— 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挺拔得如同一棵树。 他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水珠从他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流下…… 温千树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她。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2.第二章 第二章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麦色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怎么可能?”赵琪琪收住笑意,下意识反驳,“我记得那个修复师根本不姓温。” 这样一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虽然对修复师只寥寥几语带过,连照片都没有附,但是…… 她想到什么,搭着木桌边缘的指尖忽然一颤。 林山便知道她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温,姓千,单字树。” 赵琪琪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木椅上。 高远扶着女友,双唇动了几下,才把声音吐出来,“那……那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西江市首富的独女,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千树……是不是……” 林山耸肩,“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么说,高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再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要多想不开才会跑到这深山荒野里来? 同一时间。 温千树匆匆赶到后山,可还是稍稍超过了和伐木队约好的时间,幸好他们还等在原地。 之前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头,告诉她后面有空位。 温千树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关好车门。 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人,所以后座留出的位置只堪堪能坐下,连动都不能动,感觉到身侧的人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似乎要给她多腾出一点空间,她偏头看了过去。 男人低着头,微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这轮廓和记忆里那张重合。 温千树浑身一僵,抬头,看不到他的眼,目光轻抖着滑落到他抿着的薄唇上。 心思不知怎么就分散了:她知道那两片唇是怎样的滋味,柔软又有力,有着她喜欢的形状和温度,能把人亲得全身发麻。 忽然想问一问他,“昨天,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终究没有问。 温千树收回视线,也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移了移,可位置实在太小,总免不了相挨碰触。 那是一副成熟的男人身体,长手长脚,宽肩窄腰,似乎每寸肌理都透着荷尔蒙气息,极具侵略性,又矛盾地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车子前行在颠簸山路上,颤得像摇篮。 温千树难得有了睡意,却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感到一只手挨上脸颊,似乎有人扶着她的头枕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上面有阳光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她很快跌入黑暗中,罕见地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的梦。 梦里,月牙泉边。 身下是灼热黄沙,身体里是更热的他,如同重锤捣鼓,一下又一下地侵占……肌肤寸寸贴合相亲,整个人都快要融化。 初次青涩,彼此却尝到无限欢愉。 “醒醒。”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好听却很是恼人。 她从梦里挣脱,慢慢睁开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眼前人是现实里的还是梦里的。 “到了。” 噢,不是在梦里,否则他的眼神和声音都不会这么冷淡,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温千树坐直身,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又转过来,“霍寒。” 后座两个伐木工人停止了交谈,纷纷侧目,副驾正猫着腰往外探的小年轻也好奇地回头—— 这两个人认识? 温千树几乎能感觉到话音未落,男人瞬间竖起来的全副戒备,她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3.第三章 第三章 温千树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霍寒先是一愣,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细指勾着黑发,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指节修长,触感温热而粗糙,似有薄茧,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连忙去接。 “没有。”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双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吴老年轻时是考古系教授,后来转了行,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文物保护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缘巧合下,潜入当时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当卧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主持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对‘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既在于对人类共有遗产的保护,同时也会促进文化遗产价值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共享,让文明代代相传……” 吴老先开口,“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霍寒轻笑,“再远,也会有走完的一天。” “说得好!” 吴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觉到上面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找您帮忙,前段时间我接到线人消息,说是下个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青鸣寺。”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4.第四章 第四章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可是立过不少功啊,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他深感痛心的同时,却也因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一批年轻人在文物保护的路上,前仆后继,不问前程。 “吴老,”霍寒眉目庄严,淡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择这条路,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哪怕再艰难,也不曾有过犹豫和后悔。 吴老握着他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眼角褶子深深。 温千树也看着他。 初识时,这个男人是西安交大的化学系高材生,因缘巧合下成了她的导游,也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艳遇。 她一直以为他将来会在美国西部某城市的某个化学实验室,身穿白大褂,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 或者,他会成为某大学年轻有为的化学系教授,靠着英俊迷人的外表和优雅谈吐,掳获一大批小姑娘的芳心。 种种想象,种种因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专职文物保护警察。 她一直觉得,无论他将来在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好看的手本来就应该用来拿试管烧杯,如今却握起了枪,终日和穷凶极恶之徒缠斗,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温千树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七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女孩浑身湿透从雨里来,明明很紧张,却装出一副凶样,“你走吧,我哥他不会过来了。” “他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女孩声嘶力竭,“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哥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 约定时间到了,霍寒果然没有出现,她也离开得干脆。 再来是三年前受邀去西交大,故土重游,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 当年的女孩已成了妇人,也比以前通晓人情世故了些,将她迎进屋,热情奉茶,然后很自然地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和嫂子,两人可恩爱了……” 她看过去,幸福的一家三口依偎着,那女人眼神温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倒也衬他。 挺好的。 “小树?”耳边传来吴老慈和的声音。 温千树的心神从回忆里剥了出来,“老师。” “小霍这次来呢,是有任务在身,”吴老说,“刚好你就在青鸣寺修壁画,对里面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温千树刚刚在木藤椅上小憩,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点点头,“我会多留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她拿起一块柿饼,轻舔了舔上面的糖霜,“他们还真是会选交易地点,半月后寺里举办赠灯节,现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鱼龙混杂,绝对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而且又是在深山,交易过程中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撤离。 “是啊。”吴老也忧虑重重,“这就加大了排查难度啊。” 师母特地准备的富平柿饼果然名不虚传,白里透红,柔软清甜,似有流糖,温千树正好有些饿了,连着吃了三个。 霍寒本来正和吴老说着话,余光瞥见她又准备拿起第四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温千树一愣,虽然印象中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大方地把最后一个柿饼让了出去。 她收回手,他的手却还顿在原处。 吴老适时出声:“这是陕西富平柿饼,尝尝。” 霍寒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很快又捞起一杯茶水,压压嘴里化不开的甜味。 木桌微震,温千树的手机有来电。 她走到外面去接听了。 霍寒继续喝着茶水。 多年的习惯,凡有异动,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看过去时,隐约只看到屏幕上的“周”字,大概猜到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眸色微黯。 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走到一起也不奇怪。 霍寒放下茶杯,准备告辞,吴老知道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没挽留。 他跨过门槛。 夕阳斜照,木篱笆前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映入眼中。 他移开视线,清软的声音却自己飘过来,“那些事就拜托你了,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走了?”她结束通话,从一片柔和的橘光里走过来。 霍寒:“嗯。” 温千树走到他近前,晃晃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霍寒:“……还是原来的号码。”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霍寒却以为她早已忘了那个号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丢了一串数字出来。 他眼神清淡地看她把号码存好,“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她追出院门,“霍寒。”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看她。 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情绪让温千树生生刹住脚步。 或许是她看错了? “还有什么事?”语气也是表情同款。 “没事了。” 当时她叫住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霍寒皱眉琢磨着,指尖一烫,回过神来。 新买的当地土烟,没有过滤嘴,直接烫了他的手。 旁边的盛千粥轻声嘟囔,“说好的三天一支呢?你这都严重超标了。” 霍寒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里,杨小阳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霍队,你好,我、我是杨小阳,所长让我过来协助你的工作。” 他有些紧张,看霍寒的眼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 霍寒拍他的肩,“辛苦。” 杨小阳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满弓,“应该的!” 今晚的任务是到镇上的各个宾馆走一圈,暗中排查可疑人物。 虽然接到消息交易会在青鸣寺进行,但不排除不法分子在镇上安插人手、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有熟人带着就是好办事,排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天公不作美,狂风骤起,雷鸣电闪,不一会儿街上就暴雨如注。 三人冒着一身风雨进了镇上最大的风铃宾馆。 杨小阳娇气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在偶像面前这般失态,窘得耳根都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霍寒一眼。 对方正敛眉看着落地窗外,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也不敢冒然走近。 闪电点亮半边天空,又暗下去,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随着明明灭灭。 大厅里有几个躲雨的女生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地在讨论,“看到窗边那个男人了吗?是不是好帅?” “身材也很棒,是我喜欢的款。” “是吧?一进门我就留意到了,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养得出这样的人……” “说不定也是和我们一样来旅游的呢?” “谁去跟他要个号码?” “这……” 她们互相推让着,没人敢向前。 杨小阳忽然想到什么,“霍队,下午有个女孩来所里找你。” 霍寒转过身,“嗯?” 杨小阳忽略掉后面不约而同的一片倒吸气声,“我觉得她应该认识你,因为她跟我说来找霍寒警官,当时我告诉她没这个人,她又说是来报案的。” “报案?” “对。她拿着一封告白信,说是有人写信恐吓……” 杨小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也认识她?” 霍寒不答反问,“什么样的告白信?” 窗外一连划过几道白光,他的眸色却幽暗极了,杨小阳连忙据实以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惊雷又起,街上停的几辆车,纷纷响起警报。 盛千粥到前台简单了解情况,顺便哄得人家小姑娘心花怒放,免费得了几瓶矿泉水,回来时见气氛不对,用嘴型无声问,“什么情况?” 杨小阳有些忐忑又茫然地耸耸肩。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盛千粥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他,此时还是离远些比较好,于是伸手将杨小阳的脖子一勾,将他带到一边去了。 犹豫许久,霍寒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点开浏览器,刚输入一个“温”字,完整的历史搜索记录便从下面跳了出来。 他点了一下,“温千树”三个字跳进搜索框。 网速并不好,页面缓慢地跳跃着,搜索出的第一条赫然是—— “豪门水深!巨额遗产花落前妻之女。” 霍寒点进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手背上青筋突起。 西江市首富千敏之两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当场不治身亡。 他的葬礼,指定的遗产继承人、他唯一的女儿千树,缺席。 5.第五章 第五章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在天色微明时分,总算停歇。 温千树躺在床尾,听着屋檐的滴水声,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侧身,把脸藏进手心里。 她从小睡觉就不怎么安分,总是床头睡着床尾醒来,枕头被子也落了一地。 某天早上,那个经常忙得夜不归宿的男人,从床尾捡到她,沉默地替她穿外套、鞋子,梳头发,看着她额角上的淡色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中午时就有人送了一张水蓝色的圆形公主床过来,美得像蓝色湖面,轻易就可以打上几个滚。得他纵容,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了不安分睡觉这个习惯。 “宝贝,知道繁繁怎么来的吗?” 繁繁是她的小名。 “因为我很烦?”年幼的她总是缠着他,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他轻笑,“我叫什么名字?” “千敏之。” “敏之所系,为繁。” 想想,他那时是真的疼她,摘星摘月,捧在手心,百般呵护。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小树,”门边传来师母的声音,“吃早餐了。” 温千树潦草收拾好情绪,应了一声“好”。 吴老年轻时工作压力大,老来身体渐渐吃不消,可又劝不住,经常熬夜伏案写作,兢兢业业地为文物保护工作献出最后一丝余温,他早上向来起得晚,餐桌上只有温千树和师母,两人相对坐着。 早餐是新熬的米粥,掺了碎肉和蛋花,粥面飘着几片青葱,软糯可口。 手边还有半根脆嫩的青瓜,是师母特地去后院摘的,自家种的蔬菜,绿色无污染,只需在清水下冲冲,便能直接入口。 “小树啊,我听你老师说,你挺喜欢吃那柿饼的,”师母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你带回去吃。” 她看着温千树,目光慈爱,“山里清苦,你看着比上回来又瘦了些。” “谢谢师母。”温千树绽开笑颜,很快又低头去喝粥。 她年少离家出走,四处漂泊,这辈子遇到的人不算多,但总是被人善待,被人疼爱。 师母心中微微苦涩,这孩子虽然在笑,可心伤蛰伏在眼里,她的眼太干净,藏不住。 那可是血肉至亲,说没就没了,甚至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 “小树,要好好的啊。” “……嗯。” 吃过早饭,温千树就准备回山里了,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将近中午时,她才回到青鸣寺。 山门口,左右盘踞着一对雌雄石狮,威风凛凛。 她走上九十九级台阶,终于站在阳光最明亮的地方。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碑林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温千树继续往前走。 前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阁。 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温千树穿过供奉着象征“风、调、雨、顺”四大天王的天王殿,走进大雄宝殿,两侧是法相各异的十八罗汉,她的目光笔直而柔软地落在正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上。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 她缓缓躬身,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虔诚地叠在额前。 案前香烛燃燃,檀香厚重,风轻轻一吹,白烟袅袅,却怎么也吹不散那香气。 她辗转流离各个深山古寺,数月如一日地修复壁画,不为朝拜,只为内心的安宁。 她过去从不信奉神佛,此时却低眉折腰,跪在他们面前,为的只是—— 让今生给了我生命的那个男人,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如果真的会有来生,请让他继续来当我的爸爸。 拜完菩萨,温千树径直来到白塔下,推门进去,里面的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林山手里还拿着把白色的除尘小毛刷,“温老师。” 高明也打了声招呼,赵琪琪只淡淡地看一眼,又移开视线,应该是男朋友安抚得好,身上的娇气稍稍收敛了。 似乎连之前以为有些头疼的换宿舍问题也不知不觉中迎刃而解了。 这当中也有一番缘由。 温千树走后,赵琪琪当然还是满心不甘,拉不下面子灰溜溜回学校,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就算心里膈应,可那女人眼光高,住的房间一定是女寮里最好的,她直接去找寮元师傅,希望他能把自己安排到温千树房间,本来以为还有点难度,没想到寮元师很快就答应了。 在寮元师的建议下,赵琪琪先去看了房间。 屋里采光极好,窗明几净,不染纤尘,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窗台上养了一排绿植,沐照阳光,长势喜人,旁边还有几盆多肉,叶肉肥硕,色泽清透,应该花了不少心思才养得这般好。 赵琪琪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直到——她正对着那张木床,眼睛不断瞪大,尖声叫了出来。 那、那不是…… 去年有部大热的恐怖片,听说是在深山某个寺庙里取的外景,影片里有个经典镜头,长发蒙面的白衣女人从床底下爬出来…… 不、不……不就是眼前这张床吗? 怪不得她总隐隐感觉屋里的摆设有些熟悉。 赵琪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到候在外头的高明身上。 “琪琪,你怎么了?” “太可怕了!”赵琪琪咬牙。 听女友解释清楚,高明不停地去拍她后背,虽然心里觉得她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 林山在一旁看不下去,凉凉地补刀,“难怪温老师坚持单独住那个房间,”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早就猜到不是每个女孩都有她那样的胆量吧?” 赵琪琪一噎,没接话,却再也不提换房间的事了。 在那样的床上睡觉,会夜夜做噩梦的吧? 温千树走之前布置过功课,要求每人写一篇壁画心得,一一检查,完成得都还不错,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是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想看到一间牢固不畏风雨的屋子,可他们洋洋洒洒给她造出了一栋空中楼阁。 温千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正色看向三人,“在你们的认知里,壁画是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 林山沉默,赵琪琪似乎有些不耐,高明最先出声。 “壁画,顾名思义就是画在墙上的画,它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绘画形式之一。据我所知,中国古代壁画主要分为三种,分别是古代墓室壁画、古代石窟寺壁画和古代寺观壁画,它们对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极大意义。” 温千树耐心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等下一个答案。 赵琪琪说自己最自信的部分,”壁画一般都是用泥巴、草、矿物颜料制作而成,非常脆弱,正因为如此,在盗墓者眼中,它一文不值……” 温千树打断她,“三年前,在内蒙古境内有个古墓被盗,精美的墓室壁画被完整地切下来,后来在香港拍卖出一幅高达三千万的天价。” 赵琪琪涨得脸颊微红,在心里反驳,“三年前我才读高中,谁关注这事?” 这时,林山也组织好语言,“对我而言,壁画是有生命的,修复壁画就是在拯救生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你错了。” 林山愕然,明明每个点都说到了,而且也有意无意地恭维了她,哪里错了? 温千树弯起唇角,眸底却无笑意,“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赢得过时间。” 它有生命,不过是死去的生命。任何一种修复都能不能让它重生,只是让它安静地、永远地死去罢了。 她站起身,“接下来我安排一下你们的工作。林山你来负责做这幅壁画的病害分析,明天给我分析报告。” 林山点头,“好。” “高明,你单独列一份修复的材料清单。” “是!”高明跃跃欲试。 温千树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水,“赵琪琪,你来负责这幅壁画的除尘。” 赵琪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面墙足足有两米高,壁画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除了……右上方一朵巴掌大小的祥云似乎做过处理,能看得到大概轮廓。 她有种预感,这女人是在夹私报复。 …… 日落月升,两三场太阳雨月亮雨后,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临近赠灯节,寺里外来的香客空前地多了起来,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温千树频频和他们擦肩而过,来到后山。 正踏出一个院门,迎面一个洒扫和尚拿着扫帚走过来,好心告知,“施主,前两日大雨,前面的院墙塌了,不便通行。” 她抬眸看过去,大概是伤了根本,整面墙都倒了,几个泥水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她双手合十道过谢,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中午吃斋饭时听某个女香客说过,寺里这处最为空旷,信号也最好。 一个多星期了,那男人音讯全无,手上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估计是想等着她主动。 她站在最高的石头上,举起手机,信号微弱,几近于无,看来 “听说“也不可尽信。 跳下来的时候,一条白色丝巾也飘了出去,正被她稳稳踩在脚下。 温千树:“……” 她弯腰捡起来。 青鸣寺山环水绕,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温千树走过去,蹲在溪边,轻轻将丝巾抖开,放入水中。 树木遮天蔽日,不见一丝阳光。 温千树看向对面的溪流边,据说这里长着的就是寺里有名的摇钱树、同根生和连理枝,不过,她分不清它们。 连续下了几场雨,溪水丰涨,思绪收回来时,手里的丝巾已不见踪影——被溪流冲远了。 温千树连忙起身跟着去追,纤细身影在一棵棵树间快速穿梭。 可哪里追得上? 前面的溪边,有个男人蹲着,正捧起水洗脸,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丝巾。” 那人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应她,看到上流冲下来的目标物,估算了一下距离,从旁边捞起一根枯树枝,长腿一迈,直接踏入了溪水里。 温千树扶着腰微喘气,一边去看那男人。 他很高,穿着深蓝色的泥水工人服,脚下是同色的长筒水靴,还是一派的利落,他弯下腰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那被布料掩住的结实线条,蕴藏着原始的男性力量。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开始有了清浅笑意。 这个男人是万能的吗? 之前是伐木工,现在是泥水工,总是以她意想不到的一面出现。 以前的他就很厉害,不仅会做高难度的化学实验,也会栽花种树、养鱼养龟、剪纸,甚至还会用针线给她补裙子…… 温千树张开手掌,山间的风从她白皙的五指间穿过,她略微收拢,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溪里流的水,头顶上看不见的太阳,还有满山的树,请你们为我作证,如果再让这个男人逃走一次,我温千树从此不姓温。 姓霍。 6.第六章 第六章 溪边有棵树开满了花,粉白花朵被风簌簌吹落,飘到水面,落在温千树发间,她浑然不觉。 视线很自然地去寻他。 那男人用枯枝勾到丝巾,弯腰在水里洗净,拧干,又抚平整,这才转过身,踏水朝她走来。 轻微的水声,盖不住温千树怦然作响的心跳,仿佛跳在耳边,那么清晰地误导她—— 哪怕隔了七年光阴,远了千山万水,他还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了。 为她而来。 忽然间满树花落,扑了她满头满脸,温千树回神,见男人正靠在树上,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丝巾,正盯着她看,眼神太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她上前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霍寒长手往后一缩,挑眉看她,“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 素白丝巾,无字也无画,无从证明。 温千树和他对视,轻抿双唇,尝到一丝甜味,她笑着走过去。 霍寒的余光里,一片浅蓝色裙摆掠过,清香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隔着丝巾吻上他的掌心…… 浑身像过了一道电流。 她一触即离。 丝巾也已经到了她手里,白净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淡红唇印。 来后山的路上,温千树顺手摘了一些野果,唇上沾了红色汁液,刚刚被她润化开,“现在可以证明了?” 霍寒先前不过是同她开玩笑,没想到她不仅当了真,顺手还还了一击,狭长的黑眸微敛。 她还是没变,而他也还是像以前那样拿她没有办法。 “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说不过你。” 温千树也跟着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承让承让。” 两人在小路上并肩走着。 她不时用余光去看他。 他的山根高,眼窝很深,眉骨长得特别好,看起来很正气,光是这项就很加分了。 而且,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工作服,可穿在这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味道。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裙子,这是心有灵犀啊,连衣服都这么配。 沉默地走出十几米远,霍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般提起,“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温千树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声提醒,“你的号码。” 她恍然大悟,“现在才想起来要,合着你是根本没想过要联系我啊。” 霍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知道她忘了自己号码那时他确实是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 温千树不跟他计较,认真想了想,报出数字。 霍寒听完,声音淡淡,“只有十个数。” 听他的语气,好像她是故意的? 温千树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少了一个数字。 这个号码挂在白雪歌名下,加上自己经常出入无信号地带,使用频率低之又低,不记得也很正常。 虽然手机就在身上,可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给他号码。 她耸耸肩,将“故意”这个罪名揽了下来,“我下次再给你吧。” “好。” 他过去也话不多,现在好像更少了。 温千树又起了话头,“怎么不见你戴戒指?” 霍寒一愣,“什么?” 她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啊。”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也要确认过才比较安心。 两人走下开满鲜花的小土坡。 脚下还有些泥泞,霍寒边走边留意旁边的人,走到平整地带,他压低声音问,“那封告白信是怎么回事?”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发间眉上,连眸底似乎也映着荡漾柔光,“你说的是……第三种绝色?” 霍寒抿唇不说话。 他确实给她写过一封告白信。 那晚两人看完一场电影,手牵手走在夏夜里,凉风徐徐拂面,从月出走到繁星满天,她笑着去踩浅水里的月光,回头嫣然一笑,“霍寒,今晚夜色真美。” 月光下,一身白裙的女孩笑得那么美,比人间夜色更美。 他心头深深悸动。 第二天,温千树在枕边看见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展开来,入目两行黑字,写得遒劲又极具风骨——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这是一个理科男生为数不多的浪漫,全部都给了她。 她一直觉得他的字不适合用来写这种文绉绉的情诗,实在太违和了,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被身侧假装睡着的某人发现,蒙着被子狠狠惩罚了一上午。 那时真是年轻啊…… 霍寒率先从回忆里回来,表情变得很严肃,“为什么觉得它是恐吓信?” 男人的侧脸像炭笔勾勒出来似的,线条分明,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许陌生。 时光还是在两人间划开了距离,她想靠近,他不让。 可这事由不得他。 “你关心我啊?”温千树故意凑近,想看他的反应,太近了,两人的手背若有似无地擦过,霍寒停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站着。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再问。 温千树:“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警察?还是前男友?” 她又说,“如果是前者,我有权保持沉默,如果是后者,暂时还没权利知道这件事。” 她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霍寒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深深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假装恼怒,似乎不想他掺和进来,无非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封所谓的告白信不同寻常。 “抱歉,我逾越了。” 温千树暗暗咬住舌尖,随手从路边摘了几颗野果,握在手心里。 “你帮我捡丝巾,我还没谢谢你,这个就当谢礼吧。” 霍寒只觉得唇间微凉,她不知把什么东西塞了进来,牙齿咬破,汁液渗出,酸酸甜甜的。 “好吃吧?” 味道还不错。 他问,“有毒吗?” 又稍稍侧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无声笑了。 温千树轻轻瞪过去一眼,在指尖将野果子捻碎,“哎,你脸上好像沾了泥浆。” 她的手直接抹上他的脸,囫囵来回了两圈。 霍寒只觉得她手指也很凉,可被她抚过的那处却是一片火热,有些不自然地抵唇咳了一声,“好了?” 温千树忍住笑意,点点头。 前方一百米远的地方,倚山面水,新建了几间简易棚屋,他应该就是住在那里。 果然,之前和他一起砍树的那个年轻人也出现了,“寒哥。” 他看见温千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千万!”稍微严厉的声音。 盛千粥一听这语气,立刻摆正姿态,可下一秒…… 他毫无预兆地大笑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甚至笑得弯下腰去,被泪水浸湿的眼神来回地在两人间暧昧地飘。 “寒哥,你、你们……” 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抱着笑疼的肚子一溜烟儿跑远了。 霍寒直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不由得看向旁边的人。 温千树忽略那道探究的视线,装作没事人样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夹到耳后,“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说谎的时候,耳根会泛红。 动作显然比意识更快。 霍寒扣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回来,没控制好力度,温千树直接撞了上去,他的胸口热硬,像石头,疼得她皱眉。 两人的心脏,隔了薄薄的衣衫,也用力地相撞着。 温千树站直腰身,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同一时间,霍寒也低下头,从她清澈的眸底看到了自己,左脸上画着两片火红的唇瓣,生动逼真,半分没有愧对当年她精湛的画技。 难怪盛千粥那小子的反应这么大。 他低低地笑了,眼里却有着危险的光,“很好玩?” 这要怎么答? 他却根本没想要她的答案,慢慢松开她,转身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轻轻叹息。 这男人果然没有以前好哄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她也往回走。 一路的落叶落花。 温千树蹲下来,捡起一朵橘红色的花,放到鼻间闻了闻,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 不知这是什么花? 颜色艳丽,香气却这般淡。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男人的声音,“这种花不可多闻,闻多了人很容易晕眩。” 温千树起身看过去,“是你。” 是前晚在山门口遇见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他身材高瘦,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她猜他应该是属于知识分子那类人。 “你要下山了?”看来不是冲赠灯节来的。 男人笑意温和,“事情办完了。” 温千树转着手里的花,“祝你一路顺风。” 他微微点头,“谢谢。” 温千树被他镜片的反光晃了一下眼,似乎真的有些晕了,连忙丢掉花,继续原路返回。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身后,有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追随—— 终于等她的背影看不见了,那男人从地上拣了一朵橘色花,轻轻一闻,“有缘再会,千小姐。” 7.第七章 第七章 温千树一进后院就发现觉觉小师父在偷懒。 扫把被扔在一旁,他背对着坐在石头上,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来点去,看样子应该在打瞌睡? 还真是不负师父亲封的法号。 温千树走过去。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面不改色,“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小心翼翼去看她,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看着也是机灵可爱,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顿觉有异,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打开来,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方丈将婴儿捡回去,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板寸头、国字脸,络腮胡,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温千树丝毫不在意招惹来的目光,将树叶上爬的蚂蚁轻抖落地,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忘了做。 将近九点,风已经静止不动,天边隐隐擦过几道闪电。 霍寒刚在溪水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正要回房间,盛千粥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嘿嘿直笑。 “怎么?”霍寒的手搭在木栏上,探身抬头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过去,温温吞吞地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脸上亲,还……的那个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粥摸摸后脑勺,“你们……” “我和她没关系。” 盛千粥有点蒙,谁问你们什么关系了? 虽然这人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好像不一样了,可又具体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霍寒的手扶上门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赠灯节了,他们一定会选在这天之前交易……” 说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这两天我那边都没有什么情况。” 近年来,国家在文物保护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于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贵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额的利润让许多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范围内的非法文物交易额仅次于毒品与武器交易。 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采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跃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这一伙,霍寒一行人从陕西追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广东,最后才锁定西南边陲的兰溪镇。 “总之,这几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围,快下雨了,蛇在洞里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岁。”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那她不是……25岁了? 看着不像啊。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没关系?那怎么连人家多少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再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脸,仿佛覆了一层霜。 什么情况?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门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枪,锐利深眸在黑暗中寻找对方。 “是我。”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轻而易举就将霍寒的所有戒备解除,他把枪放回去,顺手开了灯。 “啪”一声点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温千树整个人也亮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千树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说来办你,怕不怕? 终究还是介意他刚刚那句划清界限的“我和她没关系”。 “我过来给你手机号码。” 说完,温千树好整以暇地一手撑着下巴,大方打量起来,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黑色长裤,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错,没想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肌肉块块紧实,因个子高,看起来精而不壮,她有些手痒,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霍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在看些什么,从门后拿了一件黑衬衫套上,“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好。”温千树笑得别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视线从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来,也不点破她,他走到一边准备倒点水,倒了一半觉得让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没有额外的杯子,只好作罢。 为了方便夜间出去查探情况,他独自住在最边上的小仓库,里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杂物,空间狭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连桌椅都没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刚刚的对话被里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仿佛一条无声的河流穿行在两人中间。 不一会儿,外面起风了,窗户砰砰作响,山雨欲来,霍寒关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小棚屋被风雨隔绝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雷声轰鸣,灯泡闪了两下,没撑住,陷入一片死寂。 温千树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雨下得好大。” 所以……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阴影里,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内充斥着水泥浑浊的味道,可他还是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沐浴过后好闻的气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花香,淡而清丽。 “要过来坐坐吗?”她语气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刚刚倒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霍寒一口喝完,从旁边拖了一个铁皮箱过来,直接坐在上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点头,“还行。” “喜欢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间变得几分复杂,正犹豫着怎么答,问话的人却已经睡了过去,黑发从床边垂落,几乎沾地,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绸缎似的长发拨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偶然在惊雷炸响时才看过去一眼。 这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本来就长得好,加上那一身养得赛雪的肌肤,也难怪被盛千粥错认为小姑娘。 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走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霍寒自然也不能免俗,和温千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可相处下来,他渐渐意识到——就算没有这副好的容貌,他也一定会爱上她,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他想象过和她的一辈子,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从此便音讯全无。 偶尔也会在人海里寻找相似的背影,找不到。 想忘记,也忘不了。 现在人终于近在眼前了,却半分都不能靠近。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的温千树被人叫醒,她揉揉双眼坐起来,人还有些迷糊,四处看,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看清床头的男人,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反应了好一会意识才回笼,“你一夜没睡?” 霍寒“嗯”一声。 低沉又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 这里住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时粗野惯了,荤段子张口就来,桃色关系也经常是茶余饭后的笑料,要是让他们知道她一个姑娘家……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温千树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拂晓时分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 她走得很慢,他也配合她的步子,彼此间总保持着距离,可地上的影子看着却很亲密。 走着走着,山门口已近在眼前。 霍寒把人送到,正要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墙后的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他立刻警觉地贴到墙上。 “怎么了?”温千树疑惑地跟过去。 “嘎吱”一声清脆的断木声从她脚下传出来。 墙内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温千树从霍寒冷肃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捏着鼻子学猫叫,被他握住手腕,一把拉了过去。 后背撞到墙上,接着男人整个地压了上来,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呼吸相闻。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细缝。 温千树下意识用力抱住他的腰,心跳“砰砰砰”加速。 几乎同一时间,霍寒的大手也从两侧盖住她的脸,低头,额头抵住她的。 她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然而,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两人俨然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一时兴致来了,便不管不顾地在这戒律森严的地方厮混上了。 果然—— “没事,”一阵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声后,“可能看上眼了,在打野食呢。”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8.第八章 第八章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控制住力度去松,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目光深之又深,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9.第九章 第九章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张教授正是她本科时的班主任,因为刚好有事出国,才临时将三个学生交给了她,算算时间,应该后天就回国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决定不知怎么让赵琪琪脸色大变,“温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们都……挺喜欢这里的,不想这么快……离开。” 温千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如果不触及底线不轻易与人生气,对方主动服软她也不会多计较,而且经过这件事,想来赵琪琪会真正收一收性子了。 林山趁机又说,“温老师,麻烦你了。” 温千树收好手机走过去。 林山是三人中唯一的研究生,性子稳重,修复功底也比较好,所以她后面分配给他的工作主要是给壁画“打针”。 这幅壁画因保存不当,粘土基层已经和墙壁失粘,局部形成空鼓,壁画脱落严重,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用聚乙烯醇和聚醋酸乙烯制成的粘合剂通过注射器打进壁画背部,重新恢复壁画和墙壁的粘结关系。 温千树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见他很用心在做,“你可以继续了。”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指导。 高明忽然间有些羡慕林山。 塔里信号时有时无,耳边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他知道这是女友的手机在响,也知道她刚刚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除了名校学生身份,赵琪琪还是个美妆博主,高颜值高学历,微博账号有三百多万粉丝,被无数人追捧为“女神”,一个小时前她爬到塔顶,在微博上分享了一张照片—— 她一身蓝灰色的工作服站在梯子上,大幅的壁画成了背景,一片灰蒙蒙中她笑靥如花。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还特地开启了微博的定位功能。 粉丝们都激动地在底下评论: “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 “女神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 “摸着良心说一句,一个年轻女孩子抛下城市的繁华,跑到深山古寺里修壁画,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嘉奖。” …… 甚至还有粉丝称要过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 高明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也觉得赵琪琪长得美,家世又好,带出去在兄弟面前倍有面子,可现在…… 都不用怎么比较,一下就被人衬成了庸脂俗粉,无理取闹、任性、骄纵……一个个缺点争前恐后往外跳。 他看向不远处那被乌丝遮住的精致侧脸,心里的杆秤猛地就断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出来,就算她不是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千树,似乎也无所谓…… “温老师。”林山突然出声,惊醒了高明,他局促地转过身,继续忙手上的事。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温千树看过去,只见老张婶扶着门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口喘气,还不时地往这边看,脸上似乎很有些焦虑神色。 千佛塔一般都不准许无关人员进入,她走到外面,老张婶立刻迎了上来。 “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话。” 老张婶提着大袋东西跟在后边,呼呼哧哧喘了一通大气,“在后山遇见我家邻居,多唠嗑了会,这不就迟了点么?真是对不住啊姑娘……” “说来我家邻居也是挺可怜,早年媳妇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他背井离乡去外面做生意,听说生意又失败,四十多了还没讨到新媳妇,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连衣服鞋子破了也一直穿,我也是前阵看到他家烟囱有烟冒出来才知道他兄弟俩回来了,没想到后来又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山上庙里清修来了。” 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衣服鞋子破了?” “是啊,”老张婶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一把年纪混成那样真是好不可怜哟。” “哪只脚的鞋子破了?” 老张婶想了想那翘起的二郎腿,肯定道,“右脚!”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关心老男人的臭脚破鞋做什么?你来看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献宝似的把一个蘑菇形状的东西摆在石桌上,“这个捕蚊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到的,听说放到太阳下就可以充电,夏天山里蚊子多得可以用手抓,睡觉不踏实啊,而且你之前用的那些蚊香,新闻都播了,有毒,这个更好……” 温千树等她说完,“再说说你的那两个邻居吧,感觉真的挺可怜的。” “他们两兄弟也是命不怎么好,爸妈去得早,哥哥起早贪黑,撑起了整个家,”老张婶想起什么,笑了笑,“也是好笑,他把弟弟养得又高又壮,自己倒是跟瘦皮猴儿似的。” “他如今倒是变了挺多的,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说?” 老张婶的话很好套,“你不知道,他啊鼻子旁边长了个大黑痣,我从小看他长大,一瞅一个准!” 温千树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可又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怀疑。 “老张婶,有时间的话我到你家里看看。” “不用你大老远过去,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送上来就是了。”老张婶又抹一把汗,“对了,你之前说要的德芙巧克力我也给你弄到了。” 她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子,轻轻拍了拍,“天儿太热,怕化了,用冰镇着呢。” “这个可不好弄,价格要贵些。” 原价不到十块的东西她要收五十块,最后全部算下来一共五百多块。 温千树大方地给了她八百块,多的就当“情报费”好了。 老张婶喜滋滋地数了一遍,把钱压胸口,背过身再数一遍,以为加上小费就六百,没想到数了两遍都是八张,似乎怕对方突然发现多给了钱,她立刻火急火燎地说还有事要走了。 温千树看着那扭腰摆臀的胖背影摇头失笑。 老张婶心眼倒不坏,只是见钱眼开,喜欢多占些便宜。 一朵厚重的白云挂在头顶,信息发了好几遍都没发出去,温千树只好去一趟后山。 经过后院,觉觉小师父扶着比自己还高的扫把扫着地上的落叶,她把刚买的巧克力递过去,他立刻伸手来接,小脸蛋笑得像朵花儿。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你是好人,不怕。” 童言稚语,温千树好笑,“你怎么知道?” 他双手合十,说得煞有其事,“昨夜佛祖入我梦里说的。” 温千树在他脑门上揉了揉,又给了张纸巾,推开后院的门出去了。 接近目的地,几个女香客拿着手机四处拍风景,遮遮掩掩地把某个颀长的身影也一同拍了进去。 她抬眸看去。 那男人正扛着一包水泥往沙堆那边走,50公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他的背挺得笔直,步伐看起来那么轻松。 温千树向前走几步,他却已经看到了她。 那穿过日光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真的……好有男人味。 这个地方外人太多太杂,她朝他点点头,重新回到后院。 不出几分钟,霍寒也尾随而至。 温千树简单把事情说了下,“我觉得他们两兄弟挺符合你说的情况,不过没敢打听太多,怕人生疑。” 霍寒有一种踏破铁鞋的意外之感,正要说什么,只见她靠过来,拿了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千树的手就那样停在空气里。 “谢谢,我自己来。” “不用跟我说谢谢,”她淡然自若地将纸巾揉成小团丢过去,“我们之间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得清的关系。” 她走到阳光里,影子斜在他脚下,“霍寒,你有想象过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吗?” 霍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小和尚正坐在青石上吃巧克力,吃一口,小肩膀开心地颤几下。 他的思绪如同疯长的野草—— 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时间上基本吻合。 目光再次急切地去他脸上找寻和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相似的眉眼和轮廓…… 10.第十章 第十章 阳光明晃晃地一寸寸灼烧着霍寒所剩无几的冷静自持,他一把握住温千树的胳膊,用力将人扯了回来,双目狠狠逼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疼。” 霍寒没松手,仍是冷声问,“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霍寒:“不是。” 温千树接上去,“这是我以前做的赝品。” “怎么……看着跟真的一样?”以前因工作需要,盛千粥也跟着霍寒到古玩市场见过不少世面,可到底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的赝品,细细看好几遍,不管是款识、款色、纹饰、胎釉和质感,几乎……以假乱真!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做出来的?” 温千树点点头,这碗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之作,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以前一个收藏古董的朋友都差点在上面栽了跟头,一般人更是难以分辨出真假,没想到后来被老张婶拿了去,又被她孙女这样当街拿着…… 万一落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很可能会给这个平凡的家庭带来无妄之灾。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霍寒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是赝品。 盛千粥已经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此刻心内的感受,看温千树的目光除了美之外又多了另一种定义,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耽误了一点时间,将近两点了。 目的地就在前面,温千树走到霍寒旁边,低声问他,“你刚刚跟那个小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噢。” 风轻轻吹,头顶上的天安静地蓝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看见那边的姐姐了吗?” “是那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姐姐?” “嗯。她是叔叔以前很喜欢的人,现在她喜欢你手里的碗,我想买来送给她……”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程文、程武两兄弟同住一个院子,红砖青瓦,四面高墙,正门多少会引人注目,于是大家绕到了后院,木门上挂着个黄铜锁,盛千粥将它提了提,朝霍寒摇摇头。 霍寒打了个手势回应,然后不动声色地计算着墙身的高度,猜到他的意图,盛千粥把指节拗得“哒哒”响,也跃跃欲试,“寒哥,让我来吧。” 杨小阳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们想做什么,紧张兮兮地四处探看,“霍队,你们这是要……擅闯民宅?” 后门偏僻,人迹罕至,况且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周围邻居们都躲在家里歇夏,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又说,“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怕啥,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尘土微扬,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咔哒”一声,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双手抱拳,“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温千树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霍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晦暗不明,以笔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半张俊脸都沉在阴影里。 这可不是他教的,他也教不来这样的“手艺”。 一瞬间他的心情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个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养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 温千树抬眸,两人的视线轻轻碰上。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明白了:下了将近一夜雨的那晚,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他的房间,而不是翻窗进去的。 霍寒收回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温千树和盛千粥也跟着从门外进来,迎面就是一股东西腐烂的恶臭味,只见院墙边乱七八糟堆着吃剩的桶面和发霉面包,苍蝇“嗡嗡嗡”贪婪地绕飞其上。 屋里屋外察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盛千粥蒙了,“该不会真搞错了吧?” 温千树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霍寒没回答,扶着门边抬头往上看,眉头一皱,随手从门后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天花板捅了个窟窿。 盛千粥仰长脖子看,原来这天花板里还暗藏乾坤,“寒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寒拿棍子戳了戳,“这边天花板纸的口比较新,积尘少,而且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打开过又重新贴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千粥搬来梯子爬上去,以天花板为基底,上面是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后,他“砰”一声拳头砸在木板上,震落许多灰,他脸上也沾了不少,头发上也笼着蛛丝网,“寒哥,快上来,有情况!” “我也上去看看。”温千树紧跟在后面,然而,以她的身高,哪怕站在梯子上,还是离天花板有一小段距离。 霍寒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倒是正人君子得很,很快就放了手,她没有防备,脚落到实处时不小心歪了一下,怎么也收不住直往他身上撞,他背部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温千树揉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瞪了一眼那稍显冷硬的背影。 那边,盛千粥已经戴上手套把发现的东西一样样排好,“这下物证齐全,没得跑了吧。” 霍寒也蹲下来查看,洛阳铲、工兵铲、罗盘、土制炸药、防毒面具、夜行衣……装备够齐全的。 “他们是……盗墓的?”温千树问。 盛千粥从地上捞起一样,“这玩意儿叫洛阳铲,主要就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你可别小看它,当年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它就是最大的元凶。” “还有这个,”他又换了另一样,“这也是盗墓必备的工具,叫工兵铲,”他比划了一下,“它可当做铲、镐、刺、锯和刀来使用……” “这么说,他们的身份确定了?” 盛千粥想了想,“就算这两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交易,也绝对和盗墓脱不了干系,不然整这么一套家伙做啥,寒哥你说是吧?” 霍寒淡淡地:“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几样工具进行拍照留存后,盛千粥又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并细心擦掉大家留下的痕迹。 门外,杨小阳正焦急地等着,背心都湿了一大片,见人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霍寒朝他点点头,“你先回所里准备一下程文程武的资料,重点查一下他们两兄弟的主要亲属、朋友、和宗族关系。” 文物犯罪大部分都是以团伙作案的方式进行,像这种以亲缘纽带组合起来的也尤为常见。 杨小阳腰杆挺得笔直,清脆地应道,“是!” 他迅速赶回派出所去了。 霍寒转过身,骤然袭来的光亮让温千树皱眉,她抬手去遮眼,又躲回他那印在地上的颀长影子里了。 逆光中,他眼底难得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盛千粥也重新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寒哥,接下来……” 霍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盛千粥跟这人也好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默契还是有的,可就是道行浅了点,竟下意识地看了温千树一眼。 烈日当空,她的脸颊微红,浸着那肌肤,看着仿佛白里透出了粉色。 温千树心如明镜,面上却不说破,还非常知趣地递了个台阶,“天气太热了,我先回老师家里歇歇。”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回寺里的话别忘了我。” 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 “寒哥,快过来看!”盛千粥那边也发现了新情况。 霍寒走过去,只见台阶旁边一盏长颈的灯盏上放着两朵菊花,一白一黄,摆成“y”的形状,他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不是……”盛千粥舔舔发干的唇,“ty的特殊记号吗?” 他口中的“ty”,正是目前所知的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盘踞数十载,内部体系已大体完善,形成盗、收、运、销四位一体的完整利益链条,过去这些年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盗掘古墓,走私海外,可谓是文物界的一颗毒瘤。 传说中,“ty”集团的首领曾被称作“盗墓第一高手”,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看山”、“看星相”、“看风水”的方式来找墓,作案手法也极为高超,相传从未失手,他每次盗墓后总喜欢留一白一黄两菊,他的部下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ty\"集团的标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挑衅。 “这么说,ty的人也掺和进来了?”盛千粥握紧拳头,“卧槽这趟来得值啊!” 霍寒两指搓捻着花瓣,感受了下干湿程度,大概推测出放置时间,沉声说,“那两兄弟不见得就是ty的人。” 盛千粥:“啊?” “出去再说。” 两人出来后又重新把洞口封回去。 “寒哥,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打火机。” 得得得。 盛千粥撇嘴去摸裤兜,这才想起来,“打火机不是在你那吗?” 还说让他保管呢,三天两头就要一次,后来干脆不还回来了。 霍寒往自己兜里一摸,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稍稍侧身,拿出来一看——一朵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玫瑰。 他又重新塞回去,掏出烟和打火机,低头咬住烟头去凑火,缓缓吐出一口烟,“直觉。” 这就是回答? 感觉自己被随意打发的盛千粥已经不知怎么摆弄表情。 白烟弥漫中,霍寒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又似乎浮现那混着微哑的清软嗓音,“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长指一弹,一截烟灰抖落,他慢慢闭上双眼。 这样不动声色、不负责任地撩拨他,有意思?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黄昏笼罩着小庭院,青石砖上花影织树影。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 “咔哒”一声,温千树立刻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疼得一口咬住他肩膀,眼底有泪意控制不住涌出来。 “好了。”男人的声音和呼吸一同拂过她脸颊。 她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好半晌才有了动静,在他衬衫上把泪水蹭干净,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是你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寒一愣,漆黑的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异。 “不好意思啊,”温千树轻轻抚平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衬衫,想来他肩上应该留了牙印,心情莫名好了些,“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霍寒深深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还有心思开玩笑,估计是已经没事了。 “你想起来了吗?”不知有意无意,那鼓鼓的胸就这样从他手臂上蹭过。 霍寒咬住牙齿,俊脸绷紧。 这女人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两人都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月就捅破了那层纸,在那座黄沙漫天的城市里陷入热恋。 当然那时还非常纯洁,只是拉手亲吻,比较过线的就是有一次亲着亲着,他情不自禁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 她微喘着瞪他,“流氓!” 耳根却红得像玛瑙。 那一次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哄好她。 后来,在月牙泉边,她心血来潮想要作画,拉了他当模特,那天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他白天陪她四处玩,晚上熬夜做课题,躺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着睡着,她忽然扑了上来,他迷糊中,感觉到柔软的舌钻进了自己嘴里…… 黄昏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欲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黄沙滚烫,两人身上都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彼此都没有经验,只是在凭着本能欢好,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为她意乱情迷,也记得那时,她在自己身下,那被初次采撷的娇软花心,阵阵热泉喷涌。 可谓是……沙漠奇观。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你瞪我做什么?”赵琪琪有些底气不足,“我都已经删了。”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一时激动,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林师兄,琪琪也不是成心的,再说不都删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可又怕一旦走开,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手机那端,白雪歌问,“信号好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千树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人。” 非常想睡。 非睡不可。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盛夏的阳光无处不在,霍寒就站在最明亮的一团里,身姿笔挺,如同一棵劲松。 温千树走过去,“你刚刚去了哪里?” 两人明明一起回来的,可眨眼间他就不见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沟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压低的缘故,霍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文物局的同事还有两天才到。”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居然睡得安然无梦,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霍寒吐出一口烟圈,“难说。” 盛千粥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锁定目标,切勿掉以轻心。” 很快到了晚上。 僧人们都在为后天的赠灯节忙碌着,禅房里的灯燃到将近半夜才暗掉。 万籁俱寂。 趴在寮房屋顶监视两兄弟的盛千粥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不停挥手去赶嗡嗡嗡叫得正欢的蚊子,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叮了不少的包,痒得难受。 实在被闹得厉害,他不费吹灰之力握住了一只蚊子,弄晕后手指弹飞,又低头给在它刚留下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盛千粥的呼吸也在那一瞬停了,屋里有人出来,一胖一瘦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定睛一看,正是程文程武。 好家伙,总算被老子等到了。 他给霍寒发了条信息,尾随两兄弟来到后山,利落地一个翻身,翻进了一堆矮稻草里。 那两兄弟一人点了支烟,正低声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是很分明,隐隐只听到什么“捞一笔、洗手”的只言片语。 没有月光,夜里起了凉风,连露水闻着都有稻草的清香,味道很是干净。 寂静中忽然传来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是……接头暗号! 果然,几分钟后,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小黄毛,一个老黄毛,后者手里还提了个行李袋。 盛千粥暗自着急,寒哥怎么还不来? 那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看货。 只见一抹微光闪现,光泽淡淡,越来越柔和——一颗夜明珠出现在程文手心里。 眼见着行李袋快被拉开,验完货就要验钱了,盛千粥的心越来越急,堂堂男子汉,也不是没胆冲出去,就是……他单枪匹马,可不是这四人的对手啊。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着,握着的手机忽然一震,霍寒的信息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划开来看,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身材彪悍的程武正把小黄毛整个人拎起来,举在头上,狠狠给扔了出去。 而另一边,程文也和老黄毛撕打成一团,半斤对八两,胜负未分…… 这是怎么回事?盛千粥傻眼了,难不成是窝里反了? 被扔在地上的小黄毛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又被程武按在地上,用了狠劲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小黄毛被打得一脸血,不停地求饶,可程武压根没有停下的趋势,小黄毛被揍哭了,“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就在这时,霍寒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到,盛千粥见大部队来了,从稻草堆里跳出来,“都别动,警察!” 程文程武反应极快,立马就要逃,霍寒一个箭步拦在程文面前,抓住他胳膊往背后一扭,清脆的“哒”一声,直接将他胳膊卸了。 程武见哥哥被制住,又回头想要救他,霍寒把程文一把扔在地上,躲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重拳。 程武虽然健壮,但空有一身蛮力,打法毫无技巧,霍寒迅速绕到他身后,扣住他肩膀,脚往他左膝盖上一压,程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还想挣扎时,冰凉的手铐已经套上了手腕。 同一时间,盛千粥也将瘫在地上的老黄毛和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黄毛一同拷了起来。 乖乖,怪不得被打得这么惨哪,原来那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冥币。 带着冥币来买人家的夜明珠,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兰溪镇派出所,审讯室里。 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小黄毛被打得青肿的脸,嘴唇也裂开,一说话就疼。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盛千粥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黄毛龇牙咧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你看我被打成这样……” 盛千粥:“少说废话,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快赠灯节了吗?我进山来祈福,顺便给祖宗烧点纸钱不违法吧?” 呵呵,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怎么半夜鬼鬼祟祟的?” “警官,你看过别人在白天烧纸钱的吗?” “那颗夜明珠怎么回事?” “什么夜明珠?”小黄毛瞪大眼睛,“我跟那两人可没关系啊,夜明珠是他们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全程,还真的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小黄毛叹气,“可能我……长了一张欠打的脸?” 盛千粥拍桌,“严肃点!” 小黄毛嘀咕,“夜明珠在他们身上,你审他们去啊,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先到这里吧。”霍寒突然出声。 小黄毛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把他跟程文程武关一块儿。” 小黄毛浑身一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赔着一脸笑意,“这不是刚刚被打得有些犯糊涂了吗?我仔细想想啊,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霍寒简单了解了情况。 这人是新收的马仔,刚入行不久,处于最底层,这次的交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次入学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的上级是谁?” “这个真不能说,”小黄毛愁眉苦脸,“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要说了以后就别想混了,算了,落你们手上是我倒霉。” 他的有恃无恐,无疑是料准了即使进行非法的文物交易,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毕竟目前来说,国内法律在文物保护上确实……还不算很完善。 四人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 八点多,盛千粥打着呵欠从审讯室出来,拿了一次性杯去接了杯热水,准备润润喉咙,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立在门口,“千树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早餐。”温千树把包子豆浆一起放在桌上,“霍寒呢?” 盛千粥歪歪脖子,“还在里面呢。” “哇,这是什么?”他看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保温盒。 “我熬的粥。”温千树说。 这特别待遇啊。 盛千粥啧啧两声,咬了口奶黄包,“我寒哥真是有口福。” “千树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是不是看上我寒哥了?” 温千树笑,“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 都说什么爱情和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他觉得,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姐,我给你提个醒啊,我寒哥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嗯?” “是真的,”盛千粥解决掉一个包子,“我看过他心上人的照片,就在他手机里,只是一张侧脸,估计是偷拍的,但能感觉出来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左脸颊还有浅浅的酒窝。” 他又补充,“寒哥可宝贝那张照片了,有一次出任务手机不小心掉水里,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它修好,他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查看那张照片还在不在。” 虽然有些伤人,但盛千粥还是不得不说,“按照寒哥的性子,人不在身边都这么惦记着,我估计啊,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是吗?” 温千树笑了。 盛千粥的眼睛看得都不会动了。 他看到她脸颊上笑出了一朵小小的酒窝。 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她的侧脸似乎和手机照片里的有些像?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十分钟后,霍寒走出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千万,给我倒杯水。” 他倒是没想到温千树也在,直到一双白皙的手端着杯子出现在眼前,这才诧异挑眉一看,“怎么来了?”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窗外齐刷刷闪过几道闪电, 将夜空点亮得如同白昼, 雨点砸得屋顶砰砰作响,在这喧闹里,温千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撞着胸腔。 男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很轻,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 当四周重新恢复一片幽暗, 他的眼睛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温千树望进去,那处仿佛有浅浅的光, 就像月下湖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引诱着人跳进去, 捞起那一抹浮影虚幻。 她的指尖颤了颤, 脸颊也像被自己惹起的火烧着了, 阵阵的口干舌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有、有反应……” 温千树听到霍寒轻轻地笑了, 声音里辨别不出任何的情绪, 然后, 她感觉到他用两根手指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正当以为他要吻下来时—— 他往前挺了挺胯骨, 那处更加具有警告性地逼近, 按照这势头下去,已经不是一只手就能…… 她立刻松开了手,耳根滚烫得不像话。 男人濡湿而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要是这样都没反应,我他妈不就是废了?” 温千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粗口,尤其是配合着这一脸英气、不可侵犯的严肃表情,可偏偏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是觉得很有男人味…… 要是别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估计都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己招来的火,温千树没羞没躁地和他对视,“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雨夜、林中小屋,干柴和烈火,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住老天爷的精心安排啊。 霍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发晦暗难测。 “你想怎么试?”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 温千树:“……” 他不等她回答,握着她的手放到皮带的金属扣上,“解开它。” 这是要……来真的了? 温千树的手微颤着去解扣子,不知什么缘故,好几次都没解开。 “怎么?”他鼻尖蹭到她脸颊上。 “解不开。你是不是故意……唔……” 他猛地咬住了她的唇,真的是咬,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吸吮,仿佛在吃什么汁液甜美的水果。 等蹂`躏够了她双唇,这才突破齿关,咬住她舌尖,直接拖进自己嘴里…… 在他的地盘上,温千树更是没有一丝招架之力,全身发软,只能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呼吸被如数夺走,两人的体温都在不断上升。 意识消失前的唯一念头是——这么多年不见,这男人长本事了。 天亮时雨也停了,窗外鸟声清脆。 温千树在小床上醒来,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轻轻叹息一声。 没想到亲着亲着,自己竟然晕了过去。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她昨天中午只吃了点水果,下午又只顾着抄目录,连晚饭都没吃就来找他,可也不至于……体力不支到这个地步吧? 温千树从床上坐起来,幽幽钟声透过窗户,在窄小的屋里回荡,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赠灯节。 寺外人声鼎沸,果然热闹非凡。 因为是盛大节日,山门和后院门口各有两个派出所的协警在执勤,大部分的警力都用来在现场维持秩序。 霍寒和盛千粥也在。 霍寒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白衣黑裤,越发衬得身形挺拔修长,光站在那里,就招惹来许多女人直勾勾的目光。 盛千粥打趣,“寒哥你说她们得了赠灯后,会不会转头就去求姻缘啊?” 霍寒观察着周围的人群,漫不经心地问,“你也想去求一个?” 盛千粥有些害羞地耸肩,“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哎——千树姐,她怎么也去求起姻缘来了?” 霍寒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温千树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签筒,不一会儿,一支竹签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来,拿去给解签师父看。 “上上签,”解签师父说,“这意味着你和所求之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温千树笑,“真的吗?” 解签师父正色道,“自然是真,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想起那个总打诳语的觉觉小师父,有些开心地抿唇笑笑,“谢谢大师。” 无论是得了上上签还是下下签,每个女孩出来时手里都拿着一条红带子,裹了姻缘石,抛到姻缘树上挂好,前者可锦上添花,后者则是求个心里安慰。 温千树心不在焉地一圈圈卷着红布走出来,本来求签只是一时兴起,自然不会再去凑这种小女生的热闹,可看到霍寒出现在视线里,她立刻改了主意。 她走过去,“霍寒,能帮我个忙吗?” 终归是气短,仍不太敢看他眼神,心里懊悔不已,要是昨晚直接把人办了,哪里来的这些弯弯绕绕? 盛千粥看她手里的东西,别有深意地挤挤眼睛,“寒哥去呗,这里有我守着。” 这小子,一句话直接把最后的路都堵上了。 温千树往前走,霍寒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盛千粥在他们身后“嘿嘿”地笑。 姻缘树前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女生,当然也不乏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们一出现,很快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有女生在小声议论,“这不是那次在风铃宾馆看到的帅哥吗?” “两人是一对?颜值好配啊!” “看着不像,你有看过隔得这么远的情侣?” “也是噢。” 温千树抬头,树上已经挂了不少的红布条,看来不管现实如何,很多女孩的姻缘在这里已经梦想成真了。 她在姻缘台拣了两颗石子,用红布包好,小心翼翼打好结后,递给旁边的男人。 霍寒没掌握好要领,红布条第一次上树失败。 第二次只堪堪擦过树梢,还是……失败。 事不过三。 温千树走到他旁边,手搭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要是弄没了我的好姻缘,你得赔我一份。” “咻”的一声,眼前一片嫣红闪过,再看时,红布已经稳稳地挂在了树枝上,正好卡在一个“y”形的位置。 女孩们羡慕地看着温千树。 两颗石头在红布两端保持平衡,如果没有太大的外力因素,估计经年累月都掉不下来——这也意味着所求姻缘牢不可破。 温千树微微一笑,“扔得不错。” 手别有暗示意义地将他后腰的衬衫抓出了褶皱。 霍寒压低声音,“昨晚的教训还不够?” 她不答反问,“原来你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骨子里到底有些心虚,可场子还是要撑起来,这男人本来就对她防备心重,经历了昨晚那不堪回忆的一遭,要想再攻破可就难了。 温千树知道他今天有任务在身,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霍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无声地勾唇笑了笑。 将近正午,阳光丰沛,光影清斜,空气里带着一股花的甜香。 温千树顶着日光穿过矮门,迎面走来一个穿灰布僧袍的和尚,她双手合十施礼。 和尚回礼,“施主,请问你有看到觉觉小师弟吗?” 他知道小师弟很喜欢温千树,经常到她修壁画的千佛塔找她,又刚好遇上,这才问起。 “没有。”温千树摇头。 “真是怪事,”和尚说,“平时有这等盛会,他哪里按捺得住性子,早就出来寻趣头了,这都一天一夜没见到他人影了。” 温千树也觉得奇怪,“上下都找遍了吗?” “千佛塔呢?” 和尚说,“都找过了。” “我正好有空,也去帮忙找找吧。”她大概知道小和尚平时躲懒躲师兄的地方。 “如此甚好,多谢施主。” “举手之劳。” *** 赠灯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虽然多,但因是佛家清静地,并不显得喧嚣。 大家在清心潭净过手后,排着长队依次进入大殿。 “寒哥,”盛千粥看着人都进去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霍寒对四周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嗯?” “你手机里那张照片,上面那个人,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千树姐?” 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盛千粥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时,耳边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是她。”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答案,但盛千粥还是压抑不住澎湃的心潮,刚想打听多一些信息时,又听到霍寒说,“有些不对劲。” 什么?他一脸茫然,俨然不知道话题已经换了一个。 “进展得太顺利了,”霍寒一脸沉思,“我们追了大半年时间,一无所获,这帮人狡猾得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 一定是中间的某个环节出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跟错人了?” 这时,人群里有尖叫声传来—— “救命啊,有人心脏病犯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跑过去查看情况。 因为是较大型活动,现场都有配备相关的医护人员,在接到讯息后,立刻有条不紊地对病人进行急救。 犯病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此时正脸色苍白地躺在临时设置的简易床上,看着很是虚弱。 一旁的医生催道,“救护车怎么还不开过来?” 匆匆跑回来的护士说,“王医生,不好了,我们的车轮胎爆了。” “你下山去看看有没有社会车辆愿意帮忙的。” “好的,我这就去。” 王医生又对另一个护士说,“赶紧联系卫生院,叫他们准备好。” 半个小时后。 “王医生,救护车到了!” 一阵兵荒马乱。 及时赶来的救护车载着病人绝尘而去。 霍寒倚着山门,面沉如水,若有所思地目送车子消失在青山绿水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千万!” “什么事?” “镇卫生院到山里大概多久车程?” 盛千粥想了想,“最快的话也要一个半小时。” 他一拍脑袋,“不好!”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救护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达, 这真是令人费解,总不能是卫生院那边神机妙算,特地提前派了一部车过来增援吧?还有,那莫名其妙就废掉的轮胎…… 一切都那么巧合,倒像是提前预谋好的一样。 真是邪乎了。 盛千粥还在整理这一团乱麻的思绪,只觉得身旁一阵风掠过, 眨眼间的功夫, 霍寒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距离, 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青鸣寺落在半山腰,两人跑下长长的青石阶, 十分钟后才下了山,前来参加赠灯节活动的私家车将山前一片平整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霍寒飞快地一辆辆越过去。 盛千粥身手就没他那么敏捷了, 也是慌不择路, 一不小心就卡在了两辆车的缝隙里,涨得满脸通红,废了不少力气才把自己拔`出来。 霍寒正蹲在地上察看车轮的痕迹, 眉头紧锁, 按照普通救护车的重量来推算, 不可能在地面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除非……车上装了什么别的重物。 盛千粥见他一脸凝重的表情, 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寒哥。” “那辆救护车有问题,”霍寒说,“你立刻联系派出所,绝对不能让它开出兰溪镇。” 虽然盛千粥此时还理不清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可他从霍寒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很不寻常的味道,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可眼下没有时间让他去想太多,掏出手机寻了个信号较好的地方打电话去了。 霍寒也没多留,匆匆折返寺里,直奔千佛塔而去。 温千树知道这千佛塔是平时觉觉小师父躲懒的不二之选,可在塔里走了一圈,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那个胖嘟嘟的身影,会去哪里了呢? 她走进壁画室。 高明早就留意到她上塔又下来的动静,忍不住问,“温老师,你在找什么吗?” 温千树问,“你有看到一个小和尚吗?” 高明知道她说的是那个经常来塔里晃悠的小和尚,认真想了想,“没有看到。” 也是奇怪,这个小胖墩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过来的,不过他想到某个可能性,“会不会是寺里举办活动,他又贪玩,跑去哪里玩了也不一定。”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昨晚,”温千树在椅子上坐下,“这边应该一切都好?” 昨晚是他值夜。 高明闻言面色微变,犹豫着说,“都挺好的。” 温千树点点头,倒了一杯茶,送到唇边才发现茶水已经凉透,她又放下茶杯,随着轻微“嘚”一声响起的是另一声巨大的“砰”声,木门被人很用力地从外面推开。 霍寒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温千树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冷峻的神色。 霍寒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洞口,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高明眼珠飞快转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色泛白,不停地用手去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温千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霍寒身上,根本没留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她也爬着梯子下去了。 一股凉气涌上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钉在原地,眼前一堵光秃秃的墙,上面的精美壁画已经不见踪影,凹凸不平的表面刺痛了她的双眼。 温千树按住自己的心口,颤着声音喊霍寒的名字,就算不进去,她也能想象到内室此刻是怎样一番光景,必定也是搜刮一空,满目凄楚。 所有清点出来的文物都不翼而飞,地上零散地铺着金币,仍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正中间的那座金佛像,因体积巨大搬运困难,逃过了一劫,然而……双目还是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挖掉了。 只剩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和温千树悲悯的眼神相对。 霍寒并不在里面。 她很快在佛像旁边发现了一个黑洞,洞口的土还很新,应该是这两天才挖出来的,正要探身进去,一个黑影从洞里冒了出来,她没有一丝防备,直接跌倒在地。 来人是霍寒。 他一把将温千树从地上拉起来,言简意赅,“这个黑洞通向塔外,终点在一间茅草屋里。” “他们挖了地道,”温千树呼出一口浊气,“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种事霍寒过去经历得不少,贩卖文物利润惊人,一段时间就可积累大量资金,其中一部分用于添置先进的作案装备,有了这些硬件设施,往往可以大大缩短作案时间。 他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目光落在佛像旁边,温千树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黄一白两朵鲜嫩的菊花安静挨着,她脱口而出,“ty集团?”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 她想起了自己的伯父千行之。 他这一生的荣光和落寞,都和这个ty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千行之曾经是一名刑侦警察,因缘巧合下救了ty当时的二把手白夜,被他千方百计拉拢,后来也成为了ty集团的一份子,而且极其受白夜器重。 再后来,白夜成为了ty集团的首领,这人不仅能力强,而且野心极大,不出几年,ty就成了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 千行之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生性多疑的他唯一承认的“兄弟。” 不幸的是,八年前在云南,白夜行踪无故暴露,一行人遭到清剿,千行之也意外死于边防特警之手。 白夜花费重金找风水先生,选了一个风水宝地,为他立了衣冠冢。 而千行之的尸体……一直安歇在某个陵园中,那里有无数个没有名字的墓碑,他的墓碑也是其中之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烈士。 他潜入ty集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蛰伏在白夜这条毒蛇身边,只为有朝一日将他的帝国一举摧毁。 他从未忘记过自己作为一名战士,在红旗下立过的誓言。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在温千树走神的当口,霍寒很快就将头绪理清楚了。 两个黄毛不过是ty的人扔出来的烟`雾`弹,也可以说是弃棋,目的只是为了误导他们,一方面分散他们的精力,另一方面消除戒备。 他们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夜明珠,而是塔底文物。 再精细先进的装备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打通地道,这意味着消息走漏了至少有两天。 温千树忽然惊叫一声,“霍寒你快过来。” 厚重的木箱边缘压了一截灰布,看着很是眼熟,果然,霍寒把盖子打开,一个灰溜溜的小身体正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窝在箱子里。 “觉觉!” 小和尚歪着头没有一丝反应。 霍寒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来,猛地动作一僵,黑幽的眸底浮现薄薄的怒意。 伸出两根手指,放到他鼻子下探了探鼻息,很是微弱,但幸好还有。 温千树觉得他神色怪异,绕到一边,对上小和尚的正面,只见他满脸是血,左脸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血迹从耳边一直蔓延到嘴角,时间太久,已经凝固成了血条。 她用力咬牙,低咒,“这帮畜生!” 连小孩子都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霍寒:“上去再说。” 上边。 高明重新泡了一壶热茶,正忐忑地等着,见霍寒抱着不省人事的小和尚从塔底出来,他一个不慎打翻了茶杯,茶水浸湿了裤子,顾不上打理,连忙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霍寒看都没看他一眼。 高明自言自语,“这小师父怎么跑下面去了?” 霍寒抱着人迅速往外走,刚走出塔门,迎面就看到盛千粥跑过来,“寒哥,那车根本就没走兰溪镇,一出山直接去了隔壁镇,绕着牛角山……救护车是改装过的,而且他们特别熟悉地形,我们的人没追上……” “还有,”他不停喘气,又接着说,“我刚听说,文物局的同事刚下来,海子哥也来了。” “知道了,”霍寒语气不咸不淡,“先把人送到医院。” *** 对霍寒的来去匆匆,高明摸不着头脑,还暗自纳闷,这小和尚到底什么时候跑下去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会不会是……不小心打盹的那会儿? 几分钟后,温千树也上来了,“昨晚你真的在壁画室,寸步不离?” “是的,”高明不敢看她眼睛,“温老师。” 温千树眼神很冷,“就没有听到底下有什么动静?” 高明动了动唇,昨晚不仅打雷,还下了倾盆大雨,就算有动静也听不清楚吧?而且快十二点那回,雷打得特别厉害,赵琪琪发信息说自己很害怕,他就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信号时有时无,一条信息好几分钟才能发出去。 后来实在太困了,他就眯了一会,何况塔外还有两个警察守着呢,哪里会出什么事? “温老师,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千树:“底下发现的文物,没了。” “啊?!”高明的脸刷的一下褪去了血色,“怎么会?” “你去把林山和赵琪琪叫过来,吴老那边先瞒着他。” 她担心老师一下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高明几乎是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霍寒处理完事情回来时,温千树并不在壁画室,他下到塔底,果然见原先的壁画墙前坐着一道沉默而纤细的身影。 柔弱的双肩,黑色长发满披,衬着一室孤独,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光是一个无声的背影,就让他生出无数心疼。 霍寒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温千树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是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累,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很是让人安心,她轻声问,“会找得回来的吧?” “会的,”霍寒点头,“我一定会把它们都找回来。”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赵琪琪和林山等人来到塔底, 他们已经从高远那里听说文物被盗的事情, 前者心弦慌张,像被抽走了魂魄,后者心急如焚。 温千树已经整理好情绪,“叫大家过来,是想让你们看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起伏, “作为一个文物工作者, 我们的尊严是如何被践踏至这种境地。” 大家望过去, 大开的洞门,往外透着森然的讽刺。 林山握紧拳头, 大步走了进去,高明眼神示意赵琪琪跟上, 可惜的是, 平时的心有灵犀并没有派上用场, 赵琪琪双眼空洞洞的,似乎还蕴着泪水。 他只好从后面推了一把,赵琪琪一个踉跄, 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三人在里面走了一圈, 出来时神色各异, 林山冷冷地瞪着赵琪琪, 目光仿佛带了凝结的冰霜, 他在逼她。 气氛凝滞。 赵琪琪低下头, 偏偏咬着唇不说话。 林山气得一拳砸在墙上,灰尘扑簌掉落,“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三言两语把赵琪琪之前发定位微博的事说了出来。 赵琪琪听得浑身起了颤栗,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很快就删了。” “是啊,”高远也说,“那条微博阅读量并不高,应该不会……” “啊!”赵琪琪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温千树一把将她推到了墙边,一字一句地问,“定位微博?” 没有人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连当事人赵琪琪都傻了,只呆呆地看着她,只有霍寒清楚,那平静的语气下藏着的是隐隐失控的情绪。 她又问一遍,赵琪琪反应过来,下意识扭过头去。 温千树捏住她下巴,将她重新扭了回来,“回答我。” 赵琪琪有一种这女人想要掐死自己的错觉,平时不显山显水的人动起怒来真是太可怕了。 高明正要上前一步,林山察觉,挡在他面前,高明几乎没有犹豫就退了回去,其实说实话他自己都洗不清,眼下也不想掺和到这潭脏水里去。 一直沉默的霍寒搭上温千树的手臂,她偏过头来,他说,“不要伤到自己。”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赵琪琪下巴,可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深掐进自己手心的其他手指上。 温千树不为所动。 他轻叹一声,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听话。” 她松开了手。 赵琪琪重新得到自由,迅速躲到高明身后去,探出半个头来,几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因为我发的那条微博泄露了秘密。这寺里的和尚,还有门外守着的警察,他们也有可能被人收买……” 连高明都听不下去,“琪琪够了!” “高明你敢吼我!” 林山也怒了:“要吵滚上去吵。”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里都是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高明不动声色地觑了温千树一眼,她旁边的男人正和她低声说着什么,她的表情稍有缓和。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亲密的动作,但能感觉得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会不会是恋人?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假设。 统共只见过这男人几回,没有哪对恋人不想如胶似漆地黏着的吧? 这边正对峙着,文物局下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千佛塔外拉了警戒线,四周聚集了不少群众,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传着传着竟然传出了那个犯了心脏病的男人在塔内死亡的谣言…… 派出所协助的警察正忙着澄清谣言,安抚群众情绪。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吴教授。 他火急火燎从休息的禅房赶过去,路上不慎跑掉了一只鞋子,恍然不觉地踩过了一条百来米长的青石路,进入壁画室时,脚底红痕青痕相交,触目惊心。 下了塔底,吴教授甚至都没看清眼前都有哪些人,直接喊,“小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连忙过去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老师,您怎么来了。” 吴教授还在发烧,身上滚烫极了,那被她扶着的手臂竟打着颤儿,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好歹……”吴教授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温千树帮他顺着气,这副苍老的躯壳虚弱得像风中的蜡烛,然而它的烛芯是如此的坚韧,以一身赤诚坦荡,散发炽烈光亮,她不禁眼眶微热。 “我进去……看看。” 温千树担心他身体,想陪着进去,霍寒在一边摇了摇头。 老人家步履蹒跚,带着沉重的呼吸,一步步向前走着,他步子太重,走得很慢,林山一个大男人,看着那佝偻的背影,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还记得清点文物时,这个老人如数家珍的语气和意气风发的表情,他那时还开了句玩笑,“吴教授您这是把这些文物都当做自己的孩子啊。” 和蔼可亲的老人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小林啊,你这话颠倒了,我是把自己当做它们的孩子啊。古人的智慧是多么了不起,他们在技术贫乏的年代依然制造出了这样的精品,不得不令人叹服。作为文物工作者,我们对前人的智慧结晶,要始终保持一份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这四个字深深地拷问着林山的灵魂,让他羞愧难当。 他不忍心再看了,偏过头去,双肩微抖。 吴教授站在门口,和金色佛像四目相对,那双见证了那些偷盗者罪行的双眼被人用尖刀挖去,它已无眼,无痛无泪,眉间仍是一片慈悲。 他在它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佛台上应该有一个装着传国玉玺的木盒。 左手边摆着的是青铜梅盏,右手边是汉白玉宫灯,前面的木箱里满满都是失传已久的珍贵经书……他清楚地记得它们的名字和摆放位置,然而此刻,迎接他视线的是噬人的空荡。 它们分别属于某个朝代,记录着某段历史,它们本该像天上的星宿一样各归其位,供后人景仰,然而,它们却面临着这样的厄运:在将来的某一天,在高高的拍卖台上,被一群人用金钱羞辱、毫无底线地践踏尊严。 吴教授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没有力气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摘掉老花镜,擦去眼角的泪,擦不掉,越擦越多,他趴在自己膝上,哭得像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许久后,吴教授才走出来,直直地走向赵琪琪。 “小姑娘啊,我们选择了这一行,注定要在艰难朴素中前行,我们的工作并不神圣,神圣的是我们的工作对象,如果你不能做到从心底爱它,尊重它、维护它的尊严,那么就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碰它。”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然温和,可字字千斤重,字字诛心。 赵琪琪羞耻得满脸通红,扑进高明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自己已经在网上被人黑得体无完肤。 这源于前几天千里迢迢赶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的两个女粉丝。 她们从周围人那里听到零碎风声,忍不住向微博大v爆料,经过一番真真假假的添油加醋,拼凑成了一个完整故事,最后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 名校考古系网红一条定位微博,将无数珍贵文物推向不归路。 对这些擅长制造舆论的人来说,将无凭无据的流言编造成板上钉的事实,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 一石激起万层浪。 之前还在赵琪琪微博下亲热喊她“老婆”、“女神”的“真爱粉”们纷纷倒戈相向,打出“国家利益面前无偶像”的旗号,极尽所能地口诛笔伐。 完美女神顷刻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臭名昭著,比瘟疫传播得更快,这等稀罕事也只有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人才有幸目睹。 始因终果。 高明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友离开了,林山也扶着吴教授回了禅房。 不一会儿后,上面又有人下来,是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从头到尾一派正气,温千树猜他应该也是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唐海。”霍寒走过去,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没有多余寒暄的话,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唐海说,“我们的人在上面找到了针眼摄像头。”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温千树尤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壁画室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念头迭起,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装了摄像头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会不会就是泄密的根源? 疑云重重。 霍寒看着她,眸底闪过一丝担忧。 唐海沿着他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罕见地停了几秒,又移开视线。 肩上覆来一阵淡淡的暖意,温千树回神,霍寒轻搂着她,“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先上去。” 她点点头。 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卫生院那边来电话,说是小和尚醒过来了。 霍寒还有事要处理,叫了个同事送温千树下山。 车子开得快,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她在去病房前,先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翻看着病例,摇摇头,“伤势较重,尚在可控制范围,只是左耳的听力怕是……” 见惯生死的人,宣告降临在这样一个小小孩子身上的不幸,心绪仍是起伏不平。 温千树几乎是木然地来到了病房。 护士正给小和尚扎针。 “阿姨你扎吧,我不怕疼。” 护士表扬他,“宝贝你真懂事,没事啊,打了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调点滴的速度,小和尚歪着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温千树,开心地坐起来。 小脸的青肿已经消了不少,耳朵上还贴着白色胶布,看着很是憔悴,见了她,清澈眼底泛着亮光。 护士摸摸他脑袋,朝温千树点点头,收拾东西出去了。 温千树把水果篮放在桌上,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小和尚侧着身子,跟她撒娇,“我想吃苹果。” 她就给他削苹果吃。 “疼不疼?” “不疼啊。”他摇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得眼眶泪花直打转儿。 到底是小孩子,瞬间泪滚双颊,抽抽噎噎的,“我的耳朵……是不是……以后都听不见了?” 他好害怕。 “会听见的。”温千树帮他擦泪,”我向你保证。” 她会帮他找最好的助听器,让这只耳朵能重新听到这世界的声音。 小和尚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我们拉钩钩。” “好。” 他得了保证,安心不少,眼巴巴看温千树削好苹果,她切成小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他还不能吃这种需要咀嚼的东西,她走到外面,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苹果泥。 小和尚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甜甜的苹果。 他想起什么,“我听师兄说,你那位将来孩子的爸爸是警察对吗?那他能不能抓到打我的坏人呢?” 温千树呼吸一滞,“是谁打你的?” “那个穿紫色裙子、给我巧克力吃的叔叔,他是个大坏蛋!”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怀里揣着几个馒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掉,加上他之前就知道壁画室塌了个洞,一直心痒痒着想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始终都有人守着。 刚好那会守夜的高明正打着瞌睡,他就顺利下了塔底,巡视了一圈,除了那座佛像外,对那些文物并没有什么概念,它们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他多得的几个馒头。 心满意足地吃完了馒头后,他靠着木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声音,小和尚揉揉眼睛,只见一小块墙“砰”一声掉了下来,然后一只手伸出来,他还以为做着梦,再揉眼,几个一身黑衣的人跳了出来…… 他很快被发现,正要往外跑时,被那个为首的人拎鸡子一样拎了回来,那男人狠狠扇过来一巴掌,他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 温千树柔声安抚他。 小和尚好不容易止住泪,刚好他师兄买了清粥回来,温千树又和他聊了会,匆匆返回了青鸣寺。 一路风景如画,她无心欣赏,走上石阶,站在山门前回望,鲜红如血的残阳缓缓坠落青山中。 十分钟后她站在壁画室门前,正要伸手推开门,里面传来盛千粥的声音。 “寒哥你的方法真行。没想到那小黄毛还是个孝子,一听他爸妈来了,整个人就快崩溃了,他爸也真是下得去手,直接一拐杖抡下去,他妈在一旁直哭……原来这小黄毛之前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被人救出来整天还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骗父母在城市工地找了份活儿,他爸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干的是这种勾当……软磨硬泡总算是全都招了,他上级是一个叫德哥的人……” 温千树推门进去,三人都看了过来。 盛千粥捂住嘴巴,惊呼一声,“千树姐。” 怎么他刚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我要加入你们接下来的行动。” 盛千粥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寒想都没想,“不行。” 他囫囵找了个理由,“没有这个规定。” “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确实组织上没有的先例,”唐海也说,“希望你能理解。” 温千树没看他,看向霍寒,“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照样有办法加入。” 霍寒当然知道她有的是办法,可这次行动太危险,尤其对方还很可能是ty集团的人,必须想方设法地阻拦。 但他太清楚……拦住她的几率接近0。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仿佛混着冰雪融水—— “我看过你们刚刚说的‘德哥’的样子。”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正想着, 耳边又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 仿佛混着冰雪融水—— “我看过你们刚刚说的‘德哥’的样子。” 霍寒眼神微黯,唇角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了。 倒是盛千粥略显激动,“千树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温千树说, “德哥是左撇子。” 那次吃放参时, 这个男人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除了一身的俗不可耐,还有那稍显别扭的握筷子动作,原来那时他就留了心眼,故意在外人面前使用右手,但他一时情急下扇小和尚那巴掌, 还是将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实暴露了个彻底。 “对对对!”盛千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看来是完全相信温千树的话了。 “这个德哥啊可狡猾了, 那颗夜明珠本来就是他想私吞,故意留在墓里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文程武两兄弟,他一面找中介和他们搭线,另一面找人将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 “后来塔底的秘密泄露,和那么多的珍贵文物相比, 一颗夜明珠倒是不被瞧在眼里了, 他先让两个手下拿着冥币去和程文程武交易, 趁机消除我们的戒备,他倒是安排得巧妙,又是心脏病发又是救护车什么的,结果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文物全偷走了。” 盛千粥心里那个气啊!怒火都快把眉毛都烧着了。 “那个随车的护士后来被人在山沟里找到,昏迷了一夜才醒过来,她说刚上车就被人拿刀抵着脖子,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些人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对了,犯病的那个也是他们的人。” “车子开进牛角山,她就被打晕,随意扔进了山沟。” “千树姐,你说摄像头会不会就是这个德哥装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在壁画室装呢?”难道未卜先知塔底深藏的秘密? 温千树觉得很有可能。 首先是这个叫“德哥”的男人之前跟小和尚打听过千佛塔,再来他手下的几个马仔都是交易前两天才到青鸣寺,那段时间塔内每天都有人守着,他们基本不可能在没有地道的帮助下无声无息潜入塔内,细细想来,也只有“德哥”的可能性最大了。 至于为什么装在壁画室? 温千树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是冲自己来的。 一杯茶出现在眼前,她抬眸看过去,霍寒正好把茶壶放下,两人的目光相接,那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波,她弯唇笑了笑,知道他妥协了。 茶才喝了一口,一阵凌乱脚步声破门而入,林山出现在门口,大口喘气,“温老师,赵琪琪知道自己在网上被人黑惨了,正闹着要自杀呢!连方丈大师都惊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人毕竟是张教授托付过来的,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温千树揉着眉心快步走了出去。 几人赶到时,赵琪琪正坐在地上哭,四周散落着碗的碎片,“高明我跟你说,我真活不下去了,你知道那些人在网上说得多难听吗?他们直接把文物被偷的罪名安在了我头上,还说……说我是偷盗者的同伙,是国家的罪人,必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学校那边,连张教授都受了牵连,我回去真是没脸见他,还有我妈妈,出去逛街被人用手指着骂,我爸爸的公司也受到了影响,股票大跌……”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只是因为她发了条微博,而且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她的微博泄露了秘密! 温千树拉了拉盛千粥的袖子,轻声问他,“那人有没有交待他们的消息渠道?” “没有,”盛千粥摇摇头,“他们也只是照吩咐办事,这个问题估计只有德哥才知道。” 赵琪琪还在哭闹,平时妆容精致的脸蛋扭曲在一起,高明只会用“别哭了,别哭了”安慰她,显然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刚刚为什么要拦住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上方一道影子笼了下来,赵琪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心已经被人塞了一块碎片。 高明惊讶得眼睛都快跳出来,“温老师?” 赵琪琪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温千树轻轻把她那被泪水沾在颊边的头发撩开,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你刚刚不就是用它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吗?” 她看一眼那只是稍稍破皮,冒了点血的手腕,“这样的力度是死不了的。” 冰凉的碎片抵上赵琪琪手腕,比这更冰凉的是近在咫尺的声音,“要不要我示范一下给你看?” 可那语气却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赵琪琪打了个冷颤,她知道温千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自己点头的话,那碎片真的会落下来,割破她的皮肤和动脉。 她也……没有真的想要去死。 之前划的浅浅一下,都疼得有些受不了。 她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了退。 温千树仍捏着那碎片,“不用吗?” “不、不用。” “还活得下去吗?” 赵琪琪不敢看她眼睛,“活得……下去。” 直到此刻,在场人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一些,方丈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高明直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闹剧收尾。 温千树走到门边,没有回头,“每个人都会犯错,错误也有轻重之分,等你哪天想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就一定会有勇气去继续下这盘残棋。”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温千树直直地走了出去。 霍寒在外边等着,见人出来,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一边,抵在墙上,“要什么力度才会死人?” 她一开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清眸眨了两下,故意对着他下巴呵气,“我怎么知道,又没试过。” 霍寒轻轻地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是吗?” “霍队,”她的手搭上那精瘦的腰,人也往前凑了凑,几乎挨进他怀里,“你把我堵在这里,是想和我做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吗?”白嫩指尖轻点他胸膛,“要是换了其他地方,我肯定全都依你,可这里是寺庙啊……” 他早就拿捏好她的七寸,也不怕她作妖,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一丝邪气,“寺庙怎么了?黄沙上、车里、草地、湖里,甚至秋千上都做过……” 他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除了活`色`生`香,还能想什么? 温千树扯住他袖子,“你敢!” 霍寒松开了她。 他还真没什么不敢的,只是前车之鉴,教训太深刻了。 *** 那辆改装过的救护车被省关监控拍到出了省,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这么大规模的文物偷盗,如果长途运输,不可能不走漏一丝风声,那些人也不是傻的。 要么就地分赃。对组织严密的ty集团来说,这个可能性极低。 要么分批运送。等风声小了,再通过内部渠道,将文物秘密送到广东、福建等沿海省份,继而销往香港澳门和海外。 霍寒、唐海和省厅领导开过电话会议后,将目标锁定在救护车消失的京南省。 一行人立刻出发。 除了温千树外,杨小阳也加入了队伍。他是通过正规手续进来的,领导被他的责任感说服了,既然文物是在兰溪镇被偷的,身为兰溪人,又是一名警察,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把它们找回来。 盛千粥开车,温千树坐在副驾驶。 一路向南。 暮影重重时分。 车子在距离京南省边界还有七十多公里的地方抛锚了,这里是一片山地,人迹罕至,车还没修好,眼看天就要黑了,霍寒当机立断,“今晚原地休息,明早再出发。” 他们过去风餐露宿惯了,野外经验丰富,盛千粥和唐海分工合作,很快地,三顶帐篷搭起来了。 温千树跑到小水塘边看霍寒叉鱼,他手里那根树枝削得很尖,大概没有月光天色很暗的缘故,试了几遍也没有叉到一条鱼。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多次做无用功,只能说是技术不行。 可如果是霍寒,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或许水塘里根本没有鱼。 其实车里有干粮……晚上不吃鱼也没什么啊。 温千树看得一眨不眨,眼前这副景色真的是太赏心悦目了。 他微弯着腰,整副身体线条显露出来,结实又流畅,那掩藏在衬衫下的肌肉,她亲手摸过,温热又紧实,蕴藏着年轻男人蓬勃的力量,还有那微翘起的…… “砰”一声,温千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条鱼被扔到了自己脚边,她双手叉腰,对着始作俑者哼了一声。 月亮出来了。 月光下,那张本来就明丽的脸,配着生动的表情,越发显得千娇百媚起来。 霍寒也笑了,回身继续叉鱼。 盛千粥已经生好了一丛篝火,霍寒事先把鱼处理过,穿了树枝架在火上烤,温千树盘膝坐在他旁边,正吃着回来路上他摘给自己的野果。 深紫色的果实,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她很快吃得只剩几颗,一只手忽然伸过来,一眨眼,果子就到了霍寒那里。 他把果实捏破,挤出汁液抹在烤好的鱼上,正反面来回抹过,这才把烤鱼重新送回她手里。 温千树咬了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鱼肉外焦里嫩,混着果实的酸甜,竟另有一番风味,她很快吃完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解决了晚饭,四人围着篝火聊天。 快十点时,温千树已经很困了,打着呵欠爬进了自己的帐篷。 听着外边低低的说话声,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睡到半夜,夜风吹得帐篷不停地颤,温千树翻了个身,小腿不知怎么抽筋了,她习惯蜷着身子入睡的姿势,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把腿伸直,狠狠咬着牙,可一丝呻`吟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间溢了出来。 霍寒正在外面守夜,立刻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怎么了?” “疼……” 凉风灌进帐篷。 温千树看清是他,“腿抽筋了。” 霍寒连忙把她身体扶正,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低下头,看到了一片雪白的酥`胸。 而他微微粗糙的手掌,此时正握着那柔软的边缘。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考虑到身在野外,温千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只穿睡衣,入睡前还特地检查了一遍, 没想到睡着睡着, 不知怎么就把内衣扯下来了。 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浑然不觉此时自己已春`光大泄。 桃红睡衣, 越发衬托得肌肤赛雪, 尤其是那被碰触的柔软之处, 像烧着了小火苗般烫着霍寒的指尖。 温千树又嘤咛一声,终于唤回他不知觉中被蛊惑的理智,“哪只腿疼?” 声音一出,才意识到竟像抽了整夜的旱烟一样沙哑。 “左腿。”温千树咬着牙,眸底已隐隐泛着泪光。 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疼痛的时刻, 痛楚如绵密的针一根根扎入心口, 连四肢百骸都跟着疼, 可那时,再疼也是可以忍受的。 因为,至少疼痛会清楚地提醒她记得—— 这一生无论走到哪里, 背上的十字架总会如影随形。 然而此时,这个男人就在身边, 这疼已经忍不下去了。 说是自私也好,她这一辈子只对他动过心, 想让他心疼心疼自己。 温热的大手贴上脚掌, 手心的温度驱散了那片凉意, 缓缓渗入她的肌肤,暖和疼一起沿着小腿向上,浑身仿佛都在细细地颤。 他的手握住她脚趾,用力向上拉。 温千树也用力地“嗯”了一声。 娇软中带着些痛苦的声音实在太引人遐想,两人都愣了一下。 “忍着点。”他边说边把手压在她膝盖上。 深夜的旷野中,山风在树间穿行,头顶上,月明星稀。 燃在外面的篝火忽然发出清亮的“啪”声,火星四散。 左腿的疼痛也在慢慢消散。 温千树从朦胧的视线里看到男人半跪在自己脚边,侧脸线条绷得很紧,眉心却皱着,她想把那处抚平,然后轻轻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两片薄唇。 “还疼吗?” 她摇摇头。 于是霍寒松开了手。 “还没天亮,继续睡吧。”他说着,掀开帐篷,正准备出去,温千树一把扯住他袖子,他没有防备地跌坐在防潮垫上,她的手肘又压上来…… 她其实没有用太多力气,可霍寒到底顾忌着,所以才一下被她得了逞。 温千树越发得寸进尺,直接压住他半边身子,“感觉怎么样?” “什么。” 她挺了挺胸,“是不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霍寒抿紧唇,没说话。 “你别不承认,刚刚不是摸到了吗?”虽然只是碰了一下就迅速松手。 温千树又问,“没感受清楚?” “喏,”她很大方地说,“再给你摸一下。” 等了一会儿,霍寒还是没有反应,她垂眸,只见一道清湛的目光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心忽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仿佛心头那只沉睡已久的小鹿又重新苏醒了过来,这份悸动,竟然来得比当初怦然心动时还要强烈。 相见不如怀念。 她曾经想把这个男人封存在回忆里,等生命快走到尽头时,徐徐回望,原来这灰色生命,也曾被那样的美好滋养过、丰沛过,总算不枉来人世一遭。 而如今,他就在自己身下,她只想紧紧抱住他,被他揉进身体里…… “繁繁。” 两字轻轻砸进温千树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重逢以来,他只叫过一次她的名字,她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在他口中听到“繁繁”二字——它们透着亲昵,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叫。 “你果然是这世上最懂得我的人。” 她收起不规矩的动作,在他旁边躺下来,慢慢闭上眼睛,“霍寒,我有些累了。” “累了就先睡一觉。”霍寒帮她把薄毯掖好。 “你能在我睡着了以后再出去吗?” “好。” 困意已经席卷了温千树,可她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唐海那身是文物保护警察的制服?” “嗯。” “你哪天也穿给我看看,”她轻声嘟囔,“你穿一定比他更好看。” 霍寒的心已经软得像一团水,轻笑了下,刚想应声“好”,又听她说,“你穿上,我负责把它们一件件脱下来。” 他笑意更深,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纵容。 温千树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霍寒把她的手也塞进毯子里,动作一顿,将手腕翻了过来,上面布着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他的眸色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如果那个时候,他晚到那么几分钟,她是不是就…… 篝火熄了,山林深处传来几声渗人的鸟叫声,霍寒又在旁边坐了一会,见温千树仍睡得恬静,他低声说,“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傻事,知道吗?” 温千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唇边漾出一丝笑意。 他微微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掀开帐篷出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色大明,温千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从帐篷里钻出来,迎着阳光,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车底修车的霍寒。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过来,英俊的眉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唐海正站在一边递工具,见霍寒好几秒都没接,一回头就看见温千树站在后面,心下了然。 同时却也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她到底是不记得他了。 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她伯父的葬礼上。 可只有他清楚,又哪里只是一面那么简单? “千树姐。”盛千粥笑呵呵地走过来,给了她一片口香糖和一个菠萝面包。 “谢谢。” 温千树席地而坐。 “千树姐,快天亮时你有没有听到鸟叫,怪吓人的,我听得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有。”她睡得太熟,甚至连霍寒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盛千粥没心没肺地笑,“那看来你睡得挺好的。” 他之前还担心她在这种环境会失眠来着。 “还不错。”她还梦见了一些有趣的事。 “为什么霍寒叫你千万?” 杨小阳对这个也很好奇,瞅了过来。 盛千粥挠挠脑袋,“我刚干这行时,我爸对我说,铮铮男儿,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记得‘三个千万’,千万要坚守本心,千万要坚定意志,千万要保护好文物。” 他父亲原先也是一名文物警察,在一次追捕犯罪分子的行动中受了重伤,半身瘫痪,余生只能拖着一副残躯,然而平生心愿未遂,只得将它传给儿子。 他们选择了这份光荣的职业,身体可以倒下,也可以被摧毁,但信念是融在血脉里,世代相传的。 一生忠诚,热血难凉。 杨小阳说,“盛千舟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千舟百舸竞相渡……” 盛千粥“噗”的一声笑了,“不是‘舟’,是白粥的‘粥’。我出生时家里很穷,我妈坐月子每天只能喝上一碗稀粥,所以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温千树笑了,“好名字,说得我都有点想喝粥了。” 杨小阳也点头表示赞同。 盛千粥笑得很是腼腆,“等有机会,我煮粥给你们喝啊。” “一言为定。” 三人聊天的功夫,霍寒已经把车修好,洗干净手回来了,顺便还给温千树摘了些野果,用香芋叶包着,水珠沿着脉络而下,每个鲜红欲滴的果子仿佛都泛着光。 倒像把她当总想着吃零嘴的孩子看待了。 不过真挺好吃的。 盛千粥早就看到了他们之间“旧情复燃”的苗头,于是忍不住贫嘴了句,“寒哥,怎么就千树姐有果子吃,我们就没有了?你这心啊不要偏得太明显咯!” 阳光这样好,身下的草地散发着清香,气氛也很愉快。 杨小阳笑道,“千粥,如果你是女生,相信霍队也一定会同等对待的。” 盛千粥轻哼,搂住他肩膀,“你啊可是不知道,我寒哥可不是什么女人都同等对待的,他目光挑着呢,迄今为止啊眼里可只看得见一个女人。”挤挤小眼睛,“寒哥我说得没错吧?” 霍寒笑笑没搭话。 倒是温千树听得脸颊微热,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咬着果子,双唇被汁液染得嫣红一片。 杨小阳还在状况外,“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么有福气。” 毕竟霍寒在他心里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能被偶像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一定是很特别的吧? “哈哈哈哈……”盛千粥笑倒在他怀里。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们这两颗电灯泡啊,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霍寒略带警告地看了盛千粥一眼,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有新信息进来—— 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白礼镇。 这是京南省边界的一个繁华小镇。 霍寒看过后立刻把信息删了。 屏幕上方只剩下一串号码。 他和发信息的人保持了半年多的单线联系,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姓、年龄和品级,唯一知道的是在系统内部,那人只有一个代号—— 山鹰。 这是为数不多的、成功潜入ty集团至今仍未暴露的卧底之一,是只能掩藏在黑暗中的无名英雄。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晋`江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车子开进白礼镇时, 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火, 袅袅白烟漂浮在黄昏的空气里。 这是一个古朴与富庶并存的小镇,青瓦红墙, 错落有致的古式院落,住在镇上的人, 不论哪一家, 随便拎个出来,至少也是百万富翁。 曾经他们靠这一带的山水吃饭,过着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朴生活, 后来旅游业发展起来, 也是靠着山山水水,坐在家里就能等千里之外的财源滚滚而来。 旅游使他们成了富庶之家, 然而发家致富的秘诀还不仅于此, 那坐落在东南角的古玩市场,才是这个小镇的心脏, 也是最大的财富聚集地, 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古玩市场向来是文物犯罪分子盛行的重灾区,他们打着收藏古玩的幌子,背地里是精心策划的文物贩卖, 基本上能在古玩市场立足的都是投机倒把的好手, 擅长尔虞我诈, 而且极为多疑, 不好攻克。 杨小阳目光中带着点兴奋去看这座陌生的小镇, “霍队,青鸣寺被偷掉的文物是不是都被运到了这里?” “目前来看应该是的,”霍寒看向窗外,“至少在这里会消耗掉一小部分的文物。” 根据以往的经验,ty集团的偷盗者有权利直接在古玩市场处理掉一些价值比较小的文物,当做一路以来的“辛苦费”,而大部分的文物则会在中转站后,流向南方沿海地区,一旦出了关口,要追回就麻烦了。 杨小阳点点头。这意味着只要丢失的文物在古玩市场上出现,然后顺藤摸瓜,就不难一举抓获。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和那些偷盗分子争时间,务必在大批文物运走前,截断他们所有的路。 盛千粥把车子开到河对岸,开了许久的车,他又累又饿,“寒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一行人走进岸边第一家宾馆,在前台登记过后,领了房卡,便各自去找自己的房间。 盛千粥心疼得要命,一路都在念叨这又不是黄金建的房子,三间房就差不多去了小一千块,还有路上的油费,上面给的经费本来就不多,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 温千树安慰他,“我是额外人员,费用自理。” 盛千粥涨得满脸通红,“千树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知道他根本没那个意思。 “没事,”温千树说,“我爸是西江市首富,钱多得花不完,再说了,能为文物保护工作贡献一份力量,也是我的荣幸。” 唐海下意识看了霍寒一眼,只见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首富啊!”盛千粥惊叹,“那不是很有钱?” 他之前就隐隐猜到温千树出身不凡,应该是书香世家才养得出这通身气质,没想到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不得不说,还真的是看不出来。 在这方面她太低调了。 盛千粥也看向霍寒,凭着“首富”两个字,脑中开始勾勒出一个富家千金和家境一般的化学系高材生风花雪月的故事,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缠缠绵绵双双`飞,最后被女方家长棒打鸳鸯……妈呀好虐! 他这边浮想联翩,脚下一个不慎,差点扑到地上,旁边的杨小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唐海打趣道:“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路都不会走了?” 盛千粥努努嘴,“海子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哎你房间到了。” 唐海和杨小阳住一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霍寒和盛千粥一间,温千树住他们隔壁,临水的单人间。 盛千粥进房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衣服,冲进洗手间洗澡,霍寒还站在门外,见温千树捏着挂在门把上的小卡片,微微扬起唇角,“怎么?” “这家宾馆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他心中浮光掠影般出现“小乔流水”四个字,不过进门时匆匆一瞥,便记住了。 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被她这么一说,倒是解读出其中的深意来。 她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什么时候我们也试一试?” 霍寒低下头来,眼神幽深极了,温千树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刺激得她心如捣鼓,连呼吸都放得不能再轻。 就在这时—— 唐海出现在霍寒身后,抵唇轻咳了一声,“打扰一下,赵厅长说要召开紧急电话会议。” “知道了。” 霍寒看着温千树,“你先进去。” 她用房卡开了门,走进去,没想到他也跟着进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门窗都是好的,洗手间也没有安装乱七八糟的摄像头,这才放下心来。 “我先过去开会,大概四十分钟结束,你弄好了在房里等着,一起下去吃饭。” 这男人向来话不多,对她的关心更多是在行动上,温千树心里甜甜的,可还是忍不住逗他,“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霍寒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时间,足够了。 这一次,他依然用行动回答了她。 温千树躺在床上,脑中仿佛还在盛放着一朵一朵的烟花,半个小时前,他就是把她压在这个地方,狠狠的一通深吻,几乎将她吻得全身酥软,再也找不出力气来缠他。 看来这男人一旦动了真格,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腿根处忽然涌出一股热流,温千树猛地睁大了双眼,不会真的一个吻就……吧? 她跑进洗手间,原来是大姨妈来了,竟然提前了一个星期多的时间,因作息不规律,她的生理期本来就紊乱,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所以包里经常得备着卫`生·巾。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差不多就到吃饭时间了。 等换好衣服,外面还没什么动静,温千树干脆坐在床头玩起手机来,她妈妈发了不少信息,问的大都是很琐碎的事,她点开回复框敲字:一切都好,勿念。 几乎信息刚发送成功,温莞的电话就进来了。 温千树犹豫几秒才接通,“妈妈。” “繁繁,最近好吗?” “挺好的。” 那边停了一会,“有没有时间回家里一趟,我都大半年没见你了……” “妈妈,”温千树轻声打断她,“葬礼后,你有去看过爸爸吗?” 温莞沉默了。 “我一直在想,爸爸会不会怪我,我没去他的葬礼,也从未去看过他哪怕一次。” “一定不会的,”温莞哽咽,“你爸爸那么疼你。” “我不敢去见他,也不会去见您,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吗?妈妈你一定知道为什么的吧?” 温莞听得揪心,泪水滚了下来,“小雨在旁边,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姐姐,你还在听吗?”周暮雨稚嫩的声音从那端传了过来。 温千树稳了稳心神,“小雨。” 这个孩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呀?” “小雨在家里乖吗?” “乖啊!”周暮雨连连点头,“前天爸爸还给我买了一支玩具枪,可好玩了,我还让他给你买了水晶球,可哥哥说,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水晶球吗?” “喜欢啊。” “那太好了!” 两姐弟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结束通话,温千树放好手机,看一眼时间,眉头轻皱,霍寒怎么还没过来? 她准备去隔壁看看,刚拉开门,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弯腰往她门缝里塞小卡片,两人四目相对,她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握着的一叠卡片掉到地上,温千树随意捡起一张,上面印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的照片,烟熏妆,大红唇,下方还有一串电话。 这情`色服务,还真是放诸四海皆准。 她挑眉问,“你们有多少个小姐?” 女人不说话,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温千树把卡片还给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隔壁,“这个房间不用发。” 女人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你也是……同行?” 温千树忍不住笑了。 女人还在看她,做这行数十年,从黄花闺女熬成得年老色衰,还真没看过这样的同行,这女孩长得清纯干净,可眼神又透着一股妩媚,这要在床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性感尤物,男人不就都喜欢这种吗? “妹妹啊,”她上前来,“之前怎么都没见过你,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啊,你这样单干赚不到钱的。” “要怎样才能赚到钱?” 女人见她似乎来了兴趣,眉间忍不住露出些喜色来,“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那边有稳定的客源,安全又保密,几乎零风险,只要你有想赚钱的心,哪里有赚不到的钱?” “而且你又长了一副好皮相,一夜至少也是这个价。” “多少?” 女人压低声音,“三百块!够多的吧?” 温千树疑惑,“我听说这里的人都很有钱,来旅游且怀着那些心思的肯定也都是愿意花钱的,怎么……” “这个嘛,我们介绍客人也是要收点提成的。” “收多少?” “一般来说是二八开,不过像你这样优质的,我可以帮忙在老板那边说说话,给你争取三七开。”女人极力地拉拢着她,毕竟发一晚上小卡片才得五十块,还要冒着被警察抓的危险,介绍一个新人有两百块的奖励呢。 温千树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让我考虑考虑。” 这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开了,柔和的橘色光撒了出来,霍寒就站在门口,俊脸上像蒙了一层霜,“不是说马上过来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大姐,”温千树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客人在催我了,改天有空再聊。” 女人赶紧把卡片给她一张,“打上面这个电话,随时保持联系。” 温千树几乎是被霍寒一把扯进了房间,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他的身体却压了上来,“客人?” 隔音并不好,他站在门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听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 男人低着头,高度刚刚好,温千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来不及刮的胡茬弄得她的唇有些痒,不过她很喜欢。 “那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23.第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阳光明晃晃地一寸寸灼烧着霍寒所剩无几的冷静自持, 他一把握住温千树的胳膊, 用力将人扯了回来,双目狠狠逼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 “疼。” 霍寒没松手,仍是冷声问, “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 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跑到两人中间, 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 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 小鼻子, 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24.第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吃疼, 挣扎着往后退, 他步步紧逼, 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 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 “佛家净地, 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 单眼皮, 小鼻子, 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 张开双手, 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 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霍寒:“不是。” 温千树接上去,“这是我以前做的赝品。” “怎么……看着跟真的一样?”以前因工作需要,盛千粥也跟着霍寒到古玩市场见过不少世面,可到底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的赝品,细细看好几遍,不管是款识、款色、纹饰、胎釉和质感,几乎……以假乱真!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做出来的?” 25.第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 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 她不禁有些担忧, 就怕夜长梦多, 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 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 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 居然睡得安然无梦, 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 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 “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 “我先走了, 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 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 “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霍寒吐出一口烟圈,“难说。” 盛千粥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锁定目标,切勿掉以轻心。” 很快到了晚上。 僧人们都在为后天的赠灯节忙碌着,禅房里的灯燃到将近半夜才暗掉。 万籁俱寂。 趴在寮房屋顶监视两兄弟的盛千粥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不停挥手去赶嗡嗡嗡叫得正欢的蚊子,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叮了不少的包,痒得难受。 实在被闹得厉害,他不费吹灰之力握住了一只蚊子,弄晕后手指弹飞,又低头给在它刚留下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盛千粥的呼吸也在那一瞬停了,屋里有人出来,一胖一瘦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定睛一看,正是程文程武。 好家伙,总算被老子等到了。 他给霍寒发了条信息,尾随两兄弟来到后山,利落地一个翻身,翻进了一堆矮稻草里。 那两兄弟一人点了支烟,正低声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是很分明,隐隐只听到什么“捞一笔、洗手”的只言片语。 没有月光,夜里起了凉风,连露水闻着都有稻草的清香,味道很是干净。 寂静中忽然传来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是……接头暗号! 果然,几分钟后,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小黄毛,一个老黄毛,后者手里还提了个行李袋。 盛千粥暗自着急,寒哥怎么还不来? 那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看货。 只见一抹微光闪现,光泽淡淡,越来越柔和——一颗夜明珠出现在程文手心里。 眼见着行李袋快被拉开,验完货就要验钱了,盛千粥的心越来越急,堂堂男子汉,也不是没胆冲出去,就是……他单枪匹马,可不是这四人的对手啊。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着,握着的手机忽然一震,霍寒的信息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划开来看,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身材彪悍的程武正把小黄毛整个人拎起来,举在头上,狠狠给扔了出去。 而另一边,程文也和老黄毛撕打成一团,半斤对八两,胜负未分…… 这是怎么回事?盛千粥傻眼了,难不成是窝里反了? 被扔在地上的小黄毛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又被程武按在地上,用了狠劲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小黄毛被打得一脸血,不停地求饶,可程武压根没有停下的趋势,小黄毛被揍哭了,“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就在这时,霍寒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到,盛千粥见大部队来了,从稻草堆里跳出来,“都别动,警察!” 程文程武反应极快,立马就要逃,霍寒一个箭步拦在程文面前,抓住他胳膊往背后一扭,清脆的“哒”一声,直接将他胳膊卸了。 程武见哥哥被制住,又回头想要救他,霍寒把程文一把扔在地上,躲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重拳。 程武虽然健壮,但空有一身蛮力,打法毫无技巧,霍寒迅速绕到他身后,扣住他肩膀,脚往他左膝盖上一压,程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还想挣扎时,冰凉的手铐已经套上了手腕。 同一时间,盛千粥也将瘫在地上的老黄毛和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黄毛一同拷了起来。 乖乖,怪不得被打得这么惨哪,原来那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冥币。 带着冥币来买人家的夜明珠,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兰溪镇派出所,审讯室里。 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小黄毛被打得青肿的脸,嘴唇也裂开,一说话就疼。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盛千粥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黄毛龇牙咧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你看我被打成这样……” 盛千粥:“少说废话,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快赠灯节了吗?我进山来祈福,顺便给祖宗烧点纸钱不违法吧?” 呵呵,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怎么半夜鬼鬼祟祟的?” “警官,你看过别人在白天烧纸钱的吗?” “那颗夜明珠怎么回事?” “什么夜明珠?”小黄毛瞪大眼睛,“我跟那两人可没关系啊,夜明珠是他们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全程,还真的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小黄毛叹气,“可能我……长了一张欠打的脸?” 盛千粥拍桌,“严肃点!” 小黄毛嘀咕,“夜明珠在他们身上,你审他们去啊,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先到这里吧。”霍寒突然出声。 小黄毛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把他跟程文程武关一块儿。” 小黄毛浑身一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赔着一脸笑意,“这不是刚刚被打得有些犯糊涂了吗?我仔细想想啊,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霍寒简单了解了情况。 这人是新收的马仔,刚入行不久,处于最底层,这次的交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次入学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的上级是谁?” “这个真不能说,”小黄毛愁眉苦脸,“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要说了以后就别想混了,算了,落你们手上是我倒霉。” 他的有恃无恐,无疑是料准了即使进行非法的文物交易,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毕竟目前来说,国内法律在文物保护上确实……还不算很完善。 四人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 八点多,盛千粥打着呵欠从审讯室出来,拿了一次性杯去接了杯热水,准备润润喉咙,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立在门口,“千树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早餐。”温千树把包子豆浆一起放在桌上,“霍寒呢?” 盛千粥歪歪脖子,“还在里面呢。” “哇,这是什么?”他看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保温盒。 “我熬的粥。”温千树说。 这特别待遇啊。 盛千粥啧啧两声,咬了口奶黄包,“我寒哥真是有口福。” “千树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是不是看上我寒哥了?” 温千树笑,“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 都说什么爱情和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他觉得,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姐,我给你提个醒啊,我寒哥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嗯?” 26.第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 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 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 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 有些吵闹, 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 他们面对面站着, 彼此都不说话, 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 “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 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 “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 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 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 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可是立过不少功啊,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27.第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 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 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 “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 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 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 控制住力度去松, 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 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 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 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溪边有棵树开满了花,粉白花朵被风簌簌吹落,飘到水面,落在温千树发间,她浑然不觉。 视线很自然地去寻他。 那男人用枯枝勾到丝巾,弯腰在水里洗净,拧干,又抚平整,这才转过身,踏水朝她走来。 轻微的水声,盖不住温千树怦然作响的心跳,仿佛跳在耳边,那么清晰地误导她—— 哪怕隔了七年光阴,远了千山万水,他还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了。 为她而来。 忽然间满树花落,扑了她满头满脸,温千树回神,见男人正靠在树上,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丝巾,正盯着她看,眼神太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她上前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霍寒长手往后一缩,挑眉看她,“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 素白丝巾,无字也无画,无从证明。 温千树和他对视,轻抿双唇,尝到一丝甜味,她笑着走过去。 霍寒的余光里,一片浅蓝色裙摆掠过,清香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隔着丝巾吻上他的掌心…… 浑身像过了一道电流。 她一触即离。 丝巾也已经到了她手里,白净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淡红唇印。 来后山的路上,温千树顺手摘了一些野果,唇上沾了红色汁液,刚刚被她润化开,“现在可以证明了?” 霍寒先前不过是同她开玩笑,没想到她不仅当了真,顺手还还了一击,狭长的黑眸微敛。 她还是没变,而他也还是像以前那样拿她没有办法。 “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说不过你。” 温千树也跟着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承让承让。” 两人在小路上并肩走着。 她不时用余光去看他。 他的山根高,眼窝很深,眉骨长得特别好,看起来很正气,光是这项就很加分了。 而且,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工作服,可穿在这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味道。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裙子,这是心有灵犀啊,连衣服都这么配。 沉默地走出十几米远,霍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般提起,“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温千树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声提醒,“你的号码。” 她恍然大悟,“现在才想起来要,合着你是根本没想过要联系我啊。” 霍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知道她忘了自己号码那时他确实是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 温千树不跟他计较,认真想了想,报出数字。 霍寒听完,声音淡淡,“只有十个数。” 听他的语气,好像她是故意的? 温千树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少了一个数字。 这个号码挂在白雪歌名下,加上自己经常出入无信号地带,使用频率低之又低,不记得也很正常。 虽然手机就在身上,可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给他号码。 她耸耸肩,将“故意”这个罪名揽了下来,“我下次再给你吧。” “好。” 他过去也话不多,现在好像更少了。 温千树又起了话头,“怎么不见你戴戒指?” 霍寒一愣,“什么?” 她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啊。”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也要确认过才比较安心。 两人走下开满鲜花的小土坡。 脚下还有些泥泞,霍寒边走边留意旁边的人,走到平整地带,他压低声音问,“那封告白信是怎么回事?”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发间眉上,连眸底似乎也映着荡漾柔光,“你说的是……第三种绝色?” 霍寒抿唇不说话。 他确实给她写过一封告白信。 那晚两人看完一场电影,手牵手走在夏夜里,凉风徐徐拂面,从月出走到繁星满天,她笑着去踩浅水里的月光,回头嫣然一笑,“霍寒,今晚夜色真美。” 28.第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他语气关切, 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 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 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 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 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 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 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 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 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 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 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一时激动,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林师兄,琪琪也不是成心的,再说不都删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可又怕一旦走开,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 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 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 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 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 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 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 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 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 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 他临时改了口, “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霍寒先是一愣,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细指勾着黑发,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指节修长,触感温热而粗糙,似有薄茧,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 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 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 “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 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 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 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 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 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 麦色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怎么可能?”赵琪琪收住笑意,下意识反驳,“我记得那个修复师根本不姓温。” 这样一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虽然对修复师只寥寥几语带过,连照片都没有附,但是…… 她想到什么,搭着木桌边缘的指尖忽然一颤。 林山便知道她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温,姓千,单字树。” 赵琪琪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木椅上。 高远扶着女友,双唇动了几下,才把声音吐出来,“那……那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西江市首富的独女,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千树……是不是……” 林山耸肩,“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么说,高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再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要多想不开才会跑到这深山荒野里来? 同一时间。 温千树匆匆赶到后山,可还是稍稍超过了和伐木队约好的时间,幸好他们还等在原地。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疼。” 霍寒没松手, 仍是冷声问,“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 挣扎着往后退, 他步步紧逼, 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 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 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 “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 小鼻子, 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失望多些, 还是释然多些, 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去哪里了, 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 闪到了墙角, 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 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 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 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 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 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 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 一点点地咬碎, 吃完最后一块, 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 “咔哒”一声,温千树立刻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疼得一口咬住他肩膀,眼底有泪意控制不住涌出来。 “好了。”男人的声音和呼吸一同拂过她脸颊。 她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好半晌才有了动静,在他衬衫上把泪水蹭干净,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是你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寒一愣,漆黑的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异。 “不好意思啊,”温千树轻轻抚平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衬衫,想来他肩上应该留了牙印,心情莫名好了些,“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霍寒深深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还有心思开玩笑,估计是已经没事了。 “你想起来了吗?”不知有意无意,那鼓鼓的胸就这样从他手臂上蹭过。 霍寒咬住牙齿,俊脸绷紧。 这女人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两人都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月就捅破了那层纸,在那座黄沙漫天的城市里陷入热恋。 当然那时还非常纯洁,只是拉手亲吻,比较过线的就是有一次亲着亲着,他情不自禁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 她微喘着瞪他,“流氓!” 耳根却红得像玛瑙。 那一次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哄好她。 后来,在月牙泉边,她心血来潮想要作画,拉了他当模特,那天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他白天陪她四处玩,晚上熬夜做课题,躺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着睡着,她忽然扑了上来,他迷糊中,感觉到柔软的舌钻进了自己嘴里…… 黄昏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欲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黄沙滚烫,两人身上都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彼此都没有经验,只是在凭着本能欢好,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为她意乱情迷,也记得那时,她在自己身下,那被初次采撷的娇软花心,阵阵热泉喷涌。 可谓是……沙漠奇观。 视线很自然地去寻他。 那男人用枯枝勾到丝巾,弯腰在水里洗净,拧干,又抚平整,这才转过身,踏水朝她走来。 轻微的水声,盖不住温千树怦然作响的心跳,仿佛跳在耳边,那么清晰地误导她—— 哪怕隔了七年光阴,远了千山万水,他还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了。 为她而来。 忽然间满树花落,扑了她满头满脸,温千树回神,见男人正靠在树上,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丝巾,正盯着她看,眼神太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 如果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 那么, 她将会是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时光与你同欢》 临渊鱼儿作品 第一章 青鸣寺。 天刚蒙蒙亮, 西南角的钟声撞破熹微晨光, 清晰而来。 木案上一盏长明灯, 烛火微微摇曳。 温千树盘膝坐着,抄写一夜的经书垂落在地, 叠了几个褶,她的手压着纸轻轻一推, 地上如同泛起一片明黄色的浅浪。 她对面坐着一个老僧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正喃喃而语:“……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念罢最后一遍往生咒, 他睁开眼, “逝者已矣, 还请节哀。” 温千树放下笔,双手合十, 虔诚道谢, “多谢大师。” 老僧人朝她微一点头,起身下榻,准备去主持早课。 木门刚开一条细缝, 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师, 我有个问题。 ” 停了三秒左右:“人死了以后, 会去哪里?” 老僧人微躬身,眉间敛着一片平和安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温千树听后沉默。 老僧人走出禅房,关门而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手中佛珠线断,诸珠尽落,如珠玉砸冰盘,清脆作响,他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屋内。 温千树仍安静盘膝而坐,满满一页纸,翻来覆去统共只有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觉已近正午。 手机嗡嗡震动。 温千树揉揉发红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手指也像麻木了般,划了三四次才接通。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她也没出声。 直到那人柔声唤她——“繁繁。” 温千树堆砌起的心防一下溃堤。 屋内信号并不好,她拉开门出去。 阳光丰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掌心缓缓晕开一片湿润。 “妈妈,”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没有等到回答。 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在她沙哑的声音里耗尽。 温千树蹲下身,单手抱膝,好一会儿,脚尖前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苔已被濯洗得碧绿,迎风微动。 好几个僧人依次路经,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来,沿着青石阶往下走。 一路鸟声悦耳。 院外设有女寮,专供女性香客居住,温千树因工作的原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刚跨进门槛,便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凭什么她一个人住单间,而我就要和别人挤?” “高明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温千树倚在门边。 又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应该就是那个高明在说话,听着有些低声下气,“琪琪你别这样好不好,教授不是说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她学习……” 他不提这茬儿那还好,赵琪琪的火气一下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度,“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带我。” 她一个国内985名校考古系大二学生,专业排名常踞第一,在核心期刊上也发表过数篇文章,当之无愧是系里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从大城市一路颠簸来到这荒僻深山且不说,刚到就听说实习老师临时换了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哐当”一声,应该是椅子被踢翻了。 佛门清修之地,向来清净,哪里有过这样的聒噪? 温千树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齐齐循声看了过去。 高明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目光难掩惊艳。 门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袭嫩绿长裙,乌黑长发及腰,衬得肤色极白,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蕴着空山新雨,盈盈动人。 “你是……” 赵琪琪见男友如此失态,咬牙跺脚,在他腰间用力一拧,高明疼得回过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千树。”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林山先反应过来,“温老师。” 赵琪琪眼底的火更盛了。 她本来就是美女,眼高于顶,对同性的目光更是挑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从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有些美是天生的,无需脂粉去修饰,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风华。 尽管那张脸干净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可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个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实习老师。 赵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声“温老师。” 赵琪琪冷哼,偏头去看窗外。 “如果对实习安排有什么异议的话,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拦,”温千树看着他们,“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出了这扇门,后果自负。” 赵琪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这地方离镇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大都是山路,连车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危险,何况他们是来实习的,要是负气回去,学校那边也不好交代…… “没有没有,”林山颇有眼色地打着圆场,“我们都很满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温千树语气清淡:“是吗?”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态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说是不是?” 赵琪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这个小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温千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煮好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 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老张婶,身材很是高壮,走路生风,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门,不夸张地说,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听得到。 她住镇上,家里开着一家杂货店,每周固定进山一次,送来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温千树这人好说话,要的东西多,钱又给得大方,所以格外招这妇人喜欢,你来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张婶未敲门就走进来,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仰头灌下——被烫得满脸紧皱,直吐舌头,模样甚是滑稽。 温千树却没什么心情笑。 老张婶见她神色怏怏,寻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一身病?”她见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说,一个月工资有没有这个数?” 她比出了五个手指头。 温千树没心力应付她,胡乱摇摇头。 老张婶唏嘘一声,“我前几天刚看了条新闻,说是西江市首富车祸身亡,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前妻的女儿,他现任老婆一分钱都没得到啊……那个女孩真是好命,听说有好几百亿呢,”她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这么多钱,坐吃山空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温千树抚在杯口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老张婶想了好一会儿,急得直挠头发,猛地一拍掌,豁然开朗,“叫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千树一夜未睡,此时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浅酌,闻言眼皮微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出几丝倦意来。 老张婶仍喋喋不休,她难得生出烦躁,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对方意兴阑珊,临走时又将她放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顺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见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温千树继续坐着发呆,暮鼓声传来时,手边茶水早已凉透。 她决定下山一趟。 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过回廊,又进了一个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来。 门前台阶上,一个小和尚正扶着扫帚,仰头睡得正香。 温千树听闻这小师父的名声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时都能睡出一脸口水,经常兜里藏馒头,半夜饿了爬起来偷偷啃,引来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师兄们叫苦不迭。 因为太喜欢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缘故,获法号“觉觉”。 他师父虽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平众“怒”,偶尔也会罚他去打扫院落。 “啪”一声,一片落叶正砸在他脸上,把人砸醒了。 温千树和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觉觉(jiaojiao)小师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个礼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觉觉,是觉觉(juejue)。” 温千树从善如流,“觉觉小师父。” 他满意地点头,跳下台阶,继续扫落叶去了。 她则是出了院门,循着伐木声而去。 青鸣寺福泽深厚,连带着附近的树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寺后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听人说前几天从镇上请了伐木队,温千树便想着搭他们的便车下山。 走出三百米远,视线里出现几个锯树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顿住—— 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挺拔得如同一棵树。 他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水珠从他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流下…… 温千树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她。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麦色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这个猝不及防的决定不知怎么让赵琪琪脸色大变,“温老师,对不起, 我错了, 我们都……挺喜欢这里的,不想这么快……离开。” 温千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如果不触及底线不轻易与人生气, 对方主动服软她也不会多计较,而且经过这件事,想来赵琪琪会真正收一收性子了。 林山趁机又说, “温老师, 麻烦你了。” 温千树收好手机走过去。 林山是三人中唯一的研究生, 性子稳重,修复功底也比较好,所以她后面分配给他的工作主要是给壁画“打针”。 这幅壁画因保存不当, 粘土基层已经和墙壁失粘, 局部形成空鼓, 壁画脱落严重,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用聚乙烯醇和聚醋酸乙烯制成的粘合剂通过注射器打进壁画背部, 重新恢复壁画和墙壁的粘结关系。 温千树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见他很用心在做, “你可以继续了。”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偶尔出声指导。 高明忽然间有些羡慕林山。 塔里信号时有时无, 耳边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他知道这是女友的手机在响,也知道她刚刚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除了名校学生身份,赵琪琪还是个美妆博主,高颜值高学历,微博账号有三百多万粉丝,被无数人追捧为“女神”,一个小时前她爬到塔顶,在微博上分享了一张照片—— 她一身蓝灰色的工作服站在梯子上,大幅的壁画成了背景,一片灰蒙蒙中她笑靥如花。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还特地开启了微博的定位功能。 粉丝们都激动地在底下评论: “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 “女神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 “摸着良心说一句,一个年轻女孩子抛下城市的繁华,跑到深山古寺里修壁画,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嘉奖。” …… 甚至还有粉丝称要过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 高明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也觉得赵琪琪长得美,家世又好,带出去在兄弟面前倍有面子,可现在…… 都不用怎么比较,一下就被人衬成了庸脂俗粉,无理取闹、任性、骄纵……一个个缺点争前恐后往外跳。 他看向不远处那被乌丝遮住的精致侧脸,心里的杆秤猛地就断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出来,就算她不是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千树,似乎也无所谓…… “温老师。”林山突然出声,惊醒了高明,他局促地转过身,继续忙手上的事。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温千树看过去,只见老张婶扶着门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口喘气,还不时地往这边看,脸上似乎很有些焦虑神色。 千佛塔一般都不准许无关人员进入,她走到外面,老张婶立刻迎了上来。 “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话。” 老张婶提着大袋东西跟在后边,呼呼哧哧喘了一通大气,“在后山遇见我家邻居,多唠嗑了会,这不就迟了点么?真是对不住啊姑娘……” “说来我家邻居也是挺可怜,早年媳妇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他背井离乡去外面做生意,听说生意又失败,四十多了还没讨到新媳妇,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连衣服鞋子破了也一直穿,我也是前阵看到他家烟囱有烟冒出来才知道他兄弟俩回来了,没想到后来又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山上庙里清修来了。” 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衣服鞋子破了?” “是啊,”老张婶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一把年纪混成那样真是好不可怜哟。” “哪只脚的鞋子破了?” 老张婶想了想那翘起的二郎腿,肯定道,“右脚!”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关心老男人的臭脚破鞋做什么?你来看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献宝似的把一个蘑菇形状的东西摆在石桌上,“这个捕蚊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到的,听说放到太阳下就可以充电,夏天山里蚊子多得可以用手抓,睡觉不踏实啊,而且你之前用的那些蚊香,新闻都播了,有毒,这个更好……” 温千树等她说完,“再说说你的那两个邻居吧,感觉真的挺可怜的。” “他们两兄弟也是命不怎么好,爸妈去得早,哥哥起早贪黑,撑起了整个家,”老张婶想起什么,笑了笑,“也是好笑,他把弟弟养得又高又壮,自己倒是跟瘦皮猴儿似的。” “他如今倒是变了挺多的,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说?” 老张婶的话很好套,“你不知道,他啊鼻子旁边长了个大黑痣,我从小看他长大,一瞅一个准!” 温千树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可又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怀疑。 “老张婶,有时间的话我到你家里看看。” “不用你大老远过去,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送上来就是了。”老张婶又抹一把汗,“对了,你之前说要的德芙巧克力我也给你弄到了。” 她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子,轻轻拍了拍,“天儿太热,怕化了,用冰镇着呢。” “这个可不好弄,价格要贵些。” 原价不到十块的东西她要收五十块,最后全部算下来一共五百多块。 温千树大方地给了她八百块,多的就当“情报费”好了。 老张婶喜滋滋地数了一遍,把钱压胸口,背过身再数一遍,以为加上小费就六百,没想到数了两遍都是八张,似乎怕对方突然发现多给了钱,她立刻火急火燎地说还有事要走了。 温千树看着那扭腰摆臀的胖背影摇头失笑。 老张婶心眼倒不坏,只是见钱眼开,喜欢多占些便宜。 一朵厚重的白云挂在头顶,信息发了好几遍都没发出去,温千树只好去一趟后山。 经过后院,觉觉小师父扶着比自己还高的扫把扫着地上的落叶,她把刚买的巧克力递过去,他立刻伸手来接,小脸蛋笑得像朵花儿。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你是好人,不怕。” 童言稚语,温千树好笑,“你怎么知道?” 他双手合十,说得煞有其事,“昨夜佛祖入我梦里说的。” 温千树在他脑门上揉了揉,又给了张纸巾,推开后院的门出去了。 接近目的地,几个女香客拿着手机四处拍风景,遮遮掩掩地把某个颀长的身影也一同拍了进去。 她抬眸看去。 那男人正扛着一包水泥往沙堆那边走,50公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他的背挺得笔直,步伐看起来那么轻松。 温千树向前走几步,他却已经看到了她。 那穿过日光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真的……好有男人味。 这个地方外人太多太杂,她朝他点点头,重新回到后院。 不出几分钟,霍寒也尾随而至。 温千树简单把事情说了下,“我觉得他们两兄弟挺符合你说的情况,不过没敢打听太多,怕人生疑。” 霍寒有一种踏破铁鞋的意外之感,正要说什么,只见她靠过来,拿了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千树的手就那样停在空气里。 “谢谢,我自己来。” “不用跟我说谢谢,”她淡然自若地将纸巾揉成小团丢过去,“我们之间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得清的关系。” 她走到阳光里,影子斜在他脚下,“霍寒,你有想象过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吗?” 霍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小和尚正坐在青石上吃巧克力,吃一口,小肩膀开心地颤几下。 他的思绪如同疯长的野草—— 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时间上基本吻合。 目光再次急切地去他脸上找寻和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相似的眉眼和轮廓……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第十四章 “你瞪我做什么?”赵琪琪有些底气不足, “我都已经删了。”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 “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 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 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 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 一时激动, 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 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 “林师兄, 琪琪也不是成心的, 再说不都删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 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 可这节骨眼上, 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 可又怕一旦走开, 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 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手机那端,白雪歌问,“信号好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千树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人。” 非常想睡。 非睡不可。 她从小睡觉就不怎么安分,总是床头睡着床尾醒来,枕头被子也落了一地。 某天早上,那个经常忙得夜不归宿的男人,从床尾捡到她,沉默地替她穿外套、鞋子,梳头发,看着她额角上的淡色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中午时就有人送了一张水蓝色的圆形公主床过来,美得像蓝色湖面,轻易就可以打上几个滚。得他纵容,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了不安分睡觉这个习惯。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阳光明晃晃地一寸寸灼烧着霍寒所剩无几的冷静自持,他一把握住温千树的胳膊,用力将人扯了回来,双目狠狠逼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 “疼。” 霍寒没松手,仍是冷声问, “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 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 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 单眼皮, 小鼻子, 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霍寒:“不是。” 温千树接上去,“这是我以前做的赝品。” “怎么……看着跟真的一样?”以前因工作需要,盛千粥也跟着霍寒到古玩市场见过不少世面,可到底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的赝品,细细看好几遍,不管是款识、款色、纹饰、胎釉和质感,几乎……以假乱真!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做出来的?” 温千树点点头,这碗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之作,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以前一个收藏古董的朋友都差点在上面栽了跟头,一般人更是难以分辨出真假,没想到后来被老张婶拿了去,又被她孙女这样当街拿着…… 万一落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很可能会给这个平凡的家庭带来无妄之灾。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霍寒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是赝品。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轻微的水声, 盖不住温千树怦然作响的心跳, 仿佛跳在耳边,那么清晰地误导她—— 哪怕隔了七年光阴, 远了千山万水,他还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了。 为她而来。 忽然间满树花落,扑了她满头满脸, 温千树回神, 见男人正靠在树上, 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丝巾, 正盯着她看, 眼神太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她上前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霍寒长手往后一缩, 挑眉看她,“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 素白丝巾, 无字也无画, 无从证明。 温千树和他对视,轻抿双唇,尝到一丝甜味,她笑着走过去。 霍寒的余光里,一片浅蓝色裙摆掠过, 清香扑面而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 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隔着丝巾吻上他的掌心…… 浑身像过了一道电流。 她一触即离。 丝巾也已经到了她手里,白净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淡红唇印。 来后山的路上,温千树顺手摘了一些野果,唇上沾了红色汁液,刚刚被她润化开,“现在可以证明了?” 霍寒先前不过是同她开玩笑,没想到她不仅当了真,顺手还还了一击,狭长的黑眸微敛。 她还是没变,而他也还是像以前那样拿她没有办法。 “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说不过你。” 温千树也跟着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承让承让。” 两人在小路上并肩走着。 她不时用余光去看他。 他的山根高,眼窝很深,眉骨长得特别好,看起来很正气,光是这项就很加分了。 而且,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工作服,可穿在这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味道。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裙子,这是心有灵犀啊,连衣服都这么配。 沉默地走出十几米远,霍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般提起,“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温千树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声提醒,“你的号码。” 她恍然大悟,“现在才想起来要,合着你是根本没想过要联系我啊。” 霍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知道她忘了自己号码那时他确实是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 温千树不跟他计较,认真想了想,报出数字。 霍寒听完,声音淡淡,“只有十个数。” 听他的语气,好像她是故意的? 温千树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少了一个数字。 这个号码挂在白雪歌名下,加上自己经常出入无信号地带,使用频率低之又低,不记得也很正常。 虽然手机就在身上,可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给他号码。 她耸耸肩,将“故意”这个罪名揽了下来,“我下次再给你吧。” “好。” 他过去也话不多,现在好像更少了。 温千树又起了话头,“怎么不见你戴戒指?” 霍寒一愣,“什么?” 她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啊。”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也要确认过才比较安心。 两人走下开满鲜花的小土坡。 脚下还有些泥泞,霍寒边走边留意旁边的人,走到平整地带,他压低声音问,“那封告白信是怎么回事?”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发间眉上,连眸底似乎也映着荡漾柔光,“你说的是……第三种绝色?” 霍寒抿唇不说话。 他确实给她写过一封告白信。 那晚两人看完一场电影,手牵手走在夏夜里,凉风徐徐拂面,从月出走到繁星满天,她笑着去踩浅水里的月光,回头嫣然一笑,“霍寒,今晚夜色真美。” 月光下,一身白裙的女孩笑得那么美,比人间夜色更美。 他心头深深悸动。 第二天,温千树在枕边看见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展开来,入目两行黑字,写得遒劲又极具风骨——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这是一个理科男生为数不多的浪漫,全部都给了她。 她一直觉得他的字不适合用来写这种文绉绉的情诗,实在太违和了,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被身侧假装睡着的某人发现,蒙着被子狠狠惩罚了一上午。 那时真是年轻啊…… 霍寒率先从回忆里回来,表情变得很严肃,“为什么觉得它是恐吓信?” 男人的侧脸像炭笔勾勒出来似的,线条分明,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许陌生。 时光还是在两人间划开了距离,她想靠近,他不让。 可这事由不得他。 “你关心我啊?”温千树故意凑近,想看他的反应,太近了,两人的手背若有似无地擦过,霍寒停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站着。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再问。 温千树:“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警察?还是前男友?” 她又说,“如果是前者,我有权保持沉默,如果是后者,暂时还没权利知道这件事。” 她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霍寒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深深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假装恼怒,似乎不想他掺和进来,无非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封所谓的告白信不同寻常。 “抱歉,我逾越了。” 温千树暗暗咬住舌尖,随手从路边摘了几颗野果,握在手心里。 “你帮我捡丝巾,我还没谢谢你,这个就当谢礼吧。” 霍寒只觉得唇间微凉,她不知把什么东西塞了进来,牙齿咬破,汁液渗出,酸酸甜甜的。 “好吃吧?” 味道还不错。 他问,“有毒吗?” 又稍稍侧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无声笑了。 温千树轻轻瞪过去一眼,在指尖将野果子捻碎,“哎,你脸上好像沾了泥浆。” 她的手直接抹上他的脸,囫囵来回了两圈。 霍寒只觉得她手指也很凉,可被她抚过的那处却是一片火热,有些不自然地抵唇咳了一声,“好了?” 温千树忍住笑意,点点头。 前方一百米远的地方,倚山面水,新建了几间简易棚屋,他应该就是住在那里。 果然,之前和他一起砍树的那个年轻人也出现了,“寒哥。” 他看见温千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千万!”稍微严厉的声音。 盛千粥一听这语气,立刻摆正姿态,可下一秒…… 他毫无预兆地大笑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甚至笑得弯下腰去,被泪水浸湿的眼神来回地在两人间暧昧地飘。 “寒哥,你、你们……” 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抱着笑疼的肚子一溜烟儿跑远了。 霍寒直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不由得看向旁边的人。 温千树忽略那道探究的视线,装作没事人样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夹到耳后,“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说谎的时候,耳根会泛红。 动作显然比意识更快。 霍寒扣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回来,没控制好力度,温千树直接撞了上去,他的胸口热硬,像石头,疼得她皱眉。 两人的心脏,隔了薄薄的衣衫,也用力地相撞着。 温千树站直腰身,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同一时间,霍寒也低下头,从她清澈的眸底看到了自己,左脸上画着两片火红的唇瓣,生动逼真,半分没有愧对当年她精湛的画技。 难怪盛千粥那小子的反应这么大。 他低低地笑了,眼里却有着危险的光,“很好玩?” 这要怎么答? 他却根本没想要她的答案,慢慢松开她,转身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轻轻叹息。 这男人果然没有以前好哄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她也往回走。 一路的落叶落花。 温千树蹲下来,捡起一朵橘红色的花,放到鼻间闻了闻,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 不知这是什么花? 颜色艳丽,香气却这般淡。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男人的声音,“这种花不可多闻,闻多了人很容易晕眩。” 温千树起身看过去,“是你。” 是前晚在山门口遇见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他身材高瘦,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她猜他应该是属于知识分子那类人。 “你要下山了?”看来不是冲赠灯节来的。 男人笑意温和,“事情办完了。” 温千树转着手里的花,“祝你一路顺风。” 他微微点头,“谢谢。” 温千树被他镜片的反光晃了一下眼,似乎真的有些晕了,连忙丢掉花,继续原路返回。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身后,有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追随—— 终于等她的背影看不见了,那男人从地上拣了一朵橘色花,轻轻一闻,“有缘再会,千小姐。”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 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 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 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 “佛家净地, 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 小鼻子, 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失望多些, 还是释然多些, 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 小和尚也退回来, 张开双手, 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 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 “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 沉迷情海, 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 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 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面不改色, “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 双手合十回了个礼, 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 小心翼翼去看她,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 看着也是机灵可爱, 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 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 顿觉有异, 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 打开来, 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方丈将婴儿捡回去, 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小脸小眼睛,皮肤白,看起来长得有些秀气,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温千树丝毫不在意招惹来的目光,将树叶上爬的蚂蚁轻抖落地,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忘了做。 将近九点,风已经静止不动,天边隐隐擦过几道闪电。 霍寒刚在溪水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正要回房间,盛千粥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嘿嘿直笑。 “怎么?”霍寒的手搭在木栏上,探身抬头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过去,温温吞吞地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脸上亲,还……的那个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粥摸摸后脑勺,“你们……” “我和她没关系。” 盛千粥有点蒙,谁问你们什么关系了? 虽然这人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好像不一样了,可又具体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霍寒的手扶上门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赠灯节了,他们一定会选在这天之前交易……” 说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这两天我那边都没有什么情况。” 近年来,国家在文物保护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于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贵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额的利润让许多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范围内的非法文物交易额仅次于毒品与武器交易。 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采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跃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这一伙,霍寒一行人从陕西追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广东,最后才锁定西南边陲的兰溪镇。 “总之,这几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围,快下雨了,蛇在洞里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岁。”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那她不是……25岁了? 看着不像啊。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没关系?那怎么连人家多少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再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脸,仿佛覆了一层霜。 什么情况?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门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枪,锐利深眸在黑暗中寻找对方。 “是我。”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轻而易举就将霍寒的所有戒备解除,他把枪放回去,顺手开了灯。 “啪”一声点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温千树整个人也亮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千树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说来办你,怕不怕? 终究还是介意他刚刚那句划清界限的“我和她没关系”。 “我过来给你手机号码。” 说完,温千树好整以暇地一手撑着下巴,大方打量起来,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黑色长裤,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错,没想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肌肉块块紧实,因个子高,看起来精而不壮,她有些手痒,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霍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在看些什么,从门后拿了一件黑衬衫套上,“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好。”温千树笑得别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视线从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来,也不点破她,他走到一边准备倒点水,倒了一半觉得让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没有额外的杯子,只好作罢。 为了方便夜间出去查探情况,他独自住在最边上的小仓库,里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杂物,空间狭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连桌椅都没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刚刚的对话被里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仿佛一条无声的河流穿行在两人中间。 不一会儿,外面起风了,窗户砰砰作响,山雨欲来,霍寒关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小棚屋被风雨隔绝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雷声轰鸣,灯泡闪了两下,没撑住,陷入一片死寂。 温千树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雨下得好大。” 所以……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阴影里,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内充斥着水泥浑浊的味道,可他还是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沐浴过后好闻的气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花香,淡而清丽。 “要过来坐坐吗?”她语气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刚刚倒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霍寒一口喝完,从旁边拖了一个铁皮箱过来,直接坐在上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点头,“还行。” “喜欢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间变得几分复杂,正犹豫着怎么答,问话的人却已经睡了过去,黑发从床边垂落,几乎沾地,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绸缎似的长发拨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偶然在惊雷炸响时才看过去一眼。 这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本来就长得好,加上那一身养得赛雪的肌肤,也难怪被盛千粥错认为小姑娘。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 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 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 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 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 四周又恢复了漆黑, 视觉受限, 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 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 ”她声色不变地扯谎, “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 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 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 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 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 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第十六章 十分钟后,霍寒走出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千万,给我倒杯水。” 他倒是没想到温千树也在,直到一双白皙的手端着杯子出现在眼前,这才诧异挑眉一看,“怎么来了?”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黄昏笼罩着小庭院, 青石砖上花影织树影。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 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 ”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 “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 ”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 又看向霍寒, “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 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 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 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 “咔哒”一声,温千树立刻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疼得一口咬住他肩膀,眼底有泪意控制不住涌出来。 “好了。”男人的声音和呼吸一同拂过她脸颊。 她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好半晌才有了动静,在他衬衫上把泪水蹭干净,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是你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寒一愣,漆黑的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异。 “不好意思啊,”温千树轻轻抚平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衬衫,想来他肩上应该留了牙印,心情莫名好了些,“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霍寒深深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还有心思开玩笑,估计是已经没事了。 “你想起来了吗?”不知有意无意,那鼓鼓的胸就这样从他手臂上蹭过。 霍寒咬住牙齿,俊脸绷紧。 这女人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两人都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月就捅破了那层纸,在那座黄沙漫天的城市里陷入热恋。 当然那时还非常纯洁,只是拉手亲吻,比较过线的就是有一次亲着亲着,他情不自禁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 她微喘着瞪他,“流氓!” 耳根却红得像玛瑙。 那一次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哄好她。 后来,在月牙泉边,她心血来潮想要作画,拉了他当模特,那天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他白天陪她四处玩,晚上熬夜做课题,躺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着睡着,她忽然扑了上来,他迷糊中,感觉到柔软的舌钻进了自己嘴里…… 黄昏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欲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黄沙滚烫,两人身上都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彼此都没有经验,只是在凭着本能欢好,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为她意乱情迷,也记得那时,她在自己身下,那被初次采撷的娇软花心,阵阵热泉喷涌。 可谓是……沙漠奇观。 第十三章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第十六章 十分钟后, 霍寒走出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千万, 给我倒杯水。” 他倒是没想到温千树也在, 直到一双白皙的手端着杯子出现在眼前, 这才诧异挑眉一看, “怎么来了?”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 长指挨到杯身, 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 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 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 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 彼此都不说话, 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 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 “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 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 急忙转过身来, 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 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面不改色,“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小心翼翼去看她, 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 看着也是机灵可爱, 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 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 顿觉有异,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 打开来,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方丈将婴儿捡回去, 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小脸小眼睛,皮肤白,看起来长得有些秀气,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温千树丝毫不在意招惹来的目光,将树叶上爬的蚂蚁轻抖落地,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忘了做。 将近九点,风已经静止不动,天边隐隐擦过几道闪电。 霍寒刚在溪水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正要回房间,盛千粥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嘿嘿直笑。 “怎么?”霍寒的手搭在木栏上,探身抬头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过去,温温吞吞地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脸上亲,还……的那个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粥摸摸后脑勺,“你们……” “我和她没关系。” 盛千粥有点蒙,谁问你们什么关系了? 虽然这人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好像不一样了,可又具体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霍寒的手扶上门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赠灯节了,他们一定会选在这天之前交易……” 说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这两天我那边都没有什么情况。” 近年来,国家在文物保护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于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贵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额的利润让许多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范围内的非法文物交易额仅次于毒品与武器交易。 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采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跃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这一伙,霍寒一行人从陕西追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广东,最后才锁定西南边陲的兰溪镇。 “总之,这几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围,快下雨了,蛇在洞里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岁。”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那她不是……25岁了? 看着不像啊。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没关系?那怎么连人家多少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再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脸,仿佛覆了一层霜。 什么情况?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门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枪,锐利深眸在黑暗中寻找对方。 “是我。”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轻而易举就将霍寒的所有戒备解除,他把枪放回去,顺手开了灯。 “啪”一声点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温千树整个人也亮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千树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说来办你,怕不怕? 终究还是介意他刚刚那句划清界限的“我和她没关系”。 “我过来给你手机号码。” 说完,温千树好整以暇地一手撑着下巴,大方打量起来,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黑色长裤,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错,没想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肌肉块块紧实,因个子高,看起来精而不壮,她有些手痒,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霍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在看些什么,从门后拿了一件黑衬衫套上,“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好。”温千树笑得别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视线从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来,也不点破她,他走到一边准备倒点水,倒了一半觉得让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没有额外的杯子,只好作罢。 为了方便夜间出去查探情况,他独自住在最边上的小仓库,里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杂物,空间狭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连桌椅都没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刚刚的对话被里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仿佛一条无声的河流穿行在两人中间。 不一会儿,外面起风了,窗户砰砰作响,山雨欲来,霍寒关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小棚屋被风雨隔绝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雷声轰鸣,灯泡闪了两下,没撑住,陷入一片死寂。 温千树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雨下得好大。” 所以……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阴影里,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内充斥着水泥浑浊的味道,可他还是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沐浴过后好闻的气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花香,淡而清丽。 “要过来坐坐吗?”她语气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刚刚倒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霍寒一口喝完,从旁边拖了一个铁皮箱过来,直接坐在上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点头,“还行。” “喜欢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间变得几分复杂,正犹豫着怎么答,问话的人却已经睡了过去,黑发从床边垂落,几乎沾地,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绸缎似的长发拨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偶然在惊雷炸响时才看过去一眼。 这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本来就长得好,加上那一身养得赛雪的肌肤,也难怪被盛千粥错认为小姑娘。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这个猝不及防的决定不知怎么让赵琪琪脸色大变, “温老师, 对不起, 我错了, 我们都……挺喜欢这里的,不想这么快……离开。” 温千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如果不触及底线不轻易与人生气,对方主动服软她也不会多计较, 而且经过这件事,想来赵琪琪会真正收一收性子了。 林山趁机又说, “温老师, 麻烦你了。” 温千树收好手机走过去。 林山是三人中唯一的研究生, 性子稳重,修复功底也比较好, 所以她后面分配给他的工作主要是给壁画“打针”。 这幅壁画因保存不当, 粘土基层已经和墙壁失粘, 局部形成空鼓, 壁画脱落严重,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用聚乙烯醇和聚醋酸乙烯制成的粘合剂通过注射器打进壁画背部, 重新恢复壁画和墙壁的粘结关系。 温千树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见他很用心在做, “你可以继续了。”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偶尔出声指导。 高明忽然间有些羡慕林山。 塔里信号时有时无, 耳边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他知道这是女友的手机在响,也知道她刚刚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除了名校学生身份,赵琪琪还是个美妆博主,高颜值高学历,微博账号有三百多万粉丝,被无数人追捧为“女神”,一个小时前她爬到塔顶,在微博上分享了一张照片—— 她一身蓝灰色的工作服站在梯子上,大幅的壁画成了背景,一片灰蒙蒙中她笑靥如花。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还特地开启了微博的定位功能。 粉丝们都激动地在底下评论: “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 “女神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 “摸着良心说一句,一个年轻女孩子抛下城市的繁华,跑到深山古寺里修壁画,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嘉奖。” …… 甚至还有粉丝称要过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 高明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也觉得赵琪琪长得美,家世又好,带出去在兄弟面前倍有面子,可现在…… 都不用怎么比较,一下就被人衬成了庸脂俗粉,无理取闹、任性、骄纵……一个个缺点争前恐后往外跳。 他看向不远处那被乌丝遮住的精致侧脸,心里的杆秤猛地就断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出来,就算她不是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千树,似乎也无所谓…… “温老师。”林山突然出声,惊醒了高明,他局促地转过身,继续忙手上的事。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温千树看过去,只见老张婶扶着门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口喘气,还不时地往这边看,脸上似乎很有些焦虑神色。 千佛塔一般都不准许无关人员进入,她走到外面,老张婶立刻迎了上来。 “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话。” 老张婶提着大袋东西跟在后边,呼呼哧哧喘了一通大气,“在后山遇见我家邻居,多唠嗑了会,这不就迟了点么?真是对不住啊姑娘……” “说来我家邻居也是挺可怜,早年媳妇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他背井离乡去外面做生意,听说生意又失败,四十多了还没讨到新媳妇,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连衣服鞋子破了也一直穿,我也是前阵看到他家烟囱有烟冒出来才知道他兄弟俩回来了,没想到后来又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山上庙里清修来了。” 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衣服鞋子破了?” “是啊,”老张婶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一把年纪混成那样真是好不可怜哟。” “哪只脚的鞋子破了?” 老张婶想了想那翘起的二郎腿,肯定道,“右脚!”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关心老男人的臭脚破鞋做什么?你来看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献宝似的把一个蘑菇形状的东西摆在石桌上,“这个捕蚊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到的,听说放到太阳下就可以充电,夏天山里蚊子多得可以用手抓,睡觉不踏实啊,而且你之前用的那些蚊香,新闻都播了,有毒,这个更好……” 温千树等她说完,“再说说你的那两个邻居吧,感觉真的挺可怜的。” “他们两兄弟也是命不怎么好,爸妈去得早,哥哥起早贪黑,撑起了整个家,”老张婶想起什么,笑了笑,“也是好笑,他把弟弟养得又高又壮,自己倒是跟瘦皮猴儿似的。” “他如今倒是变了挺多的,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说?” 老张婶的话很好套,“你不知道,他啊鼻子旁边长了个大黑痣,我从小看他长大,一瞅一个准!” 温千树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可又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怀疑。 “老张婶,有时间的话我到你家里看看。” “不用你大老远过去,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送上来就是了。”老张婶又抹一把汗,“对了,你之前说要的德芙巧克力我也给你弄到了。” 她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子,轻轻拍了拍,“天儿太热,怕化了,用冰镇着呢。” “这个可不好弄,价格要贵些。” 原价不到十块的东西她要收五十块,最后全部算下来一共五百多块。 温千树大方地给了她八百块,多的就当“情报费”好了。 老张婶喜滋滋地数了一遍,把钱压胸口,背过身再数一遍,以为加上小费就六百,没想到数了两遍都是八张,似乎怕对方突然发现多给了钱,她立刻火急火燎地说还有事要走了。 温千树看着那扭腰摆臀的胖背影摇头失笑。 老张婶心眼倒不坏,只是见钱眼开,喜欢多占些便宜。 一朵厚重的白云挂在头顶,信息发了好几遍都没发出去,温千树只好去一趟后山。 经过后院,觉觉小师父扶着比自己还高的扫把扫着地上的落叶,她把刚买的巧克力递过去,他立刻伸手来接,小脸蛋笑得像朵花儿。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你是好人,不怕。” 童言稚语,温千树好笑,“你怎么知道?” 他双手合十,说得煞有其事,“昨夜佛祖入我梦里说的。” 温千树在他脑门上揉了揉,又给了张纸巾,推开后院的门出去了。 接近目的地,几个女香客拿着手机四处拍风景,遮遮掩掩地把某个颀长的身影也一同拍了进去。 她抬眸看去。 那男人正扛着一包水泥往沙堆那边走,50公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他的背挺得笔直,步伐看起来那么轻松。 温千树向前走几步,他却已经看到了她。 那穿过日光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真的……好有男人味。 这个地方外人太多太杂,她朝他点点头,重新回到后院。 不出几分钟,霍寒也尾随而至。 温千树简单把事情说了下,“我觉得他们两兄弟挺符合你说的情况,不过没敢打听太多,怕人生疑。” 霍寒有一种踏破铁鞋的意外之感,正要说什么,只见她靠过来,拿了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千树的手就那样停在空气里。 “谢谢,我自己来。” “不用跟我说谢谢,”她淡然自若地将纸巾揉成小团丢过去,“我们之间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得清的关系。” 她走到阳光里,影子斜在他脚下,“霍寒,你有想象过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吗?” 霍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小和尚正坐在青石上吃巧克力,吃一口,小肩膀开心地颤几下。 他的思绪如同疯长的野草—— 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时间上基本吻合。 目光再次急切地去他脸上找寻和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相似的眉眼和轮廓……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居然睡得安然无梦,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霍寒吐出一口烟圈,“难说。” 盛千粥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锁定目标,切勿掉以轻心。” 很快到了晚上。 僧人们都在为后天的赠灯节忙碌着,禅房里的灯燃到将近半夜才暗掉。 万籁俱寂。 趴在寮房屋顶监视两兄弟的盛千粥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不停挥手去赶嗡嗡嗡叫得正欢的蚊子,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叮了不少的包,痒得难受。 实在被闹得厉害,他不费吹灰之力握住了一只蚊子,弄晕后手指弹飞,又低头给在它刚留下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盛千粥的呼吸也在那一瞬停了,屋里有人出来,一胖一瘦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定睛一看,正是程文程武。 好家伙,总算被老子等到了。 他给霍寒发了条信息,尾随两兄弟来到后山,利落地一个翻身,翻进了一堆矮稻草里。 那两兄弟一人点了支烟,正低声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是很分明,隐隐只听到什么“捞一笔、洗手”的只言片语。 没有月光,夜里起了凉风,连露水闻着都有稻草的清香,味道很是干净。 寂静中忽然传来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是……接头暗号! 果然,几分钟后,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小黄毛,一个老黄毛,后者手里还提了个行李袋。 盛千粥暗自着急,寒哥怎么还不来? 那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看货。 只见一抹微光闪现,光泽淡淡,越来越柔和——一颗夜明珠出现在程文手心里。 眼见着行李袋快被拉开,验完货就要验钱了,盛千粥的心越来越急,堂堂男子汉,也不是没胆冲出去,就是……他单枪匹马,可不是这四人的对手啊。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着,握着的手机忽然一震,霍寒的信息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划开来看,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身材彪悍的程武正把小黄毛整个人拎起来,举在头上,狠狠给扔了出去。 而另一边,程文也和老黄毛撕打成一团,半斤对八两,胜负未分…… 这是怎么回事?盛千粥傻眼了,难不成是窝里反了? 被扔在地上的小黄毛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又被程武按在地上,用了狠劲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小黄毛被打得一脸血,不停地求饶,可程武压根没有停下的趋势,小黄毛被揍哭了,“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就在这时,霍寒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到,盛千粥见大部队来了,从稻草堆里跳出来,“都别动,警察!” 程文程武反应极快,立马就要逃,霍寒一个箭步拦在程文面前,抓住他胳膊往背后一扭,清脆的“哒”一声,直接将他胳膊卸了。 程武见哥哥被制住,又回头想要救他,霍寒把程文一把扔在地上,躲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重拳。 程武虽然健壮,但空有一身蛮力,打法毫无技巧,霍寒迅速绕到他身后,扣住他肩膀,脚往他左膝盖上一压,程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还想挣扎时,冰凉的手铐已经套上了手腕。 同一时间,盛千粥也将瘫在地上的老黄毛和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黄毛一同拷了起来。 乖乖,怪不得被打得这么惨哪,原来那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冥币。 带着冥币来买人家的夜明珠,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兰溪镇派出所,审讯室里。 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小黄毛被打得青肿的脸,嘴唇也裂开,一说话就疼。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盛千粥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黄毛龇牙咧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你看我被打成这样……” 盛千粥:“少说废话,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快赠灯节了吗?我进山来祈福,顺便给祖宗烧点纸钱不违法吧?” 呵呵,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怎么半夜鬼鬼祟祟的?” “警官,你看过别人在白天烧纸钱的吗?” “那颗夜明珠怎么回事?” “什么夜明珠?”小黄毛瞪大眼睛,“我跟那两人可没关系啊,夜明珠是他们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全程,还真的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小黄毛叹气,“可能我……长了一张欠打的脸?” 盛千粥拍桌,“严肃点!” 小黄毛嘀咕,“夜明珠在他们身上,你审他们去啊,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先到这里吧。”霍寒突然出声。 小黄毛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把他跟程文程武关一块儿。” 小黄毛浑身一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赔着一脸笑意,“这不是刚刚被打得有些犯糊涂了吗?我仔细想想啊,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 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面不改色, “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小心翼翼去看她, 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 看着也是机灵可爱,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 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 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 顿觉有异,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打开来, 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方丈将婴儿捡回去, 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小脸小眼睛,皮肤白,看起来长得有些秀气,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温千树丝毫不在意招惹来的目光,将树叶上爬的蚂蚁轻抖落地,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忘了做。 将近九点,风已经静止不动,天边隐隐擦过几道闪电。 霍寒刚在溪水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正要回房间,盛千粥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嘿嘿直笑。 “怎么?”霍寒的手搭在木栏上,探身抬头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过去,温温吞吞地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脸上亲,还……的那个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粥摸摸后脑勺,“你们……” “我和她没关系。” 盛千粥有点蒙,谁问你们什么关系了? 虽然这人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好像不一样了,可又具体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霍寒的手扶上门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赠灯节了,他们一定会选在这天之前交易……” 说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这两天我那边都没有什么情况。” 近年来,国家在文物保护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于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贵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额的利润让许多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范围内的非法文物交易额仅次于毒品与武器交易。 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采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跃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这一伙,霍寒一行人从陕西追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广东,最后才锁定西南边陲的兰溪镇。 “总之,这几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围,快下雨了,蛇在洞里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岁。”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那她不是……25岁了? 看着不像啊。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没关系?那怎么连人家多少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再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脸,仿佛覆了一层霜。 什么情况?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门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枪,锐利深眸在黑暗中寻找对方。 “是我。”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轻而易举就将霍寒的所有戒备解除,他把枪放回去,顺手开了灯。 “啪”一声点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温千树整个人也亮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千树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说来办你,怕不怕? 终究还是介意他刚刚那句划清界限的“我和她没关系”。 “我过来给你手机号码。” 说完,温千树好整以暇地一手撑着下巴,大方打量起来,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黑色长裤,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错,没想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肌肉块块紧实,因个子高,看起来精而不壮,她有些手痒,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霍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在看些什么,从门后拿了一件黑衬衫套上,“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好。”温千树笑得别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视线从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来,也不点破她,他走到一边准备倒点水,倒了一半觉得让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没有额外的杯子,只好作罢。 为了方便夜间出去查探情况,他独自住在最边上的小仓库,里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杂物,空间狭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连桌椅都没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刚刚的对话被里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仿佛一条无声的河流穿行在两人中间。 不一会儿,外面起风了,窗户砰砰作响,山雨欲来,霍寒关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小棚屋被风雨隔绝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雷声轰鸣,灯泡闪了两下,没撑住,陷入一片死寂。 温千树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雨下得好大。” 所以……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阴影里,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内充斥着水泥浑浊的味道,可他还是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沐浴过后好闻的气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花香,淡而清丽。 “要过来坐坐吗?”她语气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刚刚倒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霍寒一口喝完,从旁边拖了一个铁皮箱过来,直接坐在上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点头,“还行。” “喜欢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间变得几分复杂,正犹豫着怎么答,问话的人却已经睡了过去,黑发从床边垂落,几乎沾地,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绸缎似的长发拨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偶然在惊雷炸响时才看过去一眼。 这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本来就长得好,加上那一身养得赛雪的肌肤,也难怪被盛千粥错认为小姑娘。 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走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霍寒自然也不能免俗,和温千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可相处下来,他渐渐意识到——就算没有这副好的容貌,他也一定会爱上她,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他想象过和她的一辈子,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从此便音讯全无。 偶尔也会在人海里寻找相似的背影,找不到。 想忘记,也忘不了。 现在人终于近在眼前了,却半分都不能靠近。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的温千树被人叫醒,她揉揉双眼坐起来,人还有些迷糊,四处看,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看清床头的男人,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反应了好一会意识才回笼,“你一夜没睡?” 霍寒“嗯”一声。 低沉又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 这里住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时粗野惯了,荤段子张口就来,桃色关系也经常是茶余饭后的笑料,要是让他们知道她一个姑娘家……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温千树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拂晓时分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 她走得很慢,他也配合她的步子,彼此间总保持着距离,可地上的影子看着却很亲密。 走着走着,山门口已近在眼前。 霍寒把人送到,正要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墙后的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他立刻警觉地贴到墙上。 “怎么了?”温千树疑惑地跟过去。 “嘎吱”一声清脆的断木声从她脚下传出来。 墙内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温千树从霍寒冷肃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捏着鼻子学猫叫,被他握住手腕,一把拉了过去。 后背撞到墙上,接着男人整个地压了上来,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呼吸相闻。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细缝。 温千树下意识用力抱住他的腰,心跳“砰砰砰”加速。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第三章 温千树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 “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霍寒先是一愣,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 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 细指勾着黑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 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 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 人差点往外栽, 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 指节修长,触感温热而粗糙, 似有薄茧, 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 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连忙去接。 “没有。”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双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吴老年轻时是考古系教授,后来转了行,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文物保护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缘巧合下,潜入当时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当卧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主持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对‘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既在于对人类共有遗产的保护,同时也会促进文化遗产价值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共享,让文明代代相传……” 吴老先开口,“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霍寒轻笑,“再远,也会有走完的一天。” “说得好!” 吴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觉到上面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找您帮忙,前段时间我接到线人消息,说是下个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青鸣寺。”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第八章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 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 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 ”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 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 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控制住力度去松, 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 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 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 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疼。” 霍寒没松手,仍是冷声问,“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她从小睡觉就不怎么安分, 总是床头睡着床尾醒来, 枕头被子也落了一地。 某天早上,那个经常忙得夜不归宿的男人,从床尾捡到她,沉默地替她穿外套、鞋子, 梳头发, 看着她额角上的淡色淤青, 心疼得直叹气。 中午时就有人送了一张水蓝色的圆形公主床过来, 美得像蓝色湖面,轻易就可以打上几个滚。得他纵容,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了不安分睡觉这个习惯。 “宝贝, 知道繁繁怎么来的吗?” 繁繁是她的小名。 “因为我很烦?”年幼的她总是缠着他,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他轻笑, “我叫什么名字?” “千敏之。” “敏之所系, 为繁。” 想想, 他那时是真的疼她,摘星摘月,捧在手心,百般呵护。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小树, ”门边传来师母的声音, “吃早餐了。” 温千树潦草收拾好情绪, 应了一声“好”。 吴老年轻时工作压力大, 老来身体渐渐吃不消, 可又劝不住,经常熬夜伏案写作,兢兢业业地为文物保护工作献出最后一丝余温,他早上向来起得晚,餐桌上只有温千树和师母,两人相对坐着。 早餐是新熬的米粥,掺了碎肉和蛋花,粥面飘着几片青葱,软糯可口。 手边还有半根脆嫩的青瓜,是师母特地去后院摘的,自家种的蔬菜,绿色无污染,只需在清水下冲冲,便能直接入口。 “小树啊,我听你老师说,你挺喜欢吃那柿饼的,”师母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你带回去吃。” 她看着温千树,目光慈爱,“山里清苦,你看着比上回来又瘦了些。” “谢谢师母。”温千树绽开笑颜,很快又低头去喝粥。 她年少离家出走,四处漂泊,这辈子遇到的人不算多,但总是被人善待,被人疼爱。 师母心中微微苦涩,这孩子虽然在笑,可心伤蛰伏在眼里,她的眼太干净,藏不住。 那可是血肉至亲,说没就没了,甚至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 “小树,要好好的啊。” “……嗯。” 吃过早饭,温千树就准备回山里了,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将近中午时,她才回到青鸣寺。 山门口,左右盘踞着一对雌雄石狮,威风凛凛。 她走上九十九级台阶,终于站在阳光最明亮的地方。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碑林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温千树继续往前走。 前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阁。 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温千树穿过供奉着象征“风、调、雨、顺”四大天王的天王殿,走进大雄宝殿,两侧是法相各异的十八罗汉,她的目光笔直而柔软地落在正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上。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 她缓缓躬身,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虔诚地叠在额前。 案前香烛燃燃,檀香厚重,风轻轻一吹,白烟袅袅,却怎么也吹不散那香气。 她辗转流离各个深山古寺,数月如一日地修复壁画,不为朝拜,只为内心的安宁。 她过去从不信奉神佛,此时却低眉折腰,跪在他们面前,为的只是—— 让今生给了我生命的那个男人,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如果真的会有来生,请让他继续来当我的爸爸。 拜完菩萨,温千树径直来到白塔下,推门进去,里面的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林山手里还拿着把白色的除尘小毛刷,“温老师。” 高明也打了声招呼,赵琪琪只淡淡地看一眼,又移开视线,应该是男朋友安抚得好,身上的娇气稍稍收敛了。 似乎连之前以为有些头疼的换宿舍问题也不知不觉中迎刃而解了。 这当中也有一番缘由。 温千树走后,赵琪琪当然还是满心不甘,拉不下面子灰溜溜回学校,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就算心里膈应,可那女人眼光高,住的房间一定是女寮里最好的,她直接去找寮元师傅,希望他能把自己安排到温千树房间,本来以为还有点难度,没想到寮元师很快就答应了。 在寮元师的建议下,赵琪琪先去看了房间。 屋里采光极好,窗明几净,不染纤尘,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窗台上养了一排绿植,沐照阳光,长势喜人,旁边还有几盆多肉,叶肉肥硕,色泽清透,应该花了不少心思才养得这般好。 赵琪琪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直到——她正对着那张木床,眼睛不断瞪大,尖声叫了出来。 那、那不是…… 去年有部大热的恐怖片,听说是在深山某个寺庙里取的外景,影片里有个经典镜头,长发蒙面的白衣女人从床底下爬出来…… 不、不……不就是眼前这张床吗? 怪不得她总隐隐感觉屋里的摆设有些熟悉。 赵琪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到候在外头的高明身上。 “琪琪,你怎么了?” “太可怕了!”赵琪琪咬牙。 听女友解释清楚,高明不停地去拍她后背,虽然心里觉得她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 林山在一旁看不下去,凉凉地补刀,“难怪温老师坚持单独住那个房间,”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早就猜到不是每个女孩都有她那样的胆量吧?” 赵琪琪一噎,没接话,却再也不提换房间的事了。 在那样的床上睡觉,会夜夜做噩梦的吧? 温千树走之前布置过功课,要求每人写一篇壁画心得,一一检查,完成得都还不错,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是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想看到一间牢固不畏风雨的屋子,可他们洋洋洒洒给她造出了一栋空中楼阁。 温千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正色看向三人,“在你们的认知里,壁画是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 林山沉默,赵琪琪似乎有些不耐,高明最先出声。 “壁画,顾名思义就是画在墙上的画,它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绘画形式之一。据我所知,中国古代壁画主要分为三种,分别是古代墓室壁画、古代石窟寺壁画和古代寺观壁画,它们对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极大意义。” 温千树耐心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等下一个答案。 赵琪琪说自己最自信的部分,”壁画一般都是用泥巴、草、矿物颜料制作而成,非常脆弱,正因为如此,在盗墓者眼中,它一文不值……” 温千树打断她,“三年前,在内蒙古境内有个古墓被盗,精美的墓室壁画被完整地切下来,后来在香港拍卖出一幅高达三千万的天价。” 赵琪琪涨得脸颊微红,在心里反驳,“三年前我才读高中,谁关注这事?” 这时,林山也组织好语言,“对我而言,壁画是有生命的,修复壁画就是在拯救生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你错了。” 林山愕然,明明每个点都说到了,而且也有意无意地恭维了她,哪里错了? 温千树弯起唇角,眸底却无笑意,“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赢得过时间。” 它有生命,不过是死去的生命。任何一种修复都能不能让它重生,只是让它安静地、永远地死去罢了。 她站起身,“接下来我安排一下你们的工作。林山你来负责做这幅壁画的病害分析,明天给我分析报告。” 林山点头,“好。” “高明,你单独列一份修复的材料清单。” “是!”高明跃跃欲试。 温千树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水,“赵琪琪,你来负责这幅壁画的除尘。” 赵琪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面墙足足有两米高,壁画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除了……右上方一朵巴掌大小的祥云似乎做过处理,能看得到大概轮廓。 她有种预感,这女人是在夹私报复。 …… 日落月升,两三场太阳雨月亮雨后,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临近赠灯节,寺里外来的香客空前地多了起来,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温千树频频和他们擦肩而过,来到后山。 正踏出一个院门,迎面一个洒扫和尚拿着扫帚走过来,好心告知,“施主,前两日大雨,前面的院墙塌了,不便通行。” 她抬眸看过去,大概是伤了根本,整面墙都倒了,几个泥水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她双手合十道过谢,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中午吃斋饭时听某个女香客说过,寺里这处最为空旷,信号也最好。 一个多星期了,那男人音讯全无,手上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估计是想等着她主动。 她站在最高的石头上,举起手机,信号微弱,几近于无,看来 “听说“也不可尽信。 跳下来的时候,一条白色丝巾也飘了出去,正被她稳稳踩在脚下。 温千树:“……” 她弯腰捡起来。 青鸣寺山环水绕,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温千树走过去,蹲在溪边,轻轻将丝巾抖开,放入水中。 树木遮天蔽日,不见一丝阳光。 温千树看向对面的溪流边,据说这里长着的就是寺里有名的摇钱树、同根生和连理枝,不过,她分不清它们。 连续下了几场雨,溪水丰涨,思绪收回来时,手里的丝巾已不见踪影——被溪流冲远了。 温千树连忙起身跟着去追,纤细身影在一棵棵树间快速穿梭。 可哪里追得上? 前面的溪边,有个男人蹲着,正捧起水洗脸,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丝巾。” 那人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应她,看到上流冲下来的目标物,估算了一下距离,从旁边捞起一根枯树枝,长腿一迈,直接踏入了溪水里。 温千树扶着腰微喘气,一边去看那男人。 他很高,穿着深蓝色的泥水工人服,脚下是同色的长筒水靴,还是一派的利落,他弯下腰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那被布料掩住的结实线条,蕴藏着原始的男性力量。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开始有了清浅笑意。 这个男人是万能的吗? 之前是伐木工,现在是泥水工,总是以她意想不到的一面出现。 以前的他就很厉害,不仅会做高难度的化学实验,也会栽花种树、养鱼养龟、剪纸,甚至还会用针线给她补裙子…… 温千树张开手掌,山间的风从她白皙的五指间穿过,她略微收拢,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溪里流的水,头顶上看不见的太阳,还有满山的树,请你们为我作证,如果再让这个男人逃走一次,我温千树从此不姓温。 姓霍。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可是立过不少功啊,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 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 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 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 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 “佛家净地, 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 单眼皮, 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 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 张开双手, 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 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霍寒:“不是。” 温千树接上去,“这是我以前做的赝品。” “怎么……看着跟真的一样?”以前因工作需要,盛千粥也跟着霍寒到古玩市场见过不少世面,可到底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的赝品,细细看好几遍,不管是款识、款色、纹饰、胎釉和质感,几乎……以假乱真!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做出来的?” 温千树点点头,这碗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之作,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以前一个收藏古董的朋友都差点在上面栽了跟头,一般人更是难以分辨出真假,没想到后来被老张婶拿了去,又被她孙女这样当街拿着…… 万一落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很可能会给这个平凡的家庭带来无妄之灾。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霍寒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是赝品。 盛千粥已经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此刻心内的感受,看温千树的目光除了美之外又多了另一种定义,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耽误了一点时间,将近两点了。 目的地就在前面,温千树走到霍寒旁边,低声问他,“你刚刚跟那个小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噢。” 风轻轻吹,头顶上的天安静地蓝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看见那边的姐姐了吗?” “是那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姐姐?” “嗯。她是叔叔以前很喜欢的人,现在她喜欢你手里的碗,我想买来送给她……”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他又说,“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 ”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 “怕啥,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 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 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 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尘土微扬, 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 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 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 “咔哒”一声, 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 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 双手抱拳,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真是失敬失敬。” 温千树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霍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晦暗不明,以笔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半张俊脸都沉在阴影里。 这可不是他教的,他也教不来这样的“手艺”。 一瞬间他的心情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个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养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 温千树抬眸,两人的视线轻轻碰上。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明白了:下了将近一夜雨的那晚,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他的房间,而不是翻窗进去的。 霍寒收回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温千树和盛千粥也跟着从门外进来,迎面就是一股东西腐烂的恶臭味,只见院墙边乱七八糟堆着吃剩的桶面和发霉面包,苍蝇“嗡嗡嗡”贪婪地绕飞其上。 屋里屋外察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盛千粥蒙了,“该不会真搞错了吧?” 温千树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霍寒没回答,扶着门边抬头往上看,眉头一皱,随手从门后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天花板捅了个窟窿。 盛千粥仰长脖子看,原来这天花板里还暗藏乾坤,“寒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寒拿棍子戳了戳,“这边天花板纸的口比较新,积尘少,而且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打开过又重新贴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千粥搬来梯子爬上去,以天花板为基底,上面是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后,他“砰”一声拳头砸在木板上,震落许多灰,他脸上也沾了不少,头发上也笼着蛛丝网,“寒哥,快上来,有情况!” “我也上去看看。”温千树紧跟在后面,然而,以她的身高,哪怕站在梯子上,还是离天花板有一小段距离。 霍寒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倒是正人君子得很,很快就放了手,她没有防备,脚落到实处时不小心歪了一下,怎么也收不住直往他身上撞,他背部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温千树揉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瞪了一眼那稍显冷硬的背影。 那边,盛千粥已经戴上手套把发现的东西一样样排好,“这下物证齐全,没得跑了吧。” 霍寒也蹲下来查看,洛阳铲、工兵铲、罗盘、土制炸药、防毒面具、夜行衣……装备够齐全的。 “他们是……盗墓的?”温千树问。 盛千粥从地上捞起一样,“这玩意儿叫洛阳铲,主要就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你可别小看它,当年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它就是最大的元凶。” “还有这个,”他又换了另一样,“这也是盗墓必备的工具,叫工兵铲,”他比划了一下,“它可当做铲、镐、刺、锯和刀来使用……” “这么说,他们的身份确定了?” 盛千粥想了想,“就算这两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交易,也绝对和盗墓脱不了干系,不然整这么一套家伙做啥,寒哥你说是吧?” 霍寒淡淡地:“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几样工具进行拍照留存后,盛千粥又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并细心擦掉大家留下的痕迹。 门外,杨小阳正焦急地等着,背心都湿了一大片,见人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霍寒朝他点点头,“你先回所里准备一下程文程武的资料,重点查一下他们两兄弟的主要亲属、朋友、和宗族关系。” 文物犯罪大部分都是以团伙作案的方式进行,像这种以亲缘纽带组合起来的也尤为常见。 杨小阳腰杆挺得笔直,清脆地应道,“是!” 他迅速赶回派出所去了。 霍寒转过身,骤然袭来的光亮让温千树皱眉,她抬手去遮眼,又躲回他那印在地上的颀长影子里了。 逆光中,他眼底难得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盛千粥也重新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寒哥,接下来……” 霍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盛千粥跟这人也好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默契还是有的,可就是道行浅了点,竟下意识地看了温千树一眼。 烈日当空,她的脸颊微红,浸着那肌肤,看着仿佛白里透出了粉色。 温千树心如明镜,面上却不说破,还非常知趣地递了个台阶,“天气太热了,我先回老师家里歇歇。”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回寺里的话别忘了我。” 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 “寒哥,快过来看!”盛千粥那边也发现了新情况。 霍寒走过去,只见台阶旁边一盏长颈的灯盏上放着两朵菊花,一白一黄,摆成“y”的形状,他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不是……”盛千粥舔舔发干的唇,“ty的特殊记号吗?” 他口中的“ty”,正是目前所知的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盘踞数十载,内部体系已大体完善,形成盗、收、运、销四位一体的完整利益链条,过去这些年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盗掘古墓,走私海外,可谓是文物界的一颗毒瘤。 传说中,“ty”集团的首领曾被称作“盗墓第一高手”,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看山”、“看星相”、“看风水”的方式来找墓,作案手法也极为高超,相传从未失手,他每次盗墓后总喜欢留一白一黄两菊,他的部下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ty\"集团的标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挑衅。 “这么说,ty的人也掺和进来了?”盛千粥握紧拳头,“卧槽这趟来得值啊!” 霍寒两指搓捻着花瓣,感受了下干湿程度,大概推测出放置时间,沉声说,“那两兄弟不见得就是ty的人。” 盛千粥:“啊?” “出去再说。” 两人出来后又重新把洞口封回去。 “寒哥,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打火机。” 得得得。 盛千粥撇嘴去摸裤兜,这才想起来,“打火机不是在你那吗?” 还说让他保管呢,三天两头就要一次,后来干脆不还回来了。 霍寒往自己兜里一摸,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稍稍侧身,拿出来一看——一朵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玫瑰。 他又重新塞回去,掏出烟和打火机,低头咬住烟头去凑火,缓缓吐出一口烟,“直觉。” 这就是回答? 感觉自己被随意打发的盛千粥已经不知怎么摆弄表情。 白烟弥漫中,霍寒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又似乎浮现那混着微哑的清软嗓音,“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长指一弹,一截烟灰抖落,他慢慢闭上双眼。 这样不动声色、不负责任地撩拨他,有意思?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第八章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 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 ”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 “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 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 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 控制住力度去松, 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 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 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 平静和他对视, “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霍寒先是一愣, 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 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 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 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 细指勾着黑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 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指节修长, 触感温热而粗糙, 似有薄茧, 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 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5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黄昏笼罩的庭院古朴而安静。 樊爷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有风吹来, 淡淡的花香拂面, 紧绷的神经有了几秒的放松, 他想起了女儿身上的气息,温香干净, 令人眷恋, 可他却不能抱抱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能。 昨晚她一定很害怕吧, 连眼眶都哭红了, 抱她上来时,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刚好滚到他手心,那处仿佛还留着那灼烫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这条路能否走到尽头,按照白夜多疑狠厉的心性, 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难以预测。 如果真的有万一, 谁来保护他的女儿? 不是没有奢求过将来能全身而退, 恢复一个平凡父亲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而不是躺在阴冷的地下,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如果女儿有朝一日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一定会以他为荣的吧? 他眼底难得浮现一丝笑意, 很浅, 几乎看不见,太久没笑了,嘴唇都牵不起来,很是生硬,只能在眼里心底笑。 也只有在想起女儿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暌违已久的发自内心的柔情。 前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樊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来人很是恭敬地叫了一声“樊爷”:“白爷让您过去一趟。” 他点点头:“知道了。” 那人侧身退下了。 相思岭不知有多少白夜的耳目,昨晚的事想必也已经一清二楚了,就算对方不来找,他也会过去的。 走到一扇精致的木门前,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樊爷脚步微顿,整了整衣领,推门进去。 正对面坐着一个穿藕色旗袍的女人,化着淡妆,皮肤保养得极好的缘故,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她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看樊爷走进来,“哎呀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起身走过来,“怎么还是这副表情?看到我一点都不开心吗?我伤心了啊,好歹我们还做过七年的夫妻……” 樊爷笑了笑,“白爷。”又看向对面的女人,“米兰,你回来了。” 米兰娇笑着把一口烟喷到他脸上,“前阵子听说你去了一趟英国,这么近也不来看看我。” 樊爷仍站得笔直,不接话。 军哥坐在一旁,狭长的眼睛眯了又眯,始终围着樊爷转,偶尔余光看一眼白夜,待会估计有一场好戏看了。 半个小时前,他从这兄妹俩的谈话中得知一个惊人真相,原来这所谓的樊爷,竟然就是几月前车祸身亡的西江市首富千敏之,昨天被困在悬崖上的温千树就是他的独女,好家伙,他说为什么白爷特地要自己留在相思岭,守株待兔,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竟然是这个人。 他本就是个明眼人,通过只言片语就梳理清楚整个脉络。 米兰先是以情人的身份接近千敏之,后来弄得他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自己取而代之当家主母的位置,见不得是看上了千家的产业,其实更多的来说是监视。 这世上白夜只相信自己,但对于同母异父的米兰,他还是多少交付了一定的信任,由她来监视千敏之,再适合不过。 但军哥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千敏之一定要车祸假死呢?西江市首富的身份说弃就弃,未免太违常情,再说,以千氏集团当明面的挡箭牌,这不是更方便运作吗? 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依白爷多年积累下来的身家,以及日益壮大的ty集团,恐怕不至于把所谓的首富放在眼里。 或许他想要的从来只是一条唯命是从、绝对忠诚的走狗呢? 你不能拔掉他的利齿,但要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安安心心地在身边当一只会吠但永远不反咬主人的狗。 军哥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鸣鸣得意,但面上一丝情绪都不露,又看了白爷一眼,只见他轻敲着桌面,“老樊,这趟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还好,”樊爷斟酌着说:“合作方原本还有微词,但看在白爷您的面子上还是让步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军哥在心里冷笑。 这四两拨千斤地就想把昨晚相思岭发生的事抹干净了?不急,白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白夜倒了杯茶,推过去,“坐。” 他坐着的椅子扶手上雕着一只全身发黑的双头蛇,用的是上等的黑曜石,蛇身的纹理脉络清晰可见,尤为传神的是那两双眼睛,一双黑色,一双红色,仿佛在盯着人看,格外瘆得慌。 樊爷坐下,米兰也按灭了烟,挨着他坐。 白爷又随意问了几个生意上的问题,樊爷谨慎地一一作答,不露出丝毫破绽,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相思岭的事他只字不提,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是想要在不动声色间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可那事不见得就能证明他是警方的人,他的行为完全可以从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角度去推敲,还是不要先乱了阵脚。 白夜看了米兰一眼。 米兰说:“你们男人聊天的话题怎么老围着生意转,太无聊了,樊,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樊爷和军哥几乎同一时间看向白夜,两者各怀心思。 白夜说:“去吧。” 这是准备放人了? 军哥的火都快冒到喉咙口了,私自救人的事不追究了? 米兰和樊爷离开后,军哥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白爷轻笑一声,“你错了,如果当时他没有去救自己的女儿,他根本不会活着走出相思岭。” 看着骨肉至亲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没有人愿意让这样一个冷静冷漠冷血到可怕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军哥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那温千树,您之前不是说要收归己用吗?” 白夜轻摩挲着双头蛇的红色眼睛,“让她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飞不更有趣?”他的手指移开,蛇眼像活了一样,闪过一道亮光,“不过,线要始终在我手上。” 只要她在他掌控范围中,那么就等于握住了千敏之的命门。 “白爷,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白夜示意他说下去。 “为什么你要给他们小周的线索?” 这不是白爷的风格。 当初小周背叛了他,在身份暴露后,被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如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透露消息出去? 白爷看着窗边一盆绿意盎然的盆栽,声音凉透,“小周一个人在那里太寂寞了。” 军哥不寒而栗。 屋外,樊爷好不容易摆脱米兰,正准备出去,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人,“樊爷。”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曾是吧。” 小曾看着他。 樊爷移开视线,抬头看上去,晚霞像在水里洗过般,鲜红清透,半边天空被染成了红色。 “小曾。”这两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似在自言自语,“明天会出太阳。”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小曾全身紧绷,目送他离去,眼底有细碎波光浮动,无声地应道:“是啊。” 希望我们有一天都能重新走在太阳底下。 *** 夕阳柔光铺天卷地。 病房走廊外,温千树和盛千粥说着话。 “千树姐,我们几个从卫生院出来,看到车子不见了,寒哥也不见影子,打他电话也不通,那时我就预感到一定出事了。” “后来,我们回到老太太家,才发现她和两个警察都被绑在椅子上,绑得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了布,老太太说你被坏人带走了……” 温千树打断:“婆婆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手腕破了点皮。”就是那两个警察稍微倒霉了点,一个脑袋破了,血都把头发凝成一片,另一个还脑震荡,现在还留院观察。 盛千粥又说:“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啊。和小阳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终于在相思岭下找到寒哥的车,我们就一路找过去,最后在悬崖边找到了你们。” “悬崖边?”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这么说,在他们来之前,她和霍寒已经得救了? 不太可能啊。 两人不仅性命无虞,连古董花瓶都保护得好好的。 “是啊。当时寒哥抱着你,不停地去搓你手脚,我们走近一看,他抬起头来,你猜怎么着?满嘴的血啊……”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还有寒哥当时看人的眼神,很奇怪,总之是说不出的感觉。” “千树姐,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大半夜的被吊在悬崖上?” 温千树说:“叶迎就是白夜。”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白夜?!” “我去!” 最大的敌人在自己面前晃了差不多半个月,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不说,还稀里糊涂地中了他的圈套。 他艰难地找杨小阳消化这个可怕的消息去了。 温千树推开病房虚掩的门走进去,霍寒正低头看着手机,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深下去,声音仍很低,“唐海把花瓶的照片发过来了。” 唐海是连夜赶到风来镇的。 她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她记得白夜说过花瓶藏着能找到周队长的线索。 霍寒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温千树摸摸他下巴,胡茬扎手,“别急,慢慢来。”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嗯。” 额头低下来,轻轻贴上她的,感受到的是正常的温度,这才稍稍放下心。 霍寒拍拍旁边的位置。 温千树爬上`床,确定不会碰到他的腿,这才慢慢枕在他肩上。 两人商量着花瓶的事,又说了会私密话。 霍寒眉头忽然轻皱了一下。 她的心一紧:“怎么了?” 他的热气呵在她耳后,“刚刚不小心动了一下腿。” “疼了?” “嗯。” “我帮你揉揉。” 她虽然没有他的手法娴熟,但多少也学到了点精髓,也按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按了一会儿后,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按过的地方已经有所放松,可某个地方却迅速地苏醒过来…… 耳根发烫,“霍寒!” 他在她耳朵上亲了亲,“老婆。” 两个字喊得她心砰砰加速跳动。 许久许久后。 温千树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重新躺回他旁边,看着微微发黄的天花板,轻轻呼出一口气,“寒,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间,“嗯?” “千万说他是在悬崖边发现了我们,那么,是谁把我们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霍寒先是一愣,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 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 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 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 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 她也看着他, 细指勾着黑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底盘大都很高, 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 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 指节修长,触感温热而粗糙,似有薄茧,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 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 她轻声说, “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连忙去接。 “没有。”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双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吴老年轻时是考古系教授,后来转了行,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文物保护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缘巧合下,潜入当时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当卧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主持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对‘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既在于对人类共有遗产的保护,同时也会促进文化遗产价值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共享,让文明代代相传……” 吴老先开口,“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霍寒轻笑,“再远,也会有走完的一天。” “说得好!” 吴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觉到上面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找您帮忙,前段时间我接到线人消息,说是下个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青鸣寺。”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两人明明一起回来的,可眨眼间他就不见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沟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压低的缘故,霍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文物局的同事还有两天才到。”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一下, 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 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 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 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 ”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 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 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 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 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 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 控制住力度去松,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 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 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 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可是立过不少功啊,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他深感痛心的同时,却也因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一批年轻人在文物保护的路上,前仆后继,不问前程。 “吴老,”霍寒眉目庄严,淡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择这条路,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哪怕再艰难,也不曾有过犹豫和后悔。 吴老握着他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眼角褶子深深。 温千树也看着他。 初识时,这个男人是西安交大的化学系高材生,因缘巧合下成了她的导游,也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艳遇。 她一直以为他将来会在美国西部某城市的某个化学实验室,身穿白大褂,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 或者,他会成为某大学年轻有为的化学系教授,靠着英俊迷人的外表和优雅谈吐,掳获一大批小姑娘的芳心。 种种想象,种种因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专职文物保护警察。 她一直觉得,无论他将来在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好看的手本来就应该用来拿试管烧杯,如今却握起了枪,终日和穷凶极恶之徒缠斗,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温千树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七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女孩浑身湿透从雨里来,明明很紧张,却装出一副凶样,“你走吧,我哥他不会过来了。” “他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女孩声嘶力竭,“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哥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 约定时间到了,霍寒果然没有出现,她也离开得干脆。 再来是三年前受邀去西交大,故土重游,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 当年的女孩已成了妇人,也比以前通晓人情世故了些,将她迎进屋,热情奉茶,然后很自然地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和嫂子,两人可恩爱了……” 她看过去,幸福的一家三口依偎着,那女人眼神温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倒也衬他。 挺好的。 “小树?”耳边传来吴老慈和的声音。 温千树的心神从回忆里剥了出来,“老师。” “小霍这次来呢,是有任务在身,”吴老说,“刚好你就在青鸣寺修壁画,对里面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温千树刚刚在木藤椅上小憩,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点点头,“我会多留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她拿起一块柿饼,轻舔了舔上面的糖霜,“他们还真是会选交易地点,半月后寺里举办赠灯节,现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鱼龙混杂,绝对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而且又是在深山,交易过程中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撤离。 “是啊。”吴老也忧虑重重,“这就加大了排查难度啊。” 师母特地准备的富平柿饼果然名不虚传,白里透红,柔软清甜,似有流糖,温千树正好有些饿了,连着吃了三个。 霍寒本来正和吴老说着话,余光瞥见她又准备拿起第四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温千树一愣,虽然印象中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大方地把最后一个柿饼让了出去。 她收回手,他的手却还顿在原处。 吴老适时出声:“这是陕西富平柿饼,尝尝。” 霍寒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很快又捞起一杯茶水,压压嘴里化不开的甜味。 木桌微震,温千树的手机有来电。 她走到外面去接听了。 霍寒继续喝着茶水。 多年的习惯,凡有异动,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看过去时,隐约只看到屏幕上的“周”字,大概猜到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眸色微黯。 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走到一起也不奇怪。 霍寒放下茶杯,准备告辞,吴老知道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没挽留。 他跨过门槛。 夕阳斜照,木篱笆前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映入眼中。 他移开视线,清软的声音却自己飘过来,“那些事就拜托你了,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走了?”她结束通话,从一片柔和的橘光里走过来。 霍寒:“嗯。” 温千树走到他近前,晃晃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霍寒:“……还是原来的号码。”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霍寒却以为她早已忘了那个号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丢了一串数字出来。 他眼神清淡地看她把号码存好,“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她追出院门,“霍寒。”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看她。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 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 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 四周又恢复了漆黑, 视觉受限, 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声音一紧, “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 “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 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 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 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两人明明一起回来的,可眨眼间他就不见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沟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压低的缘故,霍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文物局的同事还有两天才到。”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居然睡得安然无梦,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57.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晋`江独家发表, 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西风东去,北雁南归, 秋叶起,相思落。” 最凄美的唱腔, 最悲恸的神情。 那女人的声音幽远空旷, 余音化作缕缕银丝, 猝不及防, 如春风化雨般袭向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四周再无杂声,观众们陷在一片安静中, 盛千粥喃喃了句, “下雨了。” 往脸上一抹,却是眼睛流下的泪。 他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擦。 温千树晃了晃霍寒的手,他偏过头, 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大叔正好端着一盘瓜子走出来,见他们三人听得一脸入神,感慨了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这出戏他从小看到大, 一样的台词唱法, 只是唱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倒是更喜欢看大城市里来的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哭红的眼眶,没想到这次姑娘没哭, 反而是一个小伙子中了招。 他往手心里吐了瓜子壳:“小伙子是个性情中人啊。” 盛千粥吸吸鼻子, 瞪大眼睛看他。真是玄乎了, 平时也是硬汉一枚,怎么好端端地说哭就哭了呢? 其实也是被勾起了心事。 这条路估计比这一生还要漫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归处呢?还有多年音信全无的周大哥,他向镇上的老一辈打听,谁都没有印象见过这个人。 虽然来之前已经清楚会面对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难受,难受得要命。 霍寒问:“大叔,我想问一下,这出戏有什么典故吗?” 大叔浓眉耸动,一口白牙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似的,“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霍寒做出“愿闻其详”的认真表情,大叔兴致更高了,甚至捋起袖子,“它啊讲的是一对相爱男女的故事。男的是个穷书生,女的是富家小姐,两人爱得如胶似漆,可女方父母竭力反对,你们都知道的嘛,当时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盛千粥看了霍寒一眼,悄悄在心底嘀咕,谁说的,现在也讲究门当户对啊。眼前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叔继续说:“后来小姐就跟书生私奔了,两人还在北雁塔私定了终身,就是我们山城北边的那座北雁塔,这塔可有名了,传说……” 盛千粥见他有把话题兜远的趋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句‘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相思落’是什么意思啊?” “我这不正要说到吗?”大叔往嘴里抛了个瓜子,嘎哒一声咬开,吐出壳来,“书生上京赶考,小姐就把值钱的珠钗手镯典当了给他当路费,没想到后来埋下了祸根。” 盛千粥:“什么祸根?” “年轻人就是心急,”大叔说:“书生在半路遇到了土匪,不仅路费没了,命也赔上了,尸体被丢弃在一间破庙里。” 书生死了,那位小姐一个人孤苦无依,这也太惨了吧。 “其实这‘西风东去、北雁南归’讲的是秋天,也就是书生回来和小姐团聚的日子,到了约定之日,书生没有出现,又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音信。” “某天夜里,那小姐从梦里醒来,见门开着,她走出去,一直走到北雁塔,看到满天的红叶,你们说神不神奇?秋天叶子本来就是要掉的嘛,可那红叶呢,非但不掉,还挂在半空。” 温千树眼里浮现一丝亮光,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后来书生是不是出现了?” 大叔惊讶:“你怎么知道!?” 盛千粥感觉到身后好像有股凉风,忍不住向霍寒那边靠了靠,不是说那书生已经…… “书生啊,还穿着离开时的那身衣裳,他站在塔前,就跟小姐说了那句话。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意思就是,到了约定时间,我还没回来,你看到天上挂着的红叶了吗?秋天北雁归南、落叶归根,而我已身死他乡,就像落叶归不了根,你不用再想我,也不用等我了。” 秋叶起,相思落。 原来是个爱情悲剧,真令人唏嘘。 曲终人散,大叔的瓜子也嗑得差不多了,他用手扒拉扒拉眼睛,“天儿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吧。你们如果有兴趣,明晚七点,台上照样还唱的这出戏。” 盛千粥回到房间,杨小阳正边看着电视边等门,听见开门声抬起头,一个黑影扑了过来,带着有些许不怀好意的笑,“阳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反正电视节目也挺乏味,杨小阳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几分钟后。 “粥哥!你太过分了,大半夜的讲恐怖故事!”害得他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盛千粥笑得在床上打滚。 隔壁房间。 温千树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看来隔音好像不怎么好。” 霍寒低低地“嗯”一声,从她额头吻到鼻尖,再到嫣红的唇,大手也覆住软峰,“所以,待会小声一点。” 秋夜,春`色满屋。 终于如愿以偿,温千树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温千树天刚亮就醒了,霍寒比她起得更早,此时正坐在床边,膝盖上放着她的素描本,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英俊的眉眼在晨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温千树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好看吗?” 指尖停留的纸面,落日、风、沙漠和他,正是七年前他给她当模特,她画着画着扑上来,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那幅素描,霍寒记得当时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应该是后面才补好的。 她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补画? 霍寒心念一动,感觉到软软的唇贴上了后背,肆意游走着,那媚极了的声音就像毒`药般蚀骨,“时间还早,要不要再来一次?” 这无疑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邀请。 曼妙的时光在落光叶子的枝头盘旋。 等两人出现时,盛千粥和杨小阳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倚在窗边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温千树疑惑地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昨晚没睡好?” 杨小阳小鸡啄米地点头,“是啊是啊,都怪粥哥。” 盛千粥大喊“冤枉”,又狗腿地过来,“千树姐,你气色看起来倒是比昨天好多了。”尤其是脸颊,就跟白里透粉的荷花似的。 “是啊,”温千树说,“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盛千粥:“嘿嘿嘿!这都是寒哥的功劳吧。” 杨小阳也听明白了,耳根子微红,心想,这粥哥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连我偶像的玩笑都敢开。不过,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霍寒夹了个生煎包放温千树碗里,头也没抬,“五千米准备。” 盛千粥一愣,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转身就小碎步外跑,跑到门口才后知后觉,“我刚吃完早餐啊!” 杨小阳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抿唇偷偷笑了。 温千树也饿坏了,吃着包子,手边有一杯牛奶,和市场上卖的鲜奶不同,这牛奶“鲜”得童叟无欺,是黄大叔天没亮就从母牛身上挤出来的,慢火加热,上头还结了一层奶皮。 喝起来极为香醇可口,没一会儿她就喝了个见底,还回味地舔了舔唇。 粉嫩的舌尖一闪即逝,霍寒眸色渐深,想起了昨晚的某些画面,喉结微动…… 他把自己那杯推了过去。 温千树又推回来,凑过去,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也……补补体力。” 妖精。 吃过早餐,开发商的代表就找上门来了,“天上人间”后院单独辟出个小茶室,专供客人谈事。 霍寒和盛千粥去了北雁塔,特地留了杨小阳在温千树身边跟着。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微胖男人,圆头秃顶,小眼睛,唇很薄,面相学说这样的人,集聪明、世故和能说会道于一身,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有控住全场的气势。 “坐。”俨然一副主家的语气。 对面还站着三个男人,看着挺壮实的,杨小阳有些忐忑地看了温千树一眼,只见她面不改色地坐下,他也挺直腰站到她身后去,努力帮忙把这边的场子也撑起来。 “我们已经和山城政府那边联系过,实在没办法理解小姐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那堆破烂建筑留着也是影响形象,而我们公司已经有周全的改造计划……” 果然是个能说的,光是利弊分析就林林总总讲了十多分钟,温千树也只是安静听着,不去打断,反而是杨小阳有些着急了。 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微胖男人说了半天,见温千树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双手搁在桌上:“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只想跟能做主的人谈。” 温千树笑道:“首先,在未进行古建筑评估的基础上,你以低价拿得了那块地的开发权,再者,你们打着增加工作岗位的旗号,实际上从事的是有污染性的重工业生产。” 那男人刚要说什么反驳,温千树手肘压在桌面,微微向前,“希望你不用我提醒,这块地是怎么拿到的。还有,为什么当初说好是这样,后面就变成那样了呢?这转换间,省下不少钱吧?” 杨小阳听得稀里糊涂。这样?那样?到底是怎样啊? 男人脸色微变。她怎么知道这些? “我已经联系了古建筑保护的专家,到时评估结果出来,可就不是我和你谈了……” 木桌轻晃。 “你到底想怎样?” 温千树敲着空茶杯,“昨天我已经给了你们时间摸我们的底,可你们似乎不当一回事。” 对方态度不自觉中软化下来:“不知您是……” “我是代表霍家来的。” “……霍家?”那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富春市的霍家?” 温千树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人眼尖地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 杨小阳心里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温千树浅抿了一口茶,顺口就胡扯,“我们霍老板对古建筑一直很感兴趣。” 他哪能接触得到这样的大人物?来之前满满的底气瞬间瘪了下去,不断赔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 温千树语气停了停,“实不相瞒,那块地吧,霍老板是势在必得,为什么呢?本来这些秘密是不方便透露的,但我看你面善,感觉挺投缘(头圆)的,注:(对方头很圆),也不怕和你透个底。” 那人瞬间面露喜色。 “我们霍老板吧,眼下正在追一个女人,你说就是这么巧,不巧不成书啊。那位未来的霍太□□籍山城,小时候就在那老屋里住过。” 她轻声感慨,“这儿时的时光最是难忘啊。” “那是那是!”他又有些犯难了,“看在霍老板的面上,一切自然好说。可这事吧我拿不了主意,得回去跟老板商量一下。” 虽然已经知道商量的结果,但还是要走一下程序。 板钉上的事,就算这样谈妥了。 日暮西垂时分,霍寒和盛千粥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看他们的神色,估计这天又是一无所获。 戏台上,昨晚的那个女人已经开始唱了。 知道了整个故事,听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幽幽的声音像会抓人一样,又唱到最关键的那段,“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相思落。” 台上灯光明亮。 女人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白墙上,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移动。 温千树飘出去的目光忽然有了焦点,几乎同一时间,霍寒也转过头,她有些激动地说,“霍寒,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霍寒深邃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两人又想到了一处。 天还没亮,一行人就来到了北雁塔。 下了车,空气带着一股寒意迎面扑来,温千树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棉絮般地又散了。 霍寒握了握她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 这时,前面传来盛千粥和杨小阳的惊呼声,“寒哥,千树姐,快过来!秋叶起了!” “秋叶真的起了!” 只见片片叶子挂在空中三四米高的地方,静止不动,画面唯美而有些诡异。没想到“秋叶起”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这也太神奇了。 温千树和霍寒走到叶子下方,抬起头,用手电筒去照,发现叶子都是枯叶,被风脱去了水分,轻飘飘的,而叶子底下,认真看时,可以看到细细的丝。 原来本地有一种群居蜘蛛,擅长在深夜里结网,网住了枯叶,造成“秋叶起”的假象。 而叶子也会随着慢慢风吹、落霜或者落雨,掉到地上。 冷天人又起得晚,很容易错过这样的奇观。 太阳在东方露出了半个轮廓。 温千树看霍寒一眼,彼此都笑了,温千树说,“接下来就是破解北雁南归了。” 盛千粥和杨小阳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你们别再神神秘秘的了。” “霍寒,如果是按照这种思路推测下去的话,我觉得‘北雁南归’应该要结合我们在戏曲里听到的‘西风东去’来判断,时间应该就是在秋季。” 温千树又说:“当太阳直射点在赤道时,太阳从正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升起时影子在正西方向,落山时影子在东方。” 盛千粥直接蒙了,可不可以说点他能听懂的话?杨小阳也深以为然,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霍寒接上去,“所以,北雁指的就是这座北雁塔,南归,即塔的影子慢慢转移到正南的方向。” 其他两人立刻恍然大悟。 盛千粥说:“这意思是不是说,当塔的影子回归到正南方时,塔尖所落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 这也太……考验人的智商了吧? 温千树打了个响指,:“不错,很聪明嘛。” 盛千粥挠挠脑袋,“那是!我这聪明的脑子一点就通。”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 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 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 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 一直不肯结束, 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 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 他们面对面站着, 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 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温千树察言观色, “怎么了, 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 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 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 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 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 彼此都不说话, 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 “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 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 “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 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 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 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 他临时改了口, “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 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 不对, 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后门偏僻,人迹罕至,况且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周围邻居们都躲在家里歇夏,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又说,“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怕啥,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尘土微扬,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咔哒”一声,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双手抱拳,“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滂沱大雨, 下了整整一夜, 在天色微明时分,总算停歇。 温千树躺在床尾, 听着屋檐的滴水声,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侧身, 把脸藏进手心里。 她从小睡觉就不怎么安分, 总是床头睡着床尾醒来,枕头被子也落了一地。 某天早上,那个经常忙得夜不归宿的男人, 从床尾捡到她,沉默地替她穿外套、鞋子,梳头发, 看着她额角上的淡色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中午时就有人送了一张水蓝色的圆形公主床过来,美得像蓝色湖面, 轻易就可以打上几个滚。得他纵容, 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了不安分睡觉这个习惯。 “宝贝, 知道繁繁怎么来的吗?” 繁繁是她的小名。 “因为我很烦?”年幼的她总是缠着他, 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他轻笑, “我叫什么名字?” “千敏之。” “敏之所系, 为繁。” 想想, 他那时是真的疼她, 摘星摘月,捧在手心,百般呵护。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小树,”门边传来师母的声音,“吃早餐了。” 温千树潦草收拾好情绪,应了一声“好”。 吴老年轻时工作压力大,老来身体渐渐吃不消,可又劝不住,经常熬夜伏案写作,兢兢业业地为文物保护工作献出最后一丝余温,他早上向来起得晚,餐桌上只有温千树和师母,两人相对坐着。 早餐是新熬的米粥,掺了碎肉和蛋花,粥面飘着几片青葱,软糯可口。 手边还有半根脆嫩的青瓜,是师母特地去后院摘的,自家种的蔬菜,绿色无污染,只需在清水下冲冲,便能直接入口。 “小树啊,我听你老师说,你挺喜欢吃那柿饼的,”师母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你带回去吃。” 她看着温千树,目光慈爱,“山里清苦,你看着比上回来又瘦了些。” “谢谢师母。”温千树绽开笑颜,很快又低头去喝粥。 她年少离家出走,四处漂泊,这辈子遇到的人不算多,但总是被人善待,被人疼爱。 师母心中微微苦涩,这孩子虽然在笑,可心伤蛰伏在眼里,她的眼太干净,藏不住。 那可是血肉至亲,说没就没了,甚至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 “小树,要好好的啊。” “……嗯。” 吃过早饭,温千树就准备回山里了,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将近中午时,她才回到青鸣寺。 山门口,左右盘踞着一对雌雄石狮,威风凛凛。 她走上九十九级台阶,终于站在阳光最明亮的地方。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碑林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温千树继续往前走。 前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阁。 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温千树穿过供奉着象征“风、调、雨、顺”四大天王的天王殿,走进大雄宝殿,两侧是法相各异的十八罗汉,她的目光笔直而柔软地落在正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上。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 她缓缓躬身,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虔诚地叠在额前。 案前香烛燃燃,檀香厚重,风轻轻一吹,白烟袅袅,却怎么也吹不散那香气。 她辗转流离各个深山古寺,数月如一日地修复壁画,不为朝拜,只为内心的安宁。 她过去从不信奉神佛,此时却低眉折腰,跪在他们面前,为的只是—— 让今生给了我生命的那个男人,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如果真的会有来生,请让他继续来当我的爸爸。 拜完菩萨,温千树径直来到白塔下,推门进去,里面的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林山手里还拿着把白色的除尘小毛刷,“温老师。” 高明也打了声招呼,赵琪琪只淡淡地看一眼,又移开视线,应该是男朋友安抚得好,身上的娇气稍稍收敛了。 似乎连之前以为有些头疼的换宿舍问题也不知不觉中迎刃而解了。 这当中也有一番缘由。 温千树走后,赵琪琪当然还是满心不甘,拉不下面子灰溜溜回学校,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就算心里膈应,可那女人眼光高,住的房间一定是女寮里最好的,她直接去找寮元师傅,希望他能把自己安排到温千树房间,本来以为还有点难度,没想到寮元师很快就答应了。 在寮元师的建议下,赵琪琪先去看了房间。 屋里采光极好,窗明几净,不染纤尘,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窗台上养了一排绿植,沐照阳光,长势喜人,旁边还有几盆多肉,叶肉肥硕,色泽清透,应该花了不少心思才养得这般好。 赵琪琪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直到——她正对着那张木床,眼睛不断瞪大,尖声叫了出来。 那、那不是…… 去年有部大热的恐怖片,听说是在深山某个寺庙里取的外景,影片里有个经典镜头,长发蒙面的白衣女人从床底下爬出来…… 不、不……不就是眼前这张床吗? 怪不得她总隐隐感觉屋里的摆设有些熟悉。 赵琪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到候在外头的高明身上。 “琪琪,你怎么了?” “太可怕了!”赵琪琪咬牙。 听女友解释清楚,高明不停地去拍她后背,虽然心里觉得她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 林山在一旁看不下去,凉凉地补刀,“难怪温老师坚持单独住那个房间,”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早就猜到不是每个女孩都有她那样的胆量吧?” 赵琪琪一噎,没接话,却再也不提换房间的事了。 在那样的床上睡觉,会夜夜做噩梦的吧? 温千树走之前布置过功课,要求每人写一篇壁画心得,一一检查,完成得都还不错,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是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想看到一间牢固不畏风雨的屋子,可他们洋洋洒洒给她造出了一栋空中楼阁。 温千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正色看向三人,“在你们的认知里,壁画是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 林山沉默,赵琪琪似乎有些不耐,高明最先出声。 “壁画,顾名思义就是画在墙上的画,它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绘画形式之一。据我所知,中国古代壁画主要分为三种,分别是古代墓室壁画、古代石窟寺壁画和古代寺观壁画,它们对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极大意义。” 温千树耐心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等下一个答案。 赵琪琪说自己最自信的部分,”壁画一般都是用泥巴、草、矿物颜料制作而成,非常脆弱,正因为如此,在盗墓者眼中,它一文不值……” 温千树打断她,“三年前,在内蒙古境内有个古墓被盗,精美的墓室壁画被完整地切下来,后来在香港拍卖出一幅高达三千万的天价。” 赵琪琪涨得脸颊微红,在心里反驳,“三年前我才读高中,谁关注这事?” 这时,林山也组织好语言,“对我而言,壁画是有生命的,修复壁画就是在拯救生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你错了。” 林山愕然,明明每个点都说到了,而且也有意无意地恭维了她,哪里错了? 温千树弯起唇角,眸底却无笑意,“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赢得过时间。” 它有生命,不过是死去的生命。任何一种修复都能不能让它重生,只是让它安静地、永远地死去罢了。 她站起身,“接下来我安排一下你们的工作。林山你来负责做这幅壁画的病害分析,明天给我分析报告。” 林山点头,“好。” “高明,你单独列一份修复的材料清单。” “是!”高明跃跃欲试。 温千树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水,“赵琪琪,你来负责这幅壁画的除尘。” 赵琪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面墙足足有两米高,壁画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除了……右上方一朵巴掌大小的祥云似乎做过处理,能看得到大概轮廓。 她有种预感,这女人是在夹私报复。 …… 日落月升,两三场太阳雨月亮雨后,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临近赠灯节,寺里外来的香客空前地多了起来,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温千树频频和他们擦肩而过,来到后山。 正踏出一个院门,迎面一个洒扫和尚拿着扫帚走过来,好心告知,“施主,前两日大雨,前面的院墙塌了,不便通行。” 她抬眸看过去,大概是伤了根本,整面墙都倒了,几个泥水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她双手合十道过谢,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中午吃斋饭时听某个女香客说过,寺里这处最为空旷,信号也最好。 一个多星期了,那男人音讯全无,手上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估计是想等着她主动。 她站在最高的石头上,举起手机,信号微弱,几近于无,看来 “听说“也不可尽信。 跳下来的时候,一条白色丝巾也飘了出去,正被她稳稳踩在脚下。 温千树:“……” 她弯腰捡起来。 青鸣寺山环水绕,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温千树走过去,蹲在溪边,轻轻将丝巾抖开,放入水中。 树木遮天蔽日,不见一丝阳光。 温千树看向对面的溪流边,据说这里长着的就是寺里有名的摇钱树、同根生和连理枝,不过,她分不清它们。 连续下了几场雨,溪水丰涨,思绪收回来时,手里的丝巾已不见踪影——被溪流冲远了。 温千树连忙起身跟着去追,纤细身影在一棵棵树间快速穿梭。 可哪里追得上? 前面的溪边,有个男人蹲着,正捧起水洗脸,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丝巾。” 那人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应她,看到上流冲下来的目标物,估算了一下距离,从旁边捞起一根枯树枝,长腿一迈,直接踏入了溪水里。 温千树扶着腰微喘气,一边去看那男人。 他很高,穿着深蓝色的泥水工人服,脚下是同色的长筒水靴,还是一派的利落,他弯下腰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那被布料掩住的结实线条,蕴藏着原始的男性力量。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开始有了清浅笑意。 这个男人是万能的吗? 之前是伐木工,现在是泥水工,总是以她意想不到的一面出现。 以前的他就很厉害,不仅会做高难度的化学实验,也会栽花种树、养鱼养龟、剪纸,甚至还会用针线给她补裙子…… 温千树张开手掌,山间的风从她白皙的五指间穿过,她略微收拢,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溪里流的水,头顶上看不见的太阳,还有满山的树,请你们为我作证,如果再让这个男人逃走一次,我温千树从此不姓温。 姓霍。 这个猝不及防的决定不知怎么让赵琪琪脸色大变,“温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们都……挺喜欢这里的,不想这么快……离开。” 温千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如果不触及底线不轻易与人生气,对方主动服软她也不会多计较,而且经过这件事,想来赵琪琪会真正收一收性子了。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她在他怀里笑, 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 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 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 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 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 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 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 ”她声色不变地扯谎, “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 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 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 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 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 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 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 她像一把钥匙, 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第二章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麦色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 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 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 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 加上夏天`衣衫薄, 霍寒能清晰感觉到,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 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 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 控制住力度去松, 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 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 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 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还真是不负师父亲封的法号。 温千树走过去。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面不改色,“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小心翼翼去看她,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看着也是机灵可爱,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顿觉有异,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打开来,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方丈将婴儿捡回去,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小脸小眼睛,皮肤白,看起来长得有些秀气,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 逆着光的缘故, 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 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片刻, 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 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 ”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 “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 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 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 ”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 “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 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 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 麦色皮肤, 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 ”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 “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 “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 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 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 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麦色皮肤, 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 轮廓甚是分明, 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 他却忽然转过身去, 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怎么可能?”赵琪琪收住笑意,下意识反驳,“我记得那个修复师根本不姓温。” 这样一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虽然对修复师只寥寥几语带过,连照片都没有附,但是…… 她想到什么,搭着木桌边缘的指尖忽然一颤。 林山便知道她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温,姓千,单字树。” 赵琪琪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木椅上。 高远扶着女友,双唇动了几下,才把声音吐出来,“那……那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西江市首富的独女,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千树……是不是……” 林山耸肩,“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么说,高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再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要多想不开才会跑到这深山荒野里来? 同一时间。 温千树匆匆赶到后山,可还是稍稍超过了和伐木队约好的时间,幸好他们还等在原地。 之前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头,告诉她后面有空位。 温千树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关好车门。 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人,所以后座留出的位置只堪堪能坐下,连动都不能动,感觉到身侧的人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似乎要给她多腾出一点空间,她偏头看了过去。 男人低着头,微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这轮廓和记忆里那张重合。 温千树浑身一僵,抬头,看不到他的眼,目光轻抖着滑落到他抿着的薄唇上。 心思不知怎么就分散了:她知道那两片唇是怎样的滋味,柔软又有力,有着她喜欢的形状和温度,能把人亲得全身发麻。 忽然想问一问他,“昨天,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终究没有问。 温千树收回视线,也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移了移,可位置实在太小,总免不了相挨碰触。 那是一副成熟的男人身体,长手长脚,宽肩窄腰,似乎每寸肌理都透着荷尔蒙气息,极具侵略性,又矛盾地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 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 一时激动, 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 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林师兄, 琪琪也不是成心的, 再说不都删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 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 可又怕一旦走开,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 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 双影重重, 她走得有些累了, 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吃疼, 挣扎着往后退, 他步步紧逼, 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 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跑到两人中间, 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 “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失望多些, 还是释然多些, 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 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 小和尚也退回来, 张开双手, 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 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青鸣寺。 天刚蒙蒙亮,西南角的钟声撞破熹微晨光,清晰而来。 木案上一盏长明灯,烛火微微摇曳。 温千树盘膝坐着, 抄写一夜的经书垂落在地,叠了几个褶,她的手压着纸轻轻一推, 地上如同泛起一片明黄色的浅浪。 她对面坐着一个老僧人, 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 正喃喃而语:“……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唎娑婆诃。” 念罢最后一遍往生咒, 他睁开眼,“逝者已矣, 还请节哀。” 温千树放下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谢大师。” 老僧人朝她微一点头, 起身下榻,准备去主持早课。 木门刚开一条细缝, 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师,我有个问题。 ” 停了三秒左右:“人死了以后, 会去哪里?” 老僧人微躬身, 眉间敛着一片平和安然, “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温千树听后沉默。 老僧人走出禅房,关门而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手中佛珠线断,诸珠尽落,如珠玉砸冰盘,清脆作响,他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屋内。 温千树仍安静盘膝而坐,满满一页纸,翻来覆去统共只有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觉已近正午。 手机嗡嗡震动。 温千树揉揉发红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手指也像麻木了般,划了三四次才接通。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她也没出声。 直到那人柔声唤她——“繁繁。” 温千树堆砌起的心防一下溃堤。 屋内信号并不好,她拉开门出去。 阳光丰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掌心缓缓晕开一片湿润。 “妈妈,”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没有等到回答。 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在她沙哑的声音里耗尽。 温千树蹲下身,单手抱膝,好一会儿,脚尖前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苔已被濯洗得碧绿,迎风微动。 好几个僧人依次路经,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来,沿着青石阶往下走。 一路鸟声悦耳。 院外设有女寮,专供女性香客居住,温千树因工作的原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刚跨进门槛,便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凭什么她一个人住单间,而我就要和别人挤?” “高明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温千树倚在门边。 又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应该就是那个高明在说话,听着有些低声下气,“琪琪你别这样好不好,教授不是说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她学习……” 他不提这茬儿那还好,赵琪琪的火气一下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度,“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带我。” 她一个国内985名校考古系大二学生,专业排名常踞第一,在核心期刊上也发表过数篇文章,当之无愧是系里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从大城市一路颠簸来到这荒僻深山且不说,刚到就听说实习老师临时换了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哐当”一声,应该是椅子被踢翻了。 佛门清修之地,向来清净,哪里有过这样的聒噪? 温千树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齐齐循声看了过去。 高明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目光难掩惊艳。 门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袭嫩绿长裙,乌黑长发及腰,衬得肤色极白,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蕴着空山新雨,盈盈动人。 “你是……” 赵琪琪见男友如此失态,咬牙跺脚,在他腰间用力一拧,高明疼得回过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千树。”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林山先反应过来,“温老师。” 赵琪琪眼底的火更盛了。 她本来就是美女,眼高于顶,对同性的目光更是挑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从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有些美是天生的,无需脂粉去修饰,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风华。 尽管那张脸干净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可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个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实习老师。 赵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声“温老师。” 赵琪琪冷哼,偏头去看窗外。 “如果对实习安排有什么异议的话,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拦,”温千树看着他们,“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出了这扇门,后果自负。” 赵琪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这地方离镇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大都是山路,连车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危险,何况他们是来实习的,要是负气回去,学校那边也不好交代…… “没有没有,”林山颇有眼色地打着圆场,“我们都很满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温千树语气清淡:“是吗?”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态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说是不是?” 赵琪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这个小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温千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煮好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 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老张婶,身材很是高壮,走路生风,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门,不夸张地说,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听得到。 她住镇上,家里开着一家杂货店,每周固定进山一次,送来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温千树这人好说话,要的东西多,钱又给得大方,所以格外招这妇人喜欢,你来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张婶未敲门就走进来,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仰头灌下——被烫得满脸紧皱,直吐舌头,模样甚是滑稽。 温千树却没什么心情笑。 老张婶见她神色怏怏,寻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一身病?”她见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说,一个月工资有没有这个数?” 她比出了五个手指头。 温千树没心力应付她,胡乱摇摇头。 老张婶唏嘘一声,“我前几天刚看了条新闻,说是西江市首富车祸身亡,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前妻的女儿,他现任老婆一分钱都没得到啊……那个女孩真是好命,听说有好几百亿呢,”她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这么多钱,坐吃山空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温千树抚在杯口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老张婶想了好一会儿,急得直挠头发,猛地一拍掌,豁然开朗,“叫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千树一夜未睡,此时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浅酌,闻言眼皮微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出几丝倦意来。 老张婶仍喋喋不休,她难得生出烦躁,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对方意兴阑珊,临走时又将她放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顺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见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温千树继续坐着发呆,暮鼓声传来时,手边茶水早已凉透。 她决定下山一趟。 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过回廊,又进了一个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来。 门前台阶上,一个小和尚正扶着扫帚,仰头睡得正香。 温千树听闻这小师父的名声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时都能睡出一脸口水,经常兜里藏馒头,半夜饿了爬起来偷偷啃,引来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师兄们叫苦不迭。 因为太喜欢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缘故,获法号“觉觉”。 他师父虽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平众“怒”,偶尔也会罚他去打扫院落。 “啪”一声,一片落叶正砸在他脸上,把人砸醒了。 温千树和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觉觉(jiaojiao)小师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个礼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觉觉,是觉觉(juejue)。” 温千树从善如流,“觉觉小师父。” 他满意地点头,跳下台阶,继续扫落叶去了。 她则是出了院门,循着伐木声而去。 青鸣寺福泽深厚,连带着附近的树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寺后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听人说前几天从镇上请了伐木队,温千树便想着搭他们的便车下山。 走出三百米远,视线里出现几个锯树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顿住—— 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挺拔得如同一棵树。 他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水珠从他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流下…… 温千树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她。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一时激动,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68.第六十八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 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 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 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 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 “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 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69.第六十九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 “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 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 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 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 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 “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 可是立过不少功啊, 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他深感痛心的同时,却也因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一批年轻人在文物保护的路上,前仆后继,不问前程。 “吴老,”霍寒眉目庄严,淡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择这条路,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哪怕再艰难,也不曾有过犹豫和后悔。 吴老握着他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眼角褶子深深。 温千树也看着他。 初识时,这个男人是西安交大的化学系高材生,因缘巧合下成了她的导游,也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艳遇。 她一直以为他将来会在美国西部某城市的某个化学实验室,身穿白大褂,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 或者,他会成为某大学年轻有为的化学系教授,靠着英俊迷人的外表和优雅谈吐,掳获一大批小姑娘的芳心。 种种想象,种种因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专职文物保护警察。 她一直觉得,无论他将来在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好看的手本来就应该用来拿试管烧杯,如今却握起了枪,终日和穷凶极恶之徒缠斗,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温千树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七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女孩浑身湿透从雨里来,明明很紧张,却装出一副凶样,“你走吧,我哥他不会过来了。” “他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女孩声嘶力竭,“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哥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 约定时间到了,霍寒果然没有出现,她也离开得干脆。 再来是三年前受邀去西交大,故土重游,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 当年的女孩已成了妇人,也比以前通晓人情世故了些,将她迎进屋,热情奉茶,然后很自然地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和嫂子,两人可恩爱了……” 她看过去,幸福的一家三口依偎着,那女人眼神温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倒也衬他。 挺好的。 “小树?”耳边传来吴老慈和的声音。 温千树的心神从回忆里剥了出来,“老师。” “小霍这次来呢,是有任务在身,”吴老说,“刚好你就在青鸣寺修壁画,对里面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温千树刚刚在木藤椅上小憩,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点点头,“我会多留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她拿起一块柿饼,轻舔了舔上面的糖霜,“他们还真是会选交易地点,半月后寺里举办赠灯节,现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鱼龙混杂,绝对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而且又是在深山,交易过程中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撤离。 “是啊。”吴老也忧虑重重,“这就加大了排查难度啊。” 师母特地准备的富平柿饼果然名不虚传,白里透红,柔软清甜,似有流糖,温千树正好有些饿了,连着吃了三个。 霍寒本来正和吴老说着话,余光瞥见她又准备拿起第四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温千树一愣,虽然印象中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大方地把最后一个柿饼让了出去。 她收回手,他的手却还顿在原处。 吴老适时出声:“这是陕西富平柿饼,尝尝。” 霍寒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很快又捞起一杯茶水,压压嘴里化不开的甜味。 木桌微震,温千树的手机有来电。 她走到外面去接听了。 霍寒继续喝着茶水。 多年的习惯,凡有异动,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看过去时,隐约只看到屏幕上的“周”字,大概猜到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眸色微黯。 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走到一起也不奇怪。 霍寒放下茶杯,准备告辞,吴老知道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没挽留。 他跨过门槛。 夕阳斜照,木篱笆前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映入眼中。 他移开视线,清软的声音却自己飘过来,“那些事就拜托你了,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走了?”她结束通话,从一片柔和的橘光里走过来。 霍寒:“嗯。” 温千树走到他近前,晃晃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霍寒:“……还是原来的号码。”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霍寒却以为她早已忘了那个号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丢了一串数字出来。 他眼神清淡地看她把号码存好,“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她追出院门,“霍寒。”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看她。 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情绪让温千树生生刹住脚步。 或许是她看错了? “还有什么事?”语气也是表情同款。 “没事了。” 当时她叫住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霍寒皱眉琢磨着,指尖一烫,回过神来。 新买的当地土烟,没有过滤嘴,直接烫了他的手。 旁边的盛千粥轻声嘟囔,“说好的三天一支呢?你这都严重超标了。” 霍寒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里,杨小阳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霍队,你好,我、我是杨小阳,所长让我过来协助你的工作。” 他有些紧张,看霍寒的眼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 霍寒拍他的肩,“辛苦。” 杨小阳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满弓,“应该的!” 今晚的任务是到镇上的各个宾馆走一圈,暗中排查可疑人物。 虽然接到消息交易会在青鸣寺进行,但不排除不法分子在镇上安插人手、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有熟人带着就是好办事,排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天公不作美,狂风骤起,雷鸣电闪,不一会儿街上就暴雨如注。 三人冒着一身风雨进了镇上最大的风铃宾馆。 杨小阳娇气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在偶像面前这般失态,窘得耳根都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霍寒一眼。 对方正敛眉看着落地窗外,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也不敢冒然走近。 闪电点亮半边天空,又暗下去,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随着明明灭灭。 大厅里有几个躲雨的女生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地在讨论,“看到窗边那个男人了吗?是不是好帅?” “身材也很棒,是我喜欢的款。” “是吧?一进门我就留意到了,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养得出这样的人……” “说不定也是和我们一样来旅游的呢?” “谁去跟他要个号码?” “这……” 她们互相推让着,没人敢向前。 杨小阳忽然想到什么,“霍队,下午有个女孩来所里找你。” 霍寒转过身,“嗯?” 杨小阳忽略掉后面不约而同的一片倒吸气声,“我觉得她应该认识你,因为她跟我说来找霍寒警官,当时我告诉她没这个人,她又说是来报案的。” “报案?” “对。她拿着一封告白信,说是有人写信恐吓……” 杨小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也认识她?” 霍寒不答反问,“什么样的告白信?” 窗外一连划过几道白光,他的眸色却幽暗极了,杨小阳连忙据实以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惊雷又起,街上停的几辆车,纷纷响起警报。 盛千粥到前台简单了解情况,顺便哄得人家小姑娘心花怒放,免费得了几瓶矿泉水,回来时见气氛不对,用嘴型无声问,“什么情况?” 杨小阳有些忐忑又茫然地耸耸肩。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盛千粥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他,此时还是离远些比较好,于是伸手将杨小阳的脖子一勾,将他带到一边去了。 犹豫许久,霍寒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点开浏览器,刚输入一个“温”字,完整的历史搜索记录便从下面跳了出来。 他点了一下,“温千树”三个字跳进搜索框。 网速并不好,页面缓慢地跳跃着,搜索出的第一条赫然是—— “豪门水深!巨额遗产花落前妻之女。” 霍寒点进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手背上青筋突起。 西江市首富千敏之两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当场不治身亡。 他的葬礼,指定的遗产继承人、他唯一的女儿千树,缺席。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70.第七十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 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 ”温千树挺了挺胸, 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 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 加上夏天`衣衫薄, 霍寒能清晰感觉到, 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控制住力度去松,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 目光深之又深, 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 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71.第七十一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霍寒先是一愣, 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 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细指勾着黑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 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指节修长, 触感温热而粗糙, 似有薄茧, 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72.第七十二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片刻,她收回心神, 朝他们慢慢走过去, 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 “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 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 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 “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 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 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 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 麦色皮肤, 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 深眸挺鼻, 轮廓甚是分明, 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 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怎么可能?”赵琪琪收住笑意,下意识反驳,“我记得那个修复师根本不姓温。” 这样一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虽然对修复师只寥寥几语带过,连照片都没有附,但是…… 她想到什么,搭着木桌边缘的指尖忽然一颤。 林山便知道她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温,姓千,单字树。” 赵琪琪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木椅上。 高远扶着女友,双唇动了几下,才把声音吐出来,“那……那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西江市首富的独女,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千树……是不是……” 林山耸肩,“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么说,高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再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要多想不开才会跑到这深山荒野里来? 73.第七十三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你瞪我做什么?”赵琪琪有些底气不足, “我都已经删了。”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 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 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一时激动,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林师兄,琪琪也不是成心的,再说不都删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 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 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 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 可又怕一旦走开, 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74.第七十四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十分钟后,霍寒走出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千万,给我倒杯水。” 他倒是没想到温千树也在,直到一双白皙的手端着杯子出现在眼前, 这才诧异挑眉一看,“怎么来了?”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不冷不热的温度, 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 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 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 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 “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 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75.第七十五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他又说, “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 “怕啥,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 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 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尘土微扬, 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 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 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咔哒”一声, 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 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 双手抱拳,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温千树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霍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晦暗不明,以笔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半张俊脸都沉在阴影里。 这可不是他教的,他也教不来这样的“手艺”。 一瞬间他的心情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个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养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 温千树抬眸,两人的视线轻轻碰上。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明白了:下了将近一夜雨的那晚,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他的房间,而不是翻窗进去的。 霍寒收回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温千树和盛千粥也跟着从门外进来,迎面就是一股东西腐烂的恶臭味,只见院墙边乱七八糟堆着吃剩的桶面和发霉面包,苍蝇“嗡嗡嗡”贪婪地绕飞其上。 屋里屋外察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盛千粥蒙了,“该不会真搞错了吧?” 温千树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霍寒没回答,扶着门边抬头往上看,眉头一皱,随手从门后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天花板捅了个窟窿。 盛千粥仰长脖子看,原来这天花板里还暗藏乾坤,“寒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寒拿棍子戳了戳,“这边天花板纸的口比较新,积尘少,而且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打开过又重新贴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千粥搬来梯子爬上去,以天花板为基底,上面是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后,他“砰”一声拳头砸在木板上,震落许多灰,他脸上也沾了不少,头发上也笼着蛛丝网,“寒哥,快上来,有情况!” “我也上去看看。”温千树紧跟在后面,然而,以她的身高,哪怕站在梯子上,还是离天花板有一小段距离。 霍寒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倒是正人君子得很,很快就放了手,她没有防备,脚落到实处时不小心歪了一下,怎么也收不住直往他身上撞,他背部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温千树揉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瞪了一眼那稍显冷硬的背影。 那边,盛千粥已经戴上手套把发现的东西一样样排好,“这下物证齐全,没得跑了吧。” 霍寒也蹲下来查看,洛阳铲、工兵铲、罗盘、土制炸药、防毒面具、夜行衣……装备够齐全的。 “他们是……盗墓的?”温千树问。 盛千粥从地上捞起一样,“这玩意儿叫洛阳铲,主要就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你可别小看它,当年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它就是最大的元凶。” “还有这个,”他又换了另一样,“这也是盗墓必备的工具,叫工兵铲,”他比划了一下,“它可当做铲、镐、刺、锯和刀来使用……” “这么说,他们的身份确定了?” 盛千粥想了想,“就算这两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交易,也绝对和盗墓脱不了干系,不然整这么一套家伙做啥,寒哥你说是吧?” 霍寒淡淡地:“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几样工具进行拍照留存后,盛千粥又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并细心擦掉大家留下的痕迹。 门外,杨小阳正焦急地等着,背心都湿了一大片,见人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霍寒朝他点点头,“你先回所里准备一下程文程武的资料,重点查一下他们两兄弟的主要亲属、朋友、和宗族关系。” 文物犯罪大部分都是以团伙作案的方式进行,像这种以亲缘纽带组合起来的也尤为常见。 杨小阳腰杆挺得笔直,清脆地应道,“是!” 他迅速赶回派出所去了。 霍寒转过身,骤然袭来的光亮让温千树皱眉,她抬手去遮眼,又躲回他那印在地上的颀长影子里了。 逆光中,他眼底难得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盛千粥也重新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寒哥,接下来……” 霍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盛千粥跟这人也好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默契还是有的,可就是道行浅了点,竟下意识地看了温千树一眼。 烈日当空,她的脸颊微红,浸着那肌肤,看着仿佛白里透出了粉色。 温千树心如明镜,面上却不说破,还非常知趣地递了个台阶,“天气太热了,我先回老师家里歇歇。”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回寺里的话别忘了我。” 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 “寒哥,快过来看!”盛千粥那边也发现了新情况。 霍寒走过去,只见台阶旁边一盏长颈的灯盏上放着两朵菊花,一白一黄,摆成“y”的形状,他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不是……”盛千粥舔舔发干的唇,“ty的特殊记号吗?” 他口中的“ty”,正是目前所知的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盘踞数十载,内部体系已大体完善,形成盗、收、运、销四位一体的完整利益链条,过去这些年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盗掘古墓,走私海外,可谓是文物界的一颗毒瘤。 传说中,“ty”集团的首领曾被称作“盗墓第一高手”,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看山”、“看星相”、“看风水”的方式来找墓,作案手法也极为高超,相传从未失手,他每次盗墓后总喜欢留一白一黄两菊,他的部下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ty\"集团的标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挑衅。 “这么说,ty的人也掺和进来了?”盛千粥握紧拳头,“卧槽这趟来得值啊!” 霍寒两指搓捻着花瓣,感受了下干湿程度,大概推测出放置时间,沉声说,“那两兄弟不见得就是ty的人。” 76.第七十六章 订阅比例不足,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温千树吃疼, 挣扎着往后退, 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 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 使劲儿把他往外推, 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 单眼皮, 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 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 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 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 小和尚也退回来, 张开双手, 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77.第七十七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 细指勾着黑发, 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 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 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 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 指节修长, 触感温热而粗糙,似有薄茧,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 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 映着午后阳光, 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连忙去接。 “没有。”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双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吴老年轻时是考古系教授,后来转了行,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文物保护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缘巧合下,潜入当时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当卧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主持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对‘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既在于对人类共有遗产的保护,同时也会促进文化遗产价值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共享,让文明代代相传……” 吴老先开口,“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霍寒轻笑,“再远,也会有走完的一天。” “说得好!” 吴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觉到上面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找您帮忙,前段时间我接到线人消息,说是下个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青鸣寺。”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第十三章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78.第七十八章 订阅比例不足,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你瞪我做什么?”赵琪琪有些底气不足, “我都已经删了。”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 “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 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 一时激动, 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 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 “林师兄, 琪琪也不是成心的,再说不都删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 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 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 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 可又怕一旦走开, 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79.第七十九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时光与你同欢》 临渊鱼儿作品 第一章 青鸣寺。 天刚蒙蒙亮, 西南角的钟声撞破熹微晨光, 清晰而来。 木案上一盏长明灯,烛火微微摇曳。 温千树盘膝坐着,抄写一夜的经书垂落在地, 叠了几个褶, 她的手压着纸轻轻一推, 地上如同泛起一片明黄色的浅浪。 她对面坐着一个老僧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 正喃喃而语:“……伽弥腻, 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念罢最后一遍往生咒, 他睁开眼, “逝者已矣, 还请节哀。” 温千树放下笔, 双手合十,虔诚道谢, “多谢大师。” 老僧人朝她微一点头, 起身下榻, 准备去主持早课。 木门刚开一条细缝,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师, 我有个问题。 ” 停了三秒左右:“人死了以后, 会去哪里?” 老僧人微躬身, 眉间敛着一片平和安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温千树听后沉默。 老僧人走出禅房,关门而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手中佛珠线断,诸珠尽落,如珠玉砸冰盘,清脆作响,他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屋内。 温千树仍安静盘膝而坐,满满一页纸,翻来覆去统共只有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觉已近正午。 手机嗡嗡震动。 温千树揉揉发红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手指也像麻木了般,划了三四次才接通。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她也没出声。 直到那人柔声唤她——“繁繁。” 温千树堆砌起的心防一下溃堤。 屋内信号并不好,她拉开门出去。 阳光丰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掌心缓缓晕开一片湿润。 “妈妈,”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没有等到回答。 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在她沙哑的声音里耗尽。 温千树蹲下身,单手抱膝,好一会儿,脚尖前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苔已被濯洗得碧绿,迎风微动。 好几个僧人依次路经,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来,沿着青石阶往下走。 一路鸟声悦耳。 院外设有女寮,专供女性香客居住,温千树因工作的原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刚跨进门槛,便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凭什么她一个人住单间,而我就要和别人挤?” “高明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温千树倚在门边。 又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应该就是那个高明在说话,听着有些低声下气,“琪琪你别这样好不好,教授不是说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她学习……” 他不提这茬儿那还好,赵琪琪的火气一下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度,“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带我。” 她一个国内985名校考古系大二学生,专业排名常踞第一,在核心期刊上也发表过数篇文章,当之无愧是系里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从大城市一路颠簸来到这荒僻深山且不说,刚到就听说实习老师临时换了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哐当”一声,应该是椅子被踢翻了。 佛门清修之地,向来清净,哪里有过这样的聒噪? 温千树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齐齐循声看了过去。 高明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目光难掩惊艳。 门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袭嫩绿长裙,乌黑长发及腰,衬得肤色极白,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蕴着空山新雨,盈盈动人。 “你是……” 赵琪琪见男友如此失态,咬牙跺脚,在他腰间用力一拧,高明疼得回过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千树。”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林山先反应过来,“温老师。” 赵琪琪眼底的火更盛了。 她本来就是美女,眼高于顶,对同性的目光更是挑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从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有些美是天生的,无需脂粉去修饰,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风华。 尽管那张脸干净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可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个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实习老师。 赵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声“温老师。” 赵琪琪冷哼,偏头去看窗外。 “如果对实习安排有什么异议的话,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拦,”温千树看着他们,“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出了这扇门,后果自负。” 赵琪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这地方离镇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大都是山路,连车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危险,何况他们是来实习的,要是负气回去,学校那边也不好交代…… “没有没有,”林山颇有眼色地打着圆场,“我们都很满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温千树语气清淡:“是吗?”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态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说是不是?” 赵琪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这个小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温千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煮好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 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老张婶,身材很是高壮,走路生风,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门,不夸张地说,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听得到。 她住镇上,家里开着一家杂货店,每周固定进山一次,送来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温千树这人好说话,要的东西多,钱又给得大方,所以格外招这妇人喜欢,你来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张婶未敲门就走进来,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仰头灌下——被烫得满脸紧皱,直吐舌头,模样甚是滑稽。 温千树却没什么心情笑。 老张婶见她神色怏怏,寻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一身病?”她见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说,一个月工资有没有这个数?” 她比出了五个手指头。 温千树没心力应付她,胡乱摇摇头。 老张婶唏嘘一声,“我前几天刚看了条新闻,说是西江市首富车祸身亡,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前妻的女儿,他现任老婆一分钱都没得到啊……那个女孩真是好命,听说有好几百亿呢,”她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这么多钱,坐吃山空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温千树抚在杯口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老张婶想了好一会儿,急得直挠头发,猛地一拍掌,豁然开朗,“叫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千树一夜未睡,此时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浅酌,闻言眼皮微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出几丝倦意来。 老张婶仍喋喋不休,她难得生出烦躁,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对方意兴阑珊,临走时又将她放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顺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见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温千树继续坐着发呆,暮鼓声传来时,手边茶水早已凉透。 她决定下山一趟。 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过回廊,又进了一个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来。 门前台阶上,一个小和尚正扶着扫帚,仰头睡得正香。 温千树听闻这小师父的名声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时都能睡出一脸口水,经常兜里藏馒头,半夜饿了爬起来偷偷啃,引来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师兄们叫苦不迭。 因为太喜欢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缘故,获法号“觉觉”。 他师父虽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平众“怒”,偶尔也会罚他去打扫院落。 “啪”一声,一片落叶正砸在他脸上,把人砸醒了。 温千树和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觉觉(jiaojiao)小师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个礼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觉觉,是觉觉(juejue)。” 温千树从善如流,“觉觉小师父。” 他满意地点头,跳下台阶,继续扫落叶去了。 她则是出了院门,循着伐木声而去。 青鸣寺福泽深厚,连带着附近的树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寺后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听人说前几天从镇上请了伐木队,温千树便想着搭他们的便车下山。 走出三百米远,视线里出现几个锯树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顿住—— 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挺拔得如同一棵树。 他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水珠从他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流下…… 温千树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她。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第九章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80.第八十章 订阅比例不足, 显示防盗章, 欢迎来晋`江文学城阅读正版~ 他又说,“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 ”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 “怕啥, 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 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 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 尘土微扬,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 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 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 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 “咔哒”一声,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 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 双手抱拳,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温千树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霍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晦暗不明,以笔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半张俊脸都沉在阴影里。 这可不是他教的,他也教不来这样的“手艺”。 一瞬间他的心情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个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养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 温千树抬眸,两人的视线轻轻碰上。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明白了:下了将近一夜雨的那晚,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他的房间,而不是翻窗进去的。 霍寒收回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温千树和盛千粥也跟着从门外进来,迎面就是一股东西腐烂的恶臭味,只见院墙边乱七八糟堆着吃剩的桶面和发霉面包,苍蝇“嗡嗡嗡”贪婪地绕飞其上。 屋里屋外察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盛千粥蒙了,“该不会真搞错了吧?” 温千树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霍寒没回答,扶着门边抬头往上看,眉头一皱,随手从门后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天花板捅了个窟窿。 盛千粥仰长脖子看,原来这天花板里还暗藏乾坤,“寒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寒拿棍子戳了戳,“这边天花板纸的口比较新,积尘少,而且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打开过又重新贴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千粥搬来梯子爬上去,以天花板为基底,上面是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后,他“砰”一声拳头砸在木板上,震落许多灰,他脸上也沾了不少,头发上也笼着蛛丝网,“寒哥,快上来,有情况!” “我也上去看看。”温千树紧跟在后面,然而,以她的身高,哪怕站在梯子上,还是离天花板有一小段距离。 霍寒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倒是正人君子得很,很快就放了手,她没有防备,脚落到实处时不小心歪了一下,怎么也收不住直往他身上撞,他背部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温千树揉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瞪了一眼那稍显冷硬的背影。 那边,盛千粥已经戴上手套把发现的东西一样样排好,“这下物证齐全,没得跑了吧。” 霍寒也蹲下来查看,洛阳铲、工兵铲、罗盘、土制炸药、防毒面具、夜行衣……装备够齐全的。 “他们是……盗墓的?”温千树问。 盛千粥从地上捞起一样,“这玩意儿叫洛阳铲,主要就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你可别小看它,当年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它就是最大的元凶。” “还有这个,”他又换了另一样,“这也是盗墓必备的工具,叫工兵铲,”他比划了一下,“它可当做铲、镐、刺、锯和刀来使用……” “这么说,他们的身份确定了?” 盛千粥想了想,“就算这两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交易,也绝对和盗墓脱不了干系,不然整这么一套家伙做啥,寒哥你说是吧?” 霍寒淡淡地:“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几样工具进行拍照留存后,盛千粥又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并细心擦掉大家留下的痕迹。 门外,杨小阳正焦急地等着,背心都湿了一大片,见人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霍寒朝他点点头,“你先回所里准备一下程文程武的资料,重点查一下他们两兄弟的主要亲属、朋友、和宗族关系。” 文物犯罪大部分都是以团伙作案的方式进行,像这种以亲缘纽带组合起来的也尤为常见。 杨小阳腰杆挺得笔直,清脆地应道,“是!” 他迅速赶回派出所去了。 霍寒转过身,骤然袭来的光亮让温千树皱眉,她抬手去遮眼,又躲回他那印在地上的颀长影子里了。 逆光中,他眼底难得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盛千粥也重新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寒哥,接下来……” 霍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盛千粥跟这人也好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默契还是有的,可就是道行浅了点,竟下意识地看了温千树一眼。 烈日当空,她的脸颊微红,浸着那肌肤,看着仿佛白里透出了粉色。 温千树心如明镜,面上却不说破,还非常知趣地递了个台阶,“天气太热了,我先回老师家里歇歇。”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回寺里的话别忘了我。” 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