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玉]少林小和尚》 1、凌家弃童 人活了三辈子,加起来都够二百年了,这样漫长的时间能够让最放肆的人对命运产生足够的敬畏,凌多多上辈子断气后就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当然,他哪一辈子断气后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被老天爷强摁着头再活一次。 他不是自然醒过来,而是被吵醒的,旁边一直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他的耳根边上响起,不做出反应都不行。 刺骨的寒冷从下方弥漫开来,半边身体都被冻得麻木了,他顶着寒风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向另一边身体的热源。 他还有些许知觉尚存的半边身体边上紧挨着一个灰白颜色暗淡的棉袄,根据这个衣服的大小,他判断自己现在恐怕也是这样的状态。 眼睛能够看清楚东西,这说明年龄在一个月以上,旁边的孩子哭得这样中气十足,也不像是不满周岁的模样,算算年龄,大体上应该是两三岁。 紧挨着他的那张脸已经都哭花了,张着嘴巴仍然在抽噎着,见他醒过来,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哥哥”的字样。 有了之前几辈子的经验,凌多多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旁边这个不是弟弟就是妹妹,自个儿如今顶着人家哥哥的名头。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还有点知觉的手臂,搂住了旁边的小花脸,抽动了一下嘴角,尝试着震动声带发出声响。 第一次发声练习并没有成功,凌多多喊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在大雪和寒风的呼啸声中,听起来更像是一声短促的尖叫。 怀里的小孩儿明显被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哭了,张大嘴巴傻乎乎地看着他。 凌多多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放平了,说出来的第二句话声调就正常了很多:“听得懂我说话吗?” 他说完后不等对方做出反应,就直接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努力支撑着僵硬的腿部,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 ——凌多多刚才开口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这辈子的身体状况,最起码要确定声带良好,并不是真的打算从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口中问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两个人浪费体力交谈。 当务之急是抓紧从风雪中脱困,他眯着眼睛看了三秒钟雪地里模糊的按压轮廓,自己刚刚躺的地方就是一个人体的形状,旁边这个小孩儿在雪地里压出来的痕迹却有很明显的拖拽印记,而顺着这条印记往后看,两行脚印一直蔓延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此时是在一座坡度并不陡峭的山腰上,凌多多初步推测,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从山下往山上走,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位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伸手想要拉他,无奈人小力气也小,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 从身体不断上涌的寒气和冷硬的四肢能够判断出,他们趴在雪地上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是自己的这具身体摔倒后昏过去了,再醒过来壳子里面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小孩儿一直在哭了,八成是看到哥哥突然没有了反应,所以吓坏了。 旁边的人站得并不稳,同样是身体僵硬了半边,凌多多掌握些许技巧能够让自己在雪地里站得稳固些。 他扶着对方一步步向前挪动,身体沉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在经过了最开始的知觉全无后,凌多多感受到了一股股的热气往上冒。 冰天雪地里,他甚至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凌多多心头一凛,抬手把怀中孩子的衣领往上扯了扯,为了节省体力并没有出声,却死死揪着对方的衣领不放,防止她动手自己解开。 凌多多第一辈子生活在现代,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终点作家意淫出来的产物,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名战地记者,不仅参加过越南战争,还同俄罗斯黑色特种部队格鲁乌打过交道。 别人眼中简简单单的文字,对于他来说是切切实实的生活。 俄罗斯地处严寒之地,5555信号旗的一名格鲁乌成员曾经在一次闲聊中不经意谈起过,冻死的人绝大多数呈现出“微笑死亡”的状态。因为在人的身体极度严寒的时候,会感受到异样的温暖乃至灼热,甚至有一部分人会在死亡前主动脱下衣服,面带微笑进入死亡状态。 只是听说过归听说过,凌多多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他虽然已经活了三辈子,大抵差不多的苦楚都尝过一边,却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凌多多觉得老天爷让自己重生一辈子肯定不是单纯想让他体会冻死是什么感觉,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没有松开怀里搂着的人,艰难万分地往前挪动。 山顶上传来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凌多多抬头看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动作迟缓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怀里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小女孩儿——刚刚她产生了热的幻觉,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凌多多看到她头上扎着红头绳,梳着朝天辫,进而判断出了小拖油瓶的性别——鼻翼颤动,渐渐没了声响。 凌多多勉强活动手指掐了她一把,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暗骂了一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就是一死死一对,你干干脆脆昏过去了倒是轻巧,倒让我难办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牙关一直在打颤,雪花落在眼睫毛上,加上眩晕看到的景象都是黑中沾着白色,好不容易看到前方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里显出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来,凌多多还不能够确定到底是自己出现了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现实中的真正景象。 不过这个发现仍然让他精神大振,虽然凌多多对于自己刚刚又多了一辈子的时光并没有太过欢欣鼓舞,但是作为一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既然重新活过来了,他就一定要活得最好。 前方是一座不大的寺庙,砖瓦并没有缺损,好歹还有点避寒功效。凌多多艰难地抬手推开半扇房门探头打量了一下,里面并没有人,不过还算干净整洁,似乎时不时就有人来打扫,佛像前的香台上还放着供果,燃着长明灯。 山顶的方向仍然响着钟声,凌多多给自己和妹妹拍打干净身上的积雪,探了探她的鼻息,并没有觉察到明显的呼吸声。 他皱了一下眉,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重新放到对方鼻下,这次倒是感受到了呼吸吹拂过的些微暖意。 凌多多把人放到干草堆上,绕着寺庙内部走了一圈,在佛像后面还找到了一堆干燥的柴火,从佛台上取了长明灯将其点燃。 他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对着火烤了一会儿,慢慢感觉到从筋骨上传来的灼烧感,才算是放心下来。 在雪地里待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四肢都没有了知觉,他还以为双手要废掉了。凌多多把还没有苏醒的小女孩儿搂过来抱到身前,把她面对着火堆放置,手环住她的肩膀维持平衡,两个人相依偎着取暖,还把那堆干草抱过来环在四周。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寺庙的门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在感觉到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凌多多用干草把门缝和窗户缝一一堵上,重新检查了一下柴火的数量。 一般寺庙里面是不会有柴火的,凌多多隐隐感觉到这座寺庙有一点奇怪,结合着山上悠悠传来的钟声,只能推测山顶上是一个大型聚集地,半山腰有人专门搭建了这座寺庙,供遇上暴风雪这类特殊情况的时候歇脚所用。 柴火的数量并不算多,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凌多多先对着佛像行了三个叩拜之礼,若是烧完了柴火,他少不得还要把佛像前面的贡台也给烧了取暖。 他守在火堆旁边静静等了一会儿,怀里的小女孩儿还是没有声响,试探鼻息却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比刚才强了很多。 人还有救,凌多多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弄清楚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刚刚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骨骼状态,年龄也就在三岁左右,这样的两个孩子怎么会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朝着山顶上爬? 他的前面三辈子都是命中带煞,生下来没多久就成了孤儿,不仅没有父母,连兄弟姐妹都没有。这辈子估摸着父母是没指望了,凌多多想着自己好歹还混了一个妹妹,多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烤着火驱逐了部分的寒意,凌多多渐渐有点犯困,他的体力消耗很大,三岁孩子的身体本来就不能支撑太多的运动,走在雪地里面的时候全凭着一股韧劲儿在坚持,如今放松下来,就感觉浑身难受,眼皮打架。 他掐了自己一把,感觉没有多少效果,正考虑着要不要把手放到火上烤的时候,感受到怀里的小女孩儿抽动了一下身子。 凌多多正要查探她的情况,寺庙的门被人推开了,一道身影携着凌烈的寒风闪了进来,火堆燃烧的火苗剧烈跳动着。 他眼前一花,不动声色捏过一截柴火当防身武器,眯起来定睛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僧袍、头戴兜帽的女性。 凌多多抓着柴火的手更加用力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看出来人家是个尼姑而放松警惕——第二辈子在武当山给人打杂时的记忆太深,从那之后他只要看到尼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惹的灭绝师太。 2、五梅师太 凌多多因为警惕而睁圆了眼睛,攥紧了手中的柴火棍,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是不动声色揣摩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来人看到他们也很惊讶,微微愣神了几息时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微缓和:“你们可是刚从山下来此?” 这尼姑脑子不大好使啊,横竖这座寺庙一看也不是住人的地方,凌多多真心感觉到她问了一句纯然的废话,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面上带着些许惊恐,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怀里的小女孩儿恰好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面一个陌生的女性,吓了一大跳,越发把身体往凌多多怀里缩,低低唤道:“哥哥……” 寒风顺着庙门往里面灌,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低声道:“您能不能先把门关上,我妹妹身体不大好,还没有暖过劲儿来呢。” 来人连忙把拂尘一挥,把房门掩上,走到近处查看他们的情况,见两个小豆丁齐齐往后缩,神色更和缓了三分:“你们不用害怕,我是山顶少林寺的五梅师太,出家人吃斋念佛,万不会伤害你们的。” 少林寺?凌多多心头微微一动,他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这辈子的主线,很明显就是进入少林当少林弟子——他当过武当弟子、华山弟子,想不到这辈子还要被弄到少林里面溜达一番。 “师太,我同妹妹跟父母走丢了。”说多错多,他说完了一句,凭借想象交代完两人的来历,就紧紧闭住了嘴巴,沉黑色的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恐惧和惊慌,却还死死搂着妹妹,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五梅师太听完这句话之后,脸上为了安抚他们而半露不露展现出的笑容略有些发僵,谨慎地看了看他,斟酌词句道:“这座寺庙建在半山腰,你们孤身能顶着暴风雪从山脚来到这里,小小年纪,真是不得了。” “您如何知道我们是自己从山脚爬上来的呢?”凌多多揪住了她话中的小漏洞,垂眸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仰着头奶声奶气问道,“请问您在山脚见过我们父母吗?” 他并不知道两个孩子是如何在没有父母的陪同看护下往山上爬的,怀里的小女孩儿刚刚苏醒过来,而且年龄还太小,问不出什么话来,就由着凌多多乱编。 五梅师太想起来自己在山下看到的一队惨死的行旅商户,十三口人没有一个活口,恐怕其中就有这对孩子的父母。 她想象了一番在遇到山贼时,前方父亲带着护卫队同山贼交战,后方母亲把两个懵懂的孩子往山上推,想要让他们跑得远些的情景,禁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我佛慈悲”,又开始低低念诵《弥陀经》。 凌多多其实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但是他在这种场景下还是表现出了一个孩子想要得知父母消息的急切感,眼睛睁得滚圆,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念念有词,抬高声音重复着自己的问题:“师太,您知道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吗?” 孩子年纪还太小并不能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能逃出升天已然是万幸,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遭遇了不测。 五梅师太并没有在意自己被打断这件事情,她心中的悲苦却不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表现出来,稍稍一犹豫,蹲下身子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一下子就把凌多多给问住了,他前面三辈子名字都不一样,况且现在还弄不清楚这具身体叫什么,万一随便回答了露出了马脚就不好了。 幸亏他一打哏,怀中的小女孩儿已经回过神来了——刚刚自己哥哥跟这位陌生人说了那么多话,她就听懂了这么一句,答话道:“我叫凌小小,我哥哥叫凌多多。” 他们的父母是行旅商户,带着一对孩子四处漂泊,每到一处认识了新朋友,经常有人会问两个孩子这样的问题,凌小小早已经回答得很顺了。 哥哥叫多多,为啥妹妹不叫少少?凌多多心中腹诽了一句,觉得这名字起得也忒不高端了,迎着五梅师太看过来的目光,重重一点头:“对,我叫凌多多,这是我妹妹小小。” 幸亏不叫凌大大,不然就难听死了。他不动声色眯了一下眼睛,感觉自己因为被这个充满了文学气息的名字给震慑了一下,导致刚刚的神情有那么一点点不妥当——他的嘴角反射性抽动了一下。 虽然五梅师太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完美主义者凌多多还是做出了补救措施:“师太认识我的父母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会被判入拔舌地狱。五梅师太定定看了他一眼,弯腰对着寺庙中的佛像施以一礼,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两个孩子,点头道:“你们的父母托我照料你们,等过几年后,他们会来接你们。” 她是平生第一次说谎,平日里不擅长此道,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因此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神情中也很不自然。 被托付照料却连被托付的小孩儿具体叫什么都不知道?凌多多一眼看出她是在有意遮掩,不过从这位师太身上并没有觉察到恶意。 凌小小对这番话只听懂了一半,她不懂什么是照料,只隐隐感觉到爹娘似乎不要自己了,捂着眼睛开始掉泪。 凌多多没有哭,他只是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这位师太:“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五梅师太心中满是罪恶感,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她见火势小了,便添了几根木柴进去。 凌多多也并不想过于深究,看得出来眼前的人绝对不是坏人,他自己都行不端坐不直,是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壳子,自然不好死缠烂打非要人家把话说清楚。 从五梅师太刚进来时的动作,凌多多明白她是一个一流高手,人家要是真有恶意,翻翻手碾死蚂蚁一样就能弄死他们两个小屁孩儿,没必要和颜悦色跟他们扯这么一大通。 五梅师太看起来刚刚三十岁出头,嘴角和眼角没有一丝的皱纹,这是一个平日里基本不笑的人,自从见了他们却一连笑了两次——虽然她的笑容很僵硬,凌多多却能够从中感受到对方的友善之意。 能让一位出家人扯出谎言,凌多多很明白自己这具身体的父母应当遭遇了某种不测,八成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五梅师太抬手摸了摸他的右手手腕,眼神一亮,又捏了捏他的后脑勺。 凌多多对这样的动作一点也不感到别扭,这是在试探他的骨骼筋络状况,之前他被收入武当和华山门下时经历过两次了,因此由着对方在他身上捏捏拍拍。 一试之下,五梅颇有几分惊喜,一时冲淡了刚才的悲悯之意,脱口赞叹道:“真是块练武的好苗子!” 五梅师太又去摸凌小小,女孩儿家骨骼纤细,资质并不太出众,不过也不算差了,因道:“且等风雪稍停,我带你们上山。” 这时节临近清朝中后期,政局腐败,世局浑浊,百姓流离失所,少林一向广开门庭,收留了不少类似无家可归的孤儿,一般都是充作俗家弟子收养。 五梅师太同少林方丈至善大师一同师承杏隐禅师,乃是至善大师师姐,虽然此事并没有知会少林方丈,她也完全可以代为做主,收下这两个孩子。 凌多多拉着妹妹还泛凉的小手走上前道谢。 虽然有了五梅师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靠山,不过凌多多仍然颇为忧虑,时不时就要往窗外看看风雪的情况。 寒冷面前人人平等,最起码多了一个人耗费的柴火就多了,当着五梅师太的面,再想想自己以后恐怕还得剃了头发当秃子跟佛祖混,他也不好做出把佛台劈了烧掉的举动来,只能盼望着外面的暴风雪快点停息。 五梅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都有点熟悉,凌多多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会放过一丁点可以利用的信息。 他的第二辈子和第三辈子一个生活在元末一个生活在明朝中后期,第一辈子却是活在现代都市,学习的知识比较庞杂,说不定能够找到五梅的信息。 凌多多此时脑袋上还戴着毡帽,他伸手摸了一把,发现自己半边脑袋还是秃瓢,嘴角一抽,不用说,现在肯定是清朝。 如果是清朝的话,他还真的记起来一个五枚师太,似乎是南少林僧家的五高手之一,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五梅跟他记忆中的那位五枚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师太,原先我们跟父母一起路过了山脚下的一个村落,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村?”凌多多试探性开口问道。 五梅师太回答道:“那是莆田村,这座山是九莲山。” 凌多多道谢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本来看外面下了这么大的暴风雪,他还以为山顶上那个是北少林,没想到竟然是南少林。 3、少林方丈 事实证明,凌多多实在是多想了,暴风雪没有多久就停了,五梅师太把他们领到了山顶上少林寺外围一个叫梅花胜地的地方暂且安置下来。 两个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体力消耗殆尽,又累又困,吃了斋饭洗了热水澡,就各自睡下了。 五梅师太独身一人前往莆田少林寺,找到了自己的师弟、少林主持至善大师讲述了这件事情,末了叹息道:“师弟,九莲山下一向贼人匿迹,这次何至于发生这样的惨案?” 这其实并不是这个月的第一起命案,至善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面上浮现出悲悯之意:“如今已经临近十五年之期,我即刻让弟子下山,把受难者的遗体收敛,大开水陆道场,度送他们轮回往生。” “我事先已经检查过行旅商人的尸体了,发现他们每一个都是被人用武当功夫残忍杀害的……”五梅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面孔板得越发冷硬了,“武当派实在是欺人太甚,白眉同少林的恩怨,历经多年,谁是谁非纵然难以说清,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何必要拿过往的百姓出气?” “自从上次有三名村民惨死的事情我和几位长老就怀疑与武当派有牵连,我已经着弟子前往武当山找白眉师兄讨要个说法,如今弟子未归,竟然又发生了血案。”至善脸上也浮现出隐隐的愤怒之色。 算算时间,如今正是武当现任掌门白眉道长被逐出少林门墙的十五年,山下的行人是被人用很明显的武当派武功杀死的,很明显就是白眉不忿当年之事,有意派弟子前来捣乱泄愤。 白眉道长在十五年前是五梅师太的师弟,至善方丈的师兄,但是后来破出少林门墙,另投了武当门下,如今已经成了武当掌门人。 至善双手合十,长眉微蹙,郑重道:“这件事情我会告诉四大长老,如果门下弟子不能够讨来公道,我会亲自前往武当山,找白眉理论。” 这下子他连师兄都不称了,能让一向守礼的至善做到这种程度,显然他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五梅点头表示赞同,稍一停顿,又道:“这次遇害的十三口人,留了两个三岁多的孩子逃过一劫。我佛慈悲,两个孩子活着爬到了半山腰的寺庙中落脚,才在风雪中幸存下来。” 九莲山半山腰的寺庙是供僧侣和拜佛之人落脚用的,平日里也有僧侣固定添送柴火和灯油,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竟然能够在暴风雪中支撑着登上半山腰并且最终保得性命,说起来也挺不可思议的。 至善一听,多少算把心中的愤怒和悲痛减轻了一二,叹息道:“如此幸甚。” “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应当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兄妹,我已经把他们领到了梅花胜地,安置他们歇息了。”五梅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打起了几分精神,“那个男孩儿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我看他似乎也很聪明伶俐。” 五梅是他们五名师兄弟中眼界最高的一位,能够让她交口称赞的,还着实不多。至善道:“既然师姐觉得合适,那不妨就按照少林一贯的规矩,先纳入门墙,列入俗家弟子之列。” 如今正值饥荒,少林每年都要收留打量的弃婴或者无家可归的孤儿,都是由僧侣抚养长大,进而传授武艺的。 五梅颔首表示赞同:“那女孩儿就暂且跟着我吧,正好我也想要收一名女弟子了,不过还要先问过两个孩子的意见才是。” 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有的孩子并不喜欢练武,那就被送往下面的莆田村,以种田为生。 五梅并没有在方丈的禅房待太长的时间,她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梅花胜地,轻轻推开房门看了一眼抱成一团睡觉的两个小孩儿,见他们还在熟睡着,便来到自己的禅房,取出佛经来细细诵读。 ———————————————————————————————————————— 凌多多一觉睡醒,看着枕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回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从一呼百应的日月神教教主骤然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三岁小孩儿,其中的落差着实有点太大了。 他几不可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才算是彻底消化了自己又多了一辈子活头的消息,轻手轻脚把旁边的小脑袋移到枕头上,自己利落地爬了起来。 天寒地冻外面的积雪堆得厚厚的,凌多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少见这样大的雪势,他给凌小小捻好被角,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刚探出半个脑袋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也跟着开了,五梅师太胳膊上搭着一柄拂尘,略带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么早就起来了?” 凌多多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笑了起来:“师太起得不是更早?” 跟长辈见面第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行礼,然则这并不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受过教育的三岁孩子应该知道的,他便也装得一无所知,只是在笑容中传递出自己的亲近和感激。 五梅其实在惊异他经历了昨日的颠簸劳累后今日仍然起得早了,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没有追究,转而道:“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跟我来吧,我有一些事情需要跟你交代。” “是,师太。”凌多多跟随着她到了禅房,五梅拿了一个蒲团示意他坐下,而后开口道:“你的父母托我暂且代为教养你们兄妹,这里是九莲山南少林,你可愿加入少林成为俗家弟子?” 凌多多虽然早就已经想到自己要被拉入少林,但是对这条消息仍然略感吃惊,微微一愣,装傻问道:“师太,俗家弟子是什么东西?” 俗家弟子这东西虽然说是半个少林弟子,但是从来都不受到重视,真正的少林绝学是不会传给俗家弟子的。 ——最起码凌多多上上辈子是这样,他第二世的时候是当的武当弟子,而后顺利成为武当掌门,跟当时的少林寺方丈颇有渊源、交情笃厚,对这些情况也是多有了解,最起码少林寺压箱底的绝学至宝《易筋经》是只传入室弟子的。 凌多多此人是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他信奉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所以几辈子都是头角峥嵘、尽享风光,若是这辈子真的要成为少林弟子,自然要瞄准最有名的绝学了。 五梅被他的问题问得也是一愣,稍一思索解释道:“是准许你带发从寺中修行,日后打过十八铜人阵方可下山。” 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解释太过繁杂了,凌多多问道:“师太,带发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保留头发的意思。”五梅对自己过于业余的解释也是颇为汗颜,抬手摸了一下他光光的半边脑袋。 说句实在话,要是一头飘逸的长头发,那他还真可能舍不得,但是现如今可是清朝,人人都是丑到爆顶的半月头,凌多多很想表示留着半个秃瓢还不如全都剃光了好看呢,因此露出向往的神色:“可是我觉得寺里面的和尚师傅们更……厉害呢……” 他说到一半时面容变得有些纠结,明显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思,最终只能用了“厉害”这一个不太恰当的词,说完后还自己摇了一下头。 “噢?你想要当入室弟子吗?”五梅低头略一思索,“正规少林弟子的训练更加严苛,你的年纪还太小了,恐怕不能承受那样繁杂的训练量。” 更何况这孩子明显没有弄清楚入室弟子和俗家弟子真正的区别,若是贸贸然就把人头发给剃了,也显得不太好,而且少林收留孤儿的惯例就是收为俗家弟子。再者,这对孩子的父母都是因为少林和武当的争端而被无辜牵连,若是唯一的儿子做了和尚,也是绝人子嗣了。 五梅见他一脸憧憬,还是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那这样吧,稍缓两年,等你再大些时候,自会有方丈考较你的武功进度,再决定是否要收你为入室弟子。” 凌多多连忙爬起身来朝她行礼:“多谢师太。” “起来吧,不必多礼。”五梅是真的有点喜欢他这样乖巧懂事的表现,再加上心中也有同情和怜悯,便显得格外和颜悦色,“你的妹妹很合我的眼缘,若是你进了少林寺,不妨让她留在梅花胜地,我也教她些功夫防身。” “这个等妹妹起来我跟她商量一下好吗?”凌多多嘴巴上这么说,其实明白事情已经这么定下来了。 凌小小作为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肯定是希望跟唯一的亲人哥哥在一起生活的,她肯定会同意在梅花胜地安定下来。 这样的结果还算不错,凌多多心中是很满意的,他就是隐隐觉得不太对,从来都不知道少林寺还能有尼姑自由出入的,最起码在元末倚天屠龙记中是完全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设定的。 4、药酒沐浴 算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启自己第四辈子生活已经有四天了,凌多多捧着一小包草药走进了房间,看到凌小小趴在枕头上对着自己傻笑,禁不住也笑了一下:“怎么了?” 他很喜欢这辈子碰到的这个小拖油瓶,虽然现在的凌小小还无法适应失去父母的生活,每天睡觉前都要抽抽噎噎哭鼻子,得需要凌多多花费些功夫好好哄,但是小姑娘生性温柔乐观,很懂得体贴人。 凌小小很乖巧的从床上爬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接他手里的包裹,柔声细气道:“哥哥,今天又要泡药草吗?” “是啊,师太给的药草很好用。”凌多多一边说,把药草包放到妹妹手里,然后回身把一个半个成年人高的浴桶抱了进来。 浴桶是白桦木制成的,所以并不算太重,以他的力气勉强还能够抱起来。虽然五梅并不会介意帮两个孩子这样的小忙,但是凌多多尽量还是不去麻烦她。 他把浴桶稳稳放到房间中央,而后又在凌小小的帮助下把一桶水提了进来,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你先洗吧,然后我再换水泡药草。” 药草的味道很重,药渣黏在身上也很难受,凌小小泡过一次就不肯再泡了,不过五梅还是每天都给了他们两人的份量,凌多多自己用一包,把多余的留了起来。 他在第二天已经检查了一番这具身体的机能,骨骼匀称,肌肉的柔韧性也很好,确实是练武的好苗子,但是骨骼的力度并不够,再加上些许营养不良,不是很强壮。 而五梅的药草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弥补他的不足,凌多多本身也懂一些草药知识,从药草包中也大体分辨出了里面的药材种类和数量比例,并且用纸一一记了下来。 其实以前凌家的两个小孩儿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天洗一次澡的,况且行旅商人都忙于赶路,就算是洗澡也是两个小孩子一起往水里丢的。 凌小小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自己的哥哥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她的年纪确实太小了,还无法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更不会想到其实她哥哥的壳子里面已经住进了另外一个人。 她想了好一会儿,苦恼地皱起鼻子来:“师父告诉我,哥哥明天就要走了,去那里?” 凌小小已经正式拜五梅当了师父,这几天时凌多多出门采草药的时候,她都是跟着师太一起修佛坐禅的,两人也多有交谈。 凌小小对在一个稍显陌生的环境中表现出了对哥哥的无限眷恋,每天晚上洗漱完睡觉前,都会把五梅师太告诉她的话跟凌多多复述一遍。 凌多多把手伸到浴桶中试探了一下水温,点头道:“我明天就要被送进少林寺了,以后没办法跟你一起睡了,小小跟着师太一起生活,一定要乖乖的听话。” 他说完后回身一看,见小姑娘一瞬间红了眼眶,嘟着粉嘟嘟的嘴巴看着他,便进一步宽慰道:“没有关系,我这几天出去采药的时候,每天卯时都能看到少林僧侣在我们打水的小河边跑过,好像是在做早课,小小要是想哥哥了,就在那时候去河边等着哥哥好不好?” 凌小小本身性格柔顺,加上这几天担惊受怕,所以显得格外蠕软怯弱,哭起来也只敢抿着嘴巴掉眼泪,听他这样一说,虽则仍然觉得伤心,却也不敢再哭,急忙低头把眼泪擦干净了。 凌多多几辈子都是孤身一人,别说儿女了,连伴侣都没有找过,对于哄孩子相当不拿手,见此多劝了几句,见凌小小已经很乖地不住点头了,便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准备好了洗澡水,便自觉退了出去,坐在房间门口摆放的小木凳上,远远看到一队黄袍僧侣乘着夜色过来。 五梅师太的梅花胜地跟少林寺挨得很近,可以说是另类的附属机构,至善大师敬重这位师姐,一遇到少林大事,都会派弟子在第一时间通知五梅的。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见为首几人步履匆匆,神情慌乱,很明显是出了大事,便更加留心观察。 而隔壁房间的五梅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便也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眼坐在走廊上的凌多多,主动走向前在一株梅花树下跟几位僧侣低声交谈了几句。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小孩子五官不便,凌多多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作发呆状,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也只听到了零星几个“弟子”“武当”“白眉”的词句,不由得略一挑眉梢。 五梅师太脸色十分难看地跟着僧侣们走了,在走之前还去了药房一趟,拿了十几个小包裹离开了。 凌多多目送他们走远,回身摸进了药方,查探了一圈里面的草药,发现自己今天采摘来的仙鹤草、棕榈、蒲黄等物被全部拿走了。 这几味都是止血疗伤的药,凌多多估摸着五梅肯定还带走了不少制成的药丸,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看这幅模样,应当是少林和武当起了冲突。 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唯一的信息来源还是转述五梅言谈的凌小小,可是得到的也都是些边角料,五梅是不会对着刚收的三岁女弟子讲述当今武林各门派的局势的。 这些事情急不来,等日后他进了少林,早晚能弄清楚,作为一个刚刚开始自己第四辈子人生的四穿人士,凌多多觉得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因此把药房的一切恢复原样,悄无声息掩了房门回去了。 他泡了药酒,打发妹妹睡下,自己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歇息养神,很快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细微动静。 五梅身负高超内功,轻功卓群,走路时并没有声响,但是打开房门却仍然会有声音,两个房间又紧挨着,凝神一听还是能够觉察到的。 凌多多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睡前摆放在床头的计时沙漏,此时正是寅卯交接之时,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五梅师太离开了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了,看来少林遇到的事情颇为棘手。 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插手参与这等高度的事情,凌多多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因为第二天就是被送往少林的日子,他并没有睡太久,很快就被五梅叫醒了,凌多多利落地爬了起来,轻轻揉了一把还在熟睡的凌小小柔软而微微发黄的头发,跟着师太走了出去,外面已经有一个白袍僧人在等候了。 “少林寺寺规森严,俗家弟子所住的佛心小筑归戒律院管辖,戒律院掌事智能师弟外刚内柔,对各个弟子一视同仁。”五梅看起来颇为放心不下,在他离开前,还是多说了一句。 凌多多在心中把“外刚内柔”这四个字轻轻念叨了一遍,心中已经有数了,也就是说这个智能是个铁面人,而且为人很严苛,死抓着寺规不放。 戒律院在少林七十二院中是维护少林寺秩序、规范弟子行为的处所,其中的掌事脾气不好、墨守成规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是职责所在,貌似每个门派都有这样的人物来唱白脸,坚定地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上的。 僧侣在路上简单跟他讲述了一下少林寺的大路边规定,这些五梅之前就已经告诉他了,凌多多仍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而是做出用心倾听并记忆的模样,重新又听了一遍。 他们是从侧门进入的,僧侣把他领到了一群高矮不一的小毛团中间,便离去了,另有一位黄袍僧侣接管了这十几个小孩子。 在少林寺中黄袍比白袍要高一等,如今掌管他们的这个黄袍僧人看起来像是个小管事,不过带着一股傻傻的憨厚味道,有时还蹲下身子笨拙地哄一哄哭泣的小不点。 凌多多左右看了看,走上前去:“哥哥,您是谁啊?”他为自己装嫩的行为感到些微汗颜,笑容中却不带丝毫僵硬。 “我是三痴,算是你们的师兄,师承戒律院智能大师。”三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搭话精神一震,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厚重,笑起来也傻乎乎的。 凌多多听到了“智能”的名头,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着重强调问道:“智能大师吗?” “啊,对,等你们后来就会知道了,我的师傅很厉害很厉害的,”三痴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瓜,眉飞色舞道,“我可是师父唯二的两个入室弟子,也是很厉害的。” 这个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很有问题,凌多多在心中下了定义,用肉乎乎的左手不经意一般顺势搭在了三痴的右手腕上,稍稍用力一捏,口中说着别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那师兄能不能给我们表演一下少林功夫?” 凌多多第二三两辈子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门派的首领,座下弟子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他也同样很懂得捏骨的手法和技巧。 经过这么一次小试探,他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个三痴的天赋根骨很一般,从言谈中也能看出来头脑并不算聪明,不过人品不错,憨憨厚厚的,不失可爱。 徒弟本身的状态能够从很大程度上反应师父,看起来五梅师太说的不错,智能的性格中确实有“心软”的成分,不是一味逞凶斗狠、刻薄寡恩的人。 三痴很明显对这个提议跃跃欲试,似乎很想当着这些小孩儿的面秀一把自己的拳脚,然则还不待他反应,已经有另一位黄袍僧人站在门口吆喝道:“三痴,快带他们进来,住持和长老们马上就来了。” 5、拜入门墙 三岁到十岁之间的十几个小孩子分成两排站立在戒律堂正中央,在他们旁边是两队二十人左右的成年人,穿着统一的蓝色衣服,腰间扎着黑色的腰带。 凌多多因为是年纪最小、个子也最矮的的,被排在了首位,他静静目视前方站立了一会儿,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左顾右盼,直到在听到身后传来低低喧哗声的时候,才转身看了过去。 少林方丈至善大师连同五位长老一起进来,除了穿着红色袈裟、走在最前列的至善大师最为显眼外,走在最末的那位也很引人注意。 主持方丈看起来已经年过四十了,其余四位长老也都须发染白,唯独最后的那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国脸剑眉,脸上带着跟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凶相。 凌多多留意了一下站在前方面朝门口的三痴,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来走在最后的那一位年轻人正是智能。 几位长老走到殿堂正前方一字排开,先是齐齐念了佛号,而后至善大师缓缓道:“从今天开始,各位就正式成为我少林弟子,希望大家以后用心习武,潜心修佛,来日将本门的武学精神发扬光大,光耀少林。”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视线缓缓从堂内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正色道:“少林乃是清修之地,纪律严明,以后你们要谨遵戒律院智能师叔的教诲,万万不能胆大妄为。” 虽然话说得很严肃,但是至善慈眉善目得一看就不是严厉的人,这番话带来的震撼很有限。成年的俗家弟子肃容齐声回答“弟子知道”,凌多多听着身后小孩儿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应和声,推断绝大多数孩子都压根没有听得懂这番话的意思。 至善显然也知道孩子们是不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的,不以为意,示意三痴把这些孩子领下去即可。 凌多多跟在三痴后面转身,走到大殿门口处,听到至善继续说道:“师弟,本寺的规条就由你来向他们阐述一遍吧。” 这句话明显是向戒律院掌事智能说得,凌多多并没有停留,紧跟在三痴身后来到了少林俗家弟子居住的地方。 这座小院名字叫做“佛心小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给他们这些年龄小的俗家弟子居住的,另外一部分是给成年弟子居住的,两方因为每天的训练内容和强度都不尽相同,便不在一起居住。 凌多多一进小院,就看到了门口放置的兵器架,上面十八般兵器俱在,不过最多的还是少林僧侣惯用的棍棒类兵器。 他眨了眨眼睛,对此其实颇感头疼。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其实日后发展的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武侠系统繁杂广阔,每一支每一脉都大不相同,各家都有独到之处。 真正的练武可不是跟玩武侠游戏一样,各种内功学来只要点满学习点就能用得出来,而是各派都很难相溶的。 当武当弟子和华山弟子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显露出来了,不过因为两派都是以剑术见长,再加上武当内功本来就具备了很强的兼容性,这个问题还不算明显,加之那时的凌多多武学境界已经很高了,多方搓揉,硬是把两派内功相融合了。 但是少林寺所学的大多都是掌指棍的功夫,讲究御敌而不伤敌,武学路数跟武当派的还有相近之处,但是跟华山派则相差甚远了。 棍是百兵之首,剑乃百刃之君,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全部涉猎,总要有所取舍,凌多多用的最顺手的其实还是剑。 贪多嚼不烂,然则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自然更希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凌多多摸着武器架上的子母枪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智能究竟跟成年的俗家弟子说了些,这群人直到晌午才蔫蔫地走了回来,言谈中多有对智能严苛的抱怨。 凌多多借口去出恭,绕着几个饭桌走了一圈,就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智能也是颇有意思的人,竟然给他们讲述了一百五十条少林寺的寺规。 果然每到一个门派,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裸奔的下马威,连武林魁首少林也不能免俗,凌多多会心一笑,面对着未知世界的一点点小疑虑就此烟消云散了。 ———————————————————————————————————————— 第二日卯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叫起床的呼喊声,凌多多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摇摇晃晃从房门里出来了。 昨天他乘着月光站在院子里默背了一遍自己掌握的所有内功心法,睡得比部分成年俗家弟子还要晚,这具身体还太小,并不习惯他晚睡早起的作息规律。 旁边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响了很久,凌多多等待着他们离开去九莲山跑步,自己坐在院子门口的磨盘上,盘膝而坐,迎着朝阳缓缓吐纳。 他第二世时作为宋远桥座下首徒,同《倚天屠龙记》的绝对男主角张无忌是至交好友,其后于光明顶上相遇,也曾以跟其共同探讨过《九阳神功》的精要。 武当派也有自己的《武当九阳功》,乃是张三丰从觉远大师处所得,同时江湖上还有《峨眉九阳功》和《少林九阳功》,三部功法虽然共同脱胎自《九阳神功》,但是分别经过了几位武学宗师的演变,相互之间大有差别。 凌多多当时便以默念背诵了《九阳神功》的要诀,同《武当九阳功》相互印证,而后又机缘巧合,通过向峨眉和少林施恩,得以一观其各自的九阳功绝学,四者相互印证,最后被他整合后取其精,重新编写了一部心法传给武当弟子,仍然沿用《武当九阳功》的名头。 单从功法优劣上来说,《九阳神功》作为根本,自然胜出其他三者一截,但是神功本身至刚至纯,还不是这具幼小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反倒是张三丰和他分别改良过的《武当九阳功》,因为深受道藏的影响,内力由阳转阴,终成阴阳相济,于现在的他来说正是最好的选择。 武当派的功法也是包容性最广的武功,具备了无尽的可能性,凌多多默念九阳功心法,调息吐纳,在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运行完最后一周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三痴从院子外面探出头来,一眼看到了坐在磨盘上的小男孩儿,愣了一下,而后呵呵傻笑道:“多多,起得这么早啊?” 凌多多是这批俗家弟子中最小的孩子,加之身世凄零,五梅师太也专门打过招呼,三痴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凌多多从磨盘上一溜烟下来,揉着眼睛道:“师兄,刚刚我起来出恭,看到那些长着头发的师兄们都被三戒师兄领出去了?” 三戒是三痴的亲师兄,他们两个人是戒律院掌事智能唯二的两名弟子。 三痴回答道:“他们是出去劈柴跑步,做晨练去了。” “那我们不用做晨练吗?” “不,当然要做,不过你们开始的时间拖后了很多,”三痴说完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走到小弟子房间的门口,抬高了嗓门大声喊道,“起床了,都快点起床!今天是你们来到少林寺的第一天,师傅在戒律院门口等着点名呢,谁迟到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看来智能不仅对成年人严苛,连对小孩子也不手软,凌多多注意到三痴话音刚落,从房间里面就走出来了一个看起来有六七岁大小的孩童,他身上一应穿戴都是整整齐齐的,看来已经提早做好了准备。 “千斤,你在少林已经生活了四年了,记得要看好他们。”三痴明显也很满意,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千斤……童千斤?凌多多在心中捉摸着这个名字,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人貌似是日后的少林十虎之一。 智能威名在外,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三痴高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吓得小豆丁们连滚带爬赶忙从床上利落地起来了。 十几个年龄较小的俗家弟子起床后被带去给智能清点人数,而后绕着佛心小筑慢跑了五圈,三痴三戒为他们讲解了扎马步的要领,便带着他们去吃早饭了。 吃过了早饭就是正式练习扎马步,凌多多因为个头的原因再次被放到了第一位,他一边下蹲,一边在心中默念《武当九阳功》的心法。 他控制着时间,耳朵听着后面的动静,在大多数人支撑不住的时候,虽则还尚有余力,却也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退了下来。 这具身体毕竟才只有三岁,真坚持到最后就未免太打眼了一点,他看了看陆陆续续都退下来的小不点们,又扫了一眼坚持到了最后的那名叫“千斤”的小弟子,更加觉得对方很可能是历史上的少林十虎。 6、佛先武行 这一小批俗家弟子并没有进行太过系统的训练,他们每天要做的功课就是慢跑五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在三戒和三痴的带领下摆摆练拳的架势,其余时间就是自由活动,拥有大把的自由支配时间。 凌多多算是这其中比较不合群的一个,他对于一群小孩子爬树捉迷藏的游戏不敢丝毫的兴趣,每次受到游戏邀请,都一头黑线地婉拒了,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许多门派的弟子都是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培养,这些人将会成为日后门派的中坚力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门派的江湖地位,应当受到更多的重视,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散养。 面对这个有点古怪的现象,凌多多已经从三痴嘴巴中套到了消息,以往的训练从未这样松懈过,但是因为方丈和几位长老都在忙着跟武当打交道,便疏忽了对他们的培养。 这个少林寺不论是人员配置还是规格上跟他以往印象中的少林很不一样,前两辈子的少林七十二院掌事俱备,然则这个少林寺基本就是方丈和四个长老这五个人来回转悠,连检查他们蹲马步的姿势标准与否,都是智能这个大事小事都要插一腿的管家公负责。 面对这种奇怪的情况,凌多多苦恼了半天,觉得少林寺怎么都不可能有山寨版,更何况这占据的地方实打实的是九莲山南少林,便只能把一切都归结到是清朝施行的《禁武令》导致连武林魁首少林寺都要大规模减员上,只能暗自叹息。 他在第一天的时候摸清楚了成年俗家弟子与未成年俗家弟子的晨练开始时间间隔了一个时辰,因此每天卯时也早早起床,绕着九莲山半山腰山道晨跑一圈,顺路去梅花胜地跟五梅打招呼,而后跟自己妹妹聊上几句。 做完这些大抵需要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凌多多会又跑到半山腰僻静处练上一会儿拳脚。 他此时面对着的正是一株松树,凌多多深深吐了一口气,摆了一个起手式,正待冲上去,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他心神一动,听出这是方丈至善的口音,略略一沉吟,先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而后急忙装作惊吓的模样转过头去:“谁?!” 身后五米远处站立着的正是至善,凌多多维持着脸上的惊恐表情,瞪圆了眼睛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而后慢慢换上了心虚至极模样,小声道:“方丈……” “你无须害怕,老衲只是恰好路过。”至善手上还拎着包裹,脸上带着赶路后的风霜,略显倦色,确实像是从外地刚赶回来的模样。 凌多多暗道一声倒霉,他早就已经事先跟三痴想好了借口,说自己每天早上是去梅花胜地看妹妹的,三痴为人和善憨厚,十分好说话,便答应待他向智能隐瞒,没想到戒律院掌事瞒过了,竟然被少林方丈抓了一个正着。 此处并不是大路,而是凌多多特意选择的距离有人来往的大路颇远的地方,周围没有小溪也没有好风景,平日里是绝然不会有人过来的。 至善本是赶路之时,隐约听到了拳脚击中树干的声音,心中暗自赞赏弟子肯下苦功。不过他听其手脚无力,拳风几可忽略不计,颇觉怪异,便绕远路专门过来查探,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圆滚滚的奶娃娃。 至善有意放轻了脚步声,走到近前观察完他打了两路拳法,而后方才出声的,见对方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颇觉自责,双手合十道:“你打的可是朝阳拳?” “……是……”凌多多心知这老和尚不知道从自己身后看了多久了,这事儿是瞒不过去的,装作嗫嚅了一下,犹犹豫豫还是应了下来。 幸亏他今天练得是少林拳法,不然还真不好对着至善交代,凌多多乖巧地主动说出了原因:“是弟子同师兄们晨跑时,看到了其他师兄在集体打这套拳法,弟子觉得有趣,便偷偷练了几遍……” 至善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来到了那颗松树边上,触摸了一下树干,面上有震惊之色,有扭过头来看他:“我看你刚刚的拳路,已经颇具朝阳拳其形,不过因力道不殆,方才不显其本色。” 凌多多面颊涨得通红,慢慢道:“是、是弟子偷看师兄们打过好多遍,加上三痴师兄在旁指点,方才学了些许……不过是胡乱比划一通……” 这句话不是无的放矢,三痴最拿手的就是这套朝阳拳,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拿出来给小豆丁们显摆一次,也因此经常被三戒耻笑。 至善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然局促得不行,宽慰道:“你不必紧张,你肯勤下苦功,并不是丢人之事。”说完后不动声色又看了一眼树干。 他真正震惊的其实并不是拳路的正确,虽则一个三岁多快四岁的孩子能只凭看就记下了这么繁杂的拳路已经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然则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下力的方式,以不大的力道却在树干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似乎透露出某种玄妙的功法来。 然则这个想法未免太惊世骇俗了,早听闻武当有四两拨千斤的奇妙招式,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已经失传了,至善也为多想。 他深具佛法精髓,崇尚万事随缘随心,并不追根究底,反而伸手探了探凌多多的后脑勺,稍一沉吟,问道:“你可是五梅师姐日前在山中寺庙里救下的小童?” “是,方丈,弟子名为凌多多。”此时的凌多多说到这个一点也不酷帅狂霸拽的名字时已经能够做到面无殊色了,说让是他抢占了人家的身体。 别说“凌多多”这个名字还不算出格,原主就算叫“妇炎洁”,他也只能够认了。 至善想到五梅曾言其天资出众,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再见他眉清目秀、眼中颇具灵气,又拉过他的手掌看了看,见上面血痕斑斑,便道:“师姐曾同老衲谈及,你想要成为少林入室弟子?” 言语中颇有当即就答应了的意思,至善是当真动了惜才爱才的心思,天资好又肯下苦功,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饶是以他的佛法修为,也忍不住颇为触动。 凌多多睁圆了眼睛,半是诧异半是欢喜地看着他:“是,弟子想要剃度出家,皈依我佛。” 至善看他手掌看了半晌,道:“这事还得等你年龄更长后方可计较。” 凌多多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深深感觉到这老和尚说话没头没尾的,既然这事儿没门,何必刚刚还问那句话,白白害得他动了点兴奋的情绪。 至善略一沉吟,轻声道:“少林功夫博大精深,以‘禅’为基石,善化人性,清静无为,佛学与武学相辅相成,方为至上。” 凌多多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摆出疑惑的面庞来看着他。 至善补充了一句:“如今俗家弟子功课稍松,若是你有空时,不妨去藏经阁找智惠师兄借阅佛经,多加参阅,方能领悟少林功夫的内涵。” 少林方丈说罢,并没有再解释,直接转过了身去,他走的时候眉宇间的担忧愁苦之色已经转淡,面容祥和,不紧不慢离开了。 至善一番话的意思其实是明示他得到了去少林寺藏经阁的许可,然则对于凌多多来说,真正触动他的还是至善之前说的那句“以‘禅’为基石”。 他上辈子叛出华山,成为了凶名卓著、江湖上人人谈之而变色的日月神教教主,自此跟正派无缘。然则还顶着华山弟子名头的时候,也曾经跟那时的少林方丈方正大师有过简单交谈。 时间中间隔得有点远了,凌多多对那次谈话所说的具体内容其实已经淡忘了,然则被至善一句话一点,却又隐隐回想起了一二。 方正大师曾经说起过,少林弟子习武不过为强身健体,弟子在寺中真正学习的是少林寺的内在精神。 凌多多那时还觉得是这老秃驴真能装腔拿调,如今仔细思量,却又觉得少林寺入室弟子每天至少两个时辰的念经是另有其深意的,禅武合一,少林寺的武功同佛学大多都有深刻的联系。 少林入室弟子练习朝阳拳,俗家弟子练习的却是小洪拳,凌多多看过小洪拳一遍后就已经记下了套路,然则练习模仿朝阳拳打了三天了,却仍然感觉到不得其意,原来根源在这里。 至善在不经意间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凌多多朝着少林方丈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鞭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学过一辈子的道藏,继承的是正统武当的道统,这辈子没想到又要改行跟释迦牟尼混日子了,过上几年还要剃光了头发当和尚,骗吃骗喝,也未免太没有立场了。 7、藏经阁内 凌多多在至善走后,一个人在山道上又练了一会儿功夫,而后抬头看了看太阳升起的高度,见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慢吞吞往少林寺方向走。 他自从结束了跟至善之间的对话后,就一直呈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来,就算在扎马步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来视察的智能抓了一个正着,摁着手打了一顿竹条。 凌多多前面三辈子吃过的苦数不胜数,每每练武的时候也都磨得手脚俱破,对于这点程度的疼痛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一抬头见智能黑着脸瞪着自己,本来应景地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却又觉得矫情,便只是低头作忏悔懊恼状,嘴巴上诚恳万分地连连道歉求饶。 旁边的三痴帮忙说了几句好话,智能见他年纪确实太小,便也没有再抓住不放。 凌多多不以为意,权当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继续一边蹲马步一边发呆。 智能巡视了一圈离开了,三戒三痴跟着出去,不多时又回来,单独把他拉到角落处,两个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什么意思,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智能总不会小肚鸡肠地让这两个徒弟再来揍他一顿吧?凌多多略微有些摸不到头脑,却露出受惊的神色来,诧异问道:“两位师兄这是要干什么?” “多多,你是不是被这里的大孩子欺负了?”三戒扯过他的手看了看,上面不仅有竹条抽出来的红印,还有他自己砸松树时弄出来的伤痕,“师傅刚刚责备我们呢,说我们没有管好你们。” 因为练得是同一套拳法,每次手掌跟松树接触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其实他的手受伤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昨天砸出来的伤口今天又被磨破了,因此看起来还是新的,是刚受伤不久的样子。 凌多多一脸茫然地摇头:“没有啊,这是我今天跑到梅花胜地去找小小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害怕被师兄们嘲笑笨蛋脑袋,就没有敢告诉你们。” “原来是这样?”三戒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被其他孩子欺负的,跟自己的铁面师傅就好交代。 他比三痴年龄大一些,头脑也更加灵活,因着智能在整个少林寺的名声都格外糟糕,见周围因为好奇围上来了不少小孩子,便趁机道:“你看师傅还是人很好的,看到你受伤了,还特意问了问。” 这句话凌多多还是很赞同的,智能人是真的很不错,虽然为人严苛古板、墨守成规,但是对待弟子一视同仁,也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 他笑眯眯点头,然则其他旁听的人对此却显然持不同的意见,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孩子禁不住一吐舌头,连忙四下散开了。 三戒被他们的反应弄得颇为尴尬,不平地嘟哝了几句,见凌多多还站在原地,笑眯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觉得这孩子性子是真不错,乖巧伶俐。 凌多多问道:“师兄,你们每天做佛课,诵读的都是些什么经书啊?” “怎么,你对这个难道还感兴趣?”虽然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古怪,但是三痴三戒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经过几天的相处,也都发现这个年龄最小的小师弟特别喜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凌多多没有打算把自己早上偶遇至善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被开小灶是很不利于融入集体生活的,他只是点头道:“对啊,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五梅师太在拿着一本佛经念,我想让她讲给我听,但是她说这本书的内容太深了,我读不懂的。” 三痴嘟哝着说了一句“佛经有什么好读的”,便被三戒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瞎说什么呢,让师傅听见了,又得少不了一通骂。” 他作为师兄,得在小师弟面前塑造良好的形象,三戒打完三痴,扭过头来对着凌多多时,脸上挂着一副虚假至极的愉快笑容:“我们现在在诵读《法华经》,获得心灵上的洗礼。” 凌多多记下了这个名字,道谢后便跟其他小弟子一起,围坐在餐桌旁等着吃饭。 他们是大锅饭,十几个人坐在长条形桌子的两侧,一盆饭一盆菜就摆在桌子的正中间。成年弟子那边的饭菜都不够吃,小不点们单独分出来了一桌,他们饭桌上的菜每每都能有剩余,吃完后就被没吃饱的成年弟子们瓜分了。 这也是少林保护年幼弟子的一种手段,凌多多吃完了早饭,见三痴三戒已经宣布今天解散了,便出了佛心小筑的门,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他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少林寺内的布局,避开几个经常有僧侣经过的地方,绕了几个弯,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藏经阁门口。 凌多多以前见过的少林寺藏经阁都是高高的佛塔,有九层之高,然则这辈子遇到的少林寺貌似是个半山寨版,连藏经阁都缩水了一大截,只有三层高,不过却也算是南少林寺最高层建筑了。 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胳膊上使足了力气,才慢慢推开了沉重的红木门。里面是一书架又一书架的书籍,打扫得很干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僧正拿着柄拂尘扫清书架上的积灰,听到声音后动作极为缓慢地转头看向他。 凌多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身上并不具备任何武功内力,想到至善临走时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佛礼,恭恭敬敬道:“少林俗家弟子凌多多见过智惠师叔。” 智惠并不是少林四大长老之一,凌多多在此之前也没有听任何一个少林弟子谈起过有这么一个长老,不过对方能够让少林方丈都称呼一声“师兄”,显然也是老资格的人物了。 这位智惠大师对于他的到来反应极为冷淡,只是一点头,并不答话,便继续清扫工作。 凌多多识趣地不再多言,回身把房门合上后,走过一个个书架浏览着上面的书籍名称。 作为一个有了两辈子古代生存经验的人,他对于书本上的繁体字认别起来没有任何的障碍,然则这具身体却不像是会认字的,因此他也装作看不懂,在所有书架前都走了一遭,摆出一副无奈茫然的脸来。 一层所有的书都是佛经,从一层通向二层的楼梯上却立了挂锁的门,凌多多同时感受到自己接近楼梯口的时候,智惠的目光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没有露出对二层丝毫的兴趣来,在一层绕了一圈便在门口处站住了,看着智惠欲言又止。 智惠并没有理睬,完成自己的清扫工作后,才转身走向他,走到近前来后方才开口道:“按照少林寺寺规,俗家弟子不得进入藏经阁,念在你是方丈开恩,可破例阅览一层所有书籍。” “我、大师,我还不认识字,请问您能给我找一本叫《法华经》的书吗?”凌多多补充了一句,“师兄们告诉我,他们最近在学这本书。” “法华经并不适合初学者学习,”智惠从就近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丢到了他的怀里,“这本是《入道四行经》,是初入空门弟子的启蒙佛法经文,你且拿去参阅。” 凌多多很想委婉地提醒他一句,作为一个连书名都不认识的三岁小屁孩儿,直接这样丢给他一本书读未免难度太高了,然则想了想,也对,人家并没有牵就自己的义务。 他很乖巧地接过了经书,到靠近窗户的位置找了个蒲团坐下,捧着书前后左右翻弄,皱着眉头似乎很纳闷哪边是正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书摆正了,翻开第一页,盯着上面的字默默背诵。 凌多多不打算把书本带出藏经阁,给人看到了就不太好解释,他对文字的理解掌握能力很高,然则佛经本来就拗口难懂,看起来仍然颇为吃力。 因为要装作看不懂,他盯着第一页呆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把上面的字都记得滚瓜烂熟了,意思连蒙带猜也弄懂了大半。 凌多多差一点泪流满面,他上辈子因为弃明投暗投奔了日月神教,只要跟方正碰面,就要被老和尚唠叨一通,尤其方正不仅喜欢讲大道理,还很喜欢引经据典,一说起话来没个一两个时辰都不带休息的,听他说话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搞得方正是凌多多两辈子加起来最为惧怕的人物。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方正这样的佛学大师在一边讲解,他还不懂的感恩,现在想让人家讲解了,从明中朝到清中期,估计方正的一把老骨头都找不到在哪儿了。 他正在发呆,冷不丁那边扫地的智惠高声开口道:“行入四行万行同摄。” 对方说完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了,凌多多精神一震,这分明是《入道四行经》的第一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智惠,试探性说出了“形如四行”四个字,见智惠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把后面的四个字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智惠把第一句话重复三遍,等待他跟着念了三遍后,便继续背诵道:“报怨行者:修道苦至,当念往劫。” 对方果然是在给他通经文,看来之前的冷落不过是在考验他罢了,凌多多对此心中有数,跟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念了下去。 8、武功考校 一部《入道四行经》并不算多长,不过千余字,薄薄的小册子很快就念完了,凌多多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智惠禅师,等着他的后续反应。 他倒不是真的不认识字,关键是不懂其中的意思,汉字一排列组合,不仅意思让人摸不到头脑跟读天书一样,就算读起来都绕口无比,让人感觉到舌头打转。 智惠对他能够一字不差地跟下来,并且面容肃静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这一点还算满意,在心中暗自点头,面上不动声色道:“你能背了吗?” 凌多多面对着这个问题,很想跟他讲一讲什么叫做揠苗助长,就这种经书,也就是他一个老妖怪顶着一个包子壳子才算是能跟着念下来,要真换了一个三岁小孩儿,早就趴地上哇哇大哭了。 然则他自然不可能真的给人家讲述成语故事,先是装作茫然的表情看了对方一眼,而后才迟疑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开口道:“记下了一部分,但是还有一部分记不下来。”言语中满是迟疑。 这句话一说完,凌多多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这个任务太艰巨,那何必还要问他? 他觉察到这位智惠禅师性情颇为怪异,同好说话的至善主持和脾气刚烈的智能皆不相同,因此并不说话,等着对方反应。 智惠不再理他,转身继续扫地,好一会儿后才冷不丁开口道:“无所求行者……” 这是《入道四行经》中间部分的其中一句,凌多多明白对方这是有意考校自己,接口道:“无所求行者,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 “檀施既尔,于五亦然。”智惠又道。 这是最后面的内容,凌多多略一沉吟,作出在思索的模样来,稍稍一停顿之后方才接话道:“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块,他是真弄不懂什么意思,只是在读的时候,把词句拆开来一个一个硬记的。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人真应该把佛经翻来覆去读上一万遍,看能不能弄懂其中的意思。 智惠继续扫地,只是偶尔在间隙冷不丁提问他几句话,凌多多有意藏拙,答出了大部分,另外一小部分要么就是装作记不起来了,要么就是故意答错几个字。 少林寺中午开饭的悠悠钟声传来,凌多多抱着《入道四行经》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靠近自己,连忙打起精神来看过去。 智惠走到他近旁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不出明显情绪地说了一句:“且去。” 这是赶人的意思,用白话说就是“滚蛋”,凌多多没有耽搁,从蒲团上下来,对着他行一佛礼,双手把佛经归还,乖乖离开了。 虽则一上午时间可以说是在发呆中度过的,并没有太大的收获,但是凌多多很明白,这是一笔潜在投资,智惠虽然身上并不负武功,却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物,若是得到他的认可,那自己日后在藏经阁的行动会得到莫大的好处。 凌多多想完后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需求利益化了,不就是一上午时间嘛,还要计较这些,也未免太势力了一点。 然则这种出在绝对理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分析一件事情的得与失是他几百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思维方式已经定型了,是很难更改的,他暗自摇了摇头,一溜小跑回到佛心小筑去吃午饭了。 ———————————————————————————————————————— 凌多多在当天下午并没有再去藏经阁,而是前去梅花胜地,妄图找五梅师太,求她帮忙讲解一下《入道四行经》的意思。 结果到了梅花胜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五梅师太,凌小小告诉他,五梅师太被几个少林和尚叫去少林寺商议事情了。 最近五梅和至善连带着其他几位长老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唯一有时间在少林寺内频频出现的管事之人就只有智能一个了,凌多多从中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看来少林和武当的冲突还没有结束,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虽然五梅不在,但是凌多多也没有立刻离开,既来之则安之,他自从上了少林寺,也就每天早上晨跑的时候能够跟自己妹妹见上一面,两个人十多天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活了四辈子就这么一个妹妹,三千顷地就这么一棵独苗,凌多多有意同凌小小培养感情,和颜悦色问道:“小小最近都在干什么啊?” 凌小小原本正很眷恋地对着他笑,听了这句话却莫名变得有些紧张,神色极为不自然,摇头若无其事道:“没、没干什么啊,我跟着师傅在学打坐呢……” 小姑娘连说谎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看就是谎话,凌多多露出一个无害至极的微笑,歪着脑袋看着她,声音却骤然压低,上扬的尾音带出些许调侃的味道来:“小小五天前还很高兴地跟我说,已经学完了打坐的要领,要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呢……” 凌小小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一摸后脑勺,乖乖说出了实情:“其实师傅有教我辨别药草。” 凌多多想了想,没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撒谎:“那小小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哥哥实话?” 凌小小抿着薄嘴唇不说话了,眼睛左瞄右瞄,突然间就兴奋了起来,看着远方大叫道:“师傅回来了!” 凌多多扭头看过去,果然五梅师太只身一人走在山道上。 她本来只是徒步行走,看到远处两个孩子在对着这个方向招手,动了动唇角没能扯出笑来,又觉得自己挥手回应不太庄重,便干脆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梅花胜地的梅树前:“多多来了?” “见过师太。”凌多多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 “来找小小玩吗?少林寺今天下午没有功课?”五梅问了一句,以往凌多多来梅花胜地都是早上,还是第一次下午过来。 凌多多点头道:“是的,教导我们功课的三痴师兄嗓子不舒服,三戒师兄好像也染了风寒。今天就暂时不训练我们了。” 他本意其实是来拜托五梅给他讲解佛经的,但是见五梅的脸色不是很好,显然另有烦心事,便没有提及。 五梅听完后幅度极小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沉吟了一下方道:“至此多事之秋,智能师弟一个人负责寺内大小事务,你们无人看管也是难免的。” 凌多多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问道:“师太,多事之秋是什么意思?” 五梅垂眸道:“没什么,我今日闲来无事,看看你练习扎马步的成果如何?” 这是在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了,凌多多故作不知,兴奋地点头道:“好!”当即两腿分开,屁股下沉,摆了一个架势。 五梅绕着他走了一圈,见他姿势标准至极,并无偷懒之意,看得颇为满意,点头赞许道:“不错,你就先站一会儿吧——日后少林若无功课,你就来我梅花胜地,我来督促你上进。” 凌多多做出迟疑的模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五梅问道:“可是不愿意?” “当然不是,师太肯教导我,弟子的福气,”凌多多先送了一个马屁上去,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让人感觉格外舒心,“只不过师傅让弟子时时去藏经阁精进,听取智惠师伯教导。” 少林入室弟子各有师傅,但是俗家弟子都统一认至善当师傅,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跟凌多多上两辈子对少林的记忆不同的地方。 凌多多称至善为师傅,本来理当称呼至善师姐五梅为师伯,自称师侄,然则因为五梅跟他另有渊源,为了以示亲近,便称其为“师太”,自称“弟子”。 五梅听完后很明显愣了一下,沉吟半晌,方道:“师弟这么说了?” “是。”凌多多看了看她的神色,乖巧地主动把自己偷偷练武后被至善抓到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又讲了讲今天上午在藏经阁时的见闻。 最后露出些许抱怨的神情来,鼓着腮帮子道:“弟子连字都不太认得,如何能懂那些佛经深意?不过看智惠师伯忙忙碌碌,也不好擅自打扰。” “师兄性情古怪,对佛经潜心钻研,同我们这些师弟素无来往,你不随便去打扰他,这倒是做得很对。”五梅先表述了一番智惠确实不好相处的论述后,立刻说到了重点,“他连我们前去都不甚理睬,竟然会教你念诵佛经,这倒是稀奇了。” 凌多多装作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反而揪着前面的部分问道:“智惠师伯既然是师太和师傅的师兄,年长为尊,为何还被发派到藏经阁做些洒扫工作?弟子看仿若只有师伯一人在藏经阁打扫卫生呢。” 五梅摇头道:“我们难道想要这样?不过是师兄恋书成癖,愿意一生与佛经为伴,不肯让人插手藏经阁的事务罢了。” 虽则她想不明白一向谁都不搭理的智惠为什么会对凌多多青眼相加,然则智惠从小都泡在藏书阁,身上并不负武功,他更不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起恶意。 五梅便没再多想,反而饶有趣味地看着凌多多:“你竟然会打朝阳拳,耍一套给我看看?” 9、借力打力 凌多多看到凌小小藏在五梅身后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禁不住还之以一笑,当下并不多言,在空地上摆了一个架势。 智商一百八是区分天才和准天才的分界线,凌多多第一辈子测试智商是一百六十出头,只能算是比较优秀,他并不是天才,对文字的记忆功能并不算强,然则对形体的记忆却颇为有天赋,第一个起手式摆了出来,其后偷看少林弟子练功时他们的一招一式就已经在头脑中掠过了。 他有条不紊一一展现出来,一整套拳法打了出来,结束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对于一个三岁小孩儿来说,一整套拳法的活动量确实太大了。 五梅面色凝重,等他结束动作正襟站好后,仍然没有出声。 凌小小原本看自己哥哥打拳看得热闹,激动得拍着巴掌加油助威,见了自己师傅的反应,一时连忙收了声音,担忧地看了看五梅,又看了看凌多多。 凌多多一耸肩膀,用口型表示不用担心,静静等待着五梅的反应。 好一会儿后,五梅才道:“你再耍一遍,这次动作慢一点。” 凌多多依言为之,把一招一式拆解开来,做完开头的几个动作后,就被五梅捏住了手腕:“就是这个出拳,你再出一遍,这次把动作连贯起来做。” 这个招式是凌多多在一整套朝阳拳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够标准的动作,他在心中赞叹了一声五梅的目光敏锐,便依言重新打了一遍。 五梅颔首道:“没有错,你慢慢出招的时候动作是对的,但是一旦连贯起来,却有了不小的变形……”说完一句话后又皱着眉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弟子也不知道怎么着,出招的时候总觉得这里别扭,分开出时还好些,能够硬别成正确姿势,但是一旦动作快些,却无法跟其他师兄们做得一模一样了。”凌多多说完后还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自己对此也很愁闷。 朝阳拳并不是一种高深拳法,不过是用来给少林弟子强身健体所用,凌多多身上集武当、华山各派精华,武学修养之高世所罕见,眼光极为毒辣,一眼就看出来拳法的几处纰漏。 他自然不肯按着错的方法练,顺手也就自己改了,让出力方式更加符合自己的一贯习惯,具备更强的杀伤力,因此看起来跟少林弟子打得拳有着些微不同之处。 五梅听他说完,满面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骤然出声急喝道:“用这一招向我出拳——” 凌多多见鬼一般张大了嘴巴,看着她没敢动弹,摆出一副不敢攻击师长的嘴脸来。 五梅却不管这些,沉浸在自己所思所想中,撤掉周身内力,轻飘飘一掌劈过去,凌多多下意识抬手相阻,用刚刚的招式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凌小小吓了一大跳,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会突然打起来,心系自己哥哥,连忙扑了过来,抱住了凌多多的肩膀。 “不错!”五梅收了手掌,见两个孩子都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颇觉愧疚,宽慰道,“不用害怕,我无意伤人,不过是想试一试多多的反应能力。” 她说完后摩挲了一下手腕刚刚被握住的地方,凌多多人小手也小,力气自然更小,五梅却感觉自己手腕处有些酥麻,沉声道:“借力打力……多多,你来少林之前学过武功吗?” 凌多多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师太,怎么了?”稍一停顿,焦急道,“难道是弟子的拳打得很不对?” “别着急,你练得很对,对极了。”五梅连忙安抚道。 她刚刚问出了那个问题也觉得这问题太蠢了,别说凌多多凌小小兄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就算是功夫世家,也没有三岁就教孩子这种高深手法的。 借力打力本来是武林中的一流手段,早已经在明清交替时节失传了,五梅对自己的发现颇觉不可思议,绕着梅花胜地最大的那颗梅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口中不住低声念叨着些什么。 凌多多懂得唇语,从她的口型中就明白了她在纠结什么,点头对着凌小小轻声道:“师太比少林方丈的眼界还高呢。” 至善早上偷看他练功练了三四遍,还专门检查了松树上被击打出来的痕迹,却仍然不得其解,五梅只不过看着他练了一遍拳就已经找出了问题所在,这两者之间明显还是有差距的。 倒不是说五梅的武功就一定在至善之上,从两人平日间行走吐息情况来看,单论武力值理当是至善略胜一筹,但是五梅明显眼光更为敏锐。 “什么?”声音太小,凌小小没有听清楚,只是担忧地问道,“哥哥,不会是师傅不喜欢你了吧?” 凌多多愁苦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自己还很害怕呢,要是被师太赶出少林寺,那可怎么办?”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道,“只留下小小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真的放心不下呢。”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紧紧搂着他哭泣道:“才不要!我一定求师傅不要赶走哥哥,要是哥哥走了,我也要跟着走!” 玩笑开过头了,凌多多颇为愧疚,抬手帮她擦眼泪:“当然,当然,小小别哭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凌小小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一边抽噎一边重重点头,鼻涕眼泪一块往他身上蹭。 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格外柔软,他前面三辈子吃过常人没吃过的苦,也享尽了常人没享过的福,一声呼而群雄起,鲜衣怒马,高歌逍遥。 唯独有一个大遗憾,他仿佛是天煞孤星,三次从生到死的轮回,一个血脉亲人都不曾有,唯独上一辈子在华山派掌门夫人宁中则身上感受到过母亲一般的关怀。 两人的心理年龄差得太大了,虽然凌小小是他这辈子血缘上的妹妹,但是凌多多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妹妹看待,更多的仿若是多了一个小女儿。 他一下子想到了第一辈子的时候,那时的凌多多还是个坚定的丁克族,对娶妻生子采取抵制态度,他的一个好朋友劝他的时候曾经说过,当他大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围过来喊“爸爸加油”的时候,会感觉到莫大的幸福。 现在凌多多对此有所感悟了,他揉了揉凌小小柔软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觉得手感着实不错,又揉了一下,把小姑娘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还是五梅被哭声吸引过来,见两个孩子抱成一团,自己的弟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凌多多也一个劲儿愁眉苦脸地叹气。 五梅感觉到有些莫名,听凌小小含含糊糊说了几句,方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吓到两个孩子了,她沉浸在某种玄妙的武学构想境界中,才一时没有觉察到这些,心下又是为自己鲁莽的愧疚,又是对他们深厚情谊感到欣慰,跟凌多多一起好生安抚了凌小小。 等凌小小收了悲声,五梅拉着凌多多到梅树下面的小树桩上坐下:“多多,你只是觉得招式别扭,就不自觉改动了吗?” 凌多多谨慎地看了看她,幅度极小地点头。 “别害怕,我就是问一问,”五梅生怕再惹得谁水漫金山,稍稍一想,便把话直说了,“多多,你用的应当是武林失传已久的借力打力绝学,况且竟然是在无意识中用出来的,可见你的天资出众。” 这番话她说得格外恳切,因为这些并不是说出来安抚孩子用的,五梅是真的这样觉得的,以凌多多如今表现出来的能耐,不论是用“世所罕见”还是用“百年一遇”的说辞,安放到他身上都并不出格,这是一颗注定会冉冉升起的武学新星。 她天生不善言辞,五梅心中的震撼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更何况孩子毕竟还小,过多的赞誉并不是好事,五梅略略夸赞几句,彻底安抚了他们两个,起身道:“我需要去少林一趟,小小,你跟多多学习一下扎马步的技巧吧,他的动作很标准,足以指导你了。” 最近少林跟武当频有摩擦,几个掌事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乌云,如今竟然有这样好的消息,就仿若是一束耀眼的阳光穿透了云层,五梅半个月来的差心情一扫而空。 以她的心性都忍不住激动,迫不及待想要告诉至善,也让他高兴一下了。 凌多多目送她用轻功极速离开,赞叹道:“师太的功夫还在我预料之上。”五梅这次跑得比以前都要快多了。 面对五梅的夸赞,其实他是颇感汗颜的,凌多多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这样牛逼到爆的天赋,他不过是沾了前几辈子经验的光罢了,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只凭直觉就自动调整一套成形拳法的错误之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武林绝学失传得比他预料的还要多,竟然连借力打力都成了绝唱,不被如今的江湖所熟知了。 不过也幸亏五梅并不知道借力打力的真正手法,不然恐怕会看出蹊跷来——他用的根本就不是浅显的借力打力手法,而是糅合了武当派绝学四两拨千斤在其中的。 10、治愈萌妹 凌多多等到临近晚饭时间还不见五梅回来,因为俗家弟子要在吃晚饭之前绕着少林寺慢跑一圈,他也不想再折腾筋疲力尽的凌小小蹲马步了,嘱咐了一句让她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恢复过来后继续练习,便告辞离开了梅花胜地。 这次来找五梅虽然最终没能达到自己希望找到苦力帮忙讲解《入道四行经》的最初目的,却也是收获颇丰,得到了五梅的青眼相待,以后行事就能方便自在许多。 每个门派都有其重点培养的弟子,以期传承衣钵、光耀门庭,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一如他上上辈子作为武当派首徒,上辈子作为岳不群养子,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特权人士。 这也是他一来到少林就急于表现的根本原因,夜长梦多,早点确立自己的特殊地位有百利而无一害。经过了今天,凌多多很明白自己的锦绣前程已经铺就,若是能够再得到智惠的帮助和有心培养,那就更好了。 晚间休息之前,智能让三痴把他给叫去了戒律堂,黑着老鸹脸给他讲解了一番《入道四行经》的意思,又把人赶回佛心小筑睡觉了。 凌多多从戒律堂一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三痴三戒给一路扯到了角落里:“多多,你犯什么事儿了,竟然让师傅亲自训斥你,还训斥了这么长时间?” 看来智能给他开小灶的行为并没有让弟子知道,连三戒三痴都不知情,其他人就更无从得知了。 凌多多在心中思量着,面上又是悲苦又是无奈,左右看了看两个人,叹气道:“没什么,就是智能师叔听说了我今天下午偷溜去梅花胜地找小小玩的事情,告诫我要好好修行,不要光想着玩耍。” “这有什么了,毕竟小小是妹妹啊,”三痴压根不以为意,反倒颇为他鸣不平,“多多,你下次要去梅花胜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师兄帮着你遮掩,师兄从小就是孤儿,你还有一个妹妹,不知道师兄有多羡慕呢。” 凌多多连忙道谢,他很喜欢少林寺这样的氛围,每个人心中都没有恶意,三痴并不聪明,憨憨傻傻的,却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 三戒不如三痴憨厚热心,却也觉得智能的行为有些不近人情,然则他们作为亲传弟子,都很明白智能一向都喜欢矫枉过正,并没有怀疑,宽慰了他几句,便把人放了回去。 凌多多朝着佛心小筑的方向走,远远看到里面黑灯瞎火,明显大家都已经睡了。 和尚讲经都喜欢东扯西扯,还要留出大量的空白时间来给听众自行领悟,这个讲经方式就算是连智能这个少林寺中最不像和尚的秃子都不例外,寥寥千余字的经书讲了足足两个时辰,如今午夜刚过,凌多多也感觉睁不开眼睛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小院落,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爬上了自己的铺盖,从怀中抽出一本崭新的《入道四行经》来——这是智能讲经时让他拿着看的,讲完了也并没有收回去——塞到了枕头套里面,舒了一口气,头往枕头上一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凌多多在第二天的时候很不想爬起来,他昨天睡得太晚了,严重扰乱了自己已经渐渐成形的作息规律,听到隔壁成年俗家弟子洗漱起床的声音,在被褥中痛苦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坐起身来。 他揉了揉自己因为睡觉压得松散了的长辫子,智能是一个要求很严苛的人,肯定不乐意看到有弟子顶着这样的鸡窝头晨跑。 凌多多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只能耐着性子把辫子重新梳了一遍,顺带着憧憬了一下自己三年后剃成光头的幸福生活。 他把佛经藏在怀里塞好,等着装完毕,成年俗家弟子都已经跑出去几百米了,凌多多也没有追赶,慢吞吞吊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打哈欠。 他并不是一个古板的人,既然今天困倦了,那出来跑步的效果也不会好,还不如埋头大睡,然则想到昨天发生了比较多的事情,今天凌小小肯定会在小溪旁边等着自己,他要是不出现,恐怕小姑娘会担心。 虽然五梅保证不会把他赶出少林寺,但是凌小小心比较小,喜欢多想,估摸着昨天晚上也睡得不太好。 凌多多怀揣着这种担忧,没有再绕着山路跑,反而穿过灌木丛走直线跑到了小溪旁,果然看到凌小小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早早等在那里了。 凌小小本来困倦地在打哈欠,见了他立刻精神一震,欢快地在原地蹦蹦跳跳,对着他不停挥动左手示意,头上扎着的两个麻花辫也跟着一甩一甩的。 凌多多看着这一副场景,在感动窝心之余,莫名想到了愤怒的小鸟脑袋上的两根呆毛,走上前去帮她把头发重新理了理,故作惊讶道:“小小今天来得好早啊!” 按照正常时间推算,他都是要过一炷香时间才能跑过来的。 “哥哥来得也很早啊!”凌小小右手背在身后,把左手亮出来给他看,委屈道,“我来的路上跌了一跤,手掌都擦破了。” 凌多多皱了一下眉,拉着她到溪水旁边的岩石上坐下,掏出手帕来帮她擦干净手掌上的泥土,又细心地把伤口上的细小泥沙颗粒挑了出来,告诫道:“以后走山路的时候不要再跑了,哥哥以后每天跑到这里都等着你,小小晚点过来也没有关系的。” “不要,万一我哪天有事儿不能过来,岂不是要让哥哥一直等着?”凌小小摇了摇头,睁圆了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带着某种莫名的期待,“哥哥看我今天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凌多多早就觉察到她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见其一脸期盼的可爱模样,不忍心再逗她,很干脆地点头,露出好奇的表情来:“小小手里拿着什么啊?” 凌小小得意地笑了一下,呲着小米白牙瞬间笑得看不见眼睛了:“哥哥猜猜看?” 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当宝贝一样藏着什么东西呢,还眼巴巴想给他一个惊喜。联想到昨天凌小小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自己在学辨别药草的异常举动,凌多多早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眨了眨眼睛:“糖葫芦?” 凌小小明媚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哥哥猜错了她本来应该更得意才对,然则思维却被凌多多带着走了,忍不住羡慕地嘟哝了一句:“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凌多多本来还等着她欢天喜地地公布正确答案,听了这句话哭笑不得,劝慰道:“没有关系,下次三痴师兄被派下山去的时候,我央他带点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嗯,嗯!”凌小小连连点头,依依不舍地将头脑中想象出来的红色山楂串的图像抹掉,旧事重提道,“不是啦,不是糖葫芦,哥哥再猜!” “是点心还是鸡腿?”凌多多有意使坏。 “……”凌小小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吧唧吧唧嘴巴,重重一甩头,同样把脑补出来的糕点和炸鸡甩开了,鼓着腮帮子道,“不、不是吃的东西啦——是草药,草药——我专门为了哥哥去山上摘得呢!” 小姑娘本来对梅花胜地淡到几乎没味的素斋怨念万分,说到最后又兴奋了起来,还特意把“草药”重音念了两遍,歪着脑袋献宝道:“哥哥不是说泡草药的时候很舒服吗?” 凌多多“啊”了一声,满面惊喜地接了过来,他的触动并不因为早就猜到了答案而减弱,打开包裹一看,见里面都是些普通草药,其中甚至还掺杂了杂草。 凌小小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的草药都能够用来泡澡,然而这份礼物仍然显得这样美妙,一个三岁的孩子满山跑着采摘唯一认识的几种草药,要凑齐这么一大包,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 凌多多郑重地把包裹重新包好,塞到自己怀里,顺便把小姑娘也搂到怀里:“谢谢你,小小!” 他平日里都在戴着面具做人,素来喜欢揣摩人的情绪,说起话来一套连着一套,能够做到完全顺和对方的心意。然则在表达真情实感的时候,却又笨嘴拙舌,连着说了几句“谢谢”,才把人放开。 凌小小抬起短短的胳膊回抱了他一下:“那我得走了,不耽误哥哥练武了,师傅还在等着我回去呢。”说完后蹦蹦跳跳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身子来,“对了,师傅让我告诉哥哥,以后有空时常去梅花胜地,她会考校哥哥武功进展的。” 凌多多跟她挥手告别,不忘嘱托她回去后拿伤药涂抹伤口,虽然只是小伤,也经过了简单清理,但是古代卫生条件很差,凌小小最近又跟着五梅学习辨别药草,要是不小心摸了有毒的草药导致伤口感染留疤那就不好了。 他拍了拍怀里鼓鼓的草药包,怀揣着“家有一小,如有一宝”的感触,再次穿越直线回到少林寺的佛心小筑,爬回床上补觉。 11、生活规律 因为前一天折腾得太累了,学佛经又格外费脑子,凌多多一觉舒舒服服睡到三痴来叫人,方才慢吞吞从被子里面钻出来,他禁不住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有个五岁的小孩儿尿床了,光换了被子没有换下面的褥子,因为大家都是人挤着人在一张大炕上睡的,导致连他都闻到了那股怪怪的尿骚味。 凌多多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是也受不了生活环境脏乱差成这副臭德行,他除了第一辈子深入战地采访的时候,都是坚持一天最少洗一个澡的。 俗家弟子不仅不能学习七十二绝技,不能进入藏经阁,连生活水准都是次一等的,少林的入室弟子可都是一人一间房的,凌多多越发想要抓紧剪了辫子当和尚了。 他跟着十几个小孩儿绕着佛心小筑跑完圈,又扎完马步,因为三痴身体仍然不是很利落,风寒没有痊愈,便让他们自由解散,除了少林重地不能够前去,其他爱干嘛干嘛了。 凌多多从昨日一样,避开所有人抄小路前往藏经阁,一进门就看到智惠举着笤帚在扫地。因为一天打扫三次又人迹罕至的缘故,地上称得上是一尘不染,然则智惠扫起来仍然慢吞吞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格外认真。 他并没有打扰,只是在门口对着智惠留给自己的后背双手合十行了佛礼,念了一句“见过大师”,便轻手轻脚摸到了窗台边上的蒲团上坐好,拿出智能送给他的《入道四行经》来读。 凌多多轻声细气把里面的内容先读了一遍,又合上书背了一遍,见智惠丝毫反应都没有,便把昨日智能为他讲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智能昨天唠唠叨叨说了许久,凌多多记得大部分,但是其中也有遗漏之处,他并不是看过就会背诵的天才,早上来的路上想了好长时间昨天听到的内容讲解,如今复述起来,也不过是保留着大概的意思罢了。 智惠并不转身,自顾自扫完了地,等他把内容都粗略讲解了一遍过后,方才回过身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出声道:“你初读此书,不解其中三味,再去读来。” 意思就是说他理解得不够深入,可是这分明是智能给他讲解过得,没想到这位智惠大师仍然看不入眼,凌多多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自己没有弄懂的地方,小心翼翼出声询问道:“这是智能师叔为师侄讲解的,可是有不妥当之处?” “这是智能师弟眼中的佛,不是你的。”智惠一句话说完,不再理睬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本佛经来,在太阳下晾晒除虫。 这倒是一句实话,凌多多若有所悟,也不再说话,低头自己翻看佛经,幸亏智能昨天把大体意思都给他讲了一遍,最起码是能够看懂了,他如今差得不过是一点领悟。 他在蒲团上坐了两个时辰,直到少林中午开饭的钟声敲响,朗声把自己一上午的所思所想说了一遍,而后见智惠全当听不见一般,只能在心中叹气,告辞后出了藏经阁。 吃过午饭后,凌多多小憩了两柱香时间,而后去了梅花胜地,在五梅师太的监督下苦练拳法。 五梅师太除了坐禅静心外,偶尔也指点他一二,还让在旁边看着的凌小小一起学习。 然则凌小小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练拳也并不认真,等五梅一离开,立刻去拽自己的哥哥:“哥,你的手掌都破掉了,不要再练了!” 凌多多摊开手掌看了一眼,笑道:“没事儿,一点小伤。”这是打在树干上的时候磨破的,他并没有有意控制力道,练的次数多了,皮肉就被磨烂了。 凌小小红着眼眶不出声,掏出手帕来给他扎上。 凌多多想了一想,把手帕解了下来,随口道:“小小,不要包上,不疼的——方丈师傅告诉我了,每一个练武的人都要破手破脚,只有等手脚都结识长茧子了,那才算成了。” 凌小小对此倒没有怀疑,少林方丈在她眼中看来还是非常权威的,只是心疼道:“那就不要练了,我去跟师太求情好不好?” “那可不行,我们留在这里就是要好好练武的,而且我也很喜欢练武。”凌多多说完后稍稍停顿了一下,皱了一下眉。 他其实不是很赞同自己妹妹习武,尤其五梅训练起来一点都不容情,凌小小因为刚刚训练的时候走神,被斥骂了一顿,看情况下次再表现不好就要挨打了。 女孩子应当娇养,以前在华山上岳灵珊每天的功课时间就比他们少两个时辰,凌多多眨了眨眼睛:“小小不喜欢练武吗?” 凌小小摇了一下头,小声道:“我喜欢学草药,还喜欢跳皮筋。” 凌多多点头道:“那就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去吧,师太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没关系。” 他的妹妹理当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哪怕是养成一无是处的米虫,只要不危害社会,有他心甘情愿养着,别人也说不了什么,更何况小小性情温顺,自有一番可爱之处。 五梅不多时就回来了,一打眼发现凌小小在不远处的药圃里面忙碌,又听凌多多把意思说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强迫这对兄妹习武,其实是想到他们同武当还有一番仇怨在,早晚要去武当讨要说法,肯定需要武术自卫。 然则凌小小志不在此,五梅也不好立刻就把仇家告诉他们,还在默默不语,不料凌多多仿若看穿了她的担忧,接话道:“弟子会连妹妹的份一起努力,勤苦练武,长大后保护妹妹的。” 五梅又思量了一下,叹息道:“好,随你们吧。”万事终有缘法,强迫终究难成美事。 凌小小资质不过中上,就算勤加苦练,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过是二流高手,若是凌多多真的能够以此为动力,日夜勤苦,那成就肯定要远远超过旁人。 凌多多又道:“师太,弟子看妹妹对草药很感兴趣,若是能学得您的一二,那日后我们结伴行走江湖,岂不是一对为人称道的雌雄双煞?” 还别说,他是真这么想的,一个懂得医理药理的好帮手在很多情况下比一个二流战斗力要强很多,更何况这样处理还能给凌小小一个快乐的童年,再好不过了。 “……傻孩子,雌雄双煞是用来形容坏人的。”五梅听得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道,“好生练武吧,我去教小小药草种类。” 凌多多怀揣着凌小小日后一手毒一手医、笑傲江湖的美好幻想,结束了当天下午的训练,在晚饭开始前跟五梅和自己妹妹告辞,回到了佛心小筑。 他吃完了晚饭,先是盘腿坐在床榻上,运转《武当九阳功》,调息吐纳了半个时辰,再睁开眼时感觉到下午练功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晚间的时候,凌多多抱着《入道四行经》又去了藏经阁,参阅经书,临走时又跟智惠讲述了一遍自己新的见解。 他的生活就此固定下来,在完成少林俗家弟子的训练间隙,每天早上晚上去藏经阁,下午去梅花胜地,有条不紊地提高自己的能力。 唯一的不同在于,在读了半个月《入道四行经》之后,智惠终于露出点满意的神色,给他换了一本《法华经》。 少林每年的九月都会组织一次比武,这也是俗家弟子和入室弟子唯一能够进行正式武学切磋的机会,拔得头筹的人可以进入藏经阁二楼参阅里面的武术秘籍三天。 当然,考虑到只有成年的俗家弟子才有参加比赛的资格,小豆丁们是不被考虑在内的,这件少林寺中一等一的大事跟凌多多其实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然则凌多多对此仍然抱以异常的关注,他每天早上都早早爬起来,跑去现场观看比赛,在跟三痴三戒求情后,连这几天自己本来应该完成的训练都给翘掉了,只有等到晚间比赛结束后,方才自己牺牲睡眠时间补上。 三痴三戒也会抽时间观看比赛,但是他们每天都只看几场,并不像凌多多是全天都耗在那里。三痴还好心劝过他,说看热闹是很难有所收获的。 凌多多对着他道谢后却依然固我,他不是去看比武者的出招技巧的,而是去观摩他们的招式的。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前面两辈子倒是经常跟少林人士打交道,然则对招式本身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现在则是在认真记忆,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一套拳法的招式,并且不时自行演练。 比武一共进行了五天,等比武结束、选出了第一名后,进入少林已经有大半年的凌多多迎来了他早就期盼的日子——少林寺开始从年幼的俗家弟子中选拔剃度人选了。 12、剃度之礼 凌多多老早就分别对五梅和至善表达了自己迫不及待要成为入室弟子、跟着释迦摩尼混的坚定决心,然则毕竟过了些时日了,这两尊大佛平日里事忙,可能都忘了。 为了保险,他不仅重新跟五梅说了一次,还专门跑去告诉了戒律院的掌事智能。 智能的神情颇为纠结,其实主持至善大师在几天前已经跟他提过这件事情了,至善的意思是孩子年纪还太小了一点,可能因为周围都是秃头所以才羡慕秃头,不一定能够明白其中蕴含的深刻意思,建议还是拖上两年再来询问其意思。 智能因道:“凌多多,一经剃发,无可更改,主持师兄和我都希望你能够多加考虑。” 从称呼上也能看出来智能这人严苛古板,就算他时不时给凌多多讲佛经,两个人可以说是很熟了,照样是连名带姓的叫,凌多多就从来没有听过智能单叫谁名字的。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弟子已经考虑清楚了,求师叔成全。” “少林寺的一贯规矩是,五岁之上方才收为入室弟子。”智能为了说服他多等两年,甚至还举了一个生动的实例,“童千斤在三四岁的时候,也是很想皈依我佛的,然则等到了五岁,便改了主意。” 童千斤是三岁起就在少林寺生活,如今长到六岁了,仍然是俗家弟子,凌多多跟他也挺熟悉的,智能说的情况他也知道得很清楚。 童千斤本人也早已经用这个经历劝过他好多次了,还没事儿就喜欢把自己的辫子解下来,用半头飘逸的秀发在他面前晃荡,想要让他明白还是有头发的好。 ——然则这样的行为只能加剧凌多多早日剃度的决心,作为一个不是土生土长的清朝人,他是真的不能够理解半月头的美感在何处。 智能硬着头皮劝了几句,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见凌多多还是一门心思摇头,只能无奈道:“那好,我会请示方丈师兄,若是师兄首肯,那便为你行剃度礼。” 至善并没有不同意,他先前提出再等两年是为了凌多多好,并不代表他不希望看到佛教徒的队伍不断壮大,此时听智能反映了情况,感叹了一番这孩子向佛之心着实坚定,倒是也欣然应允了。 从年幼的俗家弟子中选择入室弟子是少林寺的一项比较重要的弟子来源,但是更多的入室弟子还是成年人怀抱着各种目的来少林寺拜师学艺的。 一同行剃度礼的除了相当一部分的成年人外,还有五六个将近十周岁的孩子,都是从俗家弟子中选出来的,但是他们因为年纪较大了,平时跟凌多多相处的不多,睡觉也靠在一块,凌多多只能勉强记起来他们的名字。 他们现在正在正殿门口的小院落里等待着被叫过去,凌多多因为年纪最小,个子最矮,在一共五十多人的等待队伍中格外显眼。 他注意到几个成年人一直很好奇地看着自己,却装作没有发觉,蹲下身子来抱着一本《严楞经》翻看。 随着他在藏经阁所待得时间越来越长,智惠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每天必定到访的来客,有时甚至还能跟他探讨几句佛法,虽然凌多多每次都被说得不知道如何接话,却也真心佩服他佛学修养高超。 他也看得出来,智惠对于少林寺施行的教授佛经方式并不看好,这位老人更崇尚的是让弟子自行领悟,虽则这会耗费几倍的时间,但是得到的体悟却无疑更为宝贵。 凌多多就是被这样放羊一样教养了将近一年时间,智惠偶尔跟他探讨,也是用的很平等的态度,并没有摆出过师长的姿态来。 有强大的精神世界和宽阔的生活经历做支撑,凌多多对佛经的领悟确实已经不逊色于一个少林寺的成年弟子了,然则因为他对道藏的研究更为深入,倒是见解里面经常掺杂了道家的思想。 这玩意就跟一直说台湾腔的萝莉突然爆出来美声唱法一样,实在是太明显了,虽则智惠没有问过,但是凌多多仍然明白对方肯定发现了,他对此不知道如何胡编,还是颇为感激智惠没有问过的。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动静,凌多多迅速合上书把薄薄的册子顺手塞在肚皮上,用裤腰带勒好,刚做完这一切就看到至善大师带领四位长老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五人齐声呼和佛号,领着凌多多他们进去。 几个小孩子率先开始剃度,从年龄最大的一直排到凌多多,曾经身为俗家弟子的他们在少林寺待得时间比其余成年人要多,因此成了师兄。 凌多多闭着眼睛,耳听着剃刀在头皮上刮过的“簌簌”声,在心中为终于跟半月头划清了界限而长长吐了一口气,在感受到微凉的剃刀停止滑动之后睁开眼睛,双手从至善手中领过度牒。 至善轻轻抬手摸了一下新鲜出炉的秃头:“三礼。” 这表示以后凌多多的法号就叫三礼了,凌多多肃容道:“三礼叩谢方丈赐名。” 名字还不错,最起码不难听,他觉得还算满意,尤其在自己之前还有个倒霉孩子被安了“三色”的名字后,他对自己的法号感到特别知足。 ——作为一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要是轮到他倒霉地叫“三色”,凌多多删号自杀的心情都有了,反正这辈子一自杀,估计下一秒睁开眼就发现来了下辈子,自己成为一条好汉不用等十八年。 俗家弟子的默认师傅是至善主持,至善并不教授他们武功,都是由智能及其两位徒弟三痴三戒代为负责。但是入室弟子则要各自有其授业恩师,这个师傅跟先前的挂名师傅完全不同,弟子的一应武功都要由师傅监督传授了。 这也就表示,凌多多自今天之后不能够再天天往梅花胜地跑了,毕竟自己有了正统师傅,要是还去麻烦五梅师太,自己师傅肯定觉得自己不受到尊重。 而且入室弟子每天也有好几个时辰专门听师长讲授佛经的功课,他估摸着连藏经阁都不能经常去了,凌多多对此颇感一遗憾,他还没有刷够作为少林隐藏npc智惠的好感度呢。 确定授业师父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按照规矩,少林三十六房理当有三十六位武学师傅出现,然则这个世界少林的排场一向比较寒酸,可供选择的也就只有除了至善之外的四名长老。 这四位长老分别对应罗汉堂、般若堂、戒律院、菩提院,而达摩院是由至善掌管,每年从其他四院中选择优秀的弟子重点培养。只有进入到达摩院,才能够得到至善的亲自指点,得以学习少林武功的精髓。 戒律院作为执法机关,担当着类似于警察的职能,理当是较为重要的部门,然则其掌事智能过于威名远扬,导致戒律院每年招纳成员都不太顺利。 凌多多感觉到智能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自己身上,似乎对自己颇有期待,禁不住额头冒汗,感觉到心理压力很大。 他的选择应该就是在罗汉堂和般若堂两者间产生了,这两个堂口历经数百年,一直都是最为热门的,两相比较,罗汉堂精研的武功较易上手,而般若堂的武功则更为高深艰涩一些。 在正式选择还之前有一段的休息时间,至善等人还需要朗诵佛号,完成剃度仪式的最后一步,在这个间隙中,三痴和三戒偷偷摸摸凑到了近处。 “多多?”三痴笑呵呵唤了一声。 见凌多多抽了一下嘴角,三戒立刻摆出严肃的面孔来斥责三痴道:“小师弟已经皈依佛门了,该叫三礼师弟了。”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似乎暗含着某种深意,凌多多颇为无奈,问道:“两位师兄找三礼有何吩咐指教?” “师傅很看好你的,”三戒对着他挤了挤眼睛,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其中蕴含着千言万语,“他虽然年轻,但是武功绝对不逊色于方丈大师,多多,听师兄一句,来戒律院吧?” 三痴在旁边卖力地点头,自从智能登上掌事之职后,戒律院连着五六年颗粒无收了,着实太过凄惨。 师兄弟都觉得自己师傅这几年越发黑沉的脸色很有可能就是发愁戒律院人太少了,都觉得该为自己的堂口增加人口出一份力气,想来想去,最可能乖乖听话的也就年纪最小的凌多多了,况且三戒三痴跟他也最熟了。 凌多多坦然道:“可是五梅师太告诉过我,般若堂精研的‘般若禅掌’向来都有‘少林第一掌’之称,我想去那里呢。” 这是实话,他前面两辈子毕竟是外派人,对少林的内部格局并不是很了解,前天的时候专门向五梅师太打听了几句。 凌多多本来以为这种变相拒绝的话说出来,三戒三痴就该死心了,没想到三痴眼睛一亮,很高兴道:“那正好啊,我们戒律院也有教般若禅掌的!” 13、堂口选择 “……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两位师兄都不会打般若禅掌吧?”凌多多皱着眉头表示怀疑,要是三痴三戒会这么厉害的武功,早就拿出来给他们这群小豆丁显摆了。 三痴脑子不太会拐弯,被他这么一说就愣了,倒是三戒很镇定地接口道:“我们两兄弟蠢笨,暂时还没有学到这等高深的掌法,但是师傅是会的,他可是正统戒律院出身的弟子,接任掌事职位之前也是戒律院首席。” 稍稍一停顿,三戒见凌多多似乎还是不信,只能无奈道:“戒律院是要负责整个少林寺规条秩序的特殊院堂,如果连其他堂口的弟子都打不过,怎么能让人信服?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三礼,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凌多多一想确实很有道理,托前几辈子经历的福,他知道得比三戒这个正统戒律院弟子还要多一点,戒律院不仅要负责少林寺内部的治安,若是有少林弟子闯过十八铜人阵下山后依仗武功为非作歹,也是由戒律院弟子下山废除其武功,加以惩戒的。 这样算来,戒律院确实理当兼负罗汉堂和般若堂的精要,不然也不能成功降服这两个堂口出来的弟子。 凌多多飞快扫了满脸紧张的三戒和三痴一眼,默默在心中思量着。三痴最擅长的是初级入门级别的朝阳拳,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但是三戒作为智能首徒,却是会打“闯少林三十三路神拳”的,这路拳法可是罗汉堂精研的。 这样看来,若是三痴三戒没有骗他的话,戒律院很可能真的集罗汉堂和般若堂之精华,凌多多并没有看过智能真正出手,摸不清楚他的武学功底,但是想来能以二十岁当上戒律院掌事,自当跟他的两名呆萌徒弟有天壤之别。 凌多多也是素有决断之人,他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虽则没有立刻给三痴三戒明确的答复,但是等过了一炷香时间,至善询问的时候,他还是报出了“戒律院”三个字。 凌多多说话的时候一直谨慎观察着至善的反应,见他一片祥和的脸上不仅没有出现诧异之色,反而略有些满意,心头一动,便明白自己押对了宝。 他先前还在疑惑,前面主持和方丈还在念经诵佛,三戒三痴竟然会跑过来蹿撵他加入戒律院,说话时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以几位长老的耳力,理当听得一清二楚才对。 最起码凌多多就看到站在最末的智能深感丢人,转头瞪了他的两个徒弟好几眼,只不过三戒三痴背对着他,没有觉察到罢了。 按理说智能早该过来阻止顺带着痛骂自己徒弟一顿了,然则至善没有动静,他也不好逾越方丈行事,便咬着牙根强忍下来了,打算等回去后好生收拾两个徒弟。 至善听见了三戒三痴的话,却装作没有听到,他虽然要顾虑其他堂口长老的反应,不能明着指使凌多多进入戒律院,但是其态度仍然在无形中表明了一切。 主持方丈并没有停留,他朝着下一个人走了过去,询问其选择的堂口,一一问过去之后,慢声道:“五十有五名弟子,罗汉堂二十七名,般若堂十六名,菩提院十一名,戒律院一名,各院掌事领走弟子即可。” 三戒三痴在智能身后差一点喜极而泣,等啊盼啊,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小师弟,而且看情况很可能是最后一位小师弟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从智能的面容上看不出他对新收徒弟的明显看法,只是道:“三礼,跟着我过来。” 凌多多依言跟上,一路来到了戒律院,发现偌大一个庭院门可罗雀,附近连个僧侣路过的影子都看不到,禁不住会心地笑了笑。 他平日里从佛心小筑溜向藏经阁,走的就是这条道,从来都不担心会有人经过,智能的震慑力还是很强大的。 智能领着他去看了三戒三痴居住的地方,日后也是凌小小生活的房间,足足可以睡二十人的土床上一东一西孤零零摆着两个铺盖,地面桌椅都一尘不染。 智能摸了摸椅子腿脚处,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凶相,看了看跟在后面还在为终于有了小师弟欢欣雀跃的三痴和三戒,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来,黑着脸让凌多多把行李放上去。 凌多多觉得智能不是跟他一样是严苛的完美主义者,就是个大洁癖,连徒弟房间里椅子腿上的灰尘都忍受不了,乖乖把包裹放到床上。 只听智能肃容开口道:“三礼,日后你就是我少林入室属戒律院弟子,须得刻苦钻研我少林武功,日后少林在武林上的威名就靠你们这一代人了。” 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来,智能的佛学修养并没有至善高,最起码至善教导弟子说的是“修习武功,惩恶扬善”,而智能更加看重的是少林的名望。 智能虽然是修佛之人,但是言谈举止中佛学的影子都很淡,很可能是受其本身性格所影响。 凌多多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对智能并不感觉到畏惧,有一个严厉的师傅是好事儿,既然智能这么看重名声荣誉,肯定会督促他练武上进的。 况且三戒三痴的武学天赋都平平,戒律院一共可怜巴巴的就只有三个弟子,智能对他肯定是报以期许的,这就表示智能肯定会投以更多的精力来教导他,一对一教学,这在别的堂口是很难想象的。 智能让他把私人用品都收拾妥当,带领他在戒律院内部走了一遭,跟他讲述了一番戒律院的基本职能。 凌多多仔细一听,发现戒律院的权利还是很大的,集司法、执法、督法于一身,相当于现代法院、公安和检察院三位一体,所以在前段时间少林和武当起冲突的时候,至善和其余四位长老离开少林,都是把寺内一应大小事务放心地交给智能来管理的。 “戒律院因为其职能最为特殊,专研擒拿手,但是同时又可去各院旁听学习,掌握各种绝技的技巧,进而揣摩出破解之法,方便日后下山捉拿惩治少林逆徒。”智能又补充道,“不过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贪多嚼不烂,在粗略掌握各种技巧后,还应根据个人的能力和喜好,选择几种拳法精研。” 凌多多肃容立正站好,双手合十行佛礼道:“是,师傅,弟子明白。” 智能很满意他的态度,其实这些话智能都跟三痴和三戒说到过,但是这两位徒弟听得都不认真,以至于刚刚在大殿上甚至都没能把戒律院的职能说清楚,让他深切地感觉到丢人。 本来交代这些就完了,智能见他乖巧听话,便又加了一句:“一法通万法通,世上的武功并无绝对的优劣性,便是粗浅的拳法,精研二十年,一样能成一流拳师。”也因此少林每个堂口所精研的武功并不相同,也并不主张弟子学会所有的少林绝技。 因为除非天赋绝伦的天之骄子,没有人能够在拳、掌、指各方面皆成一流,且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智能说到此略有些感伤,破天荒叹息道:“戒律院弟子能够在各院学习,导致许多弟子过于追求招式的数量,戒律院近年来越发没落了。” “是,师傅,弟子一定谨记师傅教诲。”凌多多理智地没有提醒他,戒律院只有一个大将三员兵丁的主要原因还是智能过于有威慑力了。 平心而论,智能说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凌多多却有些不以为然,诚然贪多嚼不烂是切实存在的,但是他仍然认为在一个人精力许可范围内,还是应当尽可能地多学习些功法,方能取众家之长,开阔眼界。 一套《□□长拳》研习二十年固然能成一流拳师,但是若是修习般若禅掌,数年即可成,这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争夺高深武功而夫妻相杀、兄弟反目的。 然则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正确的答案,不过是每个人的理解不同罢了,凌多多也没有跟智能打辩论赛的意思,反而很乖巧道:“师傅,五梅师太曾经跟弟子说过,曾经有一位少林弟子只会打入门的少林长拳这一套拳法,从少年练习到晚年,拳法自成一派,打遍武林无敌手。”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个无名僧人,智能本来也想给他举这个例子,没想到五梅已经跟他说过了,点头表示赞许,不再耽搁,领着他到了中央的小广场处,先让他蹲马步。 听说少林的不成文规矩是,弟子进入各个堂口第一天都是要熟悉周边环境,学习规矩礼仪,连带着跟各个师兄弟见面问礼的,没想到智能争分夺秒开展魔鬼训练——当然,这也很可能跟戒律院不用熟悉其他弟子的特殊情况有关。 14、武道起步 凌多多扎马步扎得两条腿直打哆嗦,从临近中午一直站到晚上吃饭,虽然期间也经过智能的允许后零零散散休息了一会儿,但是仍然没能够恢复过来,等智能又一次巡视完少林寺一周,走回来对着他表示满意后,他早已经累得汗如雨下,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 饶是以他的心力和自我控制能力,都感觉到一阵阵眩晕,仿若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身体上的折磨很好克服,然则智能每次绕少林寺巡逻一圈回来后,都表示下一次就让他休息,结果下一次再回来却又说下一次,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凌多多对自己一向都够狠够绝,然则他平日里不过是给自己预定一个目标,说要扎马步扎三个时辰,哪怕再累再痛,也会咬着牙坚持。 然则像智能这样,让他根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痛苦折磨,则让三个时辰仿若被延长到了六个时辰,你永远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解脱,凌多多苦不堪言,难受得要死要活。 三戒三痴被智能拘束在身边,跟着他一块巡逻,也没有找到跟凌多多偷偷说悄悄话的机会,只能在跟着智能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给他打打手势做点小动作,看两个人的面部表情格外狰狞,似乎急于告诉他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凌多多在一开始精神还没有这么疲惫的时候,通过看几次手势,已经弄明白了这两个人的意思,自己的两位便宜师兄是想要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偷懒。 其实三戒和三痴不说,凌多多也能够猜到,智能每次巡逻都是隔两柱香时间回来看他一次,这样规律的出现时间,仿若就是在有意诱拐他趁着中间的间隙偷偷停止练习。 还说是老实的出家人呢,竟然耍这种小心眼,这人是不是制造机会也要欺负别人一把啊?凌多多无奈地在心中直叹气,觉察到智能不愧是戒律院掌事,深谙人性,竟然设计了这样的小陷阱。 智能跟他们三个人一起吃完饭,并没有多做停留,催促三痴和三戒去菩提院学习佛经,并没有提凌多多今天晚上的安排,直接就走人了。 三戒和三痴在智能一走,立刻围拢过来,一人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小子,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撑了这么长时间!” 凌多多蔫蔫趴在桌子上抱着饭碗,一点食欲都没有,见他们过来,艰难地坐直身子问道:“三戒师兄,三痴师兄,师傅是不是在途中偷看我了?” 三痴看向三戒,三戒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那是当然的,师傅带着我们两个偷偷观察了你不下二十次呢!我和三痴都很担心你会忍不住偷懒,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竟然咬着牙硬撑下来了。” 凌多多又问了几句,从他们的回答中找到了答案,原来在以前——具体是指智能刚接手管事一职,还不像现在名声这么臭的时候——加入戒律院的弟子其实并不算少。 所有弟子都会被他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一下,胆敢中途偷懒的人全都给至善退货了,这也导致了那几年就只有三戒和三痴两名弟子入选,等到了后来,戒律院威名远扬,就直接没有弟子敢报名了。 智能给出的原因也很简单,戒律院职能较为特殊,要求其中的弟子比其余少林弟子更加遵纪守法,身为执法者可以武功不高,但是必须做到公正严明,品德高尚。 智能允许弟子举手选择休息,凌多多一下午零零散散休息时间加起来也超过一个时辰了,然则那些妄图趁他不在偷懒的人,是不配成为戒律院弟子的。 凌多多听了三戒三痴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脸诚挚道:“多谢二位师兄点拨,若不是我看透了师兄的意思,恐怕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在师傅不出现的时间偷懒呢。” 既然下午的扎马步不是智能的恶作剧,而是判断弟子道德标准的考验,那三戒三痴肯在智能屁股后面连比带划给他指点,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若是被智能发现,恐怕挨训都是轻的,八成要被关禁闭的。 虽然他自己也能够猜到一二,但是凌多多仍然很是感激他们的好心,这两个人武功资质确实不高,但是人品性格都很不错,本性纯良,是结交为朋友的上佳人选。 凌多多动了动两条腿,发现自己实在是很难站起来了,因此央求道:“师兄能不能在晚课结束后,出少林寺一趟,帮我告诉等在小溪旁边的小小一声,说我已经加入了戒律院,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了?” 三痴拍胸脯道:“放心吧,师弟,其实现在离晚课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我亲自去梅花胜地一趟,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凌多多连忙道声“多谢”。 ———————————————————————————————————————— 在戒律院的习武生活比在佛心小筑要繁忙很多,三戒三痴卯时起床带领俗家弟子晨跑,而同时凌多多也要跟着智能跟在这群人后面跑步,智能还特意告诉凌多多,让他严密监视前方,发现哪个弟子有说笑走神的现象,一律要告诉他,他会过去斥骂其一顿。 ——经过进一步的相处和了解,凌多多一次又一次地深切感受到了智能被少林寺所有弟子避之唯恐不及是理由充分的,是条件完备的,是命中注定的。 然则其余时间智能就不常出现了,身为戒律院管事,少林寺内一有违法乱纪现象的地方就有智能的身影,他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不会出现在戒律院,有时还要离开少林寺下山清理为祸的前少林弟子,一走就是走几个月。 凌多多扎马步的后遗症还在,却每天自我监督着练习武功,智能在考校过他《朝阳拳》的拳法后,让他另外练习了一门叫《罗汉拳》的少林入门拳法,并且告诉他,看着拳谱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找三戒三痴讨教。 顶着四岁包子壳子的凌多多看着手中的拳谱不止一次叹气,也就他能够跟得上智能的放羊式教育,不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真正的四岁孩子,怎么可能真正通过阅读书本来掌握一整套拳法? 人的肢体记忆力比图像记忆要深刻许多,凌多多抽时间就去观摩其他堂口的练习,看得差不多了就自己溜回戒律院,按照招式一一打出来。 除了招式之外,他每天都要固定两个时辰演练内功心法,经过长时间的不懈努力以及自身肉身水平的提高,凌多多渐渐能够感受到身上涌动游走的热流了,每次运行心法,他都能感受到内力在经脉中运行、壮大。 当年真正的绝学武功失传已久,凌多多头脑中的记忆是一部无穷的宝藏,其余三个人都有差事要忙碌,空荡荡、毫无一人的戒律院成了他自由活动的天地。 他在每天完成智能布置任务的前提下,也渐渐开始重温在武当和华山上学到的剑法,打熬筋骨,不断增强着自己的硬实力。 智能约束得很严格,对他的要求比对三戒三痴的都要多,凌多多除了晨跑的时候,便找不到机会跟凌小小见面了,每天小姑娘都要等在小溪处,见了他只敢蹦蹦跳跳地招手,碍着智能在旁边,也不敢说多少话。 幸亏三戒和三痴都乐于帮忙,兄妹两个时不时也有书信来往,凌小小跟五梅学习药草医术,已经小有成效,每天上山采药,都会托三戒三痴给他送一包药草用来沐浴泡澡。 药草的配方是五梅师太数十年不断改良所得,不仅可以解除疲劳,还对强健根骨大有裨益,凌小小每天坚持浸泡在其中,一边泡澡一边运行《武当九阳功》,惊喜地发现效果确实卓著。 他本身生性喜静,不甚喜欢同人交往,平日里一应生活起居都是在戒律院内进行,除了要去其他堂口观摩各处所精研的武功招式以及钱往藏经阁外,并不同其他人有所接触。 因为智能事务繁忙,抽不出固定的时间来教导他佛学,凌多多并没有跟随其他弟子前往菩提院和证道院听经讲佛,反而前往藏经阁跟智惠学习。 智惠是在他八岁那年正式成为凌多多佛学师傅的,老头那天下午冷不丁在凌多多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朗声诵道:“佛法修为永无止境,大则普度众生,小则洗涤身心,礼佛之心一日不可或缺也。” 凌多多愣了三秒钟,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施礼道:“弟子拜谢大师教导。” 15、身世缘由 智惠确实并不具备高超武功,这一点跟传说中《天龙八部》里面的扫地僧有着不小的差别,然则两个人本质上都是高人、是大师,智惠在佛学上的修为最起码在当今的南少林,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的,连至善都自认不如。 凌多多本来是怀抱着自己有了一个佛学作弊器的心情坚持每天都前去藏经阁的,他经过几年的精研佛法,已经可以跟智惠进行佛学探讨了,虽则每次都被说得哑口无言,却也收获颇多。 然则智惠的能耐可不是只有这一点,凌多多结束了两个时辰的佛学研究,刚刚从蒲团上站起来,就听到智惠冷不丁开口道:“佛门弟子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倘若不以佛学为基础,练武便会伤及自身。以你如今的佛学修养,方可以学习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了。” 这是智惠七年来第八次给他武功方面的提点,凌多多没有感觉到有多惊讶,弯腰行礼道:“多谢大师。” 少林的大力金刚掌久负盛名,比起有“少林第一掌”之称的般若禅掌更加具有威望,他当武当掌门的时候,可是听说过这个强力掌法掀起的武林腥风血雨。 凌多多对此颇为欣喜,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一步步渐渐接近少林的最精要武学了,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掌握不少少林精要绝学。 他从藏经阁出来,碰上一队少林俗家弟子在做晚饭前的小跑训练,领队的已经由三戒三痴变成了今年十二岁的童千斤了。 童千斤见他到了近旁,连忙做手势让身后的二十几个小豆丁都停下来,自己上前来施礼道:“三礼师弟。” 他虽然进入少林比凌多多早两年,但是只是低阶的俗家弟子,面对正统少林弟子的时候总是谦逊地抢先行礼。 “师兄辛苦了。”童千斤是抱拳俗礼,凌多多还了他一个标准的佛礼,笑道,“前几天的时候我已经听三痴师兄说了,千斤师兄已经成为佛心小筑负责人了,真是可喜可贺,恭喜师兄了。” “哪里,比不得师弟在比武会上的风采。”童千斤对他很客气,凌多多如今在少林寺也是一个小名人了。 两个月前他参加少林弟子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已经一路高歌打入了前三甲,这个成绩让许多人都为之动容,谁都没有想到一共只有三个弟子的戒律院竟然出了一名不世出的武学天才。 两个人应该算得上是从小就有交情,童千斤还曾经拿自己举例子,告诫凌多多不要剃光头发当秃子,然则这七年下来都没有接触的机会,关系只能说是平平入水。 凌多多跟童千斤相互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他得抓紧回去跟智能回禀这件事情,弟子得到智惠首可得以学习大力金刚掌的事情能让智能这种闷骚暗搓搓高兴好久。 每当智能心情好的时候,因身份所限,又不能欢天喜地手舞足蹈,便只能通过加倍挑少林弟子小毛病来发泄情绪,凌多多估摸着后面几天少林弟子都该怨天怨地了。 智能听了后果然深感欣慰,盯着他光秃秃的后脑勺道:“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日后戒律院衣钵还当由你来继承。” 戒律院一共三个弟子,三戒三痴没有多少习武的天赋,唯一能够长脸的就剩下他一个了,智能说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凌多多并没有玩满脸惶恐地推辞那一套——智能的性格不吃这一套——垂首道:“弟子日后定当加倍努力,不负师傅所托。” 智能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道:“说得不错,你的天赋上佳,也是要勤恳练功,才能有所成就。” “是,师傅。”凌多多感觉到智能今天的话格外的多,似乎另有事情找他吩咐,但是还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意思,因此加了一把火,作关切状抬起头来问道,“师傅,弟子听三戒师兄说,近日寺中有些琐事困扰到师傅了?” 智能又是一犹豫,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三礼,你来到少林寺已经有些时日了吧?” “已经七年了。”凌多多稍稍一想,点头道,“对,是七年了,弟子好似是三岁来的,如今好像都已经十岁了。” 之所以说是好像,因为他和凌小小都不记得生日是哪一天了,凌多多说完见智能神色有些异样,问道:“师傅,可有不妥之处?” 智能看了看他,道:“这七年来,好似从来没有听过你提起你的父母?” “……父母?”凌多多垂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时间太远了,弟子记得不太清楚了。” 智能见他听完自己上一句话眼眶就已经变红了,动了动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憋出来一句:“你去梅花胜地找五梅师姐,师姐会告诉你的。” 凌多多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在今天告诉他凌家父母的事情,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他和凌小小在半山腰的寺庙被五梅师太捡到的日子,也该是父母的忌日。 凌多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红着眼睛问道:“师傅还记得第一次让三痴师兄带着我去山下帮您办事的事情吗?” 那得是五年多前了,智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点头道:“那又怎么了?” “其实弟子在三痴师兄办事的时间,已经在附近打听过了。”凌多多低头擦眼泪,哽咽道,“不少村民都记得惨死在山底下的那一伙行旅商贩,弟子算时间,正是跟弟子和小小被带上山的时间吻合,他们告诉我这伙人是被山贼杀死的。” 智能格外的不自在,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听到凌多多继续道:“弟子已经找到了山脚下的墓地,上面有五梅师太标注的‘凌氏夫妇合葬之地’的木标,去饭馆买了只烧鸡放到墓上了……” 智能几次张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天凌多多回来他还因为找到了其佛衣上的油渍,以为他偷偷在山下偷吃荤腥了,还把人训斥了一顿,自此不准许他下山。 智能怀揣着满心的愧疚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凌多多低下头去并没有回答,被智能再三问到了,才瘪着嘴巴答道:“弟子想着学武有成,就把九莲山附近的山贼全都杀掉,害怕您说我杀生,便没敢告诉您。” 智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贼弄的,真正的凶手是武当掌门白眉,这个仇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以凌多多如今的武学进境,要胜白眉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是五梅师太今日来找他,希望智能能够告知其真相的,然则智能今日一听,发现凌多多眼中恨意相当明显,生怕他头脑一热跑去武当山跟白眉拼命,因此并不点破,道:“凌小小知道这件事吗?” 凌多多摇了一下头:“我不想小小伤心,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凌小小在刚到梅花胜地的时候,夜里经常哭着喊爹娘,然则小孩子毕竟忘性大,渐渐地也就不再想起这件事情了。 凌多多是占得别人的壳子,对凌氏夫妇自然不可能像有真正的儿子对父母的感情,然则却也一下山就探查了当年的事情,洒扫献祭,算作略表自己的心意,一直到现如今,每次三戒三痴下山,凌多多除了拜托他们帮忙给凌小小捎带糖葫芦之外,还请他们帮忙扫墓,一应工作都做全了。 他见智能听完后默然不语,还以为这位戒律院管事是气恼自己光想着报仇了,因道:“师傅对弟子失望了吗?就算被逐出少林,弟子也要为父母报仇的。” 智能感觉到报不报仇的问题太过深刻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劝解,虽然佛语经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然则子女为父母尽孝又是最起码的本分。 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道:“你去找至善师兄吧,把事情跟他回禀一遍,师兄会为你找出好的解决方法的。” “方丈师伯的方法也许是好的,却不一定是最好的。”凌多多看了看他,不再为难智能,转而道,“弟子会去找他的。” 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来,凌多多问道:“师傅,您刚刚让弟子去找五梅师太,不会师太今日也要跟小小说这些吧?” 他是真的不想凌小小知道这些事情,尤其他虽然没有开棺验尸,却也听到村民们的疑惑,少林脚下从来都没有劫迳的山贼,联想到少林在那段时间似乎同武当大起冲突,便也猜到了一二。 这里面的□□,凌小小天性单纯质朴,凌多多一点都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成长,一辈子无忧无虑就足够了。 智能道:“五梅师姐也认为不宜让凌小小知晓,只告诉我要跟你讲明罢了,并没有打算告诉她这件事儿。” 凌多多松了一口气,对着他行礼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16、前往广州 至善方丈对于他的到访表示出了一定的惊讶,却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波澜不惊,问道:“三礼,今日所来何事?” “弟子心有疑惑,故来向方丈师伯讨教,打扰师伯了。”凌多多在得到至善许可后,到他下首的蒲团上坐下,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至善本来就听五梅提起过这件事,心中有谱,听完后并没有沉默太长的时间,转身道:“三礼,你会读老衲房内挂着的对联吗?” 至善作为少林主持,平日里参禅也是有一个单独房间的,他的房间装饰得极为朴素,墙壁正中央一个一人高一人长的正方形繁体“o”字,左右各贴着上下联。 凌多多抬头读道:“无事在怀为极乐,有长可取不虚生。” 他对这句话还有点印象,这是柳公权楷书集字对联中的一部分,后面还有一句是“心直无须于口快,智圆必济以行方”,这样看来,至善还是希望他能够放下仇恨。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至善说完留心观察他的表情,见凌多多抿唇并不答话,笑道,“老衲若劝你不要妄造杀孽,你也仍然坚定要为父母报仇;老衲若鼓励你前去报仇,你却仍然感到愧疚难安——三礼,老衲的答案,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其实他对于杀人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凌多多眨了眨眼睛,露出受教的表情来:“您说得是。” 至善稍稍一沉吟,道:“当初山贼伤人后,老衲也派弟子前去查探,抓住那群山贼已经扭送官府了。” 他跟智能都觉得,若是凌多多心急想要报仇,在此时此刻是不适宜让他知道仇人其实是武当的,至善说了一句善意的谎言,希望他能够认为仇人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报应。 凌多多听完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至善的水准明显比笨嘴的智能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帮他把事情给解决了,凶手不用他来杀,已经让官府给处理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就算是为凌氏夫妇报仇,他也不会脑残到跑来告诉少林人士的,自己悄摸无声地就把事情给办了,因此很配合地露出惊喜的神情来:“真的如此吗?” “是的,因为智能师弟那时跟这件事情并无关联,老衲也未跟他详细说过这件事。”至善放缓了声音道,“你无须为此而痛苦彷徨了,不妨诚心为你父母超度念经,以尽子女心意。” “是,师伯,弟子明白了。”凌多多对着至善行礼道,“多谢方丈师伯教诲。” ———————————————————————————————————————— 智能对事情能够得到比较圆满地解决着实松了一口气,他解除了禁止凌多多下山的禁令,甚至还带着凌多多下山了一趟。 两个人走了半个月,智能是带他去广东境内惩戒叛徒,其实若是智能一个人独行,那只需十天左右就能到,但是为了照顾凌多多轻功并不算多出色,才特意放缓了步伐。 凌多多的轻功其实比智能还略胜一筹,武当派的梯云纵独步武林、享誉百年,是那时公认的最佳轻功,然则为了藏拙,只能装作轻功不好的模样。 幸亏智能并没有嫌弃他拖累脚步,一路上反倒给他讲解些武林见闻,还多有武术技巧的传授,两个人交谈时间倒是比在少林时还要长了。 凌多多其实有意向智能打听武当的事情,他毕竟当过一辈子的武当掌门,对门派的归属度还是很高的,武当和少林一向共执武林牛耳,虽则不说多和睦,但最起码共同高举正义大旗,共同进退。 为何到了这一辈子就闹得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凌多多还有一个疑虑没有说出来,按理说少林才是武林正统,为何竟然会被武当压得不能翻身,想想七年前少林和武当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候,可是连少林方丈和长老都出动了? 然则虽然凌多多想听,智能却多是顾左右而言他,对这个话题多加回避,并不愿意跟他谈及武当之事。 凌多多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让两个人谈话的话题中心变为武当,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他估摸着看这样的情况,智能确实在把他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日后自己有大把的机会单独下山,要想弄清楚真相倒是并不困难。 他们这次下山要惩戒的人是一名在三年前离开少林的俗家弟子,名唤张绍冉,凭借着从少林学来的功夫,为非作歹,俨然成了广东一霸。 两人花费半月脚程来到了广州,凌多多禁不住长出一口气,他上辈子和上上辈子也都经历过长时间的赶路,但是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疲惫过。 ——原因很简单,少林入室弟子下山从无盘缠供给,都是通过僧侣自行化缘填饱肚子的,每到了三餐饭点,就得挨家挨户敲门。 ——凌多多当初从智能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钵盂,禁不住在心中泪流满面,对比一下当年华山之上,岳不群挥手就是几片金叶子,跟如今比较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呢? 智能带着他到广州郊外的寺庙住下,同时开口道:“你第一次离开九莲山出远门,一路过来还算适应吗?” 凌多多双手合十正色道:“回师傅,弟子觉得还好,虽则风餐露宿,但是出家人苦修正可磨练心智,增长见闻,潜心向佛。” 智能听完后颇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他从来都没有带着三痴和三戒下山过,一路上对这个小弟子也是采取放养手段,本来心中还有点没谱,听到凌多多这样说,智能也松了一口气。 他确实有心要让凌多多继承戒律院的衣钵,然则听少林方丈至善言谈间流露出来的意思,似乎也有意把凌多多收入达摩院。 不过一切都还要等到凌多多有本事在一年一度的比武中拔得头筹后再考虑,智能不过是稍稍一想,便放下心来,道:“我会带着你在广州小住一段时间,打探一番张绍冉此人的风评如何。” 按照线人的说法,张绍冉这位少林俗家弟子在广州做尽恶事,然则线人的说法也不一定准确,因此需要智能自行打听,确定事实。 两人换下因为赶路而染了风尘的袈裟,另换了一套新的,徒步在街道上走着,智能不时进入店铺茶馆探听消息。 凌多多本来守在门口等着他出来,耳中却突然传来纷杂的声响,前方街道一片混乱不安。 他眯了一下眼睛,定睛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位俊俏少年骑着一匹马在街道上穿行,只见那马匹在人群中灵巧地左突右冲,不时撞到过往地摊,却也并没有伤人。 其后远远坠着另外一匹马,不过纵马人的水准明显差了很多,在人群中举步维艰,几乎挪不动脚步,气得马上的肥胖男子不停咒骂。 再往后面看,一个书童打扮的清秀少年正在被踢翻的摊位前不住赔礼道歉,还从口袋中掏出银票铜板来赔偿。 嗨,为首的两位都是衣着光鲜亮丽,能做出当街纵马的事情,虽然没有伤人,也够为顽劣了,这明显是大户人家被教坏了的小少爷。凌多多扫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眼梢一扫屋顶,却面容一变。 有一位三十岁许的妇人正踩在头顶的瓦砾上跟着马匹奔跑,一边跑还一边鼓掌欢呼,速度极为不俗,几个起落就已经从街尾处落到了凌多多前方不远的酒楼上。 凌多多见她身法不俗,跟智能赶路时所用的少林轻功极为相近,心头微微一动,隐约觉得此人跟少林应当有些渊源。 他来不及细想,见落后的那匹马已经来到了近前,因为纵马人心中急躁,不管不顾抽打鞭子,导致马匹疯了一般往前冲,一路把躲闪不及的行人都撞倒在地。 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把手腕上的佛珠抽打飞出,串线崩断后,几颗珠子带着凌厉的内劲分别打在马的前后腿上,只听烈马嘶鸣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坐在马鞍上的人因为惯性因素,朝着前方飞了出去,一路在街上滑行着,嘴中嗷嗷惨叫不断,引得街道上一片哄笑。 凌多多后退了一步,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妇人,肃容道:“阿弥陀佛。”他如今发现这个佛号当真是相当管用,一旦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拿这个搪塞正好。 凌多多其实并不想要管这样的闲事,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名妇人跟少林会有些牵扯,但是考虑到智能在茶楼里面打探消息马上就要出来了,对方要是知道有人当街纵马伤人他却不管,恐怕会对他的佛心报以怀疑。 17、冲突事了 外面的冲突终于是把智能吵得从茶楼里面出来了,他看了看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巍然不动的自家弟子,走上前问道:“三礼,怎么回事儿?” 凌多多还来不及回答,就看到先前被摔出去的肥少爷在几个仆人书童的搀扶下呲牙咧嘴地走了过来,一指他的鼻子,尖声叫道:“臭和尚,你敢多管闲事?也不看看全广州有谁敢打我福少爷的马?” 凌多多见他被摔得脸上青了一大块,鼻子还在哗啦啦流鼻血,浑身都沾满了脏泥,样子丑陋凄惨无比,再配上那样嚣张的话,反差极为强烈。 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反正你又不可能是传说中的福康安。他不动声色忍住了上翘的嘴角,道:“施主当街纵马伤人,有能者皆应阻止,怎生是多管闲事?” 凌多多其实很不乐意搭理这样的浑人,然则他说这句话也是想要借机向智能解释事情发生的缘由。 智能跟少林寺内多数不通俗事的和尚有很大的不同,他有过无数次下山的经验,看了看一片混乱的街道和前方不远处的那匹卧倒的马,就已经想到了事情的经过。 智能主动上前道:“这位施主,这里人来人往,百姓群集,你自己不管不顾纵马横冲,弄坏了器物则还好说,若是伤到了人,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同样的光头,皮肤黝黑、提醒健壮的智能说起话来可比又矮又小、白白嫩嫩的凌多多更加有威慑力,他面容肃穆,说话口气也很冷凝,并不是众人一贯见过的慈眉善目的和尚形象。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那名福公子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一时气焰小了下去,一扭头看到了自己瘫死在地上的马匹,又是眼前一亮,叫嚷道:“那你们难道就能打死我的马?这可是我父亲从大漠买回来的好马!” 一群小厮跟着起哄,嚷嚷着“这匹马可是上千两银子呢”“你们这群穷和尚赔得起嘛”之类的言语。 旁边那位一直颇为好奇看着凌多多的妇人开口道:“肥福,就凭你这匹马还能值一千两银子?别开玩笑了,这分明是从隔壁街马坊里拉出来的。”一边说还一边很有暗示意味地举了举拳头。 “那也是一百两银子呢,有本事让他们赔?”福公子对这妇人明显很忌惮,咬了咬牙根疼得腮帮子发酸,也没敢再狡辩。 “小师傅你别怕,我来帮你。”妇人扭头对着刚刚在被踩烂摊子旁赔钱、此时赶忙一路小跑过来的书童道,“拿出一百两银票来!” 此时时局混沌,已经过了康熙乾隆年间最后的辉煌时期,并不是太平盛世,一百两已经算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 凌多多感觉到这位妇人身上有很浓的江湖气,又见她一身绫罗绸缎,很明显是出身富贵人家,心中颇觉怪异,听到此出声道:“多谢女施主好意,小僧心领了——出家人从不杀生,小僧先前不过是用佛珠点了马匹穴道。” 他看出来这位福公子明显不想善罢甘休,料想到对方肯定不信,不愿意再浪费唇舌下去,主动走到马匹旁边,摸着马肚子摁了两下,手中传送过一股柔和内力。 这确实是一匹中上资质的好马,即刻便站了起来,摇头踏蹄,分外精神。 旁边的妇人紧跟着他走了过来,专门低下头去检查了一番马蹄子,再支起身子后满面惊讶神色:“小师傅好高的武功。” 她刚刚看得分明,这匹马四个蹄子都有被佛珠准确击打过,但是刚刚检查发现,带着凌厉内力的佛珠连马皮都没有损伤,更没有伤到马的骨头。 智能这才满意点头,他也有些惊讶自己弟子内力精妙绝伦的掌控能力,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能够耍得出来的漂亮手段。但是想到凌多多在武学上确实表现出来常人难以企及的神奇天赋,倒也不甚惊奇。 他见那福公子明显还想说什么,心中略有些不耐,一个冷厉的眼刀看过去,冷冷道:“这位施主可还有事要计较?” 福公子被他吓了一跳,感觉到小厮在背地里撕扯自己衣角,扭头往身后看过去,最先骑马走掉的那位俊俏少年已经折返回来了。 他又看了看紧挨着凌多多站立的妇人,咬了咬牙跺了跺脚,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气,挥手道:“臭和尚,你们等着瞧,我们走!” 看得出来此人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在广州的名声还是相当臭的,等到他走了后,方才有刚刚被救的小贩走过来对着凌多多表示感谢,几个热心的行人把刚刚捡到的佛珠还给了他。 最先跑走的那名少年已经骑着马来到近前,一脸好奇问道:“花姐,这里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说呢,肥福骑马差点伤了人,是这位小师傅帮忙阻拦住的。”妇人甩了他一个白眼,把人从马上拉了下来。 最边上握着钱袋子的书童趁机插嘴道:“少爷,我都说了你们比骑术得到人少的地方去,现在弄坏了这么多摊子,赔了不少钱,老爷知道肯定又要生气了。” 书童一说,另外两个人颇觉不耐烦,异口同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少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走上前来抱拳道:“在下方世玉,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说完后稍稍一顿,解释道,“出了这条街就是郊外,我也没想到肥福的水准会这么差劲,差点伤了人,多谢两位了。” 他虽然说话通情达理,听其解释看出来也不是一味莽撞之徒,然则毕竟天性顽劣,智能跟这种人并不想深交,连话都不乐意跟他说,还以佛礼后,跟凌多多示意一下,转身就要离开。 凌多多稍稍留神记下了对方的容貌,他对“方世玉”这个名字是真的不陌生,还能顺便说出来方世玉他娘——旁边这位笑眯眯的妇人就该是同样大名鼎鼎的苗翠花了。 这对母子都挺有意思的,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方世玉日后也会进入少林,跟童千斤等人并称为“少林十虎”。 江湖上行事一直都是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力量,他有心结交,当着智能的面并没有表现出来,并无二话地跟着智能前行,走到街口处稍稍一回头,对着他们点头示意。 苗翠花对智能冷到掉渣的态度十分不感冒,本来也熄了心思,其后看到凌多多传达的善意后,登时又往前走了两步,喊道:“等一下,两位可是九莲山少林弟子?” 她并没有看出来那位小和尚出手的招式中有少林的影子,但是这么厉害的和尚,貌似少林寺独此一家。 苗翠花最开始的时候就有所猜测,心中颇有亲切之感,再加上毕竟算是自己儿子惹出来的祸患,她刚刚对凌多多就显得格外热情。 她的父亲苗显曾经也是少林弟子,乃是如今的少林方丈至善大师的亲师弟,苗翠花虽然没有进过少林,但是从自己父亲那边也学来了一手正宗的少林功夫。 智能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吩咐凌多多道:“我们即刻前往张绍冉这个逆徒住处。” 收集线索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此时基本可以确定张绍冉确实没有用少林武功干过好事儿,智能本来打算今日休整一天,明日再战的,但是此时被人当街叫破身份,恐怕张绍冉会提前得到音信逃跑。 他有些不放心,叮嘱凌多多道:“此人是打过十八铜人阵下山的俗家弟子,并不是弱手,你不要正面同他对上,我自会收拾他。”这个弟子可是戒律院的宝贝,若是在此折损了,智能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凌多多道:“那弟子要如何做才能助师傅一臂之力?” 他看得出来智能带他下山不仅仅是想要让他增长见闻的,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能够借此提高实战能力,积累宝贵的经验,所以在捉拿逆徒的过程中,一定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智能沉声道:“张绍冉因为平日作恶多端,心中有鬼,特聘请十八位护院看守,这些人不过是武林中三流高手,你小心对付,不要怯战,我也会帮你的。” “是,弟子明白。”凌多多应道,想了想又主动开口道,“师傅,刚刚的那位女施主身上似乎有少林武功。” “真的吗?”智能颇觉惊讶,他之前对苗翠花并没有投注太大的关注,而是在观察考量自己弟子处理事情的方式,因此并没有看出来苗翠花身上还有武功,而且还跟他们是同源的。 凌多多笃定地一点头:“是,弟子亲眼看到其用的是少林功法,轻功修为也并不差。” 智能想了想,道:“恐怕是以前出了少林的弟子还俗后的妻儿,授之以武功,多为强身健体之用。”他没有当回事儿,这种情况也是很普遍的。 18、武功进阶 智能对铲除逆徒的程序手段都多有了解,早就打听清楚了张绍冉的相关情况,带着凌多多一路摸到了张府。 “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能伤人,不能杀生。”智能最后叮嘱了他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你的第一次实战,多加小心,冷静应对。” 凌多多恭声应下:“是,师傅,弟子明白。” 智能不再多言,一掌劈过去,挥开家丁打开了张府大门,喝道:“少林寺戒律院掌事智能在此,张绍冉出来见我!” 凌多多从这句话中莫名感受到了花和尚鲁智深的风姿,抽动了一下嘴角,见前面几个护院已经二话不说打了过来,不待智能发话,主动揉身迎了上去。 如果单论实战经验,这里面包括智能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凌多多一个,他前两辈子都是经历过前生百死的人,数次险死还生,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不知道多少次。 然则考虑到智能还在身后掠阵,凌多多出手还是相当克制的,他不仅没有显露出真功夫,连自己的反应能力也有意下压,好多次都装作躲闪不及的模样,身上挨了几下,受了轻伤。 智能很冷静地在边上只是看着,并没有上前来帮他,眼见护院一个又一个赶了过来,已经呈现出凌多多以一敌八的景象了,皱了一下眉头。 八个人聚在一块不仅仅是武力上的加成,还给人的心理以极大的压迫感,凌多多有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让自己变得更加笨拙,手上的失误也渐渐增多,好几次都是险险躲过杀招的。 智能直到这时才出手相助,几个起落硬挤开围上来的家丁护院,落到凌多多身旁,把两个家丁打开,喝道:“冷静应敌,并不是不能战胜的敌人!” 智能把两名家丁引开减轻他的压力,而后又抽身而走,凌多多在心中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智能是真的没有教养徒弟的常识,幸亏在这站着被群殴的人是他,要是换了其他十岁的小屁孩儿,早就心神不宁下被人一刀捅死了。 虽然说是在生死之间最锻炼能力,可是哪有拿实战经验为零的小孩儿骤然丢到刀剑之中的,这种事情急不得,就是得慢慢来的,经验是积累出来的,而不是逼出来的。 这些话又不能跟智能说,凌多多只能默默腹诽,眼梢瞄到一名髯须大汉带领着又一帮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出这位领头的人使出来的是少林功夫,见智能跟对方几句对话后打在一块,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现在智能顾不上管他了,然则对手的数量又有所增加,他是按照常理被打倒在地好呢,还是开挂成为在逆境中飞速升级的天才呢? 此时围过来的护卫已经多达十人,这些人明显配合过无数次了,默默分成两个批次进攻,一轮招式用完后就自动后退让出空隙来,后面准备好的人又紧接着冲了上来。 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招式连绵不断、一刻不停,凌多多有种自己被当成boss刷的凄凉感,心中不断盘算着,差一点泪奔而走。 他活了这都四辈子了,第一次见到这样不靠谱的师傅,面对这种棘手情况,也只能自救了,因此深吸一口气更提了两成功力,手上的招式也渐渐凌厉了。 其实智能并没有凌多多想象的这样不靠谱,他在跟张绍冉以及其余八个护卫对战的时候,还留有一定的余力,不时用余光注意一下旁边的战斗局势。 越看智能越是惊奇,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十个护院呈现出合围之势,凌多多在正中央左冲右突如同困兽一般,手中连比带划,全都是守势。 然则慢慢的,凌多多手中的招式行云流水一一施展而出,仿若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下手越来越快,施招仿若不假思索,全凭直觉一般,竟然渐渐改变了原本的局势,十招中有八招已经是积极进攻了。 如今都不好说是十个人围攻他一个,还是十个人在喂招助他练功了。智能激动莫名,恨不能仰天长啸三声来庆祝戒律院注定要无限辉煌的前景。 他一激动,手上的动作更添了三分凌厉,又打了三百招,一招精妙的擒拿手施展出来,扣住了张绍冉的右肩膀要穴,厉声道:“还敢违抗执法,我便废了你武功!” 智能的面相一看就不是善类,张绍冉深信他说得出做得到,被人拿住了要穴后自然也不敢动弹,连忙喊道:“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护卫都是他花费大价钱请来的人,听得自然是他的命令,见此纷纷停手。 凌多多见智能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其中满含着深意,生怕他看出蹊跷来,心中默念口诀,身上内力生生逆转,腹中绞痛不止,一口血喷了出来。 智能见状大惊失色,擒了张绍冉穴道,把人点在地上,又把十八个护卫纷纷点住,冲上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一搭脉搏,就感觉到凌多多筋脉中内力横冲直撞,智能面容一变,摁着他肩膀坐到地上,提着内力喝道:“守势,快快调息吐纳!” 凌多多忍着疼痛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听到旁边智能高喝佛号,因为在声音中加了内力,听起来格外明显。 他提起一口内力,念道:“我闻是法音,得所未曾有,心怀大欢喜,疑网皆已除……” “别念这个,念《菩提心法》!”智能在旁边指点,见凌多多及时开了口,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稍稍等待了一会儿,见其呼吸已经平稳了不少。 智能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我佛门弟子修行,最忌心中杂念丛生,稍有不慎便回坠入心魔,日后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记得要念《菩提心法》,清心宁念,方才不会出事。” 《菩提心法》是菩提院精研的上等心法,练到高深时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有化毒的功效。凌多多因为早就把自己的主心法定位《武当九阳功》,只是本着有备无患的心态背下了《菩提心法》,此番还是第一次用。 他刚刚一念,确实感觉到身体内失控的内力不多时就平息了下来,其效用比运行九阳功时还要卓著,颇觉奇异,想着一定要抽时间好好研究一番。 内功并不是能够随便换着练的,修炼不同心法所得的内力的属性都有微妙的差别,凌多多本来就在苦恼自己的少林武功和武当心法颇难相容,有了这次自残的经验,感觉到自己无意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凌多多自己知道刚刚内力为什么会失控,他对此很有分寸,除了吐了口血外知道自己并没有大碍,然则智能则是吓得不轻,拉着他好好检查了一番。 这样一查并没有查出问题来,智能想了好一会儿,道:“可能是你刚刚内力运转过急,导致一时间内力反噬。”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然则他也想不出更为合理的解释了,摇了摇头道:“习武之道还是应当循序渐进,这次是我操之过急了。” 虽然凌多多的进步快到不可思议,但是其后果也是很大的,智能颇觉心惊,他之前只是听说过人在机缘到来时确实能够进入玄妙境界大幅度提升能力,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凌多多低头咳嗽了一声,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面还是黏糊糊的,咳出来一点零星的血沫来,自己随手一抹,并没有当回事儿,起身道:“师傅,这些人怎么处理?” 智能顺着他的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道:“按照少林寺一贯的传统,凡凭借少林武功作恶者,废除武功,将其作恶所得的资产分给百姓,带往少林,加以惩处。” “那另外几个护院呢?”凌多多又问了一句,来的时候就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多了一个人,又不能饿着人家,斋饭肯定还是他们两个去化斋的。 “协助作恶者,因为所乘并不是少林武功,少林无权发派,要扭送官府,交由官府处置。”智能上前来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皱眉道,“这群人好多都跟武当派颇有渊源。” 武当又见武当,凌多多心情颇为复杂,抬头看了看智能,做出疑惑的模样来:“师傅,武当为什么要帮助我少林弟子为恶?他们难道不也是名门正派吗?” 智能飞快看了凌多多一眼,自知失言——至善下山前特意叮嘱他,不要跟三礼讲述过多关于武当的事情——因此掩饰道:“没有,这些都是武当弃徒,跟真正的武当弟子也并不一样的……好了,这些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你出去守着门,我先把少林逆徒的武功废掉。”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凌多多不好再追问了,只能答应了一声,乖乖走了出去。 19、返回少林 智能拿根绳子把十八个护卫依次捆绑起来,并且把张府的仆从都遣散了,把值钱的金银细软打包。 凌多多在旁边伸着脖子看着,这种差事他上上辈子也经常干,不过那时候正是元末之际,杀的都是元兵和贪官,并没有人管,然则如今的清朝统治应当还是比较平稳的,为什么智能做出这种行为一点都不惧怕? 有问题就要问出来,他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道:“师傅,您就这样把钱财拿走了,都不等官兵来处理吗?”利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钱财难道不应该是充公吗? 智能飞快看了他一眼,面容变得有些气恼,冷冷回答道:“世道浑浊,让那群官兵官吏拿走了,也不过是被他们私下分了,百姓是沾不到的。” 他倒不是生气凌多多问出来这个有点扫兴的问题,更多的是对如今世道的一种愤懑和无奈,然则出家人对此并不能够插手,智能也就只能干生闷气。 凌多多对官员是什么尿性知道得比智能还多,然则他真正好奇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追问道:“那本来应该官员们私下分了的钱,我们给拿走了分给百姓,难道不怕朝廷来找我们麻烦吗?” 智能听他说完后很明显地愣住了,整个人都呆呆的,目视前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扭过头来有点不自在道:“朝廷应该不知道是我们拿的吧?” 凌多多明显感觉到他的反应就如同是智能npc被问了超出系统设定的问题——一下子就当机了一般,禁不住偷笑了一声,点头道:“嗯,师傅不是说过,这样的事情您已经做了好多次了,到了现在朝廷也没有兵发少林,明显是对此不知情的。” 智能的表情这才变得自在了一些,干笑道:“嗯,你说得不错。” 他先前确确实实是压根就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更没有意识到万一朝廷不爽确实有可能给少林带来祸患,看向凌多多的目光不禁变得有些微妙,心中颇觉惭愧。 凌多多很识趣地放过了这个关注点,转而道:“师傅,用我帮您把他们送到官府吗?” 智能把手中盛放金银细软的包裹给他递了过去,叮嘱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速去将其分发了,就选街边的小商小贩,背着人点,每人都给一点。”这种东西也算是赃款,在这个年代一夜暴富很容易招来祸患。 凌多多想着半个时辰前才在大街上见到的未来的少林十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问道:“我们不在广州多待一段时间吗?”难道自己刚刚暗示说官兵可能会对赃款不见老大不高兴,弄得智能紧张成这样了? 智能看了看他,正色道:“你此行出来已经耽搁了很多功课了,日后有的是机会下山来,如今还是抓紧回九莲山为妙。” 凌多多眼睛闪烁了一下,扭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几名护卫:“师傅,您是不是害怕武当派听说了弟子被我们抓了,会来找麻烦?” 智能确实存着这样的担忧,被他一语道破,倒是颇为惊讶,深深看了凌多多一眼,并不对此发表评论,只是催促道:“且去吧。” 凌多多悻悻抓着钱袋子离开了,一出门却感觉到不对,左手抓紧手里的布兜,右手成掌一掌劈了过去。 躲在角落处的人现出身形来,正是先前在街上看到的俊俏少年,他两腿蹬地,腰身一扭,险险避过凌多多挥过去的手掌,却也感觉到掌风刮得脸颊生疼,禁不住脱口喝彩道:“好!” 凌多多早就猜到是此人,一招递出也不再追击,适时收手道:“施主尾随小僧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方世玉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明明是我跟花姐往家里走,路过这里发现张府出了事情,想不到是你,真巧啊?” 凌多多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刚刚一路走过来,并没有感受到身后有人跟踪的气息,对此也并不深究,点头道:“小僧还有些俗事缠身,还请施主让开。” 似乎没有料到他的态度会这么冷淡,方世玉扭头看向苗翠花,暗中施以眼色,后者连忙鼓掌道:“好,小师傅好掌法,少林绝技名不虚传!” 凌多多看着她笑了一下,微微弯腰示意,并不回话,绕过这对母子走到大街上,在路过摆摊小商小贩的时候,双手微动,把小额银票裹着碎银子,隔空丢到小贩敞开的布兜里面。 方世玉和苗翠花一路跟着他过来,等到他花了不少时间把包裹清空后,苗翠花方走上前来道:“小师傅可是师承九莲山少林寺?” “小僧来自南少林戒律院,此番同师傅一起下山,历练游世,增长见闻。”凌多多轻声开口道。 苗翠花本来满心想要认亲,一听到他是戒律院的,堆着笑脸的面颊一僵,干笑了一声,丢下一句“小师傅当真了得”,又傻乎乎笑着说了些“时间不早了不打扰小师傅了”之类的话,不敢再多待,扯了方世玉就离开了。 方世玉对于他娘亲前后骤然的反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然则凭借两人多年间培养的默契,感觉到其中另有玄机,并没有反抗,对着凌多多友善地一点头,便跟在苗翠花身后走人了。 想不到戒律院竟然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威名,凌多多禁不住笑了一下,把空包裹收好,自己回身去找智能了。 ———————————————————————————————————————— 两个人从九莲山来广州花了半个月时间,而返还的时候,只用了十二天,中间的路途节省了三天。 智能对他的武功进步速度相当满意,虽然一路上并没有说出表扬的话语,然则从眼神中也能够看出来明显的赞赏。 凌多多对此颇觉汗颜,眼看着来到了九莲山下面的莆田村村口,他停住脚步道:“师傅,弟子想要在这里稍作停留……” 智能对他想要干什么并没有追问,料想不过就是给父母扫坟祭奠之类的,点头道:“好,收拾妥当后尽快上山。” 凌多多应下了,等他离开后,自己从随身的行李包裹中取出来一长串铜板,先是去酒楼买了清淡的小菜给凌氏夫妇送到坟前,而后又买了些女孩子常用的小物件。 他是第一次下山进行长时间的外出,一回来就先去了梅花胜地一趟,走到近旁正好看到一名身着黄衣的秃头和尚挑着水从远处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对方见了凌多多,立刻放下挑子,行佛礼道:“见过三礼师兄。” “三德师弟不必多礼。”凌多多还礼。 三德是跟他同一年成为少林入室弟子的,他是带艺投师,来到少林寺时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平日里为人谦和,七年来一直都负责浇菜洗地。 两个人不过是脸熟,彼此并不多熟悉,也说不上话,相互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分开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走了。 凌多多行出一段距离,扭头定神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并不多言。三德在门派中地位颇为低微,平日里也没有做出过任何显露武功的行为,然则从其步伐上看,理当身负上等武功。 人人都有秘密,也有保守秘密的权利,凌多多对此无意深究,来到梅花胜地入口的大梅树旁边,看到凌小小正坐在石阶上发呆。 他把手背在身后,出声轻唤道:“小小?” 凌小小原本正入神地想着事情,被这一声呼唤弄得一惊,而后听出来这声音是谁的又是一喜,转过头兴高采烈喊道:“哥!” 凌多多把右手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朝着禅房方向探了探头,紧张道:“师太没有在参佛吧?” 凌小小摇头道:“不会啊,师太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然我哪敢偷懒?”虽然五梅师太不如何逼迫她习武,但是对于药草学习的进度还是掐得很严格的。 “想什么呢,怎么刚刚在发呆?”凌多多多打量了她几眼,这个年纪貌似还不到少女思春的时候才对。 凌小小笑出了右边的小虎牙:“想哥哥啊,师傅告诉我你和师叔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才是。”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拉他。 凌小小这样一动作,才看到自家哥哥的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好奇问道:“哥哥手里藏着什么啊?” 凌多多笑眯眯道:“你猜。” “还用猜,一定是糖葫芦对不对?”凌小小说完后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一脸得意只是不出声,问道,“难道不是糖葫芦?” “以前哥哥送你糖葫芦,那是因为哥哥不能下山,这次都亲自下山了,怎么还能送你一样的礼物?”凌多多把后面藏着的包裹取了出来,“这是我在广州避开师傅的时候偷偷买的,是广州的特产红豆沙,尝尝吧。” 20、武功考校 凌小小吃起东西来动作非常秀美,先咬了一小口尝了尝红豆饼,立刻就把第二块拿出来给他:“哥哥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 凌多多一共就买了两块,虽然块头不小,但是一个人只吃一块肯定吃不饱,他有点纳闷,问道:“不好吃吗?”这种甜滋滋的小糕点应该正符合凌小小的口味才是。 凌小小摇了摇头,笑道:“好吃啊,当然好吃,特别好吃呢——哥哥还没吃呢吧?” “好吃你一个人都吃了就行,我吃不惯这种东西。”凌多多口味偏淡,对糕点这类食物一直都不太感冒,少林的斋饭味道清汤白水的也很淡,正合他的胃口。 凌小小这才不再说什么了,小口小口咬着红豆饼,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状:“真好吃,哥哥真的不吃吗?” “嗯,你吃就好了。”凌多多从包裹里面继续拿东西出来,“我给你买了点手绢发簪,都是在下面小镇上买的,有些简陋,你先用着。” 他本来想要在广州买点东西回来当小礼物,毕竟从九莲山去广州也挺不容易的,但是智能急着赶路,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凌小小探头看了一眼,见他手中木簪上雕着几朵清雅的茉莉花,大眼睛眨巴眨巴闪光,接过来当宝贝一样贴身放好,乖巧道:“谢谢哥哥。” 这些小玩意五梅师太是不让戴的,凌小小是真心喜欢这个簪子,想着自己找个地方藏好,千万不能让师傅发现了,挨罚是小事,东西被没收了那就太可惜了。 她见凌多多不时看看周围,似乎有点想要离开的模样,便一路小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取了一大包药草出来:“哥哥,这是泡澡用的,你都拿上吧。” “我用不了这么多,你还是留着吧。”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去接,反而无奈道,“平时有时间就多玩玩,不要光顾着上山采药了,我是真的用不完的。” 凌小小似乎一直都在为帮不上他的忙而暗自着急,因为药草对他有用,就拼了命地采,每天一有空闲就往山上跑。 凌小小把包裹一股脑塞在他怀里:“那不行,上次哥哥拿走的都过了一个月了,草药的效力也少了,这些都是刚采来的,效果最好呢。” 凌多多说不过她,又见小姑娘很为此感到高兴和骄傲,在心中稍稍一盘算,只能点头道:“谢谢你了,小小。” 兄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凌多多运起轻功往少林寺的方向赶,他在路途中耽搁了不少时间,估摸着智能该等得不耐烦了。 一回到戒律院,果然看到智能站在大堂中背着手等着他,凌多多走上前去,行礼道:“师傅,弟子回来迟了,还请师傅责罚。” 智能本来面色确实不太好看,见他主动认错道歉了,便也没有抓着不放,道:“你此次下山,可有所得?” 凌多多道:“是,弟子有所明悟,还请师傅指教。”他看得出来智能对于他武功的进境很好奇,便主动提了出来。 “习武本就是切磋共赢的过程,你掌握的武学知识已经不让武林二流高手,如今所欠缺的不过就是实战。”智能后退几步,摆了一个架势,喝道,“放手攻来!” 凌多多道声“弟子得罪”,摆了一个长拳的起手式,一拳击出,见智能闪身躲避,立刻变直拳为掌,平着拍出。 智能一个擒拿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指紧扣本来想要封住他穴道,却感觉手中的腕部并没有多大的抵抗力道,自己的弟子在手中并没有灌注内力。 他看出来凌多多最先的那招直拳是虚招,没想到其后紧跟的一掌同样也是虚招。智能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变招,就看到凌多多腰肢一扭,两条腿向上抬起,踢向自己面盘。 智能抓着手中的小细胳膊往外一甩,同时上半身后仰,险险避过了这一腿,也亏凌多多人小腿也短,只是脚尖蹭到了智能的下巴尖。 他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扭动身体翻了个身,还算平稳地落地后,调整身形再次攻击了上去,同智能硬碰硬对打了几拳,就感觉到周身旋流的内力一滞。 智能皱了皱眉,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臂,道:“你最开始的时候,凭借智取还有一分获胜的可能,但是其后以力抵力,则显得打法太过蠢笨了。” 凌多多心道这不是看你一开始受了点惊吓,这才改成后面的笨打法的吗,面上摆出受教的模样来,道:“弟子明白了,师傅教训得是。” 他确实是担心智能会心疑他在战斗中反应太快,才在后面选去硬碰硬打法的,凌多多本来满心以为自己能够撑到三十招之后的,没想到不过十余招就已经后力不济了。 智能的内力至阳至刚,且格外雄浑敦厚,凌多多感觉到自身的内力被震得有些散了,连忙抱心守神,盘腿坐下。 他因为修炼《武当九阳功》小有所成,内力增长速度极快,然则毕竟身体还发育不完全,对这些内力不能完全掌控,这几年来时不时就出现内力涣散的情况,不过一直没有造成大碍。 凌多多以往都是念诵九阳功心法来调息的,有了这次跟着智能一块去广州的经验,坐下后念诵的是《菩提心法》,果然感觉到效果非凡,几息之间就把翻滚的内力完全压制下来。 《菩提心法》并不是多么高深的内功心法,然则在静心凝神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奇效,凌多多一路回来的途中有空也默念此心法,总感觉自己有点不服管教的内力变得平和柔顺了很多。 《武当九阳功》因为掺杂了张三丰对道家思想的领悟和掌握,修炼出来的并不是纯阳内力,然则毕竟仍然还是阳性内功,本性仍然很霸道,不仅不容易驯服,也不容他修炼其他内功心法。 凌多多一直都在苦恼这个问题,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摸到了解决的路径,不禁喜不自胜。 ——若是《菩提心法》作用当真如此显著,他甚至都可以尝试修炼华山的《紫霞神功》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智能守在旁边帮他护法,见他转瞬间就平静下来,颔首道:“你武功进境让师傅还算满意,日后更当勤恳练武,不坠我少林威名。” “是,师傅。”凌多多答应了一声,见智能并没有别的话交代了,起身道,“弟子告退。” 智能多嘱咐了一句“回去好生巩固武学境界,须知勤能补拙”后,便大方地放他离开了。 一路上风餐露宿确实挺累的,凌多多并没有急于回房间休息,而是去了藏经阁找智惠,想向他打听打听《菩提心法》的事情。 智惠虽然不事武功,但是武学眼界极为开阔,他对其他门派的武功一无所知,对少林本派的武功却都研究得格外透彻。 凌多多相信他比智能会更加清楚《菩提心法》的奇妙之处。 ——然则事实证明,智惠身上的金手指光芒并没有这样普照大地,他听完凌多多的问题后,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菩提心法》不仅仅是菩提院精研的唯一内功,更是菩提院掌事所必须修学的心法。”智惠目视前方,说起话来悠悠慢慢的,尾音拉得很长。 凌多多从这句话中并没有提取到明确的信息,智惠似乎只是在告诉他,《菩提心法》是一本霸气侧漏的内功心法,而并没有解释人家霸气侧漏的真正原因。 他见智惠说完了一句话就不肯再开口,只能自己问道:“师伯,少林除菩提院外,另外几院弟子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心法。” 这句话虽然是蒙的,但是也算是说在了点子上,智惠道:“《菩提心法》并不外传别院,皆因其他弟子的佛学修养并不够格。” 凌多多有些明白过来,菩提院虽然也教授武功,但是跟别的堂口却又明显的区别,菩提院的弟子更像是以佛学为主,每天修禅的时间远超过练武的时间。 而听智惠话中的意思,《菩提心法》的研修需要弟子极为高深的佛法修为,这也是只有菩提院弟子才能够学习此心法的原因。 凌多多总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他要问的似乎不是“为什么只有菩提院弟子才能够学习此心法”,而是“为什么《菩提心法》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才对。 然则两个人打交道也有很长时间了,他深刻明白智惠的说话风格一向是这样的,再问下去见其已经不再搭理自己了,就知道对方把愿意提供的信息都说了,剩下的就需要他自行钻研查探。 普及白话文有多么重要,跟一个得道高僧说话着实太费劲儿了,凌多多哀悼着自己死掉的脑细胞,见智惠重新开始扫地了,只能乖乖离开了藏经阁。 21、菩提来历 既然从智惠嘴巴里找不到多少有料的东西,凌多多只能跑过来找自己的亲师傅,没想到智能自己本身对佛法的研究就很有限,对《菩提心法》的了解也并不深,并没能解决他的疑问。 凌多多本来想着等明天晨跑的时候去梅花胜地问问五梅师太,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被至善门下弟子叫了出去,说是掌门方丈让他过去。 凌多多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做了能够惊动少林方丈的事情,怀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去了方丈禅房。 他先前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此时再来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忐忑,很平静地在门口轻声道:“方丈师伯?” 至善端坐在台子上,明显就是在等他,见了他并不感到惊讶,一脸慈善地点头道:“三礼,进来吧。” 凌多多走了过去,双手合十行礼道:“不知师伯有何事吩咐弟子?” “老衲听智能师弟说,你对《菩提心法》很感兴趣?”至善从旁边另外拿了一个蒲团示意他坐下就可,不必紧张拘礼。 凌多多谢过后坐下了,点头道:“是的,师伯,弟子是跟随师傅外出的时候,跟人比武时内力一时岔了,运功调息时师傅让弟子念这个心经,发现确有奇效。” 至善也听智能说过当时的情形,先对此表示赞赏:“你能够在比武中精进武功,是有大机缘之人,勤加苦练,日后必当有所成就。” 凌多多的武学天赋相当不俗,再加上他对武学招式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观察力和领悟能力,这样的少年只要给他东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凌多多急忙从蒲团上起身,道:“弟子惭愧,当不得方丈师伯如此赞誉。” 年轻人很容易听了几句称赞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凌多多这样的态度很容易惹人好感,至善示意他放松坐下,而后切入正题:“三礼,老衲问你,少林内功以何为最?” “自然是我少林瑰宝《易筋经》。”凌多多没有任何犹豫就答了出来,虽然武学真经难分高下,但是易筋经是少林当之无愧的魁首,只可惜难有人能够修成。 至善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禁叹息道:“少林至宝《易筋经》,千百年来,练成者寥寥,我佛家武学讲究缘法,缘法到时心灵空澈,修炼起来进度极快;缘法未到心思懵懂,就算面对秘籍耗其一生,也无法练成。” 凌多多摆出受教的模样来,道:“师伯说得是。” 至善又道:“三礼,少林排行《易筋经》之下的是何种功法,你可知道?” 选出老大来很容易,但是选出老二来却显得特别难,凌多多为难了许久,就算是以他的武学眼界来看,少林几大内功都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踌躇了半天,见至善还在耐心等着他的回答,凌多多只能说出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对的答案:“弟子认为,若是从各位堂口的掌事来看,应当推《降龙伏象功》。” 至善问刚刚的问题确实是有意为难他,听了他的回答禁不住一笑:“你倒是会取巧。” 少林寺各个堂口的掌事分配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就如同戒律院掌事的选择标准是性格以及爪功一般,按照寺里的规定,一直都是让掌法和内功最高的一位长老担任般若堂掌事,而般若堂掌事修炼的内功心法就是《降龙伏象功》,这样看来,凌多多说得倒也没错。 至善对他的小聪明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转而道:“你先前沉思许久,显然也是知道,天下武功各有所长,没有绝对的优劣之分。凡练成《降龙伏象功》者,在攻击上胜一筹;而《菩提心法》,并不以攻击见长。” 凌多多隐约有点明白了,道:“您的意思是说,《菩提心法》更加侧重平和内息、抚平心智?” 至善道:“《菩提心法》是由千百年来我寺中在佛学研究上最有建树的长老不断精研修改,终成如今的形态,可谓是字字珠玑,佛武相溶。” 前面说了这么多,其实这句话才是凌多多真正想要的解释,少林其他武功应当都是由武艺高强的长老编纂的,唯独这本心法,更侧重的是佛学,怪不得能够有这样的功效。 这样一来,自己先前的设想可行性很高,《菩提心法》更侧重领悟,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来修习。凌多多盘算着,若是他在此心法上有所建树,应该就可以摸索着拾起上辈子的《紫霞神功》了。 《武当九阳功》和《紫霞神功》并不兼容,他上上辈子练了前者,上辈子练了后者,这辈子优中选优还是选了九阳功,本来还颇为放弃《紫霞神功》惋惜,没想到它还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凌多多心中颇为喜悦,对着至善道谢道:“多谢方丈师伯点拨,弟子受教无穷。” 至善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给了他多大的点拨,不过就是从智能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加之他确实看好凌多多,方才把人叫进来讲了一讲。 此时再看凌多多仿若得了大便宜的神情,弄得至善有点摸不到头脑了,却也没有多说,只是点头道:“无妨,老衲身为少林方丈,为本门弟子答疑解惑是为职责所在。” 凌多多很明白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够得到少林方丈亲自指点的,仍然表示了一次感谢,而后方才告辞离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一回到自己房间,跟同住的三戒三痴打了一声招呼,也送了自己从广州带回来的礼物。 三戒三痴常常帮他些小忙,对他的态度也很不错,凌多多心中存着的许多事情虽然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但是心中还是很把他们当成是自己人的。 他前两辈子在武当和华山都有过这样一段温馨平静的生活,然则平和的岁月终究会被搅得支离破碎,凌多多对此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最开始的第一辈子,作为一个光荣的战地记者,凌多多对许多事情都听过一耳朵,他抽空也看过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是以经历第一次和第二次身份转变后,都很快就回忆起了世界大体的剧情走向。 然则这次的情况又有明显的不同,这次来到的绝对不是金庸小说,凌多多不知道后续的走向,也就没有提前做出准备,摸着石头过河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能做的就只有一心一意完善自己,对身边的人好一点,以不变应万变,希望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都能够从容应对。 凌多多简单收拾洗漱了一番,铺好床褥,就势躺下,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路前前后后走了一个多月,他是真的累了。 三痴提完水洗了脚,把脏水倒掉后,也很快凑了过来,趴在他耳边小声道:“三礼,六天后就是少林弟子比武竞技的日子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凌多多本来迷迷糊糊眯着眼睛就要睡过去,被他一句话弄得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道:“这么快?”言语中颇为惊慌。 他对这个比武大会其实相当不感冒,去年智能第一次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凌多多给自己定的名次是前十名。 然则到了真正比武的时候,许多本能的反应是压制不住的,更何况周围观看的除了少林弟子外,还有所有的长老,这些人的眼睛雪亮,可都不是好糊弄的。 看到有人一拳打过来,凌多多下意识要抬起右手阻挡,第二个反应才是自己需要藏拙,然则那时就已经肩膀挪动了,若是硬生生把反应压下来,肯定会被人看出破绽。 他好多次都只能这样硬着头皮打下去,眼看着一路打到前三甲了,实在是风头太过了,才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自己犯了一个低级失误,算是比较艰难地把输赢定了下来。 就那么一次参加比赛的经历,都已经把他弄得烦不胜烦了,要是再来一次,如今他把身体锻炼得更好了,反应更加敏锐,速度也更加迅疾,要想还装成失败,那也太难为人了一点。 每年比武第一名可以进入少林寺达摩院,学习少林最为精髓深奥的武功,凌多多不是不动心,但是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短,任何一个门派都会有败类小人,人的劣根性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树大招风。 无论怎么说,十岁的达摩院弟子都太惹人眼红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不愿意出的风头,而招惹额外的麻烦、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凌多多趴在枕头上斟酌着,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避过这次的比武才是。 22、下山修行 智能的表情格外纠结,他没有想到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弟子会在比武大会前夕跟他提出进藏经阁坐禅学习《菩提心法》的神奇要求。 凌多多双手合十道:“弟子昨夜得方丈师伯指点,心中若有所明悟,希望能进入藏经阁一个月精研佛法,潜心修行。” 你说你什么时候修行不好,非要搁这时候修行去。智能本来满心指望着自家天才弟子给抱个第一名回来,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能参赛了。 这前后落差太大了,他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道:“佛家行事指望一个缘法,既然时机已到,你自去就可。” 从短期看,戒律院是少了一次出风头的大好机会,但是从长期看,若是凌多多能够借着这次研究学到《菩提心法》的精髓所在,那绝对比一次比武冠军要获益得多。 凌多多一脸愧疚道:“弟子本来想着能够在此次比武中大展身手,力挫各位师兄师弟,给我戒律院争得荣光,没想到天意弄人……” 智能对此也是深觉可惜,多少年了,戒律院一直都处在少林的最底层,因为弟子稀少而被暗中指指点点,好不容易能风光一大把,确实是太可惜了一点。 然则他作为凌多多的师傅,肯定不能在弟子面前捶胸顿足,太有损形象了,智能在心中抹泪,面上只能板着脸训斥道:“三礼,出家人连红尘都能看淡,何况是名利?这样注重虚名,你的佛法都白学了吗?” 凌多多低头垂首道:“是,师傅,弟子知错。” 智能一脸失望地一甩袖子道:“快去藏经阁好生参悟吧,何时有所得了,再出来见我。” 拉倒吧,明明你脸上那失望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跑掉的比武冠军的,凌多多在心中偷笑一声,低低应了,方才起身离开。 智惠对于自己半个弟子将要抱着行囊来这边住上一段不小的时日,并没有表现出欢喜和不悦来,他面无表情仿若凌多多刚刚告诉他的是一句“今天天气真好”的陈述句。 人家完全就没有反应,弄得凌多多也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把行囊放下。 智惠看了他一眼,不再停留,拿着拂尘清扫书籍,绕着藏经阁走了一圈回来后才开口道:“人的呼吸行动都会对这些古经产生损伤,你若是想要长住,跟我去里面的房间。” 凌多多并无二话,抱着行囊跟着他一路来到藏经阁地下一层,看着地上放的那个蒲团,抽动了一下嘴角,问道:“这里是您的房间吗?” 地下一层连蜡烛都没有点,因为上层建筑遮蔽了阳光,就算是白天也阴森森的,而且这里就再简单不过地丢了一个蒲团,连点像样的器物都没有。 少林弟子都是凑一块吃大锅饭的,凌多多以前吃饭的时候就会离开藏经阁,转了一圈没找到智惠的饭碗在哪里,诧异万分道:“难道您平时都不需要吃饭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辟谷境界——所以说这篇文的主题其实不是武侠而是修真?凌多多感觉到自己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七年来智惠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表情,他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林多多,那目光仿若在谨慎观察一个隐性精神病人一般,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回答道:“不是,这里是参禅的地方,我是出去跟长老们一起吃饭的。” 凌多多干笑了一声,道歉后又问道:“师伯是坐着睡觉的吗?” 这个问题智惠并没有回答,这也就从侧面说明凌多多的说法是正确的,凌多多一时间感觉到压力很大,他不知道要不要善意地提醒智惠一句,坐着时间太长很容易得痔疮的。 然则看智惠回身离开的动作,他又觉得不需要自己多嘴,因此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把包裹放下了。 ———————————————————————————————————————— 凌多多在藏经阁待了两个多月,再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跟又活了一辈子一样,他浑身的骨架都跟散了一样,心中万分佩服智惠数十年如一日的盘腿睡觉姿势。 其后智能又陆陆续续带着他下山了几次,在凌多多十二岁之后,考校了他的武功,便放心地让他独自下山惩处少林逆徒。 凌多多自从参悟过《菩提心法》后,确实感觉到原本阻碍自己的障壁随之消失。一个人身体的巅峰状态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他前面两辈子也是厚积薄发,到了将近三十岁的年纪才真正成为一流高手。 然则到了这一辈子,他用《菩提心法》为引子,加上自己对武当和华山武功的身后了解,强习多种内功,竟然也小有成就。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有一个武力值的小高-潮了,凌多多对自己的前景很看好。 他每次下山都要折腾一段时间,趁着不在少林寺,周围没有任何约束的时候,练习其他门派的功法。 智能一开始还担心他在外面遭遇了危险,但是因为每隔几天凌多多就要给他送信保平安,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了,他是一贯行事这么磨蹭。 智能本来还以为他在外面故意耽搁时间是贪玩,但是他每次还山之后,武功都大进,这才知道他是一路上一边赶路一边练武,也就不再询问他了。 凌多多非常喜欢这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他虽然本性比较沉稳,但是将近十年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仍然相当挑战人的忍耐力,偶尔能够出来放放风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他生性不喜欢说,但是挺喜欢听人家说,只可惜三痴三戒说得话都很乏味,智能跟他说话也多是训斥的口吻,跟智惠对话是对自己大脑的一种摧残和□□,这群人都让凌多多感觉到有些平淡无聊。 一路上的路途并不算平静,如今的年代已经接近清朝中后期,各种民间起义频繁,凌多多挑着人少的小路走,就经常遇到劫迳之徒,期间少不得有些武力冲突。 凌多多权当是给自己积累经验值了,一路都是打过去,从不心慈手软。他虽然这辈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少林弟子,但是骨子里并没有戒杀生的习惯。 他能够做到不吃荤腥,面对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的强盗土匪,下起手来却丝毫不容情,一旦逼问出有作恶行径,都是就地斩杀,再把其劫掠所得钱财到附近小镇置办粥场,权当给这辈子积德行善了。 这些事情都是悄无声息进行的,凌多多也不会傻到跟智能讲述自己的光辉事迹,默默闷声大财罢了。 倒是凌小小对于跟自家哥哥越发聚少离多的日子感觉到有些彷徨无助,每次见了面都跟他格外黏糊,还不停嘱托他要好生注意身体,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要被小人暗算了去。 这小姑娘自己单纯到能够被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毫无困难地拐走,竟然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些话,凌多多听完后感觉到十分有趣,每次都是满口答应的。 他在外面游走的时候,并不是化斋苦修,而是在身上罩上富家子弟的日常衣服,头上戴着棉帽子遮住光头,借此迷惑路人。 一晃就是两年时间,凌多多正在执行自己的第十二次单独任务,此时的落脚地点是杭州,他难得能够来此热闹繁华之地,因此稍事休息后,想要在附近逛一逛。 这一逛逛出了一通难得一见的热闹,凌多多远远看到城门前摆了一座高高的比武擂台,擂台两边一边一个高高悬挂着长对联,台下挤满了指指点点的百姓。 他生性不喜过于热闹的场景,见状皱了一下眉,正想绕道走开,冷不丁听到擂台之上的人高声喊道:“方世玉是一个孬种也就罢了,难道全苏杭并广州的都不过是一群废物?” 凌多多从这句话中听到一个还算是熟悉的名字,再加上这个地图炮开得有点过大了,不知道是谁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 他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先是打量了一下站在擂台正中间的那个四十许的中年男子,又留神看了看擂台上摆着的对联。 拳打广东一省,脚踢苏杭二州。 这口气当真可以吹破天了,凌多多稍稍留神了一下周围群众的说法,发现这群人都是怒气冲天,言辞中对台上的人颇多不满。 方世玉难道不是应该在广州待着吗,好端端怎么会跑到杭州来?凌多多对这个热闹还是挺感兴趣的,驻足停步等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23、拳打老虎 “雷老虎这个人,实在是太横行霸道了,哪有这样的事情?”一个浓眉中年人紧挨着凌多多站着,嘴巴里小声嘟哝着。 凌多多见到知情人,很想多问一句,然则有人比他抢先一步,远处有一对穿着武馆统一服装的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凌多多见这群人的走路姿态和气势,就知道是练家子,武功虽然不差,但是并不能够得上是二流高手。 这行人的目标格外明确,为首的在擂台前站定,对着擂台上的人点指道:“雷老虎,你未免太不把学武之人放在眼里了!你真以为自己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吗?” 台上的人双手后背,往下看过来时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嗤笑道:“阁下若是不服气,大可以签了生死状,上台来打一场。” 来人道:“有何不可,你要战,便战!” 其实以他的武学眼光来看,这两个人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台上的那位叫“雷老虎”的中年男子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场比赛没有任何的悬念。 不过这两个人比武,多少也可以探一探雷老虎的底子,凌多多并不打算出言阻止,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摸到了这个世界的主线了。 在不同的地方都听到了“方世玉”的名字,联想到少林寺里的童千斤,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可能要跟少林十虎有所牵扯。 来人当下签了生死状,走上前伸出了右手,道:“请。” 雷老虎并不用手,维持着两手后背的姿态,闻言轻蔑一笑,直接一脚踢出,重重踢在对手的胳膊上。 凌多多分明听到骨节错位的脆响声,眼见一个耽搁间雷老虎已经接连出了三招,一招接着一招,一招比一招更狠厉。 雷老虎又是一脚踢出,这次瞄准的是对手的胸膛,本来在他的预料中,这一脚就能够要了对方的性命,眼见脚尖已经踢到了对方的胸膛大穴,却骤然感觉到用来支撑身体的右侧腿部一麻。 他左腿正全力施出,加上要抱着胳膊维持自己的高姿态,右腿的力道跟不上,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平衡,一个踉跄间差点摔倒,连忙站定身体,一双虎目扫视着下面的人,厉声道:“是哪个卑鄙小人胆敢下手伤人?快快站出来,爷爷要你的小命!” 雷老虎的一击没有正中,然则却仍然不是挑战者能够承受的,只见他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凌多多看得出来雷老虎刚刚下的是死手,底下这么多围过来的人,总有两三个练家子,自然也都看得出来,虽然最终人还活着,但是雷老虎的心思仍然相当恶毒。 当下刚刚小声嘟哝的浓眉中年人站了出来,把倒地的挑战者扶好,朝着擂台上一指,怒斥道:“雷老虎,比武打擂,点到为止,你为什么还要痛施辣手?” “不自量力,是他自愿上来送死,与人无关。”雷老虎被凌多多暗中打了一次腿,不再装模作样地背着手了,改为双手抱胸的姿势。 这个姿势虽然同样流露出浓浓的装【哔——】气息,但是双手护住胸前大穴,也更容易对来自前方的攻击及时作出反应。 此人虽然刚刚的一番叫骂格外拉仇恨,但是遭受了来自不知名方向的偷袭后只是暴怒了几息时间就迅速冷静了下来,并不追究反而继续挑衅,其倒也不是一味鲁莽斗狠之人。 此人脾性暴烈,下手狠辣,但是绝不是一根筋的草莽。凌多多从这几个小动作中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理评估,不动声色看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 围观群众帮忙把受伤的青衣人抬了下去,对雷老虎刚刚的话发出哄然,不停对着上面指指点点。 刚刚出面的浓眉中年人闻言也是大怒,沉声道:“好,就让我来会会你!” 雷老虎轻蔑一笑,肩膀还微微耸动了一下,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我雷某手下,从来不杀无名之辈,立下生死状,报上名来。” 凌多多上挑眼梢,用余光看到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朝着人群逡巡,明显还在寻找刚刚动手之人。 雷老虎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打到了自己的穴道,但是他大致推断出出手的人就在人群中,此时弟子偷偷到近前道:“师傅,找不到偷袭的暗器。” 雷老虎很相信自己手下弟子的能力,既然他们都找不到,那就说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暗器,他心中一凛,能够仅凭借指力,隔空就破掉他的护身内力,可见此人的功力相当不俗,杭州城中想不到竟然有这样一位隐藏高手。 既然对方救了一人,想必还会出手救第二人,雷老虎打定主意这次也要下死手,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打死人的,只是告诫自己要留心观察下面的人群。 “好,那就让我广东李凤山来教训教训你!”浓眉中年人一脚把装着生死状的托盘踹飞,纵身来到擂台上,跟雷老虎交起手来。 此人的能力远超乎先前的那位挑战者,雷老虎被几招迫得不得不用上了双手,然则不用他全力施为,不过几下就把那位浓眉中年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嘶嚎一声,抓住对方的腰上大穴,高高举起,运足了内力往两米高的擂台下面一砸,就这么一下,要是那位隐藏在人群中的高手不出来,此人必死无疑。 英雄都是救美女,为什么就他是救男人,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一声,从人群中越身而起,旋转着落下,两手画圆,用巧劲儿把中年男子接住。 他来不及说什么,把人往人群中轻轻一丢,右手成拳,跟冲下台攻击过来的雷老虎结结实实对了一拳。 凌多多脚底稳稳站住,面容肃静,并无不适之处。 雷老虎的面盘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连后退了两步,捂住心口处吐了两口血出来,身后的几名弟子连忙上前来把他扶住。 凌多多如今的武功已经不弱于少林寺中的几位长老了,除了对上智能和至善外,其他几人他若是施展出真正的本领,确实能够险胜。 雷老虎的武功虽然在一流高手之列,却跟凌多多并无太大的可比性。凌多多早就料到他会趁机偷袭,也早就提足了内力等着了,这一下虽说不是全力施展,却也用了八成的功力,自然不是雷老虎能够承受的。 人群中一阵喧哗,还有一声格外明显的叫好声,凌多多听得声音颇为熟悉,转头看过去,发现上蹿下跳用力拍巴掌的那位妇人格外眼熟。 他面上戴着兜帽,腰上还挂了佩剑,跟上次相见时的打扮多有不同,因此不惧怕被人认出来,并不理睬下面人群的反应,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擂台比武,一向都是点到为止。” 雷老虎没有出声。 他并没有受到多重的内伤,不过是因为刚刚的一拳是提起了十成的功力,本来想给下面暗中出手的人一个教训,杀鸡儆猴让下面的人群看看得罪他雷老虎是个什么下场。 雷老虎练得武功本来就是至刚至阳的硬功夫,十足的力道被凌多多反震回来,一时间就感觉到经脉中真气逆行,控制不住才吐了几口血。 然则他虽然受伤不重,却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不是他所能够抗衡的,雷老虎道:“擂台比武,打死无怨,本来就是他们不自量力。倒是阁下,暗中出手相助,并不是大丈夫行径。” 这番话虽然仍然很不客气,但是言辞中却也不复刚刚的嚣张跋扈,甚至还有点出言相激,希望凌多多不要出手的意思。 凌多多也确实不想多搀和这件事儿,他刚刚出手不过是念着举手之劳就能救下一条人命,自己这辈子跟佛祖混,能看到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 他身上的江湖气息其实比僧侣气息要浓厚,虽然雷老虎下手过狠,但是生死状是挑战者自己签下的,确实是打死无怨。 凌多多是一个很尊重规则的人,严格来说雷老虎说得并不错,他也没有出头把事情自己揽下来的想法,闻言并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雷老虎一眼,迈步离开了。 这次事情一过,雷老虎理当不敢再在擂台上下杀手了才是,凌多多走出人群,见周遭百姓都不敢过来,倒是刚刚被救下的两名练家子过来感谢他救命之恩。 浓眉中年人道:“前辈武艺高强,我辈无可企及,只是不知前辈为何还要放任雷老虎行凶杭州城?” 因为对方脸上带着兜帽,他不知道凌多多的具体容貌,但是看身形应当不是成年人。但是对方的武功出神入化,也可能是身形矮小的老人。 凌多多道:“我不过是看他姿态猖狂,方才略施小戒,谁是谁非还无法辨别清楚,如何能随意出手?” 他的声音清脆,一听就是年岁不大的少年,浓眉中年人面露惊讶之色,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多多眼梢看到苗翠花正从人群中往这边挤,他不欲搀和其中的事情,便不再出声,迈步离开了。 24、当庭叫骂 虽然顺手管了一个闲事,但是凌多多的好心情并没有被打搅,他这次来杭州跟以前的二十多次一样,需要完成的主要任务还是惩处少林逆徒。 这位逆徒的主产业是在杭州城外围,是有人报说劫迳的土匪用的是少林武功,智能便派他来查看。 凌多多躲开了苗翠花的视线,进了一间客栈,把兜帽取下来,戴上假发,把自己装扮成光鲜公子的模样——这年代出家人都讲究苦修,连土匪都知道,和尚身上是没有多少油水的。 要寻找的毕竟是土匪,杭州城外围这么大,着实不好找,因此得想办法诱导人家自己出手来找他,凌多多才特意装扮了一番,买了不少小配饰表示自己相当有钱,浑身散发着土豪的气息。 凌多多戴兜帽在外面行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江湖上的消息流传得一向都快,不少人已经听说过少林出了一个得意门生,惩处了不少逆徒。 三年多前凌多多第六次下山的时候,就有人事先探听到一个年轻小和尚往这边走了,早早收拾包裹跑路了。凌多多因此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再下山时都有伪装,尽量不提前走漏风声。 他带着满身的金银珠宝在郊外逛荡了七天时间,一边游览风景,一边寻找土匪的踪迹,等顺利把人抓住后废了武功送到杭州城官府。 杭州城到处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紧张气氛,凌多多压着人在路上走,却听到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远处竟然有一队人马穿着丧服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漫天撒着纸钱。 他并不是喜欢惹事的人,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一对男女皆身负武功,拽着手中点了穴道的土匪后退半步让开了道路,目视着这伙人簇拥着一个巨大棺木离开了。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同样让开道路的百姓才议论起来,凌多多见这群人似乎都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模样,拉了一位卖菜小贩询问事情经过。 “死掉的那个啊,是前几天摆擂台的雷老虎!”小贩明显对事情很了解,一边称白菜,一边摇头道,“那个雷老虎啊,嚣张跋扈,几天前刚被一位蒙面的正义人士教训过,仍然不知道收敛,五天打死了三个去挑战的人。” 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事情发展跟他预料得有些不一样,雷老虎并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莽夫,何以会这样嚣张,在被他警告后仍然出手伤人? 小贩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结果四天前啊,方世玉——就是琼花会馆方老爷家的公子啊,上台挑战雷老虎去了,失手把人打死了!” “那刚刚过去的那队人马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位是?”凌多多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人都身负高深武功。 小贩刚刚的声音微微抬高,说不上是义愤还是激动,这次说话却骤然低了下来,神经质地往周遭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那个女的啊,是雷老虎的夫人李小环,至于那个老一点的男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是这几天才在杭州城内看到他呢。” 小贩不忘补充道:“你看看那人的表情,就格外阴沉可怕,先前雷老虎被高人警告后都已经撤了擂台,后来再摆擂的时候,就有这人在旁边看着了。” 这番话说得挺有意思的,也就是说雷老虎之所以有胆量在其后接二连三地杀人,是感觉到自己有了大靠山。 凌多多刚才确实看得出来那位壮年男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胜之,此人就算是在少林,武功也当排在前五名。 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凌多多这么长时间独自下山,自然也不是毫无建树的,他对许多事情都已经打听得很清楚。 他倒是不知道姓“雷”的有啥厉害人物,但是如果说是姓“李”的,倒是确确实实知道一位,而且同少林还有颇多的渊源。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谢过那名小贩,先把手中扯着的那名土匪送到官府,而后追着纸钱的方向走去。 远远就看到一大波人围着一幢双层木质建筑周边在指指点点,凌多多走上前去,果然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是刚刚那群丧葬人马,楼阁上还挂着一个大招牌,上书“琼花会馆”,苗翠花跟一位满面焦急的中年人正站在会馆门口。 凌多多走到近前,就听到李小环喝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叫方世玉出来受死?” 苗翠花旁边的中年人开口道:“雷夫人,雷老爷不幸辞世,我们也深感遗憾……”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这次出声的是跟李小环一块来的五十岁左右的壮年人:“你少罗嗦,杀人偿命,你们琼花会馆的人,全是杀我女婿的帮凶,我今天,就一并跟你们算账!” 女婿……这个人果然是李小环的爹,凌多多心头一动,已经把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串成了一条线,事情果然跟少林有很深的牵扯。 方世玉的父亲方德无奈道:“这位老人家,你如此说话,是不是太蛮横了?” “住口,我李巴山就是这个样子!瞧你这副样子,面无四两肉,拳头都握不紧,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李巴山喊完,一指苗翠花,道,“你,站出来跟我说话!” 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在他看来,性别问题理当排在会不会武功前面,你自己说不屑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说话,转头就把一位女子扯了出来,这行径也着实有点霸道不讲道理了。 他暗自摇了摇头,如果李巴山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今天这场架恐怕很难打得起来,李巴山和苗翠花的父亲苗显同为少林弟子,都是至善大师的亲师弟,算来苗翠花还是他的晚辈。 苗翠花显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上前来行礼道:“敢问这位老前辈,可是李巴山李师伯?” “你就是苗师弟的女儿?”李巴山的口气缓和了些许,声音也不似刚才火药味十足。 “正是,晚辈苗翠花拜见师伯。” 李巴山继续用装腔拿调的声音不冷不热道:“瞧你,还懂得一点尊卑之道,不过你纵子行凶,罪无可恕,别想单凭一句师伯,就让我不跟你计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凌多多隐约听出来一点,李巴山并不是很想跟苗翠花扯皮,他似乎觉得有失身份。 李小环也看出了端倪,适时冷冰冰接口道:“除非方世玉死在我的眼前,否则这件事情没完!” 这句话说出来就代表着事情毫无回转的余地了,苗翠花扭头看向她:“雷夫人,你说这话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你也别忘了,是雷老爷向我们世玉挑战在先的。他们两个在擂台上双方定下了生死状,各安天命,不得追究。” 这番话说得很在理,姑且不论之前的纠葛谁是谁非,单论打擂台这一点,确实是无可追究。正如同之前雷老虎打死人叫嚷着“生死状已签,打死无怨”一样,这事儿搁到他自己头上,也只能是认了才对。 凌多多作为一个遵守江湖规矩的人,也觉得李家父女这件事情做得忒不厚道了,虽然死了老公女婿,其情可怜,但是并不是只有雷老虎的命算命,难道被雷老虎打死的那几个人的命就是猪狗牛马? 李氏父女难过伤心,其他人的妻子儿女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唯一的区别是李氏父女还能仗着武功跑来砸场子,而其他人就只能哀哀而哭罢了。 李巴山怒道:“放屁,什么生死状?那是我女婿跟你儿子定下的,我们父女俩对此一概不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凌多多想起刚刚从小贩口中听到的说法,雷老虎后来上擂台的时候都是李巴山在旁边掠阵的,李巴山这番话也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一些。 苗翠花明显跟包子扯不上关系,她听完后火气也升了起来,道:“师伯,这也就是说,事情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一命偿一命,就拿你的儿子陪葬吧!”李巴山一句狠话撂完,耳边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他听得分明,这笑声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一时间面目更是凶狠,转身道:“是谁,刚刚是谁笑得,给我站出来!” 凌多多很从容地取掉了自己的兜帽,站出来道:“小僧见过师伯,见过两位师姐。” 所谓主角就是能够碰上各种各样事情的人,方世玉跟人结仇结果能扯出来李巴山,恰好李巴山跟少林还有纠葛,他已经九成九确定,这个世界的主角应当就是方世玉了。 凌多多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他也需要跟主角建立良好的友谊,他前面几辈子能够活得逍遥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沾了主角的光。 有些闲事得管,这是一个卖大人情的好机会。 25、调节冲突 凌多多一出场,场面寂静了三秒钟,李巴山原本以为嘲笑自己的是谁呢,想不到原来就是个少林小和尚。 ——不、不对,等闲少林小和尚是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的,更不可能在刚刚的气氛中还能气定神闲地笑出声来。李巴山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手上提的兜帽上。 苗翠花也认出了凌多多,颇为惊讶道:“小师傅?这么巧啊?”她同样迅速反应了过来,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帽子,“之前上台打败雷老虎的人就是你啊?” 凌多多回答道:“小僧先前以为雷施主应当自省己身,就此罢手了,便放心离去,无奈并没有料到师伯会来到杭州城。” 这句话虽然有暗讽李巴山的意思,但是无可否认,凌多多确实是这样想的,他那天的那一招很能够唬人,要不是李巴山来到杭州城给雷老虎撑腰,雷老虎八成没有胆量再开擂台甚至打死多人了。 李巴山目光一冷,森然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师侄不敢。”凌多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师伯同苗显师伯皆同我少林大有渊源,死者已矣,还望师伯及师姐节哀。” 李巴山听别的也还罢了,一听到“同我少林大有渊源”的说辞,当即冷笑了一声,道:“我同你少林有何渊源?我不去招惹你们这帮臭和尚,如今至善的徒弟都敢来招惹我了?” 他虽然跟如今的少林方丈至善大师是亲师兄弟,从小在少林寺学武修行,却觉得五个人的师傅杏隐禅师偏爱至善、五梅和苗显,因此伙同如今的武当掌教白眉真人叛出少林,另投武当。 李巴山并不念着少林的教养之恩,反倒恼羞成怒深恨少林——这些都是凌多多从自己抓到的少林逆徒身上打听出来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凌多多很乐意跟此人扯皮下去,经历过智惠的磨练和指教后,他相信自己除了几位得道高僧说不过之外,跟其他人比耐性绝对都是完胜的,因此避重就轻道:“师伯误会了,小僧师承戒律院掌事智能大师,不然也不会称呼您为‘师伯’了。” 他觉得李巴山这是被气糊涂了,或者是对至善的阴影太深了,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至善分明是李巴山的师兄才对,他的徒弟要称李巴山为“师叔”。 苗翠花看起来似乎有点想笑,抿了抿唇角之后却更加紧张了,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两步,小声道:“小师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掺合进来为好……” 凌多多肃容道:“此事也是因小僧当初处理不当有关,若是我当日未曾贸贸然离去,恐怕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这句话说出来,李巴山再也忍不住了,当下一掌劈出,朝着凌多多的脑门砸过来。 这一招用出来,凌多多明显能够感觉到李巴山的武功远超雷老虎,他不敢怠慢,提起一口真气,把苗翠花推到一边,自己迎战上去。 两个人顷刻间过了数十招,凌多多这辈子跟一流高手对阵的机会并不多,虽然意识跟得上,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慢了一拍。 他以往跟智能或者五梅对战之时,两位长辈都生怕弄伤了他,下手时不免瞻前顾后的,凌多多本人也生怕露了武功的底子,还招时也颇多迟疑。 以前打架都不如这一次畅快淋漓,李巴山恨不能一巴掌把他的脑壳子拍掉,动起手来自然快准狠三项俱全,而凌多多一开始还顾虑着要保留实力,应对之间却也渐渐抛开了烦恼。 李巴山的武功跟他算来应当在伯仲之间,两个人之间有一个非常玄妙的平衡点,凌多多一步步渐渐跟得上他的速度了,心思空明间,各路招式一一展开。 李巴山初时还借着自己的锐气一通猛攻,然则他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见对面的小和尚竟然越战越勇,而且手中比划的还不再只局限于少林功夫,感觉到他格外邪门。 凌多多感觉到对方渐渐失了勇猛之气,并没有穷追不放,便适时收手。他最开始出声拉仇恨就是为了给方世玉卖一个人情,而不是当真招惹上李巴山这个大boss。 他身为少林弟子,行事就要为少林考虑,以至善的性格以及少林与世无争的定位,是不会乐于四处招惹仇家的,更何况李巴山同少林寺的纠葛并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李巴山见他收招,也跟着收手,并没有猛追不舍,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方道:“我听人说起过,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少林小弟子,想不到竟然能够在杭州城内遇上。” 苗翠花虽然也身负武功,不过她自从嫁给了绸缎商人方德后,就多在家养儿子陪丈夫,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知情。 然则李巴山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士,因此对江湖新秀——尤其是少林新秀——颇为关注,他听说过不少关于凌多多的事情,本来是嗤之以鼻颇为不屑的,然则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小和尚当真不同寻常。 凌多多真心觉得武侠到了清朝确实是没落了,换了以前,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资虽然出众,但是还不至于能够跟江湖上一流高手分庭抗礼的地步,只能说是代表武林最高水准的这一批人的档次整个都下降了。 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合十行佛礼道:“师伯毕竟是长辈,今日聚众围堵一个小辈,难免堕了师伯的名声,还请师伯谨慎行事。” 苗翠花连忙接口道:“不错,师伯,世玉是您师侄我的儿子,是您师弟的亲孙子,您要是跟他一个小辈计较,恐怕会显得以大欺小吧?” 李巴山其实是一个很注重江湖门面的人,他虽然叛出师门、恶行累累,但是却很看重自己的口碑,不然也不会在刚刚的盛怒之下仍然对苗翠花放轻了声音,就是不想被人指摘说他欺辱亲故之女。 他听完这番话之后,见凌多多和苗翠花每一句都戳中了自己的顾忌之处,不悦道:“哼,如果你们是想要让我放过方世玉,那就不用说了!” 苗翠花本来就是聪慧之辈,看了看李巴山和李小环父女,缓缓道:“雷老爷的死,世玉难辞其咎,我只希望这个祸不要惹到其他人身上。” 这是希望不要把帮忙出头的凌多多牵扯进来的意思,凌多多看了看她,感觉到这位方夫人的人品确实相当不错,很少有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能全心全意为别人考虑。 李巴山听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少林寺的和尚都喜欢打着“慈悲为怀”的口号多管闲事,他倒是没觉得凌多多这次突然自己冒出来的行为有多怪异。 这个小和尚看不出深浅来,李巴山也很不想招惹,因此借坡下驴道:“那是当然,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是我为女婿报了仇,就绝对不会为难其他人。” 既然苗翠花给了他一个人情,凌多多颇想还回去,见苗翠花的眼梢所向,便明白过来,道:“师伯您是武林名宿,而方世玉不过是一个弱冠小子,相信您也不希望江湖人说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吧?” 李小环深知自己父亲好面子的性格,见李巴山听完后一时并不出声,接口道:“要杀方世玉,何须我爹出手,有我李小环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苗翠花眼睛一亮,道:“你是不是想要跟世玉公平决斗?” “好。”李小环沉声应道。 李巴山松了一口气,点头首肯道:“论辈分,小环和方世玉相差不远;论仇怨,小环的丈夫是死在那个小子的手上,她找他报仇,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总不会引起非议了吧?” 两家当下定下比武的时间和地点,七天之后就要登上擂台比武,李巴山冷冷看了凌多多一眼,道:“七天之后,我要看到方世玉站在擂台上,否则我就要血屠琼花会馆。”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貌似朝廷永远都是不存在的,凌多多很想提醒他一下,如今是太平盛世,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上,绝对是武夫行径。 他看出来苗翠花根本就只是缓兵之计,等李巴山和李小环离开后,上前道:“少林弟子三礼见过师姐。” “小师傅,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掠阵,刚刚李巴山很可能就要大动干戈了。”苗翠花看得真切,李巴山会在今天暂且鸣金收兵,就是因为忌惮旁边的这位小和尚,说起话来也格外客气。 “师姐同我少林有香火之缘,小僧遇事自当相帮,师姐不必如此客气。”凌多多道,“至善师伯时常同我们提起令尊苗显师伯呢。” 苗翠花面容略带愁苦,很明显是在为七天之后的比武发愁,叹气道:“若是我父亲真的在这里就太好了,现在我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26、治疗伤势 凌多多在琼花会馆里面住了下来,他虽然表示不愿意插手李小环和方世玉之间的决斗,却答应若是比武后李小环违背约定要对方世玉的亲友动手,那他会出面阻止。 苗翠花为了七天后的擂台比武,带着一群人上蹿下跳给方世玉做紧急训练,凌多多并没有去打扰,自己待在僻静的小房间里面,吃斋念佛,演练心法。 如果这是历史,方世玉不可能现在就被李小环打死,如果这是小说或者电视连续剧,那方世玉作为主角就更不可能死了,凌多多对于比武的最终结果心中有数,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过多地参与进来,因此摆正自己的位置,每天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在少林寺上的生活。 直到六天之后,第二天就是李小环跟方世玉打擂台的日子了,凌多多垂眸翻过一页《金刚经》,轻声道:“施主不去做特训,来小僧这里有何贵干?” 一个人影从西面背光的墙上翻了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轻巧地落在地上,颇为惊奇地看着他,笑眯眯道:“我都特意屏住呼吸了,想不到小师傅一下子就听到我来了,真是好耳力。” 凌多多并不回话,低头继续翻书。 方世玉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态度打败,反倒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道:“小师傅,几天前是你帮花姐解了围,也帮我解了围,我一直都想谢谢你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过来,真是很抱歉。” 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明天就要死掉的人,凌多多终于把视线从佛经上移开,轻飘飘落到他的脸上:“你现在应该做的似乎是加紧训练,而不是来对我说‘谢谢’。” “训练?我连赢雷老虎都是凭的运气,难道能在七天内就真的打败李小环?”方世玉神情轻松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摇晃了一下脖颈,“和尚念经的时候从来都是盘着腿的,时间长了难道不会觉得腿麻吗?” “不会。”凌多多说完后看了他好一会儿,拉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道,“你似乎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 方世玉维持着笑脸跟他对视着,半天才一耸肩膀,左右看了看。 凌多多低头道:“周围没有别人。” “知道我最讨厌和尚什么吗?就是你们这种老觉得自己知道所有事情的说话方式。”方世玉说完后却不见他动怒,颇感无趣,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患来。” 凌多多没有接话,垂眸继续看佛经,他看得出来对方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陌生人,需要的是一个哑巴听众,而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演说家。 他其实很能够理解这种感受,有些话对着熟人不能说,因为害怕他们担心,因此只能来找他这个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凌多多最近倒是听方府的下人议论过,方世玉表现得如同没事人一样,恐怕就是不想让旁人太过为他担心难过。 方世玉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最后以一句“如果有不死的方法那就太好了”作为总结陈词,托着腮帮子道:“小师傅,我明天也不知道下不下得了擂台,今天说得是要出去放风筝,你要不要一块跟着?” 凌多多没有接后面的话茬,反倒问道:“既然你这么不想死,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杭州回到广州去?” 稍稍一停顿,他故意微微抬高声音强调道:“我已经答应了师姐会为琼花会馆护法,就算你逃走了,这里的人也不会有事儿。” “别开玩笑了,我要是逃了,就一辈子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方世玉捏紧了拳头,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就算是死,我也要堂堂正正死在擂台上!” 凌多多听完后没有出声,这应该说是个人选择的不同,若是换了他,面对这样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胜算的比赛,他是一定会避其锋芒的。 并不是怕死,而是方世玉作为方家唯一的儿子,他的肩膀上有更多的重担,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无所谓谁对谁错之分,既然这是方世玉的选择,凌多多并没有做无谓的劝说,他愿意尊重其他人的价值观。 方世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问道:“真的不跟我们去放风筝了吗?现在的时节正合适,风筝能飞得很高呢!” 凌多多轻轻摇头。 ———————————————————————————————————————— 凌多多并没有去观战,但是他光从被横着抬回来的方世玉满是鲜血的前襟上,就能看出来场面有多么惨烈。 是一群人大喊大叫着抬着方世玉回来的,凌多多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口等着,听到了动静迎上前去,抬手一摸方世玉脖颈筋脉处,眼眸一闪,看了看周边一大群人:“进去说话。” 苗翠花虽然着急得几近六神无主,却也领悟了他的意思,把无关凑过来的小厮仆人都挥开了,就领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人进了房间。 方世玉不吭一声地被放在床上,看模样已经昏了过去,苗翠花焦急问道:“小师傅,您说您懂医术,世玉究竟怎么样了?” 凌多多探了探心脉,在他胸口要穴敲击了几下,运起《武当九阳功》,一股平和内力输送而去。 方世玉哆嗦了一下,张开嘴巴吐了几口鲜血,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傻笑了一下:“小师傅,你的光头真亮眼。” 还能说话,最起码人没死,凌多多体贴地让开床边的位置,让苗翠花和方德能够看清楚方世玉此时的模样。 苗翠花的眼泪从刚才就在眼眶中打转,却也一下子笑了出来,惊喜地叫道:“老爷,他还没死呢!” 虽然方世玉此时张嘴就吐血的景象过于凄惨了一些,但是毕竟还有气息在,他微微笑了一下,略带些得意地从胸口摸出来一块小铜盘:“幸亏有这个……” 苗翠花凑近一看,虽然铜盘中间凹陷进去了一大块,但是凭借外形依稀也能够看出来是什么,蹦蹦跳跳地一拉方德的胳膊:“老爷,原来是城隍庙岳王爷的护心镜救了他了!” “娘,帮我烧只大头猪,谢谢岳爷爷……”方世玉艰难地说了一句,喘了一口气,眼皮有些翻白。 凌多多感叹了一句他在这种关头说话竟然还自带喜剧演员气场,上前半步道:“苗师姐,还请让闲杂人等都出去,小僧来为方少爷推宫过穴,方可减缓伤势。” 苗翠花连连道谢,赶忙让出了地方来,凌多多又道:“方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李师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师姐想一个万全之策。” 苗翠花反应极为迅速,吩咐下人道:“世玉没死的事情,千万不能够外泄——方贤,宝妈,快设灵堂,我们这些人给小师傅让出地方来,自己围着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凌多多在洪熙官和胡惠乾的帮助下把方世玉扶了起来,存了一口内力,缓缓从手掌处注入他体内。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在漫天的假哭声中睁开眼睛,皱眉道:“方少爷的情况不是很理想,他的骨骼筋脉都受了损伤,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 这还是他刚刚及时救治下才减轻了损伤,凌多多摸了摸他的胸口,颔首道:“少林寺的鸳鸯连环腿果然名不虚传,李小环的内力十分强劲,若不是那块护心镜,你此时早已经没了性命。” 方世玉自小在他母亲的药酒中泡着长大,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唯独胸口上的膻中穴是一处很明显的弱点。 方世玉叹气道:“刚刚我在台上的时候,几乎已经断了气,她却心狠手辣,还用十成十的功力把我踢下擂台,正踢中了这个穴道。”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点头道:“这么长一句话能够一口气说出来,看来你命也够硬的,短时间内是死不了的。” “哇,你一个出家人难道说话不能更讲究一点吗?”方世玉咧嘴笑了一下,疼得一龇牙,抽动唇角道,“我的命当然硬了,我可是方——世——玉——” 他最开始的时候难受得气都喘不过来,胸口火辣辣疼痛,真跟死了一样,然则在对方把内力输送过来后,方世玉却感觉到一时间好多了,连话都能自然地说出来了。 这人耍贫嘴耍得这么溜,凌多多并没有接话,先是把自己的内力收了回来,而后方道:“我先帮你修复了筋脉的主络,但是更细枝末节的东西,恐怕无能为力了。” “花姐啊,就是我娘啊,她的药酒一向很管用,说不定舒舒服服泡泡澡,就能好了呢?”方世玉对此还是很乐观的,他感觉自己绝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典范,连对待李小环都能够从擂台上活着下来,这一身的伤肯定慢慢也能治好。 “你说药酒?”凌多多看了他一眼,一摸自己的下巴道,“真是太巧了,小僧有一个宝贝妹妹,精研少林药酒,小僧对此也略有了解,我出去看看。” 说罢把方世玉平放会床上,轻声道:“你且休息一会儿吧,别弄出动静来,外面不少人都围过来要看你的尸体,全靠师姐他们在门口堵着。” 方世玉挺尸一样横在床上,颇为动容道:“小师傅,我们萍水相逢,你对我这样费心费力,你真是一个好人。” 骤然收了一张好人卡的凌多多禁不住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拉上床幔走了出去。 27、苗显现身 苗翠花守在门口应付想来探望的亲朋好友脱不开身,这个敏感的时节她也不方便去药房,因此是方家的书童方贤带着凌多多去药房查探的。 方贤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看起来同凌多多年岁相当,是从小跟着方世玉一起长大的。他在前面领路,不时偷偷扭头看一眼凌多多。 凌多多感觉到他似乎有事情要跟自己说,便主动开口问道:“这位施主,若是小僧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以前曾经有缘相见,对吗?” 说完后他还顺带着在心中叹一口气,和尚说话都是这个调调,知道的是佛家崇尚“机缘”二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吧搭讪。 方贤对于自己被认出来表现得格外激动,连连点头道:“以前在广州的时候,少爷和福家少爷赛马,您出手相助,那时候我就在后面给少爷撞坏的摊子赔钱!想不到您还记得我?” 凌多多笑了一下,他对人脸有着很强的记忆功能和辨别能力,不然当时在擂台边上也不会就凭一眼就认出来人群中的苗翠花了。 方贤叹息道:“我们少爷啊,从小就爱惹是生非,让老爷操了不少心,本来老爷带着少爷夫人来杭州,是想要让少爷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的,没想到少爷竟然闯下了这样的大祸,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凌多多想起愁容满面的方德,对这番话倒是深有感触,他看得出来方德就是那种老老实实、本分无比的生意人,恐怕对苗翠花和方世玉这对母子档惹祸捅娄子的爱好苦不堪言。 两个人不多时就来到了药房,方贤去里面翻腾着找了找,抱出来一大堆药包放到他面前,解释道:“这个是我们夫人经常给少爷泡药浴时用的药草,您看看行吗?” “你我年岁相当,出家人不慕虚名,施主不必如此客气。”凌多多拆开药包,捻了点碎末放到鼻尖轻轻一嗅,微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少了几味药,等小僧把药方写给你,麻烦施主另去抓来。” 方贤连连点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应当是我们麻烦您了才是,小师傅真是好人,这样帮着我家少爷!” 其实凌多多很明白自己的接近很刻意,若非他推测出方世玉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多管闲事。 对于这样的称赞,他自觉自己受之有愧,便并不接话,自己取了笔墨,另外写下了一篇药方,口中叮嘱道:“取来后要磨成粉末状,投放到烧开的沸水中……” 凌多多刚才检查过了,苗翠花原本拿来给方世玉浸泡的药草配方应当是出自二十年前的五梅之手,比不上五梅现在的用药水准。 方贤利落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单子收好,扭头就想走,被凌多多一把抓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小环并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否还活着,她肯定派人密切监视着方府,若是你在这时候贸贸然出去拿药,恐怕会坏事儿。” “您说得是,还是等天黑之后,人少一些时我再去取药。”方贤也反应了过来,这时候要是去取伤药,岂不是明着告诉李小环,方世玉还活着? 凌多多对这条提议也不是很看好,若他是李小环,不仅会派人十二个时辰全天监视方家动向,还会在所有杭州城的药铺门口都安插探子。 他稍稍一沉吟,道:“我房间里还有些没有用完的药草,你先给你家少爷拿过去。至于买药的事情,还是等苗师姐有空后再计较吧。” 方贤十分诚挚地表示感谢,凌多多让他先去自己房间里拿就好,他要待在药方找找方家存储的草药中有没有需要的。 方贤想到还横躺在床上受苦的方世玉,不敢耽搁,连忙抬腿走人了,凌多多在药房门口静静等待了几息时间,似笑非笑道:“前辈观察晚辈已有几天了,为何还不肯相见?” 话音刚落,从围墙上落下一道黑影来,凌多多早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本来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等着,却见来人一掌劈过来,掌风凌厉,下手毫不留情。 他眼眸一闪,两腿微分,两掌举到胸口,平平向外推出。这一掌招式寻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出手速度极为迅猛。 来人低喝一声“千手如来掌”,同他对了几掌,并不恋战,快速抽身,脚尖点地,身形轻轻晃动,重新回到了围墙上。 凌多多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儿,道:“阁下既然认得是千手如来掌,想必同我少林也大有渊源,不知何故窥探晚辈数日,刚刚又暴起伤人?” 他虽然认得对方手中比划的是少林武功,也早已经猜出来此人的身份,此时见对方跟自己装傻,便也跟着装傻。 来人一屁股坐在围墙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抬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此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子,跟清朝人标志性的半月头大为不同。 凌多多稍等片刻,见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十分有耐心地把问题重新说了一遍。 这次对方有了反应,上下一打量他,口中道:“你小子能认得李巴山,难道还不认得我?” “晚辈认得李巴山李师伯,是因为他自报了名号。”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几位师伯下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晚辈如何能够知晓几位的模样?不过是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所以猜出了一二罢了。” 他这样一说,来人基本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也没给他玩虚的,很大方地承认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伶俐,真看不出来是我那个老顽固师兄教出来的弟子。” “晚辈师承戒律院掌事智能大师,却也多得至善师伯的教诲,师伯因材施教,豁达泰然,乃是一代得道高僧。”凌多多轻声辩解了一句,面容中略带愠色。 他为晚辈,虽然在此时需要表现出对少林的维护来,念着对方的身份,却也不能多说。凌多多感觉自己此时的演技最少能打九十五分。 来人——方世玉的外公、苗翠花的亲爹苗显挠了挠头:“智能那个小子啊,我离开少林的时候,他不过就是一个小不点,不比你现在大多少,不过为人那叫一个苛刻呆板,着实太过无趣。” 凌多多心中感觉到他对智能的评价还是基本属实的,却并不接话,冷淡地一扭头看向别处。 苗显对他一系列的反应还算满意,感觉到试探得差不多了,方才不再如刚刚那般话语中带刺了,赞叹道:“少林一脉这一代的弟子都资质平平,想不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拔尖的。” 凌多多动了动嘴唇,压低声音道:“师伯过誉了。” “不过,若是七天前你跟李巴山过手时,我没有看走眼的话,你用的似乎并不是纯正的少林武功?”苗显骤然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若非他那天混在人群中看清楚了两个人的比武,今天也不会一出现就表现得这样咄咄逼人。眼前的这位小和尚资质上上佳,但是武功路数中却掺杂了非少林的因素。 虽然那点不和谐不自然隐藏得很深,但是瞒得过苗翠花,却瞒不过苗显和李巴山,两个人都看出来了,并且也都颇感奇怪。 他那天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其他门派的武功用出来,自然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凌多多动了动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此事牵扯到了另外一位前辈的秘密,晚辈无从说起,还望师伯见谅。” 稍稍一停顿,他抬高了声音着重强调道:“师伯大可以放心,晚辈师承少林,对少林推崇之至,绝对不会做出叛师背祖的行为。” 苗显一听,自然就有所联想,莫非这小和尚年纪轻轻,却有不少奇遇奇缘?这倒是不难理解,世上难找到一个资质这样出众的弟子,就算是有不出世的老妖怪看中了收徒,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清朝中后期武道早已经中落,各个门派武学的精华基本已经失传殆尽,不过民间还有许多高人,苗显推测,凌多多遇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某个人。 他早就已经做过类似的推测了,凌多多的武功路数虽然跟少林略有不同,但是也跟其他诸如武当等门派不尽相同,可见并不存在改投他人的问题,没准就是在旅行修行路上碰到了高人,承蒙高人指点了一段时间。 通过几天的观察,苗显感觉得到对方并不是坏人,因此一听过后,觉得这个解释完全可以接受,点头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就好。” 28、朝廷站位 凌多多看苗显已经想得差不多了,根据你来我往的原则,似乎现在应当轮到自己来提问了,便道:“既然前辈早就已经抵达广州了,为什么不早点现身?若是七天前您在场的话,说不定李师伯也不会这样嚣张霸道。” 苗显本来看着他很顺眼,这个问题一出来,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尴尬地一扯嘴角:“嘘嘘嘘,我也不是为了给世玉一个锻炼的机会吗?” 凌多多歪着脑袋看着他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后才轻声细语道:“若不是方施主聪慧往自己胸口塞了护心镜,他八成不能够活着从擂台上下来了。”苗显这话说得漏洞未免也太多了,锻炼外孙用得着直接把他往死里逼吗? 苗显笑道:“自然是我亲眼看着他在岳王爷身上取下了护心镜后来放心的,不然这事儿我早就插手了。” 凌多多还想再说点什么,耳听到外面的围墙附近有响动,还隐约传来点苗翠花说话的声音,道:“师伯恐怕好久没有跟师姐见面了吧?今日正是大好时节。” 苗显一下子就没有了刚刚的镇定自若,丢下一句“小和尚千万不要跟人说我出来过”,用轻功翻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他虽然是苗翠花的亲爹,但是二十多年前是他用坑蒙拐骗的行为把苗翠花塞给方德当老婆的。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他也很清楚,估摸着方德早二十年就该想要写休书退货了,苗显这二十年来一直漂泊远方,就是为了不跟女婿女儿见面。 凌多多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苗显对苗翠花避如蛇蝎,眼见苗显逃走了,并没有阻拦,而是极为自然地侧头看向走到小院门口的苗翠花,轻声道:“师姐怎么过来了?” “我听方贤说这边的药草配方不对,所以过来找找有没有需要的药材。”苗翠花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蹊跷来,自己走到里间在一包又一包的药材中翻找着,叹气道,“我和老爷已经决定了,要给世玉办灵堂欺骗李小环,但是又害怕李小环和李巴山还会过来搅场子。” “杭州不是久留之地,依小僧愚见,哪怕是泡药酒疗伤,最好也要先离开杭州才是。”凌多多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他跟这群人还不算熟悉,话点到为止,并没有深入分析。 苗翠花低头一想,深觉这句话有理,点头道:“我们想要借口扶世玉灵柩回广州,带世玉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说完后见对面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飞快看了自己一眼,面容露出点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问道:“小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方施主身上筋脉尽损,内力茬行,虽然药草能够帮助缓解他筋脉的情况,但是对于烦杂串行的内力却无济于事。” 苗翠花总感觉他话中有话一般,却又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能够明示,只能暂且把这件事儿放下,道:“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傅。” 凌多多对着她双手合十行了佛礼,不再多说,扭头离开了。 若想治愈方世玉身上内力紊乱的后遗症,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修行少林寺的洗髓经,然则此乃少林瑰宝,并不外传,他虽然知道口诀心法,却不能够私下传授。 不过凌多多并不着急,苗翠花对少林武功了解不深,但是苗显已经身处杭州,他一定知道要彻底根治外孙的毛病,前往少林拜师学习是必须的。 ———————————————————————————————————————— 李小环果然并不相信方世玉就这么简简单单死掉了,她在给方世玉发假丧的时节,带着李巴山又来大闹了一场。 方世玉对此颇为心有余悸:“小师傅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张,那个李小环啊,当真是心狠手辣,非要闹着开棺验尸。” “摒着气,要倒热水了。”凌多多指挥着方贤把一桶烧热的水倒在浴桶里面,听着方世玉嗷嗷的惨叫声,禁不住微微一笑,“我试过水温的,不算多烫,施主不必这样。” 方世玉被兜头倒下来的热水烫得呲牙咧嘴,抱怨道:“我要是还有内力护身,这点小温度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我现在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了,自然就觉得烫得不行了……” 方贤都有点受不了他的聒噪了,道:“少爷,您就别再说了,安心疗伤不行吗?” 方世玉一撇嘴角,感觉到灼烧感渐渐淡了,立刻抛下了满肚子的抱怨,重拾刚才的话题:“他们表明了是想要来毁尸的,我花姐肯定是拦着不放,两方动起手来,幸亏我外公突然间出现了!”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露出点感兴趣的神情来,问道:“可是苗显苗师伯?”他今天明知道李小环故意会来闹事,却找借口没有出去阻拦,就是想要让苗显现身的。 “是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我外公,先前我跟雷人王打架的时候,他还伪装成陌生人来指点我武功呢!”方世玉重重一点头,“我外公一出来,李家父女立刻就消停了。” 凌多多稍一沉吟,客观分析道:“单论武功,苗师姐略逊李师姐一筹,而苗师伯却比李师伯要胜三分。” 根据他跟苗显交手时的情况来看,苗显对上他还是很游刃有余的,比跟他实力基本相当的李巴山确实多有胜处。 “那是当然的了,我外公比李巴山……”方世玉话说到一半,格外敏锐地收了口,问道,“我听你的意思,难道小师傅早就知道我外公比李巴山厉害?” “这是少林方丈至善师伯曾经说过的。”凌多多随口瞎掰道。 方世玉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旋即抬起胳膊来比划道:“就算是这样,李小环也不肯轻易离开,摸着我的棺木重重打了一掌,幸亏花姐机智,早就在我胸口上垫了大石,卸去了李小环一半的掌力,否则今天我可能就交待在这儿了。” 凌多多把他的胳膊摁回了水里,正色道:“老实泡着。” 方世玉蔫了一瞬间,左右看看颇觉无聊,想到得这样无聊地熬过一整个疗程,一时间颇为提不起精神来。 凌多多扫了一眼,笑眯眯拿话逗他:“施主,小僧初到杭州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起承转合呢,你究竟是如何同雷老虎结了梁子的?” 按理说雷老虎毕竟比方世玉长了一辈,他特意摆擂台就为了给方世玉对阵,这种事情说出来,肯定得被江湖人士嘲笑以大欺小的。 “这事儿啊,真是说来话长。”方世玉把下巴磕在浴桶边沿上,懒洋洋开口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是德哥想要让我来杭州的通天书院就读,没想到我初来杭州,就同通天书院的少东家结了梁子。” “就是你刚刚说到过的那个雷人王?”凌多多问了一句,他对这个十分有特点的名字当真是记忆深刻。 方世玉重重一点头,蜷着腿把身子往浴桶里面又埋了埋:“雷人王这个人特别喜欢来阴的,本来拿惠乾老爹生病没有钱医治的事情买通了惠乾,要让他陷害我,没想到我最终跟惠乾成为了好朋友。”说完这句话,他得意地扭头对着凌多多挤眉弄眼一笑,格外开心的模样。 他口中的“惠乾”就是胡惠乾,跟洪熙官一样都是方世玉现在的好朋友铁哥们,从凌多多的记忆中看,理当也是后世的少林十虎之一。 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连被敌人收买来害自己的人都能最终化干戈为玉帛,成为铁哥们。 他其实是一个不太善于交际的人,凌多多更擅长的是跟长辈打交道,对于如何跟同辈身份的人交往一直都有些不得技巧,对于方世玉这种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多少有些羡慕的感觉。 方世玉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在考武贡生的比赛中,雷人王明明输了比赛,却趁机偷袭熙官,我为了救熙官,错手伤了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下床了……” 他说到最后难得情绪有些低落,方世玉并不是一个过于圣母的人,他在自己的生命安危受到损害威胁的时候,并不惧怕于奋起反抗,然则当时误伤雷人王确实也有失手的成分在,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的。 他提到了“武贡生”,凌多多心头一动:“这样说来,你已经赢了武贡生的比赛?那岂不是明年就要上京赶考?” “赢是赢了,但是不是因为后来我打死了雷老虎吗?贡生的资格就被取消了。”方世玉说起这个来,颇为义愤,“官府不管先前雷老虎打死这么多人的事情,非要掐着我不放这也就算了,熙官和惠乾帮着我辩白了几句,竟然连他们的资格也取消了……”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他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在这里,看来雷老虎不仅仅是在江湖中,在朝廷中也是很有人脉的。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雷老虎身后站的是李巴山,李巴山身后站的是武当,武当再往后很可能是朝廷。 凌多多心情格外复杂,作为一个曾经的武当掌教,他对自己门派的感情还是很深的,骤然间武当的反派地位这样根深蒂固,他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29、寺庙遇鬼 方世玉藏在棺木里离开了广州,他经过几天的泡药酒治疗,已经可以自行走路了,现在他旁边跟着的是苗翠花、洪熙官和胡惠乾,凌多多远远走在前面领路。 他们的前进方向是少林,这是苗显拍板决定的,他告诉苗翠花,想要治好方世玉的病,当今世上只有洗髓经有这样的神奇功效。 凌多多不喜欢跟太多的人相处,他走在前面领路,倒也乐得清静,倒是方世玉时不时就凑过来跟他聊天解闷,两个人相处得倒还不错。 方世玉性格外向,喜欢说喜欢笑还喜欢耍宝,一路上旅途无聊枯燥,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虽然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还是增添了很多的趣味。 凌多多已经把自己来到杭州后牵扯进的这件事情写信给少林寺的智能说了一遍,因为同时感觉到牵扯进来的几个人跟少林都有大渊源,便也给五梅师太写信说了一遍,他还没有收到二人的回信,不过心中对他们将会有的反应也有了大体的猜测。 一行人历时一个月来到了九莲山周边,只要再翻过两座山就能够抵达莆田了,这一路人烟稀少,也没有密集的城镇,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扭过头对着紧挨着自己往前走的方世玉道:“天色已晚,况且看情况可能会有大雨,这周围有一间破庙,不妨过去落脚。” “都听小师傅的。”方世玉笑眯眯开口道,还不忘嘴巴特别甜地拍他的马屁,“小师傅对周遭地界真是熟悉得如数家珍,真是太让我佩服了。” 凌多多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小僧三岁起就在九莲山上生活了,十岁随师傅开始下山修行,对九莲山附近自然还算得上是熟悉。” 方世玉这几天对称赞他特别感兴趣,而且还不是想要跟他套近乎,反倒似乎格外喜欢看他默默抽着唇角颇为纠结的表情。 方世玉听他说完,轻轻“哇”了一声,问道:“小师傅以前都是要加上一句‘施主谬赞’的,怎么今天却没有加——不说这个了,小师傅三岁起就当和尚了吗?” 这个话题很容易就可以自由发挥了,凌多多飞快扫了他一眼,略带黯然道:“小僧的父母在十一年前就被九莲山下的匪徒所杀害了,小僧同妹妹侥幸逃生,投托在少林寺内。” 方世玉立刻收了笑脸,对着他连连道歉,满面都是不小心戳了人家伤疤的愧疚。 凌多多摆手表示没事儿,见他果然闷闷地不再出声,耳根子难得清静,引着一行人来到附近的破庙中,轻声道:“这边人烟稀少,这座寺庙年久失修,暂且凑合一晚上吧。” 这座寺庙从远看就有些古怪,走到近处一看就更加可怕了,苗翠花走上前来,绕着这间不大的小寺庙走了一圈,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你们觉不觉得这件破庙好像很……” 洪熙官:“阴森?” 胡惠乾:“恐怖?” 方世玉:“哈哈!” ——这四个人简直就是天生的三句半演员,这个时候搞笑也未免太破坏气氛了才是。一路走来,他对类似的对话已经算得上是见怪不怪了,凌多多只是轻轻抽动了一下嘴角,旋即果断装作没有听到。 他从包裹里面取了香烛供奉在佛像前,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些许地上凌乱丢弃的稻草:“不必多想,小僧在这里住过十多次了,从来没有发现过异样之处。” 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若是惧怕鬼怪之类的,那他早就吓死在路上了,就这件破庙其实还算是比较好的落脚点了。 苗翠花探头看了看外面骤然闪过天空的雷电,无奈道:“这个寺庙虽然能够遮寒,但是里面除了一个佛坛什么都没有,我们得去取柴火生火取暖才是,不然岂不是要冻死在这里?” 其他几个人有内力护体还好说,但是方世玉还有内伤,可是受不得风寒的,她吩咐道:“熙官,惠乾,你们两个跟我出去找柴火,小师傅,麻烦你在这里照顾世玉。” 毕竟凌多多跟他们并不算多熟,苗翠花感念其一路过来的照顾,便把轻松的差事派给他了,希望他能够借此多多休息一会儿。 这是人家的好意,凌多多也没有推脱,点头道:“麻烦你们了。” 苗翠花带着两个人走人了,留下他跟方世玉面面相觑,凌多多盘着腿端坐着,眯着眼睛养神,稍等片刻后睁开眼,见方世玉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打哈欠,问道:“胸口还疼吗?” “疼啊,不过已经好多了。”方世玉从脏乎乎的地上翻了一个身,往他这边凑得近了一点,禁不住关心起自己以后的福利来了,“小师傅,进了少林寺,是不是就吃不上肉了?” 凌多多侧头看了看他,倒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意思,似笑非笑道:“不用等到进少林,等你在九莲山上跟五梅师太见了面,师太不仅不会让你继续吃肉,还得不让在饭菜里加盐调味呢。” 方世玉压根就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整张俊脸一瞬间都僵硬住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颤巍巍拖长了声调哀嚎道:“不会吧?” “五梅师太是药草研究的大师,我用来给你泡澡的药草配方就是经过她改良的。”凌多多轻轻一耸肩膀,“本来之前给你治伤泡澡的时候,都应该忌荤腥去盐咸的,念在你重伤未愈,需要好生补充营养,我才没有让厨房照办。” 方世玉又打了几个滚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小师傅,你真是一个好人!” 拍完马屁后他一抬手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脸上堆砌出虚假的兴高采烈:“我觉得你治疗起来已经能够让我很快恢复了,现在我的伤都已经好了大半,要不我们转道回杭州吧?” “……若想治好你身上的伤,只有少林洗髓经。”收到了第二张好人卡的凌多多把自己的大腿抽了出来,宽慰道,“等你上了少林,不过苦熬几年,只要打得过十八铜人阵下山,自然就可以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了。” “那如果打不过呢?是不是就要在山上面待一辈子?”方世玉凑得距离他更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花姐告诉我,我外公只用了五年就从少林十八铜人阵中出来了,相信一定有人比他更短吧?” 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多少研究,凌多多侧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恐怕要很遗憾地告诉你,就我所知,最近十一年用最短时间打出十八铜人阵的记录是十三年。” “十三年不能吃肉和内息不调,好像前者更加痛苦吧?”方世玉禁不住唉声叹气,“花姐告诉我,少林寺寺规森严,尤其是戒律院……” 他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抱着的这个大腿似乎就是如假包换的戒律院出产的,连忙坐正身子肃容道:“我一定遵守少林七十二项寺规,坚决拥护至善方丈的领导,遵从——戒律院掌事叫什么来着——哦,智能大师的管束,把少林不吃肉不喝酒不杀生的崇高精神发扬光大。” “戒律院因为职能问题,确实一直都受到其他弟子的排挤和误解。”凌多多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他知道智能本人也是毫不在乎的,戒律院的名声确实是够糟糕的,“我并不是负责少林寺内部纪律检查的人,而是由我的两位师兄三戒三痴掌管俗家弟子。” 他说完后用眼梢轻轻一瞄,见方世玉松了一口气正在偷笑,肃容道:“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小僧的两个师兄,可都是传言中长了三只眼的男人。” 这句话虽然说出来能雷死个人,但是方世玉仍然听得一愣,抬起脑袋来看着他,诧异万分道:“小师傅,你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 大哥,我跟你说得是冷笑话又不是恐怖故事,用不到惊吓成这样。凌多多略有些内伤,飞快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巴想要询问他一下难道自己平日里一贯的形象难道就是年轻了二十岁的智能,自己说个冷笑话就能把他弄得惊讶成这样? 然则这句话还没有问出口,他的神情就轻轻一变,移开方世玉搭过来的脑袋站起身来,看向庙门方向道:“有人过来了。” 方世玉跟着他的动作,挣扎着爬了起来,视线从这间阴森森的寺庙上转了一圈,又看看外面电闪雷鸣的坏天气,莫名感觉到浑身发冷:“你、你确定来的是人?” 凌多多一下子就笑了:“是谁三天前还跟我吹牛,说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世玉的?” 方世玉被噎了一下,动了动泛紫的薄唇,低声嘟哝了一句“天不怕地不怕跟怕鬼又不矛盾”,从背后轻轻一捅他:“小师傅,我听人说光头辟邪,能麻烦您站在前面吗?” 这时候连“您”的称呼都冒出来了,凌多多白了他一眼,而后感觉到自己犯了嗔戒,连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凝神观察外面。 托深厚内力的福,他的耳力一向都是极为出色的,能够依稀辨认出由远及近一路小跑的人前进的方向确实是这间破庙。 “不用害怕,来的人有可能是附近人家,他直直奔着这个方向过来,肯定是早就知道此间有破庙在。”凌多多安慰了一句,运气体内真气到耳根处,继续分析道,“来人步履轻盈,懂些武功,但是也并不是轻功卓群的人,不然在这雷电交加的天气下,我也不可能隔得老远还听得清楚他的脚步声。” 这一番话说出来,方世玉整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仿若下一秒就会跪地抱紧大腿大喊“大湿”。 他探头往外面看了看,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外面天色也暗下来了,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方世玉忧心忡忡道:“能否麻烦大湿为花姐算一卦,看他们几时能够回来?” 凌多多肃容道:“贫僧一日只算一卦,这数十年间从未例外,今日自然也不会破例,还请先生改日再来。” 方世玉明显被这个即兴角色扮演给逗乐了,抬手一指他,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郑重道:“小师傅,我不得不说,你彻底颠覆了我对和尚的认知,你真是一个好人!” 凌半仙掐指一算,纠结万分地发现这已经是自己收到的第三张好人卡了,而且还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 ——他就纳闷了,方世玉在面对洪熙官、胡惠乾这帮人的时候,可不是动不动就把“你是一个好人”挂在嘴边的,怎么偏偏是面对他的时候,发卡发得这么畅快呢,难道是因为他天生长了一张卢瑟的脸? 两个人一番对话倒是彻底缓解了寺庙中的阴冷气氛,方世玉嘴角还挂着笑,还想说些什么呢,就已经看到从雨幕中确实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人影。 “……披头散发,貌似是个女鬼……”他明媚的笑脸再次僵住,默默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浑身湿透,脸颊青紫,似乎是个水鬼……” 方世玉越看心中越没谱,正想召唤大湿降妖除魔,就看到凌多多一马当先冲出了寺庙。 大湿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付女鬼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方世玉虽然胸口的伤还没有好,深吸一口气就闷闷地疼痛,却也很有义气地举着火把跟着嗷嗷嚎叫着冲了出去——希望雨水不要把火把完全浇灭,听说女鬼怕火的。 凌多多面色可以说是十分难看,他刚刚看到雨中人影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眼熟了,如今跑到近前一看,果不其然,冒雨跑过来的这个傻丫头正是自己的宝贝妹妹。 见到凌小小浑身湿漉漉、狼狈万分的可怜模样,他顾不得说别的,脱下自己的外袍帮她罩在头上,催促道:“快,去寺庙里避避雨!” 凌小小本来一门心思低着头赶路,迎面差一点撞上人,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己亲哥,当真是喜不自胜,惊喜道:“哥哥?” 舞动着胳膊正想要把火把往女鬼脸上扣的方世玉动作都已经做了一半,此时收招已经来不及了,当机立断松开手,让火把顺着胳膊画圆的惯性甩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扶着凌小小进了破庙,又把方世玉拉了进来:“刚刚都是误会一场,这位是我妹妹小小。” “你好。”凌小小带着些许好奇地看了方世玉一眼,她作为亲妹妹,还是很清楚自己哥哥平日里的习性的,凌多多虽然看着好说话,对待谁都是一副温和知礼的模样,但是这个人其实很难靠近,跟人很有距离感。 这么长时间以来,凌小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跟人结伴同行,再看方世玉似乎同寻常人并无不同的模样,倒有些不太理解了。 凌多多简单跟她说了一句“这位是广州的方世玉,此次正要上少林拜师学艺”,拉着凌小小上下一打量,见她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在狂风中也都散乱不堪,整个人乍一看也就只有亲哥哥才能认出来这真的不是女鬼了。 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凌多多颇有几分无奈,问道:“先不说别的,你还有干净的衣服吗?” 凌小小见他为自己担心了,先是低头小声道歉,而后乖乖抱过包裹解开看了看,心虚地一摇头:“整个包裹都湿透了……” 那还用说,肯定衣服也都湿了,凌多多摇了摇头:“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我帮你对着火烘干。” 凌小小听他话语中已经消了气,轻轻一吐舌头,取了衣服躲到五米高巨大佛像的后面手脚麻利地把衣服换上了。 趁着这个空档,方世玉惊魂普定地拍了拍胸口,小声问道:“那个真的是你妹妹啊?” “怎么,难道长得不像?”凌多多问了一句,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跟凌小小长得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因为是一母双生兄妹的缘故,眉眼处还是颇为相近的,旁人一看大抵就能认出来。 方世玉摇了摇头:“真巧啊,我们在这座破庙落脚,想不到正好碰上了你妹妹——你刚刚说她叫‘小小’?” 凌多多无声一点头,同时略带警惕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啊,怎么对自己妹妹这么感兴趣的样子? “哥哥叫‘三礼’,但是妹妹叫‘小小’?这个逻辑貌似不太对吧?”方世玉的关注点则明显跟他所想的不一样,笑呵呵问道。 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唇角,隐约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在朝着一个十分危险的方向发展,皮笑容不笑道:“施主误解了,‘三礼’不过是小僧的法号。” 方世玉的外公是少林弟子,他不可能连这样浅显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正引得他好奇的是后面的消息:“那小师傅的俗家名字是什么?” “……”凌多多双手合十,一脸的宝相端庄,“人在尘世当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名字不过是一个称谓,你可以叫佛,我也可以叫佛。” 方世玉压根没有被他绕进去,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不是啊,我叫方世玉不叫佛,小师傅你叫什么呢?” 凌多多很无奈地结束了自己并不成功的传经布道,扭头看了他三秒钟时间,试图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的,你这人怎么这样,用得着的时候叫我‘大湿’,用不着的时候立刻改口叫回‘小师傅’了。” 方世玉从他这般垂死挣扎一般的举动中领悟到了某种玄妙的奥秘,扭头看着前方的火箸沉默了几息时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师傅的俗名该不会是‘凌大大’吧?” 果然想到“小”,大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大”,凌多多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脸悲怆地为自己正名:“小僧俗名‘多多’。” 方世玉在心中品味了半天“凌多多”这个名字,郑重点头道:“不错啊,比起‘大大’来说好多了。” 虽然有些女气,但是悲剧色彩并不是那么浓重,对方对自己着实很不错,方世玉虽然仍然在心中偷笑,却也觉得自己不能恩将仇报,努力把那句话说得更为诚挚一点。 “多即是少,少即是多,这个名字其实很有禅韵。”凌多多辩白了一句,见方世玉一下子喷笑出声,自己也跟着笑了,摇头道,“别告诉师姐他们,不然我得被笑死了。” 这真的是见光死的黑历史啊,凌多多感觉自己这辈子生下来就是应该当和尚的,最起码还有个法号帮着遮一遮。 这世道都讲究大侠要有个敞亮的名字,还要根据名字和本身的特性起一个叫得出去的江湖绰号,而跟“凌多多”牵扯上关系的名号似乎都不是那么好听。 ——他本人反正是很难以想象在“玉面孟尝”“千面阎罗”中间插一个“二多大侠”的,换了现在的“三礼禅师”,登时上升了不止一个大档次。 “小师傅,我笑得胸口都疼了!”方世玉笑了一通,伸出右手举到他面前,“好,我答应绝对——绝对不说出去,就算是花姐也不告诉,我们拉钩。” ……拉钩……凌多多凝神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动弹,而是委婉道:“这个动作显得略有点幼稚,小僧相信施主。”连六岁的凌小小都不再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了。 “我知道啊,所以才想看你做一次啊?”方世玉笑眯眯地用右手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大拇指相对盖了一个戳,一脸恶作剧成功的明媚笑容。 凌多多又白了他一眼,再次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再理睬他,起身迎着从佛像后面绕出来的凌小小,问道:“小小,你好端端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 要知道凌小小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老老实实待在梅花胜地的,哪怕是下山帮五梅师太采办用品,也是不会走出莆田村范围的。 “是师傅接到了哥哥寄过去的信函,知道了关于苗显师叔和李巴山师叔的事情,让我下山来迎哥哥,让哥哥早日回少林寺呢。”凌小小回答道。 这番话说得很有深意,然则凌多多揣度着她的神情,发现自己的妹妹并没有觉得其中有不对之处,看来她对此是并不知情的。 凌多多寄回少林的信中可不仅仅讲了苗显一脉和李巴山一脉之间的冲突,还着重提到自己正跟方世玉等人一起前往少林寺。 他在信中也多方暗示,李巴山似乎已经改投武当一脉,方世玉上少林之事若是被李小环父女知道,可能会给少林带来祸患,还请少林几位长老自行定夺是否要收容方世玉。 从五梅师太让凌小小给他转达的话语中来看,五梅并不介意收下方世玉,也并不介意惹上武当这个麻烦,反倒是希望他抓紧返回少林,还特意把凌小小这个处世未深的小丫头派下来了,仿佛要是他迟走一些,会遇到某种莫大的危机一般。 这些事情不过是在头脑中一掠而过,反正回了少林,从五梅师太口中肯定能够打听出来,凌多多虽然有些不得其解,却也没有想太多,点头道:“好,我们结伴一起前往九莲山吧。” 他说完后探头往外面看了看,见雨越下越大了,又看了看似乎有些发愁担忧的方世玉,起身道:“师姐他们还没有回来,小僧出去看看。” 凌小小绕到佛像后面,摸出来一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这个不知道是哪位过路人丢弃在这里的,我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哥哥不妨撑着出去,好歹也有个避雨的物件。” 凌多多接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听到外面的响动,说了声“他们回来了”,便撑起伞迎了出去。 苗翠花、洪熙官和胡惠乾三个人一人头上顶着一片大荷叶,倒也未曾淋得如何凄惨,见他出来迎接,纷纷口中道谢。 他们对突然出现在寺庙里的凌小小都表示了些许惊奇,凌多多出面给双方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两伙人合并到了一起,共同朝着少林寺进发。 ———————————————————————————————————————— 因为五梅师太特意托口信让他先行回山,凌多多把这一行人带到九莲山下面的莆田村,便提出自己恐怕要暂且先行一步了。 方世玉真心感念他一路以来的照料,抓着他的手颇为依依不舍:“小师傅,等我去了少林寺,再犯错被抓的时候,你千万要伸出援手。” 凌多多无奈地看了看他,都生不起心思来表示鄙夷了,草草一点头道:“好,等你成了少林弟子,我天天守在戒律院门口等着求情赎人。”这番话他虽然说得有气无力的,但是嘴角却还是勾着的。 方世玉耍了一个宝冲淡了离别前的伤感情绪,笑着用拳头轻轻一碰他的:“那就说好了,有了你这句话,我才敢上少林呢。” 凌多多拉着凌小小的手打算就此离开,左右看了看,想起来自己平日里下山时依稀听到的一些传闻,叮嘱道:“莆田村因为临近少林寺,从四面八方前来求神拜佛、求医问药的人着实不少,导致山下不少人以此行骗,千万不要上当。” 苗翠花诧异万分道:“少林寺山脚下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情?”毕竟是临近少林,若不是凌多多特意指出来,她还真是不敢相信。 凌多多叹气道:“我们也多次听到人提起,然则附近生活的人对少林弟子也都是认得的,每当我们下山来看,这些牛鬼蛇神就都躲起来不见踪影了,想抓也不知道如何抓起。” 少林的名声就是被这群人败坏的,以凌多多的性格,这种人都应该是严惩的,但是无奈少林并不是执法监督机制,就算是抓到了人,这种事情也不由他们来做主惩处。 倒是恰好路过的酒楼老板听了这番话,便停住了脚步,因为凌多多经常去他家店里买点小菜祭拜凌氏夫妇,两个人也算是相熟。 酒馆老板主动搭话道:“三礼小师傅,少林寺真该管管山下的这些人了,不仅坑蒙拐骗样样俱全,我听隔壁的李二嫂说,最近连九莲山上都又出现劫掠的山贼了呢!”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给了凌多多当头一棒一样,他扭过头看去,失声道:“果真如此?” 酒馆老板印象中这位少林寺中下来的小师傅说起话来一直都是柔声细气的,少有这种拔高了声音的情况,小小地吓了一跳,旋即重重点头道:“是啊,我听人说三家路过莆田的商旅都被打杀了呢,尸首还是村民们好心给收敛的……” 他话说到一半,已经有些明白过来,当年的凌氏夫妇不就是这么死的吗?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其实不少,不过凌多多都一一拜托过去,希望他们不要在自己妹妹面前提及此事,老板看了看脸色沉下来的凌多多和懵懂茫然的凌小小,适时地收了口,告辞离开了。 “小师傅,你没事儿吧?”方世玉也觉察出他的情况不对,想起几天前二人在抵达寺庙前提到的事情,关切道,“还好吗?” 凌多多一摆手,扭过头来道:“没事儿,麻烦你们先自行找地方落脚吧,小僧得速速带着小小去见几位师伯。” 他丢下一句话,见方世玉点头,顾不得多说,拉着凌小小火速离开了,一路上一直抿着唇角不肯出声,脸色确实阴沉如水。 凌小小也同样很气愤道:“少林一直宣扬以慈悲为怀,山下村民也被教化得多不杀生,想不到好端端竟然冒出来这样的贼盗,劫财掠迳不说,手上竟然还沾了人命?哥哥,我们一定要跟师傅和方丈大师说这件事儿,得让少林组织武僧下山围剿才是!” 凌多多提起六成功力赶路,其实略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子正在飞速转动着,思索着千条万缕的联系,突然间眯了一下眼睛:“小小,我们来到少林寺也已经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他们的亲生父母就是在少林山下被杀的,跟如今的这三家商旅的情况何其相近?这其中还正好相隔了十年,很明显是同一伙人下的手。 再联想到五梅师太火速召他回山,凌多多觉得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十年前少林同武当的关系就有一阵相当紧张,看来马上两派就又要闹僵了。 他一回到梅花胜地,果然看到五梅师太立刻从禅房出来迎接,凌多多上前施礼道:“弟子见过师太。” 五梅手执拂尘,面容有些憔悴,对着他一点头。 凌多多不待她开口,便立刻出声问道:“弟子此番下山,增长了颇多见闻,于佛法上多有领悟,正想同师太讨教。” 五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先转过头去,看着凌小小道:“小小,为师的药草已经用完了,你去药圃再采些来。” 凌小小看得出来这是自己师傅想要支开自己,带着些许不安地看了看凌多多,见自己的兄长也微微点头,便乖巧地应下了:“是,师傅。” 支开了不适合听的人,五梅拉着凌多多重新回到了禅房,挥手把房门关严,自己盘腿坐到正中央的蒲团上,并不开口,显然在等待着凌多多询问。 凌多多也并没有客气,站立在她前方不远处,双手合十行了佛礼,朗声道:“师太,当年弟子父母的死,究竟是山贼所为,还是武当所害?” “阿弥陀佛。”五梅长吟一声佛号,一向严肃的面容上显出淡淡的悲戚来,“我当时检查十三户商旅尸身,发现他们所中的确实是武当派的武功。” 凌多多能一张嘴就问到点子上,显然已经自行做过多方调查,手中掌握了很多信息,他在外行走江湖多年,心思聪颖,机灵通透,五梅并没有指望着自己能够拿谎话骗过他去,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武当和少林又要起波涛,有些事情还是告知他更加稳妥。 早在她收到凌多多的信函又听到九莲山上又出现了贼盗的消息后,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此时一一讲述出来也并没有迟疑。 五梅缓缓道:“二十五年前,贫尼与白眉师兄、至善师弟、李巴山师弟、苗显师弟连同冯道德师弟同是当时的少林方丈杏隐禅师的入室弟子。” 这一串名字中牵扯到的可都是了不得的人,不说少林方丈至善和武当掌教白眉,连李巴山、苗显和冯道德也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凌多多微微前倾了身子,等待着她的下文。 “师傅主张因材施教,因此用不同的武功传授给我们六个师兄弟,然则白眉师兄、李巴山师弟和冯道德师弟却觉得师傅偏爱我等三人,二十五年前怒而叛出少林,另投武当。”五梅说到此,禁不住赫然长叹,“其后数十年的争端皆因此而起,我等当真是罪孽深重,惶恐不胜。” 原来白眉因为天资出众,改投武当后,不过数年便成为了武当掌教,却仍然没有放下同少林之间的仇恨,几次三番让弟子来到少林九莲山下杀人示威。 十年之前凌多多这具身体的父母就是受害者,少林那时先是派遣门下弟子去讨要说法,而后几位长老连带主持亲自前往武当,白眉无法惩处了行凶的武当弟子,这件事情才算是落下帷幕。 五梅说到这里,显得忧心忡忡:“原本自十年之前,白眉师兄没有讨到好处,就该就此罢手了,少林也因此得了十年的安宁,不知如何,今年却又派遣弟子作祟。” 凌多多一听,发现五梅想得确实比自己要深,他本来还以为白眉时不时来捣乱是十周年纪念之类的事情,因此问道:“师太可是担心那白眉有所倚仗?” 论辈分白眉是他的长辈,然则作为一个爹娘被杀的人,凌多多觉得自己压根不用用尊称称呼他,因此直接叫了一声“白眉”。 五梅师太目视前方沉默良久,方才一脸凝重地颔首表示他所说的正是自己的担忧之处:“本来这只是一种猜测,其后我收到了你的信件,得知雷老虎在杭州横行霸道,越发觉得其中另有玄机。” “您的意思是说,以前雷老虎在杭州还不是这样行事的?”凌多多对雷老虎的名号所知并不多,但是听五梅师太的话音,雷老虎也是这段时间才骤然这样猖狂起来。 “雷老虎所设通天书院,一直有朝廷加以庇佑,但是还不能够左右贡生的资格问题,况且我听你信中叙述,他在擂台上打死数人之事,也毫无人追究。”五梅道。 看来这位师太跟自己所想的一样,武当这是跟朝廷勾搭上了才是,凌多多轻轻一抿唇角:“具体情况弟子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得见真章,不若等方世玉上山,师太仔细询问他事情的始末,再做定夺吧。” 30、药酒疗伤 凌多多从梅花胜地出来,怀揣着满腔的惆怅跟凌小小打了一个招呼,起身回到了少林寺。 算算时间,他这次离开少林寺去杭州,虽然路程不算太远,但是因为中间出了方世玉这档子事儿,耽搁的时间倒是不少,凌多多虽然四年多来一直都是在全国各地奔波,也少有离开少林如此之久的时候。 以往回到少林寺,凌多多都会感受到难得的放松和安宁,然则这次回来,他在绕着少林寺走了一遭后,却更加忧心忡忡了。 高耸的藏经阁是整个少林寺最为高层的建筑,里面的掌事是寺里资历最老的僧人,凌多多站在外面,双手合十郑重万分地隔着门对着有可能不在的智惠低颂佛号,念了三声后,有人轻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 凌多多恍若未觉,低头念起了他最先从智惠那里学来的《入道四行经》,念完九遍后方才收口,扭头向身后看了过去。 少林方丈至善站在后方正看着他,凌多多眨了眨眼睛,哑声道:“方丈师伯,弟子想要去挑战十八铜人阵。” 至善对于他的想法并没有评价对与错,只是站在一个完全中立客观的角度,出声道:“以你如今的武功,若是想要打过十八铜人阵,可以说是轻松如履平地。” 这么长时间以来,至善一直都有谨慎观察着这个少林小和尚的练武成长历程,他感觉到十分欣慰。 少年英才最忌讳的是傲慢自大、不思进取,不是每一个天资卓群的年轻人都能像凌多多这样,做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 一年前他还能够看得透其武功的深浅,到了如今,至善凝神再看,却明显觉察到自己已经失了准头,他并没有被晚辈超越的气恼和丢脸,心中感觉到的唯有欣慰。 凌多多听完后略有些诧异,禁不住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至善先前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依照至善的性格,他真正看重的是弟子的本心本性而不喜欢单纯地以武学修养来论人的高低,以往就算是凌多多在一年一度的少林弟子比武大赛上连得头筹,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至善对他说出这样赞赏意味十足的话。 至善见他诧异得都忘了言语了,微微一笑,道:“门下弟子的所作所为,老衲都看在眼中,老衲口中不说,但是心中有数。” 他说完后,见凌多多还没有回神,便拉过凌多多的手来,举在两人面前,指着上面厚厚的茧子和伤疤道:“常人习武三十年,未尝有此等厚茧。” 凌多多缩回手来,略有些不自在:“弟子其实有事一直隐瞒着师伯和师傅,日夜心中愧疚难安,却又因其中另有隐情,无法向方丈师伯言明……” 他很懂得在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凌多多天性中就带着十足的小心谨慎,他一连四辈子,都是在小心揣摩着长辈的神情言谈过活,抓住一小点异样分析其中的门门道道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至善作为少林方丈,武学眼界极高,世上难有什么武功路数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而凌多多万分清楚,自己手上的茧子可不仅仅是练少林棍法、掌法、指法能够磨出来的。 每种兵器在修习人的身上都会留下独特的痕迹,平心而论,他在剑法上下的功夫要远超棍掌指三种,手上握剑部位磨出来的茧子也更加厚实。 更何况平日里的武学路数是瞒不了行家的眼睛的,至善一生都浸淫在少林武功中,少林武功修炼后会给弟子带来何种效益,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就是大家和大师的区别,并不是武功高的人就一定具备更为宽阔的眼界,凌多多看得出来,自己的异常确实瞒住了少林寺中武力最为高强的智能,但是最迟一年前的比武大会就该被至善看出来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耐心等着至善询问他这件事情,但是无奈至善每次见了他都是一脸和蔼地询问他佛法进境,对于他武功路数的古怪之处却只字不提。 凌多多心中存了事儿,一直感觉挺别扭的,如今见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正好,便趁机把话说出来了,跟至善糊弄一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不论在哪朝哪代的江湖武林中,自家弟子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都是大忌,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废除武功甚至是逐出师门。 至善听完后却不以为忤,反倒是微微一笑,见凌多多一副紧张万分的模样似乎格外忐忑不安,反过头来安抚他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老衲并不是拘泥于武林门道之见的人。” 凌多多连忙小声道:“师伯,弟子是受到了一位江湖宿老的指点和传授,并不是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这位老人同我少林也是大有渊源的……”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一副吞吞吐吐不知道应当如何继续说下去的苦恼模样。 至善原本也并不相信自己看好的门人弟子会下作到偷学旁人武功的地步,更何况他看凌多多所用的武功同如今江湖中现存的任何一种门派都大相径庭,本来就已经有所猜测,见状一点头道:“既然是隐匿于世的江湖宿老,想必是厌倦了江湖的纷争,是不是叮嘱你不能泄露他的行踪?” 如今的时代背景已经不再是武道蓬勃发展的沃土,真正身怀绝世武功的一流高手都已经纷纷归隐、不知去向了,至善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惊奇,连他和五梅师太的师傅杏隐禅师都在二十多年前白眉等人叛出师门不久后也不知所踪了。 凌多多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来,连连点头道:“正是这样的——弟子因为欺瞒师傅和诸位师伯而一直心中难安,那位前辈因此告诉弟子,若是被师门长辈问起,便可说出他同杏隐禅师曾是故交好友的事情来——再多的就不可以了……” 只说是跟少林有渊源却没有明确说是何等渊源,况且也并不知道这位高人的名号和隐居地点,想必是这位高人不喜被人打扰。 至善一点头,道:“你肯信守承诺,并不说出那位高人所在之处,又能够自己主动向老衲承认错误,事情处理得已经颇为不错了。” 前者说明凌多多信守诺言,后者又说明他老实本分、为人耿直,至善对他的欣赏不禁又平添了三分,适时转移话题道:“老衲看你这次下山再回来时忧心忡忡的模样,还特意言明想要打通十八铜人阵,可是在山下遇到了事情?” 他其实已经猜到是因为何事了,听到凌多多闷声回答道:“五梅师太已经告诉弟子少林和武当的冲突之事,弟子时隔将近十载,方知父母是被谁所害……” 他说到最后声音发颤,眼梢一红就落下泪来。 至善并未劝阻,静静等着他失声痛哭一阵后,方才沉声道:“此事本来已经惩办了行凶之人,老衲也未曾料到,时隔多年后武当竟然再次来犯!” 他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一旦沉下声音说话,也自有一番威严,凌多多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抽噎了一声,道:“先前弟子来时,五梅师太还跟弟子分析,恐怕这次武当是有备而来,少林不知要如何招架……” “少林自建寺千百年来,虽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并不妄自杀生,却也不是怕事之辈。”至善叹息道,“老衲的武功逊色白眉师兄一筹,以你如今的功力若是想胜白眉师兄,恐怕不易。” 他并没有劝凌多多要放下仇恨,若是寻常邻里乡间的矛盾,那自然是应当劝的,但是杀亲之仇却难以言说,死了亲人痛不欲生的并不是他,至善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和立场来随便劝诫人家“冤冤相报何时了”的。 凌多多对于这一点也是略感诧异,禁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至善确实是当代大师,口中同样不忘感激道:“多谢方丈成全。” 至善只是委婉表示他如今对上白眉胜算不大,劝他暂且不要去寻仇,这和打着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而不要去寻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则他能够理解和体谅,但是出家人不宜多谈恩怨,至善又说了几句,告诫他与其现在就寻去武当,不若更加勤恳练武,五年之后再谋其他。 凌多多应下了,而后恭送他离去,看着至善的背影禁不住摇了一下头。他确实很感念至善刚刚的行为,如今的少林寺已经被武当拱到了风口浪尖上,对于身为少林方丈的至善来说,值得他去发愁考量的事情有很多,对方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抽出时间来宽慰一个门下小弟子,确实是相当难得。 送走至善后,凌多多在再次绕着少林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后,回到戒律堂把自己拿来搪塞至善的说辞又给智能说了一番。 单论武力值,智能修为在至善之上,但是他的武学眼界修养确实又逊色了至善不止一筹,正如凌多多所猜想的那样,智能确确实实没有看出自己的小弟子武功路数有异来。 智能初听他说,还着实很是诧异了一番,而后回过神来后,却反过头来安抚自己看起来忐忑不安的小弟子:“无妨,能够得到江湖前辈的指点,自然是你的福分。” 这年头所谓的江湖宿老可是比三只脚的蛤蟆还难找,竟然能够让自己的弟子给碰上一个,他的言辞中略带些艳羡,也真心为凌多多感到高兴。 智能同时还为自己当时看人的眼光感到自豪和光荣,虽然戒律院一共只有三个兵丁,但是备不住在质量上能够完胜,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能够被宿老收入门墙,这是对其天资的一种极为权威的肯定。 智能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有点过于高兴了,连忙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做出一贯的严肃表情来,趁机训诫他道:“你日后更应当勤恳练功,万万不要浪费了此次机缘。” 凌多多禁不住偷偷一笑,生怕智能眼睛毒辣看出来,连忙做出连连点头的模样遮掩过去了。 幸亏智能心中另有所思,倒是没有注意他究竟是什么反应,摆正面孔叮嘱道:“想必你也已经听闻了,这些时日江湖上并不太平。” 凌多多听到此,神情又是一黯,应道:“您是说山下又有武当派弟子前来捣乱的事情?” 智能想到凌氏夫妇的惨死,也是叹息了半晌后方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你如今尚还年幼,却也历经坎坷,日后以此为基石,也当卓尔不凡了。” 他并不像至善那般举重若轻,说起安慰人的话来别别扭扭、磕磕巴巴的,然则却也很诚挚,甚至还犹豫了一下后,抬手轻轻抚过凌多多的后脑勺,权当是鼓励了。 凌多多的悲戚其实半数都是装出来的,他虽然感念凌氏夫妇生下了这个躯壳,但是若说动容到提到就哭的地步,那也未免太矫情做作了一点。 然则他却被智能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情动作给弄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嘴巴微张,明显差异到了极点。 智能平生第一次别扭地安慰人,也是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瞠目结舌跟凌多多两个人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 凌多多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圆场了,见智能整个人似乎都被打击得摇摇欲坠了,只能赔笑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傅劝诫。” 智能晕乎乎地一点头,感觉尴尬到了极点,不及细想其他的,连忙迈步离开了。 凌多多面对着自己房间里面摆放的铺盖,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唇角,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估摸着以智能的脾性,最少半个月内都会尽量避免在他面前出现了。 怪谁啊,难道能怪我?凌多多打了一个寒噤,大哥,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冷高路线就要专业点,一秒钟变暖男什么的真心着实让人接受无能。 凌多多一手捂胸一手捂嘴,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了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肝,打水痛快快洗了一个澡,而后慢吞吞爬上床闷头睡觉了。 ———————————————————————————————————————— 难得回到少林,凌多多本来想要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大长觉,但是无奈生物钟这种已经固定了的玩意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幽幽醒过来且再也没有一点睡意的凌多多抱着被子唉声叹气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认命地翻身下床。 他穿好僧袍,先是去藏经阁跟智惠谈谈佛经消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光,而后见外面的天终于大亮了,便跟智惠告辞。 凌多多最终的目的地还是梅花胜地,按理说方世玉一行今天就该抵达五梅师太那边了,他便要去看看情况。 他抵达梅花胜地的时候,发现方世玉等人正好也是刚刚来到梅花胜地,苗翠花走在最前面,探头探脑地正在环视周遭,一见了他立刻眼睛一亮,迎上来笑道:“小师傅,这么巧,又跟你见面了?” 凌多多对于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的反应有些茫然,便转头看向旁边,方世玉蔫蔫走在队伍的最末尾,见了他方才蹦蹦跳跳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儿?”凌多多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方世玉扭头看了看赔笑的苗翠花,无奈道:“花姐带着我们在山中绕来绕去转了好几圈了,好不容易才摸到了这里,看到你才觉得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怪不得见到了自己这群人都如出一辙地两眼放光,凌多多低头微微一笑,帮着苗翠花缓解尴尬:“九莲山确实弯弯绕绕比较多,初次上山的人多容易迷路。” 苗翠花干笑了一声,对着齐齐叹气的洪熙官和胡惠乾比了一个“所以说不怪我”的口型,因为自觉理亏,连忙转移话题,对着梅花胜地入口处的那棵桃树喊道:“五梅师伯,小女子苗翠花,是苗显的女儿,请师伯赐见啊!” 五梅昨日才得了凌多多的消息,知道这群人今天一早就会过来,打开禅房看了看,道:“进来吧。” 方世玉跟在凌多多屁股后面走进了梅园,见屋中已经备好了银针和一包又一包的药草,眼珠子略带些不安地多看了几眼,才走进房间。 五梅示意他盘腿坐在榻上,摁住他的右手诊脉,少顷后睁开眼睛,沉声道:“你的伤势不轻,要不是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早就没命了。” 方世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膻中穴,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师太是不知道啊,当时李小环那一脚踢得有多狠。” 五梅师太对这种说辞表示了赞同:“你伤得最严重的地方,确实是被李小环踢的那几脚,几乎毁了你一身经脉。” 她说完后见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极为担忧的模样,缓和了口气宽慰道:“幸好三礼用我所授药方及时加以治疗,修补了受损的经脉。” 方世玉扭头看向凌多多的方向,含笑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五梅的眼睛,她难免觉得这种举动有些不够端庄,皱了一下眉,却也并未斥责,转而道:“三礼,小小一大早被我派下山去向莆田村村民打听山贼的事情了,今日就暂且麻烦你去准备药草了。” 药草都是现成的,他需要做的不过就是定时往桶里倒热水,倒是并不麻烦。凌多多对此没有反感,略一点头,问道:“还是按照弟子先前所用的手法治疗吗?” “药草的效力毕竟有限,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若是想要根治他的伤势,还是得用少林《洗髓经》。”五梅稍稍一停顿,又道,“我无权传授你们《洗髓经》要诀,所幸三天后就是少林一年一度的收徒之日,若是世玉有此机缘,得以成为少林弟子,那倒是有可能可以学到《洗髓经》。” 她说完后便起身走人了,五梅师太重新回到禅房继续冥想。 方世玉对着她的背影作揖行礼道谢,而后一抬头,看着凌多多笑得略有些不怀好意:“小师傅,师太说一切还都按照我们在杭州时候那样来就好了。” “那是因为师太并不知道我在杭州的时候没有给你加餐戒,”凌多多并不是这样容易就被绕进去的人,“来到了梅花胜地,就不能再这样马虎行事了。” 方世玉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试图垂死挣扎道:“我想小师傅一定是能够有事好好商量的慈祥和平人士。” 凌多多抬起头来,对着他展颜一笑:“小僧不胜惶恐,恐怕要让施主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发现比起平日里方世玉没心没肺地笑,他还是更喜欢看此人如现在一样的抽搐惆怅表情的。 ———————————————————————————————————————— 凌多多面无表情把又一桶热水照着浴桶倒了下去,立刻听到方世玉惨呼呼的哀嚎声:“皮皱了皮皱了,浑身的皮都泡得快要烂了——小师傅,你就不能放我出去歇一歇吗?” 他本来还以为按照以往在杭州时泡药酒的程度来就好了,没想到凌多多这次要严格很多,再也不许他随意从浴桶里面出来放风了。 凌多多靠着浴桶旁边摆放着的小台阶上坐下了,一脸爱莫能助地一耸肩膀道:“要是现在出来,刚刚泡了那么长时间得到的疗效可就荒废了大半。” 方世玉小声嘟哝了一句“难道连一碗饭的时间都不可以吗”,见热水杀手丝毫不为所动,叹气道:“那能不能请你下次等水稍微凉一凉之后再倒下来?” “别乱嚷嚷,要是让师太听到了,你今天的中午饭可就不一定还有了。”凌多多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感觉到手底下的皮肤确实皱巴巴的,禁不住同情道,“确实,再泡下去就可以吃白斩鸡了。” “你说的如果还是指跟昨天一样的斋菜的话,那我还不如饿着。”方世玉扒着浴桶不撒手,伸出胳膊来想要扯住他的衣角,“小师傅,你是个大好人,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收到了第四张好人卡的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嘴角。 方世玉还当他是被自己的话弄得悔过了,连忙趁热打铁喊道:“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要么被热水烫死,要么活生生饿死?” “水不热,你体内的热毒瘀血就无法被逼出来;不吃素,你体内的毒素如何能够减轻。”凌多多白了他一眼,“也就只剩下三天了,三天后只要你争气成了少林弟子,那就不用留在梅花胜地受苦了。” “哇!”方世玉终于算是打起来了一点精神,“你说得对说得对,三天后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凌多多目视前方,嘴角含笑,缓缓补了一刀:“只可惜少林寺中同样不能吃荤,跟你现在的日子比起来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方世玉看了他好半天,不仅没有再鬼哭狼嚎,反而一下子就笑了:“小师傅,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双手合十,学着凌多多一贯的样子,一脸神棍样长吟道:“戒慎戒躁,阿弥陀佛——” 幼年版的得道高僧骤然变成了喜欢恶作剧的坏蛋,方世玉原本还觉得凌多多成熟得不像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然则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却反倒发现他也有很多可爱之处和小心思。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今天泡完了药草,务必记得提醒一下苗师姐,梅花胜地奉行斋戒,若是你们敢私下里吃荤,恐怕要被师太不留情面地赶出去。” 方世玉听得不仅没有失落,反而眼睛一亮,半是诧异半是好奇问道:“我们还刚来了这里,什么都没做呢,怎么你就知道我们想要偷偷吃荤?” 刚刚趁着凌多多被五梅师太叫过去吩咐事情的时候,苗翠花生怕自己儿子被折磨得生无可恋,悄悄溜过来告诉了他中午两个人偷偷预定的食谱。 “你们一路上跟着我来的时候,偷偷地拿石子射天上的麻雀烤来吃,小僧从你们娴熟的动作中,就已经看出来了。”凌多多说到这里略有些失笑,摇头道,“小僧好说话,师太却不是好糊弄的。” 他说完后见方世玉左顾右盼、眼中熠熠生辉,明白此人压根就没有把自己的劝诫听进去,仔细一想倒也无所谓:“横竖你吃了一顿荤,多受的三天泡药酒的罪又不是小僧来生受,想吃就随你。” 方世玉动了动嘴唇,试探性问道:“是不是明天起就换成你妹妹来帮我泡药酒了?”寺庙里偶然遇上的那个小姑娘虽然装扮如同女鬼,但是貌似还是很好说话的。 凌多多看着他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手中却一点都不温和地又把一桶热水倒了下去,在方世玉的惨叫声中轻声道:“既然你一共只要再泡三天药酒,那自然是我来代劳了。” “……小师傅,方世玉发誓我绝对没有偷偷嘲笑你的俗家名字,更没有告诉花姐他们,佛家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忍心看着我被你折磨致死吗?”方世玉蠕动了一下唇角,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 “我妹妹生性温和柔顺,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个姑娘家来伺候你?”凌多多拿手指了指他裸着的肩膀,“你好意思吗?” 这倒是实话,虽然江湖儿女不讲究这么多,但是人家哥哥不乐意也是很正常的,方世玉听到了他的解释,便也没有再唧唧歪歪,点头道:“好吧,那只有三天,三天后这种折磨就算完了?” “如果你能够考上少林俗家弟子,那自然就不用再泡药酒了。”说到这个话题,凌多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要看得太轻松了,每次参加考核的人最后连十之一二也无法留下,你身上还带着伤,情况不容乐观。” 不进入少林就得留在梅花胜地,留在梅花胜地就得天天泡药酒连带着嘴巴里淡出鸟味来,方世玉对此果然十分重视,一拉他的手:“小师傅,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你有经验,从客观角度来看,我们考上的几率大不大?” “你虽然受了伤,但是武功底子还在,经过这几天的药浴,筋脉差不多也算是痊愈了,若是不遇上突发情况,要考中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凌多多说完后低头拿起桶来想要再倒一桶。 他之前说情况不容乐观,后面又说比较有把握,方世玉并不是蠢笨之人,当然不会把这个当成是他的口误,若有所思地停顿沉吟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小师傅,你是说熙官和惠乾可能不行吗?” “洪熙官武功路数略有些死板不懂得变通,但是他的武学天赋也是很出众的。”凌多多说到这里,摸着下巴露出点苦恼犹豫的神情来,“至于胡惠乾……他的基础功并不扎实,恐怕……” “那怎么行呢,我跟熙官、惠乾从杭州一路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进入少林寺习武。”方世玉从浴桶中挣扎了一下,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被凌多多又摁了下去。 “啊,你这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他轻声抱怨了一句,继续说道,“惠乾他的老爹重病,就指望着他能够成为光荣的少林弟子,光宗耀祖呢!” “你跟我说这个也没有用,负责招生考核的是我的师傅,并不是我。”凌多多看了看他。 方世玉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说,招生考核恰好是戒律院在管咯?——啊,怪不得花姐跟我说戒律院是少林寺中权力最大的核心部门啊——” 这个马屁拍得真灵活,凌多多一下子就笑了:“我可是记得某人说戒律院的都是老古董老死板老顽固时的情形啊。” 方世玉“呵呵”傻笑了两声,觉察到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小声道:“就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俗人对戒律院多有误解,所以才需要小师傅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为戒律院正名啊?” “少林寺千百年来的规矩就是这样,我若是放水,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凌多多说完后不忘安慰他道,“胡惠乾也未必是没有希望,只要你们三个人同心协力,要想一块进少林,倒是很有可能。” 他自然能够看出来,以如今胡惠乾的能力,真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通过少林寺考核,除非是撞大运,不然根本就是一句笑话。 然则根据他对历史的了解,少林十虎中也确实有胡惠乾的位置,这说明最终这三个人应当都是有惊无险地通过考试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普度众生,凌多多轻轻一笑,他见惯了这样的情况,压根就不感到吃惊。 ———————————————————————————————————————— “咦,怎么小师傅没有在这边守着你呢?”苗翠花鬼鬼祟祟从梅树后面探出头来,见方世玉缩在一个大浴桶里面可怜兮兮地也没人搭理,诧异地走了过去,“惠乾和熙官刚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很难相信呢,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方世玉抱着浴桶边,看着自己亲娘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刚刚凌姑娘过来了一趟,三礼拉着她说是去交代几句话去了。”说完后他感动万分地补充道,“花姐,还是你对我好。” 某个家伙口口声声要连续三天监督他泡药酒,结果一见了妹妹直接就头也不回地把他给丢下了,方世玉呼唤无果后,心中悲戚无尽。 “这倒是奇了,小师傅不在正好没有人死命往你的浴桶里面倒热水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苗翠花感觉到很惊奇,双手叉腰歪着脑袋打量他,“再说了,人家是亲兄妹,小师傅拉着他妹妹说上几句话,你怎么就唧唧歪歪这么多说嘴呢?难道方世玉什么时候没有人陪着就不行了?” “……”方世玉听得一愣,张了张嘴巴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摇头道,“我这不是一个人泡药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着实太无聊了一点吗?” 这番话说得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苗翠花一脸同情地点头表示理解,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有别人,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五梅师太告诉我,小师傅这几天心情可能会不太好,你平日里说话口无遮拦、没轻没重的,可千万要多注意点。” 方世玉同样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啊,是不是什么山下有人劫迳的事情?”他记得听凌多多三言两语提起过,当年凌多多的父母就是因为相同原因死掉的。 “是啊……”苗翠花眼角一抽,看到凌多多从远处独身一人走过来,连忙止住了话头,对着方世玉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若无其事地拉开嘴角微笑。 凌多多远远看到他们母子两个凑在一块说话,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这两个人神情都极为诡异,而且苗翠花一见了他笑得脸颊都僵硬了。 有古怪,这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节奏,凌多多狐疑地走上前去,靠近苗翠花轻轻一吸鼻子,闻到的只有淡淡的胭脂味而没有预料中的烤肉味。 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凌多多放缓了心情,含笑道:“苗师姐不去跟师太参禅,为何过来了?” “哦,我是害怕小师傅和世玉两个人在这里待得太无聊,便过来看看。”苗翠花看着他恳切道,“我还想要跟小师傅说一声谢谢呢,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家世玉真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 “师姐无须客气,我们同属少林一脉,同气连枝,自当应互相帮扶。”凌多多不甚在意,对着她笑道,“方施主和师姐也都是有趣之人,小僧很乐意交你们这个朋友。” 方世玉见他回来,原本低落的情绪登时改善了好多,抢先一步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叫‘小师傅’则还罢了,我现在都厚着脸皮叫你一声‘三礼’了,你怎么反倒还叫我‘施主’呢?” 尤其还不是叫“施主”,而是还连姓氏一块叫啥啥“方施主”,也未免太客套疏离了一点吧?反正方世玉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凌多多有意拿话逗他,笑道:“那可不行,小僧可是苗师姐的师弟呢,算来可比你大了一辈,如何能够同你平辈论交?” “喂?”方世玉哭笑不得,抬手指着他无奈道,“说这个可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难道你倒想要让我叫你师叔不成?” 凌多多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连苗翠花在旁边看着有趣,也跟着帮腔凑热闹道:“世玉,娘也觉得‘师叔’这个称呼倒是挺不错的。” “……喂,花姐,你这个样子我们母子都没得做啊?”方世玉咬了咬牙,“你不要来了啊,你不来我们两个还是平分秋色地打嘴仗,结果你来了之后不帮你儿子竟然帮着外人,你儿子这都让人给欺负了!” 苗翠花调戏了儿子一把,自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了一阵,并不答话,优哉游哉转身离开了。 方世玉泡在浴桶中无奈地翻了个小白眼,抬头看看凌多多,问道:“叫你一声‘师叔’,是不是晚上就能吃肉了?” “我用热水烫的是你的筋脉,不是你的脑子啊,胡想八想什么呢?”凌多多伸手摸了摸水桶里面的水,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水都凉透了,我去倒了再换一桶新的。” 方世玉这次没再哀嚎啥啥水烫要人命的废话,经过三天的抗争,他已经充分意识到鬼哭狼嚎的戏码在这个坏和尚面前是没有用的。 这一次他的关注点也并不在所谓的热水上,脸颊搭在浴桶边缘,颇为神奇地看着他道:“小师傅,不是我的错觉啊,你貌似在我花姐和熙官、惠乾他们面前都是自称‘小僧’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你你我我地说了?” 还不是混熟了,本性有点显露出来了,他毕竟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确实不太喜欢“小僧”这种自称的。凌多多懒得搭理,提着空桶扭身就要走人。 方世玉从浴桶中扑腾着,追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是不是已经拿我成朋友了,喂,喂——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得说实话啊,喂——” 31、入寺考核 在少林一年一度招收俗家弟子的考核当天,智能早早就把凌多多叫到了跟前,吩咐他道:“今天是少林寺的大日子,据说专程上山来报名的超过百人,为师奉至善师兄的命令要负责第二关的考核审查,恐怕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同三戒三痴一起帮助为师把关监督。” 凌多多肃容道:“是,师傅,弟子明白了。” 智能对他的严肃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后,不忘叮嘱道:“我少林招收弟子,一向都讲究公正严明,不得有丁点暗箱操作之处。你身为半个考官,自当坚守谨记这一点,若有违背,为师决不轻饶。” 这些话其实是惯常说的,他不过是叮嘱一句,让凌多多自己注意,倒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宝贝弟子会帮着考生舞弊。 “是,弟子谨记师傅教诲。”凌多多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虽说按照正常情况来考虑,方世玉等人投靠少林不会有问题,但若是中途真的出了意外,自己在不惹得智能怀疑的大前提下,能帮的话还是尽量要帮的。 只不过他参与第二环节的监考,考试过程中全程都要跟在智能身边,就算是想要帮忙,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他估摸着自己最多就只能够在判定时间是否到了的问题上稍稍放宽限制,主要还是要看这三个人自己的造化了。 其实说句实话,要是三个人连进入少林寺这样一个小小的考验都过不去,那也不用再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凌多多觉得自己还是不用过于担心,又详细询问了智能关于第二场考核的内容,因为感觉并不困难,便也放下心来,安心等待考试开始。 他跟智能和三痴三戒在小桌子上吃了早饭,凌多多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给厨房送了过去。 因为在戒律院开设的第二道考核前,还有少林寺的几位长老进行的第一轮审查,百余人花了不少时间才一一问完话,等到四十余人通过第一关后被聚集在平时武僧练武的平地上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人会跟你讲究人权,考核全部结束前别说是这群来投考的考生了,连考官都是一并饿着肚子的。 凌多多因为在少林寺中地位比较特殊,是几位长老连带主持都很看好的新星,位置被排在智能身后,三戒三痴及十余位武僧之前。 他对于这样的安排先是表现出了些微的惶恐,而后见智能坚持,也只能蹭到位置上站好了,眼观鼻鼻观心,面容祥和安宁,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得意和骄矜来。 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的反应的智能在心中暗自点头,见下面聚拢起来的人陆陆续续已经足够多了,在看到其中一位负责第一关审核的长老站在小院门口对着自己比了一个特定手势之后,回身道:“下去清点一下人数。” 凌多多在一炷香前就已经看到洪熙官和胡惠乾,然则直到有长老来通知第一轮面试结束了,却仍然没有看到方世玉的踪影。 他听了智能的命令,轻轻应了一声,对着有点着急的洪熙官和胡惠乾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先不要慌张,自己缓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正在一个个清点人数的时候,恰好看到方世玉从小门处蹭了进来,在队伍的最末尾站好。 方世玉脸颊木木的,整个人也呆呆的,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见了凌多多又露出仿若见了亲人一样的亲切脸来,偷摸着一吐舌头。 傻孩子貌似又做了啥惊世骇俗的事情了,凌多多颇觉无奈,为了防止其他人看出蹊跷来,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一扫而过后,转过身子跟智能汇报道:“启禀师傅,今日参加考核的人一共四十三人。” 第一场考核竟然才淘汰了一半的人,一比一的通过率也未免太高了一点,智能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负责第一关考核的几位长老定的标准也太低了。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把人都赶走,智能虽然略有不满,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出声切入正题:“大家经过了第一次甄选,如今就由本座主持第二场考核,这次考核是体能上的考核。” 他目光冷凝,面容严肃地在下面的人脸上一一扫过,正色道:“少林武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你们必须通过这一次的考核,才能够成为少林俗家弟子。”说罢侧头看了看凌多多。 这种场合大boss就负责开头讲话,具体的事项还都需要下面的小兵来完成,凌多多会意,微微上前一步道:“一会儿你们每个人都能领到一个麻包,里面装满了碎石,每一个麻包都是五十斤重。” 他说话间,三痴三戒各自取了两个麻包作为样品举起来示意了一下,凌多多继续道:“届时将有慧清师侄会带着大家从后山出发,登上九莲山之巅。你们必须以最短的时间,从山顶下到山底,然后经过骆驼峰,再回到少林寺门前。” 他看看站在队伍前列的洪熙官和胡惠乾,又看看最末尾的方世玉,微微抬高了声音提醒道:“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差事,还请大家多加注意。” 为了给考生增加难度,在山路上其实挖了不少坑沟,一不小心就会跌落进去,而一旦跌落,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不可能了,这也意味着考试的失败。 只不过这条提示是不能够明确说出来的,他能说的就只有这些,能否领悟就看他们自己的头脑了。 考生们被带走了,方世玉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飞快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凌多多轻轻一笑,低头掩盖住了。 十几位武僧在三戒三痴的带领下分散在沿途监察考生动向,凌多多负责守在少林寺门口记录抵达弟子的名字。 智能并没有跟他站在一起,时不时进入寺门观看少林弟子练武,绕了几圈回来后,脸色却已经阴沉下来了。 这人走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变脸了?凌多多揣摩着少林寺内也不可能有人胆敢招惹智能这个凶神,遂问道:“师傅有何烦心事不成?” 横竖现在考生才刚刚离开,跟自己的得意门生聊上几句也不是不可以,智能沉声道:“我刚刚入内,听到几位长老议论这次的考生——你知道那个叫方世玉的小子是如何回答问题的吗?” 凌多多当然不知道了,若是能够让他轻易猜出答案,那方世玉也不叫方世玉了。他估摸着方世玉的答案肯定格外惊世骇俗,才导致智能如今活吞了苍蝇一样的苦大仇深脸。 “长老们问那个小子他为什么想要加入少林,你猜猜他是怎么答得?”智能抽动了一下嘴角,他是真心感觉到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有水准了,要是换了他负责第一关,准保弄几个坑死人的问题问得那帮臭小子们鬼哭狼嚎、哭天抢地。 “弟子又不是方世玉,如何能够猜得到呢?还请师傅明示。”凌多多感觉到他肝火旺盛,看样子确实被方世玉惊世骇俗的答案气得不轻,倒是对此越发好奇了。 智能忍不住甩了甩袖子:“他竟然说如果少林寺不能够成功收留他的话,那就是少林寺的一大损失。” 他鄙夷而恼恨地下拉嘴角,恨不能让嘴角戳破自己的下颚骨:“鄙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大言不惭称赞自己是嫉恶如仇、胸怀大志,还好意思说‘他日学成下山定可光芒四射,射得少林门楣大放异彩,算起来少林还有得赚’。” 这番答案真是很有方世玉的特色,不仅搞怪胡闹还文理不通,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见智能气得胸口都起伏不定,去寺内取了一杯温茶递了过来:“师傅,您还请喝杯茶消消气。” 智能灌了一杯茶下去,哼了一声,也不再四处走动了,就守在寺门前等着考生前来报道。 这还没进少林呢,竟然就已经跟少林寺隐性大boss有了不小的仇恨值,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凌多多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给方世玉点赞还是点蜡了。 ———————————————————————————————————————— 测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用来计时的香眼看着就要熄灭了,连沿途的武僧都已经回来了,该来的三个人却还是一个都不见踪影。 凌多多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略有些放不下。 智能看起来心情却好了不少,从他手中接过花名册来细细一看,见果然没有方世玉的名字,一点头道:“好了,燃香已经熄灭了,我们进去吧。” 苗翠花从半个时辰前也已经从梅花胜地赶了过来,跟着他们一起等人,见智能说话间就要进少林寺了,连忙道:“这位大师,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香都已经烧完了,两个时辰已到,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智能木着脸道,丝毫不为之动容。 别说没来的这个是他看得不是很顺眼的方世玉,就算是别人,他也不会容情的,少林寺铁面阎罗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苗翠花正是着急的当口,凌多多一指前方道:“来了!” 从远处果然看到了三个背着□□包的身影踉踉跄跄、连滚带爬跑向这边,方世玉还一边跑一边喊:“朋友,朋友——我们回来了!等一等,我们回来了——” 智能把“朋友”的称呼跟自己对上号,脸更拉长了三分,不过还是微微弯下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燃香,道:“香确实已经灭了,时间已过——对不起,少林寺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你们还是回去吧。” 他说完后不顾诧异又失落的三人组,转身就要离开。跟在智能身后的凌多多仿若也没有看到这三个人的可怜模样,跟着一转头,右手随着身体摆动,推出极为柔和的一掌。 方世玉原本就觉得凌多多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很古怪,多留了一个心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他眼睛一亮,弯腰再去看台上的香烛,连忙扯开了嗓子喊道:“等一等,朋友,朋友——这香还有烟呢,少林寺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香还没有烧完,你应该收下我们!” 妈蛋你应该叫得是“大师”而不是“朋友”,智能颇为气恼地转过头来,顾虑着自己平日里的形象,又不能随意开口吐槽他,只能弯下腰去查看燃烟转移注意力。 这一检查,他果然看到在残香最顶端还有点青烟冒出,确实是还未烧完。智能虽然看方世玉颇为不顺眼,却也不至于颠倒黑白,冷冷说了一句“收下他们三个”,便拂袖而去。 凌多多看了看双手上举不停大喊“少林寺”的这三个人,并没有说什么,略一点头示意,便跟着智能的脚步回到少林去了。 他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给今天录取的少林俗家弟子造册登记而后给至善方丈送过去的差事也让智能安到了他的头上。 等忙完这些事情,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凌多多错过了晚饭时间,去厨房溜了一圈,随手揣了两个馒头带着,一边吃一边往梅花胜地走。 虽然方世玉等三人已经通过了两轮考核,但是今天晚上还是要在梅花胜地过的,明天才是正式报到的日子。 结果他刚到了地方,就被迎上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大湿!”方世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上来就把他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给抢走了,“大湿您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呢,我们做了香喷喷的素斋——是我们特意跑到山下买回来的,味道有保证——就等着大湿您来呢——” 若是只有方世玉一个人,那则还罢了,凌多多已经很习惯此人的不定时抽风,然则洪熙官和胡惠乾也都跟着一起跑出来,还都如出一辙的一脸傻笑,那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洪熙官:“大师您走路小心点!” 胡惠乾:“大师您进去说话,外面风大!” 凌多多:“……” 他被三个人架进了梅园,看清楚桌子上摆放着的十几碟香喷喷的素斋,旁边坐着五梅师太、苗翠花和凌小小。 凌多多这才有点醒过神来,从方世玉手中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无奈道:“就冲你们这个架势,小僧以后很可能都鼓不起勇气来再帮你们了。” “大湿,大湿不要说这样的话嘛,很伤人心的!”方世玉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到位子上坐下,“大师今天帮了我们大忙呢!”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大哥,麻烦你看旁边,少林方丈的亲友团就在这个小院子里面听着呢,你大加赞扬我违反规定帮着你们作弊的行为好像有点不大妥当吧? 五梅师太也知道这一点,她主动起身道:“贫尼今日的佛课还没有修完,你们年轻人太过聒噪了,我还是拿着蒲团出去吧。” 少林寺也有其自己的规矩,她若是猜到了可以不跟至善反应,但是若是听了全套,就必须要跟至善说了。 凌多多目送她离开,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扭头扯着方世玉的脑袋面目狰狞道:“我要是因为帮助你们作弊被赶出了少林,天天拿石头砸你们家窗户——” “噗嗤!”方世玉差一点笑抽,动容道,“小师傅,你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好人,你还是一个有幽默感的好人!” 凌多多其实当真想要提醒他一句,收到好人卡不仅不能够刷高自己的好感度,正相反,只能够拉高仇恨值。 然则动了动嘴唇却又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他最终选择默默收下了第六张好人卡,在心中暗自叹息。 方世玉早就跟凌多多开玩笑开习惯了,倒也未曾放到心上,但是其余几个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凌多多这样的反应,俱是都吓了一跳。 连凌小小都走上来拉着他细细打量,仿若着实难以相信自己一向沉稳庄重的哥哥会做出刚刚的举动来。 “小小,坐下吃饭了。”凌多多被她睁着圆滚滚黑亮眼睛怯生生打量自己的举动给逗乐了,笑道,“我是今日看到他们三个人一同上少林,十分高兴,便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凌小小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凑过来笑道:“我要跟哥哥坐在一块呢。” 凌多多自然不会拒绝,他也乐得跟自己妹妹亲近,抬手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扭头对着原本位置的主人道:“这位施主,请你让一让。” “喂,小师傅,就算是为了感谢我刚刚老远跑出去迎你的苦心,你好歹装着犹豫一小会儿啊?”被抛弃的方世玉抽了一下唇角,笑着抱怨了一句,并没有灰心,绕到凌多多另一边的苗翠花那边,“花姐,咱们两个换个位置吧?” “行,知道你跟小师傅关系好。”苗翠花也乐得看年轻人打打闹闹、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先前就是一直担心凌多多性格冷淡跟这伙人融入不到一块去。 几个人闹了一通才算是安排好了座位,凌多多在方世玉一个劲儿的怂恿下终于是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酱爆出来的笋尖尝了尝,点头道:“是下面福林居大厨的手艺吧?” “不是吧,小师傅,表现得这么行家,难道你每次下山都要去餐馆偷吃?”方世玉是真有点惊讶,他先前对着凌多多提到过“山下餐馆”,但是山下面餐馆可不是只有一个。 凌多多苦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其实是他经常变着法子给凌氏夫妇供奉小菜,山下面莆田村的餐馆都已经跑遍了,虽然没有尝过味道,但是一闻就能够闻出来。 在这种人人欢欣的场面下提到自己死去的父母是很破坏气氛的事情,何况凌小小也并不知道父母的情况,凌多多并不愿意就此多说。 他不说,方世玉一看这个表情也能猜到,立刻自悔多言,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自罚又说错了话,连忙赔笑着缓和气氛:“来来来,我们下山还买了好多菜呢,小师傅都挨个尝尝。” 凌多多动了几筷子就没再吃,他这辈子吃惯了少林寺大锅饭炒出来的素斋,这些饭菜虽然味道确实不错,但是略显油腻,恐怕肠道会受不了。 比起吃饭来他有更为关注的方面,问方世玉道:“你们今天测试的时候是出了意外吗?如何到了最后时刻才跑回来?”一边说一边帮凌小小伊艘豢曜铀钕不兜耐炼顾俊 方世玉竖着食指笑得格外狡黠,一副“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的表情,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拍拍手掌吸引了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说到今天的考核啊,那真的要特别、特别感谢两个人了——少林寺的三礼小师傅是一位,至于另一位,就是我们的小小姑娘了!” “小小?”凌多多侧头看向一边,笑道,“你跟他们搀和起来了啊?” 凌小小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搭,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道:“我是今天出去采草药的时候,路过一道险崖,发现他们三个人在半山腰挂着,差一点跌下去呢。” “小小姑娘,这是好事儿,你帮了我们大忙,应该大声说出来才是啊。”苗翠花捧着一碗热茶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两只眼睛享受地眯了起来。 凌小小很没有安全感地左右看了一圈,凌多多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师太不在这边,我听到她顺着前面山麓下山去了。” 凌小小松了一口气,对着他展颜一笑,搂着他的脖颈也不再说话。 兄妹两个这几年也是聚少离多,凌多多平日里就算是回到了九莲山,也都是顺路来梅花胜地看看便回少林寺了,两个人难得能够静下心来坐在一起吃饭。 他见小姑娘一脸幸福,心中颇觉愧疚,自己的放养政策着实应当加以改善了,拿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然后呢,小小,你看到他们三个遇险,就伸出援手了?” “是啊,我找了根藤条放下去了,让他们拉着上来——”凌小小说完后轻轻一咬下唇,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笑眯眯道,“哥哥的怀抱真暖和。” 凌多多还从来没享受过别人跟自己撒娇的情形,一颗慈父红心【喂】简直都要融化了,搂着她一笑,正想说话,听到小圆桌对面的胡惠乾大声道:“是啊,真的是应该感谢小小姑娘——” 感觉到兄妹间粉红泡泡被人无情戳破了的凌多多抬起头来默默看过去,发现胡惠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造成的严重后果,还在十分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小姑娘真是太好了,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做饭好吃,心肠还这么善良……” 这番话听着似乎有点不对啊,就算咱小小妹子确实温柔可人,但是从你一个大老爷们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有点不太好了,毕竟这年头还要讲究避嫌。 苗翠花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就觉得不对,撩起眼皮偷偷一看,见凌多多的脸色已经微微发沉了,心头一动,顿时觉察到有好戏看了,神秘兮兮地对着方世玉使了一个眼色。 只可惜母子俩百试不爽的默契配合这一次却意外失效了,方世玉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说出惊人之语的胡惠乾,反倒一直扭着头看着凌家兄妹,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又是什么意思?苗翠花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惆怅,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模式了,难道是真的老了吗? 洪熙官虽然为人略有些木讷迟钝,却也感觉到周围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连忙一拉胡惠乾,道:“好了,小小姑娘的好我们都看得到啊,不用你特意数落出来的,坐下吃饭吧?” “哦——”胡惠乾应了一声,见对面被表扬的人一脸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着,便也跟着傻笑了一声。 凌多多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的表情同看到弟子违犯寺规时的智能如出一辙,幸亏低头看看凌小小,发现自己的宝贝妹妹还懵懵懂懂,一点都不像是对胡惠乾有意思的样子,他的神情才略微缓和。 这种时候还不缓和气氛更待何时?苗翠花捅了捅方世玉,方世玉这才笑着道:“不论如何,今天真的要感谢小师傅和小小姑娘,我们三个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凌家兄妹皆举起茶杯来,几个人轮番碰杯,凌多多闷头抢在胡惠乾之前跟自己妹妹碰了一下,右手不经意一般护住了她的杯子,笑眯眯道:“我在外奔波,留你一个人守在九莲山,早就心有愧疚了,这次也借花献佛,借此机会向你赔罪。” “哥哥千万不要这么说,小小知道哥哥出外是要做大事的,你一走就是几个月,遭遇的危险不知凡几,我才要说一声‘哥哥辛苦了’。”凌小小双手捧茶,主动跟他碰杯,茶杯的边沿低了他的杯沿一指,以示尊敬。 苗翠花和方世玉都是捧场的好手,见此情景俱都跟着兴致勃勃地起哄较好,凌多多看也不看旁人,低头把水喝了,刚刚些许的气氛僵硬就此揭了过去。 苗翠花见气氛回暖,方才松了一口气,又闹了一阵,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起身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跟大家宣布,我呢,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广州去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方世玉这个正经儿子还没说话呢,凌小小就诧异而又失落地问道:“师姐,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先前十年一直跟五梅师太生活在梅花胜地,也就只有凌多多和几个种菜的武僧会时不时来看看,五梅心地善良但是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凌小小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好不容易碰上了苗翠花,虽然两人性格迥异,却也很合得来。 苗翠花也有些不舍,拉过她柔软的双手,叹息道:“最近我们住在这里,一直打扰师伯和你,我的心中真是过意不去。而且呢,世玉他们明天就要上少林寺,我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难得呈现出娇羞之色,抬手一指方世玉的方向示意:“再加上他爹呢,我的老爷,他一个人在广州……我、我也有点记挂着他……” 方世玉目视前方,一脸惆怅:“我爹呢,她老爷啊,我也很担心,怕他拈花惹草,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他敢呢?”苗翠花当即对这个可能的猜测表示反对,并且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我想啊,他肯定是想着我,饭都吃不下了!”说完后还重重一点头,进行自我肯定和自我表扬。 她侧头看向自己儿子,带着身为母亲特有的得意和骄傲:“你现在考进了少林了,我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算扬眉吐气了,他一定高兴死了!” “你明天一个人上路要小心呐?”方世玉略有些放心不下,叮嘱了一句。 “是!” “别想着我?” “是!” “不要哭啊?” 是你个大头鬼啊,臭小子越说越带劲了,苗翠花推了他一把,告诫道:“你以后闯祸之前呢,要先想想我和你爹我老爷,天大的事情也要跟小师傅、熙官惠乾他们商量,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啊,知道吗?” 方世玉想到自己去杭州后惹出来的一些列麻烦,而且还是车轱辘一般越扯越大的麻烦,笑容略略转淡,正色道:“是,我已经长大了。”这样惨烈的教训有一次就足够了。 一扭头,他又看到凌多多神情诡异,禁不住笑问道:“哟,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在我们那里啊,方言中‘姥爷’——就是娘的爹跟‘老爷’同音,你们说话动不动就是世玉的爹苗师姐的老爷,弄得我总是想茬,辈分有点错乱。”凌多多说完后一摇头,见凌小小已经红了眼眶,安慰道,“今天晚上要不要跟着苗师姐一起睡,你们两个多说说话?” “好啊,小小,过来吧,我们两个今天有一整晚的时间谈天说地、畅所欲言呢!”苗翠花把小姑娘拉到了身边坐下,笑眯眯帮着她整理了一番长辫子。 凌小小对这个提议十分动心,想了想却还是摇头道:“不行,师姐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我不能打扰你。” “哎呀,没关系啦,我最擅长的就是晚上偷偷不睡跟世玉出去惩恶扬善,第二天一大早精神奕奕地起来瞒过老爷啊——”苗翠花搂着她笑得更加开心了,“我们小小真是个好姑娘!” ———————————————————————————————————————— 眼看着少林寺宵禁的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凌多多提前告辞离开了梅花胜地,他朝着少林寺方向走了一炷香时间,停住脚步无奈回头道:“你跟了我一路了,为什么不现身相见?” 方世玉若无其事从不远处的一株树木后面转过身来,看着他干笑了一声,点头道:“小师傅你不要误会,我就是想试一试你的耳力。” “苗师姐明日就要走了,你不多陪陪她,为什么要跟着我?”凌多多颇觉奇怪,等着他慢吞吞走上来后,两个人并排朝着少林寺方向走去。 “哎呀,他们一个两个的哪有空啊?”方世玉摇了摇头,说完后仿若还生怕他不信一般,掰着手指头专门给他算,“花姐跟小小拉着手说知心话呢,惠乾在给他老爹写信要明天托花姐顺路送回杭州,熙官不知道抽什么风,正在万分惆怅地对着月亮吹树叶玩呢。” 凌多多抿了抿唇角,推测道:“按照我一贯的经验来看,一般来说对着月亮玩音乐,似乎都是跟爱情有关系?” 他几辈子都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是却能够类比推理,像当年在华山思过崖上,令狐冲苦死小师妹岳灵珊的时候,可是每天都对着月亮折磨一支破笛子的,弄得凌多多那一整年都没法静下心练内功,最后还是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小木屋搬离了思过崖周遭,才算是摆脱了魔音穿耳的痛苦。 “一个和尚,你跟我谈爱情?”方世玉明显被震惊了,再三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算是确定此人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三礼小师傅,一摸下巴道,“小师傅,看来你不仅是武学大湿,照这个趋势看,貌似还是爱情大湿?” 凌多多饶有兴趣地侧过头看他:“怎么,我是不是猜对了?” “猜的太对了!”方世玉十分配合地给他拍了拍巴掌,神经兮兮地绕着四周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道,“熙官在杭州其实有一个相好,姓严,叫咏春。” “严咏春?”凌多多仔细一想,点头道,“这位姑娘我认识,我在杭州住到方府上时,前面几天都见到她在帮你做特训,不过等到了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对啊,她是在我比武的当天就不见了的,后来也一直都没有再出现,我几次故意在熙官面前提起来,他的表情都怪怪的呢。”方世玉一脸深沉地叹息道,“爱情啊,爱情——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凌多多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对八卦很感兴趣的人,本来想要就此揭过这个话题,动了动嘴唇却想起了什么:“你说那位姑娘叫严咏春?”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啊,后世著名的咏春拳什么的可能就要落到她身上了,不说别人,功夫宗师李小龙的截拳道就是从咏春拳改编而来的。 方世玉见他神情有异,纳闷道:“这个名字怎么了?严咏春虽然面如夜叉,但是这个名字还是很好听的啊?” 世界上怎么有人能用“面如夜叉”四个字来形容兄弟的马子,呸,恋人呢?凌多多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道:“哦,没有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严家在杭州似乎是富户?” “她的父亲是杭州首府严湛。”方世玉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凌多多感觉到自己已经抓到了洪熙官异常的原因,作出不经意的模样提点道:“可是从洪熙官的衣着打扮上来看,他家好像并不富庶?” 方世玉对他的猜测并未放在心上,想也不想就摆手道:“熙官确实出身穷苦人家,不过他的心地好,用情专一,咏春也不是贪慕富贵的人啊?”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确实还都处在有请喝水饱的幻想中,这样的言语说起来极为流畅自然,仿若是天经地义一般,不需要斟酌和迟疑。 凌多多心中微微触动,他其实很羡慕方世玉这样的洒脱自在,这是他几辈子加起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哪怕在真正的第一辈子的成长期,从他有记忆起,就通过揣摩孤儿院长辈的神情来规范自己的行为,连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要在心中仔细思量行动后有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因为稍有不慎就要饿一天的肚子或者惹来一通暴打。 过于根深蒂固的惨痛记忆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哪怕到了后来,他已经真正做到了权倾江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却也从来都不曾随心所欲过。 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都堆在心中的最底层,偶尔翻上来,他也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凌多多微微一笑,分析道:“就算严姑娘不在意,那你觉得洪熙官会不会在意?他难道不会怀疑,跟着自己不能够给严姑娘更好的生活?” 方世玉听得一愣。 “而且严姑娘不在意,严老爷不一定不在意吧?说不定是他跟洪熙官说了什么,警告这个穷小子离自己的宝贝女儿远一点那也是有可能的。” 方世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频频点头道:“对啊,你说得太对了,咏春是严湛严老爷唯一的女儿,他很可能真的私底下找过熙官麻烦?” 每一对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貌似都能遇上一个不解风情的反面角色老丈人,凌多多含笑不语。 方世玉看他的目光明显已经变了,这位来自广州的小子被一个和尚精确的感情分析能力给彻底震慑住了。 在沉默了好久后,他果断做出了在此情此景下唯一的正确选择——五体投地,紧抱大腿,臣服在凌多多脚下:“大湿!” 32、例行训话 “……”这个称呼简直二得丧心病狂,凌多多禁不住左右看了看,幸好此时天色已晚,附近也没有人经过,不然让少林弟子看到了,他苦心经营十年的形象就全毁了。 方世玉恶作剧成功,满面得意地紧了紧手中抱着的大腿哈哈大笑,好一会儿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落叶,笑眯眯道:“大湿,我明天就要进少林了,太兴奋睡不着觉,若是大湿有时间,可否带我在少林四处转转?” 凌多多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缓缓开口道:“再叫我‘大湿’,我就跟师傅申请负责寺内纪律,专门监督少林俗家弟子是否遵守寺规寺纪。” 某个人连他跟苗翠花偷偷摸摸吃点荤都能轻易看出来,要是再来监管他那还了得?方世玉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哇,这个主意也太狠了吧?” 凌多多选择用无声的微笑捍卫自己的姓名权。 方世玉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无奈道:“那好吧,可是我又不想再叫你‘小师傅’了,不叫‘大师’,那叫‘三礼’怎么样?” “你都已经成少林俗家弟子了,难道不是应该叫我‘师兄’?”凌多多说完后禁不住感叹了一句,“这辈分真是有够乱的了,俗家弟子都要计入方丈师伯名下,算起来你跟苗师姐也成了师姐师弟的关系了。” 方世玉先前明显没有想到有这一茬,一听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我、我真的需要叫你‘师兄’?” 凌多多还是第一次见到智能标准的吞苍蝇表情从他脸上浮现出来,心中觉得好笑,面上故作不悦地一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当我的师弟还辱没了你?”就这还是长了一辈之后的呢,不然若是随着苗翠花叫,该叫他“师叔”了。 “不是啦,当然不是——”方世玉拿不准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年龄比我小啊,叫你‘师兄’总感觉怪怪的……” “这叫论资排辈,不论年龄,单论资历。”凌多多颇想听他喊一声“师兄”,因此很乐意多费点口水跟他讲道理,“少林寺中有好多须发皆白的僧人见了我都要喊一声‘师兄’呢,你又没比我大上几岁。” 方世玉装作没有听到,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好半天,突然眼睛一亮,笑问道:“我在有人的时候叫你‘师兄’,没人的时候叫你‘多多’?” 多你妹,凌多多白了他一眼,见方世玉笑得格外得意,想想却也觉得无可无不可,只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不要当着人叫我‘多多’,不然就绝交到世界末日。” “放心啦,我可是方世玉,肯定能注意的。”方世玉说着乐呵呵一拍他的肩膀,“带我去少林寺参观一下吧?” 凌多多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一拉他正色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们还要听我师傅训诫,他一说能说上两个时辰呢。” 站两个时辰倒是无所谓,但是要是站两个时辰还要承受魔音灌耳,那就太痛苦了。方世玉整个人都蔫了,千辛万苦考入少林寺的喜悦转瞬间烟消云散,控诉道:“你这句话一说出来,我怎么可能还能睡安稳觉?” 凌多多并没有否认自己确实是使了一个坏心眼故意这样说的,对着他一笑,并不答话,运气轻功,轻点树干飞身离开了。 方世玉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久,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踢路边的小石子嘟哝了一声“啊,当见面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啊,这才多久就本性毕露了”,慢吞吞朝着梅花胜地的方向迈步而去了。 ———————————————————————————————————————— 凌多多本来昨天说好的要一大早去送苗翠花离开九莲山——他还是很期待看方世玉告别亲娘的时候会不会哭鼻子的,无奈他刚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就被智能给叫去吩咐了新的差事。 他很纳闷为什么现在智能干什么事情都喜欢把自己拘束在身边,却也无法拒绝,只能乖乖跟着他去了戒律院正堂。 “今天方丈师兄将要在这里同新收的俗家弟子们见面,为师也要负责给他们讲解少林寺守则,几位长老也都需要守在这里,都无法抽出时间来监督各院弟子练功,因此我跟至善师兄讨论了一番,决定还是由你来暂且负责这项工作。”智能低声吩咐道。 凌多多怎么想都感觉到有些不对,他在少林寺中的辈分并不算高,在大院里面练武的许多僧侣可都是他的师兄,连忙问道:“师傅的意思是让弟子帮带师弟们吗?” “既然是让你监督整个大院弟子练武,自然是所有人都要看一遍了。”智能说完后见他面露惶恐之色,“无妨,这是几位长老也都同意了的,你年纪小些,资历也浅,但是勤勤恳恳,武功并不算低,下一辈弟子中,也就只有你合适了。”说罢还特意抬手拍了拍凌多多肩膀。 这番话的意味可不是表面听起来这样简单的,尤其再配上智能手中的动作,怎么看都带着股“好好干,我们都看好你”的味道,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出面监督少林寺中所有弟子练功的。 凌多多若有所悟,不忘把自己的面部表情调整为诚惶诚恐,犹豫了好半天后,才咬咬牙一点头:“是,弟子明白了。” 以往他说完这句话就算完了,然则这一次却不忘特意加上了一句:“弟子多谢师傅苦心栽培,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虽然智能说得轻描淡写恍若很轻松就定下来的模样,但是凌多多想也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智能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说服各院长老把一个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的。 监督一天的练武对于各位弟子的武功进展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然则却是一种对凌多多本人能力的莫大肯定。 智能心中也很高兴,以往给每届新收入门下的俗家弟子训话的时候,负责监督其余弟子练武的长脸差事可都是落到达摩院最杰出弟子头上的,结果这次竟然让自己的戒律院给捞到了,着实是太有面子了。 他心中虽然高兴,看着跪拜下去的自家弟子,顾虑着自己的一贯形象,却也不能明确表示出来,因此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来,只是微微一点头:“你平日里所下的苦功,为师也是看在眼里,切记戒骄戒躁,踏踏实实前进。” “是,师傅,弟子记下了。”凌多多从智能的禅房中出来,摸着下巴略有些苦恼。 他刚得了一个重要的差事,虽说凌多多本人其实对于如何教导弟子早就成竹在胸——他上两辈子在干的几乎都是这样的活计——然则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轻松了,若是被智能看了,反倒会认为是他不重视这次差事了。 有个喜欢管七管八连带着想七想八的师傅就是有这样的麻烦,智能自然有其可爱之处,然则对弟子的要求却十分严苛。 凌多多估摸着自己不能够在今天离开少林寺,反倒应该一个人关在房门里装紧张,因此四下寻摸着想找人帮自己往梅花胜地给众人捎个口信。 今天也不能再麻烦三戒和三痴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已经够忙的了,凌多多再想到自己跟少林寺中其他的僧侣也并不如何熟悉,颇有些烦恼。 幸亏他左右看了一圈,还真找到了一个合适人选,挑着水桶要到半山腰打水浇菜的三德和尚每天都要往梅花胜地的药圃跑一遭。 这位三德和尚是跟凌多多一块成为少林入室弟子的,他是带艺投师,十年多来就一直负责浇菜种地的简单活计,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分外客气的模样,在少林寺中的地位并不高,也从来无人看到他使用过武功。 凌多多一直都怀疑其身负上层武功,不过尊重每个人的秘密,便从来都不曾深究,只知道三德和尚因为经常去梅花胜地,跟自己妹妹还是挺熟络的。 他见三德主动上前来打招呼,便客客气气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托三德捎个口信,告诉方世玉等人自己无法前去送行了。 三德很利落干脆地答应了,顺带着恭喜他了一番,问道:“方世玉,可是那个传闻中三拳打死雷老虎的方世玉?” 凌多多感觉到他这句话就算是把“方世玉”替换成“武松”也完全没有违和感,干笑了一声,点头道:“师弟说的不错,正是那个方世玉。” 方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师兄大可放心,小僧一定把话带到。” “有劳师弟了。”凌多多还礼道谢。 ———————————————————————————————————————— 凌多多待在大院里,悉心指导着所有弟子的拳法路数,他先前是真的不怎么知道,自己在少林弟子心目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三次实打实的比武冠军加上一张看起来格外可靠的脸,一路下来也没有哪位弟子出面专门与他为难。 凌多多指导起弟子来也确实是尽心尽力的,他很懂得如何让自己的说辞更容易使人理解,拆解招式时也说得深入浅出。 一路溜下来,误打误撞竟然还收获了一群粉丝,凌多多脑门上挂满了黑线,还在监督一群刚入门的少林弟子打朝阳拳,就看到一个小沙弥跑了过来道:“师叔,方丈师祖叫您过去。” 凌多多闻言扭头看过去,果然见至善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微微点头。他连忙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迎了上去,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师伯。” 至善点头道:“随我去禅房,这里暂且先不用看着了,老衲有些事情要问你。” “是,师伯。”凌多多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去了禅房。 至善是刚刚给俗家弟子讲完开场白回来,看着他轻声道:“老衲听五梅师姐说过方世玉的事情,他当真中过李巴山的十二连环腿?” “是,师伯,正是如此。”凌多多抬头恳切道,“就弟子所知,李师伯离开少林后改投武当,又同武当派如今的掌教白眉是至亲师兄弟,恰逢此时少林和武当关系紧张,若是被人得知了方世玉投身少林,恐怕又要起一番波澜。” 至善笑道:“你可是担心武当会再来我少林闹事?” 凌多多面色凝重地点头,道:“此事事关少林安危,我们虽然并不惧怕武当,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林和武当共执武林牛耳,若是两派大起冲突,恐怕又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至善此番叫他前来,其实是为了了解一下方世玉的伤势如何了,不料竟然能听到他这样一番话,先是微微诧异,而后又眼睛一亮,强自按捺下心中激动,抬高声音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凌多多似乎很不能理解他问题的意思,闻言也是一愣,多看了他一眼才道:“是……师伯,这只是弟子拙见,若是有不妥当之处……” 至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已经快速恢复了平静,笑道:“那你觉得如何是好?” 刚刚那番话若是出自哪名长老口中,他并不会觉得如何,但是凌多多现如今才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也能放眼全武林说出这样的话来,至善又惊又喜,深觉这是一位难得的可造之材。 每一个门派的领导人都会不自觉给下一辈的弟子打一个分数,细细揣摩,小心度量,希望找出一位最为合适的继承人人选。 至善也并不例外,虽则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但是他只是参佛的人而不是真正的佛,毕竟也有自己的私心,他需要为少林日后的发展考虑。 他曾经物色的继承人是智能,然则智能过刚过硬,刚极易折,这种性格让至善放心不下,继承人的问题就暂且搁置了。 至善对凌多多的印象一直不差,然则少林方丈的位置并不是武功高就能坐的,凌多多年纪还太小,性情没有真正养成,谁都说不准日后如何,至善便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然则听了今天这一番话,他看凌多多的眼神中暗含了更多的赞赏。 凌多多对人情绪的观察一直都极为精确微妙,见此就明白过来,自己说的话刷了至善相当的好感度。 ——凌多多确实是故意当着至善的面说出刚刚那一番话的,他从来都不羞于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前面活了三辈子都是时代的最尖端,这辈子自然也不可能满足于当一个小沙弥或者只是一个长老。 他从进入少林的第一天起,目标就已经很明确了,第一个是要拿到《易筋经》,第二个则就是要争取成为少林方丈。 听了至善的问话,凌多多稍稍一沉吟便回答道:“弟子恳请师伯给门下弟子下封口令,不得在寺外随意散播方世玉投身少林一事。” 这个主意倒是不算差,因为武当又派弟子来门下捣乱,九莲山附近可能会有武当的耳目,若是他们听说了方世玉还活着的消息,说不定确实会通知李巴山父女再跑来寻仇。 毕竟这种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若是李巴山父女真的找过来,不仅会给少林带来麻烦,方世玉性命恐怕也堪忧了。 至善含笑颔首道:“说的不错,等诸位长老给新弟子训话完毕,老衲即刻召集各院掌事,让他们回去约束各堂弟子。”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至善见时间过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智能阐述少林寺寺规也该说得差不多了,因此吩咐凌多多道:“你同方世玉也算是好友了,不若你去帮老衲把人叫过来。” 这是担心方世玉骤然被少林方丈传唤再有啥紧张不安感,所以他才特意派了一个方世玉熟悉的人过去,在路上也能让凌多多给方世玉讲一讲究竟自己找他要干什么。 “是,方丈师伯,弟子自然乐意效劳。”凌多多也颇想过去看看戒律院大堂的情况如何了,这么长时间的训话不知道那群新入门还没有经受过和尚废话考验的俗家弟子们撑不撑得住。 他刚走到临近戒律院大堂的走廊上,离着门口还有老远的距离,就听到智能愤怒的咆哮声:“白安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大堂上睡觉?你无心聆听戒条,视本寺寺规如无物——本座罚你三日之内,将所有戒条背熟,如有一字错漏,就送到戒律院处罚!” 凌多多颇为震惊,差点就为这次筛选出来的少林俗家弟子的水准拍巴掌叫好了——这可真是太霸气侧漏了,放眼往前推二十年,也从来没有人敢在智能训话的时候低头睡觉。 他禁不住为自己先前的无知想法汗颜,方世玉算是什么刺头啊,这个叫白安福的明显更绝色。 ——只可惜不知道这位绝色还能不能活到三天之后,戒律院的戒条是其他各院戒条的五倍还多,这要能每一条都背过还默写得一字不差,那简直可以申请感动少林十大人物了。 就在凌多多感叹方世玉“智能命定敌人”的名头有可能不保的时候,耳中又听到一阵古怪的声响。 他的表情变得极为诡异,嘴唇也抽动了一下。 里面稍稍寂静了一会儿,智能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怒了:“谁放屁?说,是谁放屁?!” 从其声音的尖锐程度,凌多多感觉到这个屁可能不仅很响,还很臭。他禁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群俗家弟子实在是太逆天了。 大堂里面沉默着没有人应声,智能连着问了好几遍,大有没有人应承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凌多多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胡惠乾颤巍巍举起手来道:“是我……” “你好大胆,在本座训话的时候,你竟然敢放屁?”智能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接任戒律院掌事已经超过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大的难堪。 若是这也就罢了,偏生方世玉声音轻飘飘接话道:“要放就放嘛,难道屁有眼睛啊?它拿知道谁在说话,你的屁会认人啊?” ——方哥,方哥我错了,白安福算个屁,方哥你才是真绝色!凌多多一秒钟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见智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立刻抛下了看好戏的想法,上前道:“师傅!” 智能扭头看向他,胸口气得起起伏伏的,见是自己平生最最得意的弟子,方才勉强缓和了口气,问道:“三礼?你不在外面指导弟子们练武,过来干什么?” “启禀师傅,方丈师伯让弟子前来叫方世玉过去。”凌多多双手合十行礼道,现在的智能处在一点就爆的满怒状态,他说起话来也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生怕惹得智能发火。 智能扭过头深深看了方世玉一眼,那眼神中就差写明“来日方长,在少林这么长时间你以为逃得了这一次能逃得了下一次吗,我们以后慢慢算账”的字样了。 智能自觉自己已经用眼神传达过去了信息,见方世玉面无表情站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瞪视了他足足有三秒钟,只能重重一甩袖子。 这个举动就是说他放行了,凌多多松了一口气,道一声“多谢师傅”,做了一个手势,领着方世玉离开了大堂。 一出门方世玉就想开口说什么,明显是憋了一肚子的抱怨,凌多多赶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暂且闭嘴。 两人一并走出了一段距离,方世玉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拉着他的胳膊感动道:“小——不对,多多啊,多多——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为了救我脱离苦海,竟然肯说谎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面对着第七张好人卡的凌多多欲言又止,最终决定还是放过这个小问题,转而去抓他话语中的大问题:“不要胡思乱想,我刚刚不是为了让你脱身而说的假话,而是方丈师伯真的找你。” “……可是我跟他貌似不熟……”方世玉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干了啥能够惊动少林方丈的坏事儿,他来这里才是第一天,总不至于帮着胡惠乾说了说屁不屁的问题,就得被顶头上司叫去训话吧? 凌多多感觉到是时候报自己七张好人卡叠加的仇恨了,并不跟方世玉言明至善找他是为了治伤的事情,笑眯眯一扭头道:“师伯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你放松一点也可以。” “……”方世玉恨铁不成钢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要是让我德哥看到了他会说什么吗,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你怎么能变得跟我一样满肚子坏水呢?” 这个年代又不流行专利费,凌多多才不管他说什么呢,嘴角噙着笑自顾自在前面领路。 方世玉一路上上蹿下跳宣示了半天的存在感,仍然没能够撬开他的嘴,眼看着方丈禅房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能悻悻闭嘴。 凌多多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见至善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遂轻声道:“方丈师伯,方世玉带到。” 方世玉看了看他,探身走了进去:“方丈?”一声过后见至善毫无反应,便又说了一句,“你找我啊方丈?”还是没有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再问道,“我是不是要跪下?” 仍然没有反应,至善仿佛铁了心就一直闭着眼睛不出声,也有可能是借机试探他的脾性。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并不施以援手,反倒很乐意看方世玉出糗,自己在至善身后右方站定,含笑看着前面。 方世玉舔了舔嘴唇,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只能继续问至善道:“你是不是找我啊?我是不是要跪下?” 他很无助地看了看凌多多,只能试探性问道:“那我坐下行不行啊?”说完后小心观察一下至善,见其仍然闭着眼睛装死,继续试探道,“那我真的坐下了,不要怪我啊?” 凌多多感觉到玩笑开得差不多了,再看戏下去方世玉可能都要抓狂了,因此道:“方丈师伯,您若是再不睁眼,他可能都要凑过来揪您的胡子了。” 至善微微一笑,睁开眼睛,骤然一掌打向方世玉,双手齐齐动作,极为迅速地在他的胸膛上拍打着,最后从膻中穴处收手,问道:“你就是方世玉?” 少林方丈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出家人不都喜欢开场先墨迹一大通吗?方世玉有点回不过神来,只是无声一点头。 至善轻捋胡须稍一沉吟,便道:“你确实是内息不调,经脉不畅,确实曾被李巴山十二连环腿所伤。” 方世玉诧异万分:“好厉害,在我身上噼里啪啦打几下知道我受了什么伤也就罢了,竟然还能知道是被谁所伤,果然是少林方丈,比某位大湿还厉害?” 他说“大湿”的时候特意看向至善身后的凌多多,无声做了一个哈哈笑的口型。 你有跟我趁机开玩笑的智商,怎么就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看出来是谁打出来的伤?十二连环腿又不是独李巴山一家的功夫。凌多多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低下了头。 至善不以为忤,笑道:“你的事情,五梅师太全部都告诉我了——要想治好你的内伤,还需要少林《洗髓经》才是。” 这个老和尚明显是比智能好说话得多,方世玉十分有眼力界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切万分地抬着头道:“既然方丈已经知道了,你就救世玉一命吧!” 他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支起身子后方道:“世玉千辛万苦历尽沧桑来到少林寺也是为治好我的伤,方丈你能教我《洗髓经》吗?” 至善笑道:“《洗髓经》是少林绝学之一,老衲自然不能贸贸然传授给你。”说完后见方世玉一脸愁苦,继续道,“老衲并没有说不教你,你也不要心急,既然你已经是少林弟子了,机缘一到,你自有机会学到洗髓经。”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凌多多:“学武当循序渐进,你先扎好根基,熟悉心法,再学《洗髓经》——三礼——” “弟子在。”凌多多听到自己的名号,当即精神一震,从至善的身后转到至善前面来,跟方世玉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不知方丈师伯有何吩咐?” “老衲不日将离开少林一段时间,你们两个也算相熟,待你考校方世玉武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后,便可自行做主传授他《洗髓经》。”至善叮嘱道,“老衲本来想要让你师傅负责,但是有感于寺内事务繁多,恐你师傅照顾不到此处,耽误了方世玉的治疗,因此还是你来观察比较好。” 凌多多心头微动,肃容应下了。 两个人从方丈禅房中出来,方世玉心中放下了老大一块石头,笑得十分开怀:“方丈让你来监督我啊,那不就是跟让老鼠看灯油一般,也不怕我们两个窜通一气……” 话说到一半,他敏锐地觉察到凌多多有点不在状态,收了口问道:“你怎么了?” 凌多多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方丈在这个时候离开少林,显得事情有些古怪……” 方世玉重复道:“古怪?” 凌多多估摸着至善这次下山肯定又是跟武当那边的事情有关系——他就纳闷了,上辈子和上上辈子少林都仿若是维护平衡的掠阵npc一样的存在。 尤其是他在华山的时候,少林方丈等闲是惊动不了的,怎么到了这一辈子,至善命苦到动不动就得自己往山下跑?要知道连白眉给少林挑事儿还都知道派几个弟子来呢。 凌多多颇觉这辈子少林的处境有点过于窘迫了,却也没有多想,对着方世玉笑了一下:“好了,其实没什么,可能就是我想多了。” 方世玉觉察到他不是很乐意多说,虽然有心询问,却也智能一点头,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好吧。” 凌多多有意岔开话,笑道:“虽然说方丈师伯表示给了我能够传授给你《洗髓经》的权利,但是我也不能随意行事,难免辜负了师伯对我的信任。” “放心啦,不会让你难做的。”方世玉对着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信心满满道,“我是谁啊,我可是方世玉——我一定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你心甘情愿把《洗髓经》传授给我的!” “你有这样的觉悟那就太好了,”凌多多往前一指道,“俗家弟子的住所就在前面,你先进去收拾行李吧,别再回戒律院大堂去气我师傅了。” “多多,不是我说,那个智能啊,眼睛瞪得能比铜铃还大,真看不出来是你的师傅。”方世玉不甚感冒地一撇嘴角。 “不是啊,你从他眼睛比铜铃还大这方面觉得他不像是我师傅?”凌多多感觉到他的话中有很明显的逻辑错误,那是他师傅又不是他爹,智能眼睛大不大跟他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方世玉对他抠字眼的方式感到无语又无奈:“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脾气那么糟糕,跟你真的是两个极端啊?不是都说师傅什么脾性,交出来的弟子又是什么脾性吗?” 凌多多摇了一下头:“那你觉得我要是跟师傅一样脾气都很遭,那我俩岂不是要天天吵架再打架?就因为他脾气不好,我才要处处忍让,所以锻炼得脾气自然就好了啊。” 方世玉恍然大悟,点头道:“对对对,你说的真是太对了——幸亏那个智能脾气不好啊,不然多多你就没有现在这么讨人喜欢了!” 讨人喜欢你妹,有用这种词来形容纯爷们的吗?凌多多甩了他一个白眼,双手合十道:“戒嗔戒躁,阿弥陀佛——” ———————————————————————————————————————— 所有的少林俗家弟子都要跟十年之前的凌多多一样,在佛心小筑落脚,而佛心小筑现如今的掌事正是凌多多的半个熟人——童千斤。 童千斤等着他们收拾完包裹,先是给大家宣布了一下佛心小筑归戒律院掌管的惨痛消息,见二十几个俗家弟子个个都是生无可恋的标准表情,为了转换大家的心情,提议带着他们参观一下少林寺的各个建筑物,也让他们熟悉一番日后要共同生活的地方。 他带着一群人刚来到练武的大院,介绍道:“这里呢,就是本寺练武的场所,以后各位师弟都有机会在这里练功。” 一群俗家弟子兴奋激动地议论纷纷,他们面前正是二百名少林武僧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地比划拳法的场景,近距离观察起来很难不让人热血上涌。 等他们观察完一路拳法,往另外一处地点走过去时,方世玉手背在身后赞叹道:“少林寺就是少林寺,真是没话说啊——” 洪熙官附和了一句“少林武学博大精深,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几个人还待再说,就看到四位僧人合力抬着一柄长刀艰难万分地走了过来。 这柄刀一看就重得不成样子,童千斤有意在他们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上前对话一番,拿起重刀挥舞了一通,舞完后顺手把刀柄磕在地上,脚下的石板俱都碎裂了。 一群俗家弟子都看得啧啧称奇,想不到他臂力竟然如此之大,童千斤来不及跟他们详细解释自己是天生臂力过人,而不是真的功夫超群,眼梢瞄见从拐角处转过来的两个人,连忙上前行礼。 方世玉凝神看去,发现这两个人他都认识——走在前面的那个是今天才认识的,貌似正是那个智能的弟子,不知道是叫三痴还是叫三戒的,反正两个人一样的二——走在稍后面的那个他就更熟悉了,认识都快有两个月了。 然则凌多多并没有看他,而是先跟童千斤见了礼:“见过童师兄。” “三礼师弟不必如此多礼。”童千斤对他格外客气,说话时并不看向三痴,而是看着凌多多道,“两位师兄师弟不知道这是要往何处去?” 三痴乐呵呵接话道:“我啊,不过是听师傅的命令四处看看有没有弟子违规行事,路上碰到三礼正在说话呢,听到这边乱腾腾的,便过来看看。” 童千斤这才知道原来是刚刚这群俗家弟子闹腾出来的声音太大,一下子招惹出来了两个戒律院的人,赶忙表示歉意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以后会注意让他们小声点的。” “诸位师弟第一日来少林,热闹些也无伤大雅,只是多少也该注意些,引来了我们两兄弟不要紧,若是打扰了寺内长老坐禅,那就不好了。”凌多多也不想追究,他跟三痴脾气都不错,何况还有童千斤的人情在,没必要真的这样铁面无私。 童千斤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这事儿要是捅到智能那去,依照智能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来看,自己少不得挨一通大骂。 凌多多对着他一点头,并未多说,对着三痴道:“师兄,我们还是不要在这边打扰了。” 三痴点头道:“嗯,好,千斤,你继续领着他们逛逛吧。” 方世玉站在队伍的另一端听着他们的对话,频频翘起脚尖来看凌多多宣示自己的存在,见他临走时极为隐蔽地对着自己翻了一个白眼,禁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这两声笑引得洪熙官和胡惠乾面色诡异地齐齐看向他,洪熙官无奈道:“世玉,你怎么又自己一个人傻乐。” 你才自己一个人傻乐呢,方世玉笑眯眯的也不生气,也没有跟他们详细解释,只是学着凌多多刚刚的样子翻了一个漂亮的小白眼:“你猜~” 34、上门寻仇 凌多多本来想着,以方世玉喜动不喜静的性格,被罚过去种地浇水都半个月了,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等见了自己不定怎么哭诉苦楚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来到三德和尚负责掌管的菜地附近一看,正好看到方世玉、洪熙官和胡惠乾三个人正在田间面对着面来回比划着拳脚。 那些招式看着眼熟极了,凌多多停住脚看着他们打完一整套拳法,方才拍了拍巴掌赞叹道:“小僧还以为你们这半个月被发派到这边做苦力,会疏忽了对少林武功的练习,想不到是小僧多心了。” 他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三个人练拳也极为认真,并没有觉察到有人过来,直到此时他出声,方才惊觉。 方世玉一听到声音,感觉异常熟悉,“腾”地一声转过头来,见果然是他,二话不说扑了过来:“多——三礼!” 凌多多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意思:某个人还说方世玉是不会不小心喊错别人名字的,记得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叫“多多”。 方世玉禁不住笑了一下,同样一眼横向他:某个人还说闭关只有一个月呢,怎么这都两个月了才算冒出头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近前来,感觉到有些不对,上下打量了凌多多好久后,终于算是找到异样感来自于那里了,伸手比了比凌多多的身高,半是诧异半是惊讶地叹道:“你长高了好多啊!”走之前还直到他胸口呢,现在都已经超过肩头了。 凌多多对此颇为得意,微微一笑后方道:“把手腕伸出来,我看看你的内伤如何了?你的拳法练的已经不错了,想必已经到了传授《洗髓经》的时机了。” 方世玉听了前半句已经撸起袖子来了,而后听到了后半句,禁不住一愣,低头看向他道:“你知道我们练得是什么拳法?” 凌多多怎么听这句话怎么奇怪,皱了一下眉,纳闷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是什么拳法?” “因为我们三个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拳法,本来还在胡乱猜测呢,想不到你竟然知道——哎呀,就知道你靠谱!”方世玉颇为兴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我们在三德师兄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套泥塑的小和尚,学着上面的动作比划出来的。” 怪不得,他刚刚还在奇怪这三个人明明被罚来做苦力没有跟着众弟子学习,却不知怎么得也会打这套拳法,原来不是跟随大部队一起学的,而是让三德给开的小灶。凌多多明白过来,解释道:“这是少林寺的绝学伏虎罗汉拳,又称十八罗汉拳。” 方世玉听完后若有所思,扭头对着才走过来的洪熙官和胡惠乾道:“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三德师兄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挑水僧人,他肯定是一位高手!”连房间桌子上摆的小玩意都是形象生动的罗汉拳拳谱,三德本人也明显不简单。 这个猜测跟凌多多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抬头看了方世玉一眼,并没有说话,手捏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探脉搏,神情一变。 方世玉虽然扭着头在跟两位朋友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古怪,忙问道:“三礼,怎么了,难道是我的内伤又加重了?” 方世玉所受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想也知道应当是拜三德所赐,看来这个三德还真不简单。 凌多多宽慰道:“没有,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已经基本无碍了——我问你,这半个月中,三德师弟是不是教过你什么心法?” 方世玉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对的,我来这里的第三天,一大早起来挑水的时候胸口又痛了,是三德师兄教给了我十六句口诀,让我按着这个调息内力的——用我背给你听吗?” 他说完后见凌多多欣然同意,略一沉吟,便出声道:“舌抵上颚自生津,神水三咽入丹田,气随心转九周天,百脉调匀息自平……” 凌多多听了前四句就已经知道了,一摸下巴道:“他教给你的就是少林的《洗髓经》,此事万不可跟旁人说起,不然恐怕会连累了三德师弟。” “行,我明白,若是有人问起,我一律说是你传给我的。”方世玉简单一想就明白过来,三德跟凌多多不同,凌多多有少林方丈至善的许可,告诉他《洗髓经》口诀并没有什么,但是三德这可算是私下传授,被人知道了肯定要追究责任的。 他这样一想,觉得先前的许多疑点都有了解答,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我其后每次胸口疼,背诵这个的时候就感觉真的减轻好多了,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想不到竟然这就是《洗髓经》?” 凌多多仔仔细细探了他的脉,沉吟道:“你的内伤已经好了,然则三德只教了你十六句口诀,这只是第一层,《洗髓经》共分三层,我把下面的四十八句都说出来,你们三个记好了。” 他说了两遍后,方世玉就能够比较熟练地复述下来了,凌多多不动声色看看旁边还在努力背诵的洪熙官和胡惠乾,在心中暗自点头。 方世玉虽然调皮捣蛋,但是眼睛中极其富有灵气,按照古人的说法,这种人一看就是聪明机灵的。 凌多多想到了上辈子听了一遍《独孤九剑》剑谱就能背诵下来的令狐冲,越发肯定每个主角都有在智商方面给开的大金手指。 方世玉感叹道:“三德师兄真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善人,我就知道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他——等会儿我们要一块去跟他说声‘谢谢’才是。” 凌多多听完后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是一个好人?”方世玉构造句子的能力一般就是主谓宾三个有序排列,不喜欢加这种复杂的定语的。 方世玉笑眯眯看着他,打趣道:“‘好人’的称呼难道不是我专门为大湿准备的吗?怎么能用来形容别人?” 凌多多装作没有听到这番话,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今天找来,除了要告诉你们我已经出关了以外,还是带你们离开的——师傅已经答应减免你们的苦力期了。” 矛盾双方的仇恨值是相互的,并不是智能单方面厌恶方世玉。 一说起智能来,方世玉明显也不太感冒,动了动嘴唇,又想到那个黑面和尚毕竟是凌多多的师傅,不好说恶语,最终只是一撇嘴角:“我啊,真是受够他了!” “是啊,小师傅,我和惠乾还好,你不知道世玉这两个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每天都被责罚,幸亏三戒师兄和三痴师兄看在你的面子上帮着我们圆转,不然世玉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洪熙官在旁边帮腔道。 胡惠乾也道:“是啊,他还有让世玉两条胳膊上各挂四个水桶,屁股下面插满燃着的佛香,蹲马步一蹲蹲两个时辰呢!” 凌多多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实在是没有忍住,低头抿着唇角微笑。 方世玉从刚刚起就很惊慌地冲着胡惠乾连连摆手,见他竟然还是说出来了,又见凌多多的反应,颇觉丢人,捂着脸哀嚎道:“胡惠乾,说好的保密呢?”这是要绝交到世界末日的节奏! “你只说不让我们告诉其他俗家弟子啊,小师傅跟我们都那么熟了,告诉他也没什么吧?”胡惠乾摸了摸脑门。 凌多多郑重点头:“是啊,告诉我当然没什么了,难道我还会看你笑话吗?” ——说得好像你刚刚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一样。方世玉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深觉黑历史不堪回首,着实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连忙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事情就这样吧,这笔账我早晚要跟智能算——我们先把能够回去习武的好消息告诉三德师兄吧?” 凌多多也很想问问三德为何要帮助方世玉等人,莫非此人跟他一样也是神奇的穿越者想要一并沾点主角光环?想到此,他便道:“我跟你们一块去。” 三德被这四个人找到的时候,正在任劳任怨地弯着腰给大白菜浇水,他见了方世玉三个人还好,看到了跟方世玉并肩走在最后的凌多多,却略有些诧异,急忙迎了上去,笑道:“见过三礼师兄。” 凌多多定定看了看他,道:“三德师弟真人不露相,过往十年,倒是小僧小看了师弟,少林寺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三德闻言笑容微微一僵,扭头看向旁边的方世玉三人,倒也没有否认抵赖:“可是他们三个人说了什么?”妈蛋一群混蛋小子,老子苦心经营的与世无争的平庸和尚的形象就这么被你们给揭穿了。 “如今少林正值多事之秋,以三德师弟身负的武功,自当站出来为少林谋福才是。”凌多多并没有追问他为何心甘情愿当一个被人欺负的种地僧,每个人都有保守自己秘密的权利,只是轻轻一提点。 他略有些怀疑这个人是其他门派安插在少林的钉子眼线,方才拿话试探他一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并不高,三德交给方世玉他们的都是纯正的少林武功。 三德收了笑容,肃容道:“师兄大可放心,我为少林弟子十载,早已经把少林寺当成了自己的家,平日里是乐得轻松,若是到了关键时刻,自当鼎力相助。” 凌多多影射的是少林跟武当的冲突,这个阴霾现在笼罩在所有知情人的心头,三德受于身份所限知道得并不算多,从五梅师太和凌小小那边却也零星得到了一些消息。 凌多多微微颔首,等着方世玉等人收拾完包裹后,从三德那里告辞离开,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九莲山山顶的少林寺。 ———————————————————————————————————————— 从后山山洞里面出来之后,凌多多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智能看在自己最喜爱徒弟的面子上,对方世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再苛责他。而方世玉私底下跟洪熙官和胡惠乾商量过后,也觉得不能再害得凌多多左右为难了,便也收敛习性,不再天天卯足了劲儿跟智能叫板,两派人马竟然也算是相安无事。 凌多多松了一口气,重新拾起当年的热情,每天寅时起床先连一个时辰的拳,等到了卯时的时候,再跟着少林俗家弟子绕着九莲山跑圈。 方世玉也曾经试图早上寅时起床跟着他一块晨练,努力了两天之后,最终觉得温暖的被窝比闪亮的光头更有吸引力,从此长睡不醒,只在晚间的时候跟他对练。 平静的日子过了月余,凌多多彻底巩固了自己的武学进境,他开始有意地增加跟方世玉的接触——按照他跟主角混一贯摸清楚的规律,短暂的平静过后,迎来的将是更大的暴风雨——若是让方世玉碰到了李小环,估摸着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凌多多经历了两辈子的磨砺和锻炼,已经明白了剧情是不可更改的,他曾经尝试过多番努力,最终一切却都回归原点,因此这一次只是打算在一些小细节上插手,不要让方世玉吃太多苦头罢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凌多多在又过了三天后,在通向九莲山山顶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一对骑马飞驰的男女——这对男女的模样看起来还真眼熟。 他刚刚从梅花胜地跟自己妹妹见过一面,也在返回少林寺的路上,见到了此情景,不及细想,追着李小环父女前进的方向而去。 李小环和李巴山是有备而来,□□骑的都是精健的骏马,因着刚刚他们疾驰而过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自己,凌多多便不紧不慢坠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路来到少林寺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 方世玉三人正跟三德一起砍柴,骤然被这两个骑马的人碰了一个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李小环停住马,瞪着三人厉声喝道:“方世玉!” “方世玉,你竟然敢装死愚弄我们,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李巴山同样很愤怒,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想不到竟然被一个小辈给耍了一通,心中的怒火并不次于李小环。 李小环对着惊呆了的方世玉冷笑道:“我们已经找来了少林,这次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说罢跟李巴山双双从马上跳了下来,纵身打向他们。 方世玉三人如今的能力同李小环还有一拼之力,对上李巴山就完全不够看了,三德推开想要跟李巴山对掌的洪熙官,自己迎上李巴山。 凌多多提起功力,脚尖在地上轻点,飞快来到近前,从三德手中接下了李巴山雷霆一拳,忍下胸口的涌动,对着三德道:“快去帮世玉他们!” 三德应了一声,脱出战圈。 凌多多集中注意力对付李巴山,他有心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攒起内力清啸一声,不再留手,使出十成功力跟李巴山过手几招。 李巴山数月前同他一战,那是还是平分秋色,现在过了三十余招已经感觉到掣肘难当了,暗中咬了咬牙,喊道:“少林难道要因为这个小子跟我李巴山为敌?” 凌多多听他话语中仿若还有把少林置于他李巴山之下的意思,笑道:“李师伯说笑了,难道没有了他方世玉,李师伯就感念少林寺和杏隐禅师十几年的在陪养育之恩了?”你本来就跟少林寺有仇,别扯上人家方世玉如何如何的。 凌多多的三观很正,他能够接受一个人在各种原因之下叛出师门,却不能接受这个叛出师门的人对有抚养栽培之恩的师傅还并不感恩。 李小环是为丈夫报仇,虽然雷老虎本身也有不对之处,但是其情还算可怜,凌多多对其输不起的行为很看不上眼,但是也可以理解,相比之下,他对李巴山的观感就要糟糕很多了。 李巴山本来有意出声激他收手,没想到对面的小和尚一反先前息事宁人的态度,说起话来牙尖嘴利、一点情面不留,当真是怒火冲头,也不管自己落于下风的事情了,硬提着一口气继续跟他近身搏斗。 李巴山的武功比之少林方丈要逊色两筹,凌多多不再留手之后,招式凌厉了不少,各种招式行云流水一一施展开来,过了百招,便瞅了个空隙一掌劈在李巴山胸前。 李巴山一口血吐了出来,连连后退数步,身形不稳差一点就要摔倒,捂着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败在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中,而且还不是久战而败,而是惨败,打了不过才百招,这说明两个人的武力值已经相差得很悬殊了。 这个小和尚半年前还不是这样的,如何短短数月竟然精进至此?李巴山这一次也感受到他用的不是纯正的少林武功,心中感觉到邪门至极。 凌多多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下手无状,多有得罪,还请师伯见谅。”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对不起,不小心力道使大了,打疼你了”,听在李巴山耳中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和难堪,他作为一个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竟然还需要一个小辈来道歉不应该没有留手? 李巴山脾气火爆,换了往常早就翻脸了,然则这次他受的伤格外重,真气都提不起来了,侧头一看见那边的战团中李小环同样被三德压制得死死的,恨恨一咬牙道:“小环,我们走!” 他意识到凭借两个人今天想要讨回场子来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了,还得下山修养一番,等内伤痊愈后再上山找方世玉的麻烦。 想到此,李巴山扭过头恶狠狠瞪了方世玉一眼:“小子,你有本事就天天跟他们两个黏在一起,或者一辈子缩在少林寺不要出来,否则我一掌要了你的小命!” 这“他们两个人”肯定指的不是洪熙官和胡惠乾了,方世玉从后面搂住凌多多的脖子,对着李巴山挑衅一笑,喊道:“好啊,我等着你过来!” 李巴山重重哼了一声,和李小环翻身上了马,飞快下山去了。 方世玉其实压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愉悦,他搂着凌多多的时候浑身还都是僵硬的,直到亲眼看着李巴山父女都下山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我的天哪,他们究竟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竟然找上了少林寺?” 这对父女阴魂不散地追了他大半个中国,换了谁都得崩溃,而且若是被他们抓到了肯定是死得凄惨无比,这带来的心理压力有点太大了。 凌多多一耸肩膀,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李小环父女会跑到少林寺来抓方世玉,看对方见到方世玉还活着时候的神态看来,应该是早就得到了相关的消息。 他皱了一下眉头,道:“恐怕李巴山父女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还是快点回到少林,把相关事情跟方丈师伯禀报才是。” “怕什么啊,要是他们还敢再来,小师傅——哦,对不起,大湿——大湿一掌就能把他们父女都打回去啊!”方世玉打起精神来,颇觉神清气爽,“以前在杭州的时候,他们不就是仗着武力硬逼着我跟李小环上擂台吗?这下子我看他们还有什么好倚仗的!” 李巴山凭的不就是自己武力值高,是一方小boss,才蛮不讲理的,这下子他在武力值上被隐藏boss凌多多给打败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蛮横的了。 凌多多摸着下巴道:“那可不是,李巴山父女跟武当的白眉掌教交情匪浅,若是他们去向武当求援,白眉本身就同少林有隙,恐怕不会袖手旁观……” 方世玉听得一愣,诧异问道:“武当跟少林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果然武当的正派角色深入人心,作为曾经的武当掌教,凌多多老大慰怀,面上维持着沉思状,缓缓道:“各派弟子行走江湖,两大门派人数又是最多的,中间总有些摩擦,谁是谁非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人们平时议论的少林武当中的“少林”指的其实是嵩山少林寺,而不是南少林寺。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头脑中轻轻闪过,凌多多很快就回过神来,盯着方世玉的眼睛道:“无论如何,你这段时间要跟熙官和惠乾一起待在少林寺,千万不要再随意外出了。” 方世玉抿了一下唇角,叹息道:“我恐怕要给少林惹来大麻烦了……”若是只有李巴山父女,那再厉害也不过是两个人,又是这两人理亏,少林寺还是能制得住他们的,但是若是把武当也给牵扯进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 “少林寺从来都不会把自己并没有过错的弟子交出去来委曲求全。”凌多多淡淡道,“少林弟子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武当真的找来少林,难道我们反倒怕了他们不成?” 若是他有意要解决争端,刚刚就不会让李巴山父女这样悠哉地跑走了,凌多多又不是没有杀过人。他虽然耐性不错,但是面对这种自己拎不清给脸不要脸的人,也难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目视着李巴山父女离去的方向,面容肃穆,眼眸冷清,带着一股跟平时的安然平和截然不同的冷厉森然,其他几人都看得俱都微微一愣。 方世玉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跟着小了一大截:“三礼,我发现你一旦严肃起来,说话就格外有威势……” 凌多多微微收敛了心底的怒气,收回视线道:“好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到少林寺去吧,也得通知众位师兄弟做好准备,过不了几天,等李巴山养好了内伤,就又要来叫阵了。” ———————————————————————————————————————— 九天之后的下午,凌多多还在跟智惠探讨自己最新领悟到的佛法真谛,骤然听到少林寺报时的钟接连响个不停,声音急促短暂,全不复平日的悠长清远。 连一向不管外间事物的智惠都略有些动容,轻轻皱眉道:“有人强闯少林。”少林作为武林魁首,上一次敲响警钟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想不到此番竟然被人找上门来。 “弟子改日再来向师傅讨教。”凌多多没有耽搁,立刻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冷冷看了一眼寺门方向,“想不到李巴山父女真的过来闹事了。” 藏经阁同寺门挨得很近,凌多多是最先冲出来看情况的,他刚出了寺门,就看到台阶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少林低一辈的弟子,看模样各个都伤得不轻。 他把就近的一位弟子扶了起来,一摸脉搏,感觉到经脉不畅,这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凌多多并没有说什么,把人往寺门方向一推:“快去药王院让里面的长老师伯帮助你们诊治,这里不用管了。” 被李巴山全都打在地上的低阶弟子都不过是少林的知客僧,选的都是武功最差脾气最好的弟子,凌多多见李巴山父女身后跟着一大队人马走过来,出声道:“几日不见,师伯更添三分威风,连对着这些低您几辈的弟子都不吝指教。” 从杭州时李巴山被他和苗翠花联手几句挤兑就能自己不出手,转而同意让方世玉跟李小环对战的事情上能够看出来,李巴山其实还是一个很讲究江湖地位的人,他今天却能够把少林知客僧都打倒在地,颇有点着急上火、被彻底惹恼了的味道。 李巴山受了他的激将,面色明显变得不大好了,李小环则生怕她爹再在这种关键时刻萎了,并不答话,反而喝道:“快点给我把方世玉交出来!” 话音刚落,从少林寺内整齐划一地跑出来两列武僧,守在通向寺门的台阶两侧,智能同四位长老在最后走了出来,脸拉得比李巴山的还长:“放肆,竟然硬闯少林,伤我门人!” 武林人士从一个人走路的姿态和脚步声都能大体判断出对方的水准如何,李巴山凝神一听,见智能龙行虎步不容小觑,微微和缓了口气道:“我们父女到此,是为了捉拿那杀害我女婿的凶手,可是你的弟子百般的阻挠,这,可怪不得我们!” “你当少林是什么地方,你说要人就要人吗?”智能怒喝一声,火气不断上涌。 从他平时对待凌多多和三戒三痴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方世玉如何姑且不说,李巴山父女这样目中无人直接打上山门,无疑是对少林声望的一种沉重打击,若是这个场子不找回来,少林在武林中还有何威严门面在? 李巴山口气比他还硬:“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今日你们要是不交出方世玉,休怪我李巴山不客气,今日要踏平你少林寺!” 这句话刚落,他带来的五十多个穿着武当道袍的年轻人纷纷把手中的佩剑抽了出来,摆明了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一时间场面极为紧张。 智能大怒,当即对着一众武僧道:“狂妄自大,本座就要看你有什么能耐,来人,列十八罗汉阵!” 少林绝学中阵列武功分一百零八大罗汉阵和十八小罗汉阵,前者失传已久,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后面的小罗汉阵了。 凌多多不动声色从最近处一武僧手中拿过木棍,站在李巴山前方三步远处,其余十七位武僧以他为中心把这两人围了起来。 若是换成十八位寻常武僧摆出来的罗汉阵,李巴山根本不看在眼里,他作为曾经的少林弟子,对十八罗汉阵的熟悉程度并不在这里任何人之下。 然则凌多多横插进来,堵在了阵眼处,这里恰好是十八罗汉阵最容易被破的地方,若想破阵就需要先打败他。 李巴山想到先前的遭遇,被打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一时间颇为忌惮,关于这一点他一直就都想不通,这个少林小和尚如何能够武力值这样高强? “住手!”至善姗姗来迟,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因为早就收到了凌多多的消息,至善对于如何应对李巴山父女,也有跟智能商议,无奈智能的脾性过于火爆,跟李巴山两个人直接就吵了起来,也没按照他们设计好的方案走。 这也是至善最终打消了自己让智能担任继承人想法的原因,这就跟外交部长不能找嗓门大且脾气差的人一样,很容易引起冲突和摩擦。 凌多多跟此时的至善想得差不多,他很为自己师傅拉仇恨和开红的能力感到钦佩,要是智能跑去当外交官,不出三天他们就得扛着枪出门打仗去。 至善在一片“参见方丈”的声音中开口道:“李师弟,多年不见,看来你的性子跟以前一样的急躁?” 李巴山见了他出面打扰,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还算和善地回答道:“至善师兄,别来无恙,看来你越发像个得道高僧了?” 凌多多感觉到这一刻跟他一样正在内心吐槽“我们方丈本来就是得道高僧”少林弟子应该很多,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李巴山话语中的错误之处,江湖草莽的语文老师不是死得早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生出来的问题。 至善微微一笑,不以为忤,道:“相由心生,要是能把戾气消尽,人人都可以得道。” “人生在世,自当争雄晋楚,如果没有雄心霸气,怎么能够成大业、称英雄呢?”李巴山一脸的不敢苟同,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不少。 想不到多年之后又能提到这个问题,至善略显悲戚,沉声道:“当年我们六个人拜在杏隐恩师的门下,可惜就是因为大家意见相左,你们三个人另投别派而去……” 这种说辞凌多多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以往还只是单纯地以为是李巴山白眉等人嫉恨杏隐禅师偏爱至善等人才怒而叛出少林,想不到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作为导火索。 若是这样,凌多多对李巴山的恶感便降低了很多,他也很能够理解有一个跟自己性格完全不相合的师傅是多么痛苦,在华山上的时候岳不群待他并不算薄,两个人最开始感情也很深厚,直至到了后来矛盾才越来越尖锐,最终不得不分道扬镳的。 李巴山也想到了前尘往事,面上略微动容,出走二十余年,他也无法说得清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心中未尝没有悔意。 然则看看身侧站着的女儿,他的目光落在李小环臂上缠绕的白纱上,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中年丧夫,又沉下脸打断了至善的话:“够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叙旧的,只要你交出方世玉,我以后再也不会登上九莲山!” 凌多多不动声色捏紧了手里的棍子,他也很想看看至善在方世玉的问题上是想如何处理的,单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是一个无解之局。 至善双手合十道:“方世玉同雷老虎的冲突,老衲也有所耳闻,只是按照江湖的规矩,擂台较技,生死各安天命,不得追究的。” “你说得倒轻松,我老爷惨死,我非要方世玉为他偿命不可!”李小环恨恨喝道,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惨白,看得出这段时间确实被哀痛折磨得不轻。 李巴山看了看她,意有所指道:“小环,不得对长辈无礼,免得人家说我们不懂得江湖规矩。” 他先是反讽了至善一句,而后又看向至善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和江湖恩怨无关,师兄既然有心阻拦,可别怪我不客气!” “方世玉已是我少林弟子,在情在理,老衲也不能把他交由你们来处置。”至善回答道。 莫说这件事情方世玉只能算是一时失手杀人,就算真的追究起来,反倒是雷老虎咄咄相逼,先杀多人在先。 凌多多对至善的选择并不感到奇怪,别说方世玉是主角肯定不可能被三言两语交出去,就算是他上辈子的少林方丈方正,人家当着江湖群雄的面都敢说让任我行住在少林寺了却江湖恩怨,就能看出来和尚对这方面的认知都是差不多的,不论是谁只要来投奔少林寺且却有悔过之意,便都能收容着,教导其向善。 李巴山面色沉了一分,飞快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站着的凌多多,从其握着棍子的姿势能够轻易看出这个小和尚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那你就是有心要包庇他了?” 至善一脸悲悯地目视前方:“阿弥陀佛,方世玉既然入我门下,老衲就不能不顾及他的生死安危,否则就愧为人师——” 李巴山一听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动手,然则看了看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凌多多,却又心中没底,咬咬牙道:“少林寺人多势众,我们父女今天讨不到便宜,小环,我们走!” 两个人连带着一群武当弟子离开了,至善松了一口气,招手把凌多多叫到跟前来:“三礼,老衲有些事情还需要吩咐你,你跟着老衲进来。” 凌多多着实没有想到他第一个要找的人竟然是自己,微微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35、阴谋分析 两个人一路来到了方丈禅房,凌多多看出来至善在为某些事情发愁,便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默默走路,并不急于问七问八。 进了房间,至善先是示意他到蒲团上坐下,而后方才问道:“九天前你同老衲说李巴山父女前来少林寺闹事,他们是孤身而来的吗?” 凌多多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回答道:“启禀方丈,当时确实只有这两个人一并骑马而来,身边并无旁人,想不到今天竟然多了许多穿着武当道袍的道士,也不知道是真的武当弟子,还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若是真冒名顶替的那就好了,只可惜根本不可能如此,至善叹息了一声道:“以老衲看,这些武当弟子是来趁机示威的,李师弟虽然出身少林,如今却已是武当名宿,位份颇高。” “武当今年频频来我少林挑衅,这次还故意做得这般明显,恐怕确实有意同少林一战。”凌多多轻声开口道。 若是换了三个月前,他说这番话会表现出愤愤的情绪来,然则在至善已经隐约把他立为下一代继承人的当口,他需要展现出来的是危急中的冷静和理智,其次才是对门派的归属感和荣耀感。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武当简直就是闲得发慌,以往白眉虽然也经常派遣弟子来这边捣乱,不过是小打小闹添点麻烦,不知为何这次意态这样坚决,似乎想要天翻地覆闹上一场。至善想不明白白眉这样做的原因,最近也是格外头疼愁苦。 见他听完后并不答话,就知道至善本人还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凌多多稍稍一沉吟,说了一个自己的猜测:“弟子倒是觉得,武当的这些变化有可能跟满清朝廷有关。” 他记得历史上的南少林就是被清政府给一把火烧干净了的,这事儿很出名,不少功夫电影中就都有相关的情结,只可惜时代久远,凌多多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不然正好可以拿出来对照一番,看时间点是不是相合。 朝廷在江湖人心中一般都比打酱油的还没有存在感,啥啥玩杀人全家的勾当从来没想到还会跟官府增添麻烦——历朝历代似乎都没有听说过哪位大侠是因为在劫富济贫的时候侵犯了富人合法的物品所有权而被抓捕的,被人灭了满门的苦逼孩子也从来没考虑过向官府上报。 至善作为一个正统的江湖人士,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把朝廷的因素考虑在内,看着凌多多愣了半晌后,方道:“你的意思是说,白眉师兄有可能跟朝廷共谋要对我少林不利?” 至善性情一向如此,人家都要来捅你的老巢了,这还斟酌用些啥“师兄”“不利”的说辞,难道你称呼白眉一声“师兄”,白眉就不来找你麻烦了吗? 凌多多是真心感觉到他使用的词语太过温和了,轻声道:“依照弟子看,白眉同朝廷勾结一气是极为可能的——您想在杭州城雷老虎事情上,本来是江湖人士之间的仇怨,却是由官府出面取消了方世玉等三人的武贡生资格——武当同朝廷的连接之深,从这上面就能够看出一二来。” 历朝历代的当政者其实都不乐意看到功夫的蓬勃发展,但是一些措施取得的成效并不算大。然则到了清朝,功夫已经没落到了极点,朝廷有足够的能力插手干预门派事务了。 清朝的情况也比较特殊,因为民间的红花会、天地会等反动组织层出不穷,导致朝廷不断加大对民间习武人士的惩处力度,对江湖人士也格外忌惮和警惕。 现在是嘉庆十九年,而在嘉庆十八年的时候,清廷刚刚爆发了极大规模的天理教起义,起义兵都直接攻占了紫禁城,其后遭到了残酷的镇压。这一年多来,各地方的天理教起义才陆陆续续地被镇压了,这也很可能是导致朝廷下定决心要对少林出手的导火索。 稍稍一停顿,他又进一步分析道:“江湖中谁都知道少林武当俱为最大的两个门派,少林武当的冲突他们没有资格和地位插手。您也说是武当骤然挑衅闹起矛盾,除了朝廷,还有谁能给他们撑腰同少林结仇呢?” 这样一说也很有道理,而且似乎非常接近真相,至善听完后面色颇为难看,他先前并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 ——若只是单纯的少林和武当结仇,那不论中间如何闹腾,最后也仍然需要依照江湖规矩来解决,少林并不处于全然的被动地位,道义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然则若是朝廷横插一手,那事情的走向就无法预料了,朝廷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下这么大的一盘棋,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给少林一次不痛不痒的小打击。 至善用前所未有的严正态度来审视这个问题,沉思良久之后,缓缓开口道:“三礼,你出去把几位长老都叫过来,老衲有事情要吩咐他们。” 前面的铺垫已经差不多够了,凌多多明白自己再说就显得很多嘴多舌了,他的辈分在少林寺中毕竟不够看,这种机要大事还是得让方丈和长老讨论再做决定,他一个三代弟子,并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然则前面都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他总要来一个一句话点题:“不论武当所来为何事,终究是来者不善,再加上朝廷早就已经公布了禁武令,早晚要找到少林头上来,还是应当早作打算。” 至善的想法跟他差不多,也觉得有备无患,提前做些准备又并不费事儿,若是日后少林真的遭了大难,也能保存根基,总算是不愧对列祖列宗了。 凌多多见他听得不断颔首表示赞同,施礼后十分识趣地离开了房间,喊了几名小僧帮着他一起通知三十六房的掌事来方丈禅房商议大事。 做完这一切,凌多多走到一堵墙旁边站定,叹息道:“别在我后面跟着了,这附近没有旁人,赶快出来吧。” 方世玉从柳树后面窜了出来,并没有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在后面跟着的问题,而是面色凝重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给少林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离开少林寺让李巴山打死不就好了吗?” 刚刚若不是三德拉住他,他就出面直接跟至善把话说了,方世玉不想死,却也不愿意连累众多少林弟子跟着他一起倒霉,尤其还牵扯到什么朝廷武当的,怎么听都不是小事情。 “你和三德师弟刚刚既然在禅房外面偷听,理当已经知道了,不论武当身后站着的是不是朝廷,看如今的架势,它同少林终究将有一战,有你方世玉和没你方世玉,对于少林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凌多多回答道。 他说完后见方世玉皱着眉头颇为痛苦纠结,放缓了声调安慰他道:“况且,就算是你同方丈师伯说,他也不可能同意把你交出去的,这有违少林广开门庭、慈悲为怀的宗旨。你若是感觉到心内难安,就更应该勤练武功,应对将来有可能到来的劫难。” 方世玉苦思良久,缓缓点头道:“好,李巴山父女肯定还会上山来闹事,若是再遇上他们,我绝不会再缩在少林寺当缩头乌龟!” 凌多多对于这种想法并不做评价,平心而论,他觉得方世玉的决定当然是对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一辈子懦夫和胆小鬼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然则现在李巴山他们暂时还没有来闹呢,这种烦心事就不要想了,凌多多转而道:“从今天开始,我会监督你早晨早早起来练武,就不要再跟着俗家弟子们一起晨跑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愣了一下,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师傅一声,以后少林弟子的晨练也都要改在寺内进行了,否则李巴山很可能堵在半山腰把他们打伤。” 方世玉愧疚道:“一切都是因为我而引起的,我随着你一起去吧。” 凌多多闻言默然无语了三秒钟,生怕他刚刚没有听清楚,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我要去找我师傅呢。” “我和熙官惠乾躲在大门后面的小院里面把外面的对话都听到了,这次智能师叔在寺门外面阻拦住了李巴山,帮了我大忙呢!”方世玉虽然对智能一向没有好感,但是人家这次帮了他,他自然也就跟着改观了,还很为自己以前的行为自责,“我没少给智能师叔添麻烦,想不到他还是肯帮助我。” 凌多多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智能压根就不是要护着他,智能今天出面护着的是少林寺的颜面和名声,要不是李巴山带着武当的弟子冲上少林山门的举动着实太过嚣张了,智能其实巴不得把方世玉打包丢出少林门墙。 然则像这样美丽的误会,与其将其揭露,还不如让其延续下去,凌多多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我师傅真心也是一个心底不错的人,只不过他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性格刚硬不留情面,才格外容易引人误解。” 还不知道自己想岔了的方世玉对此也十分赞同,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直到今天之前,对智能师叔就心存偏见,可见看人不应该只看表面,应当深入了解后再下定论!” 凌多多被逗得颇为想笑,一扫刚刚阴霾沉重的心情,带着他一并去了戒律院。 智能刚刚从方丈禅房中出来,眼看着少林可能要惹来大麻烦,他的心头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路上默默不语,心情沉重。 冷不丁听到了前方的响动一抬头,竟然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跟方世玉亲亲热热并排走了过来,智能生生扯出来一个扭曲的怪笑:“你们怎么来了?” 凌多多和方世玉都被他仿若面部神经痉挛一样的表情给吓到了,两个人远远地就停了脚步,隔空看着他,凌多多小心问道:“师傅,您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庄重,但是智能的表情确实让他联想到了大姨妈造访痛经时还要强颜欢笑的青春期女生,凌多多抽动一下嘴角,连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表达自己对犯了嗔戒的悔过之情。 智能花了三秒钟才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刚刚之所以表情扭曲,全在于他想要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微笑又对着方世玉冷笑,然则同一时间要把这两种表情同时展现出来的难度着实太大了,他本身又不是一个面部神经发达的人,因此做得格外不成功。 他现在看到方世玉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智能也知道有没有方世玉这档子事儿少林都难免有此一劫,但是毕竟方世玉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引子,他很难做到不迁怒,因此沉下脸道:“本座本来没什么的,见了他,立刻就感觉到胃疼了。” 方世玉看了看凌多多,后者面无表情张了张嘴无声做口型“刀子嘴”。 方世玉恍然大悟,上前行礼道:“弟子还要多谢师叔今日善举,若非师叔带人守住了山门,世玉如今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 “你应该谢的人是方丈师兄,而不是我!”智能愤愤说道,他刚刚在禅房还跟至善有了一通争论,就是否应该把方世玉开出门墙而互相辩驳——妈蛋你以为我想把你这个大祸害留着吗?只不过是方丈师兄不肯让我开除你罢了!。 他丢下一句话,压根不想再看到方世玉了,眼梢瞄向凌多多,道:“三礼,你来找为师有何事?”总不能是专门带着这个臭小子来跟他道谢的吧?方世玉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凌多多上前一步道:“师傅,李巴山师伯肯定还在山脚下莆田村等着,若是让他碰到了少林弟子,恐怕要起冲突呢。” “这个方丈师兄已经同我商议过了,明日起就取消弟子的晨跑。”智能说完后不忘狠狠刮了方世玉一眼,“只不过少林寺在山上多有不足,每日也还需要弟子下山采买物品,若是被李巴山碰到了,确实不妙。” 少林如今除了几位长老,也就只有凌多多能够阻拦住李巴山了,长老本身不能够轻易离开少林寺,而智能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子每天上下山采办一趟浪费大量的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时辰就没有了。 这些烦恼让智能一想起来就焦头烂额,忍不住又狠狠一瞪方世玉,并不说话,拂袖进屋子里面去了。 “……”方世玉感觉到自己站在这里不过半柱香时间,都快被智能的眼神刺成刺猬了,却也自知理亏,一直忍到智能进戒律院大堂了,方才凑到凌多多耳边小声笑道,“你师傅被人误解成这样,不仅仅因为他有一张刀子一样的嘴巴,还因为他长了两只箭一样的眼睛。” “快别说了,这个声音我师傅还能听到的。”凌多多无声一弯唇角,旋即收敛了笑意,道,“没有时间开玩笑了,我们去演武场,我从头开始检验你的基本功。” “是,大湿。”方世玉弯腰行礼道,“还请大湿‘多多’指教。” “还请xx多多指教”不过是一句江湖常用语,然则他特意在“多多”二字上加重了读音,一语双关,想法颇为奇妙。 凌多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扭转他的肩膀朝着练武场的方向推了推:“别耍贫嘴了,我在给人指点武功的时候可是不留情面的。” 方世玉款款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半边脑袋,深情道:“请大湿尽情地□□我吧!” ——如果在前面加上一句“请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那这句话简直就完美了。凌多多禁不住啧啧赞叹道:“你果然是越发厚脸皮了。” 方世玉笑眯眯全盘接下,颔首道:“我与大湿共勉之。” ———————————————————————————————————————— 凌多多说自己严格的话是真的不掺杂水分的,他的性格中有极为严谨的成分,一跟武学扯上关系,就容不得半点情面。 方世玉在其后的半个月被他拘束在身边,寅时刚到就被从床上扯起来,两个人打拳过招,两个时辰后才吃早饭,而后就是扎马步,扎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中间最多允许休息两次,每次一炷香时间。 下午凌多多自己要去藏经阁精进佛法,但是同样也没让方世玉轻松,拜托了三痴三戒紧盯着方世玉跟洪熙官胡惠乾练拳。 方世玉被折腾得痛不欲生,恨不能就此死掉,然则却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每天再难受也坚持完成训练任务。 ——他就算不想坚持也没用,他要是敢犯懒耍赖不动弹,凌多多能不动声色拿出鞭子来上手抽,一招比一招狠,当真是严苛至极。 方世玉咬着牙关撑了下来,并没有一句怨言,倒让凌多多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口头上专门略略表扬了几次。 然则这段生活过得并不平静,因为担忧李巴山父女会又出来捣乱,智能已经下令让外出的弟子最少十人一组下山采买。 然则十个低一辈的弟子对上李巴山和李小环联手也完全不够看的,少林弟子还是频频受到攻击,不少人都是带着浑身的伤回来的。 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情,李小环心中充满了仇恨,她是不介意在少林寺下面耗时间的,可是少林不能干看着自己的弟子在门派附近都不能得到安全的保障,早晚要做出一点妥协。 方世玉对此颇觉郁闷,横在床上挺尸的时候不忘拉着凌多多想法子:“明明李巴山父女打不过我们,少林寺为什么还处在如此被动的地方?” “因为少林寺僧侣众多,弱点非常明显,他们能够打击我们的地方也有很多。”凌多多说完后若有所思,“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里是少林百年基业所在,就算是众多僧侣能够迁移,少林寺和九莲山可还是没法背着跑的。” 方世玉深觉有礼,连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是我们也知道了李巴山父女的住处,说不定也能够半夜摸过去拿石子砸他们家门板。”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半靠着他躺下,叹了一口气,道:“我隐约有点想到解决的法子了,等明日同方丈师伯和师傅再计较一番。” “什么主意,说嘛,说嘛!”方世玉很激动,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只挨打不还手更让他讨厌,那就是让他不停地只挨打不还手,“多多,你真是太牛牛了,竟然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凌多多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兴奋,委婉道,“这个计划还不成熟,未必能真的解决问题,你最好还是不要太期待了。” “只是未必不能解决,又不是一定不能解决,你先说说看,我说不定也能帮上你的忙呢?”方世玉一点都没有受到打击,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 凌多多缓缓道:“既然少林现在浑身都是容易被人拿捏的弱点,不如我们自行来减少弱点?明日只派遣一队少林人马出去,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从后面暗自尾随,若是碰上李小环和李巴山父女,就下狠手给他们一点教训?” 方世玉听得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啊,当好多少林弟子都在山上搜寻李巴山他们踪迹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随便挑选一队人马动手,但若是只有一队人马外出,他们除非不捣乱,要是还想捣乱,那就只能选择攻击那一队。” 凌多多轻轻一点头:“你说的不错,正是这样的——若是要主动向李巴山出手,恐怕师傅会同意,但是方丈师伯不会同意,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他。” 这种事情其实只能够治标不治本,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暂且让李巴山偃旗息鼓不再惹麻烦,谁都知道此时的李巴山肯定已经向武当求援,早晚会有大批的武当弟子围困少林寺,逼迫他们交出方世玉来。 方世玉低头一思量,深觉有理,拉住他的手毛遂自荐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凌多多一愣:“啊?” “别‘啊’啊,你今天上午还表扬我武功突飞猛进,已经不逊色于李小环了呢。”方世玉看着他微微一挤眉梢,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难道你全是晃点我的吗?” 凌多多并不吃他的激将,十分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现在的你对上李小环,只要不是粗心大意,想要打胜她并不困难。” 这半个月的苦功夫总算没有白下,方世玉在洋洋得意的同时,还不忘拍他的马屁,笑道:“全赖大湿您的悉心指点,再加上世玉天纵奇才,才能够有今天的成效,我们两个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搭档。” 竟然还有力气跟他吹牛,看来训练量还是不够大,凌多多感觉到自己除了在教导此人武功上还需要多下点功夫之外,恐怕还需要肩负起语文老师的职责,提醒道:“人们一般不喜欢用‘天纵奇才’来形容自己,‘天造地设’似乎也不是这么用的呢。” 方世玉窃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用这些词的呢?” 他说话时候的重点其实是在暗指“天造地设”上,有意调侃,然则看凌多多木木的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又感觉到有些挫败。 在说正事儿呢,凌多多也没继续这个话茬跟他开玩笑,想了想之后还是否定道:“不行,若是让李小环看到了你,恐怕会更加激发起她心中的仇恨。” “她恨我本来就已经够多了,难道还在乎多这么一点点?债多不压身呐——”方世玉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仍然试图说服他,“再者说了,她再恨又有什么用,反正现在我已经不怕她了——就算李巴山跟李小环形影不离,那不是还有多多你吗?” 凌多多皱眉道:“我对付李巴山,你对付李小环,这倒是可以,但是事无绝对,万一我一时没有控制住李巴山,他的十二连环腿踢向你,那可如何是好?” 这是现实中的打斗,又不是单机场景的游戏对战技能点向谁就打到谁身上的,路人凑过来围观都有风险,更何况以李巴山对方世玉的恨意,肯定是想尽办法往那边施招的。 方世玉想也不想回答道:“没关系,我相信你的。” 哈,傻小子哪来的这种信心啊,时间往前推半年他们还谁都不认识谁呢,才相交了多久,竟然就心甘情愿乐意把命托付在他手上了?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道:“那好吧,为了防止你真出了事情我没法向苗师姐交代,我一定尽全力护你周全。” 若是带着方世玉去,也不用啥专门放出一对和尚当诱饵了,直接领着方世玉大大方方在山路上溜一圈,保准李巴山父女会跟闻到了臭鸡蛋的苍蝇一样火速赶过来的。 方世玉一脸感动地从床上坐起身搂着他不放,装模作样地用他的僧袍擦自己的眼角,凄声道:“大湿,您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你好久没有送我这么大的一张好人卡了。”两个人为了练武朝夕相处,方世玉又喜欢动不动就把“好人”挂在嘴边,凌多多对于发卡已经能够做到坦然自若地收下了,抬手一拍他的半截光头,“早点睡吧,养精蓄锐明天得有一场恶战。” 他说完后拉起被子看了一眼,一脚轻轻踩在方世玉大腿上:“回到你自己的被窝去。” 抱着被子不放的某人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前面故意说了那么一大通转移注意力,怎么你还是注意到了这小小的不和谐的地方呢?我才刚给你发了卡你就赶我走,真心很破坏气氛的你知不知道? 方世玉见自己的小伎俩再次被识破又被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只能悻悻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拉起旁边自己的被子,嘟哝道:“一起睡又怎么了,我又没有臭脚。” 凌多多钻进自己的被子里面,闻言微微一笑,故意学着他说话的语调和句式道:“自己睡又怎么了,你又不怕鬼。” 方世玉拉被子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隔着被子一拍他的肩膀,强忍住惊慌道:“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坏人,明明说过以后不能再晚上睡觉前说“鬼”啊“狐仙”啊什么的,他会做噩梦的。 “某人不还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往我被子里钻的吗,是谁先不遵守承诺的?”凌多多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没事儿的,我要吹蜡烛了?” 方世玉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觉得每天早上还要起来叠被子太麻烦了吗”,扒着他的被沿小声道:“我刚刚练完拳出了一身的汗,喝了好多水,要是半夜起来尿尿,你可得陪着我?” 这里是戒律院的偏房,出门随便撒尿是会被智能揍的,如厕的地方距离这边有点远,要是平时他是不怕的,唯独听到了“鬼”字,一整天胆子都会很小。 凌多多哭笑不得,问道:“你今年不是都十六了吗?怎么感觉跟还停留在十年前一样?”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世玉竟然怕鬼,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方世玉动了动嘴唇,蜷着腿缩在被子里无奈道,“那好吧,你不起来也行,但是要是跟上次一样我半夜憋醒却不敢起身,你可不能再吹口哨了!” 他对三天前晚上惨痛的经历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还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边是尿急一边是不敢动弹,本身已经够憋屈了,偏生旁边还有一个坏人在捣乱,那感觉别说多痛苦了。 “行,这次你叫我就是。”凌多多答应了一句,叹气道,“睡吧。”跟养了个刚断奶的儿子似的,十六岁的方少爷比三岁的凌小小还不省心。 方世玉得到了外出的承诺,心中一阵欢喜放松,凑得他更近了一些,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弯着唇角闭上了眼睛。 ———————————————————————————————————————— 智能听完了自己弟子的阐述,冷眼看了看凌多多旁边的方世玉:“这个主意不错,你就带着他去吧,让人打死了还正好解决一桩大麻烦。” 你看你师傅嘴巴又不积德了。方世玉飞快瞄了一眼凌多多。 凌多多面无表情地回看了过去:你完全可以理解为他是在提醒你要多加注意安全。 两个人交换完眼神,凌多多微微上前一步道:“师傅,若是弟子果真碰上了李巴山师伯,制住他后后续应当如何处理?” 打赢李巴山不是问题,关键是打赢后有啥用,要是换了他前面几辈子,凌多多直接就下手把人给弄死了,唯独放在少林才格外麻烦。 凌多多有时候还会想,李巴山是不是就是看中少林不杀生这一点,才敢跟个苍蝇一般不停捣乱的——不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门派碰上了这种事情,那肯定是弄死你没商量,李巴山早不被打死也被打残了。 智能面对这个问题也觉得棘手,他这段时间也是见弟子们都被欺负惨了,深恨李巴山,要是照他的意思,也是弄死了干脆,只可惜顶着秃头就要做和尚的事儿,总不能真的杀生吧? 更何况李巴山功夫并不弱,要打胜他容易,想要把人打死就很难了,他不拘找个什么法子就能脱身逃走。 凌多多见自己一个问题把智能给难倒了,十分知趣地提议道:“师傅,弟子曾听智惠师伯道,后山的山洞曾经关押了不少犯错的少林弟子。” “你的意思是把李巴山父女关到后面的山洞去?”智能踌躇道,“那是用来惩戒本门弟子的地方,李巴山父女并不是少林弟子啊。” 凌多多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措施,想也不想款款而谈道:“姑且不论李巴山师伯数十年前曾经是少林弟子——他的身份按理说应当是少林逆徒吧——如今李师伯和李师姐所用的还是正宗的少林武功,自然应当由少林出面,防止他们用少林武功继续作恶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智能颇有柳暗花明之感,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既然他们用的是少林武功,那少林寺有责任也有义务阻止他们杀生伤人!” 有了这条理由,从江湖道义上也能够讲得通了,哪怕是武当的人也不能有什么说嘴——你说李巴山是你们武当的师叔,可是人家用的可全是少林的武功,少林自然应当管。 这件事情这下子就彻底理顺了,方世玉对着凌多多比了一个大拇指,笑道:“正是如此呢,若是武当来要人,我们大可以废掉他的武功,反正这也是少林传授的武功,从哪来的就应该归还到哪去!” 这里一个是你师叔一个是你师兄,臭小子胡乱插什么嘴,谁跟你是“我们”啊?本座跟你有仇还没算呢,啊?智能白了他一眼,面上却仍然不掩喜色:“好,待我禀报方丈师伯后,你们就下山行事,争取把李巴山和李小环一举生擒!”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沉吟一下:“不妥,若是要生擒此二人,仅凭借你们两个,恐怕不能做到呢。”姑且不论方世玉那个臭小子,自己弟子是能干,可也没有这么能干。 要打死一个人的难度要高于打败一个人,而要生擒一个人,其难度又是打死人的数倍不止,除非武功高出李巴山许多,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到将其生擒。 凌多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见智能从禅房中来回踱步似乎颇有让少林三十六房长老都一齐出动的意思,连忙道:“可是师傅,若是人数众多,恐怕难以瞒过李师伯的耳目,惊扰到他们,他们如何会出面?” 要是方世玉自己出现,那肯定是打狗的肉包子别想活着回来了,若是凌多多跟方世玉两个人在,说不定李巴山父女还有侥幸心理会出面一搏,然则若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开下山,李巴山肯定会选择避其锋芒的。 “不行,为师不可能放心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李巴山毕竟江湖经验比你丰富得多,他若是着急之下,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万一你有个好歹,那就是得不偿失了。”智能有点打退堂鼓,无论如何自己的宝贝徒弟不能受到伤害。 方世玉左右一看,见他二人都不知如何平衡其中的矛盾,黑亮黑亮的眼珠一转,笑道:“这个好办,我们不如就玩一出引蛇出洞?” 智能颇想问一句啥是引蛇出洞,想到此人的一贯行径,还是忍下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看出来他心中其实特别想听答案只不过拉不下面子来,凌多多出面帮忙缓和气氛,笑问道:“哦,你有什么好想法快点说出来?” “只是一个大致的想法,我们还得商量一下细节,务必要瞒过李家那两个凶神!”方世玉满面容光焕发,一拍他的肩膀道,“我有奇思妙想,你有滴水不漏,我们是最棒的组合搭档!” 36、圆满落幕 “父亲,我们就这样每天堵截少林弟子,何时才能够把那个方世玉逼出来?”李小环重重一拍桌子,坐回到椅子上,显得极为焦躁不安。 她刚刚跟着李巴山一起教训过又一队不知死活的少林和尚,然则这样的举动并没有给她带来心灵上的解脱,反而加重了她的烦躁和仇恨。 “小环,我们得慢慢来,我就不信少林还能坚持几天,就算他们想要一直耗下去,就看是少林寺和尚的脑袋硬,还是我们父女的拳头硬!”李巴山怜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发鬓,他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金娇玉贵当成宝贝来看待。 无奈自己女儿命苦,嫁的丈夫竟然被人打死了,李巴山对雷老虎的感情并不深,但是他受不了李小环每天以泪洗面的愁苦模样,因此不惜赔上自己的江湖名声,转头打上少林,也要把方世玉弄死。 李小环抿了抿唇角,沉声道:“可是他们缩在少林寺内死死不肯出来,方世玉一日当缩头乌龟,我就一日不能够为老爷报仇——再这样下去,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手刃方世玉,告慰我家老爷在天之灵?” 李巴山连忙安慰道:“无妨,我已经写了亲笔书信让弟子前往武当,只消月余,白眉师兄就会过来帮助我们,届时区区一个少林寺,别想再阻拦我们父女!” 稍稍一停顿,他又道:“只是小环,我们对上的毕竟是少林低一辈的弟子,同他们计较本身就是有失身份的,你日后下手也别太重了,不然传出去,恐怕江湖人说我们以大欺小。” 李小环垂眸道:“是,父亲,我明白了。” 她虽然是这么说,心中却不以为然,不下重手只是不轻不痒地揍一顿,如何能够让少林那帮秃驴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正是该下重手,下狠手。 若不是李巴山拦着,李小环早就见一个少林弟子就杀一个了,正好可以逼迫少林抓紧时间交出方世玉。 李巴山看那模样就知道她压根没有听进去,然则体谅自己女儿报仇心切,倒也没有过多责备,只是又说了一句:“你今日下手就过于狠辣了,那个小和尚生生受了你五脚,恐怕要受重伤,每个三年五载是别想恢复了。” 李小环不服气道:“那个和尚我认得,正是那个智能的徒弟,一个不知道叫三痴还是三戒的废物——那日要不是那个三礼和智能阻拦,我们早就闯入少林把方世玉给拿下了!” 说起这两个人来,李巴山也是心中恨意大炽,沉沉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智能则还罢了我早晚要同他算账,要不是那个叫三礼的小和尚功夫了得,我们父女俩在九莲山见到方世玉的第一天,分明就能够把他给当场打死!” 话点到为止,说这些话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李巴山不想多谈,他正待多宽慰女儿几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着有敲门声响起,出声道:“谁啊,进来说话。” 推门进来的是一名武当的低阶弟子,他站在门口施礼,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兴奋红光,胸口也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 这人正是留在莆田村负责伪装成山贼给少林捣乱的武当弟子中的小统领,半个多月下来,李巴山对他也很熟悉了,虽然不喜欢其阿谀奉承的性格,却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厌恶,只是问道:“是不是少林又有一队人马下山了?” 对方摇了摇头,不等喘匀了气就兴奋万分地喊道:“启禀师叔,方世玉那个臭小子要被、被逐出少林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李巴山和李小环都双双坐不住了,父女两个齐齐起身,质问道:“真有此事?” 那名武当弟子重重点头,兴奋得手舞足蹈:“是今天早上被师叔师姐袭击的那队少林弟子,听说回去后其中一名就断气身亡了,引起了其他少林弟子极大的不满,他们聚集到少林方丈门前,一众提议要赶走方世玉这个祸害!” 李小环听后大喜过望,连连道:“这真是太好了!” 那名武当弟子继续说道:“这是我们安插在少林的眼线传出来的消息,说目前暂时还没有确切的结论,几名长老和至善都在讨论着,他躲在门外偷听,说是听到戒律院掌事智能坚决要求把方世玉逐出门墙呢!” 李巴山冷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极为有可能的,我们不是早就得到消息,说方世玉接连闯祸,跟负责监督弟子的智能早就不对付了。” 李小环一想,自己今天出手打得最厉害的人正是那名被认出来的智能的弟子,想必死得也正是他,因道:“我也听人说,这个智能极为护短,这次又是自己的徒弟被打死了,肯定是恨死方世玉了!” 李巴山仰头大笑道:“好——好——好!智能加上众多少林弟子一同请愿,我看这回至善还怎么护着那方世玉?小环,我们两个快点去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旦抓住了方世玉,当场就要他好看!”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李小环的心坎处,她当即道:“我随父亲上山去,务必不要让他跑了!” 父女两个提起轻功来到半山腰的位置,李巴山特意选了一个合适的地点,此处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就算方世玉想开溜,也无法跑出去。 到了中午时分,先前告知他们好消息的武当弟子过来说了至善迫于压力,不得已把方世玉驱逐出少林的事情。 他说完后看着击掌而庆的李家父女,稍稍一停顿,又道:“不过至善同时表示肯让方世玉在少林多住一晚上,所以今天他可能不会下山了。” 李巴山一想,自觉自己看透了至善的阴谋,冷笑道:“今天死和明天死有区别吗?我看他这是想让方世玉半夜趁着天色暗下山,好躲过我们父女。” 那名武当弟子连忙拍马屁道:“啊,师叔真是英明至极,少林的眼线回报说至善带着方世玉进禅房不知道叮嘱些什么去了,因为是方丈禅房戒备森严,他没能够上去偷听,小的正百思不得其解呢,想不到师叔一想就猜到了!” 李巴山心情大好之下,对这种溜须拍马也照单全收,哈哈大笑了三声。 李小环森然道:“今天出来也罢,明天出来也罢,我要一直守在这里,不会让他趁机离开的,我要亲手毙之于掌下!” 临近日落时分,他们两个果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一路小跑正在下山,肩膀上背了一个不大的包裹,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时停住脚向四周张望。 李巴山眯着眼睛凝神看了看,点头道:“这个果然是方世玉,小环,我看他警戒心还很高,我们速速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到他进了这个狭窄处,再立刻动手!” 李小环比之其父亲心更细一点,目光落在远处:“怎么没看到那个跟他很要好的三礼?明知道方世玉出了少林就是死,对方无论如何也该送他下九莲山才是啊?” “那个三礼,可是智能的徒弟,他跟方世玉也是在杭州时才认识的,能够有多深的交情?”李巴山倒是不以为意,“如果我们所料不差,死的那个肯定是他的亲师兄,再加上智能肯定恨不能方世玉死了给他徒弟偿命,那个三礼不来也很正常。” 这样一解释,倒是都说得通了,生死大敌就在眼前,李小环心绪激动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在树丛中藏好身形,按捺住情绪等待着方世玉现身。 虽然李巴山嘴巴上说得轻巧,他也对凌多多颇为忌惮,目光紧紧注意着方世玉周遭的环境,宽慰道:“就算他来了,为父也会制住他,给你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杀死方世玉!” 两个人说话间,方世玉已经带着一脸的小心谨慎来到了附近。李小环右手缓缓抬起,凝聚内力想要趁其不备攻将出去,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然则方世玉好死不死就在前方进入峡谷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停地来回打量着,满面都是警戒,他很清楚若是李小环父女真的收到了消息要来找自己麻烦,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李巴山摁下了李小环的胳膊,示意她还不到时候。李小环咬了咬牙,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把上半身更加埋了下去,等待着绝好的时机。 方世玉瞻前顾后、几经犹豫过后,终于还是一咬牙,快步走进了山谷,埋头一路小跑,似乎想要快速通过这个险地。 李小环等他跑到自己前方五步远之处,终于是按捺不住了,纵身而起,喝道:“方世玉,今日我定要了你的小命,为我家老爷报仇!” “哇,猜到你会来,想不到你果然来了。”方世玉甩掉了自己背上背的包裹,对着前方说了一句“大湿你看,方世玉猜得准不准,少林果然有武当的间隙”,而后揉身向前,同李小环打作一团。 这小子的反应怎么如此不同寻常?李巴山心中一惊,朝着下山的方向看过去,凌多多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路中央,双手合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而在悬崖两侧,智能和三德分别在两翼出现,堵住了可能的逃跑之路。 凌多多还是很欣赏李巴山父女惊呆了的面孔的,稍稍一沉吟,缓缓道:“李师伯李师姐,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这句话他光看电视剧上的和尚唠唠叨叨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说出口,感觉相当不错。 李巴山见此情景,如何不知道自己上当了,嘶吼道:“不可能,我明明仔细观察过的,没有人跟着方世玉一起下山!” 若说一个人的行踪能够瞒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可是三个人不可能每一个都做到悄无声息,李巴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尤其三德的武功他心中有数,远远在他之下。 三德笑道:“因为我们不是从山上下来的,而是刚刚从莆田村上山来的——三礼师兄,你这一招还真管用,李师伯果然有意留心过世玉身边是否有人尾随。” 正如方世玉所说,他有奇思妙想,凌多多有滴水不漏,这条计策是方世玉想出来的,边边角角都是凌多多完善的,两个人头一次这样精诚合作,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 方世玉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巴山还懵懵懂懂没有明白过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呐,总是很难像我一样,做到在四肢发达的前提下并不头脑简单,所以说我是这样完美的。” 这个时候你都能趁机自恋一把,也是绝了,凌多多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有意传出了方世玉会在明日下山,就是为了把师伯和师姐稳在这里,好让师傅、三德师弟和小僧有充足的时间绕远路到达山脚下。” “然后我们在早就约定好了的时间,他们从山脚出发,我从少林寺出发,两边正好在同一时间来到这里。”方世玉笑眯眯一指自己的鼻尖,“你以为我在山谷口停留是为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埋伏吗?我是在等着他们三个走近呢!” 毕竟这个时候没有手机,他们的抵达时间还是出现了微妙的偏差,方世玉早先远远还在高处的时候,就看到属于凌多多的黄色僧袍还在山谷有些远的下方,便故意装作迟疑犹豫的模样,消磨了不少时间才来到山谷中的。 李巴山恶狠狠一捏拳头,沉声道:“不过是些小聪明,难道你以为仅凭借这三个人,就能护得你周全吗?” “我就算是同你同归于尽,也会为我老爷报仇的!”李小环更是恨声道。 方世玉万分无辜地对着凌多多一耸肩膀:“我就纳闷了,到了现在你们怎么还会觉得,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把我安全送下山去?” 李巴山听得一愣,回头警戒地看着凌多多:“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凭他,难道还想杀了老夫不成?” 这人果然是仗着少林寺弟子不杀生的戒条,才有这样的胆量为非作歹的,凌多多听出来了,智能也听出来了。 他的眼底冰冷一片,冷冷道:“我们从今天一早就开始布局,连本座的徒弟三痴都被你们打成了重伤,就算不杀你,也不会再放由你们逍遥下去了。” 李巴山瞪视着他:“那个少林和尚不是死了吗?”怎么听口音不过是重伤? “因为连这个也是我们用来骗你的——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看你白吃了这么多年的江湖饭,怎么也没点机灵劲儿呢?”方世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能从李小环的擂台上活着下来,靠得全是一块岳王爷的护心镜——哎呀,这一点我好像没有告诉你们,不怪你们猜不到——今天三痴师兄也配着一块护心镜,伤势并不重,休养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活蹦乱跳继续满少林寺跑着抓犯规弟子了。” 话说到这里,凌多多见李家父女的气势被打击得差不多了,扫了方世玉一眼,示意他该警戒起来了。 方世玉对着他挤了挤眉眼:放心了,老早就准备好了! 他们一唱一和说了这么一通话,不惜把种种筹谋都一一倒出来,并不是为了给李家父女翻身的时间,而是为了打击其士气,让他们未战先输。 李巴山果然有些慌乱,凑到李小环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看他们来者不善,爹会在这里撑住,你找到了合适的时机,还是快快离开为妙!别往山下跑,朝着山上走,抓住哪个少林弟子就能当人质!” 说罢,他不待李小环反应,大喝一声:“你们想得这么好,留不下我们也是白给!”飞起一脚踢向凌多多。 这一脚来势极为凶猛,凌多多不愿正面其锋芒,却也不能闪开身子让他趁机逃跑,因此脚下不动,分开双手,凝聚内力,在空中画圆,打出一套玄妙的拳法来。 李巴山十二连环腿接二连三使出,却都感觉如同踢在棉花上一般,眼梢一瞄另一端,见李小环和方世玉竟然斗得不相上下,心中格外焦躁,吼道:“你小子使得不是少林武功,是从哪门哪派偷学来的?!” 我用什么武功跟你打你管得着嘛,挑三拣四的这么多事儿?换了平常凌多多就压根不搭理他了,想到智能还在山崖上看着,便出声道:“此乃小僧行走江湖时,遇上的一位前辈高人教给我的。” 说完后,他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李巴山虽然用的都是少林武功,但是毕竟还是武当掌教的师弟,他不认得这正宗的太极拳,可见这套功夫终究是失传了。 伊人已走远,王者成绝代,属于功夫轰轰烈烈的大时代终究是落幕了,到了如今,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苟安一时罢了。 凌多多的情绪很低落,他经历过武功最为辉煌的时期,见过烟花绽放一瞬间最为绚丽夺目的美,才格外受不了此时的黯淡无光。 这么想着,他手中的拳路却一一施展开来,太极拳的意境比少林绝大多数功夫都要高深,凌多多曾经浸淫数十载,对其的熟悉又远在少林功夫之上,一旦施展出来,威力是少林拳法的数倍。 太极拳遇强则强,李巴山所用的有都是直来直去的阳刚功夫,正被太极拳所牢牢压制,两人转眼间过了三百余招,凌多多见李巴山渐渐不支,瞅准一个空隙出招点住了他的穴道。 李小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父亲遇险,她对上方世玉就打得气喘吁吁、招架不住了,越打心头就越是发凉,不过才几个月,这小子的功夫怎么也进步得如此之快? 方世玉因为是面朝着凌多多那边的,一见李巴山被生擒,对着李小环喊道:“你爹都被抓了,你这个小毒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小环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回头,动作做了一半却硬生生止住了,对着方世玉鄙夷一笑:“你想要拿话扰乱我的心智,我一回头,你正好趁机打我!” “哎呀,好心提醒你,你不信就算了。”方世玉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那我问你,为什么我说你爹被抓了,他却毫不反驳?” 李小环听他说完这句,果然仍然不见李巴山开口,心中又惊又怒,趁着一次攻击时扭转身形,看向下方,果然看到那个小和尚已经扣着李巴山的肩膀,对着她点头示意了。 她本来想着借李巴山拖住凌多多的时候,自己趁机把方世玉就地斩杀,没想到人最终没杀死,还折了自己的父亲进去。 李小环见被点住穴道的李巴山频频对着自己使眼色,明白父亲这是想要让自己抓紧逃跑。 然则此时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智能和三德见李巴山被抓,这一个大麻烦不能再兴风作浪了,便纷纷从山崖上下来,一前一后分别跟凌多多和方世玉汇合,彻底堵住了李小环逃跑的路。 对方已经成了瓮里的王八,今天是逃不出去了,智能自恃身份并不动手,只道:“本座同你父亲平辈论交,算起来你还得称我一声‘师兄’,本座不屑自降身份同你动手,三礼,你替为师把她拿下。” 方世玉跟李小环打成平手还略占上风,然则要将其生擒却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了,智能已经看透了双方的水准,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让凌多多动手比较好。 凌多多听了命令后略一停顿,见方世玉本人也没有意见,便上前来同他一起合围李小环,三十招把人拿下,同对付李巴山一样,都点住了穴道。 “好耶!总算是把他们都抓住了!”方世玉过来跟他击掌庆贺,笑得脸上春光明媚,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凌多多对着他微微一笑,侧身冲智能道:“师傅,那烦劳您和三德师弟把李师伯送往少林,弟子同世玉按照先前的计划,把李师姐送到梅花胜地去。” 这也是他们商量后早就想好的解决方案,李巴山毕竟曾经是少林弟子,放到少林的地牢中看管也是顺利成章的。 而李小环一身功夫却并不是从少林直接得到的,又是一个女流之辈,被关在少林恐怕会引起旁人非议,便送去梅花胜地交给五梅师太看管。 智能应了一声,看着三德拿绳子把李巴山牢牢捆住,叮嘱道:“你们路上多加小心。”一个李小环掀不起风浪来,他倒是未曾多在意。 “是,师傅。”凌多多也把李小环捆好,再解了她的穴道,道,“师姐,多有得罪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李小环苦大仇深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你的好看!” 凌多多并不答话,倒是方世玉凑上来说风凉话道:“不是我说,你嚷着要杀我也嚷嚷了有半年多了吧,现在我也还活蹦乱跳的——我家大湿就算绑了手绑了脚让你打,你恐怕也打不过他吧?” 这个时候对待敌人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冷嘲热讽是一项义不容辞的责任,方世玉故意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嘲讽李小环,觉得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本来念着自己打死了雷老虎害得李小环丧夫这一点上,方世玉也不打算说多难听的话,双方阴差阳错才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若是时间能够倒退,他也绝对不会一时失手打死人。 然则见李小环被人捉了却还要对着凌多多放狠话,方世玉脸色就很难看了,说起嘲讽的话来才格外不留情面。 “好了,你少说几句吧,没见师傅正瞪着你呢吗?”凌多多哭笑不得,安抚地一拍他的肩头,“我是不怕让她放几句狠话的,横竖又不会少块肉。” 方世玉无奈道:“我在帮着你说话呢好不好?大湿,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再说你是好人了。” 他要是肯把成打的好人卡收回去,凌多多倒是乐意之至的,摇了摇头道:“行了,别贫嘴了,我们走吧。” ———————————————————————————————————————— 五梅师太早就得到了至善的消息,见凌多多和方世玉果然押解着李小环过来,也是颇为欣喜,道:“幸亏你们这次机灵行事,帮着少林解决了一大祸患。” “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祸,自然应当我来平息了,”方世玉从后面环着凌多多的脖颈,笑道,“还要多谢三礼帮忙呢,要是没了他,我们都只能干瞪眼了。” “这个绝妙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我可不敢居功自伟。”凌多多笑着说了一句,对着五梅行礼道,“还要麻烦师太了。” 五梅很乐于看他们年轻人关系好,点头道:“李小环就留在我这里,她心中戾气深重,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会潜心感化她,看能否有所缓解。” 凌多多看了看阴沉着脸不出声的李小环,深切地感觉到五梅师太的担子比他们都重,想了想道:“师太,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梅花胜地是清修之所,并无关押人的牢房,先把她关在后山山洞中,我每日会过去诵经念佛,看能够缓解她心中恨意。”五梅师太对此似乎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低声念道,“我佛慈悲。” 所以说和尚和尼姑就是麻烦,抓了人直接杀了不比这简单许多?凌多多想完后,感觉到自己最近戾气也有点重了,跟着五梅一起念了一句佛号。 方世玉生怕他们两个再兴致上来谈论起佛学来,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太,小小呢?” 五梅答道:“小小她去后山山洞打扫了,说里面本是少林弟子受罚之处,并不太适合人生活,还是先清理一番,再让李小环入住。” 凌多多很为自己妹子的善良而动容,正想说些什么,听到少林寺方向又传来钟声,想到还有些首尾没有处理干净,因此道:“师太,我们先暂且回去了。” “嗯,去吧,我听至善师兄说今天抓到了一名少林的叛徒,恐怕已经经由几位长老讨论决定了对他的处置措施。”五梅面容略有些阴沉,语气也跟着低了下来,“这番敲钟召集少林弟子,可能就是为了此事。” 凌多多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微微颔首道:“那我们先行离开了,李师姐就拜托您来看管了。” 两个人走在回程的路上,凌多多发现方世玉时不时就要偷偷看自己一眼,他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终于在对方又一次偷看后,问道:“难道我脸上开花了不成?” “不是啊,我就是感觉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明明抓到李巴山父女之前还好好的呢,没道理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转眼就心情低落了,这其中的道理说不通,方世玉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然则这种感觉却又一直都存在着。 凌多多飞快扫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又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呢?” “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哦——”方世玉说完后见他默默并不回答,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十分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熙官和惠乾呢,他们不高兴都会在脸上,可是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你有十分明显的感情波动吧?” 凌多多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他天生就不喜欢过于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感,反倒好奇问道:“既然我没有表现在脸上,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不开心了的呢?” 其实方世玉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他先前的时候也是拿捏不准凌多多平静的面具下是高兴还是开心,最近相处的时间长了,才隐隐约约摸到点脉络。 好不容易掌握到的情报怎么能够随随便便说出来呢?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我不能告诉你啊,告诉了你,下次你再不高兴的时候,不就懂得伪装得让我更加看不出来了吗?” 这番话倒是大实话,凌多多深觉有理,点点头道:“我们还是快点加快步伐,抓紧回去吧,免得师傅等得着急了,再发脾气。” “不要转移话题啊,你到底是在惆怅什么?”方世玉不死心追问了一句,脚下倒是很配合地加快了步伐。 凌多多总不好说自己是在叹息功夫的衰落凋零,并不答话,只是闷头赶路。 方世玉在后面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紧跟着他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呼哧呼哧喘粗气道:“我的天哪,你就不能慢一点吗?大湿,你还记得广州城郊的方世玉吗?” 我还九莲山上的凌二多呢,我们还有个姐叫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凌多多忍笑扭过头来看他:“别贫嘴了,快走吧。” 两个人禁不住相视一笑。 四目相对间,方世玉一时间感觉半边身子麻酥酥的,眼梢一错不错紧盯着他,赞叹道:“大湿,你笑起来真好看!” “看来这几天倒腾得你练武把脑子都给弄坏了,正好这事儿已经告一段落了,回去好好休息。”凌多多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看他,深觉方世玉眼神太不好使了。 他上辈子当日月神教教主的时候,那才是真的俊俏,第一辈子的时候长得也很不错,这辈子的脸同凌小小相近,却不如小姑娘长得清秀可人,一张脸打分也就七八分的模样,不知道方世玉究竟是怎么从上面看出花来的。 “哎呀,我是真心的……”方世玉说了半句,突然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摇了摇头率先转移话题道,“走吧走吧,我们快点走。” 刚刚还抱怨累呢,这人的想法怎么一会儿一变?凌多多笑了笑,点头道:“好,都听你的,我迁就你的速度。” 方世玉感动万分道:“大湿对世玉的好,世玉没齿难忘!你真是一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那你岂不是要以身相许?”凌多多开玩笑道,一般看得小说电影电视剧,貌似后面都应该加上这一句才算是圆满的。 方世玉对着他抛了一个媚眼:“你敢要我就敢给!” 口味略重啊,果然跟这种家伙比脸皮厚度是不现实的,凌多多一脸惨不忍睹地扭过头去,嘴角止不住上扬。 ———————————————————————————————————————— 李巴山被关在了少林地牢,李小环被关到了后山山洞,这对父女短时间内是掀不起风浪来了,顺带着还帮少林抓出了一枚武当打下的钉子和眼线,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整个少林上上下下都一扫先前的低落倾颓,变得欢欣祥和起来。 一群俗家弟子在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下,聚集到梅花胜地开了一个小规模的庆功宴,五梅师太嫌他们聒噪早早避开了,满场的光头除了凌多多和三德外,还加上了三痴和三戒。 方世玉紧挨着凌多多坐着,手中捧着一大碗水,朝着三痴的方向一伸,笑道:“这次能够诱得李巴山他们出来,全赖师兄你演技过关!我方世玉以水代酒,敬师兄一杯!” 戒律院弟子十几年来一直都任劳任怨地充当着白脸角色,一般都是人见人嫌的主儿,在寺中颇受冷落。三痴不料他竟然主动同自己搭话,颇有惊喜之感,连忙拿起自己的碗来跟他相碰:“小事儿,也多亏了世玉你告诉我要在胸口垫上护心镜,我才没被李小环重伤,我也要谢谢你呢!” 方世玉爽朗一笑,把碗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对着三戒道:“三戒师兄,我也要谢谢你呢,先前我跟智能师叔有冲突的时候,多赖你和三痴师兄护航!” “你最应该要谢的,应当是我们小师弟,不过我的功劳倒是也不小,姑且就厚着脸皮应承下来了。”三戒摸着下巴带着些许得意说完后,还是喝下了这一碗水。 方世玉同他喝完后,凑到凌多多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我说,你的这两个师兄,深交后发现似乎都挺可爱的啊?”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师兄,凌多多一脸深沉道:“再给你一点时间,你就能够发现,我师傅也是很可爱的——我师傅最可爱了!” 方世玉明媚的笑脸僵在脸上,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埋头咳嗽了两声,才摇头道:“我现在虽然承认以前对智能师叔多有误解,但是永远都不会觉得他能够跟‘可爱’这个词和平共处在同一片蓝天下。” “换了一个月前,你还坚定地认为我师傅是个古板僵硬的大坏蛋呢,话可别说得这么满?”凌多多反正是真心觉得智能的性格中具备了极为可爱的成分,看了看方世玉,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你跟他和解是因为有了李巴山这个共同的敌人,现在李巴山没有了,你会不会掉过头去又跟他掐起来?” 在他看来,方世玉和智能有点类似于国军和共军,两派在遭受外来入侵的时候能够精诚合作,等到小日本被打跑后,又开始玩内讧闹矛盾了。例子有点不恰当,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他要掐,那便掐。”方世玉对此很看得开,他也需要个人来发泄自己旺盛的精力。 37、智能手段 这样一想,方世玉也觉得自己似乎总是闲不住,得有个人对着干才能够安生,掰着手指头算道:“我在广州的时候,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对头叫‘肥福’的——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我一起赛马的那个,你还有印象吗?” 凌多多略略一想,点头道:“是那个有点胖的公子?他似乎是姓福?” 方世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不甚在意地一挥手:“管他呢,你这样一说我似乎也一直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凌多多仿若听到了这位名字未知的神秘福公子缩在角落嘤嘤而泣的声音,微笑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来到了杭州,就有了一个母夜叉死对头叫严咏春的——”方世玉说完见洪熙官黑着脸看了看自己这个方向,狡黠一笑后改口道,“好吧,其实是一个长得不丑但是脾气糟糕的死对头!” ——你这两种说法真的有本质区别吗?洪熙官又多看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问旁边蔫蔫没精神的胡惠乾道:“你有没有觉得,世玉现在跟三礼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都不大跟我们说话了?” 胡惠乾正颇为哀怨地看着凌小小跟童千斤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聊什么,听了这番话扭过头去,先是看了看正附到凌多多耳边有说有笑的方世玉,而后重重一点头:“对啊,他跟我们不论什么时候说话,三礼好像都在旁边,两个人真的是都不分开的啊!” 他们两个人在说着方世玉的事情,方世玉其实也在注意着这边,见胡惠乾这个好朋友脸色并不好看,小声对着凌多多道:“不知道你看出来了没有,惠乾好像是喜欢小小呢?” 说实在话他有点看不上胡惠乾,凌多多一直觉得自己妹妹该配一个比自己还优秀的男人,然则目前还没有见到合适的人选。 凌多多对这个问题并不想多说,有意拿话岔开,道:“你接着说啊,有了一个死对头严咏春?” 方世玉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隐约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没有纠缠,继续算道:“好不容易啊,我跟严咏春化敌为友成了朋友,花姐还跟她结拜成了姐妹,那块洪木头还跟她凑成了一对,没想到又来了一个雷人王。” “然后你就打伤了雷人王,导致后来打死了雷老虎,不得不来投奔少林?”凌多多帮着他继续捋清关系,“然后又跟我师傅对上了?” 方世玉重重一拍大腿,感叹道:“德哥光说我是惹事精捣蛋鬼,我还不觉得,没想到现在这样一算,我还真是走到哪里就惹上本土土著啊。” 凌多多欣慰道:“人的成长就需要正视自己的不足之处,你现在已经升级到懂得反思自己行为的阶段了,你真的长大了,世玉。” 方世玉难得露出一种特别特别无奈,且有力无处使如同便秘一般的表情来,默默看了他三秒钟,抗议道:“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儿说话不该用这种口气的,按照年龄算你该叫我一声‘世玉哥哥’的!” 凌多多被那种腻歪的说法弄得打了一个寒噤,翻白眼道:“你直接说叫你‘哥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加上自己的名字?” 方世玉对着他狡黠一笑:“当然是因为我在报复你啊!” 凌多多又白了他一眼,决定暂且不要搭理此人,转头看向旁边,见凌小小同童千斤聊得也很开心,凑过头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作为一个隐形妹控,他对于靠近自己妹妹的男人一向戒备满满,尤其这几年凌小小年龄也渐渐长上去了,正是喜欢思春的少女年纪,应当把一切危险都扼杀在萌芽阶段。 童千斤同凌小小小时候便是认识的,可以说是一道长大,两个人对彼此怀揣的都是兄妹之情,看着凌多多十分大方道:“在说小小三天前捡到一只麻雀的事情。” 一只麻雀有什么好说的?凌多多暗含警戒地扫了他一眼,拉过自己妹妹的手来,和颜悦色道:“小小,吃饱了没有?你多吃一点,平时都要照顾师太,一定很累吧?” “还好,照顾师傅是小小应该做的,并不觉得累。”凌小小看着竹签子上烤好的红薯,拿下来放到凌多多手里,“倒是哥哥今天光顾着跟世玉说话了,似乎没吃多少的样子?” “我在来之前已经陪着师傅吃过饭了,现在并不饿。”凌多多摆了摆手,见凌小小转而把红薯放到脚边的篮子里,心头一动,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凌小小摸了摸篮子的提手,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是要给李师姐送过去的,她今天晚上还没吃东西呢,总不能饿着她。” “什么,师太把照顾她的工作也交给你了?”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吃过了东西,我跟着你一块去看看。” 李小环的武功相当不错,心中又充满了仇恨,若是被她寻到了机会逃了出来,平时有机会跟她常接触的凌小小是最容易被攻击的。 凌小小连忙阻拦道:“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去就好了,李师姐现在不仅恨世玉,连你也一并恨上了,若是你过去了,恐怕又会激发她心中的仇恨。” 她说完后见凌多多似乎很不同意的模样,进一步劝道:“应当如何行事,我心中也是有数的,哥哥放心就是。”稍稍一停顿,又道,“哥哥有所不知,师傅已经亲自去山洞那边看过了,确保李师姐不能够逃出来,才放心地让我过去的。” 凌多多仍然有些不甘愿,然则对五梅师太的辨别能力还是报以信任的,想到李小环一个人住在后山山洞,总不能让五梅师太去照顾她,事情交给凌小小来办,也算是顺理成章的。 自己的妹妹自己心疼,若是不出事也就算了,真出了事情后悔就来不及了,凌多多摸了摸下巴:“那这样,等哥哥回去给你做些小玩意防身。” 他学过华山的漫天花雨暗器手法,那时候住在华山上,岳不群自诩正人君子,不喜弟子使用暗器,凌多多都是自己偷偷摸摸制造顺手的小玩意拿来甩着玩的,慢慢也琢磨出了些有意思的设计。 凌小小觉得他有点过于小心谨慎了,却也承了自己哥哥的好心,笑着道谢道:“那真是太谢谢哥哥了!” “你自己也跟着师太学了这么多年的药草了,不应该只会用药救人,用毒方面也该有所涉猎。”凌多多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每次去看李小环的时候,都多带着些,有些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凌小小的一大特点就是对哥哥的话言听计从,她虽然并不认为李小环有机会逃跑,却还是乖乖点头,郑重道:“好的,我知道了,哥哥。” 凌多多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一向都最乖了,记得哥哥说的话,我们兄妹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才好。” 方世玉前面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大湿,能不能顺手捎带我一个?” 什么意思,难道你看上我妹妹了?凌多多森然扭头看过去,见方世玉并不看凌小小,只是盯着自己热切地笑,便也放松了戒备,鄙夷道:“我嫌弃你。” “……”方世玉抽动了一下嘴角,背过身去嘟哝道,“要不是看你刚帮了我大忙,说这种话就一定要绝交啊……”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笑了,扭回头来看凌多多也在弯着唇角心情甚好的模样,抬手道:“我明天就要从戒律院搬回到佛心小筑了,可不要太想我啊。” 说起这个来,凌多多想到智能白天时才跟他说的话,笑道:“师傅告诉我说那个单独的小房间以后就留给我用了,以后都能自己占一个大房间了,真心很不错。” 好吧,这家伙完全没有半点不舍的情绪,反而颇为欣喜,方世玉动了动嘴唇,半天后才道:“等着,我早晚要讨回场子来!” “哈!”凌多多嗤笑了一声,跟他还举在半空中的手掌碰了一下,“好吧,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舍的。”不肯表现出来就是因为早就预料到方世玉肯定会为此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看,我就说吧!”方世玉虎躯一震,仿若被加了一个屠龙的buff,果然变得浑身喜气洋洋的。 傻小子怎么就高兴成这样了,凌多多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 方世玉背着行囊滚蛋了,凌多多升级到有了自己的独立房间,他跟三痴三戒一起睡了十年,熬到了今天终于算是鸟枪换炮了。 没有了李巴山父女,少林又回归了以前的宁静祥和,不过又因为有方世玉这个永远的精力旺盛者,比之之前的死寂又有些不同。 正如凌多多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了共同敌人的方世玉和智能两个人又掐得不亦乐乎,据说智能每天最少花五个时辰跟方世玉谈论佛法,妄图利用无边无际的噪音攻势,让方世玉早日知难而退,滚出少林寺。 方世玉也看出了智能的险恶用心,死咬着牙关硬撑了下来——他每天就在诅咒究竟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给智能出了这样一条阴损的主意。 想智能一开始还居心叵测地带着一脸硬挤出来的和蔼表情,煞有介事地跟他进行自我剖析:“方世玉,我想清楚了,我以前那样骂你,是我的不对。” 方世玉那时候还在心中大喜过望,还以为自己伟大无边的人格魅力终于能够化解这个阶级敌人,没想到智能接下来款款道:“虽然我是为你好,但是这个方法并不被你所接受,我便转变了自己的策略。” 方世玉听到这里就感觉到不对,似乎智能今天率先服软中隐含了更深的阴谋,不待他反应,智能就继续说道:“我要带领你悟道。” 这句话给方世玉打开了地狱崭新的大门,智能每天摁着他在讲过五个时辰佛经后,便让他再自己念佛经五个时辰算是消化和巩固当天所讲的内容。 凌多多耐心听完他连哭带嚎的血泪经验史,故意一掰手指,笑着问道:“那也不对啊,你这才十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自行支配呢,怎么能说是我师傅一日都不让你安宁呢?” 方世玉在床上痛苦地翻腾了一下:“我要在两个时辰内完成吃饭睡觉练功——大哥,你真心觉得这两个时辰能够缓解我一整天的痛苦吗?” 这样一说也颇有道理,凌多多笑了一下,摸着下巴赞叹道:“经过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师傅的这个主意真的是相当厉害,对待别人则还罢了,放你头上真心是太管用了。” 以喜动不喜静的方世玉来说,要他每天听佛经念佛经背佛经,别的什么事儿都干不了,那真心比杀了他还痛苦,这个招式对别人使出来,还真不能比的上对方世玉这样效果卓著。 方世玉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脑袋搭在他的膝盖上,装模作样抹眼泪道:“我把你当心中知己,想不到你最终竟然仍然帮着那个秃驴说话?” 冷不丁听到某个用来诽谤和尚的词语,凌多多差点笑抽,摇头道:“好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再多给我点时间,我得想想怎么解决。” 说完后他微微一停顿,低头看向方世玉,问道:“这件事情你跟熙官和惠乾他们说了没有?” “说了是说了,但是就凭他们那两个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来呢?”方世玉继续鬼哭狼嚎,“大湿,我现在只能够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凌多多摸了摸他这几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尖下来的下巴,叹息道:“好像是真的瘦了不少。” 方世玉露出点舒服的表情来,见他挠了两下就要收手,连忙一把攥住了:“你再挠挠嘛,我受伤的心灵正需要你来抚平才是!” 这小子不捣蛋调皮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凌多多禁不住放柔了声音道:“以前啊,我曾经养过一只猫,它每次撒娇的时候,表情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方世玉想了半天,怎么都感觉到这句话不对,禁不住疑惑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三岁起就在少林寺当和尚了吗,怎么少林寺难道还让养猫?” 凌多多神情坦然,想也不想道:“是放养在山上的野猫,不过因为我喂过它几次东西,后来见了我都会主动凑过来。” 还得指望着人家帮自己想办法摆脱智能的魔掌呢,方世玉连忙见缝插针给他塞卡:“连对小动物都这么有爱心,大湿你真是一个好人!” 凌多多无奈道:“先别忙着拍我马屁,这次看来师傅是铁了心要跟你过不去了,就算我去求情,恐怕也不好办呢。” “我牺牲去茅厕的时间,专门跑过来找你,想不到连你也没有办法。”方世玉长叹了一声,几近绝望道,“我还不如去地牢找李巴山,让他一掌拍死我呢!” 凌多多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应当采取安抚策略,然则他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道:“不可能,师傅给你留出的如厕时间根本不够你跑到地牢的。” ——相处得越久就越能发现这人真心是恶趣味满满,看到自己消瘦憔悴的脸怎么还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打击他? 方世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口隔着衣服咬在他的膝盖上,含糊不清道:“出家人不是应当慈悲为怀吗?落井下石什么的太不厚道了吧?” 他用的力道一点都不大,隔着衣服感觉得一点都不明显,凌多多压根就没在意,侧着脑袋仔细一想,低声道:“师傅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把你弄崩溃,让你自行下山离去,你若是相争一口气,不如跟他对着干,务必不要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计谋有得逞的可能性。” 方世玉的耐性不好,其实智能自己的耐性也不好,他对方世玉的印象差劲到了极点,要他对着方世玉的脸每天念五个时辰的经,对他也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估摸着智能就是全凭着想自己的行为是在加倍折磨方世玉,才能这么多天都坚持下来,不然他自己就已经崩溃了。 方世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长辫子:“如果我跟你一样剃去了头发留在这里当和尚,那你说智能会不会彻底死心,决定不再管我了?” 凌多多一脸被神棍俯身的表情:“剃去三千烦恼丝,世上再无牵挂之事,施主还在犹豫什么?” 说完后他自己反倒犹豫了一下,视线落在方世玉的半边秃头上:“对不起,刚刚是口误,你只有一千五百烦恼丝。” 方世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奋起反抗维护发型的尊严,还是应该顺从心意哈哈大笑,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歧视半月头是不道德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嘲笑过你的光头?” 凌多多立刻给他讲事实摆道理:“我们来九莲山的路上,在寺庙碰到小小的时候,你还说我的光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呢。” “我那是被小小超越时代的艺术造型给惊吓到了,好不好?”想起当初那一茬,方世玉心情大好,紧了紧抱着的大腿,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三戒扯着嗓子喊道:“师傅快过来了,你怎么跟三礼抱怨还能扯这么长时间?” 方世玉哀嚎了一声“哎呀,心情刚变好又得回去继续受罪了”,磨磨蹭蹭不太想从床上爬起来。 凌多多抽回了自己的大腿,催促道:“快点回去吧,要是让师傅发现了,以后你出来大小解的借口就不管用了。” “真是的,我下辈子要是成了一只鸟,天天往他的秃头上拉屎。”方世玉愤愤说了一句,不甘不愿地起身,抬高声音应道,“好了好了,我马上过来了!” 送走了方世玉,凌多多动身从放在墙角的行囊中取出来一本《入道四行经》,正是两个多月前智惠给他的那本,他扣在手里这么长时间了,因为感觉到没有研读深入,就一直没有还回去,如今也该给人家送还了。 他从演武场回来本来就是为了来取这本佛经的,正好被借口小解想出去透透气的方世玉给碰到了,便迎头来了好一通报怨。 凌多多其实是有点想笑的,他感觉到方世玉此人还是颇为可爱有趣的,当然,更可爱的还是智能,以智能平日里为人古板僵硬的作风,不知道绞尽脑汁想了多久才想到这么一条“毒计”。 他这一辈子遇到的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凌多多深深感觉到少林内部成员的单纯可亲之处,把佛经给智惠送过去之后,在藏经阁不远处碰到了三德。 两个人因为联手围捕李巴山,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了,三德迎上前来,笑道:“见过三礼师兄。” 凌多多向着他还礼,见三德右边眼眶擦去了一块皮,遂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三德摸了摸眼眶,苦笑了一声,无奈道:“我今天去梅花胜地给小小送吃的,想顺便去师太房间里拿点草药,没想到被苗师姐当成了贼,没看到我的正脸就一拳打了过来,其后才发现是误会一场。” 苗师姐?还是一个行事这样莽撞的苗师姐?凌多多一眨眼睛,试探性问道:“可是世玉的母亲苗翠花?”她不是已经回广州了吗,如何又折返回来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三德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先前在苗翠花要离开的当天早上,曾经帮凌多多往梅花胜地送口信说他有事儿不能相送,两个人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想不到第二次见面就直接上拳头招呼了。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低头一思量,方公主还被智能大魔王扣押在城堡中不得自由呢,现在苗王子骑着白马而来救援,恐怕接下来就该是公主王子双剑合璧大战魔王的好戏了。 三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早听人说,方家这对母子都是不好惹的,若是让苗师姐知道了世玉的事情,少林寺可能又要一番大折腾了!” 凌多多一听他说话的口音,就明白过来:“你没告诉她世玉的事情啊?” “我如何敢告诉她啊?万一她一急眼,非要我帮忙带入少林寺,那可怎么办?”三德摇了摇头,一摸眼角,一脸的心有余悸,“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师兄,我劝你这几天也还是少去梅花胜地吧。” 凌多多笑道:“苗师姐同我也算是旧相识,如今世玉有难,我也该同她商议一番看如何救他出苦海。” 三德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智能师叔是你师傅啊,师兄难道要帮着方世玉?”这句话不乏试探之意,三德本人也很好奇,凌多多心中的天平究竟是偏向哪一边的。 凌多多笑而不答,主动提出告辞。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最好的法子就是他两不相帮,安心在一边看热闹。 虽然跟方世玉感情好,但是他对智能的感激之心要更胜对待方世玉的感情,戒律院掌事可是悉心教导了他十余年,这份恩情日后也需要找机会偿还。 更何况,给智能一个渠道发泄对方世玉无法无天行为的不满也不错,堵不如疏,反正这两个人的精力都很旺盛,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凌多多因此去梅花胜地跟苗翠花打了一个招呼,后者明显也不知道亲儿子遇难的事情,还兴致勃勃拉着他说了一段江湖上传闻的小和尚三礼和方世玉大战李巴山李小环的评书片段。 江湖八卦消息的传播速度一向让人瞠目结舌,凌多多有了前面两辈子的铺垫,对此早就能够做到坦然自若了,笑眯眯听苗翠花说完,还点评了几句,而后推脱自己还有练武功课未完成,因此不得不先行离开。 苗翠花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亲儿子来,问道:“小师傅,我还想问你呢,世玉这几天在干什么?我来这里听到了他打败了李小环的消息,正想见见他呢。” 再次来到梅花胜地已经有半天时间了,苗翠花没看到凌小小,五梅告诉她小小在后山山洞陪着李小环呢,苗翠花又问自己儿子呢,结果五梅师太装作没有听见扭头就走了。 她问完问题,敏锐地发现凌多多的面色颇为古怪,再联想到五梅师太的反应,颇为着急,连忙道:“小师傅,难道是世玉出事儿了?我问师太,问今天早上碰到的三德和尚,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肯回答我?” 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她都来不及等凌多多回答,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难道是跟李小环交手的时候受了伤?” 凌多多赶忙安抚道:“师姐不必多想,世玉如今好得很——他因为性子过于跳脱,现在正在佛堂里面念经呢,不方便出来见你。” 苗翠花见他说话时一派安然,不像是撒谎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就烦劳小师傅帮我捎个话给他,什么时候他有空了,就抓紧出来见我。” 凌多多一脸正人君子的表情,肃容点头道:“师姐放心,小僧记下了。”果然,只要不说明方世玉现在是跟谁一起念经,苗翠花就不会觉得事情大条了。 苗翠花果然没想到亲儿子此时正在水深火热中痛苦挣扎着,反倒欣喜道:“世玉那个性格啊,从小就被我和老爷宠得无法无天了,让他多念念经也好,正好修身养性呢!” “是,师姐说得不错。”凌多多听完后颇有罪恶感,他虽然没有说假话,但是真话只说了一半,就造成了极大的误解,因此有意岔开话题,道,“小僧是听说了师姐前来的消息,速速赶过来的,现在先回少林寺,通知熙官和惠乾他们。” “好啊!”苗翠花一口答应下来,解释道,“我这次跑来少林,一是因为听到了江湖传闻说李小环李巴山打到少林来了,二呢,也是想就我干妹妹——就是严咏春——的事情啊,问问熙官那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情凌多多倒是听方世玉提起过,似乎牵扯到洪熙官来少林之前跟严咏春闹矛盾啥啥的,貌似来了少林之后,洪熙官也一直都没有提起严咏春过。 他对儿女情长之事从来都不感兴趣,人家青年男女凑成一对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的都是常事儿,他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还是不跟着瞎搀和了为妙。 凌多多也没问苗翠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淡淡道:“嗯,师姐放心,小僧立刻把人给你叫过来。”正好让洪熙官和胡惠乾通知苗翠花,方世玉已经被智能俘虏了的悲惨消息。 苗翠花笑道:“那真是太好了,麻烦小师傅了。” ———————————————————————————————————————— 等苗翠花从洪熙官和胡惠乾口中知道自己儿子真正处境的时候,是深切地感觉到格外痛心疾首:“我真是没有想到,小师傅说起话来也懂得避重就轻了——他现在怎么也学坏了,是不是最近常跟世玉在一起?” 知子莫若母,若说能够带坏凌多多这种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人模狗样小和尚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坏蛋儿子。 胡惠乾一脸无奈道:“何止是经常在一起啊,两个人根本就是形影不离——要不是这次世玉被抓去了戒律院的禅房,两个人都是要凑在一起的。” “世玉现在连我和惠乾都不怎么说话了,以前搬到戒律院那边去接受三礼训练还好说,抓到了李巴山李小环后他不是就搬回来了吗,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缩在被窝里面不知道在傻乐什么?”洪熙官叹了一口气,“世玉最好的朋友明明是我们两个,突然间就变了人,总感觉怪怪的。” 苗翠花对此倒没有放在心上:“年轻人嘛,投脾气的就能玩在一块,大家交起朋友来没什么顾忌——” 洪熙官和胡惠乾对视了一眼,齐齐重复道:“投脾气的就能玩在一块?” 苗翠花这样一说,自己也愣住了,频频点头道:“对啊,世玉什么时候跟小师傅投脾气了?小师傅的性格跟他那个叫智能的师傅其实差不多啊,为什么世玉跟智能师叔水火不容,跟小师傅就能玩得这样开?” 共同从杭州来到九莲山,凌多多在苗翠花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就是这样的,正直磊落,不苟言笑,除了不如智能性情刚烈外,师徒两个应该说确实是很相近的。 方世玉呢,恰好又油嘴滑舌,活泼好动,两个人的性格可以说是反着来的啊。苗翠花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见对面的洪熙官胡惠乾也都一脸迷惑茫然,挥挥手道:“哎呀,没有关系了,小师傅性情不坏,稳重成熟,世玉跟他走得近,也不是坏事儿啊?” 洪熙官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担心三礼反倒被世玉给带坏了。” “啊,我也很担心的,不过以小师傅的性格,多点年轻人的朝气也好,他其实比你们年纪还小呢。”苗翠花不甚在意地附和了几句,左右看了看,换了一个话题道,“我们得想办法把世玉救出来啊?” 一句话说完,就看到胡惠乾殷勤万分地站了起来,喊道:“小小,你回来了?” 凌小小提着一个带盖的篮子从山坡上走下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迎上苗翠花,开心道:“师姐,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是啊,我来看我们家小小呐——”苗翠花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眯眯道,“我一来了这里就找你们来了,只可惜师太告诉我说你去后山给李小环送饭去了?怎么耽搁了这么大半天?” 凌小小笑容微微转淡,叹了一口气,打开食盒道:“李师姐嫌里面没有肉,什么都不肯吃,我劝她喝了点清水,算是全了心意。” 苗翠花愤愤地打抱不平道:“她一个阶下囚,给她吃的就不错了,竟然还敢挑三拣四的——小小,你就是太善良了,这种人以后不用管她,让她饿上几天,看她吃不吃!” “师姐,你不要这么说啊,李师姐她也是死了丈夫,虽然雷老虎也可以说是自食恶果,但是细想之下,李师姐也有一番可怜之处。”凌小小并不认为李小环多么可怜无辜,她用武力压迫他人等恶迹是切实存在的,然则若说是大凶大恶之人,那也太过了。 毕竟是一条人命,能救还是要救的,李小环现在被关在后山山洞里,也没了作恶的资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凌小小就这个问题不想多言,转而道:“师姐,你不是回广州去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我听人议论说李小环跑到九莲山来找世玉了,吓了一大跳,连忙带着我爹一起过来帮忙了,没想到我们还不到地方,你们就已经把他们给解决了。”苗翠花比划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身后,“我爹一听说没事儿了,就死活不肯上少林,说至善禅师的唠叨功力实在是太厉害了,因此半路就跑没人影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扭头对着洪熙官和胡惠乾道:“你们回少林寺的时候,帮我再把小师傅叫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他说呢。”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们说呢?胡惠乾话说了一半,被洪熙官一拉衣角示意他闭嘴。 洪熙官也有些不痛快,苗翠花似乎有意要瞒着他们一般,不过想想苗翠花这样做肯定自有道理,他还是能够理解和体谅的。 苗翠花干笑了一声,倒也没有避讳,解释道:“是我在山下看到了一些其他门派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少林的机要,所以才不想贸贸然到处宣扬呢。” 凌小小心头一惊,连忙问道:“九莲山下来了其他门派的人?是不是穿着武当道袍?” “哦,原来小小姑娘也知道这事儿啊?”苗翠花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儿不是机密,自己说出来也无妨,摇头道,“他们穿的是家常服装,我看不出来是哪门哪派的,但是身上负有武功,却能够看出来。” 少林寺下面多了一群身份未知的武林人士,听苗翠花的话音,这群人数量还不小——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凌小小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不行,我得立刻去寺里把哥哥叫出来——苗师姐,我师父这个时辰应该在后山小溪那边坐着冥思呢,还要麻烦您一并把她叫过来。” 苗翠花没想到她对这条消息这样看重,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站起身道:“行,我和熙官惠乾他们一起去找!” 凌小小略一点头,并没有多说,急急忙忙往少林寺方向去了。 38、儿女情长 凌多多在听了凌小小的话之后,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这条消息的份量似乎有点重了,听了这条消息就是承担了一份责任,以他的辈分还不够资格。 凌多多感觉到自己招架不住,需要找人帮忙分担才是,因此问道:“五梅师太在那边吗?” 问完后见凌小小点头,他才道:“那就好,小小,你做的很不错。我们毕竟是三代弟子,这种事情就应该有长辈在场,才能指点规范我们的行为。” 凌小小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把自己师傅叫过来比较好,听了自己哥哥的表扬后,有些羞赧地摆手道:“哥哥过奖了,岂是我不过是一时着急,想着师傅来了有个人能一块商量,才让苗师姐他们去找师傅的。” 有五梅师太跟着一块听那他就心中有谱了,凌多多摸了摸自己妹妹的后脑勺,道:“你先下山去梅花胜地吧,我得去戒律院一趟,提前跟我师傅交个底,顺便趁机把世玉捞出来,不然错过了这次机会,要想让师傅松口,那就不容易了。” 不出凌多多所料,智能对于凌多多要求他放坐牢的方世玉出来放风一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迟疑。 他看方世玉不顺眼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然则私人恩怨在门派大义面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孰轻孰重他肯定能够分得清楚。 苗翠花这次能够发现山下别派弟子,也算是有大功于少林,智能觉得她虽然生了一个格外讨人嫌的儿子,但勉强也算是功大于过了。 姑且就看在苗翠花的面子上,不如也就顺带着饶过方世玉吧——对着那小子的脸一天念五个时辰的佛经,感觉到生无可恋的人绝对不止方世玉一个,智能自己也都快吐了。 方世玉听到自己终于能够脱离苦海的消息时,当真是差一点喜极而泣,激动得搂着凌多多的大腿不肯撒手:“大湿,我就知道你这人靠谱,熙官和惠乾那两个脑子不懂得转弯的家伙,想了半个月的法子都没能把我救出去,我上午刚跟你哭诉过,下午就重得自由了!” 凌多多对此不敢居功自伟,轻声辩白道:“不是因为我在其中出力了,而是师傅想要变着法子替整个少林还苗师姐的人情,你要谢就应该谢苗师姐才是。” “幸亏我花姐来得及时,不然我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心都有啊,”方世玉显然也很赞同这个观点,不过还是坚持道,“花姐是花姐,大湿是大湿啊,要不是你想起来在这个节骨眼来接我,我一定没法逃脱出来的。” 稍稍一停顿,他抬高了声音着重强调道:“是自己的功劳就要认下来啊,大湿你在矜持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儿,难道我还能赖上你不成?” 凌多多无奈道:“这真不是我有意推诿,关键是平时跟你说玩笑话说惯了,骤然听你对我这么客气,总感觉怪怪的。” 方世玉大喜过望,更加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了:“真的吗?那这不就正好说明我们已经经历过友情的第一阶段,已经到了完全不需要跟彼此客气的地步了!” 凌多多没想到自己跟方世玉的好感度能够刷得这样快,一时间颇为错愕,愣了半晌后才把他拉起来,轻轻一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不错,你我今后已不必如此客套。” 见他上当,方世玉禁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方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说得对,什么师兄师弟啊我们以后都可以不叫了,显得太生分了,你当叫我一声‘哥哥’才显得我们亲近。” “……”妈蛋刚刚果然就不该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凌多多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良久,叹息道,“算了,我还是跟你当普通朋友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与人之间交往远则疏、近则狎,我们如今的距离是正正好的。” 听了这番话,方世玉一时间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感,待再改口劝他时,就见凌多多已经迈步走到前面去了:“逗你玩呢,别闹了,还是快快前往梅花胜地为妙,苗师姐带来的这条消息应当具备相当的价值才是。” 见他没有当真生气,刚刚的话也显然是开玩笑的,方世玉松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去追赶他:“好啊,我们一起走,你慢点等等我。” 等他们来到梅花胜地,五梅师太和苗翠花等人都早早等在那里了,见了他们二人,苗翠花一马当先迎了上来:“世玉,你被放出来了?” 母子俩再次相见显得格外热络,方世玉心头更是千头万绪难以言明,一抱住自己亲娘,就诉苦道:“花姐,你要是晚来一天,就等着为我收尸吧……”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刚刚经历过大难,最忌讳这种话了,苗翠花抬手连拍了三下他的嘴巴,宽慰道,“小师傅这不是已经把你给救出来了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别再提了。” 真是,哪来这么多墨迹的话,分开还一共不到两个月,跟生离死别后又重逢一样。五梅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昭显自己的存在性。 苗翠花这才想起来长辈就在旁边,顾不得安抚方世玉受伤的小心肝,连忙领着他走到五梅身前来,说起了正事儿:“师伯,我是从山脚下莆田村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队人马从远处过来,他们似乎各个都身负武功,为首的那个武功更是不知道深浅。” “敢问师姐可看清楚了他们是从哪边来的?”凌多多扫了一眼五梅,见她并没有开口提问的意思,便自己说了出来。 苗翠花稍稍一停顿,仔细回忆了一番,笃定道:“是从北面来的——我因为觉得他们形迹可疑,便多留心注意了一番,确实是走得莆田村北面那条路,应该错不了的。” 凌多多一张嘴问得不是衣着打扮,而是直接问来的方向,方世玉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凑过头来问道:“你觉得这群人是来自武当的?” “少林毕竟是武林魁首,又喜广结善缘,在江湖中的口碑不差,地位更是超然。”凌多多低头慢慢分析道,“以往有其他门派路过此地,为了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都是选择绕过莆田村而走的,就算是不得已要经过莆田村,也会提前派弟子同少林打招呼。” 如今是整个时代不景气了,武学功夫走向穷途末路,看少林什么境况,就能推断出其他门派境况就更糟糕了。 现在大家都是自身难保、青黄不接的时候,本着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会这样子大张旗鼓地跑来莆田村,除了结过梁子的武当,理当没有其他人了。 五梅别有深意地看了凌多多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对着他微微点头。 凌多多会意,这是暗示他回到少林寺后就要跟智能表明,到了该正式准备后路的时候了,有备而无患,事关少林生死存亡,正应该早作打算,否则悔之晚矣。 这个时候,凌小小恍若想起了什么,惊声道:“对了,我今天去给李师姐送饭的时候,她还对我说少林马上就要有大灾难了,劝我早点离开为妙。” 凌多多抬起头来看向她,还没说话呢,就听到旁边的方世玉诧异万分地把自己想说的给问了出来:“李小环劝你早点离开为妙?”那个女魔头会有这么好心吗,还预先给凌小小示警? 凌小小支支吾吾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凌多多会意过来,问道:“她的原话一定不是这么好听的吧?” 说完后他把凌小小搂到怀里来,心疼道:“你啊,何必去管这样的闲事,那个李小环不识好歹,你也不用去她那里受气才是。” 自家妹子自家疼,何必要去受那样的闲气?凌小小又不是上辈子欠李小环的,凌多多自己都不舍得说她一句重话呢,凭什么要由着李小环打骂? 见众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凌小小颇为不好意思,摆手道:“不用说这个了,哥哥还是说少林武当的事情吧。” 其实随着时日的延长,李小环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两个人偶尔甚至还能说上些话,凌小小感觉到李小环并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心狠手辣、无动于衷的。 觉察到她的回避态度,凌多多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配合地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说起了正事:“既然李小环说少林将要有大麻烦,恐怕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激愤下故意恐吓,很有可能是她和李巴山被捕前,就已经向武当求援了。”算算日子,也正是武当一行人该抵达的时候了。 “对,那个时候因为我缩在少林并不出来,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耗到头,因此按捺不住写信送往武当,也是很有可能的。”方世玉点头表示赞同。 几个人一番讨论,俱都觉得这种猜测是极有可能的,而后五梅表示她要进少林一趟,留下苗翠花和凌小小在梅花胜地,带着其他人前往少林寺。 方世玉一路上都显得闷闷不乐的,洪熙官和胡惠乾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觉得摸不到头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胡惠乾拿手指头捅了一下凌多多,后者低着头本来在想事情,被碰了一下立刻就惊醒过来,抬头顺着胡惠乾的另一根手指一看,见方世玉蔫蔫地正在一个劲儿独自叹气。 是什么原因凌多多一想就想明白了,一拍洪熙官肩膀跟他换了一个位置,自己紧挨着方世玉走路,问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怎么能是胡思乱想,我在陷入很深的自责中。”方世玉木然看着前方,两只眼睛发直,“我突然觉得智能那个坏蛋费尽心机要把我逼出少林还是很有道理的。” 凌多多一听之后就笑了:“你能自己进行心理建设,觉得可以跟我师傅化干戈为玉帛,这难道还不叫胡思乱想?” 方世玉经过他这么一说,深觉有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差一点体谅智能的险恶用心,叹气道:“可是,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少林和武当对上了,这总不是我的胡思乱想吧?” “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了吗,就算没有方世玉,有李世玉王世玉,少林和武当的这一战无法避免,其中还掺杂进了二十五年前的旧事恩怨,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凌多多飞快扫了一眼前面走着的五梅师太,压低声音道,“我的父母就是被武当弟子伪装成山贼杀死的。” 方世玉大惊失色,当即扭过头来看向他,几番动动嘴唇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这笔账我们早晚都要讨回来。” 凌多多见他总算是打起了精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别再光顾着自责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吧。” 方世玉往前面一示意,小声问道:“我看今日五梅师太表现得很冷静镇定,是不是你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调皮捣蛋鬼一般还有一个特性就是聪明,凌多多多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狡辩否认,颇为干脆地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那按理说,少林寺方面应该早作准备了才是……”方世玉颇为纳闷道,“可是怎么这么多天下来,我看少林寺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山雨欲来的架势?” 凌多多一摸下巴,见胡惠乾和洪熙官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听不到二人谈话了,方才压低声音道:“世玉,你觉得要是哪一天少林着了大火,应当让什么先行撤离?” 方世玉低头略一沉吟,道:“我觉得按理说应当是寺中长老——但是你看戏剧话本里面,好像遇到了危急时刻,都是长老们顶在最后面,让象征着希望的青壮年先逃开吧?”尤其是少林这种讲究慈悲为怀的门派,至善等德高望重的长老是不会先行逃离的。 他脑补了一番智能一边吐血一边把自己从火海里面往外推,嘴巴里还喊着“光耀少林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世玉”的场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摸了摸胳膊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 凌多多一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此人又神游天外、胡思乱想起来了,一拍他的肩膀把人的神智唤回来,正色道:“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方世玉略微有点吃惊,甩甩脑袋把刚刚脑补出来的场景抛到脑后,开始幻想智能把他套上麻袋往火海里扔,然后一脸狞笑的场景,深深感觉到这样的发展才更加合乎常理,点头道,“对,我说的不对,应当是某些所谓的德高望重的长老撇下弟子先走。”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凌多多哭笑不得,摇头道:“若是少林真的遭了火灾,最先撤离的不是人,而应该是藏经阁数不胜数的书籍。” 若是少林一点准备都没有就遭遇了大难,那至善本着人本思想,肯定是让弟子先行撤离,但若是提前做一些准备,先被撤走的肯定是藏经阁的书籍,这才是少林寺几百年来延续的精华所在。 方世玉想了半天,感觉到这个答案倒是也很有道理,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段时间以来,其实少林寺一直都在私底下转移各种秘籍?” “对,正是这样的。”凌多多往旁边看了看,叮嘱道,“这事儿万万不可以跟其他任何人提起,就连洪熙官和胡惠乾都不能说。” 方世玉听完后不仅没有不悦的情绪,反倒欣喜道:“你是不是就告诉了我一个人?有没有告诉三戒三痴两位师兄?” 凌多多不太明白他究竟在高兴什么,不过还是照实点头道:“没错,是这样的。” 他只告诉方世玉一个人,除了跟方世玉关系好以外,还因为凌多多不是很相信三戒和三痴保守秘密的能力。 倒不是不信任这两个人的人品,而是许多时候人会说出什么话是不受控制的,三戒三痴被人一激将连私房钱藏在哪里都能不小心说漏嘴,凌多多是不会把重大秘密告诉他们的。 反倒是方世玉,虽然在平时口无遮拦了一些,但是在重大事情上却很懂得拿捏分寸,这才导致凌多多在分析了他的可信度后,决定报之以信任。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少林寺寺门前,他们走得比洪熙官二人慢一些,走得近了之后,却发现洪熙官和胡惠乾在寺门不远处正在争论着什么。 “哟,你们这是怎么了?”方世玉走上前去纳闷问道,“熙官,你怎么摆出一副输钱的面孔来啊,难道是债主找上门来了?” 一向好脾气的胡惠乾看起来有些生气,愤愤道:“可不就是债主上门了吗?你去看看守在少林寺门前的人是谁?这个傻子走到这里就不肯再往前了!” “咦,真的是债主啊?太有能耐了,竟然能追上少林寺,我还以为只有李巴山和李小环会有这样大的毅力呢……”方世玉一边说一边探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全部都僵硬住了,“真、真的是债主啊!” 同样的两句话一前一后说出来,所含的意思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凌多多见他诧异到了极点,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纳闷道,“这位姑娘不就是杭州城的严咏春吗,是我看错了?” 方世玉连连摇头道:“不不,你没有看错,那个确实是我的干阿姨,想不到她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严咏春能跑过来虽然颇让人惊讶,但是并不是不可能的,凌多多对洪熙官的反应越发感到奇怪,问道:“严姑娘千里迢迢从杭州来到福建,就是为了同你见上一面,为什么你不仅不高兴,反而一副不想见她的模样呢?” 经过他一提点,方世玉也发现了不对,皱眉道:“对啊,熙官,难道你移情别恋有了新欢,怎么是这种反应呢?她千辛万苦从杭州找到这里,怎么说你也要见她一见啊?” 胡惠乾也道:“人家咏春姑娘千里迢迢、万里寻夫跑来见你,一片痴情感天动地,你就跟人家见一面又如何呢?” 洪熙官面容沉沉,张张嘴巴却最终保持沉默,低着头道:“我现在就是不想见她,你们别再劝了,我跟她不可能的。” 方世玉一下子就急了:“我不知道你心里面怎么想的,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先跟我过去,总之有什么事情我们三、四兄弟一起承担!” 被人三两句话莫名多了三个兄弟的凌多多感觉到自己膝盖上默默中了一箭,劝道:“世玉,熙官不想同严姑娘见面,可能另有苦衷,你不要这么激动。” 凌多多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相处,他崇尚洁身自好,奉行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人生信条。 他同洪熙官此时也算是朋友了,若是其他事情那管一管倒是无妨,但是牵扯到感情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了,能不管还是不管为妙。 “严咏春是我的干阿姨啊,我这应该也可以算是为自己亲人说话了。”方世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凌多多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理会,主动提出来道:“那你们慢慢计较,我先进少林寺里面去了?”他跟方世玉的好感度是已经够了,但是跟洪熙官和胡惠乾不过是普通朋友,不适合参与这种私人话题。 方世玉缓和了脸色:“嗯,行,等我把这个负心人压到我干阿姨面前后,我就去找你。” 凌多多没再说话,对着他一点头,便走到了少林寺门口。 那时严咏春正在焦急万分地守在寺庙前来来回回走动,见了有人过来,下意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个熟人。 她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前来,道:“您是三礼小师傅吗?” “你……”凌多多故作惊讶地扭过头来看她,“你不是严咏春严姑娘吗?” 严咏春见他还记得自己,当真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啊,对的——我就是严咏春,我们两个在杭州城琼花会馆见过一面的,我是世玉的干阿姨,苗姐姐的结拜妹妹啊!” 凌多多继续装傻道:“此地距离杭州城有万里之遥,严姑娘如何跑到这里来了?就算是烧香拜佛,少林寺也不接待女眷的。” 严咏春说起这个来倒是落落大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小儿女娇羞来,微微抬起下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洪熙官讨要一个说法的,刚刚来了两个知客僧说帮我叫人,这都两柱香时间过去了,却还不见回来。”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找不到人了,凌多多皱着眉头问道:“有这回事儿?那用不用我进去帮你问一问?” 严咏春刚刚一见了他也是想到了这个法子,见他主动提了起来,禁不住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严姑娘不用客气。”凌多多说完后就进了寺门了,直到他回身关上门,还能感觉到严咏春殷切期盼的目光,禁不住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几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谈过几场恋爱,但是凌多多仍然很相信爱情的魔力——或者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相信,才格外注意不去碰触这方面的东西,他不想因为任何人而变得不像自己。 横竖他是已经顺利进少林寺了,看方世玉打抱不平的架势,肯定能让洪熙官最终跟严咏春见上面,这对小儿女最终如何收场,就跟他无关了。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跟听评书一样精彩,凌多多是从方世玉口中听完了啥“洪熙官那个臭小子竟然让咏春抓紧回杭州再也不要见他了”之类的第一手消息,而后又从怒火冲天的智能口中得知了严咏春不肯走且打伤了十余位少林武僧的第二手消息。 智能异常愤怒,在戒律院大堂中上蹿下跳,妄图用动作来发泄心中的怒火,恨不能一口咬断方世玉的喉咙:“看在苗翠花给少林带来了这么一条重要消息的份上,本座好不容易决定绕过他们三个人——结果你看看,你看看!啊?我上午刚把他放出去,下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样一通话抱怨完,他的怒火仍然在熊熊燃烧,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还说让本座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可是本座不跟他计较,他就跳到本座头上拉屎撒尿,本座如何还能忍下这口气去?” 凌多多虽然承认自从方世玉来到了少林之后,大大小小惹出来的祸患不计其数,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次的事情不应该被算在方世玉脑袋上才是。 因此他轻声道:“师傅,您先喝点茶消消火,弟子听说这次是一位女子想要强闯寺门遭到阻拦,才翻脸动手的,如何能够跟方世玉又扯上关系了?” “怎么跟他扯不上关系了?本座听到他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干阿姨,好像还是洪熙官的相、相好的……”智能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说出“相好”这个词语来,黑脸禁不住一红,咳嗽一声若无其事遮掩过去了。 凌多多十分识趣地低头假装没有看到,无奈道:“师傅若是这样说,倒也有道理,徒儿倒是听方丈师伯提起过,说方世玉等三人来了之后,给少林寺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呢。” “依本座看,带来接二连三的麻烦才是真的,什么欢声笑语,他来了之后本座就再也没过上一天舒坦日子。”智能愤愤说了一句,火气渐消,压低声音道,“方丈师兄已经秘密派遣菩提院长老参与运送经书之事了,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同其他人提起。” “是,弟子明白了。”凌多多正色应道。 智能又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少林寺什么时候被个女子上门来闹着要找男人”,连连摇头,背着手走出去了。 凌多多见他走远,松了一口气,把衣橱打开,对着里面缩成一团的人道:“我说什么来着?幸亏让你提前躲起来了,不然让他看到了,恐怕又是一场大麻烦,我可不想再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了。” 刚刚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而是正跟方世玉聊着呢,冷不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急火火的传来,凌多多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把方世玉推到衣橱里面藏好了。 衣橱里面空间狭小,他得蜷缩着身子才能藏进去,偏生智能发牢骚的时间着实不短,方世玉从里面待得浑身都麻了。 他尝试着挪动了好几下身子,发现自己仍然没办法自由活动后,只能朝着凌多多求援:“大湿,求搭把手!” 凌多多帮忙把他拽了出来,顺手拍了拍他衣服上沾上的灰尘,耸耸肩膀道:“你也听到了,幸亏这次是藏得快,师傅又在气头上没有注意,不然现在你们两个肯定还在互掐着呢。” “我这次真的是纯属躺着也中枪啊,我什么事情都没干,谁能想到咏春脾气一上来,竟然强闯少林?”说到这里,方世玉停顿了一下,脸色黑沉了一分,“我也没有想到啊,好端端的熙官竟然想要跟咏春一拍两散。” 凌多多低下头看向他,笑了一下,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我发现你这几天被我师傅拘束在身边念佛经,真的是瘦了好多,颧骨都这么突出了。” 方世玉平躺到床上活动酸软的四肢,朝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智能有一句话说的真是太对了,我确实挺想朝着他的脑袋拉屎撒尿的,他还真是了解我,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坐起身来对着凌多多郑重道:“不过啊,多多,你放心就好了,我从今天起呢,就算是压制自己的性格,也会尽量避免跟他产生冲突的!” 这番话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呢?凌多多听得先是一愣,而后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种话?来少林寺这都半年了,你们两个相互敌对不都已经成习惯了吗?连方丈师伯提起来的时候,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呢。” “不是啊,我是经历过刚刚熙官和咏春那档子事儿,才觉得你平时真是不容易的。”方世玉托着腮帮子露出悔过反省的表情来,“我那个时候就想啊,一边是我的朋友,一边是我的干阿姨,他们两个人闹矛盾,我都已经够难受的了,再想想你平时,唉,左右为难的感觉真不好。” 凌多多听得不禁一笑:“想不到方世玉还有一天会这样为人着想,我还以为你一向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不管别人死活呢。” “喂,原来你最好的朋友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样一种狗屁形象?”方世玉推了他一把,“你再这个样子,我现在就去挑衅智能了?” 凌多多丝毫不为所动,目视前方淡淡道:“然后师傅就再跟先前一样,天天逼着你念十个时辰的佛经?” 想到先前半个多月痛不欲生的日子,方世玉痛苦地皱起眉头,一脸纠结苦楚:“出家人慈悲为怀,随便揭人家的伤疤是不厚道的。” 凌多多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看师傅气成这样都没有说要再给你讲佛经,就知道他以后都不会用这个法子来惩罚你了——因为他自己从中得到的痛苦也不少。” 这一点方世玉先前确实没有注意到,被他一句话点醒了,禁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道:“你刚刚没有否定我说我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多多?” 他一副仿若占了天大便宜的嘴脸,凌多多微微一笑,正想开口说话,听到外面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次的来人跑得急且呼哧呼哧喘粗气,明显不是智能,凌多多听其喘气时的声音,一拍方世玉道:“坐正身子,三痴师兄来了。” “这个时辰,该来送饭了。”方世玉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刚端正坐好,果然看到三痴端着一大碗饭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三礼三礼,糟糕了,大事不妙了!” 三痴一头跑了进来,才看到方世玉也在凌多多的房间里,微微一愣过后,问道:“世玉你怎么也在啊?” “我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方世玉故意装出一脸纳闷地反问道,而后又得意洋洋地宣布,“我可是三礼大湿亲口承认的最好的朋友呢!” 他先是n瑟地炫耀完毕,又关注起刚刚三痴话中的意思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大事不妙了,是不是智能师叔死了?” 臭小子你想得美,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嘴角,上前来把他拉到一边去,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虽然三痴嚷嚷得似乎事情很严重了,但是他倒没有很紧张,凌多多心中很明白,真正重大的事情是不可能由三痴来通知他的。 三痴明显被方世玉猜测到的答案给震慑到了,磕磕巴巴说了好几个“没”字进行充分的否定后,才一脸兴奋道:“我听说,外面来了好多女人,说要找熙官算账呢!” 方世玉大惊失色,抬高了声音问道:“好多女人?”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三痴撩起眼皮看着上面的天花板想了想,笃定道:“还有挺着大肚子的,说要为孩子改个名字呢!” 方世玉:“……” 凌多多:“……” 三痴的消息虽然没有得到听众们的认可,他本人却仍然越说越带劲儿,继续兴奋地喊道:“还有一些要饭的,呼天抢地,说洪熙官欠了他们的钱没有还呢!” 方世玉连忙做手势示意他暂且住口,两手抱住脑袋道:“你先缓一缓,给我点时间消化这么多的消息——你说的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洪熙官吗?”他的三观都要碎成渣渣了。 凌多多能够从三痴发亮的面颊上看到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已经传播成什么模样了,痛心疾首道:“我从来不知道在少林寺中,‘流言可畏’‘三人成虎’的场面竟然也会上演。” 方世玉听了这句话,才算是回复了精神,扭过头来控诉道:“所以我才说智能的存在严重干扰了少林寺的长治久安——你说少林寺的和尚平时的消遣得少成什么样子,才让他们能够把这么一条简单的消息给传成这样?” 这就跟越无聊的地方八卦越盛行是一个道理,人们没有别的消遣,除了凑一块编排点旁人的坏话,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凌多多权当没有听到这番话,对着三痴正色道:“这种流言可千万别在师傅面前说,他的大脑中缺乏那根分辨流言的神经,会当真的。” 三痴这才听明白,纳闷又诧异地问道道:“什么意思,难道这条消息不是真的?” 方世玉见他一脸震惊当真不是在拿这个开玩笑,一脸深沉地一拍凌多多的肩膀,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智能要选你当戒律院的继承人了。” 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凌多多摊开两只手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能轻轻一耸肩膀:“我师傅师兄的可爱之处岂是尔等凡人能够理解的?” 39、血案人命 对于严咏春的到访,凌多多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直都以为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不过是她和洪熙官这一对有情人,再扩大范围,也不过是跟苗翠花、方世玉等人有关系。 然则谁都没有想到,在严咏春来的第二天,她就被智能冠上了意图在火烧少林的名头。 凌多多听到这个消息后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他第一辈子知道的一些历史遗忘得再干净,也能够清楚记得火烧少林寺的是满清朝廷而不是一个姓严的女人。 可是智能也从来不是诬赖人、随口栽赃的人,若是严咏春没有真的做出在少林寺中放火的事情,以智能的为人,也不可能硬赖在她头上。 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严咏春深深怪少林武功夺走了洪熙官的注意力,所以就要一把火把百年少林寺给烧掉?爱情虽然使人疯狂,但是严咏春这病得也太重了吧? 凌多多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向当时在场的三戒打听消息。 三戒对于严咏春放火一事言之凿凿,道:“不会有错的,我跟师傅还有三痴那天正在巡视少林寺各处所动向,突然间见到厨房方向有火光,师傅连忙领着我们过去查看,就看见那个严咏春举着一个火把站在厨房里面,周围的稻草都被点燃了!那个严咏春啊,见了我们,还不停挥舞火把呢,临走的时候还喊着不会放过我们,性格也够泼辣的了。” 这样的描述还真符合人赃并获的定罪条件,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又问道:“既然是确定她放的火,为什么师傅不直接把人拿下呢?” 到目前为止,还只听说了严咏春想要火烧少林的消息,若是她被智能抓起来,那凌多多身为戒律院弟子,不可能不知情才对。 三戒摇了摇头:“嗨,还不是后来什么方世玉啊,洪熙官啊,胡惠乾啊都跑了过来,说她不是故意的。” “方世玉他们说了,难道师傅就信了?”凌多多听到这里,更加觉得古怪,以智能跟方世玉不对付的程度,方世玉为严咏春作保,智能反倒应该更加不依不挠地追究到底才是。 三戒重重一拍自己的大腿:“师傅当然不信了,就方世玉出来说话,根本就只能火上浇油,还是后来小小听到这边的纷争赶过来,说是她在教严咏春做饭,才来借用少林寺的厨房的。后来扑灭火之后,又在厨房搜到了盛着点心的篮子,师傅才勉强相信了。” 凌多多面容微沉道:“少林寺的厨房什么时候成了人想来就来想用就用的公共地界了?”小小这件事情做得也当真不妥当。 九莲山少林寺地处福建,房子还大多是木制的,也幸亏是智能等人发现得早,没有酿成大祸,若是再晚发现一点,那可就糟糕了。 三戒一向知道他的脾性,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一旦认真起来,性情严肃不在智能之下,帮着劝道:“小小当时并不在场,是听了我们起纷争的话才赶过来的,我看她那时吃惊的模样,似乎也并不知情呢。” “那她也免不了一个看管不力的罪责,等下次见了她,我会好好说她的,还得让她来给负责厨房的几位师弟道歉才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凌多多并不为自己的妹妹开脱,在心中把这件事儿给记下了。 虽则情况凶险,好歹没有酿成大错,凌多多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在心中为这群人惹是生非的能力点了三十二个赞,便当这事儿就过去了。 然则残酷的事实又一次向他证明,他着实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凌多多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如厕,一进入臭烘烘的茅坑,就看到一个穿着低阶少林僧服的人仰面躺在地上,脖颈处流了一大滩的鲜血。 早上起来昏昏沉沉的本来还没有完全睡醒,凌多多一下子整个人就惊醒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弯腰一探对方脖颈处。 触手一片冰凉,显然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凌多多抬头看向茅厕的墙壁,上面用血写了四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这个地方临近佛心小筑,平日多有俗家弟子来往,凶手敢在这里杀人,确实胆大,且有意示威于少林,恐怕对自己的武功抱有相当的自信。 凌多多的脸色阴沉如水,转身提起十成功力,火速跑回戒律院把事情跟智能说了。 智能听后大惊失色,一边让他回到凶案现场守住尸体不要让人乱碰,一边动身前往方丈禅房告知至善此事。 少林寺已经平静了太久了,这次直接闹出了人命,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引来了极大的慌乱和震荡。 经过查实核对,惨死的少林弟子法号明净,算是凌多多的师侄一辈,至善在派人收敛好尸体后,在大堂召集所有弟子。 他的面容上俱是悲悯之色,还带着一股平时没有的沉痛与怒意:“阿弥陀佛,少林寺一向与世无争,不涉江湖之事,到底是什么人在与我少林作对,还要滥杀无辜?” 传道院掌事至大走上前来,沉声道:“少林寺已经平静了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年来……”说到这里,他不禁停顿了一下,面容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抬手抱住自己的头颅,整个人摇摇欲坠。 身后的几位少林长老连忙把他给扶住了,至善道:“至大师弟身体不适,还是先回禅房休息去吧。” 言罢,在许多少林弟子迷惑不解的目光中,两名长老协力把至大扶了下去。 至善对于至大的失态无意解释,转而询问智能道:“师弟,明净的死有什么线索吗?现在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了吗?” “暂时还没有得到更为明确的信息。”智能缓缓摇头。 其实他们几个知情人差不多都能猜到,八成是武当的人动的手,然则智能刚刚在方丈禅房里面同至善商量后决定,暂时先不公布猜测到的结果,一来是手中无凭无据的不好妄下断言,二来呢,也是担心打草惊蛇。 至善今日召集弟子开大会,就是为了暂且稳住暗中的凶手,与此同时,戒律院会加紧搜查,争取早日捉拿凶手。 两个人你问我答一番表演下来,至善做出疲惫落寞的模样来,让各院弟子都回去了,独独留下智能和凌多多二人,领着他们来到了方丈禅房。 今天早上因为智能要同至善探讨如何应对这次的风波,检查尸体的差事落到了凌多多头上,他对各派武功的了解和掌握超过了这个时代中的所有人,因此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一进了禅房,他轻轻一扫至善的神态,便知道对方是在等待着自己先行说话,因此主动开口道:“启禀方丈师伯、师傅,弟子检验了明净师侄的尸身,基本可以确定他是死在少林的大力金刚掌之下的。且凶手心狠手辣,在杀人后又割开明净的喉咙放血,蘸着血写下了墙上的四个‘杀’字。” 至善跟智能飞快交换了一个眼色,不动声色问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你还发现些其他的情况了吗?” 凌多多觉察到他们对于明净是死在自己门派武功之下的事情并不感觉到惊奇,更加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继续说道:“弟子看出此人修习大力金刚掌已经有数十载,掌力雄浑,明净师侄也是下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却被一击毙命,毫无还手之力。”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根据弟子大胆的推测,此人很可能在学过大力金刚掌后,又改学的剑术,且走得多是阴柔一脉的功夫。” 前面的则还罢了,换个经验丰富的人去也都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凌多多最后一句话却把至善和智能都给震住了。 智能诧异问道:“你如何看出来他是改学剑术了?” 凌多多面上略有些不自在,抬手比了一个执剑的姿势:“棍棒讲究扫,刀讲究砍,剑同枪一样,着重的都是刺——弟子曾经机缘巧合下,得到过一位江湖老前辈的指导,也学过多年剑法,长久练习之下,就算是空手对敌,虎口处用力也会不自觉加大。” 他说罢道了声“献丑了”,右手平平展开,运起八成功力,重击在禅房的木制柱子上,指着上面印出来的掌印道:“还请师傅在旁边也击一掌。” 禅房中的木柱子是实心的,智能见凌多多手掌不大,那一掌却深深打入木头里,想着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自然不能表现得比徒弟还逊色,提起十成功力打在上面,而后瞪圆了眼睛不动声色扫一眼两个掌印,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幸亏、幸亏比自家徒弟的深那么一点,自己的老脸总算是保住了。 凌多多低头抿去唇角的笑意,装作没有注意到智能的异样,指着两个掌纹对智能和至善道:“两位请看,师傅的掌纹从左到右,脉络都清晰明朗,您再看我的这个。” 至善一眼扫过去就看出了差异来,点头道:“果然,你的掌印虎口处比他的印记深,然则另外一侧的掌纹就要浅很多了。” “明净身上的掌纹,就同弟子打出来的这个类似,只不过那个指纹的倾斜程度比弟子的要厉害很多,可见此人不仅大力金刚掌已经练习了数十年了,改学剑术的时间也绝对不短。”凌多多说罢,见智能不住点头,试探性问道,“弟子行走江湖年岁尚浅,并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物,方丈师伯和师傅恐怕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会少林武功后来却又该练剑,最起码就证明了其曾经是少林弟子,而很可能现在背了逆徒的名声。 武当弟子可是各个练剑的,当年从少林一并叛出门墙的三个师兄弟分别是白眉、李巴山和冯道德。 李巴山现在还在少林地牢里面关着呢,凌多多相信白眉若是以武当掌教之尊来到莆田村下,理当不屑于用这样阴损的手段,用排除法一看,这事儿八成是那个冯道德干出来的。 至善缓缓坐回蒲团上,沉沉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们师兄弟六人投身杏隐恩师门下,虽则同出一门,却性格不尽相同。” 至善口中的这六个人,凌多多已经直接打过交道的有四个了,他想了一想,光这四个人的性格就完全不同,五梅师太和苗显一个严肃一个欢脱,李巴山和至善一个暴躁一个沉稳,完全是凑成对反着来的。 至善继续说道:“李师弟虽则气性很大,但是性格也算直来直去,平日里一心练武,并不会想太多有的没的。” 至善为人敦厚,不愿意口出恶语,说起话来措辞格外委婉。 凌多多一点就透,接话道:“弟子看李师伯行事,本来也是十分看重江湖名声和规矩的,好端端如何突然叛出门派,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是有小人从中挑拨呢。” 说到这里,他特意留心至善的反应,见至善并不反驳而是双手合十低念佛号,便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因此干脆把话直接说了出来:“您的意思是说,当年正是冯道德暗中挑拨才怂恿着李师伯愤而叛出师门?这次潜入少林寺杀害我少林弟子之人,也正是冯道德?” 仅凭借至善三言两语就能把种种事情全都想通想透,这个徒弟的脑子是真好使,不佩服不行。智能用十分欣慰而骄傲的目光看了他好几眼,腰板也挺得比先前更直了一些。 至善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眼神中全是长辈看晚辈的欣慰,颔首道:“冯师弟武功略逊老衲和师姐一筹,他虽然深恨少林,却一直不敢找上门来,恐怕这次是借机发作。” 凌多多鄙夷地一撇嘴角,讥讽道:“借机发作也不过只敢发作到明字辈弟子的身上,算来明净还该叫他一声‘师祖’呢,他也真够要脸的了。” 用这番话来形容自己的长辈,可以说是相当无礼了,然则智能却在旁边跟着点头附和,他的想法跟凌多多的不谋而合,深深觉得冯道德此人不仅人品差劲、道德沦丧,连最起码的自尊和自爱都没有,自降身份去偷袭一个比其低两辈的弟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多多又道:“若是弟子同其他门派结了怨——譬如若是有朝一日弟子上武当寻仇,自当光明磊落上山门挑战,像他这样藏头露尾兼以大欺小的行径,着实让人不齿。” 能欺负强者是你的本事,然则却只敢摁着弱者欺负,这算什么事儿呢?凌多多哪怕是当日月神教教主的时候,就从来不对恒山派下手,欺负弱者丝毫不能给他带来成就感。 至善苦笑道:“老衲倒真希望他也能这样想,来找老衲光明磊落地打一仗,了却当年恩怨,也好过他这样暗中杀害我少林子弟。” 智能见他自责很深,劝道:“师兄不必如此,岂不是称了小人之意?我们先前光防备着武当会派人打山门,如何料到他们行事的手段竟然这样下作?” 凌多多也道:“方丈师伯,这次我们有了防备,他若想再得手,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至善略略缓解了心中的愁苦,沉声道:“老衲已经让弟子知会过师姐了,请她务必看好李小环,不要让冯道德趁机把人救了出去。” 他说完后见凌多多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身子,遂问道:“怎么了?” 凌多多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方开口道:“冯道德可能是因为接到了李巴山父女的求援信方才赶来少林的,他在杀人后,恐怕会趁着少林人心惶惶的时候趁机救出李师伯和李师姐——再把人放在梅花胜地,恐怕太过危险了,弟子认为,还是少林地牢更加安全些……” 至善愣了一下:“哦,你为何这么说?” 凌多多进一步解释道:“弟子当然不是不相信师太的武艺修为,但是两人过招,并不只是单单拼武功——那冯道德妄称‘道德’,行事无耻之极,若是用些阴招手段,恐怕师太会防不胜防。” 智能也想明白了,出声帮衬道:“师兄,三礼说的话很有道理啊,现在五梅师姐可不是自己单单一个人住在梅花胜地——小小是她的徒弟自然不用说,最近又新来了一个苗翠花,好像还有严咏春,这三个人的武功可远不如冯道德了。” 要是冯道德真的找去了梅花胜地,要抓住一个人要挟五梅师太放了李小环,那其中武功最为差劲的凌小小遭受威胁的可能性就最大了。 凌多多确实很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五梅师太身边带了三个拖油瓶,未必能护得了她周全。李小环是抓还是放,在他的心目中完全没有自己妹妹的分量重。 至善一想,也深觉有理,因此道:“那还是把李小环移居少林地牢,等抓住了冯道德之后,再移回山洞如何?” 凌多多颇有些坐不住,站起身道:“方丈师伯若是不介意,弟子想要亲自押送李小环,以免中途发生意外。” 至善并无不悦,欣然应允。 凌多多因此从方丈禅房出来,走出不远处就看到方世玉等人守在不远处,这群人见了他也立刻围拢了过来,纷纷询问如今有什么线索了吗。 事情涉及到机密,在引出冯道德之前不方便透露,凌多多凝神打量了一下他们,见方世玉和胡惠乾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愤怒神色,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跟谁吵架了吗?” 方世玉摇了摇头,胡惠乾扭头瞪了洪熙官一眼,三德坐在石阶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不少人都怀疑是严咏春杀的人呢,他们刚跟另外一拨俗家弟子吵了一通,然后姓方的小子和姓胡的小子又跟姓洪的蠢小子吵了一架。” 凌多多一愣,切实地被少林弟子的想象能力给震慑住了,诧异万分道:“他们是怎么把严姑娘和杀人凶手联系起来的?” 三德飞快看了一眼洪熙官,翻了一个白眼道:“还不是因为严姑娘昨天还举着火把疑似是要烧掉少林寺的厨房,而且她走的时候不是还有放狠话说不会让少林寺这帮臭和尚们好过的吗?” 方世玉眼梢盯着低头不语的洪熙官,一拍凌多多的肩膀,故意大声说道:“唉,三礼师兄和三德师兄都够倒霉的,你说负了我干阿姨的明明不是和尚,就因为这是少林寺,我干阿姨就连和尚一并给恨上了——其实她应该恨的另有其人才对!” 凌多多没有接这句话,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三德的那番话上,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你这么一分析的话,似乎严咏春的嫌疑还是很大的嘛?” 因为早就知道凶手跟武当脱不了干系,不论是他还是至善和智能的怀疑对象从一开始就很有针对性,谁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严咏春这一茬。 凌多多最开始是以“严姑娘”称呼严咏春的,到了后来却又直呼其名,仿若真的怀疑上了她一样。 方世玉很紧张地正想跟他解释严咏春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却见凌多多对着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眼角瞄向另一边的洪熙官。 他立刻会意,跟着往洪熙官的方向看过去,见洪熙官虽然嘴上不说,脸上却带出了十分明显的焦急神色,故意一弯唇角附和道:“我干阿姨脾气本来就不好,一生气起来啊,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说不定真的是她杀的人呢?” 胡惠乾大急,不明白他怎么竟然改了口,正想说什么,被方世玉一脚踢在屁股上,愣了一愣,虽然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是想出了一条好主意,还是乖乖闭了嘴巴。 凌多多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说的不错,小僧先前只听人说过女人如老虎一般,想不到竟然可怕至此——少林往前推三十年都没有出过这样恶劣的事情,严咏春昨日才到,就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说不是她干的,又有谁能够相信?” 说罢他见洪熙官动动嘴唇却仍然没有说话,作势要往方丈禅房的方向转身,口中道:“不行,得了这样重要的一条消息,我得速速禀报掌门师伯!” 洪熙官终于按捺不住了,连忙上前几步,对着他抱拳道:“三礼小师傅,请你暂且先等一等,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要告诉掌门方丈,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 凌多多肃容道:“就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定论,所以有了怀疑的对象,不就更应该禀报上去吗?诚所谓清者自清,若是让我师傅审问一番后,发现严咏春没有作案的嫌疑,自然就会放了她。” 经过方世玉惨痛经历的渲染,智能在这群俗家弟子心中那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想严咏春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如何能受他的拷问? 洪熙官心中着急却不好明着说出来,急出了满头的汗,一咬牙道:“三礼小师傅,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洪熙官能够用性命担保,这事儿绝对不是咏、严姑娘干的!” 方世玉侧着身子横插入他们两个人之间,弯着唇角阴阳怪气笑道:“刚刚有人不是还说,觉得就是我那干阿姨干的吗?你都不相信她,如何让别人相信她?” 洪熙官无奈万分道:“我只是说别人怀疑她是情有可原的,并没有说我也怀疑她啊,你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 方世玉笑道:“那就更奇怪了,既然你觉得别人怀疑她是理所当然的,那为什么我家多——三礼怀疑她,你就出来帮忙说话了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几个少林弟子私底下的猜测跟捅到少林方丈那边去的概念能一样吗?洪熙官又急又气,颇觉烦躁,一把推开他走远了。 方世玉对着凌多多一吐舌头,反省道:“都怪我,我好像把他逼得太紧了,本来大好的局面给弄砸了。” “没关系,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关心严姑娘的,一次不成,我们还有下次。”凌多多平静万分道,“我现在有正经差事在身,先不跟你们说了。” “干什么去,是要去查凶手吗?”方世玉撩起袖子冲着他展示一下自己突起的肱二头肌,暗示意味颇足道,“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感觉到没个人能够商量事情?” 凌多多面无表情道:“去梅花胜地将李小环押解到少林寺来——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你不适合出现在李小环面前刺激她本来就很脆弱的神经了。” 方世玉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被此吓到,兴致不减道:“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刺激她一番,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胡惠乾左右看了看,生怕丢下自己一个人,提议道:“世玉,你把熙官给气走了,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去?” 你跟着去干什么,想趁机见见我妹妹?凌多多隐蔽地用看阶级敌人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了就回来,也省事。” “哎呀,我刚刚好像把熙官给惹恼了,惠乾,你去帮我劝劝他,道个歉行不行?”方世玉笑眯眯一推胡惠乾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帮我个忙,哄熙官那根木头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后见胡惠乾有些不甘不愿地答应了,笑着说了一句“实在是太谢谢了,回来请你看烟花”,便去追已经迈步走开的凌多多了:“三礼,等等我,我们两个结伴去,一路上也能有人说说话!” 凌多多并没有接话,也没有回头,自顾自走出去一段距离,见他不多时就赶了上来,侧头道:“见了李小环可别吓得哭鼻子?” “哈,你在开玩笑吗,明显是她被我吓破胆才是。”方世玉挑着眉梢对着他得意一笑,“别忘了现在我的武艺可是已经超过李小环了啊?” 凌多多点头道:“戒骄戒躁,你还能够进步得更快,日后别说是李小环,李巴山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方世玉听了这番话,先是微微一愣,凝神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略有些尴尬窘迫地咧了一下嘴角:“你怎么突然间跟我说这种话?——好吧,虽然是实话、大实话,但是你突然这么一通表扬,虽然我是注定要天下无敌的方世玉,可是我偶、偶尔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凌多多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连话都说不流畅的模样,停住脚步仔细一看,见方世玉连耳根都变红了,笑眯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好了好了,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真是的,一句话说出来结果你反应这么大,下次我还怎么敢开口表扬你?” 方世玉抖了抖脖子,甩开他的手,慢吞吞开口道:“你手指太凉了。” 凌多多笑了一下,轻声道:“待会儿若是李小环出声骂你,你也尽量忍着,先别跟她正面起冲突,抓紧时间把人押送到少林为妙。” 方世玉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漏出来的信息,追问道:“为什么要突然把李小环转移地方,路上你还要重点跟我强调要小心行事?难道这次少林弟子被杀的事情跟李小环有关系?” 跟聪明人交谈从来都是一种切实的享受,凌多多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接承认,只是委婉道:“现在还只是一种猜测,等日后确定了真正的凶手,方丈师伯和师傅自然会公告少林。” 方世玉体贴地并没有再追问,两个人说了些别的话,不多时就来到了梅花胜地,凌多多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妹妹,便去禅房找了五梅师太。 “她们三个人结伴去后山散心了,新来的严姑娘心情不好。”五梅师太对于男男女女的恋爱故事的兴趣比凌多多还欠缺,甚至还不太满意地皱了一下眉,“梅花胜地是清修之所,不是供人呼朋唤友开聚会的地方。” 凌多多在心中抹了一把汗,连连道歉:“是,师太,给您添麻烦了。”五梅这明显是积怨已深,被又来了一个严咏春给大大地刺激到了,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要把李小环带走,那就抓紧吧,免得冯道德真找上门来,再扰了我清修。”五梅师太摆了摆手,长长叹了一口气,最近接二连三遇到麻烦事儿,对于一向奉行不问俗事的她来说着实有点太烦人了。 凌多多敏锐地感觉到五梅师太的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了,连忙应了下来,起身前往后山山洞去领李小环了。 他时时刻刻都在凝神戒备,提防着可能会有的偷袭,然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古怪之处,从山洞洞口往里面看去,能够看到李小环被锁链锁在里面,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小环听到了洞口的响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只是冷冰冰道:“你走吧,我今天没有胃口。” “哇,你平时要是对小小都是这个态度,她还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天天给你送饭,小小姑娘真是太善良了。”方世玉倚在山洞的内壁上,懒洋洋地开口。 姑且不论那一声标志性的“哇”声,单就这个说话的声音和语调,李小环再熟悉不过了,她猛地睁开眼睛,愤恨地瞪视着对方,咬牙切齿道:“方世玉?” 方世玉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道:“对,我就是方世玉,怎么,你还有别的话想说?朋友,我们认识了也算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记得我的名字,不用这么刻意地专门说出来的,说对了也没有奖励啊?” 这人左脸上写着“落井下石”,右脸上写着“冷嘲热讽”,嘴巴上说的这一通话翻译过来就是“有本事你来咬我啊”,态度极为嚣张恶劣。 凌多多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见李小环气得眼球中血丝都冒出来了,上前打断了他们这对仇人之间的对话:“李师姐,小僧奉命将你移往少林,还望能得到师姐的配合与见谅,世玉,你说呢?” 这番话说得很客气,然则翻译过来就是“你合作就少吃点苦头,我也省力,你要是不合作,自有方世玉来整你”。 李小环听在耳中,如何能够不明白,若是换了别人来,确实休想让她主动配合,然则方世玉这个生死大敌就在旁边虎视眈眈,自己就算做出挣扎反抗来,也不过是给人看笑话。 若是只有凌多多一个人来押解,哪怕逃跑的几率着实低微,李小环也甘愿一试,可是现在当着方世玉的面,她已经不想再丢脸落面子了,闻言并不出声,只是低头不语。 凌多多权当她这种反应是默认了,用绳子把李小环捆好,方才解了她身上缠绕的锁链,从山洞中带了出来。 方世玉全当李小环不存在一般,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凌多多,邀功道:“我说什么来着,我来这里一定能够帮上你的忙吧?” 凌多多对此倒是不吝啬于承认,点头道:“回去送你个好玩意奖励奖励,啊?”他对着方世玉翻了一个白眼。 方世玉很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我最近在为熙官和咏春的事情焦头烂额,真是难得这么高兴一回——多多,你真是我的福星!” 李小环一路默默走着,她也有尝试挪动身体和四肢想要挣脱绳索,没想到眼前这个三礼小和尚江湖经验不多,捆绑绳子的手法却极为老道,无论她如何移动改变姿态,也无法让绳索松脱。 “师姐不必挣扎白费力气了,这是七星连环扣,用来锁贼的。”凌多多早就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然则并没有点破,直到李小环一番尝试尽皆失败之后,才悠悠然开口。 他是在有意打消李小环反抗的念头,打击其自信心,让其明白逃跑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方世玉听过这句话之后,扭过头来好奇问道:“你一个少林寺的小和尚,怎么还专门学这种锁贼的系绳方式?难道平时还去官府帮工捞外快?” 捞外快的说法貌似并不是这个时代有的,凌多多不是第一次从他的嘴巴里听到划时代的词语,然则几番试探发现方世玉确实是地地道道的本土人——也就只有清朝的原住民被洗脑之后,才会觉得半瓢秃头丑得不是那么惨绝人寰。 凌多多没有想明白他嘴巴里的那些词是从哪里听来的,最终只能将其归咎于是编剧的不靠谱上,笑道:“是为了对付你这样的宵小之辈,才专门去学的。” 这家伙的嘴巴真是越来越毒了,经常弄得方世玉哑口无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敬过去,他抽动了一下嘴巴,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意识,嘟哝道:“我得再抓紧练习了,可不能让你比下去……” 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间看到凌多多面色大变,探头问道:“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凌多多沉下脸,一手扣在李小环肩胛骨上,冷冰冰道,“李师姐,待会儿可能会小有冲突,还望师姐多多配合,否则别怪当师弟的不留情面。” “来的是谁?”方世玉觉察到他的这一系列反应不同寻常,侧耳一听却听不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因此问了出来。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前面来了好多人,我还听到了小小低声尖叫的声音……” 李小环被锁在后山山洞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这在一定范围内来说还是一个秘密,凌小小不可能随随便便带领大批人马前来,凌多多分明听出来这些杂乱的脚步声有不下二十人——更别说他还从自己妹妹的声音中听出了恐慌和惊吓。 方世玉也是一点就透的人,沉下脸皱眉道:“难道是武当那群人来救李小环了?用不用我先把她带到后山先躲起来?” 这条路是通往少林的必经之路,前面来的八成是敌人,若是不想让李小环被他们带走,最好就不要让来人看到她,而后山山洞明显已经不能藏人了。 若是凌多多把李小环的去留放在自己妹妹的性命之上,方世玉提出的确实是一条好办法,然则他摇头道:“不行,我们还需要李小环作为筹码来交换我妹妹,我不能看到小小受到伤害。” 凌多多虽然心中焦急,却注意到自己这句话说完,李小环的肩膀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40、危机谈判 凌多多感觉到李小环的反应有些异常,然则他此时正站在李小环的身后警戒,看不到她具体的面部表情,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惑暂且放下,专心面对将要走近的敌人。 他侧过头提醒道:“世玉,你还是速速离去比较好,若是对方换回了李小环,可能会趁机对你不利。” 方世玉想也不想就否定道:“当然不行,小小也是我的朋友,况且多多你现在也需要我的帮助,对方人多势众,可不是好对付的呢——” 凌多多还想再劝,就看到方世玉扭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笑道:“我方世玉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被人群殴的!” 他的眼睛一片澄澈,这句话说得真挚无比,凌多多微微动容,看了他好半天,抬起手道:“你这个朋友我真是没有白交。” 方世玉也抬起手来,重重跟他的握在一起,一耸肩膀道:“虽然我们两个留下来,还是只有被人群殴的命。” “……”凌多多都懒得指责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话是相当、相当破坏气氛的,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打起精神来,正色道,“他们来了。” “看到了。”远处的森林中影影绰绰显出大批人影来,方世玉也无心玩笑了,神情变得很凝重,“不只是小小被抓了,花姐和咏春竟然也都被抓了……” 一个人质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幸好他们还有李小环,可以做交换,然则对方手里捏了三个人,再加上他们人数众多,情况对己方来说相当不利。 凌多多神色不变,他低声说了一句“冷静沉着应对”,提醒方世玉不要自乱阵脚。 走过来的这群人人数不下三十,穿着的都是寻常百姓的衣服,然则腰上无一例外戴了佩剑,凌小小被其中唯一一个穿着武当道袍的人捏着胳膊走在最前面,而苗翠花和严咏春都被绑着坠在队伍末尾。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条路上碰到人,那个穿武当道袍的男子眼睛一亮,喊道:“小环,真的是你吗?” “冯道德师叔,我在这里,快来救我!”李小环喊了一句,目光落在被劫持的凌小小身上,又飞快地移向冯道德。 凌多多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这种情况下喊一声“冯师叔”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李小环却偏偏连名带姓回话,似乎是在有意提醒他来人的身份。 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李小环是五梅师太cos的?凌多多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只能把一切归咎到是自己多想了上面。 单从面相上来看,冯道德长得贼眉鼠目,一眼看过去流露出一股猥琐气息来——他是凌多多见过的剧情人物中,长得最上不了台面的一个。 按照凌多多行走江湖三辈子的经验看,编剧给这种人的定位除了炮灰就是反派,而且不可能是最终反派,在现在这个颜控统治世界的时代,大反派的演员最起码也要有足够的气场才行。 凌多多右手缓缓凝聚内力,先是对着激动看着自己的凌小小安抚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冯道德,主动开口道:“敢问可是武当派冯道长?” “哦,你就是那个三礼?”冯道德瞪了他一眼,见这个小和尚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珠一转,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能在这种场景下还岿然不动的年轻人并不多了。 “正是晚辈。”凌多多笑道,“冯道长不在武当山的紫霄神殿待着,为何突然驾临少林?可是这几个晚辈多有得罪道长?这些弱质女流懂些什么,若是有冲撞之处,晚辈在此替他们向道长赔个不是。” 他点出了苗翠花等人的身份俱是冯道德的晚辈,况且又都是女性,几十个大老爷们挟持她们也不嫌丢人? 然则冯道德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被他逼问到脸上了,仍然一派坦然道:“我也不同你废话,你放了小环,这件事情我就不同你计较。” 谁不同谁计较还不一定呢,凌多多扫了他一眼,既然对方直接把话说了出来,他也就不玩弯弯绕绕了:“不瞒道长,你的弟子手中还有三位小僧的朋友,若我们放了李师姐,您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 冯道德哈哈笑道:“我当然会有所表示——只要你放了小环,我就放了她们三个中的一个——我冯道德从来不跟小辈计较。” 这三个人一个是凌多多的亲妹妹,一个是方世玉的亲娘,还一个是洪熙官的姘头,只换一个怎么行?方世玉动了动身子,出声道:“既然你说不跟小辈计较,那不如三个人都放了?” “你们想拿一个人换这边三个人,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冯道德得意道,他感觉到主动权被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凌多多一扯方世玉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把李小环轻轻往前推了一步:“李师姐一个人,应当抵得上她们三个人了才是。” “小环抵上一个,等你们把李师兄送过来后,我再放了另外两个!”冯道德不耐烦地一挥手,“若不是看在李师兄还在你们手上,我现在就能把你们弄死在这儿。” 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凌多多波澜不惊地看着前方:“放李师姐一个已经是我们擅作主张了,方丈师伯不可能允许我们把李师伯再放出来,您要换就换,不换我们就打。”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把凌小小三个人的命看得太重,因为冯道德压根不在乎这三个人的死活,要想让谈判进行下去,他只能硬下心肠。 冯道德不屑地笑道:“就凭你,还想跟我们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交谈的重心已经从人质数量不对等变成了打跟不打上,这个问题凌多多知道自己方面占了绝对的优势,这就表示谈判方面他们的弱势地位也跟着改变了。 ——这个冯道德谈判的能力相当糟糕,还好意思狂妄成这样。凌多多看着他十分温和地笑了一下:“冯道长恐怕不知道当时是谁生擒了李师伯吧?” 冯道德的大笑有点进行不下去了,他当然知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和尚轻轻松松打败了李巴山——李巴山的武功尤胜他一筹,自己若是跟这个小和尚对上,肯定也毫无胜算。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话,颇为恼怒,目光落在凌多多身上,又看向凌小小,露出点些许不怀好意来。 凌多多早看出来自己妹妹慌乱成这样不仅仅是因为被挟持了,脸上还带着泪痕,一路上八成受了不少欺辱。 他心中恼怒,目视前方不为所动道:“道长您可要想好了,您手上的那个是小僧的妹妹,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僧就守在武当山下,见一个武当弟子就杀一个,见两个武当弟子就杀一双,看是你们武当收徒弟快,还是我杀人快。” 凌多多说话间带着森然的冷意,目光极有质感地落在冯道德脸上,一字一顿道:“冯道长觉得,以小僧的武功,能杀你武当多少人?” 冯道德就已经是武当武功第三号人物了,往上再推,二号人物李巴山已经被打败了,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白眉道人。 对面小和尚的目光中带着一股仿若实质的杀气,这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动过刀子沾过血的小和尚斗狠能够装出来的,冯道德一时间竟然感觉手脚发软,心中一阵冷似一阵。 对方要是真动了杀心,不管不顾自己这边捏着的三条人命冲上来,周遭这几十个弟子如何姑且不论,估摸着最先死的就得是自己。 冯道德心中胆怯不敢接话,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李小环哑声道:“师叔,我们手上有三个人,不妨先放了一个,证明一下我们的诚意?” 这是一个现成的台阶,冯道德看了看她,踌躇道:“这样我们的人质可就少了一个……” “别说没了一个我们也还有两个人质,就算我们手中只有一个了,难道还怕他们不乖乖拿我爹来换人?”李小环说道。 冯道德被她一点醒,颇有恍然大悟之感,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小和尚,我们这边先放一个人,而后你把小环也放了!” 凌多多问道:“你们要放哪一个?” “这个小姑娘不仅仅是你妹妹,还是五梅的徒弟,我自然要把她扣在手中了。”冯道德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落在后面的两个人身上。 李小环抿了抿唇角,道:“师叔有所不知,后面那两个人,一个是苗显唯一的女儿,另一个是杭州首富严湛唯一的女儿——徒弟能收无数个,可是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我的建议是,留下苗翠花和严咏春,把凌小小放过来。” 冯道德先前并不知道苗翠花和严咏春的真实身份,听了后大喜:“怪不得这两个人抓起来都格外费力,原来还都是有来头的!” 他在学武时同苗显的关系极为恶劣,对其的恨意犹在对五梅之上,想到自己竟然抓到了死对头的女儿,哈哈大笑道:“好!好!那就把凌小小放过去,等你们把李师兄带过来,我们再换苗翠花——至于这个严咏春,待我们离开莆田村之后,自会跟她老子计较!” 这话意思是说让严湛用钱换回严咏春,这人不仅头脑蠢笨,而且还贪恋钱财,凌多多捏了一下李小环的肩膀,侧头看了看方世玉,见他虽然额角青筋暴起却不发一声,知道他也接受了这个交换方法,遂道:“好,你们先放了小小,而后我们自会放了李师姐。” 冯道德把凌小小极为粗暴地往前一推,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向凌多多的方向,也是生怕他们会赖账,催促道:“快把小环放了!” 凌多多道:“你手上还有两个人,我们如何能够赖账?先让我检查一下我妹妹有没有被你动手脚。” 冯道德嗤笑了一声,不屑道:“那你快点,我还不至于手段下作成这样,一个武功三流的女娃,也配让我动手?” 凌多多一把搂住凌小小,装作拉着她检查的模样,另一只手继续在方世玉手心写着字。 一句话写完,方世玉偷眼看了看队伍最末尾的那几名武当弟子,发现他们腰间的佩剑确实没有出鞘,对着凌多多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一试。 凌多多在凌小小手背上写了一个“跑”字,一抬眼见自己妹妹幅度极小地点点头,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意思,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来,手抚上李小环的肩膀:“道长果然是信人,小僧这就把李师姐放回去。” “磨磨蹭蹭这么多废话,你还不快点?”冯道德喝了一声,他此时也极为紧张,不确定凌多多会不会在放李小环的时候暗动手脚。 凌多多松开了自己摁着李小环的手,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冯道德和众武当弟子的方向,两只手背在身后,开始比划从九倒数的手势。 李小环走到接近两方中央的地方,凌多多伸出“一”的食指蜷缩起来,同一时间,凌小小扭头就朝着山洞方向跑去,方世玉则一跃而起,跳向武当弟子队伍的大后方。 “好啊,你们竟然敢耍诈?!”冯道德怒吼一声,感觉到自己的智商被人唾弃鄙夷了,正想把方世玉阻拦下来,却见侧面一掌已经劈了过来,急忙弯腰闪躲,掌风刮得他面颊生疼。 凌多多喝道:“你的对手是我!”不管方世玉那边如何,自己集中精神跟冯道德缠斗起来。 冯道德发现他一掌接一掌施展出来的全都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分明就是有意报复他用大力金刚掌杀死少林弟子的仇,心中又气又怒,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接着。 那边方世玉趁着武当弟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步步靠近的李小环身上时,骤然暴起发难,几个纵身来到队伍末尾处,将几名武当弟子都打开,用凌多多刚刚塞给他的小刀割断了捆绑严咏春和苗翠花的绳子,又摸索几下解开了她们的穴道。 “世玉,干得好!”苗翠花很兴奋地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旋即同周遭的武当弟子打了起来。 严咏春也道:“是啊,谢谢了世玉!” 冯道德跟凌多多交手已经很明显地落了下风,又见自己的弟子们也招架不住了,一扯刚刚挣脱开绳索的李小环,喊了一声“跑”,自己率先逃走了。 方世玉有意追击,却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自己亲娘“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急忙止住身形蹲下来检查:“怎么了,花姐?” 凌多多先是把跑离了战场的凌小小领了过来,见小姑娘惊魂未定,把她搂在怀里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凌小小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恐怕他担心,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来,扯着嘴角勉强笑道:“我没事儿,哥哥。” 凌多多拍了拍她的后背,关切问道:“受伤了没有?”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凌小小还没有回答,正好看到苗翠花摔倒在地,连忙小跑了过去:“师姐,你的腿受了伤,先别乱动了!” 方世玉撩起苗翠花的裤腿来,见半截小腿血淋淋的,伤口绕着腿肚子一圈,翻卷着皮肉看起来极为吓人,心疼又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严咏春也过来查看,自责道:“都怪我,姐姐和小小是陪着我在山里闲逛想要散散心,谁知道跌到了陷阱里,腿被捕兽夹子夹住了,而后又被武当的人正好发现了……” 凌小小道:“九莲山上禁止杀生,猎户也从来不在山上捕猎,我看更像是武当的人故意弄的才是!” “怪不得你们三人竟然被抓了起来,连一个都没能趁机逃跑。”凌多多叹了一口气,示意方世玉把苗翠花扶起来,“幸好不过跑了一个李小环,李巴山还在,我们先回梅花胜地,帮苗师姐处理好伤口,再做计较吧。” ———————————————————————————————————————— 一行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梅花胜地,凌多多把事情跟五梅师太禀报了一番,主动认下了让李小环逃脱的罪责。 五梅对其惊险遭遇颇觉心惊肉跳,心中不断念佛,叹息道:“你们几个人能够顺利逃脱,已经是得天之幸,至于李小环的去留,也无关紧要了。” “只是李小环本来就深恨少林,她此时同冯道德在一块,恐怕也要对少林不利。”凌多多感觉李小环今天一系列的行为都很诡异,却不好跟五梅师太直说,在禅房中坐了不久就主动提出告辞。 凌小小已经给苗翠花上药完毕了,用纱布细细包扎后,叮嘱她在伤口愈合前不要碰水。 方世玉从房间里出来,见凌多多坐在梅树下面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上前道:“放轻松一点,我们已经尽力了,难道师太责备你了吗?” 凌多多摇了一下头,问道:“苗师姐怎么样了?” “包了伤口在喊疼呢,小小给她煎药去了,喝了就能睡觉了。”方世玉说完后皱了一下眉头,“师太既然没有责备你,就别再哭丧着脸了,你现在的脸色比我花姐还难看呢。” 凌多多苦笑了一声,起身道:“既然苗师姐没事儿,那我先回少林了,还得去跟方丈师伯请罪呢。” “我跟你一块去,责任也有我的一份。”方世玉跟着跳了起来,把手中的小刀还给他,“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 他刚刚接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柄小刀锐利无比,头重脚轻,又个头小巧,握在手上用起来极为顺手,看起来像是经过改良的暗器。 “有备而无患,我随身带着,倒是不曾用过,今天正好派上用场罢了。”凌多多接了过来,重新塞在腰带里面,“走吧。” 方世玉跟着他走出一段距离去,方才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李小环好像是在帮我们一样?” 这个猜想实在是太惊悚了,然则方世玉回到梅花胜地后怎么想怎么觉得确有其事,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也有这种感觉,看来确实不是自己胡想八想,凌多多纠正道:“她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帮小小。” 他说到这里,一摸下巴道:“我想,李小环应当是确实打算着,先把小小放过来,然后我们放了她,再用李巴山换回严姑娘或者苗师姐,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人在冯道德手上多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这个时代可没有优待俘虏的国际公约,所以李小环先蹿撵着冯道德放了凌小小。 她的一系列举动已经做得很明显了,甚至不惜帮着凌多多来偷换概念,省下了跟冯道德扯皮的大量时间。 只帮凌小小确实比要帮助他们所有人要说得通,方世玉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难道是小小平时悉心照料她,所以打动了这个女魔头?”这也太扯了一点吧,他怎么就没看出来李小环是一个这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又不是李小环肚子里的蛔虫。”凌多多一耸肩膀,也觉得这个猜测有点不靠谱,然则李小环的行动却又偏偏传达出这么一个讯息来,弄得两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两个一路聊着,很快就来到了少林寺,凌多多去方丈禅房把事情说了,至善非但没有责备他让李小环逃脱,反倒很庆幸幸亏他们正好在半道上碰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冯道德若比凌多多早一步找到李小环,那李小环也是要得以逃脱的,冯道德手中还多了三个筹码;而若是他在凌多多把李小环带到少林寺之后再去山洞,发现里面没有人,恼羞成怒之下不定会对三个女子做出什么来呢。 至善很看得开,是冯道德抓了三人以之为要挟,相比较之下,现在的情况已经是三种可能性中最为理想的了,他是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凌多多从方丈禅房中出来,又被智能叫去了戒律院。 智能分给他一把小竹筒一样的玩意:“这个是为师让你三戒师兄从山下买来的响哨,一吹就能发出尖锐的声音,你拿下去分发给少林诸位弟子,若是遭受了袭击,就让他们吹响这个示警。” 智能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凝重,丝毫没有想出来了一个法子的喜悦感,叹息道:“冯道德若是对上三代弟子,则好歹还有一战之力,若是他再对明字辈弟子下手,恐怕他们连吹这个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被一击毙命了。” 他们对此都没有过于乐观,冯道德杀了一个少林弟子,绝对不会就此罢手,肯定会有第二、第三次偷袭的。 凌多多愧疚道:“都怪弟子今日没能留下冯道德,否则可为少林除一大害。” “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能全员生还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过于苛责自己。”智能道,“这几天你就多辛苦一点,跟本座带领各院精英弟子轮流守夜,一旦听到了哨声,就立刻赶去救援!” “是,师傅,弟子明白了。” ———————————————————————————————————————— 少林寺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冯道德并没有再次出手。然则众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等待着己方松懈时再一举夺命,因此精神都格外紧张。 方世玉跟着凌多多巡视了一圈少林寺,看着路边十几人成群走过的弟子们,一脸愁苦道:“这种人心惶惶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凌多多心情也不好,侧头看着他问道:“你还是回佛心小筑练功吧,我一个人碰上了冯道德也能应付的。” “现在大家都自发地组织起巡逻队到处搜查呢,我就算是回了佛心小筑,自己一个人练功,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方世玉捡了根青草塞在嘴巴里,嚼了两下,“这段时间唯一的好事儿,恐怕就是咏春和熙官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 凌多多对这件事情压根就没有关注,然则既然提了起来,倒不如多打听几句,听听八卦是缓解压力的好方法,因此问道:“他们两个和好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熙官听说了咏春被冯道德抓住的消息,吓得脸都黄了,一溜烟跑去梅花胜地看她,虽然两人好像最后又吵了几句,也总好过就这么冷战下去。”方世玉说完,坐起了身子,问道,“我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熙官一直想避着咏春吗?” 凌多多侧脸看着他脑袋上挂着的杂草,稍稍一想,道:“你大概有六次左右想要跟我说,不过出家人要守戒,我几次都拿话岔开了。” 方世玉禁不住笑了一下:“那是世玉扰乱了大师向佛之心,真是罪过,罪过。” 凌多多含笑白了他一眼,都懒得再告诉自己要戒嗔戒躁了,道:“是不是像我先前猜的那样,是严湛严老爷横加阻挠、棒打鸳鸯?” “是啊!”方世玉锤了一下旁边的木柱子,“他嫌弃熙官家里穷,不肯让咏春跟着一个穷小子过苦日子,警告熙官离咏春远一点呐!” 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子女过好日子?尤其严家又是杭州第一富户,严咏春金娇玉贵当宝贝一样养大的,严湛心疼女儿,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方世玉主要不是气严湛,而是气洪熙官,愤愤继续说道:“熙官那个傻子啊,也觉得不能让咏春跟着他挨饿受冻,有意疏远咏春。” “……”凌多多沉默了很久,他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因此再一次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最近好像一直都没有看到熙官啊?” 方世玉一愣,思维立刻跟着他一块跑偏了:“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问你呢——寺里的那位至大长老,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凌多多眼睛闪烁了一下:“至大长老?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方世玉一直都紧盯着他,见状立刻指着他道:“呐,你这个反应就说明至大真的有问题啊?”一边说一边仿若生怕凌多多不肯说一般,顺势蹲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大湿,告诉我吧?” “至大师伯是传道院掌事,同菩提院掌事至宽师伯、罗汉堂掌事至宏师伯和般若堂掌事至量师伯以及我师傅共为少林寺五大长老。”凌多多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过,他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长老——他的身上不具备武功。” “……什么?”方世玉震惊了一瞬间,微微张大嘴巴问道,“少林寺还能有不会武功的长老在?” “少林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佛先武行,尤其传道院只是给弟子弘扬佛法的地方,至大师伯就算是不会武功,也可以胜任。”凌多多说到这里就停住了,问道,“你先回答我,怎么会突然提起至大师伯?” 方世玉托着下巴道:“熙官他最近老是往至大师伯的禅房跑,我和惠乾问他去干什么,他也不肯说呐。” 他这样一说,凌多多大体已经猜出了原因,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大湿,能告诉我吗?”方世玉一直想不明白洪熙官跟至大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尤其刚刚又知道了至大不会武功,就不是自己先前猜测的那般是至大在私底下指点他武功了。 凌多多好整以暇地低下头看着他,摇头道:“君子不论人是非,我只能告诉你,至大师伯当年的遭遇跟此时的洪熙官颇为相近,他肯好心劝诫洪熙官,可能是不希望看到悲剧重演。” 方世玉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明净被杀的那天,我们都被召集到大堂去,至大师伯提到‘三十年前’的时候就头痛欲裂,是不是也跟当年的悲剧有关系?” 凌多多并未回答,起身道:“走了,一柱香时间又过去了,我们得再巡逻一圈了。” 方世玉从他的反应中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猜测得不差,从地上利落地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呼唤道:“大湿,等等我!” 凌多多停住脚步,等着他追上来,屈指一弹他的额头眉心处,笑眯眯道:“我看你不要再叫‘方世玉’了,改叫‘跟屁虫’正合适。” “我是怕你碰上冯道德被偷袭暗算啊!”方世玉叫屈了一句,一时间心绪荡漾,抓着他的手不肯撒开,“走了走了!” ———————————————————————————————————————— 冯道德沉寂了半个多月,在半个月后的雨天,凌多多刚刚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正往身上拉被子呢,骤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响。 他飞快从床上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顶着暴雨和闪电隐约看到一道黑影从佛堂中蹿了出来。 此处临近传道院,洪熙官本来正在跟至大交谈,听见了哨声也赶忙跑了出来,正看到凌多多跟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块。 洪熙官见此情景如何还能不明白,喊了一句“三礼我来助你”,便也加入战团。 两个人合围冯道德,交手不过四十招,冯道德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嘴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应对起来格外狼狈。 洪熙官则还罢了,这小子虽然拳术至刚至猛,然则冯道德武功在其之上,浸淫多年的武当功夫也恰好能克制住他。 而凌多多别的招式压根不用施展,一招接着一招打出的全都是大力金刚掌,明显是在报他用大力金刚掌打死少林弟子的仇。 同样是至刚至硬的招式,冯道德却不敢像对待洪熙官时那样跟凌多多硬碰硬,他的柔力克不住凌多多的刚力,一旦对上掌,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则对不对掌又不是他说了算的,凌多多出招一掌比一掌狠辣,跟洪熙官合力把他逼至墙角,不断压缩战圈。 冯道德避无可避,额头不断冒汗,左右一看却又感觉惶惶无助,在接下了洪熙官的一拳头之后,眼角瞄到凌多多又一掌拍到,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提起内力迎了上去。 两掌相对,冯道德立时感觉到对方内力如同江河奔腾顺着手掌源源不断涌了过来,前臂骨头如同碎裂一般剧痛难忍,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凌多多恼恨他再三下手伤害少林低阶弟子,这一掌全力施为没有半点的放水,在听到冯道德手臂断裂的脆响后,改掌为爪,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扣住肩膀处,一发狠,竟直接把肩胛骨生生捏碎了。 “啊——”冯道德痛叫一声,疼得两眼发黑,倒被逼出来一股狠劲儿来,没有受伤的左手掏入怀中,拉起一根红线。 凌多多只感觉眼前亮光一闪,右手一拨把射过来的东西打到一边,感觉到手心一痛,仿若被蜜蜂蛰了一般。 冯道德见一击不中,调转身子对准洪熙官,又一拉红线,几道银针从他胸口的机关射了出来。 洪熙官来不及躲避,只是偏转身子避开了要害之处,胸口一麻,动作迟缓了一分。冯道德趁机纵身一跃,跳出矮墙,提起功力几个腾移跑走了。 洪熙官正想去追,被凌多多拉住了:“别追了,针上有毒,先运功把毒逼出来!”他看清楚了射向洪熙官的银针,见上面闪着绿光,知道冯道德不仅在针上淬了毒,还淬了剧毒。 凌多多因为凝聚内力在手上打出大力金刚掌,右手的银针不过沾上了皮肤,并没有刺入血肉,并不碍事儿,逼出毒针后调息一会儿就能好。 然则洪熙官被刺的地方却出了血,被毒针刺中后才不过过了几息时间,他却已经感觉到身体发麻了。 凌多多封了他身上几个穴道阻止毒液蔓延,运功逼毒间恰逢几个就近的俗家弟子追着哨声闯了进来,他手不能动,用言语指示他们顺着墙根的血迹去追人。 又过了几息时间,方世玉和胡惠乾结伴跑了进来,凌多多道:“已经有少林弟子去追冯道德了,惠乾,麻烦你进里面去看看被偷袭的弟子还活着没有——世玉,去药王舍请掌事师伯过来给熙官医治。” 几个人一一照做,很快就有药王舍的掌事带着几名弟子过来给洪熙官处理伤口了,又把五梅师太给叫了过来一块帮忙。 去查看被袭击弟子的胡惠乾也带来了好消息,里面的弟子受了重伤,然则并没有生命危险,好生调养后还能够照常练武。 智能带着弟子在整个九莲山,漫山搜寻冯道德的踪迹。对方受了重伤,惶惶如丧家之犬,理应已经跑不了多远了。 凌多多因为手掌也沾了毒,被智能勒令留在寺内好生休息,他也没有再坚持,包扎了伤口后就躺到床上了。 凌多多对于找到冯道德其实不抱太大的希望,按照一般剧情发展的流程看,理当是冯道德逃回武当,而后在白眉耳边挑拨一番,白眉大怒之后率领弟子围攻少林才对。 只有等到打败了白眉这个最终boss,一切才能最终尘埃落定,凌多多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面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念了一句佛。 41、杭州来信 少林弟子寻找冯道德找了三天,找到了冯道德留下的不少蛛丝马迹,但是最终却没有抓到人,算算时间,除非冯道德当初被打断的是腿,否则他肯定已经跑到九莲山下去了。 洪熙官受了伤,其后赶来的五梅师太很快就帮他把毒清理干净了,并没有造成大碍,倒是因祸得福,跟焦急万分跟过来看望的严咏春重归于好。 少林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凌多多也恢复了自己规律的作息,然则他为日后考虑得更多了。 凌多多甚至萌生了暂时把凌小小送去其他地界避避风头的念头,这边总感觉危机重重,九莲山已经不再如以往那样安全了。 凌小小的武功不足以自保,若是再碰到如这次被冯道德劫持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还能如此顺利地逃脱。 他把这件事情拿去询问凌小小的意思,凌小小拉着他的手却很不舍:“哥哥,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师傅呢?” 五梅师太又不是缺了手缺了脚,难道还非要你伺候不成?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师太她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不用你担心。” “可是,我都已经伺候了师傅十几年了,一时离了我,恐怕师傅会不习惯呢?”凌小小见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他,搂着他的腰道,“哥哥,我也不舍得离开你呢。” 谁都知道接下来将有一番腥风血雨,一个弄不好就是生死两隔,凌小小宁愿自己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天天在远方为亲人担惊受怕。 说完后见凌多多低头若有所思并不应声,她又赶忙劝道:“师傅现在已经收了严姑娘当徒弟了,我们两个结伴一起玩耍,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凌多多还是第一次知道五梅收了一个新徒弟的消息,禁不住愣了一下,然后感叹道:“师太这分明是给她和熙官相会提供便利,想不到这年月尼姑也开始当红娘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凌小小面颊通红,连忙抬手堵他的嘴:“别这么说啊,要是让师傅听到了,准保要生气的——严姑娘为了出来找洪大哥,跟她爹爹闹翻了,无处可去,再加上师太看中她的武学天分,才决定收严姑娘为徒的!” 凌多多禁不住一笑,搂着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而后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头,笑眯眯道:“小傻瓜,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 话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前方,从上下山的小道上出来两个人,凌多多刚才起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和喘息声,因为觉察到这两个人并不会武功,料想不是敌人,因此也就没有理会,直到这两个人走到近前了,才看过去。 这一看就发现竟然还是熟人,凌多多愣了一下,松开凌小小的腰走了上去,行礼道:“方老爷,您如何过来了?” 来人正是方世玉的亲爹方德,看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爬山累得不轻,而且还满面焦急,惶惶无措。 这个时候的方德本应该在广州经营绸缎生意才是,怎么会突然跑到九莲山上来?况且也没有听苗翠花提起过她家老爷要过来啊? 凌多多被他的这个表情弄得格外茫然纳闷,一瞬间脑补了很多很多——难道是他在广州的生意出了问题?冯道德和李小环奈何方世玉不得,所以跑去广州砸方德的场子、找他的麻烦了? 方德见了他才算是略微平静下来,走上前来捏住他的胳膊,急声问道:“世玉呢,世玉有没有事情?” “世玉他好得很,您这是怎么了?”凌多多脑袋对着他,眼睛却瞄向后面跟着跑来的方家书童方贤,暗示他给自己解释一番。 方德一听过后,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肚子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再三确定问道:“世玉没有事情?世玉他如今好好的吗?” 这么一番折腾,在房间里面的苗翠花听到声音走出来查看,一看之下又惊又喜,道:“老爷,您怎么来这里了?” 方德一指她,无奈道:“翠花,你也真是的,李巴山跑到少林来找世玉报仇,这么大件事你也不告诉我?” 苗翠花心虚地一低头。 “我等了好多天都没有你们的消息,我跑到杭州才知道这么大的事儿,就连忙日夜兼程赶过来了!”方德看了看她,又忍不住确认道,“世玉他没事儿吧?” 就算早先听凌多多说过了,他一片慈父心肠作祟,也是想要多问几个人确定儿子平平安安的消息,才能安抚自己担惊受怕了数天的心。 “方世玉当然没有事情了,方世玉好得很!”苗翠花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方世玉正好从山坡下面走了过来,他一听到这句话又看到自己亲爹来了,当即撇下一块走着的胡惠乾跑了过来,笑道,“德哥,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方德没见面的时候担心得不行,见了面却又感觉到气愤,一指他道:“要不是惹出这么多的祸患,爹哪用得着这样担惊受怕?爹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你没死却把爹给吓死了?” 方世玉心中颇为感动,从小被骂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亲爹责骂的话语听起来这样温暖,一耸肩膀后把苗翠花和方德都搂到一块:“除了爹,还有娘关心我啊?” 凌多多一直以为你侬我侬秀恩爱就已经够讨厌了,现在才发现一家人当着自己的面秀亲情也同样很让人难受。 凌小小眼中暗含羡慕神色,禁不住搂住自己哥哥,柔声细气道:“哥哥,你还记得父亲母亲是什么样子吗?” 凌多多很想照实说其实他压根就没有见过凌氏夫妇,不过对他们的坟地长什么样子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动了动嘴唇,轻轻叹息了一声,环着她的腰哄道:“等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我们就好生打探一下父母的消息,如何?” 对于凌氏夫妇早就已经惨死的事情,他没有打算永远瞒着凌小小,毕竟小姑娘也具备了知情的权利,凌多多最近已经打算着在适当的时机说出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便也隐忍不发。 他还有另外一层顾虑,最近要劝凌小小下山避风头,若是她恰好在这时候知道了亲生父母的死跟武当派有关联,那肯定是不肯就此离开的,所以最好还是再拖延一年半载,等打败了白眉这个最终boss之后,再把真相和盘托出。 方世玉耳朵尖,听到了兄妹俩的对话,想起他们身世可怜,自己一家团圆的场景会深深刺激到他们,连忙松开了搂着父母的手,笑着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德哥,世玉已经知道错了,就不要再提了。” 方德无奈道:“你哪次闯了祸不是说要悔改?可是你哪一次又改过自新了?有吗,没有吧?”要是方世玉闯了祸真的就痛定思痛改正了,恐怕早就不会惹上雷人王雷老虎连带着李巴山这档子事情了。 人只有真的吃了亏受了罪,痛过之后才能够真正成长,方世玉定定看了他一眼,收了笑容郑重道:“世玉以前自以为是、肆意妄为,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着实给您惹了很多麻烦,不过经过这次我绝对、绝对已经反省过自己了——我方世玉对天发誓,一定不会再让德哥、花姐和大湿再为我担心操劳了!” 凌多多骤然听到他提到自己,抬头看了过去,见方世玉正对着自己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也跟着回以一笑:“你们几个人不是结伴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只看到了你和惠乾,洪大哥和师妹呢?”凌小小说完后见凌多多诧异地看着自己,禁不住低头羞涩一笑,“严姑娘成了师傅的新徒弟,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师姐’?” 梅花胜地往常除了她就只有五梅师太两个人,五梅性情严肃,并不很好相处,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苗翠花又来了一个严咏春,让整个梅园都跟着热闹了起来,凌小小这段时间跟她们处得都很不错。 方世玉一脸受不了的痛苦表情摇了摇头,往他这边走了两步,紧挨着他站好:“你还说呢,跟那两个人一块出去,根本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胡惠乾叹了一口气道:“看人家都出双入对的,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看见他们那样,真是羡煞旁人,我跟世玉不好再待下去,找了个借口一块回来了。”说罢偷眼一看凌小小。 他对凌小小有倾慕之心,然则这么长时间了,却也感受到凌小小对自己并无男女情愫,心中挫败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方世玉眼角瞄到了他的小动作,禁不住有些头疼,又转头去看凌多多,果然见凌多多目光冷然,颇为不悦的模样。 喜欢谁不好,偏偏非要跟一个终极妹控争妹妹,关键是你又打不过人家。方世玉一拉凌多多衣袖,笑着缓和气氛:“你说的不错啊,要我说,以后都不要跟这两个人一块出去了!”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难免有些危险,方世玉扭头看向方德:“德哥,你突然间过来了,可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 梅花胜地收留了苗翠花,收容了严咏春,可是五梅师太可不一定乐意让方德一个大男人也住进来。若说方德跟着苗翠花一个房间也还罢了,可书童方贤却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难免不大方便。 方德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叹息道:“我听了李巴山上少林的消息,披星戴月、火急火燎地就赶了过来,哪里有心情考虑这么多?实在不行,我就跟方贤趁着天色还亮,下山找客栈投宿去?” 毕竟是长辈,上山一趟就累得不行了,总不能再把人家赶下去。凌多多稍稍一想,道:“这倒是无所谓,少林寺经常有来上香的施主无处落脚,专门建了小舍供其居住,若是方老爷不嫌弃,吃过晚饭后小僧带你们过去。” 方世玉对这条消息颇为惊讶,扭过头来道:“少林寺还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我在这里住了半年了,竟然都不知道?” 凌多多稍稍一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把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跟我师傅探讨佛法了吧?” 说完后,他见方世玉脸稍一黑迅速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禁不住低头微微一弯唇角,解释道:“那栋小舍并不在少林寺里面,而是建在外部不远处,春夏时节用得比较多,到了如今的秋冬时节,基本上废弃不用了。” 说完后他神情一变,跟同样一凛的方世玉飞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若有所悟,方世玉道:“怪不得事后我们拿着冯道德的画像下山询问,没有找到他落脚在哪家客栈的消息。” “冯道德曾经也是少林弟子,他对少林寺周边的布置还真是了如指掌,估摸着确实是在那间小木屋里面落脚了。”凌多多一摸自己的下巴,“其实在冯道德被我和熙官所伤逃跑后,师傅带领戒律院弟子也是搜查过那间小木屋的,但是就他所说并没有找到明显的线索。” 方世玉懊恼地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如果我们早一点想到的话,说不定能够在他打伤三临之前就在木屋里把他围堵住!” 相比之下,凌多多表现得比他平静很多,摇头道:“不会,冯道德此人虽然手段上不了台面,但是为人小心谨慎,就我师傅所说,他在木屋中没有找到明显的生活痕迹能够证明冯道德确实在里面居住过一段时间。” 方德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见方世玉跟凌多多讨论得一包带劲的模样,自己不好贸贸然打扰,便扭头问苗翠花道:“冯道德是谁?” “所以我才说要给你讲一下我们打败李巴山前前后后的始末啊,德哥,你一定要好好听才是!”方世玉一搂他的肩膀,侧过脸颊对凌多多道,“大湿,那个小木屋在哪个方向?” 凌多多道:“我领你们过去就是。” 方世玉摆了摆手:“不用了,你指个方向,我自己能够摸过去,不用麻烦你再走一遭了,我带着德哥去放行李。”他这是考虑到生怕自己一家人一路上说话的景象再让凌多多产生失落感。 这人倒是粗中有细,很懂得替别人考虑。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朝着梅花胜地的西北方向一指:“往那边走两柱香,一路上多注意点,就能看到那栋小屋。” “谢谢啊,大湿,回来请你吃烤红薯。”方世玉笑眯眯凑到他耳边道,“说起冯道德来,能把他打伤多亏了智能师叔分发下去的哨子——你知道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多谈自己当时出的这个好主意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困扰凌多多很久了,按理说智能的哨子立了大功,以智能的性格早就应该私底下跟他得瑟显摆了,这次却一反常态,提都没有提。 不过凌多多一猜还是能猜出大概来的,尤其是看见方世玉一脸得意的表情,因此问道:“难道是因为这条主意是你私底下告诉他的?” “虽然不是我说的,但是也差不多了——是中秋节的时候,我不是抱着一大堆小玩意去看你吗,中途被他给抓住扣下了,小玩意也都没收了,什么风车啊风筝啊泥人啊——还有响哨啊——”方世玉说罢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他一定是从我的哨子里面得到了某种灵感,才想到要吹哨子示警的。” 这种事情他还非要跟智能争,这两个人还真是斗得不亦乐乎,凌多多对此颇觉有趣,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嗯,好,等抓住了冯道德,记你一大功!” 方世玉对着他作揖,开玩笑道:“多谢大湿——” 被冷落的方德在旁边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他就有点纳闷,儿子不是说要送他去小屋整理行李的吗,好端端怎么又聊上天了?还说得这么一包带劲的? 好不容易方世玉跟凌多多咬耳朵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千里迢迢跑来探望的亲爹了,一拍额头连连道歉,而后不敢再耽搁,连忙乖乖领着方德和苗翠花走了。 一路上他和苗翠花母子一唱一和,给方德讲述了一番事情的始末,说到最后,苗翠花一脸骄傲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老爷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家世玉现在是真的很厉害了,连李小环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呢!” 哪个时代的父母都希望儿女有出息有本事,方德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寄予了深切厚望,一路听下来虽然被其中的惊险之处吓得心惊肉跳,却也深深为方世玉感到自豪,听了苗翠花的言语,点头赞同道:“不错,不错!” 方世玉一甩自己的长辫子,摆摆手道:“还差得远呢,我现在可是在以大湿为目标日夜勤恳练武,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过他才对!” 苗翠花提醒了一句“小师傅每天寅时不到就起来”,说完后见方世玉果然瞬间就蔫了,想想又觉得不对,疑惑问道:“我发现你最近这段时间,好像天天都是‘大湿’‘三礼’的不离口啊?” 方世玉目视前方,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茫然问道:“有吗?” 苗翠花看出来他这纯粹就是在装傻,重重一点头道:“有啊,当然有了——不仅是你啊,连小师傅也是,经常‘世玉’‘世玉’的说你呢。” 方世玉“哈哈”笑了两声,并没有搭话。 方德在一边帮腔道:“年轻人关系好走得近,多说两句又怎么了?对了,说到小师傅,我刚刚没好意思问他,他是不是要准备还俗了?” “什么?”苗翠花和方世玉都被他这一句话惊得不轻,诧异万分地对视了一眼,齐齐问出了口。 方德解释道:“我上山的时候,看到他跟一个年轻姑娘家走得很近,搂搂抱抱的,显得不如何庄重,难道那个不是他的心上人?” 方世玉有点发懵,面部僵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哪个姑娘?” 这句话刚说出来,就听到苗翠花笑道:“老爷啊,你想岔了——还有世玉,你也是,发什么傻?说得肯定是小小啊!” 方世玉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不甚自在地一摸鼻头,问道:“德哥,你说得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刚刚起就一直站在多——三礼身边的那个?” “对,就是她。”方德觉得他们母子两个的反应都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世玉抽动一下嘴角,彻底放松下来,连连点头道:“当然不对了,那个是三礼的亲生妹妹,叫凌小小的。”幸亏只是误会,自己爹的脑回路也有点忒那啥了,刚刚差点吓死他。 说完后他背过头去,狠狠跺了跺脚,而后又拍了拍胸膛,傻笑了一下,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 ———————————————————————————————————————— 方德并没有在九莲山上多待,广州和杭州两地的生意还都需要他来打理,看到儿子平安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苗翠花跟五梅告辞,表示自己也要跟着老爷一块下山去,一行人苦留不住,最终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 方德回身见年轻人说说笑笑的还想继续走下去,抬手阻止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不用送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胡惠乾拜托道:“方老爷,方夫人,我爹年老体弱,还望你们多加照顾,两位的大恩大德,惠乾无以为报。” 苗翠花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这么客气了,老爷和我都一定会照顾好你爹的,你就用心地在这边练武吧!” 胡惠乾重重一点头。 另一边的方德也叮嘱方世玉道:“世玉,你也一样,凡事要忍让,千万不可以跟别人吵架啊!” “是,是!阿弥陀佛——”方世玉学着凌多多一贯的模样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等到送走了两人,对着洪熙官和胡惠乾道,“好不容易才能下山一趟,我跟大湿商量的要在附近的城镇多逛一逛,你们先回去吧?” 凌多多笑眯眯看着这两个人离开,侧头看向方世玉道:“说吧,专门把我留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不记得自己跟谁商量着今天要逛街呢。” “多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脑袋瓜真是太好使了?”方世玉摇晃了一下脑袋,见他压根不吃拍马屁说好话这一套,撇了撇嘴巴只能选择切入正题,“你有没有觉得,惠乾这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凌多多笑容转淡,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皱了一下眉头,不悦道:“你要说这个,朋友都没得做。” “你要说这个,xx都没得做”一直是方世玉的口头禅,然则此时被剽窃了口头禅的苦逼孩子不仅不能维护自己的专利权,还只能选择赔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看惠乾对胡老爹多么孝顺?他平日里练武也都很认真、很勤奋的。”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我承认惠乾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大孝子,勤奋善良,但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他也不是看不起胡惠乾,只不过世界上这样的好人有千千万万,他却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凭什么就因为胡惠乾是一个好人,他就得把自己的妹妹送上去? 方世玉只能加了个筹码:“惠乾对小小是真心的啊。” “可是小小对胡惠乾明显是没有意思的。”凌多多翻了一个白眼,“你对我说这个不管用啊,我虽然对胡惠乾不怎么满意,但若是小小自己的意思,那我还是会选择支持她的,可关键是现在小小自己都懵懵懂懂的,你来这里做我的思想工作,貌似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方世玉紧盯着他的眼睛道:“这么说起来的话,如果小小看上了惠乾,你就不会反对了,是吗?” 凌多多面无表情道:“我才没有这么说,小小看得上他是一个最基本条件,达成了这个条件再来考虑我同不同意的问题也不迟。” 方世玉抬头望天,深切地感觉到胡惠乾成功的可能性着实渺茫,别说凌小小乐不乐意了,凌多多这一关是着实不好过。 兄弟,所以说真不是我不够意思不肯帮你,实在是想帮也无从下手。方世玉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不再谈了,一指前面道:“大湿,我们回去吧。” 凌多多对此倒是欣然应允,他的脾气是真不错,只要不是有人觊觎他的宝贝妹妹,那一切都很好商量。 ———————————————————————————————————————— 距离冯道德被打伤逃离少林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他也该早就回到武当了才是,然则武当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掌教白眉仍然四平八稳地待在紫霄神殿里面,并没有像凌多多预料的那样,点齐兵马来少林砸场子。 按照编剧一贯的尿性,前面为了白眉铺垫了这么多篇幅,没有道理在最后一哆嗦突然就萎了。 凌多多苦恼了一段时日,然则整个江湖武林都风平浪静,并没有再掀起波澜。他把一切都归为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遂平定心神不再多想,只是每日更加勤恳练武。 他最近还多了一项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前往梅花胜地跟严咏春和五梅师太探讨新招式,商量着要创造出一套新的武功来。 ——凌多多不久前才发现,严咏春确实是练武奇才,她的头脑中有许多跟现有的武学路数大不相同的奇思妙想,往往不经意间就能语出惊人。 这种极佳的创造能力正是凌多多几辈子以来都一直欠缺的,他具备很强的图像模仿能力,能够把看到的招式一五一十地比划出来,却不具备破而后立的胆魄和想象力。 这种特征也跟他的性格相匹配,凌多多在前几辈子的时候,学过相当驳杂的武功,武学修养和眼界之高可以说当世莫有人能够与之匹敌,然则他做的最大的改造也不过是重新编纂了《武当九阳功》,而不能像严咏春这样举重若轻地不断创新招式。 一个人又一个人的缘法,凌多多对此看得很开,也不存在啥啥嫉妒眼红的扭曲心态。他们的特长正好相互弥补,跟严咏春交流起来十分愉快。 唯一有点不和谐的地方在于,虽然凌多多是以全然学术讨论的态度去梅花胜地报到的,然则严咏春毕竟一位异性,而且还是一位有固定伴侣的异性,某些时候还是不太方便的。 凌多多在这方面十分识趣,他几辈子来也有很多异性知己,对于如何把握交往的尺度很有心得,每次去找严咏春都是挑的洪熙官在的时候,交谈时也不忘捎带上洪熙官,没有让其感觉到受冷落。 方世玉也经常跟着他一起去梅花胜地,不过对于他跟严咏春探讨的话题兴致缺缺,每每都是坐在旁边听,懒洋洋的打瞌睡,偶尔插上一两句嘴。 在苗翠花和方德离开九莲山回转杭州的三个月后,一群人正围拢在一起探讨严咏春最新发明的二字钳羊马,说得正热闹的时候,一名凌多多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厮从山下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唤道:“少爷!” 这里面能够算得上是少爷的人好像就只有一个了,凌多多看向旁边,果然见方世玉转过头去,诧异问道:“初三,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会是爹娘出了什么事情吧?” 那小厮答道:“少爷,我是来送信给胡少爷的!” “胡少爷?胡惠乾呐?”方世玉一听就笑了,跟凌多多一起看向胡惠乾。 胡惠乾也颇为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也变成少爷了?” 方世玉从小厮手中把信接了过来递给他,开玩笑调侃道:“看信吧,胡少爷。” “是不是我爹托你送过来的?”胡惠乾带着笑脸拆开信封,刚看了前两行脸色就大变,目视前方愣了好一会儿,拿着信的手都在发抖。 他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几个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方世玉连忙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关切问道:“惠乾,怎么了?” 胡惠乾被他一句话说得回过神来,顾不得说别的,扭头就往少林寺方向跑,因为过于慌张,在下坡的路段还摔了一跤,踉跄一下一头磕在地上。 洪熙官走上前去想要扶起他来,胡惠乾却把人推开,急忙忙跑走了。 方世玉楞了一下,扭头看向来送信的小厮:“初三,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能够让胡惠乾失态成这副模样的,应该是跟胡老爹有关系。 那小厮答道:“小的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恍惚听说,胡少爷的父亲被万马堂的人达成了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要落一个终身瘫痪……” “你说什么?”方世玉大惊失色,连忙拉了人细细询问事情经过,“万马堂是一个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初三解释道:“少爷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万马堂是在你和夫人离开杭州来少林学武避难之后才在杭州城内兴起的一股恶势力,里面聚集的人大部分都是杭州城的地痞流氓,横行霸道,动辄打骂,十分猖狂呢!” 这样的描述一听就是横着走的恶霸级别的,洪熙官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问道:“可是就算万马堂的人这样猖狂,胡老爹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呢?” 胡老爹生性怯懦,老实本分,见了这样的流氓应当都是躲着走的,一般不会正面起冲突才是。 “小的听说自胡少爷走后,胡老爹便在染房做工,某日看到几个工友把染好的布料偷出去变卖,便向染房老板告发了此事,不料这几个人正是万马堂堂主的手下,因为胡老爹的告发而被开除了,嫉恨之下把胡老爹痛打了一顿。” 初三说到这里也是唏嘘不尽,顿了一顿继续道:“小的听人说,夫人那天逛街的时候发现胡老爹被人痛打,因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把万马堂的人都打跑了——当天晚上,万马堂的人不仅把胡老爹又打成重伤,连老爷的铺子都给毁了!” 方世玉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梅树上,印下一个手印,喝道:“岂有此理!万马堂的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们这样行事,天理公道何在?”洪熙官也是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咬咬牙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点去追惠乾吧!” 方世玉重重一点头,两个人一并跑走了。 五梅师太在旁边听到了事情所有的经过,叹息道:“人世间各种纷纷扰扰,不知何时才能一一化解。” 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比先前十年经历的还多,五梅颇为疲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喟然长叹一声,动身回到禅房念经去了。 凌小小颇感惋惜哀痛,见凌多多站着没有动弹只是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催促道:“哥哥,你也跟着去看看惠乾吧,让他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一档子事儿接着一档子事儿,麻烦好像永远没个头,凌多多摇了摇头,宽慰道:“放心吧,小小,胡惠乾不会出事儿的,他此番跑回到少林寺去,肯定是求方丈师伯放他下山。” “他想下山为胡老爹报仇?”凌小小一想也明白了过来,旋即焦急道,“可是少林寺百年寺规规定,不闯过十八铜人阵,是无法下山的啊?” “是啊,以胡惠乾此时的能力,若说想要打过十八铜人阵,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凌多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着急,你也冷静一下,我这就回少林寺去看看事情发展得如何了。” 他一路上都在低头想事情,等回到少林寺,来到方丈禅房前,就看到方世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脸愤懑地叼着一根草望着天发呆。 凌多多走了过去,问道:“惠乾跟方丈师伯说想要下山了?” “说了。”方世玉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屁股,给他让出了坐的地方,意态冷落,明显没有谈话的兴致。 凌多多却恍若未见,站着没有动弹,又问道:“师伯一定没有同意吧?” “你猜的很对。”方世玉缓缓点头,抬头看着他道,“不仅是方丈,连智能师叔也不同意呢,他们两个严令惠乾不许离开少林寺一步。” 凌多多无声舒了一口气:“他们这样做很对,以胡惠乾如今的精神状态,下了山就肯定会去找万马堂堂主报仇,而以他现在的武功,去了就是找死。” 以至善一直以来的性格,他并不是墨守成规之人,这次却死咬着少林寺百年寺规不放,要求胡惠乾只有在打赢十八铜人阵后才能下山,这是宁愿做恶人也要护住他的性命。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是换了我,真的明知道是去送死,也绝对要下山啊。”方世玉说完后摇了摇头,“可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花姐都吃了亏,这个万马堂还真的不简单。” “何止是不简单,我怀疑这个万马堂跟武当派有关系——你和熙官来追惠乾之后,我又问了问你家小厮初三,他告诉我说,万马堂发展壮大的确切时间就是在雷老虎死之后,据说这一家跟原先雷老虎掌控的通天书院关系匪浅。”凌多多说到这里眯了一下眼睛,他刚刚一路上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唉,又是雷老虎又是万马堂,左也是武当又也是武当,是不是以后谁家的内裤被偷了也是武当白眉干的?编剧下次能不能不要摁着武当一个门派从这里败坏,多设定几个反派难道会死啊? 曾经的武当派掌门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42、逃离少林 方世玉听过之后,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消息?说不定是雷老虎死了之后,他的产业无人打理,才被万马堂趁机吞吃了啊?” 凌多多摇头道:“别忘了,万马堂最先发展的时候,是雷老虎刚刚死掉的时机,那时候李小环和李巴山可是都在杭州城呢。” 稍稍一停顿,他继续分析道:“李小环都能为了雷老虎强闯少林,自然不可能坐视雷老虎的产业被人蚕食鲸吞,她选择在这方面让步,除了万马堂跟武当大有渊源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但是方世玉仍然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想不通,遂问道:“可是武当派作为一个江湖门派,为什么非要在杭州城有这么大的势力?” 这一看就是典型的江湖人才问得出来的问题,凌多多对这类人多有了解,倒也不觉得奇怪,解释道:“门派发展也是需要钱的,还要同各地官府打好关系,这些都需要真金白银——你知道控制一个杭州城,每个月能够有多少进项吗?” 方世玉深觉有理,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起身道:“这个好办,花姐给惠乾写的信里面,肯定提到了万马堂堂主的名字,我去借过来看看,我们再查一查他跟武当派究竟有没有渊源!” 凌多多点了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这个万马堂堂主在武当派的地位应当是不低的,要查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方世玉进入佛心小筑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告诉他道:“万马堂堂主的名字叫仇万千——不用查了,花姐在信中就明确提到了,她跟这个仇万千交过手,对方用的正是武当剑法。” 这个名字还真熟悉,少林对武当新秀也是多有了解的,凌多多脑海中本来就有印象,扫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不用查了,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是冯道德很看好的一名弟子。”所以说天下坏人是一家,这群人全都串成一串连起来了。 “又是冯道德?”方世玉也想到了这一点,轻轻一咬牙,把原本想要破口而出的脏话咽了下去,只是愤愤道,“这笔账我们早晚要跟他算清楚!” 凌多多深有同感,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这些话以后再说,你抓紧先进去安抚一下惠乾吧。” 胡惠乾大闹了一通,十分迫切地想要回家探望父亲,最终被方世玉和洪熙官以共同闯过十八铜人阵后三个人一起下山报仇为理由给劝住了。 凌多多身份特殊,他不太适合参与讨论这种事情,识趣地并没有去打扰。方世玉因为答应要陪着胡惠乾一起勤加苦练打出十八铜人阵,破天荒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找过他。 第六天的时候,凌多多走在前往藏经阁的路上,还听到有过往僧人议论说,现在为止用最短时间通过十八铜人阵的人是方世玉的外公苗显,不过也是用了五年。 方世玉三人来少林不过才短短一年时间,以他们现如今的武学修为,就开始考虑打过十八铜人阵的事情,未免为时过早了些。 不过一切都有可能,毕竟胡惠乾是跟着主角方世玉混的,要是他打不过去,原本的剧情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凌多多正想着,抬头看向侧面的围墙,发现方世玉跟第一天来少林时一样,趴在围墙上正默默看着自己。 凌多多笑了一下,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不陪着惠乾练功,怎么有心情过来找我了,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湿,看来你也知道,我不去找你啊,是因为我要陪着惠乾练功,可是你又不用陪着什么人练功,为什么不主动来看我呢?”方世玉抱怨了一句,旋即从围墙上翻了下来,落到他前方,无奈道,“练了几天了,可以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们几个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呢。” “看来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取经的?”凌多多说完后一摸自己的下巴,沉吟道,“你说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今天师傅是不是去佛心小筑的练武场看了看,顺带着痛骂了惠乾一顿?” 方世玉立马抬手指着他,一脸“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的表情,重重点头道:“对啊,我进少林寺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赞同智能那个黑面鬼说的话。” 凌多多对此事只是大体知道一个大概,听了他的话燃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趣问道:“我师傅说什么了?” 方世玉学着智能的口吻抬高了声音道:“胡惠乾,就凭你这样练下去,别说是十八铜人阵,就是连一个普通的阵法都破不了!因为你的心永远没想着练功,你想的只有下山!” 凌多多轻声道:“师傅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他说得非常对,如果胡惠乾连自己的心魔都打不败,又何谈能够打过十八铜人阵?” 方世玉愤懑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胡老爹被人打成这样,说实话,我很能理解惠乾急于下山的心情,可是……以他现在的武功,就算下了山,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在这种时候,还要求一个人理智是很不切实际的,他是这样的反应,我反倒觉得这个人有情有义,值得一交。”凌多多摇了摇头。 方世玉飞快扫了他一眼,试探性问道:“多多,你在少林寺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十八铜人阵的破解之法?” “知道了破解之法又能有什么用?难道方丈师伯阻拦他下山,真的是因为少林寺百年的规矩?”凌多多白了他一眼,“你这是急糊涂了,他就算用取巧的法子过了铜人阵,难道遇上了仇万千,还能耍赖取巧?” “也就是说,十八铜人阵确确实实有破解之法了?”方世玉并没有被他绕进去,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湿,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绝对不告诉惠乾?” 凌多多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着重强调道:“你告诉了他,就是让他下山找仇万千送死,这是在害他的性命。” 方世玉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郑重点头道:“放心吧,我就是好奇,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凌多多左右看了看,见附近也没有旁人,拉着他到围墙边上站定,凑过去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方世玉:“……” 凌多多少见他这般跟智能如出一辙的吞苍蝇脸,一低头掩去笑意,双手合十一副高僧状:“我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武学之道最忌投机取巧,还望施主日后以此为戒,戒骄戒躁,勤恳练武,他日必有所成。” 方世玉本来已经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张张嘴巴正想说话呢,听了他这番神神叨叨的言论,又是无语了好半天,而后方道:“我先前还一直以为是花姐胡说,现在发现,我还真不能跟你经常在一起了,大湿,你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得道高僧的模样?都跟着我学坏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痛心疾首地一捂胸口:“想我方世玉正直善良、勤奋刻苦、孝顺父母、团结朋友,集各种优良品格为一身,唯独人性中就存在这么一点点的小瑕疵,你好的不学,竟然单单把这个给学过去了?” “……”凌多多沉默半晌,长舒一口气,“好吧,你赢了。” 方世玉得意一笑,站得距离他更近了一些:“刚刚都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跟我投脾气的人,我们两个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才好!” 你这究竟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凌多多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就这个问题上跟他扯皮下去,转而说起了正事儿:“说句实在话,若是换了你和熙官,如今想要打过十八铜人阵,虽然希望渺茫,却也有一战之力,唯独是惠乾……着实不容乐观。” 方世玉揣度他的神色,明白这个所谓的“不容乐观”已经是极为委婉的说法了,对此颇感头疼,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速成之法了吗?” “哈,我看你是这段时间陪惠乾练功都练傻了。”凌多多郑重万分地叮嘱道,“千万不能够有这种想法,武学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绝对没有任何速成的捷径。” 像上上辈子的周芷若,拿了《九阴真经》这部绝世武学,却仍然不是张无忌的对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周芷若毕竟不是主角。 然则主角光环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普照大地的,必要的挫折和痛苦还是会经受的,更何况胡惠乾还只是主角的小弟。凌多多看不到他能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打过十八铜人阵的希望。 “你训练了我半个月,我不是也能够跟李小环打成平手甚至略占上风吗?”方世玉拿出自己当例子,“我觉得有这个进步速度就已经能够算是速成了啊?” 大哥,你是传说中的主角啊,还是碰到了生命威胁的主角,进步得能不快吗?凌多多翻了一个白眼,反驳道:“那也是你进入少林半年后修行的成果,我不过是把这种潜力激发出来了——更何况,难道你觉得胡惠乾的资质能够比得上你和熙官?再加上他现在是急于求成,欲速不达,别说是一年,就算再给他十年,也未必能够破阵而出。” 方世玉如何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舔了舔嘴唇道:“从杭州来信到现在也不少天了,惠乾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恐怕这几天内就要挑战一次十八铜人阵试试呢。” “试试就试试吧,负责守十八铜人阵的师兄又不会真的下狠手打死他,去挑战一下知道自己的差距,没准能让他暂且冷静下来呢?”凌多多一抿唇角,“不过若是在铜人阵中受了伤,那就还要先养伤,更耗费时间。” 方世玉颇觉惆怅,把半边身子往他肩膀上一靠,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们不想这个了好不好,说点开心的事情?” “哪来这么多开心的事情说,少林寺的生活一向都是平静又有些无聊的。”凌多多想了一想,笑道,“这样吧,管菜园三临师弟刚刚才送了我一筐子红薯,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烤了吃?” “那敢情好!”方世玉眼睛一亮,兴奋地搓了搓手,“我这几天天天都陪着惠乾练功,连出来打牙祭的时间都没有了,真心很可怜的!” 顿了顿,又摇头道:“哇,原来管菜园的人权利这么大,三德师兄也真是的,有了好东西也不想着给我们分享?上次我跟他要几个地瓜,都说了好久他才答应的。” “说你不务正业,整天胡想八想还真没有冤枉你,三临就是上次被冯道德打伤的少林弟子,不是因为熙官和我及时赶到才救了他吗?所以送我一筐红薯表达谢意。”凌多多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这还是因为你来了少林寺,这边才开始流行烤红薯烤玉米的吃法呢,以前我们都是清汤白菜地吃,寡淡无味。” “哈哈,那少林岂不是要给我颁发一个特别奖项?”方世玉笑眯眯问道。 凌多多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转而道:“熙官那一筐还在我房间放着呢,正好你帮我给他,我本来想去藏经阁呢,便没有带出来。” 方世玉眼珠一转,笑道:“不急,红薯这东西放两天又不会坏了,我们两个先填饱肚子再说别的。” 凌多多听得一愣,他刚刚提到洪熙官,就是想要叫上他们一块野外烧烤的意思,怎么听方世玉的话音,不大想带别人一起玩呢?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的方世玉,食指搭在下巴上想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凌多多来到智能的禅房前,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各种古经的名字,是刚刚从智惠那边得来的。 秘密转移少林寺中古书的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进行着,至今为止一直都很顺利,这还要感谢智惠一辈子都生活在藏经阁中,对每本书的位置都了如指掌,还能准确估计出相关书籍的历史价值,按照重要程度和珍稀程度分出一二三等来,供他们分批次转移。 凌多多这次来找智能,就是为了汇报这项工作的进度的,站在门口轻轻叩击房门唤了一声“师傅”,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听到里面智能道:“进来。” 凌多多推门进去,一眼发现智能的脸色不对,比平时要阴沉很多。自己师傅这明显是心情不好,凌多多先不动声色地汇报完了主要事情,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弟子能否为师傅分忧?” 智能蔫蔫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这几天在忙藏经阁的事情,恐怕还不知道呢,今天傍晚的时候,胡惠乾擅闯十八铜人阵了。” 凌多多听得一愣,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儿,虽然看智能的脸色就能猜到结局,却仍然问道:“他打过去了吗?” “就凭他,能打得过去?”智能重重嗤笑了一声,咬紧牙关道,“本座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蠢人,本座几次三番提点他,竟然全都当做耳旁风?这人简直就是蠢死的。” 看这幅模样,胡惠乾不仅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师傅,他打到第几关?” “勉强过了前面两关,第三关的时候就被彻底困住了,偏生那个蠢东西还不知道什么叫‘放弃是美德’,死咬着牙不肯认输,最后受了重伤被抬出来了。”智能说完,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摇了摇头,“其心可嘉,但是要破铜人阵,硬冲是不行的。” 凌多多看出来智能是真心颇想帮助胡惠乾一把,然则胡惠乾没有明白智能的提点中蕴含的深意,这才让难得做一次好事的智能感觉到格外鸟火。 “师傅不必懊恼,弟子听说五梅师太已经决定要出手帮助惠乾了,师太的武学修养就算是方丈师伯也略逊一筹,有她肯出手帮忙,是胡惠乾的福气。”凌多多为了给自己的师傅排忧解难,当即把自己吃完了晚饭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智能似乎松了一口气,对这条消息颇为欣喜,而后又迅速反应了过来,一脸厌恶道:“本座压根就没有为他感到懊恼,本座只是气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 这人真是死鸭子嘴硬,凌多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应景地提醒他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想了想又觉得不应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因此只是默然不语。 智能唯恐他看出破绽来,不敢再多说,挥挥手把人给赶走了。 凌多多出了禅房,脚步微微一顿,感觉自己既然知道了胡惠乾为闯十八铜人阵受重伤的消息,还是应该去看看的,若是假装不知道就显得不太好了。 他过去的时候,胡惠乾因为受伤过重,已经服了药睡过去了,方世玉和洪熙官倒是还醒着,正在低声商量事情。 方世玉见了凌多多,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笑,指了指胡惠乾躺着的床铺,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凌多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跟着他和洪熙官一块从佛心小筑中出来,又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问道:“惠乾他怎么样了?” 洪熙官摇头道:“他伤得不轻,没有一个月的将养,恐怕很难恢复过来。” “不只是身体受了伤啊,我看啊,他这里受的伤也不轻——”方世玉一边说一边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表示这次事情对胡惠乾的信心是一次惨痛的打击。 凌多多问道:“他真的只打到了第三关?”要知道十八铜人阵可是名副其实,整整有十八关,这要是一次挑战中连前十关都打不过,那想要通关,需要的时间可就不是一年两年了。 方世玉点点头:“所以我才说啊,这次的挑战可能是对他信心的一次打击,我很担心惠乾会丧失第二次挑战的勇气。” “今天他从铜人阵中出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收拾包裹下山去,幸亏我们几个千辛万苦把他给阻拦住了。”洪熙官道,“打不过十八铜人阵就私自离开少林,可是要成为少林弃徒的,我想胡老爹一定也不希望他这样做。” 凌多多撩起眼皮看向他们,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接下来肯定得给惠乾做一系列特训吧?” “说是这样说,不过倒是不用麻烦你,我们已经听五梅师太说了,这段时间你有不少事情需要忙,这边就不用你操心了。”方世玉一边说,一边绕过两个人中间站的洪熙官,走到凌多多身边来,一拍他的肩膀,“大湿,好好加油,等你成了少林主持,记得请我们吃酒!” “成了少林主持才更不能吃酒呢,你别瞎说了,还没谱的事情呢。”凌多多笑眯眯说了一句,左右看了看,见这边也确实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因此干脆地提出告辞。 方世玉先对着洪熙官道:“你先回去照顾惠乾,大湿难得来一次的,我领着他在佛心小筑逛逛。” 洪熙官听完后颇觉纳闷,按照童千斤的说法,人家三礼小师傅就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在佛心小筑住了两年的,再者说人家土生土长的少林人,对少林寺的熟悉程度难道还不如你?哪里还需要你来介绍? 他心头觉得茫然不解,见方世玉笑眯眯的仿若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病,又看看凌多多,见此人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洪熙官虽然天性质朴,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的,觉察到这是他们两个人私底下有话要说,十分配合地一点头:“好的,那我先进去了。” 方世玉等着洪熙官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方才轻声道:“我看能劝得住惠乾一次,也是劝不住惠乾第二次的,他不亲眼回去看看胡老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他一片孝心,确实难得,只可惜少林百年寺规在上,便是方丈师伯也不好因为他一个人破例。”凌多多垂眸道,“再者,不让他离开少林,也是为他着想,那个仇万千是武当下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功夫着实不低的。” 方世玉往前迈步的步伐一顿,扭过头来看着他,一下子就笑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想求你网开一面,放惠乾出去?”而且还提前一步把所有他能求情的话都给堵上了。 凌多多一挑眉梢,略有些得意,笑道:“我刚刚听熙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真的不赞成惠乾贸然离寺,倒是你言辞间颇为闪烁。其后你又特意把他给支开,又主动提到惠乾想要离开的话题,除了能求我这个,难道还能说别的不成?” 方世玉看着他一脸赞叹地拍巴掌道:“果然是大湿,竟然一眼就看透了我的那些小聪明,真是太厉害了!” 凌多多目视前方丝毫不为所动,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拍马屁也没有,这事儿是方丈师伯和我师傅共同决定的,我一个三代弟子,在其中并没有插话的权利。” 方世玉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竟然能被此人掌握得这般清楚,局促之余心中还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来,不怒反笑道:“真有你的,把我的想法猜得这样透。” 凌多多多看了他几眼,发现此人是真高兴而不是因为有事儿求他才假装出来的,对他这个举动却想不透原因了。 想不透就不要想了,方世玉反正没有害他的心思,凌多多暂且把这个放下,挥手道:“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真的走了?” 方世玉稍稍一犹豫,道:“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很忙,我也要忙惠乾的事情,估计见不着面了,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来看看我。” 他倒是想去堵凌多多,但是听五梅师太的话音,凌多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都不在少林寺中,他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人。 “行,我屋里那筐红薯都给你留着,咱俩聚一块的时候再吃。”凌多多看着他目光很柔和,甚至还抬手摸了摸他的光脑门,“那我走了啊?” 方世玉拍了拍他的手背,点了一下头,注视着他走远后,才摇着头笑了起来,回身走进佛心小筑里面了。 凌多多走在回戒律院的路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发现竟然正好是满月,怪不得今天晚上这样明亮。 一堆又是一堆的烦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个头。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白眉方面仍然没有消息传来,恐怕得等打败了他,少林寺才能真的恢复原本的平静。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才能跟方世玉快快乐乐双双把家还……想到这里,凌多多禁不住愣了一下——为啥自己会想到要跟方世玉把家还? ……为什么是方世玉而不是自己的萌妹妹凌小小?他低头正纳闷着,冷不丁听到前方有细微的呼吸声,神色一变,厉声问道:“谁在那里?” 这句话刚说完,少林方丈至善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凌多多连忙迎上前去,满面愧疚地道歉道:“弟子不知道是师伯,刚刚言语无状,还请师伯见谅。” 这事儿不怪凌多多,少林寺中谁不是光明正大的,偏偏至善不声不响躲在那边,弄不好还以为是冯道德卷土重来了呢。 “这事儿也怨老衲,见你一会儿抬头望月,一会儿低头看地,还当你是在参悟佛法,不便打扰,方才想要躲开等你过去的。”至善不以为意,一脸慈祥和蔼地看着他道,“老衲已经有意收敛了气息,想不到仍然被你听见了,你最近的武功又大有提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凌多多连称不敢,又听至善问道:“你刚刚可是在参悟佛法?” 凌多多禁不住嘴角一抽,觉得至善对自己这样看重,要是照实话说他刚刚其实只是在神游天外,那着实有些不太妥当,因此干笑一声,面露尴尬之色:“弟子只是想到智惠师伯平日里的言行教导,再比照自己的,发现颇多不足之处,更坚向佛之心罢了。” 这牛皮吹得吧,凌多多禁不住在心中念了一声“罪过”,有意把自己脸上的尴尬神情弄得更明显一些。 至善一看他的反应,自动理解成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惊扰跑了他的灵感,心中颇为愧疚。 凌多多一见至善自责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一番装模作样起了效果,主动跟他说了些别的岔开了话题:“师伯,藏经阁中的藏书已经移走了大半,剩下的因为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孤本,年代久远,纸张都散了,不可轻易移动,弟子等不敢擅自行动,还望师伯示下。” 至善微微一沉吟,道:“孤本的转移暂且先放一放,如今少林是否会遭到劫难还未可知,贸贸然行事恐怕会反倒破坏了古籍。” 凌多多应下了。 ———————————————————————————————————————— 凌多多负责把少林寺搬运出来的古经运送到九莲山千里之外的一处小镇,此地偏僻荒凉,平日里也没有江湖人士走动,又因为地处东南方,距离京城甚远,衙门等同虚设,连官差都见不到几个。 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少林藏经阁中上万本经书和武功秘籍,关系到少林百年基业的传承,对保密工作的要求很高,因此知者甚少。 少林寺中知道运送经书事情的除了智惠和凌多多,就只有少林方丈和五位长老。而知道确切知道经书放置地点的,就只有凌多多和至善了。 凌多多深切感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若不是事情要秘密进行,几位长老为了掩人耳目不能离开少林寺,这样的差事是轮不到他头上的。 他没有动用任何帮手,自己购了一辆马车一趟趟地来回跑动搬运经书,先靠人力把经书从九莲山上抱到十里外的小镇上,放入马车中,驾车赶往放经书的小镇周边,还是在附近的地方落脚,再趁着天黑赶十里地把经书运到租下的田庄里。 这个差事格外辛苦,他每次运送的批量都不能很大,少量多次一次次重复这个过程,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算全部完成。 凌多多这段时间在运送经书的间隙,偶尔倒是也去看望方世玉他们,知道方世玉和洪熙官最近一直都在陪着胡惠乾做特训。 他有自己的事情忙,便也没有多加关注,然则等忙完了事情回到少林之后,在戒律院跟智能禀报完此时,凌多多正想告辞回到自己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冷不丁听到智能说道:“胡惠乾离开少林了。” 不可能啊,以胡惠乾的水准,三年内想要打过十八铜人阵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怎么现在就走了呢?凌多多心中一惊,抬起头看向智能,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一点也没有为胡惠乾高兴的意思。 能让智能气成这样,明显胡惠乾不是走的正道光明正大离开少林的,凌多多隐约明白过来,试探性问道:“难道他是翻墙逃走的?” “他第二次挑战十八铜人阵失败那晚,拿着铁锹想要挖穿地洞逃出去,被方丈师兄看到了,好生劝阻了他一番。”智能说到这里,重重用鼻子出气,气恼道,“若是他醒悟过来也就罢了,结果方丈师兄的这一通苦口婆心都是白给的,他当天晚上竟然就钻狗洞逃了出去!” 凌多多听过后是真吃了一惊,禁不住愣了愣,动了动嘴唇,诧异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还能有假不成,你三戒师兄亲眼看到他往里钻了,连忙上前想要阻拦,却被他推开后跑走了。”智能极为不悦道,“执迷不悔,教而不善,他也不想想就这样走了有什么后果?” 那还用说,能有什么后果?肯定是要被逐出少林寺的,在这一点上没有丁点商量的余地。凌多多叹息道:“他也是一片孝心,不失为有担当之辈。” 一个是不想他下山送死,另一个是急于回杭州看望瘫痪的父亲,智能没有错,胡惠乾也没有错,不过是双方的立场不一样罢了,因为事情不是摊到自己头上,所以才有理智摆事实讲道理,一旦真的遇上了这样的惨事,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凌多多几辈子都没有父母,可是他倒也能体谅胡惠乾的心情,想想哪一天要是有人伤害了他唯一的妹妹,凌多多也准保要亲手弄死对方才肯罢休,有些事情没有商量和缓和的余地。 智能心烦意乱不想再说下去,挥挥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看着他缓和了神色:“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下去好生休息。” “是,师傅。”凌多多嘴巴上答应了,又怎么可能真的回房间睡觉,在门口一停顿,叹了一口气,还是去了佛心小筑。 童千斤告诉他方世玉和洪熙官跑去梅花胜地了,并不在这里。 凌多多深切感觉到自己简直就是社会主义的那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又去了梅花胜地。 他到的时候,看到几个人都蔫蔫地坐在座位上,无精打采的模样,走进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方世玉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立刻一亮,朝着门口转过头去,见果然是熟人,“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大踏步走了过去。 然则他是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的,有一个人比他更快一步,凌小小已经兴高采烈地扑上前去,搂着凌多多的脖颈转了一个圈,笑道:“哥哥!” 方世玉动作一顿,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左右看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凌多多吸引过去了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举动,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让我看看,这才几天不见面啊,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凌多多掰着自己妹子的脑袋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黑眼圈这么明显,难道你昨天没有睡觉?” 凌小小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都没有睡觉,找胡大哥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人不说,连三德师兄也不见了踪影……” “胡惠乾是昨天晚上跑走的?”智能光告诉他胡惠乾钻狗洞跑了,倒没说是什么时候跑走的,原来就是昨天晚上,过了才没有几个时辰,怪不得今天智能火气这样旺盛。 凌小小一点头,苦恼地皱着眉头道:“我们正在讨论这件事情呢,都不知道胡大哥日后该怎么办了。” “他主动离开少林,就已经是少林弃徒了,此事绝无回转的余地,他日若是被押回少林,肯定要被逐出门墙。”凌多多摇了摇头,宽慰道,“不过他这也算是全了一片孝心,这种选择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方世玉虽然回到了座位上,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探着脖子看他,此时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趁机道:“回不回少林还好说,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惠乾会一时忍不住跑到万马堂找仇万千报仇。” 43、闯阵训练 凌多多听了方世玉的话,扭过头去看向他,点头表示肯定:“世玉说得不错,现在最怕的是惠乾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什么弃徒不弃徒的,跟生命比起来也不算多重要了。” 方世玉在他说话的空档,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近旁来,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这才一个月的功夫不天天见面,还说别人呢,你自己都瘦成这样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凌多多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形容,禁不住笑了笑。其实他倒也不是瘦了,这个年纪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量一高骨架子一长开,自然就显得瘦长了。 再加上凌多多这一路来风餐露宿的,比平时下山惩戒逆徒不紧不慢行走时过得苦多了,黑了不少,整个人都长结实了。他走之前还是标准的包子脸,现在下巴尖就已经明显显露出来了,看起来确实是瘦了不少。 凌多多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倒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摇了一下头:“没什么,今天晚上多吃点红薯补回来就行。” 方世玉原本有些责备他没有好生照顾自己,听了这句话倒是一下子就被逗乐了,连连点头道:“那敢情好!好久没有正儿八经聚一聚了,今天我给你烤红薯,你光管着吃就行。” 他两个人自顾自说起话来,全然视其他的人于无物,洪熙官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地板,郑重道:“三礼,你跟世玉说起过那个仇万千功夫了得,是武当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那能不能请你具体说一说,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了?” “我并没有跟这个仇万千正面交过手,所以并不好说……”他的消息都是从江湖传言中得来的,然则江湖传言本身就是十分坑爹的玩意,可信度做不得准的。 凌多多低头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靠谱的答案:“他的武功比之世玉略逊一筹——先前根据苗师姐的来信,不是说仇万千连她也没有打过吗?” 方世玉也想到了苗翠花书信中提到的这一节,苦恼地摇头道:“花姐比现在的我武功差一些,但是跟惠乾比起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然则意思意思大家都懂,胡惠乾别说是跟苗翠花和方世玉相提并论了,他连这些人中武功最差的凌小小都打不过。 凌多多想起刚刚的话茬来,转而看向凌小小,问道:“小小,你刚刚说三德师弟去找惠乾,然后就失踪了?” 凌小小一点头,详细给他解释起来:“我们结伴下山去找惠乾,因为昨天晚上下了大雨还电闪雷鸣的,渐渐就走散了,天亮之后我们在梅花胜地集合,却没有见到三德师兄。” 凌多多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笑道:“这样的话就好办了,你们放心就是,三德师弟一定是已经找到了惠乾,但是有感他一片孝心,所以没有把他抓回少林寺来。” 稍稍一停顿,他继续分析道:“既然三德师弟没有回来,那说明他是随着惠乾一起前往杭州了,有他在旁边看着,相信惠乾不会出大问题的。” 三德的武功比李小环略胜一筹,犹在苗翠花之上,甚至可以说,他的武功并不弱于仇万千的师傅冯道德,若是三德肯出手帮助胡惠乾,那要想对付仇万千,简直是易如反掌。 唯一的问题就是,出家人不管俗事,更不可能出面以暴制暴解决武力纠纷,三德不可能用打上万马堂的手段来直接帮助胡惠乾,然则有他在,最起码胡惠乾小命得保。 洪熙官却仍然很不放心,捏紧了拳头郑重道:“不行,我要下山,我要去杭州帮助惠乾!” 方世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熙官,我们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这么大的个子,怎么钻狗洞啊?” ——凌多多还是第一次在洪熙官脸上看到这种便秘超过三天的扭曲纠结表情,对方明显被方世玉这一句话给噎得不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无奈道:“我才不是要钻狗洞……” 洪熙官说完后摇了摇头,重新振作起精神来,道:“要走出少林寺的大门,就要堂堂正正的,闯出十八铜人阵!” 方世玉定定看了他一眼,表情也跟着一变,沉声问道:“你想闯出十八铜人阵?”他在重复洪熙官话语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一边说一边看向凌多多,“三礼,你觉得我跟熙官要想两个人都闯过去,有多大的把握?” 严咏春侧过身问道:“世玉,难道你也要去闯阵?” “那当然了,我也想要帮助惠乾啊,我们当初一块上山来的,要是下山,自然也要一起下去。”方世玉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凌多多一眼,意有所指道,“其实我们是四个人一起上山的。” 凌多多被他这种就差说明“大湿求组队求抱团”的反应给逗乐了,仔细一想,道:“其实我倒是也可以跟着你们一块下山去。” 方世玉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扫心底隐隐的失落,连忙追问道:“当真吗?” “方丈师伯刚给了我两个月的假期允许我放松自由支配时间,跟着你们下山一趟是完全可以的。”这是至善早就跟他商量好的,凌多多本来不想要这个假期,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 方世玉喜上眉梢,连连道:“一定是我平时在少林寺潜心修佛感动了上天,才能让这种好事情落到咱们的头上呢!”少林寺的和尚可不是想下山就下山的,平常得有正经的差事才可以。 “不不不,我觉得更像是你前面又是被这个追杀又是被那个恐吓,老天爷觉得对你太过残忍了,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凌多多见他整张俊脸都兴奋得隐隐发光,提醒道,“现在不是我能不能下山的问题,反倒是你们能不能下山的问题了。” “所以说嘛,大湿,你快点来预测一下,我跟熙官闯过十八铜人阵的机会大不大?”方世玉拍了一下手,“好不容易能跟你一块去一趟杭州,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一边啊!” 这人的自我感觉永远这样良好,真不知道他的这些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凌多多忍不住摇了摇头,沉吟了半晌后,才道:“平心而论,你们的功夫比惠乾要好得多,若是想要闯过十八铜人阵,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方世玉在一边跟着附和道:“大湿,你上次说起十八铜人阵的破绽来,支支吾吾的,还耍了我一通,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十八铜人阵的弱点?” “少林的十八铜人阵是专门为考验弟子的武功而设立的,如果你们的武功在少林寺中能够处于翘楚地位,那想要闯过关,还是很容易的。”凌多多扫了他一眼,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方世玉很明白他这种反应其实就是一种变相默认,想到凌多多不好明着把啥“十八铜人阵弱点精要”告诉他们,十分配合地委婉问道:“那不知道大湿你有什么建议吗?” 孺子可教,你这样问,我才好明目张胆地开后门开小灶,凌多多对着他一笑,点头道:“既然铜人阵是为了检验少林弟子的武功,那若想要破解……” 他说到这里,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看着方世玉,见对方果然稍一深思就明白过来,大声接话道:“那自然就是要用少林三十六房的武功!” 果然一般捣蛋鬼都机灵聪明,凌多多眼梢一瞄,见旁边的洪熙官还处在茫然懵懂状态,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笑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十八铜人阵每一关都可以用对应的少林招式来破解,只要掌握了窍门方法,以你们二人的能力,要过十八铜人阵,并不算困难。” 胡惠乾闯关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及这一点,是因为过大的武力差距已经不是技巧能够弥补的, 方世玉听得连连点头,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大湿不愧是大湿,真是一句话就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那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熙官就去向三十六房的弟子讨教,争取学到他们的精髓!” “这个方法其实甚为投机取巧,我告诉你们,不过是念在你们迫切想要回杭州帮助惠乾的份上。”凌多多着重强调了一句,若不是人命关天,他还真的不会就这样简单地把捷径说出来。 少林设置十八铜人阵自然有其深层含义,弟子去挑战正可以磨练心智、锻炼能力,好处多多的。 洪熙官抱拳行礼,真挚万分道:“多谢小师傅指点,我二人一定不会四处声张此事的。” 方世玉也跟着点头道:“对啊,等我们帮助惠乾报了仇,就跟着你再一块回到少林寺,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少林功夫没有学到呢。” 他说完后见凌多多一下子就笑了,心中大奇,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等你打过十八铜人阵,少林寺中最高兴的该是我师傅了,”凌多多捂着嘴巴笑得眉目弯弯,“他以为总算是送走了你这个捣蛋鬼,还没松一口气呢,转眼发现你竟然又回来了,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有意思。” 一群人想想那副场景,也觉得颇为有趣,俱都跟着笑了起来。 方世玉没有笑,他有点失望,嘟哝道:“我还以为你是听到了我还会回来的消息,才这么高兴的啊?” “我就是在为你还会回来高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多多听得颇为纳闷,疑惑道,“难道我刚刚不是在高兴?” “不是这种高兴啊……”方世玉轻轻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了,苦思半晌后,仍然没想明白其中有什么玄妙的区别,挥了挥手道,“算了,不管了。” 凌多多不着痕迹眯了一下眼睛,拉过他的手道:“别胡思乱想的,我是真的在单纯地为你还肯回来这件事情高兴。” 方世玉一时间心情大好,目光落在他身上,笑眯眯道:“是吧,我觉得也是!” 凌多多对他的厚脸皮颇觉无奈,翻了一个白眼后抽回了手,不遗余力泼冷水道:“你先不要得意的太早了,就算你们能够学到少林三十六房的精髓,也不过只有五成的可能可以打过十八铜人阵。” 方世玉此时的好心情绝对不是这样一点坏消息能够破坏的,仍然笑得极为开心:“无所谓了无所谓,我想大湿一定有办法让我们通过的机会再次提升的!” 凌多多颇感牙疼,面无表情看着前方道:“这可说不定,得看我的心情。” 方世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凌多多迅速反应过来,警惕万分地后退了一步:“再抱大腿就绝交到世界末日。” 方世玉悻悻收回目光,惋惜无比地叹了一口气:“好吧。” ———————————————————————————————————————— 练武讲究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所以凌多多并没有把破铜人阵的第二个技巧告诉方世玉和洪熙官,而是先督促他们勤加练武。 方世玉某一天整天都神情恍惚,打拳时都一个劲儿地走神,凌多多提醒了他好几次,最终还是沉下脸来,一脚踹了过去:“你想什么呢?” 方世玉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嘴巴微微张着:“我在想其实你师傅真的、真的不是坏人!” 凌多多虽然恼怒他注意力不集中,听了这句话却也忍不住一愣,关切地翘起脚尖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比照了一下自己的,喃喃自语道:“不是烧糊涂了,难道是我没有睡醒?” 方世玉也觉得自己没有睡醒,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试探性问凌多多道:“大湿,破十八铜人阵的另外一个技巧,是不是要以柔克刚、后发先至?” 凌多多又是一愣,诧异道:“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真正想问的其实不是方世玉怎么知道的,从其话音中猜也知道肯定是智能说的,凌多多真正感到奇怪之处就是智能为何会帮助方世玉? 他顿了一顿,旋即又明白了过来,扫了一眼犹自不能相信的方世玉,仍然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来:“是不是师傅发烧了?” 方世玉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还好心建议他有病早点吃药,没想到他突然翻脸,骂了我一顿就走了。” 凌多多听得大乐,弯了一下唇角,板着面孔一本正经道:“所以我早就跟你说了吧,师傅他面硬心软,为人相当不错的。” 方世玉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自觉跟在洪熙官屁股后面进行每日一次的绕九莲山跑圈项目了。 等他跑远之后,刚刚起就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谈话的五梅师太才扭过头来,露出极为明显的诧异神色来:“真的是智能师弟告诉世玉的吗?” 她跟智能关系平平,平日里也没有啥有交集的地方,然则五梅对智能的性格还是有大体的了解和掌握的,她实在很难想象智能会这样好心。 凌多多对着方世玉胡编乱造也就罢了,对着五梅却不可能随口瞎掰,因此笑了一声,解释道:“师太您这是误会了,您想想,我师傅这样做表面上看是在帮世玉的忙——帮助他闯过十八铜人阵——您再往深处想一想,若是世玉有朝一日下了山,对师傅也是有好处的。” 五梅恍然,点头道:“对,你说的不错,原来智能师弟是在打这样的主意。” 凌多多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智能为了弄走方世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施展出了浑身的解数。 不过从最开始智能给方世玉念经,两个人彼此都痛苦无比,到现在两个人皆大欢喜,很明显能够看到智能手段的进步和升级。 凌多多莫名其妙有一种看到自己养的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的成就感和欣慰感,弯着唇角笑了一下,继续跟五梅说道:“师太,弟子看世玉和熙官二人练武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开始第二阶段的训练了。” 五梅看看已经跑远了的两个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他二人天资出众,已经很快度过了第一阶段,是时候开始训练他们用柔力的技巧了。” 少林武功大多至刚至阳,刚猛有余,柔韧不足,负责守十八铜人阵的弟子又都是从少林三十六房选出来的外家功夫的高手,要想对付他们,用巧劲儿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既然已经得到了五梅师太的认可和赞同,凌多多等着方世玉和洪熙官绕着九莲山跑圈回来后,把两人叫到身边来,道:“你们两个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领悟到少林三十六房的窍门,并且把它们融会贯通,真是大出我的意料。” 上次他在李小环和李巴山来少林闹事的时候,就曾经给方世玉进行过一次集训,那次训练时方世玉的进步速度也是相当惊人的,这似乎是主角特有的技能,在危难面前实力都可以得到急速的提升。 方世玉对着他咧嘴一笑,指了指洪熙官又指了指自己,伸了一个大拇指,而后又指着凌多多,伸出了两个大拇指:“还要感谢大湿教导的好啊,没了大湿的帮助,要是凭着我们两个人瞎练一通,怎么可能有现在这个成绩呢?” 不得不说这小子嘴巴真是很甜,说起话来让人感觉格外舒服, 凌多多心中颇为受用,笑了一下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自顾自继续说道:“少林的十八铜人阵变化多端,每一关是由铜人所站的方位而衍生出不同的阵法,你们学武的时日尚短,跟他们的武功还有一段距离,要想破阵,还差一点火候。” 方世玉很得意地对着他挑了一下眉梢,笑道:“所以才需要大湿继续教导我们啊,大湿,你说对不对?” 凌多多懒得搭理他,顺着刚刚的话头说道:“你们两个的武功路数,跟少林武功的路数是大致吻合的,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够反其道而行。” 他一边说,一边用武当太极起手式比划了一下,道:“你们需要做的是柔化,不以气力胜人,以静而制动,以慢而致快,以不变而因应万变。”说罢给方世玉使了一个眼色。 方世玉在这方面跟他一直都是很有默契的,二话不说一掌打了过来,凌多多手腕一翻,扣住他的手掌轻轻一推,继续讲解道:“虚灵顶颈,含胸拨背,沉肩坠肘,舌顶上腭,要做到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六合之中,神形具妙。” 方世玉只感觉这一掌软绵绵找不到着力点,被他一拿捏,手掌就再也推不出去了,低头想了半天也没能明白过来,皱眉问道:“还有呢大湿?” 凌多多收了招,叹息道:“叫大湿也没有了,剩下的只能靠你们自己领悟,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他不可能真的贸贸然把武当太极拳传授出去,再者本身跟方世玉和洪熙官的武功路数也不相合,只能是说一些用力的技巧和手法,全看他们各自的天资能够领悟多少了。 方世玉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无奈道:“大湿,我们的领悟力虽然都不差,但是也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你不能再多给点提示吗?” 凌多多扫了一眼旁边低头沉思的严咏春,发现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已经有所领悟了,不再需要自己多说,因此摇头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不妨问一问严姑娘。” “严姑娘?”方世玉听得微微一愣,扭头看向严咏春,作揖道,“不知道严姑娘有何高见?” 严咏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低头沉思了好半天之后,问凌多多道:“小师傅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说,不能够来硬的,而应该用柔力?” “负责镇守十八铜人阵的弟子都是外家功夫的高手,肯定是不能够硬碰硬,而应该避开攻击,以巧取胜。”凌多多耐心提点道。 严咏春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才低声喃喃道:“我听小师傅的意思,又不可以硬碰硬,又要避开攻击,那就要想办法卸力了……” 这个思路的大体方向是正确的,太极拳的本质也是如此,遇敌时,不含抵抗性,能随着敌人的力道伸缩,柔中而有弹性。 严咏春说到这里,苦恼地皱起眉头,突然间眼睛一亮:“有了!我明白小师傅的意思了,只要能够做到后发先至,机会就大了!” 方世玉和洪熙官对视了一眼,重复道:“后发先至?” 五梅师太刚刚从旁边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几个人讨论,此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上前道:“以小打大,以巧打拙,于寸内发劲,后发先至——就是同时候应付多个铜人,也能够以逸待劳,胜算就大得多了!” 听到这里,方世玉和洪熙官都是若有所悟,两个人俱都陷入了沉思。 五梅师太看得暗中点头,这几个少年的天资都相当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虽然现在还算稚嫩,但是少林日后的兴衰沉浮还都要落在他们几个头上。 为了训练方世玉和洪熙官早点掌握柔力的使用方法,他们商量了一下后,在少林寺佛心小筑外面的一大块空地上搭起了木头台子,在上面挂上各种颜色的布料,让他们彼此用布料攻击对方。 这项训练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凌多多虽然觉得这种训练方法很扯淡,但是其最终取得的效果却是不差的,方世玉和洪熙官的武功路数都有了些微的改变,能够在各个布料中穿梭自如了。 这也表示两个人基本上具备了闯过十八铜人阵的能力和水准。方世玉和洪熙官踌躇满志,在跟凌多多商量过后,最终确定了闯阵的日期。 那一天半数以上的少林俗家弟子都跑了过来,为其呐喊助威,童千斤作为佛心小筑的掌事,还特意出声加油道:“世玉,熙官,你们一定可以成功闯关的!” 凌多多数了数人数,侧头对着方世玉低声道:“不错啊,竟然来了这么多人。”这小子虽然平时看没个正经,想不到在少林寺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方世玉得意地笑了一下,同样小声回答他道:“我们之间深厚的革命友谊可都是在跟戒律院的斗智斗勇中建立起来的,算来智能师叔还在其中帮了大忙。” 凌多多无奈地抬头看了看拐角处,见智能和至善师兄弟并排走了过来,对着瞬间不出声了的方世玉道:“我说什么来着,白天不能议论别人是非,你看我师傅这不是就被你给念叨出来了吗?” 五梅见了智能过来,也是颇觉惊讶,生怕他再听到方世玉刚刚的话再起冲突,有意岔开话题,叮嘱道:“世玉,熙官,你们要记着,铜人阵变化多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你们一定要沉着应对,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可以放松。” 方世玉和洪熙官齐声答道:“知道了,师伯!” 说话间至善和智能已经走到了近前,众人纷纷打招呼见礼,至善道:“你们要记住,只要尽了全力,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不会让师傅和各位师叔师伯的苦心白费的。”方世玉说完后侧头看着身边的凌多多,“大湿,等着我出来,我们一起去杭州。” 凌多多一点头:“那当然,你自己多加小心,量力而行。” 方世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洪熙官分别从两个门内走了进去。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凌多多抿着唇角道:“等待结果出来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弟子送二位师伯和师傅去偏房休息。” 至善点头道:“也好。” 几个人来到偏房,凌多多给几位长辈斟了茶,轻声道:“弟子已经探听到消息,这次同胡惠乾结仇的万马堂堂主仇万千,正是冯道德门下颇受宠爱的弟子,恐怕这次又要另起波澜。” 智能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就想要说话,显然对此事颇为愤怒,想到至善这个少林方丈还在旁边,自己若是抢先发表意见那就是对师兄的不尊重,只能暂且忍下了。 至善凝神听他说完,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情我们也有所考虑,武当派纵容门人肆意行凶,打伤了惠乾的父亲,惠乾、世玉、熙官和三德四个人若是都去了杭州,那肯定又要有一番冲突了。” 指望着大家凑一块商量后皆大欢喜是不可能的,胡惠乾的父亲直接被打成了残废,方世玉等三人肯定不可能咽下这口气,而一旦他们再伤害了仇万千,武当派其他人姑且不论,冯道德肯定是要为徒弟出头的,更何况冯道德跟少林本来就是旧怨未消新怨又起。 至善说到这里,深切感觉到一股无力感,禁不住双手合十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阿弥陀佛……” 五梅宽慰道:“师兄不必如此,事事皆由天注定,看来我少林同武当的一战恐怕无所避免,那师兄也无需如此伤神。” 智能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插话机会,应和道:“师姐说得不错,我少林对武当已经可以说是一步退步步腿,仁至义尽了,若是武当非要一战,那我们少林也不是怕事之辈。” 稍稍一停顿,他愤愤道:“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哪怕先前冯道德来我少林杀我弟子,终究还是江湖恩怨,然则他弟子在杭州胡作非为,打伤普通百姓,则就未免显得太过分了。” 来少林杀人已经是做得很出格的事情了,竟然还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智能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肯出声提点方世玉破铜人阵的诀窍,很大程度上也是希望他和洪熙官能够下山讨回这个场子来。 五梅对此也是有怨气的,赞同道:“一派事一派毕,若是确实有我少林不周到之处,武当大可以光明正大来讨教,然则他们先用阴损手段,已经是不见光了,其后又打伤一个普通百姓,牵连无辜,行事就越发次一等了。” 这事儿说出去也真够丢人的,有本事你就来叫板,两派硬碰硬地较量,结果你不来,冯道德偷偷摸摸打死了一个少林弟子,而后自己被打伤,转眼回去后他弟子又把胡老爹给打成瘫痪了,真是无耻下作,手段让人不齿。 一个是至善师姐,一个是至善师弟,至善一听他二人的说法,就已经知道少林寺上上下下对此事的态度了,颔首道:“老衲明白了,少林绝不是可欺之辈,且等惠乾回到少林领罪后,老衲自有计较。” 前情提要说得差不多了,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道:“那仇万千功夫了得,弟子也恐怕此次事情是武当派设计故意引方世玉和洪熙官下山的,因此想要随着他们前往杭州一趟,还望师伯许可。” “你行事稳重得体,考虑周全细致,由你跟着他们去,老衲也能够放心。”至善没有太多的犹豫,就直接应允了。 他觉得凌多多说得很对,事情哪里有这么巧的,万马堂别人不欺负就欺负胡老爹,一旦胡老爹重病,胡惠乾这个大孝子必定要下山查看,方世玉也有很大的几率跟随他下山。 要知道冯道德的仇恨对象主要是少林,但是数月前跟随冯道德一起逃下山的李小环可是恨不能方世玉立时死去,他们很可能故意设计出这样的戏码来,就是为了诱使方世玉下山。 想到这里,至善不甚放心地叮嘱道:“此去恐怕凶吉难料,你也要多加小心,万事好自为之。” 他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做到真正无偏无向,凌多多是他从小看到大当成下一任少林方丈着重培养的人,在至善心中的份量比方世玉等人要大很多,至善对他的安危自然更加看重。 相比之至善,智能在这一点上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皱眉道:“方世玉那一行人,个顶个的能惹麻烦,这次就算了,总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再有下次,你可不要再把自己牵扯进来了。” 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的,简直就是没完没了,智能是真的有点烦了,给少林寺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和危险姑且不说,可千万不能吧自己弟子赔上了。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凌多多佛法修为已经不差,目前正处在游历江湖、增长见识的阶段,这次去杭州智能都不想放他出去。 若不是至善先答应下来他不好反驳,不然这次就是当恶人唱白脸,也不能让三礼下山去冒险,智能想到这里,还不忘颇为不满地扫了一眼至善。 真是不是自己的弟子不知道心疼,你刚刚一口答应下来了做了个顺水人情,也不知道先问问我这个正经师傅的意见,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凌多多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智能翻得那个白眼了,心中颇为动容。平心而论,智能对他是真的相当、相当不错,能够碰上这样的师傅,真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只可惜他都已经答应方世玉了,去杭州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倒是恐怕要辜负智能一片苦心了。 凌多多隐约感觉到方世玉一行这次去杭州恐怕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自己就算待在少林也无法安心练武,还不如跟着走这一遭,若是真的出了意外,有自己在,好歹也能帮把手。 几个人计较了一番,五梅师太也特意叮嘱他要注意完全,叹息道:“世玉、熙官和惠乾三个人,脾性相投,都是一冲动上来就头脑发热的人。这次咏春跟我说她也想要陪着熙官一起前往杭州——她的脾气比世玉还爆,这四个人搭伙,我也是很不放心的,有你跟着,多少也算有个拿主意的人。”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五梅师太说得真是一点都不错,这四个人凑在一块,惹麻烦的技能绝壁已经升到满级了,自己确实是就近看着点,才能够放心。 这三位少林长老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忧,凌多多郑重道:“还请师伯师傅放心,弟子心中自有分寸,就算同人起了口角冲突,也一切以少林寺安危和自身安危为重。” 听他这样说,至善颇感欣慰,颔首道:“你一向都是知进退、懂分寸的孩子,你下山独自修行也已经有四五年了,期间从未出过差错,希望这次也能顺利。” 凌多多恭声应下了。 智能坐在至善旁边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他觉得以方世玉人品的差劲程度,最少也有八成可能要牵扯到自己无辜万分的宝贝弟子了。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惆怅了一下,有点希望方世玉闯关还是失败比较好,那三礼也不用下山去冒险了。 然则又一想,方世玉若是闯不过十八铜人阵,以后岂不是要死乞白赖常住在少林,自己还是得继续过这一年来痛不欲生跟此人打擂台的苦逼日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妈蛋到底要让我怎么做?老天爷未免太坑爹了一点,把这么一个近乎无解的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 智能思来想去,禁不住苦大仇深地拉长了脸,用鼻子喷了一口气,面对这两难的选择,他真诚希望方世玉还是在铜人阵里面待个十年八年的再出来吧。 44、闯阵成功 不论智能内心如何暗搓搓期待着方世玉能够长住铜人阵永远不出来,事实终究是残忍而无情的。 在方世玉和洪熙官进入铜人阵闯关的第二个时辰,他们两个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凌多多守在门口看了一眼,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不论是方世玉还是洪熙官,两个人都显得极为狼狈,洪熙官上半身□□着,方世玉两条袖子都被撕开了。 凌多多拉过方世玉的手臂看了看,见小臂处被烫得翻卷着皮肉,两片很大的烫伤,点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青龙白虎印,看起来还算不错。” 这是闯十八铜人阵最后一关时印上去的,但凡能够走到这一关的弟子,都需要抱起烧得火热滚烫的鼎炉,敲响屋顶的大钟。 左青龙右白虎的印记就在鼎炉侧边缘,在这个过程中就被烙在人的胳膊了——这也是少林俗家弟子的一个标志性烙印。 方世玉被烫得不轻,嘴巴里还在轻轻吸着冷气,听了他的话却是笑得极为开心,把胳膊往他眼前一举:“对吧,对吧?我也觉得特别好看!” 这人得意得给他按上一对翅膀直接都能上天了,凌多多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鼓励道:“你们做得不错,竟然真的能够顺利闯关出来——嗯,好吧,这个印记确实是非常好看,你整个人的档次仿若都升上来了。” 方世玉趁机怂恿道:“你要是想要一个,那还不简单?推开大门走进去,我们等你半个时辰,咱们结伴下山快活去?” 少林方丈可就在不远处看着你,你这样挖墙脚着实太不厚道了,凌多多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从小在少林长大,多得诸位师伯和师傅的栽培教导,如何能够离开少林寺?” “你要一辈子在这里当和尚?”方世玉听得一愣,刚刚闯过了十八铜人阵带来的兴奋顷刻间消失了大半,动了动嘴唇,却着实不知道应该如何劝他,只能闷闷一点头,“我明白了。” “你怎么这种反应,难道我光头的样子这么难看吗?”凌多多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其实还不是很丑吧?” 方世玉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惆怅纠结些什么,听他这么说心情也跟着转好,开玩笑道:“那当然了,半夜看也亮光光的,格外辟邪呢……” 方世玉说到一半骤然收口了,妈蛋不该提到啥啥辟邪的鬼话的,他顿时感觉到周身冰凉一片,神经兮兮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 这一看没看到妖魔鬼怪好兄弟们,就看到智能阴测测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不放了,方世玉怕鬼却不怕人,毫不畏惧地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然则这次自己能够闯过十八铜人阵,还要感谢智能那日骤然出声提点,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方世玉也感觉到此人是典型的面硬心软,其实人真的挺不错的。 想到这里,他主动上前道:“智能师叔,谢谢你。” 智能斜着眼睛万分不屑地看着他,问道:“有什么好谢的?如果你没有本事,谁都帮不了你——这次能够闯过十八铜人阵,也是你运气好。” 方世玉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大家心照不宣。” 智能动了动嘴唇,很想干脆直接地反驳一句“妈蛋谁跟你心照不宣”,瞪了方世玉一眼,冷笑一声,向旁边挪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 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跟方世玉有啥好心照不宣的,要是早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想要去搅合这档子浑水,智能宁愿方世玉继续留在少林寺给自己添堵,也绝对不会告诉他破阵的诀窍。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出声提点的时候考虑确实不周,智能不甚高兴地一撇嘴角,昂着头走人了。 留下方世玉站在原地摸着自己胳膊上的烫伤对凌多多叹息道:“师叔真是深藏功与名的典范,他为人这样低调,连自己做的好事都不肯承认,难怪在少林寺中连连被人误解。” ——大哥,其实真正误会了的人是你,凌多多笑眯眯地在旁边一点头,附和道:“你说得不错,我的师傅真的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呢。”他对于这样美丽的误会,从来都是不会去戳破的。 “大湿你才真的是好人呢,”方世玉对着他又是弯腰又是拍马屁,“我跟熙官这次能够这么顺利地闯过十八铜人阵这个大难关,还要全赖大湿你的提携和帮助呢。” 凌多多对于这样的表扬倒是不介意照单全收,不置可否地一点头:“那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当然要有所表示了,”方世玉一拍他的肩膀,亲昵地凑到他耳边道,“我们去吃烤红薯烤玉米烤土豆,痛痛快快吃一个饱,好不好?” 洪熙官在旁边听了,笑着开口道:“世玉说的不错,终于算是闯过了阵了,我们应该一起放松一下,明天再打起精神来离开少林,怎么样?” 大哥,你怎么一点眼色都不会看,我跟大湿不带你玩的,方世玉扭过头来看着他笑道:“不好啊,你应该多陪陪咏春的,我们当然不好在旁边打扰了。” 洪熙官一愣,还想再说,就听到方世玉自顾自已经决定了:“嗯,这样倒是正好,你们两个一组,我和大湿一组,说起话来也方便。” 凌多多端着架子静静站在一边,听到这里,跟着一点头:“这个分配方式挺好的,我也觉得不错。” 他是这次事情成功的首要功臣,洪熙官一听,不好再反驳了,虽然觉得人多热闹,却也只能点点头:“哦,好,那你们好好玩啊——” 方世玉此时已经拉着凌多多走远了,听了这句话回过头来,翘起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那当然了,我可是方世玉,最擅长的就是玩玩闹闹了。” ———————————————————————————————————————— 方世玉托着腮帮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抬头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翻转一下串着红薯的树枝,摇头道:“红薯啊红薯,枉费你变得这么喷香喷香的,却仍然没有人吃你——” 他一边说一边拖长了声调看向旁边,远处的小山坡上,凌多多搂着凌小小两个人凑在一块低声说着什么。 人生真是充满了悲剧,方世玉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摇头叹息道:“方世玉啊方世玉,枉费你特意把熙官支开,却仍然没能两个人凑在一块开开心心吃红薯……”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停顿了一下,坐直身子纳闷道:“难道这其实是老天爷对我抛弃朋友不带熙官的惩罚?” 方世玉的右脚动了一下,翘起来对着他的脸颊,他用一种甜腻腻的声音说道:“所以才说,方世玉你这事儿做得太不厚道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务必要把熙官这个傻大个也叫上才对啊。” 说完这一句话,他又恢复了自己平时的声调,指着自己的右脚道:“你说得很对啊,落到现在这个无聊得只能自己跟自己讲话的地步,还不是我自己作的?” 方世玉的右脚又抖了抖,黏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也不要太责备自己,谁让你不记得大湿不仅是大湿,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妹控?” 方世玉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自己的脚被,用正常的语调道:“别说我不记得他是妹控,我连他有个妹妹的事情那时都没想起来……” 话说到这里,他的眼梢瞄到那边抱团的兄妹有了动静,急忙收了口扭头看过去,见凌多多在小道上跟凌小小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分开了,就凌多多自己朝着这边走过来。 方世玉精神一震,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一溜小跑,看了看凌小小纤细的背影,故意问道:“怎么不让小小跟我们一块吃?红薯都已经烤熟了。” “可是我看你反倒挺高兴的模样啊?”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自己到刚刚的那块大石头上坐好,“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吗,我就让小小回去了。” 方世玉心情大好,笑道:“留她跟我们一起吃也挺不错的。”话虽然这么说,他也不希望听到凌多多接一句“那我去把她叫回来”,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们两个刚刚聊了那么长时间,都说些什么了?”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略微有点无奈:“我想劝她这次跟着我们一起下山,我们去杭州,让她去附近的小山村先避一避风头——你也知道,少林寺大多数人都有自保能力,唯独小小的武功差了一些,我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小小一定不肯同意吧,这种事情最难受的就是自己不能够参与,只能在一边担惊受怕了。”方世玉摇了一下头,“而且小小的药草和□□都学得相当不错,说不定可以帮助我们呢?” “不,我宁愿不要她的帮助,也不希望她遭遇到危险。”凌多多轻轻一抿唇角,“算了,暂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呢,我在这方面有点神经过敏,若是日后少林和武当真的对上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少林和武当真的会发生争端?”方世玉说完后自己对此也不抱太大的希望,摊开两只胳膊道,“好吧,看现在这个趋势,是一定会出事儿的。” “既来之则安之,万事随缘。”凌多多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清朝时期所谓的武学当真是一笔烂账,少林若是趁此机会弃寺离开,到一个僻静地方重整旗鼓,未尝不是凤凰浴火,能够躲过后面一百多年前的数场浩劫。 “嗯,万事随缘,你说得对。”方世玉随口应和了一声,把红薯塞到他手里,“不说这些了,先吃东西吧,今天晚上是要放松的,别想这些烦心事儿了。” 凌多多一点头,把红薯烤得松软的外皮剥掉,凑到鼻端闻了闻,赞叹道:“味道真香,你吃东西的品味还真是不错。” 方世玉凑过脑袋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红薯,得意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是呢——再让我咬一口。” 凌多多终于没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突然间心头一动,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耳垂,感觉肉嘟嘟的手感不错,轻声道:“我听人说,耳垂厚实的人有福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你一个当和尚的,难道不信佛祖反倒信这玩意?方世玉颇觉奇怪,坐起身来看向他,关切问道:“怎么了?” 凌多多一侧头,笑道:“你摸摸我的就知道了。” 方世玉依言抬手,发现他的耳垂几乎是没有的,最下面的肉贴着软骨,只有可怜兮兮的一小点。 凌多多几辈子模样身段皆不一样,唯独是耳朵,每一辈子都是这样的,压根就摸不到肉,刚刚那句话是他第一辈子的时候孤儿院的院长告诉他的,凌多多莫名其妙一直记到现在。 方世玉发现他情绪有点不对,连忙笑道:“你一个人成天胡想八想什么呢,哪来这么多事儿?我觉得你比我厉害多了,现在咱俩要是打架,你能让我两只手一只脚,我还打不过你呢。” “再厉害还能怎么样?”凌多多托着下巴挠了挠自己的额角,侧眼看着他笑道,“来了少林之后你的武功突飞猛进,但是你以前在广州逍遥恣意的日子不是比现在要快乐很多?” 他还记得自己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方世玉的情景,珠滚玉盘似的清脆敞亮,晴天落白雨似的明亮激昂,那时候的方世玉看起来比现在要张扬得多,凌多多看得出来,雷老虎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打击很大,整个人的心态都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凌多多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都有十成的信心的,然则方世玉却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不,我觉得我的人生中没有比现在还快乐的时候了。” 凌多多轻轻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揣度:“你前一天还在为如何闯过十八铜人阵烦恼,明天就又要踏上返回杭州的征程,你说你过得快乐?” 方世玉脸颊微微涨红,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掂掂胆量终究不足,低头把火炭上烤着的串红薯的树枝拿了起来:“吃东西,再不吃就放凉了。” ……你把刚从火上烤过的东西拿起来说要凉了?凌多多感觉到这个逻辑十分有问题,张张嘴巴正想提醒他,就见方世玉已经把红薯连皮带肉一块塞到嘴巴里。 下一秒,方世玉果然如同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张大嘴巴把东西都吐了出来,伸出舌头呼呼喘气,含糊不清道:“烫……烫烫……” 这孩子怎么突然间傻成这样了?凌多多连忙一指右手侧的小溪,拉着他往那边走:“快快快,用凉水冲一冲!” 方世玉把下巴埋在微凉的溪水里,眼眶中都是泪水,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伸着舌头道:“大湿,你还觉得我是福缘深厚的人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福缘深厚跟智商低毕竟是两个概念,又不冲突……”凌多多说到一半,着实不忍心再说下去了,一脸惨不忍睹地伸过自己的半截袖子去,“擦擦泪,先别说话了。” 方世玉抓着他的僧袍鼻涕一把泪一把,含糊道:“我被烫了一下直接就懵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直掉,换了以前,我在擂台上差一点被李小环打死的时候,也没掉一滴眼泪!” 凌多多安抚道:“你说得很对,谁不知道方世玉是真英雄,不怕死不怕痛,就是有点怕鬼的小毛病。” “方世玉就是全靠着一条舌头耍贫嘴,你帮我看看,舌头还在吗?”方世玉感觉到口条酥麻麻的,没有半点知觉,口水顺着嘴巴往下流,心中大为恐慌。 没见过那个没舌头的人说话这么利索的,也就是咬字有点不清楚,凌多多凑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起了一串的燎泡,皱了一下眉:“快别说话了,小心牙齿碰到,不小心把泡给戳破了。” 方世玉大惊失色,诧异万分道:“这么快就起泡了?” 凌多多无奈道:“都让你闭嘴了,我带着你去梅花胜地找五梅师太讨点清凉的药草给你含上。” 方世玉深觉有理,点了点头,率先往前跑了两步,而后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飞快扭回头来,把烤好的几个红薯揣在怀里:“我还没吃饱呢。” 就这祸患还是吃红薯引起来的,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记得得带着红薯,吃货的世界让人如此费解。凌多多抬头望天半秒钟,从他怀里把红薯拿了过来:“我拿着吧,你管好自己的舌头就够了。” ———————————————————————————————————————— 方世玉和洪熙官在离开少林寺之前,专门前往方丈禅房跟至善道别,顺带着表示了一番感谢之意。 凌多多那时候正好在跟至善商量事情,见到他们两个进来,便主动跟至善告辞。 至善伸伸手把他给拦下了,慈眉善目笑道:“无妨,你此番要同他们一道下山去,老衲有些话要一同叮嘱你们,你还是留在这里听吧。” “是,弟子谨遵方丈师伯教诲。”凌多多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随口应了一声,跟方世玉和洪熙官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等着他们开口。 洪熙官先双手合十道:“师傅,弟子专程前来向您老人家告别。” 至善先是笑了三声,而后方道:“你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就学有所成,能够闯出十八铜人阵,为师感觉到很欣慰。” 洪熙官谦虚道:“是因为师傅和几位长老教导有方,弟子没齿难忘。” “没错,没齿难忘。”方世玉上前半步,指了指自己的牙齿,“师傅,我们其实很舍不得你跟少林寺里所有的师兄弟,不过要帮惠乾,我们实在不能不走。” 洪熙官跟着点头道:“师傅,等惠乾的事儿办妥之后,我们一定会重返少林,再继续潜心苦练,聆听师傅教诲。” 至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他们,在两个小伙子肩膀上各自拍了一下:“你们要记住,臂上烙了龙纹,就是正统少林弟子,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关乎少林的荣辱,下山后一定要积德行义,好好发扬少林的武学精神。” 洪熙官和方世玉对视了一眼,齐声说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方世玉抬起左胳膊来,用右手轻轻一拍,笑道:“放心吧,师傅,我们烙了一条龙,又不是一条虫,绝对不会给少林丢脸的!” 跟智能不同,至善其实很喜欢方世玉这种跳脱活泼性子的年轻人,闻言被逗得仰头哈哈大笑。 看嘛,我哄人开心的本事是不是很厉害?方世玉趁机侧头对着凌多多眨了眨眼睛。 凌多多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舌头是挺利索的,真看不出来昨天吃红薯的时候才受了重创。 方世玉全当他眼神中传达的后半截意思不存在,得意万分地一挑眉梢,连连点头,对着自己伸了一个大拇指。 至善此时正好笑完,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也没有在意,转而郑重道:“此次下山,你们可能要经历许多困难,老衲希望你们都能够做到沉着、冷静应对,把这次经历当做一次磨练自己的机会。” 说罢,他不待三个人应声,就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下山是要为了惠乾主持公道,不必顾虑太多。” 凌多多听话音就知道,至善这是在暗示他们不必在意武当,该得罪人的时候就不要怕事束手束脚的。 少林方丈已经做好了跟武当一战的准备,凌多多身为少林弟子,对此并无异议,却有些吃惊至善这次的刚硬态度,跟他一贯的处事作风可是大不一致的。 至善仿若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一样,笑道:“少林虽然严格约束门下弟子不肯沾染江湖是非,但是绝对不是怕事的,什么事情该缩头,什么事情该出面,老衲心中自有分寸。”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停顿,看着凌多多别有深意道:“身为少林掌门,若是不能为门下弟子主持公道,那少林威望何存、颜面何在?真正的少林精神,是弟子们为善为德的精神,并不在这百年传承的寺庙。” 武当势大,还有可能有朝廷在背后支撑着,一旦双方起了冲突,那少林寺很可能保不住了。至善权衡利弊后,却不能任由门下弟子挨打受累,他争得不是一口气,而是要维护少林寺的百年声明。 凌多多听他话音中甚至有在暗中点拨如何成为一个合格少林方丈的意思,在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点头应下了。 三个人出了禅房,方世玉拉着他走出了一段距离,而后低声问道:“我怎么听方丈言辞中,似乎有觉得少林寺这番要遭大难的意思?” 这话说得很不错,臭小子还挺敏锐的,凌多多扫了他一眼,笑道:“你每天胡想八想究竟在乱琢磨什么啊,师伯就是在叮嘱我们下山尽量少惹祸,但若是武当又来挑衅,那倒是无所谓,让我们不要怕事罢了。” “也对,毕竟少林才是江湖武林的魁首老大,武当还要排在少林后面,没道理我们怕了他们。”方世玉对此并没有多想,他并不知道有朝廷从中横插一脚的事情,很乐观地一耸肩膀,“走吧,我们是时候下山去了。” ———————————————————————————————————————— 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半月时间就回到了杭州,刚进了杭州城内,能够看到远处燃起浓浓的黑烟,似乎有人在放火烧东西。 方世玉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来:“糟了,我怎么看那个方向,分明是我们在杭州的房子呢?” “世玉,你看那边!”洪熙官指着另一个方向正冒着小得多浓烟的地方,皱眉道,“那边不是惠乾家吗?” 这一听就是出事儿了,能在杭州城光明正大放火烧人家屋子,这靠山得多硬啊。凌多多分配任务道:“熙官和咏春去惠乾家里看看,我和世玉快去你家。” 几个人俱都一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就分开来,方世玉纵起轻功在前面跑,脸色极为难看,咬牙道:“若是德哥和花姐出了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嗯,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放火烧了万马堂,再打上武当山,烧了白眉的紫霄神殿,你看如何?”凌多多加快速度跟他并排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记得方丈师伯下山前告诉我们的话吗?记得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 方世玉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静了下来,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让冲动控制了我的头脑。”他在擂台上打死雷老虎,也是因为情绪激动下大脑过于兴奋了,这已经惹下了一系列的麻烦。 方世玉明白凌多多是好意提醒自己,若是真的因为他引起了少林和武当的冲突,就算少林不惧,也肯定要牵扯进最少几十条人命来。 两个人俱都是轻功不凡之辈,说话间已经来到方家宅子附近,果然看到滚滚浓烟都是从那边飘来的,十几个穿着统一蓝色家丁服装的人正把大把的稻草往火堆里面投。苗翠花正在同一个二十许的男子交手,五六个家丁围拢起来正在殴打方德。 这情况看起来着实不容乐观,眼看着还有一小段距离才能冲过去解围,方世玉指了一下跟苗翠花交手的男人,又指了一下自己,意思是这家伙由自己来解决,让凌多多先去帮助方德。 凌多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轻声叮嘱道:“我看苗师姐有些落了下风,那个人很可能是仇万千,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他觉得还是自己来对付仇万千比较有把握,但是以方世玉的性格,不跟仇万千这个罪魁祸首交手难平他心中之恨,再者,看仇万千表露出来的武功,理当是方世玉轻松获胜才是。 方世玉应了一声,跟他分成两拨,当先喊道“花姐,我来助你”,凌空一脚将仇万千踢飞了。 凌多多三两下把围着方德的家丁都拿了穴道丢在路边,把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方德扶了起来:“方老爷,您没事儿吧?” 方德捂着肚子,出了满头的冷汗,重重咳嗽了一声,顾不得疼痛,抬手指着前方的宅子:“快,快……快先灭火!” 没了纵火顺带着丢稻草的人,方家宅院里面就有水井,再加上方家书童方贤的帮助,几个人没花多少时间就控制了火势。 凌多多见街道另一端在方世玉和苗翠花的合围中左支右绌的仇万千,看出来此人想要逃跑,因此飞身而去,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仇万千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茫然地看了他几秒钟才反应了过来,嘶声叫道:“少林小和尚三礼?!” “阿弥陀佛。”凌多多双手合十,笑容可掬地对着他开口道,“仇施主能知道小僧名讳,看来恐怕跟令师尊已经交换过信息了。” 这个年代消息的传播速度又没有这么快,仇万千见了和尚第一个反应就是“三礼”,八成是从冯道德那边得到了消息,知道他跟方世玉等人走得近。 仇万千看着他的目光中含了仇恨和畏惧,并没有否认凌多多话语中的意思,反而喝道:“让开!出家人不管俗事,你就不怕违背了少林戒条?” 这个时候你倒懂得用戒条来压我了,凌多多笑道:“不好意思,仇施主,小僧已得方丈师伯教诲,打狗要打狠。” 这个笑眯眯的小和尚可是一点都不好惹,连自己师傅也被他废掉了右边的肩膀,自己对上如何还能有活路?仇万千下意识想要转头,却见方世玉已经在他们说话间把后面的道路也给堵死了。 仇万千重新扭回头来看着凌多多,摆出无奈的面孔来,举起双手道:“好,今天算你们人多,我自认不敌,仇万千认栽!”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朝着凌多多那边走了几步,说罢见距离差不多了,双手一扯衣襟,几道毒针从衣服中射了出来,直朝着凌多多面盘射了过去。 “这一招都是你师傅玩剩下的了,难道还以为我会中招?”凌多多侧身避过了毒针,右手抬起,顺带着夹住了两根,见枕头上也是油绿绿的,面无表情道,“武当道士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用暗器也就罢了,竟然还在上面涂毒,这得是多不要脸的武林人士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啊,亏你武当几百年来都自称正派魁首。 虽然知道此武当非彼武当,但是毕竟都顶着武当的名头,凌多多深切地感觉到丢人,他现在要不是顶着不能杀生的和尚皮,都有心一巴掌拍死这些人。 仇万千才不管他说什么,趁着他侧身的空隙,赶忙逃跑了。 凌多多本来想着自己跟上去也是感觉脸面无光,横竖方世玉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了,自己还是不追吧,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方世玉也没去追,一个箭步跑过来,抓着他紧张道:“毒针没有伤到你吧?身上有流血的地方吗?” 上次洪熙官被射中了毒针,虽然五梅及时过来医治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当时剧痛难忍,前前后后遭了好几天的罪,才算是把毒给清理干净。 光疼就已经很难忍了,关键是现在五梅还不在跟前,连她的徒弟凌小小也不在,万一毒素清理不干净,那就坏事儿了。 凌多多被方世玉紧张到不行的样子给逗乐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被仇万千搅坏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这点小玩意我还是避得过去的。” 他看仇万千主动投降,还朝着自己这边走,就已经心生警戒了,对于其骤然暴起暗算,也并不感到惊讶,因此躲避得非常及时。 “那就好,那就好,”方世玉松了一口气,动动嘴唇,忍不住再三重复道,“那就好……” 人家这样关心自己,能紧张得让一向伶牙俐齿的方世玉只会傻乎乎重复一句话了,凌多多心中颇为触动,拉了拉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满是冷汗,叹息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方老爷他们。” 方世玉一惊,立刻回过神来,应声道:“对,我得看看德哥和花姐怎么样了,估计德哥得吓坏了……” 说话间,洪熙官和严咏春正好扶着胡惠乾从街头走了过来,几个人凑成一堆,一起进了方家的宅子。 方德不是吓坏了,而是气坏了,一进门就一直阴沉着脸,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遇上这种事情,表现得悲愤而又无奈。 苗翠花先是扶着他在主位上坐下,而后道:“幸亏你们回来得及时,不然他们人多势众的,我看方家非得让他们都烧掉了——那个仇万千已经毁了老爷两批货物了,这次竟然还要放火烧宅子?” 凌多多眼梢瞄到,方德的面部在听到“毁了老爷两批货物”时,幅度极小地抽搐了一下,面上的怒意稍淡,转成了一种更加深切的无奈和悲哀。 方世玉气呼呼道:“他不仅仗势横行,竟然还要放火,真是欺人太甚!” 苗翠花冷笑了两声,抱着胳膊道:“不放火,怎么叫仗势横行呢?惠乾家都给烧没了,幸亏惠乾一直把胡老爹放在方府,不然可能就出人命了呢。” 胡惠乾捂着胸口连连点头:“要是我爹被烧死了,我一定要去找仇万千拼命!”因为说得太用力了,一句话说完就咳嗽起来。 旁边严咏春的丫鬟小丽细细帮他喂了一口水,顺带着帮他拍背:“胡大哥,你别生气,先缓缓冷静一下。” 凌多多感觉这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的貌似已经凑成一对了,心中大为欢喜,姓胡的臭小子总算不觊觎他家宝贝妹妹了,如此甚好,甚好。 他在静静观察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还在心中盘算着各自的关系,就见洪熙官重重一拍桌子,怒而站了起来:“世玉,三礼,我们去找仇万千讨回公道!” 方世玉欣然点头:“好!” 苗翠花帮腔道:“走!” 老婆儿子都是惹事儿不嫌大的,方德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呵斥道:“给我站住,你们惹的祸还不够多吗?到底要把事情闹得多大才肯罢手?” 他的目光在苗翠花和方世玉的脸上慢慢扫过,沉声道:“你们是不是要搞得家破人亡才肯甘心?” 方世玉长这么大难见他发这样大的火,气焰一下子就小了很多,却仍然不死心,唤道:“德哥……” 苗翠花也轻声道:“可是老爷……” “闭嘴!”方德勃然大怒,指着苗翠花道,“我对你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我要休了你,迟早我方家要被你搞得绝子绝孙!” 说罢,他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方世玉看了看愣住的苗翠花,连忙追了出去。 凌多多看了洪熙官和胡惠乾一眼,低低咳嗽了一声,朝着门口侧了侧头。这是方家的家务事,自己这些外人尤其还是男性就不适合插手,这种事情应当由苗翠花的干妹妹严咏春来安慰她最为合适了。 另外两个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45、情感问题 三人相继走出了房间,凌多多见他们都颇为尴尬一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模样,提议道:“熙官和惠乾去陪陪胡老爹,我去附近的寺庙找找三德师弟。” 要说三德在佛学修养上确实比凌多多更讲究,凌多多出来杭州等着李小环和方世玉打擂台那段期间,可是直接图省事在方家住下的,而三德则特意去了杭州城郊外找了间破庙住下。 胡惠乾和洪熙官都跟着点头,三个人就此分开了。 凌多多站在房间门口注视着他们离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拐了一个弯,朝着方家大门走,准备动身去外面的破庙。 他其实隐约感觉到方德的态度有些古怪,正常情况下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斥责方世玉等小辈太会惹祸,而不是立刻就丢出休妻的话来。 然则这些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跟着搀和,凌多多不会随便插嘴,把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他路过一间厢房,远远就听到方世玉的声音道:“不关花姐的事,刚刚我们都听到了,明明是仇万千先来打的胡老爹的,换了谁都要出手相助,我还是第一个呢,你是不是要连我也给休了?” 方德被噎了一下,怒气冲冲道:“她不守妇道!” 方世玉反问道:“那我问你,花姐她有没有红杏出墙啊?” 方德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只顾着出去玩,不理家务!” “家中的事务有方贤和宝妈来管嘛,娶个老婆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当丫鬟的啊?”方世玉懒洋洋回答道。 方德又停顿了一下,咬牙道:“她每天出去喝酒,还常常喝醉呢!” 方世玉拍着巴掌赞叹道:“哎呀,嫁得好啊!有个老公这么乖,开心多喝两杯有什么不妥呢?” “……”方德沉默了一会儿,才控诉道,“她乱花钱!” 方世玉笑道:“花得起是你有面子啊,说明花姐跟着你过得好,那我要恭喜你啊,德哥,好男人啊,德哥!” 凌多多听到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随着父子俩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明白方德休妻的风波八成就要告一段落了,一般人跟方世玉打嘴仗,打赢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还没有走出方家,就看到书童方贤和奶妈宝妈在门口处忙着修整被烧得黑漆漆的大门,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的。 凌多多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有其他仆从来帮助他们,心头微微一动,上前一步道:“怎么,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忙活,方家其他的下人不来帮忙吗?”一边说一边从宝妈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柴火来,“我帮您。” “哎呀,小师傅,这些粗活我们下人来做就行了。”宝妈抱着柴火一时不敢松手,听了他的话抱怨道,“这不是因为前段时间老爷放货的仓库被万马堂派人来烧了,后来还毁了绸缎庄,老爷有些周转不灵,把下人们都遣送回杭州老家了!”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扭头看向旁边,发现方贤装作没有听见二人的对话,低着头继续忙碌,抓着柴火的手却微微颤抖,一副紧张到极点的模样。 凌多多感觉到自己隐约抓到了一点蹊跷之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旋即又扭回头看着宝妈,故作惊讶道:“周转不灵,这可是生意人的大忌,现在怎么样了?” 宝妈抬头想了想,懵懵懂懂道:“这个应该是没有事儿了吧,我看夫人这几天花钱大手大脚的,也不见老爷说她呢——方贤,方贤你说是吗?” 方贤一听叫了自己的名字,两只手一抖,差一点摔了柴火,扭过头来赔笑道:“是啊,已经没事儿了呢。” 那笑容一看就是假的,凌多多看了看他,点头道:“嗯,那就好,我帮着你们把这些易燃的东西都移走吧。” ———————————————————————————————————————— 凌多多先是帮着方贤和宝妈把门口清理干净,而后去找了三德,把至善的意思跟他讲了讲,而后方才从寺庙中出来,回到方府。 方世玉守在门口等着他,凌多多走上前去问道:“苗师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方世玉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休妻这件事儿,我爹都已经嚷嚷了几十年了,本来就只是气急了之后说一说的,可是我感觉,他这次貌似有那么一点、一点认真……” 凌多多想起一个时辰前方德说话时的语调和神态,对着方世玉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先出门去。 方世玉并无二话,立刻跟着他往外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怎么了,大湿,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方世玉一直都知道,凌多多在察言观色方面的能力甩了他一条街,虽然闹矛盾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若是他们之间真的有啥啥的话,还是凌多多看出端倪来的可能性更大。 凌多多稍稍一犹豫,点头道:“方老爷好像是资金周转不灵,手头颇为拮据。” 这样一说,方世玉就立刻想了起来,拍拍脑门道:“对对,我记起来了,德哥的仓库连着被烧了两次,可能伤筋动骨了,资金不够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有吗?” “没了啊,还能有什么?”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我是长着两只眼睛的和尚,又不是你爹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呢?” 方世玉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连连点头道:“怪不得德哥今天还说花姐爱花钱没个节制呢,原来是家里没钱了——这样就好办了,我已经告诉花姐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德哥就是一时气话吧。”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在他看来,没道理没了钱就想休妻,方德的行为还是有些解释不通,若真是因为看她花钱大手大脚,最起码也该先跟苗翠花谈过话,看她不肯悔改之后,才考虑休妻的事情才对,可是苗翠花貌似一点都不知道方德对她在这方面有怨言。 他自己都想不通,那自然也不能贸贸然说出来,若是说得不对,反让他们夫妻相互猜忌,凌多多拉着方世玉转了一个身:“我们回去吧,先不管这个了,反倒是仇万千的行为,好像真的想没完没了了。” 方世玉提起精神来,一捏拳头道:“德哥和花姐的事儿还可以放一放,但是我们跟仇万千之间的帐可还没有完,一定要去万马堂讨回公道,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好,我已经让三德师弟在万马堂门口等着了,那你叫上熙官和惠乾,一起赶赴万马堂吧。”凌多多说完后稍稍一停顿,“不过我和师弟身份特殊,肯定不能直接出手,在门口帮你们掠阵,若是应付不来,就吹响哨子。” 方世玉看着他递过来的小哨子,一下子就笑了:“这不是分发给少林弟子,防备冯道德偷袭时候用的吗?” “对啊,师傅让我挨个分发,但是哨子买多了,我这边就留了几个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到。”凌多多顺手一摸他的半边秃头,“加油,能不能给惠乾讨回公道,就看你的了。” “我明天让仇万千给胡老爹做四件事情不算多——跪下,磕头,倒茶,认错!”方世玉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做出相应的动作,他结束了最后一个作揖认错的动作表演后,禁不住冷冷一笑,“就那帮乌合之众,也想挡到我方世玉的脚步?仇万千是什么,就算碰上他师傅冯道德,我也一样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说完后停顿了一下,方世玉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紧张道:“等一下,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连累到少林寺?” 虽然至善已经明确跟他们说了,少林并不是胆小怕事之辈,但是能够不起冲突还是不要起比较好,百年少林平静了太久了,不想再多沾染鲜血。 凌多多刚刚顺着他话中的意思说了那么多,见他主动提及这一茬,长长叹息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你和洪熙官都已经出了少林,但是手臂上烙上了青龙白虎印,就一辈子都是少林弟子,你们出现在万马堂跟我和三德出现在万马堂,都极为容易把少林牵扯在内。”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让惠乾一个人去打阵?”方世玉皱眉道,“上次惠乾跟仇万千起了冲突,三两下就被打得很惨。” 凌多多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又不是让他今天就去跟人家比武,你们三个人带上严姑娘,可以先光明正大去万马堂叫板,逼着仇万千答应跟惠乾要上擂台公平决斗,输了也无话可说,那就不会牵扯到双方各自身后门派了。” 这是他和三德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想到的方法,也是目前最好的一刀断解决目前争端的方法。虽然明知道争端在所难免,但是能尽量避开还是应当避开,白眉不把武当弟子的性命当一回事儿,他们少林弟子的命可还是很宝贵的,在消耗战中折损了哪一个都很心疼。 这条方法其实是三德主动提出来的,凌多多感觉到这似乎很符合剧情的走向,自己这个小蝴蝶还是不要改变太多,因此就答应了。 方世玉想了想,摇摇手指道:“可是我当初跟雷老虎和李小环的决斗,也是按照江湖规矩公平决斗,生死状都签了,那他们不还是不肯罢休?” “所以我们才要吸取教训,这一次的决斗,我们要请全杭州的武林名宿跟有头有脸的人来做个公正!”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两个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发现三德就站在他们身后,“到时,若是仇万千输了不肯认输,那他就成了杭州的笑柄!” 凌多多一点头道:“三德师弟说得不错,李小环和李巴山不肯罢休,很大程度上也跟世玉你错手打死了雷老虎有关,若只是单纯输了比赛,他们也不会这样不要脸面。” 方世玉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大湿,你们是不是有事情没有说?” 三德看了看凌多多,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无疑暴露了他们确实有隐瞒之处,方世玉故意拉下脸来,绕着凌多多走了一圈:“大湿,我这样信任你,难道你连真话都不肯告诉我?” “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我们也只是在猜测之中。”凌多多见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武当派的白眉道人从紫霄神殿上下来了,方向正是杭州。” 放眼全武林,理当说凌多多再无敌手,然则白眉是一个比较大的未知威胁,凌多多越发把声音降了八度:“我们有并不可靠的消息表明,白眉已经练成了混元童子功。” 你一个武当掌门竟然学了几十年的少林混元童子功,真是不嫌丢人,难道武当派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夫了吗? 凌多多对此不想多说,若是别的功夫则还罢了,哪怕换了他上辈子见识过的混元童子功,他都并不惧怕。 但是他从三德口中得知,貌似这个朝代的混元童子功已经经过了许多改良,是难得的没有随着年代久远而变弱的武功,到了如今,已经变得格外邪门了。 方世玉听了一愣一愣的:“混元童子功是什么东西?” 凌多多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看三德,善意提示道:“我已经回答了他一个很让人为难的问题。”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一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了,三德会意过来,涨红了脸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是只有童子才能练的功,而且一旦练成,神鬼莫测。” 方世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这两个和尚的反应给逗笑了,故作诧异道:“那这个武当掌教岂不是几十年都没啥啥?” 掉节操什么的真是太过分了,凌多多二话不说抬起脚来就踹了他一下,翻白眼道:“行了,别耍宝了,你还是先去问问惠乾的意思吧,他还不一定会同意要上擂台跟仇万千打生打死呢。” “那我们约定比武的日期要如何定?是赶在白眉之前还是要撞上他在的时候?”方世玉想了想,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一时间也不容易回答,凌多多看向三德,问道:“根据我们的线人传来的消息,白眉抵达杭州城大概要多长时间?” “最多不出三天。”三德皱了一下眉,“若是白眉来到杭州,恰好听说有这么一个赌约,可能会有兴致横插上一手。” 这场擂台比武若是不请武林名宿来也就罢了,若是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真把人请了来当见证,那就成了一个变相的少林和武当的对决,以白眉的性格,八成会来凑热闹。 凌多多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他既然想要凑热闹,那就让他来凑吧,若是仇万千当着白眉的面被惠乾打败了,那他若不肯承认比赛结果,那就是在打武当掌教的脸面了。” 三德仍然颇为踌躇,低声道:“可是若是白眉强要帮仇万千出头……那……” “先不说他会不会做出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情,哪怕他真的做出来了,难道我们倒怕了他不成?”凌多多捏了一下拳头,嗤笑道,“我倒正想会一会武当掌教白眉真人的混元童子功呢。” 三德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知道他此时的武功已经不在少林各大长老之下了,想来跟白眉比起来应当不遑多让,心中松了一口气,赞同道:“好,那我们就把时间定在五六天之后,既给惠乾练武的时间,也能够把白眉暂且拘束在杭州城。” 方世玉点头记在心中,含笑开口道:“我可是等着看大湿大战白眉老妖的好戏呢。”一边说一边抬起了右手。 凌多多正想抬手跟他击掌庆祝,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声“好”的喝彩。他其实能够听到有人靠近,但是这边跟街道相邻,来人又是从方家走出来的,料想九成九是自己人,因而并没有注意。 这一声“好”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见苗翠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世玉,我现在终于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妻子,我一定要重新再来,重头开始,重新收拾我的旧——山——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凌多多扭头看向方世玉,见方世玉整个人也呆住了,明显也是被苗翠花的言辞给惊吓到了。 三个人默默注视着苗翠花一脸容光焕发地款款迈步离开,三德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苗师姐这是受到刺激了吗?” 方世玉无奈地一指自己的脑袋:“我德哥想要休妻呢,我给花姐指了一些她平时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待了好久,出来就变成这样了,可能真的是受刺激了吧?” “夫妻俩搭伙过日子,总有个磕磕绊绊的时候,借着这样的小风波,改正一下缺点,也不是坏事儿。”凌多多半眯着眼睛接话道。 方世玉颇为意外地扭头看向他,问道:“大湿,你不是一向只谈风水、不论桃花的吗?”以往凌多多碰上男女感情的话题,都是自觉避开的。 “小僧只是觉得更应该把夫妻归类为家庭问题而不是感情问题。”凌多多一摸自己的下巴,他确实感觉到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亲情的纽扣维系作用要远超过爱情。 方世玉嗤笑了一声,拉着他的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就去吧,把这事儿跟惠乾说就行。我德哥说要休妻说了十几年,没道理儿子都这么大了,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再说休妻的事情啊?” 那可不一定,男人四十一枝花,虽然方德看起来老实本分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备不住家大业大可能会有狐狸精惦记。 凌多多感觉方德的行为颇有些古怪,在这方面却不好多说,摇了摇头,暂且把这事儿放下。 ———————————————————————————————————————— 方世玉、洪熙官、胡惠乾和严咏春四人闯了一趟万马堂,最终跟冯道德和仇万千立下了七天后比武打擂的约定。 方世玉为此颇为得意,跟凌多多缩在房间里讲述事情的经过:“我们把万马堂那群喽∠好状虻寐浠魉车嚼锩嬉豢矗环氲赖抡驮诶锩妗粤耍闯鹜蚯p唤鼋鍪欠氲赖碌牡茏樱故撬耐馍礁鋈耸巧斯叵的亍! 这事儿一看就跟冯道德脱不了干系,不然仇万千也没有必要因为手下人的一点小事儿跟方家死磕,凌多多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吃惊,点头道:“就猜到肯定是他在背后下黑手了。” “冯道德真的是被你和熙官废了武功,他的右边肩膀都是耷拉的,看样子已经不能用了。”方世玉用一种颇为新奇的目光看着他,“我还以为和尚都是崇尚给人改过自新机会的呢,想不到你下手这么狠。” “用他一条右手换我少林弟子一条人命,说真的,这笔生意应当是少林吃亏才对。”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森然道,“若不是我在九莲山上束手束脚,要守禁杀生的戒律,当时拍碎的就该是他的脑袋瓜而不是肩胛骨了。” 他当时不仅捏碎了骨头,还顺手揉了一把,把碎骨半数都用内力给震碎了,再想要接骨复原根本就是一场笑话,这就确保了冯道德最起码没有了再作恶的能力。 这家伙身上时不时闪过的杀意真不是错觉,方世玉看出来他是真的对冯道德动了杀心,感觉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并不接话,转而道:“我早就知道冯道德恨你我入骨,我若是一上来提七天后比武,他肯定是不同意的,所以故意说要把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然后冯道德果然二话不说跟你叫板?”凌多多接话道。 方世玉打了一个响指,重重点头道:“他立刻就反驳说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买棺材也用不了这么久,要改到七天后呢——我就说那就七天后吧,他还以为我是怕了他,沾沾自喜呢。” 凌多多想象了一下冯道德一脸小人得志表情的模样,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道:“这种人当真成不了大事,亏他还是武当数得上号的人物呢。” 两个人一同嘲讽了冯道德一顿,眼见时间太晚了,凌多多告辞要出城去西郊寺庙跟三德一块住下,方世玉站起身道:“客房都已经收拾好了,大湿你就别再矫情了,我送你过去吧。” 住寺庙和住客房对凌多多来说没有多大区别,不过他们刚刚聊得愉快,忘了时间,这个点城门都该关了,凌多多一想,也没有推辞,还是答应了下来,顺带着表示了感谢。 “咱们两个谁跟谁,说这些话倒显得生分了。”方世玉一笑,送他出来,一眼看到院子里苗翠花正坐在石制圆桌旁发呆,笑容立刻收了起来,走上前去问道,“花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苗翠花拨弄着桌子上摆着的茶壶,兴致不高地回答道:“你爹他啊,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德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方世玉听得一愣,诧异问道,“他不喜欢上街的啊,你今天不是去铺子里找他要收拾旧山河吗?” 凌多多感觉这个话题自己不适合参与,正想提出告辞,被方世玉拉住了:“大湿,这是家庭问题不是感情问题,你留下来听一听,帮着我们分析一下啊。” 方世玉越发懂得拿他的话堵他的嘴了,凌多多上午才发表了一通亲情和爱情之间转化的言论,不好反驳他,见当事人本人都不介意自己旁听了,便也答应下来,跟方世玉一起到石桌旁边坐下。 苗翠花听了儿子的问题,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更加不好了,把脸颊贴在桌面上:“他很生气地赶我走……” 方世玉更加惊讶了,打断她的话道:“不可能啊,你都变成这样了,他应该高兴才对,顶多嘴硬心软多骂你两句,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看来他这次真的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打定主意想要休了我了……”苗翠花说罢,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是我平时做得太过分了,才惹得老爷生气的。” 方世玉皱眉道:“不可能,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再好好想想,他最近有什么你看不懂的举动,还是你听不懂的话?” 凌多多在旁边提示道:“或者是在你跟世玉上少林的那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外人来过?”小三永远是婚姻关系的一大杀手。 他这样一问,苗翠花还真想起了一位:“啊,那就只有孙晴啊?”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个爷们,方世玉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急声追问道:“谁?” 苗翠花对于他不知道孙晴是谁倒不感到奇怪,解释道:“孙晴是你爹从小玩到大的乡亲,他们很多年都没见面了,这次来到杭州就正好碰上了——她好可怜,真的是很可怜的,她相公死了好多年了,全靠自己自力更生啊……” 青梅竹马还死了老公,方世玉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焦急地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孙晴啊,那还用说,一定是这个孙晴有问题啊,这个孙晴!” 苗翠花兀自懵懂道:“怎么会呢,她人品很好的……”说了一半,若有所悟,摇了摇头道,“但是宝妈她好像说过……” 方世玉拍着她的肩膀问道:“说什么?” “她说,孙晴她这个人呐,心肠不怎么好……”苗翠花疑惑道,“你觉得老爷现在的异常跟这个孙晴有没有关系?” “花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很有傻大姐的风范?”方世玉难得鸟火地说了一句,拍桌子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德哥还有哪次态度这么坚决地要休妻?我看他这是趁机发作,想要把你踹掉呢!” 凌多多打断了他的声讨:“等一下,现在还什么证据都没有呢,别先忙着给人家定罪,我觉得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才是——苗师姐,今天上午的时候你去了方老爷的铺子想要帮忙,这期间有没有发现异常?” “老爷铺子里的绸缎差不多都没了,剩下的我看也全都是旧货,我问了方贤,他说是这两天货源还没到的原因。”苗翠花一边回忆一边慢慢阐述着。 这个现象跟他和方世玉先前的猜测也吻合起来了,凌多多试探道:“再缺货也不至于连货架都摆不满,没准是方老爷铺子里的生意出问题了?” 苗翠花回忆道:“应该不会吧,我才在那边站了没多久,就有一伙人上门了呢——一队十多个人呢,走在前面的一看就是大财主。” 如今的朝代虽然说是清朝,但是可能有编剧不靠谱的原因,对女子的限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肯上街买绸缎的都是女子而不是带着一大堆人的大老爷们,找上门可不是一定是来买东西的。 方世玉反应了过来,也跟着问道:“他有说要买绸缎吗?” “我上去招呼他的时候,方贤说这位是金老爷,都是由我们家老爷招呼的,我还想多问,就被老爷骂了一通赶走了。”苗翠花呼了一口气,“金”这个姓氏并不是很常见,“金老爷?好像老爷的一个生意上合作的伙伴也姓金?”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这个金老爷来者不善啊?”方世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而后又看向凌多多,希望他能够发表意见。 这种事儿让他怎么说呢,凌多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赌两个红薯,这位是来讨债的。” “我可没有红薯输给你,”方世玉一耸肩膀,“再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这个赌局开不起来的。” 苗翠花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着急道:“这么说老爷的经济状况真的出问题了?”说罢又捂住了嘴巴,“一定是被仇万千接连毁掉了两批货物的原因,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若是打人找场子,方世玉还能给帮着出主意什么的,但是碰上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劝道:“花姐,这事儿又不怪你,是万马堂的人打伤了胡老爹,换了谁都会出头帮忙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避免,那再计较这个也没意思了,凌多多对此倒不是很看重,而是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另一边上:“资金周转不灵并不少见,以方老爷的信誉和人品,若是能够借来一笔钱,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对啊,我们一起想办法把钱再赚回来不就行了吗?”方世玉安慰地拍了拍自己亲娘的肩膀,“花姐,别自责了,爹有可能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破产的事情,所以上午才故意对着你发脾气的。” 话说得容易,赚钱做生意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苗翠花摇了摇头:“你爹当年从一个跑腿伙计一路发展成为广州杭州数一数二的绸缎商人,他都没办法的事情,难道你倒有办法?” 这个问题确实把方世玉噎了一下,想了半天后只能道:“我现在是没办法,但是不代表我以后没办法,给我点时间想一想,花姐,你要信任你儿子啊——” 说到这里,他倒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德哥破产的事情,你先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他这种男人好面子,肯定不想你知道的。” 苗翠花深觉有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家管得更好,让他回来后感觉到舒心、放松——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当一个好妻子好老婆!” “你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方世玉笑道。 他和凌多多把苗翠花扶回了房间,走过几个走廊来到客房,又转眼换了一副面孔,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万分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我是天生吸引麻烦的特殊体质吗?” 这种体质明明是成为主角的必要条件,凌多多对着他笑了一下:“你也不用这么发愁,方老爷的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其实也简单。” 方世玉听这个话音,似乎此人颇有把握,凑过来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不知大湿有何高见?” 凌多多看着他十分好脾气地笑了一下。 方世玉转而选择紧搂着他的大腿,一边帮他捏腿一边深情款款道:“大湿,你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好人,求大湿为我这个迷失在父母感情问题中的无知青年指点迷津!” 好久没被发卡了,现在想来真是颇为怀念,凌多多满意地收下了这张久违的好人卡之后,方才清了清嗓子道:“杭州城最大的富豪,不就是严湛严老爷吗?他家唯一的姑娘还捏在你手里呢,难道还怕跟他打不好关系?” “你说咏春她爹?”方世玉一撇嘴角,“我倒是觉得咏春跟我们在一起,只能够拉到严老爷的仇恨而不是好感——咏春为了去少林找熙官,私自离家出逃,严老爷好像已经放话说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对于严咏春离家出走一事,凌多多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天地君亲师,为了一个男人就抛下亲爹变相私奔,这样的行为跟他的价值观是相违背的。 爱情更重要还是亲情更重要,这个话题被争论了千年,就跟吃拌饭把米饭倒进菜汤里还是把菜汤倒在米饭里,没有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全看个人的理解。 这些念头不过都是一闪而过,凌多多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亲父女哪有隔夜仇,严老爷也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初之所以会阻止严姑娘和熙官来往,也是生怕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罢了。” “这倒是,我和花姐平时闯祸,把天都捅破了,德哥也不过是气急了骂几句,而没有真的把我赶出家门。”方世玉深觉有理,“这么说起来,好像咏春这几天也在考虑着想要给严老爷道歉和好的事情,若是他们和好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所以暂且先耐心等待就是,这事儿也急不来。”凌多多把包裹摊开,取出里面的钵盂来倒了一碗清水抿了一口,“你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方老爷吗?” “暂且先不要说,还没准儿的事情呢,万一不能成,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方世玉掰着手指头给他罗列理由,“再说了,他这么好面子的男人,我要是跟他说我看出来了,恐怕他脸上挂不住……” 说了两个理由,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眸光微微闪烁:“而且,我也觉得那个叫孙晴的女人,可能真的有点问题呢……” 一般来说,确实不会有莫名冒出来的无用的人,都是剧情相关人物,凌多多听了苗翠花的描述,也感觉有点问题,赞同道:“你要是觉得有必要,那就去吧。这事儿可是感情问题,大湿不适合搀和的。” 这人最近也开始称呼自己为“大湿”了,方世玉对于自己叫出来的名称这般深入人心,颇觉有趣,哈哈一笑:“行,这种小事儿我方世玉一个人做就好,不用麻烦大湿了。” 46、家庭纠纷 方世玉一如他说的那样,果然去找了孙晴试探,回来之后面色不是很美丽,当天的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闷闷关在房间里面。 苗翠花并不知道他一天时间都干什么去了,颇想去找儿子问问怎么回事儿,端着饭碗去了方世玉房间里绕了一圈,一炷香时间之后就出来了,对着坐在小院石凳子上的凌多多一摇头,无奈道:“世玉心情不好的样子呢,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小师傅,能麻烦你去看看吗?” “您放心就是,有些话他不好跟你们说,跟同龄人总是比较容易开口的,我一定帮师姐问清楚。”想到在饭桌上方世玉对他的多般暗示,凌多多对此心中有数,对着她略一点头,就来到方世玉房间前,敲了敲门,轻声道,“世玉,我能进来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了一条细缝,方世玉探出脑袋来,对着他鬼鬼祟祟一点头,顺带着一招手,催促道:“快快,快点进来,别让人给看到了!” “……”怎么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凌多多被他这种反应弄得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是,我说你要是有话想跟我单独说的话,直接说就好,为什么还非要弄出这一套来?” “这说明我小心谨慎,做事儿尽量不引起别人怀疑,你说你是听了花姐的话才来找我的,谁能知道我本来就想跟你说悄悄话?”方世玉压低声音答道。 瞧这疑神疑鬼生怕别人觉察到不对的小模样,凌多多感觉颇为不对劲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沉吟道:“不发烧也没撞到脑袋,那个叫孙晴的是不是给你下蛊了,怎么出门了一趟,整个人都傻了呢?” “我不仅仅是担心德哥看出来,这不是也担心花姐看出来吗?”方世玉把他的手拨开,自己往床上一躺,朝着头顶吹了一口气,“那个孙晴啊,绝对不简单,我觉得她对我爹绝对有企图!” “真有这样的事儿吗?”凌多多有些怀疑他这纯粹是疑人偷斧,本身因为孙晴仿若自带小三气场,心中已经对她已经有了偏见,再看人家才觉得奇怪的。 凌多多今天也从八卦爱好者宝妈口中打探到了不少关于孙晴的消息,知道孙晴确实是跟方德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两人本来都说亲了,孙晴又改变心意嫁给了一个广州数一数二的茶叶商户,抛下那时的穷小子方德当了阔太太。 虽然不一定每个没走到一块的青梅竹马都是双方的小三备胎,不过说真的,孙晴的这种人设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小三模板,凌多多感觉到编剧故意设计出这么一个人来,肯定要在她身上发生点故事的。 只不过毕竟自家手头也没有证据,不好妄加评判人家,凌多多因此对方世玉笃定孙晴不是好人的理由颇为好奇。 方世玉肯定地点了点头:“绝对绝对没有错,我在跟她聊天的过程中,故意说了一些我爹和我娘感情出了问题,发现她好像对这方面格外注意。” 说完后,他还专门掰着手指头算道:“大湿,你听听她都是怎么形容我爹的——为人稳重,事业有成,经济收入也稳定——三个形容短语,其中就有两句都跟钱有关啊,这是不是就表明,在她心中,我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 凌多多听完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点苗头啊?” “对啊,我故意骗她说我爹要休掉我娘,你不知道她那时候两只眼睛都在发光呢!”方世玉伸出两只手的食指来,摆到自己的眼睛上,“我还告诉她说,我娘想要跟我爹分财产,德哥还分了一半的财产给我娘,她好像还很着急的样子呢。” 这女人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是未来方家的女主人,所以才会对别人丈夫财产的去留表示出这样明显的反应来,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个孙晴是有意的,就是不知道方老爷是怎么想的了。” “对,我就是在发愁这个问题,孙晴长得是真漂亮,比花姐眼睛大,说话温柔还有女人味……”越说越成灭自家志气长别人的威风了,方世玉意识到这个问题,及时收住了嘴。 然则沉默了一下,他又有些忍不住,补充道:“德哥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应当不会有坏心思,但是备不住有那么一个狐狸精在旁边看着,今天他守得住,谁知道明天后天,他会不会动心呢?” 说到这里,方世玉颇觉苦恼,两只手一齐扯着自己的脸颊:“你看德哥今天晚上也没有回来呢。” 凌多多在他旁边躺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身子来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你爹心里怎么想的,不如去问一个人。” 方世玉听到此,“腾”地一声坐起身来,一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方法”的表情,慢吞吞吐出了两个字来:“方,贤?” “你家书童你自己负责,这事儿我就不跟着掺合了。”凌多多从桌子上把饭菜拿了过来,“你一回来就忙着装忧郁,还是先把晚饭吃了吧。” 方世玉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碗里的米饭,一边嚼一边含糊道:“花姐和德哥都要掰了,哪里还有心吃晚饭?我立刻就去找方贤问清楚情况,你帮我去看看花姐干什么?” 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他帮忙看着,别让苗翠花正好撞上方世玉质问方贤的场景了,万一方德真的绿叶出墙,那就太伤她的心了。 凌多多会意,点头答应道:“行,你放心就是,我心中自有分寸。” 这种时候有一个靠谱的好朋友真是太有用了,方世玉定定看了他几眼,笑道:“大湿,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身边有你,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凌多多轻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半边光头:“废话那么多,你还不快去?” 两个人就此分开,凌多多在方府简单地溜了一圈,没有找到苗翠花的踪影,心中颇觉纳闷,正巧看到方家下人宝妈路过,把人叫住问道:“宝妈,请问一下,您看到苗师姐去了哪里吗?” 宝妈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抬手指了指前面的小屋子,用一种见到会飞的猪一样的表情和语气,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恐道:“你问夫人啊,夫人她现在在厨房呢!” 平心而论,凌多多受到的震撼一点都不比宝妈要少,目视前方愣神了好久,试探性小声问道:“这个‘在厨房’,是说她只是单纯地站在厨房里面,还是说她在做饭?” “……我听夫人说,她要给老爷包饺子呢……”宝妈说到这里,禁不住摇头叹息道,“我们夫人啊,自从被老爷骂过之后,真的是变了很多呢,她能够做到这一步,我看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一看苗翠花就绝对不是学女工下厨房的那类女性,凌多多也看惯了她平时大咧咧的行为举止,想不到苗翠花对危机感应还是很强的。 既然人家老实待在厨房里面,那肯定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包水饺本来就是一个细发的活计,尤其还是苗翠花包水饺,别说是一两个时辰,估摸着今天一晚上熬夜都不一定包出来一盘。 凌多多感觉这事儿自己就不要掺合了,作为一个曾经无依无靠的孤儿,做饭这种技能他的等级还是很高的,不过不太适合拿来教苗翠花。 他正犹豫着自己用不用去厨房看看,就看到三德正好从门外走进来,见了他笑道:“真巧啊,师兄,我今天进城来就是想找你讨论一下要如何帮助惠乾打败仇万千的事情,竟然一进门就碰到了。” 这事儿是正事儿,关乎人命,凌多多点头道:“行,你稍等一下,我先去看看苗师姐,然后再来跟你商量解决之策。” 他去厨房转了一圈,确定苗翠花一个人鼓捣到天亮都不能顺利完成包饺子的任务,鼓励了她一番要加倍努力,挽回方老爷的心之后,便放心地从厨房出来,去了大厅跟三德等人汇合。 三德脸色颇为憔悴,脸上还能够明显地看出黑眼圈来,似乎是想这个问题应当想了一晚上,一见了他就切入正题道:“仇万千的武功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来势刚劲凶猛,若是不给他机会靠近身体,那倒是可以,若是让他近身,那再想出招也就来不及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不过仇万千的武功路数绝没有快到让人避无可避的地步,凌多多点头表示赞同:“师弟说得不错,再大的力道若是打不中对方也都是白给,若是惠乾能够不给仇万千出招的机会,那想要打赢这场比赛,倒是并不费事儿。” 三德重重点头:“这就是事情巧了,想当初世玉和熙官破十八铜人阵,不就是咏春想出来的解决方法吗?” “你是说以柔克刚,后发先至?”凌多多说起这个来都觉得烫嘴,以柔克刚明明是武当派的招牌,现在竟然要被这一点来克制了,丢人丢到几百年后了。 子孙不努力,祖师徒伤悲,他沉沉叹息了一声,无奈道:“我看这件事儿还要拜托到严姑娘头上,她乃天纵奇才,于武道上时时有奇思妙想,恐怕能想出专门克制仇万千武功的法子。” “一定可以的,咏春连十八铜人阵都能有办法破解,区区一个仇万千又算得了什么呢?”三德见自己的提议得到了许可,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立刻就去拜托咏春姑娘。” “拜托咏春姑娘什么事儿啊?”方世玉从门口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俊脸上一改先前的阴云密布,带着盈盈笑意,“大湿在说什么啊,能不能算我一个?” “怎么,是不是最终只是虚惊一场,看你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凌多多颇有兴致地捏着他的右边脸颊,有意调侃道,“去找方贤之前还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结果最终都证明是你自己多心了?” “才不是呢,我觉得对孙晴绝对不是多心,但是对德哥,却可以放心了!”方世玉把他的手扯下来,抓着不肯放开,凑过头去道,“方贤那点小道行还想瞒过我?我不过三两句话,连哄带吓的,他什么话都给招了。” 这事儿事关方世玉家事儿,他肯说给凌多多听,是他们两个关系好,三德很明白自己跟方世玉之间的好感度还不到适合参与的地步,识趣地站起身主动提出告辞。 凌多多送他到门外,回转到房间中,笑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德哥他啊,确确实实是生意上出了一点问题,欠了一屁股的债,最近愁得头发都快要白了。”方世玉摩挲着自己的半边秃头,又伸手摸了摸凌多多的,感叹道,“和尚就是好,从来没有长白头发的烦恼。” “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你还是不开心的时候比较可爱啊?”凌多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闹了,先说正事儿。” “所以德哥呢,就一直很担心自己哪一天破产了,花姐会跟着他一块吃苦,所以才有心想要休妻的。”方世玉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橙子剥开,先放到凌多多嘴边示意他咬一口,而后才自己吃了起来,“并不是移情别恋什么的,我之前确实多心了。” 凌多多静静听完,慢慢咀嚼着嘴巴里含着的一大块橙子,若有所感道:“这样就好,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亲爹破产和亲爹婚外情,在方世玉眼中两者的严重程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这孩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对贫穷和饥饿压根就没有明确的概念。 ——不过想想也是,方世玉完全不需要经济上所谓的烦恼和忧愁,这毕竟是一个武侠世界,讲究的是拳头大过天。 所谓财产问题也不过是一点点小风波,最后肯定能够轻松解决,不会真的让方德和苗翠花拿着饭碗沿街乞讨的。 果然对于武林人士,金钱就是渣渣,一切挫折都像是皆大欢喜大结局之前的小插曲,徒增波折而不会真的带来大麻烦。 方世玉着实感觉到心头压着的这块沉甸甸的破石头可以落地了,笑道:“那是当然的了,既然没有事情,那从明天起,我就能够跟你们一起,集中精力为惠乾的事情出谋划策了。” 能够有现在的好心情,还要多亏凌多多给他出主意去找方贤问清楚,他说完后滑下椅子,抱着凌多多大腿感叹道:“大湿,我感觉你真是我的福星,好像一切问题跟你在一起就都能迎刃而解一样!” 凌多多微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摸着他的脑袋,笑道:“关于这一点,我可不敢居功自伟,明明是老天爷看你先前又是雷老虎又是李小环还有李巴山、冯道德的,折腾得太惨了,才通过这种方式补偿你的。” “不对啊,明明就是大湿福泽普照。”方世玉抓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笑得两眼弯弯的。 凌多多感觉这个臭小子这种表情看起来真是太可爱了,捏了两把他的脸颊,为了解救出自己被变相绑架的大腿,还是一脸深沉地点点头,认下了这个功劳:“好吧,你说得不错,就是我的气运改变了你的霉运。” 只见过给人背黑锅的,还是第一次见方世玉这样可着劲儿把功劳塞给别人的无产阶级战士。 ———————————————————————————————————————— 不论是方世玉还是凌多多,两人都满心以为事情没有变数了,只等着严咏春跟严湛父女和好后借钱帮方德还债周转,这事儿就能告一段落。 然则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让方世玉有种脸颊生生被人抽了一巴掌的痛感,他一早上起来,本来打算去监督胡惠乾练功,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苗翠花跟孙晴站在院子正中央在说着什么。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两个人的侧面,方世玉敏锐地感觉到苗翠花的情绪不对劲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正好听到孙晴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方大哥的……” 方大哥什么时候成你能够叫得了,方世玉眉头一动,正想出声打断,就见孙晴自己急忙改了口:“哦,不,我是来找是方老爷。” 虽然你就应该叫“方老爷”而不是“方大哥”,但是这样说出口了再改,怎么听都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方世玉分明听出来这女人眉眼间带出来的挑衅和轻蔑的神态,面颊不觉一沉。 苗翠花低头看了看自己忙活了一夜做出来的水饺,问道:“你来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孙晴并没有看到方世玉走近,盯着苗翠花有点僵硬的笑脸,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方大哥今天早上走得太匆忙,把这块玉佩留在我家里了……我是想拿来还给他。” 苗翠花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不对了,从她手中把那块玉佩接了过来,仔细一打量,见果然是方德随身带着的,收了笑容问道:“你说……老爷昨天在你那儿过夜?” “是啊!”孙晴仿若是早就等着她问这一句,几乎在苗翠花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已经很迫不及待地承认了,还特意解释道,“方大哥呢,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酒,要在我那儿过夜,我也没办法……” 说罢一抬头,见苗翠花整个人都僵硬了,孙晴故作不知,摆出疑惑的面孔来:“怎么,难道方大哥没有告诉你吗?” 苗翠花冷冷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孙晴的目光下移落到她手中的盘子里,笑意盈盈道:“花姐,你也煮了饺子啊,我忘了告诉你,今天早上德哥也是在我那吃了饺子才走的。” 从方老爷到方大哥再到德哥,这些称呼什么时候是你能叫的了?方世玉怒火冲头而起,大踏步走上前去,指着孙晴道:“我方世玉从来都不打女人,你最好从我们方家滚出去!” 苗翠花看了看自己儿子,面部仍然是僵硬的,似乎到了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稍稍一停顿后,才转身走进房中,指着天亮后才刚刚回来的方德喊道:“方德!” 方德正心烦意乱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被她一叫,心头一颤,扭头看过去,站起身问道:“什么事儿啊?” “这块玉是不是你的?”苗翠花把手中的玉佩举给他看。 方德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灰白色,正是手足无措间,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德哥”的呼唤。他抬头看过去,见孙晴倚门站着,更是惊慌失措,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苗翠花见状,明白果然有此事,低声道:“你还真对得起我,枉费我包了饺子给你,还特意等了你一夜,没想到你跑到那个女人那里睡,还吃饱了才回来?” 她说罢,不待方德反应,一把把人拉开,走到孙晴面前:“还有你,我是看你可怜,老公死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妹妹一样看待你、照顾你,你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方世玉站在院子里,只感觉头脑发懵,想不到这种恶俗的桥段能落到自己头上,见孙晴绕过苗翠花一脸娇羞地往方德怀里靠,再也忍不住了,怒斥道:“方德,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说罢极为不屑地扫了嘴角含笑的孙晴一眼,冷笑道:“这种货色你竟然也要?” 方德呵斥道:“住嘴,大人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你用不着这么骂儿子的,今天我一定要跟你说个清楚!”苗翠花擦了擦眼泪,把方世玉拉开,走到方德跟前来。 方德眼中也含着泪,咬了咬牙才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她,自从你嫁进门来,除了为我生了世玉之外,惹了多少麻烦?你还是趁早走了吧,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段时间是生意上不如意,心疼苗翠花以后可能要跟着自己吃苦,回到家每每感觉到对不起妻儿,无颜面见他们,一般都是能躲就躲出去。 恰逢昨日债主金老爷上门来逼债,一万两的亏空如何能够还完,破产也就罢了,关键是还一屁股的烂债,方德满心的愁苦无处发泄,在街上瞎走一通,发现来到孙晴家附近,便去孙晴家中喝酒,喝多了在她屋中睡下,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女主人的床上。 他隐约记得昨日自己睡得很熟,理当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无奈孙晴一口咬定两人已有夫妻之实,还特意找上门来。 方德正是心中发愁不知如何休妻让苗翠花跟他划清界限的时候,借着孙晴的出现,正好将错就错,借机把苗翠花赶出家门。 现在赶出去还能借着补偿的名义分给她一大笔钱,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是不抓紧时间,自己一穷二白,总不能真带着妻子上街乞讨,让苗翠花跟着他一起有了上顿没下顿。 方德心中也很难受,家庭事业都没有一处顺利的,他这段时间为了算账弥补亏空,几天间仿若苍老了十岁,硬着心肠说完,自己也早已经热泪盈眶,连忙低头擦去了。 孙晴趁机拱火道:“也是啊,这里有吃又有喝,什么都不缺,也难怪花姐会不走了。” 方德调整了一下情绪,沉声道:“我说过,只要你肯走,我可以给你一千两银票,下半辈子也够你幸福的生活了。”他账上一共只剩了一千一百两,一千两已经是可以拿出来的极限了。 苗翠花听到此,大受打击,眼前一黑,缓了缓很平静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贪你的钱?那你就错了,这次不用你休了,我自己会走的,我一文钱也不会要你的!”说罢不等方德反应,转身就走。 方世玉扭头看了看方德,额角处一团青筋尽数爆了起来,并不说话,快步跑去追苗翠花了。 凌多多早就被这边闹腾的声音给惊动了,然则这是方家的家事,情形又这样尴尬,便很自觉地躲开了。 他在方家外围看着苗翠花和方世玉先后跑出去,又等着一脸沉痛的方德把孙晴送走,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 中途他路过大堂,虽然无意偷听人家隐私,却也能够清晰听到方德失声痛哭的响动,凌多多脚步一顿,皱了一下眉。 等到傍晚时分,方世玉才从外面回来,一回来第一件事儿是去找方德理论,父子两个大吵一架之后,他咬着牙回房间,看到一袭白色僧袍的人等在自己房间门口。 两个人一照面,凌多多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肩膀一沉,方世玉把脑袋搭了上来,痛苦万分道:“多多,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突然一夜之间,我家就变了一个样……” 凌多多环住他的脖子,目视前方,沉默了好久才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得先弄明白方世玉的立场,才好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方世玉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我不知道——我跟花姐说别当真了,德哥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可是花姐还是不肯回来;我跟德哥说花姐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德哥就让我不要管——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感情问题永远是苦手,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分析道“我看苗师姐恐怕不是为了方老爷昨天晚上的行为伤心,理当主要是心寒他今天说过的话,方才愤而出走的。” 方世玉愤愤道:“对啊,就是这样!他们夫妻十九年的感情,难道德哥不知道花姐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给点钱就要把花姐给打发了,他把花姐当成是什么人了?” 就算是现代,男人有一朵两朵桃花都是让人悲愤却又无奈的事情,有时候还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更何况是现如今的清朝,像方德这样娶亲十几年都没纳妾的好男人绝对称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其他的事情能忍也只能忍了,苗翠花真正伤心愤怒的是方德急着塞钱给她的行为,那简直就是对她人格的一种侮辱和践踏。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你们走了之后,方老爷一个人在大堂里面哭了好久,他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难道是有人拿刀架着他躺到那个女人床上去的?!”方世玉吼了一句,又迅速冷静下来,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凌多多如何不知道他的愤怒不是对着自己来的,把人轻轻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世玉,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方老爷欠了一大笔钱被人追债了,不论如何,如果他真的是无情无义之辈,恐怕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提出要给方夫人一大笔银子的。” 在这个年代,一千两足够中产阶级五口人家省吃俭用过一辈子了,更何况方德过后哭得比苗翠花还惨,这一点确实解释不通。 若说方德是厚道常情,念着跟苗翠花十几年的夫妻之情才会这样难过,那就更说不通了。这个年代又不是一夫一妻制,他若是真的变心喜欢上了孙晴,却又对苗翠花余情未了,最起码也该试探着提一提纳妾之事。 可是方德压根就没有这么做,第一反应就是要休妻,仿若是迫不及待要把苗翠花踹开,结合早先了解到的情况,凌多多还是比较愿意相信方德是另有苦衷的。 方世玉趴在他的肩头沉默了好久,逐渐冷静了下来:“可是若是德哥真的从不想让花姐跟着他吃苦的方面来考虑,硬赶她走也就是了,何必非要跟那个叫孙晴的女人纠缠不清?” “也许他确实是昨天晚上犯了一次错误,我在你们吵完后路过大堂,还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可见昨天喝得着实不少。”凌多多说到这里稍稍一沉吟,“当然,不论喝不喝酒,他做的都是错事儿,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你想想,以你爹的性格,若是一醒来发现自己犯了错误,难道就会丢下孙晴不管吗?” 他这样一说,方世玉也觉得蹊跷,支起身子道:“不对,不对……” 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念着“不对”两个字,凌多多也没打扰,静静等待着。 方世玉突然间一拍大腿,抬起头肯定道:“德哥从以前就有个老毛病,他只要是喝了酒睡觉,就都格外安稳,若是他昨天喝了酒,该一头睡过去才是,根本不会酒后乱性!” “世玉,你能确定是这样的吗?事关孙施主的名节,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凌多多抬高了声音提醒道。 方世玉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肯定地点头道:“对,没有错,我从小到大,德哥每一次喝醉都是这样的——他平时睡觉很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但是喝了酒就什么都不干,躺床上睡得死死的,我和花姐都是趁着他喝醉了溜出家玩的,没有一次被抓!” 凌多多继续给他泼冷水道:“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定他昨天喝了酒神采奕奕呢?” “怎么会,没道理前面十几年了没有例外,偶尔在孙晴家住一晚上,就有例外了!他喝了酒真的跟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呢。”方世玉一边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真的,大湿,我绝对没有为了给自己父亲开脱而说谎话啊!” 他能叫“大湿”而不是“多多”,就说明心情确实好转不少,凌多多一点头:“那我也能肯定地告诉你,方老爷昨天绝对喝了不少酒呢。” “对,我爹确实喝酒了,连姓孙的女人找上门的时候,也说的是德哥昨天喝多了才住在她家的。”方世玉想到早晨时分孙晴特意跑来耀武扬威时说过的话,跺跺脚道,“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有很大的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凌多多听完后笑着一点头,并没有说话。 方世玉也不是笨人,之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如今想明白了这一点,思维一下子就清晰了:“没准儿,是德哥喝醉了之后,孙晴把他弄到床上,早上的时候再谎称两个人之间不清不楚的,以德哥那个老实巴交的性子,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可能也没有意识到那个女人是有意诓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在原地来来回回转着圈,继续说道:“再然后,那个女人故意来找我爹,德哥不想让花姐跟着破产的他吃苦受累,将错就错正好想要借机把花姐给赶走,还生怕她离开方家后过得不好,字字句句不离要给她银子过日子呢。” 这种推测跟方德先前就一直想方设法要休掉苗翠花的行为正好吻合了,凌多多听到这里方才出声附和道:“你说得很对呢。” 肉体出轨固然可怕,但是精神出轨才是真正难办的,方世玉也想不到一通分析下来,方德竟然肉体和精神都没有对不起苗翠花,虽然现阶段也只是猜测,但是却有很大的可能性。 凌多多提醒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假设基础上,真实情况如何还未可知,暂时先别高兴了,想想应该如何验别真伪才是。” 方世玉苦恼地挠了挠头:“这玩意怎么验证啊,有可能知道的也就德哥和那个女人,而且德哥还很可能睡过去了没有印象,知道真相的不就只有孙晴了吗?” 这样一想似乎确实是一个死局,凌多多跟着他一块思索了半天,叹息道:“不行,这种情况需要的是奇兵,我一向不擅长这个,只能指望你来想办法了。” 方世玉低头苦思半晌,期间时不时就摇一下头,似乎在不断否定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好一会儿后才眼睛一亮,跳起来凌空翻了一个跟斗,双眼闪闪发亮道:“有了,我有办法了!” 凌多多好奇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 方世玉对他并没有丝毫的隐瞒之意,拍着巴掌笑道:“既然别人都不知道,那我就设计让孙晴自己说出来就是!” 说罢,他附在凌多多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而后一脸“快来表扬我吧”的得意道:“怎么样,我想出来的是不是一条好计策?” 这人的脑袋瓜就是好使,创造力这种玩意需要的是天赋而不是后天培养,凌多多深切感觉到自己不是这块料,鼓励地摸了摸方世玉的脑袋:“你还真有一手呢。” 方世玉万分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笑道:“那为了表扬我,今天你得多摸我两下。” 凌多多哭笑不得道:“刚刚差一点哭鼻子的人现在也变脸变得太快了吧?”不仅喜笑颜开了,还有心情撒娇耍赖了。 “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法,我当然心情好了,反正孙晴那个女人得意不了多久,我才不会让她破坏了我的好心情呢。”方世玉说罢,状似遗憾地甩了甩脑袋,“要不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今天就要让这只狐狸精原形毕露!” 47、寻根究底 方世玉满心期待着静待时机给孙晴当头一棒呢,他本来打算着,这期间就暂时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跟这样一个女人斗法了,还是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胡惠乾跟仇万千的决斗上。 然而没想到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来做主,方世玉想要息事宁人,无奈另一方对家不肯善罢甘休、偃旗息鼓。 在苗翠花愤而离家的第二天一大早,方世玉挨着凌多多坐着往嘴巴里扒饭,夹起一筷子酱爆笋尖往凌多多碗中放,笑道:“大湿屡次帮了我大忙,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了,哪里做的都不如我家橱子做的地道,快来尝……” 第二个“尝”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收了声,看着出现在大堂里的孙晴面无表情道:“爹,她来这里干什么?” 孙晴左手挎着一个做针线活计的小篮子,右手提着两个包裹,款款走到饭桌旁边,笑道:“世玉,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爹的。”一边说一边把行李放到椅子上。 方世玉正眼都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方德,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爹,我在问你话呢,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 方德目视前方,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孙晴十分自觉地开口道:“是老爷让我搬进来的。”一边说一边走向方德,依靠在他身上。 方德极为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避开了。 “不会吧?”方世玉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德,几乎怀疑自己昨天推算得出他对苗翠花还有真情在的结论究竟是否正确了,一指孙晴道,“爹,你怎么这样啊,娘才刚刚走,你马上叫这个女人搬进来?” “……我对晴晴,还有一份责任,再者说了,一个家也不能没有女主人。”方德缓缓开口道,闭了闭眼睛,“更何况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孙晴走到方世玉面前来,幽幽扫了他一眼,巧笑嫣然道:“世玉,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的。” 方世玉不屑地哼了一声,嗤笑道:“得了,我可不像某些人这样随便,我方世玉可是要脸的。” 这都特意走到面前来叫板了,看来这顿早餐终究是吃不成了,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方世玉鄙夷而又不屑地盯着孙晴,嗤笑道:“对不起,我才没有你这么随便,我方世玉只有一个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两只食指都比划出“一”来,着重强调道,“记住,我只有一个娘,苗翠花!” 他说完后心中觉得膈应,不想在这个大堂里面继续吃下去了,一转身对着凌多多道:“大湿,我们一起走,对着这种人的脸,我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大湿躺着也中枪,大湿真心是无辜的。凌多多本来都要悄无声息地蹭出大堂远离争端中心了,眼看自己又被抓住了,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一起走。” “行,稍稍等我一下。”方世玉抬起手来,一掌把放置孙晴行礼的凳子劈得粉碎,对着吓住了的孙晴冷笑了一声,“方家是我娘的方家,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坐她曾经坐过的椅子?” 看了看四下纷飞的木屑,孙晴的笑脸终于有点绷不住了,扯了半天嘴角都没能扯起来,忍了忍低声下气道:“世玉,你是不是有意为难我呢?” “是啊,我就是在有意为难你,”方世玉连打哏都没有,直接就一口应了下来,“在我们方家做人好难的,做小老婆就更难了,你受不了就走啊,走走走走走……” 凌多多见方德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些看不过眼了,明白他接下来八成是要出声斥责方世玉了,出声打断道:“好了,世玉,方老爷也不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孙施主毕竟不是你们方家人,难道还怕她住到主房去?” 这话分明就是在挤兑方德,方德深切感念凌多多在李小环一事上对方家的多次帮助,倒不好说他什么,再加上对方世玉和苗翠花确实愧疚深重,一时颇觉头疼。 他本来也不想让孙晴住到主房去,见方世玉对此抵触相当深,顺势道:“好了好了,宝妈,你送孙姑娘到东厢房去。” 宝妈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就在旁边伺候着,听到自己被安排了新差事,低头顺手抓起角落里放置的笤帚来,装模作样在地上比划:“老爷,我这正忙着扫地呢……” 方德无法,也不好责骂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方贤。 方贤左右看了看,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脸痛苦道:“老爷,我好像不小心吃坏东西了……”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方德抿了一下嘴唇,又见孙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无奈又愤懑地一跺脚,甩袖道:“算了,我送你去东厢房!” 孙晴连忙跟了上去,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也不怪世玉不肯接受我,我没有名又没有份的,凭什么要接受我呢?” 这才刚进门就想着讨要名分,话里话外要的还是正妻之位,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方家的女主人?方世玉火气又有点上涌,往前走了两步,又生生忍下了,咬紧牙关道:“等着吧,你别想得意太久了。” 这种事儿谁遇上了都得窝火,尤其孙晴那句话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方世玉能听见的距离问出来,还扯了方世玉不肯接受她才要让方德给她名分的借口,明显是故意挑衅。 凌多多颇为同情他此时的处境,有意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刚刚劈碎板凳的那一手真是漂亮,这段时间内力又渐长啊?” “武功高了又怎么样?我以前被雷老虎威逼着打擂台的时候,都没现在这种憋屈感。”方世玉牵动唇角自嘲一笑。 “那是当然的了,跟雷老虎那是举起拳头来打,打得过就赢了,打不过就死了,哪来这种弯弯绕绕?”凌多多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别放心上,你看你爹今天的行为就该明白,他对那个女人是真没有动心。” 方德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维护孙晴,在孙晴几乎可以说是被方世玉指着鼻子骂的时间段内也是多有忍耐的,最后是看方世玉后来实在闹得不像话了,方才想要出声打断的。 更何况真正精虫上脑就该咬定让孙晴跟他一块住主房的,若是方德意志坚定方世玉再怎么闹也无可奈何。 刚刚的情况是方世玉一闹再被凌多多一挤兑,方德就松了口,与其说是被逼无奈,不如说是顺坡下驴。 一个男人要是真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乃至要坚定万分地因为她休弃妻子,哪里会像方德这样,任由孙晴受这么大的委屈? 方世玉也觉得确实如此,想了想却又气难平:“我就是纳闷他为什么要让这个女人住进我方家?”方德明显不乐意跟这个女人同床,却还巴巴地把人请进来,这样也太矛盾了一点。 凌多多对此不以为忤,笑道:“这还不简单,方老爷刚刚自己都说了,他对孙晴有一份责任,才把人请进来的。”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在方德的认知中,理当是相信了孙晴的话,以为自己占了人家的身子,那自然就需要负起责任来。 “这种男人真是太蠢了,他说不定从头到尾都被那女人给算计了,什么同床共枕很可能就是一场谎言,竟然还要负责任?”方世玉抱怨了一句,想想却也叹气道,“算了,我真是服了他了,他从以前也一直是这样,老实蠢笨得是个人都能骗了他去。”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硬让范伟进化成赵本山本来就不现实,凌多多笑道:“你也消消气,别纠结这个了,再多忍十天半月的,要赶走她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方世玉应声道:“嗯,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安慰花姐,还有帮助惠乾练武。” 说到这个,凌多多关切道:“苗师姐的精神状态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躲着呢?” 方世玉正想说什么,突然间一指右前方,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出声。凌多多扭头看过去,发现方德的身影正好从拐角处一闪而过,看模样是刚从东厢房出来。 “那边是主卧。”方世玉一拉他的手,示意他跟上自己,偷偷摸摸来到主卧的窗户下面,侧着耳朵偷听。 凌多多刚刚跟着他一块在墙角蹲下,就听到里面方德闷声自语道:“翠花,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债主就要临门了,到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跟我受苦……”说到最后,声音中已带哽咽。 这句话证明了他跟凌多多先前的猜测大部分都是正确的,这无疑给方世玉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松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了一点笑意。 想不到一次听墙角还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凌多多配合地对着他一笑,拉着人离开了窗户边,走出一段距离道:“这下子你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吧?” “我就知道德哥不是这样的人。”方世玉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只感觉这一早上从孙晴那里得来的气被方德一句话就说得烟消云散了,接着两人刚刚的话题道,“花姐现在住在惠乾和胡老爹原来的老宅子里面,还不让我告诉我爹她藏身在哪儿呢。” 想必这两个人闹一通最终还是能皆大欢喜的,凌多多提议道:“现在咏春等人都在想如何帮助惠乾,也不差你一个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家中的事情吧,惠乾那边就暂且不要管了。” “那怎么行,惠乾也是我的好兄弟呢,他马上就要经历生死大战了,我肯定要帮一把手的。”方世玉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再者说了,对于那个女人,我虽然已经知道了如何捕鱼撒网,却还没有拿到合适的渔网,急也急不来,我先去安慰安慰花姐,然后再跟你一起去监督惠乾练功!” 凌多多一想也是,应道:“这样也好,那我跟你先一块去看看苗师姐。” “走了啦!”方世玉抱着他的脖颈,感叹道,“大湿,你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类似的句式他都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凌多多摇晃了一下脑袋,翻白眼道:“得了,别耍贫嘴了,我还不知道惠乾家旧房子怎么走呢,你在前面领路。” 48、拉郎配对 苗翠花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过比起昨天哭起来挺不住的模样却也已经大为改善了,方世玉不好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只能跟她保证说不出一个月,一定让自己老爹八抬大轿把人请回去。 两个人从小屋中出来,凌多多皱眉道:“这间老屋子不住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眼看天气渐渐转凉了,还是要多准备些棉被,置办些生活用品。” 他说完后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抬眼一扫方世玉,发现此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纳闷道:“你怎么了?” “花姐是不是不想回去?我看她气还没消呢,我说德哥早晚回来接她,她也不太高兴的模样。”方世玉叹了一口气,“你说,万一到时候她真的不肯回去,那怎么办?” “那我们就把方老爷一心要把她赶走的真正原因说出来,误会终究会解除的。”凌多多耸耸肩膀,“你该庆幸才对,事情不是真的死局,还有回转的余地。”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多时就来到胡惠乾练功的小树林中,正看到胡惠乾对着一个木对诹废叭ǎ槲豕俸脱嫌酱夯褂醒嫌酱旱难诀咝±鼍驮谝槐呖醋牛皇蔽炔省 方世玉脚步一顿,纳闷道:“这再有几天可就要上擂台了,怎么惠乾还在练习打木叮俊 跟木抖粤肥巧倭炙准业茏用刻炝肺涞谋乇腹危瓒喽嘈耐芬财木豕殴郑凶叛劬ψ邢敢淮蛄浚Φ溃骸澳阕14饪矗歉犊刹皇巧倭炙轮谐<哪侵植荒芤贫钠胀跎悄芄恍贫摹! 方世玉听他一说,凝神一打量,见果然如此,低头思索半晌,眼睛一亮,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凌多多知道他是真的有所领悟,却仍然故意拿话逗他:“原来是什么样啊,你不说清楚一点?” 方世玉面对他的有意考校,表现得极为淡定,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方道:“你看这木渡虾岢隼戳撕枚嗄竟鳎讨猩杂胁簧骶突岽蛟谏砩希萸d谜飧隽废埃梢栽诩痰氖奔淠谔嵘约旱姆从δ芰土Φ揽刂啤! 凌多多赞许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仅是这样,这个木端坪跏亲耪攵晕涞迸晌涔i杓频模笫褂玫娜耸┝λ聘辗歉眨迫岱侨幔罩写幔嶂写眨梢源锏讲蝗玫腥死肷淼哪康模倥渖隙糖糯缇梢匀玫腥宋薹枇Α! 毕竟做过几十年的武当掌门,这个木犊梢运凳亲宋涞迸傻乃牧讲ηЫ铮瓒喽嘁谎劬涂闯隽嗣诺溃氲秸饩懦删攀茄嫌酱毫股杓瞥隼吹模闹胁唤匝嫌酱旱奈溲旆执蠹釉奚汀 严咏春和洪熙官远远也看到他二人并肩过来,刚迎上前来就这番对话,严咏春禁不住连连点头道:“小师傅眼光真是独到,竟然这样轻松就看出来了,真是让咏春佩服。” “不敢,严姑娘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这样一个好法子来,果然如五梅师太所说,乃是练武奇才。”凌多多真心实意赞道。 这个时代唯一能让他发自内心称赞武学天赋的,这么多年确实也就遇上了一个严咏春。只可惜明珠暗投错生清代,若是严咏春出生在功夫的全盛年代,是很有机会成为武林弄潮儿的。 严咏春闻言一笑,倒也没有过分客气,指着木兜溃骸俺鹜蚯玫氖浅と蠼牛愿站4∈ぃ夜兰泼淮淼幕埃氲赖禄岚阉形涞迸傻奈涔θ拷谈6涞迸傻模玫亩嗍且跞岬墓Ψ颍绻秸吆隙坏幕埃业恼飧龆糖糯缇4蚍ǎ驼谜邢禄常 武当派的武功应当是刚柔并行的,只不过已经被后代门人自己给糟蹋了,凌多多并没有反驳,颔首道:“不错,真不错。” 方世玉跟着拍巴掌,眼梢瞄向严咏春,问道:“干阿姨,你跟你爹的关系怎么样了?” 一说这个,严咏春的情绪立刻低落了下来,缓缓摇头道:“我让小丽回去试探了一下我爹的口风,情况非常不理想,我想我爹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洪熙官连忙搂住了她的肩膀,宽慰道:“别这样,你不开心,我心里也不好受——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明天是你娘的忌日,那么你爹明天会在灵隐寺那里斋戒一晚?” 他说完后见严咏春点头表示确有其事,略一沉吟后提议道:“那这样吧,明天我跟你去灵隐寺,可以找你爹说清楚,说不定他可以原谅我们呢?再者,你也可以趁机拜祭你娘,尽子女的一份孝心。” 严咏春听完后低头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点头答应道:“这样也好,我是真心希望你跟我爹能够和平共处。” 貌似一切事情都在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方世玉心中郁气顿去,拍了拍洪熙官的胳膊:“加油,好好跟你未来的岳父相处。” 丈母娘看女婿才是越看越顺眼,岳父跟女婿应当说是天敌,尤其像严咏春这样的,母亲早亡,是被严湛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更是当宝贝一样看待,别说洪熙官各方面都不得严湛的心意,就算他真的条件样样都好,估计严湛也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各处都看不顺眼。 不过自家人管自家事儿,这事儿还是让洪熙官自己头疼吧,凌多多暗笑一声,附耳对着方世玉轻声道:“我先前嫌弃惠乾的时候,模样是不是跟严老爷挺像的?” 方世玉忍俊不禁,“噗嗤”一声被逗得笑出了声,扭头打量了他一番,装模作样低头沉思半晌,才缓缓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挺像的,一样的凶恶丑陋。” “呸。”凌多多一把推开他,弯起唇角翻白眼道,“前几天有求于我的时候还说我笑起来好看,现在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我就成了凶恶丑陋的人了?你是姓方还是姓白?”说罢也不搭理他,起身去看胡惠乾打木读恕 洪熙官和严咏春对视了一眼,茫然问道:“姓方还是姓白,世玉,三礼他这是什么意思?” “说我是白眼狼啊。”方世玉笑呵呵回答道,动身跟着凌多多往前走,就地一扑抱住大腿,笑道,“大湿,无嗔无怒,阿弥陀佛——” 凌多多禁不住一笑,见一个小玩笑就彻底让他转变了心情,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弯腰把人拉了起来:“别闹了,我们安静看惠乾练功。” 现在胡惠乾跟严咏春的丫鬟小丽打得火热,似乎是他提前回到杭州之后,上万马堂寻仇被打成了重伤,期间一直都是小丽来照顾胡老爹和他,两个人正式凑成一对了。 虽然怎么看似乎都有点拉郎配的意思,但是人家两个人现在关系确实很好,凌多多扭过头去看了看成双的洪熙官和严咏春,转回视线来瞅了瞅入对的胡惠乾和小丽,眯了一下眼睛:“世玉,你觉得小小怎么样?” 他突然间有点明白过来,要是没有自己横插一脚,看这个模样,似乎凌小小和方世玉本来是一对的——这个猜想让凌多多有点窝火,任何胆敢肖想他妹妹的男人都是他的敌人,更何况换成方世玉就更别扭了。 方世玉一听,颇为茫然,想不通好端端他怎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你说小小?是个挺温柔挺善良的小姑娘,怎么了?”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坦然,目光并无丝毫闪烁,凌多多看得放下心来,却仍然觉得不保险,便道:“咱们两个亲如兄弟,我的亲妹妹也就是你的干妹妹。”所以别对我妹妹起歪心思。 “喂,大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方世玉故作不悦地纠正道,“我们两个明明比亲兄弟还亲,亲得跟一个人一样!我早就把小小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了。” 说罢,他心头一动,凑上前去小声问道:“你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来了?是不是害怕我喜欢上小小?” 臭小子脑子转得真是挺快的,凌多多微微一笑,并没有否认辩解,很干脆地一点头:“是有这样一点怀疑,既然没有这回事儿,那我为我的瞎想向你道歉。” 方世玉一点也没有被怀疑了的生气和愤懑,反而喜滋滋的,嘟哝道:“你还挺关心我的个人大事呢?” 凌多多定定看了他几秒钟,心中若有所感,半晌都没说话,见方世玉被看得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才轻提起一口气:“世玉,不如我们两个去树林里走走?” 方世玉莫名有些惶恐,裂开嘴角干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指了指胡惠乾:“我们先看惠乾练功吧,后天不就要上擂台了吗?” 也是,还是正事儿要紧。凌多多少见他这样局促不安的模样,颇觉可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微微一笑,颔首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计较。” 方世玉故作坦然地“呵呵”干笑了两声,偷眼一瞄,见他并无反感之意,心中的担子放了下来,含含糊糊应声道:“嗯嗯,都听大湿的。” —————————————————————————————————————————— 从督促胡惠乾练功的小树林出来后,凌多多就没再见到方世玉,某人尿遁后就再也没回来,似乎暂时还不敢跟他摊牌讲明白。 某人一向厚脸皮,想不到这关头竟然也玩起了羞涩,凌多多心头好笑,却也并不去找他,自己慢吞吞踱步回了方府。 他自己其实也很紧张,以前像他表达过爱慕之意的人也不少,有男的也有女的,凌多多一概没有啥特殊感觉,这次却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同,他隐约对此也颇为期待。 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方为上佳。他在心中拿定了主意,便也不主动戳破,回到自己的客房,取出佛经来参看,以平定心情。 他所住的客房距离方府后门很近,凌多多次日晚间刚刚睡下不久,就听见外面“哐哐哐”的砸门声。 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翻身而起,几个箭步冲上去,拉开后门打开一看,见洪熙官捂着胸口倚在门边,嘴角上还挂着一串鲜血。 49、逃出生天 这一看就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边说一边抬手捏住洪熙官的手腕一探,见他内力在经脉中乱窜,“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是谁打伤了你?” 别说冯道德已经被他和洪熙官联手废了武功,就算是冯道德全盛时期,也不可能打出这样凌厉的一掌来,更何况这一掌直接振在心脉处,说明这一掌来势迅猛,洪熙官连躲过要害的时间都没有,杭州城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 洪熙官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却感觉喘不上气来,口中甜腥味大胜,一口血吐了出来。 凌多多抬手抵在他后背处,输送内力帮助他平复:“先别出声了,我运功帮你疗伤。” 方世玉听到了声音也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见到此情况也是大惊失色,在旁边安静等着凌多多调息吐纳完后,跟他合力一起把洪熙官扶到了院子的石凳上坐下。 “我和严老爷,都被万马堂的人给抓了!”洪熙官精神微微振作,长吐了一口气,“我跟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监牢里面逃出来。” “你为了救严老爷才伤成这样的?”凌多多问完后,见洪熙官点头,稍稍放松了一些,如果对方是在洪熙官拖着一个累赘的情况下打伤了他,那其武功还不到凌多多原本想象的那样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方世玉皱了皱眉头,疑惑道:“等一下,若说冯道德对你恨之入骨,要劫掠了你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连严老爷一块抓去?你们不是去灵隐寺为咏春的亡母上香拜祭了,他们又如何抓了你们去?” 洪熙官平复了一番思绪,沉声道:“我听严老爷说,是我们四个人先前去万马堂约定惠乾和仇万千比武期限的时候,仇万千看上了咏春,因此派人上严家给他提亲,被严老爷骂了一顿赶跑了。仇万千因此记恨到他头上,打听到严老爷每年今天都要去灵隐寺上香斋戒,才特意让手下把人抓去的。” 说到这里,他庆幸道:“那时他们撒了迷魂香,我为了保护严老爷,也没有躲开,被抓去了万马堂,冯道德本来要对我一番严刑拷打呢,恰好武当掌教白眉来到了杭州城,他才暂且把我们押到了万马堂地牢里面。” 凌多多对于这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并不关注,他关注的是后面那句话,在洪熙官话音刚落就追问道:“所以打伤你的人是武当的白眉?” 洪熙官肯定地一点头:“对,绝对错不了,那个人应当就是白眉!他看起来头发眉毛都是雪雪白的,我们逃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他在洗澡,披着浴袍跑出来打了我一掌。我看他说话娘里娘气的,似乎也有洁癖,从花坛里扬起了一团污泥踢到他身上,在他惊慌失措拍打的时候,趁机带着严老爷跑走了。” “娘里娘气”,还“惊慌失措拍打”……凌多多听了这番描述,颇感颜面无光,捂着脸半天没出声,听到方世玉道:“哇,那你这次真是太走运了,是不是看了黄历才去找他的?就打了一掌已经半死不活了,这要不是碰上他恰好不方便,估计就救不回来了。” 凌多多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武当正名:“那个什么白眉道士,他的武当掌门之位很可能是毒死了前任抢回来的。” “对啊,他自己为非作歹不说,还纵容弟子!”方世玉立刻应声道。 虽然两个人关注的重点不一样,但是对白眉此人却都是很不感冒,凌多多很庆幸方世玉没有问他“为什么武当要选一个人妖来担任掌门”之类的话题,舒了一口气:“熙官你好好养伤,明天就是惠乾和仇万千打擂台的日子了,相信他一定可以帮你报仇。” 方世玉左右看了看,笑道:“咏春因为无家可归,今天又等不到你回来,还以为你在灵隐寺住下了,因此就陪着花姐在惠乾的老家歇了——我去把她叫过来,让她来安慰你脆弱的小心肝。” 洪熙官脸颊微红,动了动嘴唇,尴尬窘迫地站起身道:“不、不用了,还是我去找咏春吧,方老爷他们都已经睡下了,要是再吵醒了他们就不好了。” “行,那你就去吧。”方世玉无可无不可,对着他微微一笑,把后门重新打开,目送洪熙官离开,对着凌多多一耸肩膀,“大湿,不用从这里愣着了,回房睡觉去。” “惠乾他人呢?”凌多多睡觉前是看到胡惠乾住进了自己旁边的那间客房的,然则刚刚洪熙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胡惠乾都没有出来,显然是后来又走人了。 方世玉对着他轻轻一吐舌头:“他啊,半夜睡不着觉,跟小丽出去走走了。” 凌多多笑了一声,跟他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因此主动提出告辞:“那我去睡觉了。” “去吧。”方世玉说罢,注视着他转身拉开房门,稍稍一迟疑,忍不住补充道,“要睡个好觉,大湿。” 凌多多侧身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也是,晚安。” —————————————————————————————————————————— 第二天在杭州城西郊十里坡,一行人距离刚刚建成不久的比武擂台还一大段距离,就能够清楚地看到一路上聚拢起来的一大波围观百姓。 凌多多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少林派,是少林派到了”,话音一落,四下掌声登时如潮水一般涌起。 甚至还有一位看起来四十许的大妈热情万分地迎上来,塞给了他一大把油菜花,揉了一把他的光头,赞叹道:“小师傅长得真俊俏!” “……”凌多多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虽然知道主角所在的门派一直都会被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当成是正义的代名词,但是就这架势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吧? 他面无表情把手中的油菜花往旁边的方世玉手中一塞,目视前方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早知道我就戴上毡帽冒充围观路人了。” 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之后,他无数次想要忘掉自己当武当掌门的事情,然则像现在这样想要跟少林撇清关系还是第一次。 方世玉也没有推脱,把油菜花抱在怀里,笑道:“要是下次送葵花就更好了,我们一边看惠乾他们打架,一边吃瓜子聊天。” 这是擂台上的生死比武,又不是看耍猴戏,还聊天呢。凌多多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却见他耳根微红地把油菜花紧紧抱住,心中微微一动,在隐蔽的角度拉了一下他的手:“嗯,下次送你一朵大葵花。” 方世玉笑得合不拢嘴,正想说什么,冷不丁听到人群中又有人喊道:“武当派的人来了!这边,这边!” 围观群众登时又一片喧哗,一群人全都跑走了,列阵在道路两边,对着马车和武当弟子发出嘘声,还有人朝着那边丢石子。 当先两匹骏马上骑着的一个是冯道德一个是仇万千,后面的那辆马车则被二十几个穿着道袍的武当弟子围在中间,四面竖了大旗,招摇地写了“武当”二字。 洪熙官紧张地捂住了胸口,昨天晚上被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咬牙道:“你们看,那辆马车中的白头发老人就是武当掌教白眉,昨天就是他打伤了我。” 凌多多看清楚那辆马车中确实坐着一位须发尽白、面白无须的六十许老人,轻轻一勾唇角,问道:“是老男人还是老女人?” 这个问题直接就把洪熙官给问懵了,愣愣看着凌多多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的人类似乎总是缺少幽默细胞,凌多多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对着唯一在第一时间喷笑的方世玉道:“知己难求。” 方世玉喜欢耍宝,他喜欢说冷笑话,两个人凑一块相处确实挺欢快的,凌多多要是成天跟洪熙官这种闷葫芦相处,虽然完全能够适应,但是总也比不上跟方世玉的你捧我逗,欢乐无限。 估摸着白眉这辈子也没有被人嘘来嘘去顺带着丢石子的经历,他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念着围观的百姓人数过多,总不能真的在杭州城外大开杀戒,硬生生忍下了。 此时两帮人已经碰头了,胡惠乾捏紧了拳头,对着几米外的仇万千喝道:“仇万千,我今天不仅要跟你算清旧账,还要为民除害!” 仇万千冷笑道:“嘴巴上说得倒好听,你有这个本事吗?有没有叫你的同伴给你买好棺材啊?” 两个比武对手都显得信心满满,凌多多见胡惠乾还想还口,阻拦道:“好了,先不要冲动,大家都刚到,歇会儿再动手也无妨。” “无所谓,反正你们都是输。”仇万千鄙夷地说完,一踢胯下的骏马,得意地喝了一声,“架!” 武当车队随着他一起避过少林这几个人往前走,冯道德瞪了一眼洪熙官又恶狠狠瞪了一眼凌多多,跟仇万千并排走到前面去了。 50、比武打擂 倒是那辆马车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停下了,白眉的目光落到洪熙官身上,尖着嗓子问话道:“小朋友,你的伤势如何了?” “托福,全好了。”洪熙官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着,淡淡回答道。 白眉一手拨弄自己的长发,一手翘着兰花指对着他一指,笑道:“以后要记住,先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在跟别人动手。” 洪熙官昂着头道:“废话。” 严咏春附和道:“简直是厚颜无耻,妄称一代宗师!” 方世玉在一边凉飕飕接话道:“咏春,你这样说就错了,他这个就叫笑里藏刀,是传说中的武当绝学,只有掌门才练得这样出神入化。” 白眉脸色一沉,双手拨弄着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稍稍一停顿,才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后生小辈,说话不要那么狂妄,要知道,后果很严重的。” “再严重我方世玉也背得起啊,”方世玉把一根草叼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倒是你啊,老伯,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出来跟这些年轻人玩,你玩不起的,朋友……哦,不是,老朋友。” 白眉的面容抽搐了一下,又哼了一声,指示弟子道:“走!” 凌多多在旁边默默低头,他深深觉得丢人,你说你一个武当掌教,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屁颠屁颠跑过来得意万分地跟一个少林三代俗家弟子打机锋,撑场面也不是这么撑的好不好? 昨日的战斗本来也是你一代掌门去拦截小辈,以大欺小的名头就已经坐定了,现在还来炫耀,难道武当派其他的人都死了,需要你一个堂堂的掌教亲自来叫阵鼓舞弟子士气? 你说你这要是能说得过也就罢了,关键是吵架斗嘴也败下阵来,说不过人家就拍屁股滚蛋,真是丢人啊,祖师爷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凌多多正想着,发现视线中看到的那半截车轱辘又停下了,而且这次是正正停在自己面前的,他于是抬起头来看过去。 白眉正上下打量着他,笑着颔首道:“你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名堂的那个少林小和尚三礼?也是一掌拍碎我师弟肩胛骨的那个三礼?” “少林弟子法号向来独一无二,正是小僧。”凌多多十分坦然地撩起眼皮看着他,双手合十笑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白眉道:“你这小和尚好生不懂规矩,我乃你少林方丈至善禅师的师兄,论理,你该称呼我一声师伯才是。” 方世玉等人算是少林俗家弟子,严格说来不算在少林弟子中按资排辈,另一个光头三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白眉只能挑起了凌多多称呼上的不是。 大哥,知道你看我们这帮人不顺眼,但是找茬也不是这么找的,当初明明是你自己叛出师门的,我要真叫你一声“师伯”,究竟是我丢人啊,还是你丢人啊? 凌多多格外无奈,目视前方道:“道长说笑了,我等少林弟子从不同弃徒来往,虽则您离开少林数十载,仍然精研少林混元童子功,但是弃徒就是弃徒,还请道长恕小僧不打诳语之过。” 这番话比先前洪熙官三人说的话加起来还狠,人家这是在明着嘲讽他虽然叛出少林,手上用的却仍然是少林武功,典型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知羞耻。 白眉感觉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一样,面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来来回回变了好久,半晌后方才咽下了这口气,冷冰冰道:“我们擂台上见真章。” 马车轮子又往前转动了,凌多多注视着他离开,缓缓舒了一口气,把右手已经凝聚了的内力散去了。 方世玉等武当派的人走远,一拉他的胳膊,小声道:“放轻松,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这个白眉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我们慢慢磨,早晚有一天能把他激怒。” 这是他们在先前就商量好的,若是白眉果真来了比武场地,那先想办法激怒他来一个短兵相接,试探一番他的深浅,日后真的敌对上了,心中也好有个谱,反正全杭州城的武林名宿都被请了过来,也不怕白眉不顾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开杀戒。 “这人养尊处优数十年,被我们一句句话跟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竟然照样能够忍下来,也确实不简单。”凌多多朝着白眉所在的马车多看了几眼,微微皱起眉头。 三德听完他们的一番对话,上前一步道:“算了,我知道你们都恨他,可是白眉道长实在是非同小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先到那边休息吧。” 一行人朝着那边挪了两步,凌多多若有所感,往身后人群中扫了一眼,见方德踉踉跄跄从山坡那边跑了过来,扯了扯方世玉衣角:“看那边,你爹啊。” 方世玉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抿了抿唇角,甩甩脑袋道:“啊,不管了,我们先走吧。”若是见了方德,他也不知道应当做出些什么反应来,大战当前,暂且放到脑后吧。 擂台摆在空地的正中央,两侧分别有两个草棚,武当派的人先行一步,已经占了一个了,凌多多带领少林弟子们来到对面的另一个草棚中。 两派人马彼此警戒地看着对方,凌多多叮嘱胡惠乾道:“白眉和冯道德都曾经是少林弟子,你会的拳法,他们比你要更熟悉,一定会教给仇万千破解之法,所以你要尽量避免跟他硬碰硬。” 三德也道:“没有错,惠乾,你要牢记咏春创造出来的短桥寸劲打法,以巧取胜,绝对不能硬来,一旦被仇万千近了身,记得要及时脱身。” 胡惠乾重重点头道:“好,你们放心吧,我都明白的,只要我有信心,沉着冷静,就一定能够打败仇万千,为我爹报仇!”说罢转头看向身后静静站着的小丽。 方世玉正想调侃一下这郎情妾意的好不自在,就听到身后一声呼喊道:“世玉!” 他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方德推开围观的人群,艰难地挤了进来,方世玉上前一步正想说话,见孙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方世玉笑容一冷,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见方德目光在草棚中扫来扫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问道:“干什么,找花姐啊?她不在,来了岂不是更伤心?” 孙晴一边靠在方德身上,一边一脸内疚地柔声道:“德哥,我知道,都怪我不好,如果……如果花姐不肯原谅我的话,我心里始终会不舒服的……” 你舒不舒服管我屁事,有必要专门跑了十里地到我面前说吗?方世玉见孙晴说完还在方德看不到的角度得意地对着自己一笑,冷冷道:“你放心就是,花姐好得很,不牢你费心挂念,我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祈祷花姐不会回来,不然你就要滚去睡柴房了。” 这两个人对台唱得方德烦不胜烦,又看了看草棚里面站着的人,确定这边并没有苗翠花的身影,也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走了。 方家的事儿真是麻烦,凌多多收回视线来,对着身边坐着的三德道:“我能理解世玉家里烦心事儿一码接着一码得出,他心情不好也就罢了,怎么你的脸色也这么难看?” 三德面色沉沉,愁容满面,沉声道:“我是担心他们会不守江湖规矩,待会儿就算是惠乾赢了,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罢休。” 凌多多目视前方,发现对面草棚中白眉也正在打量着自己,微微一笑,道:“放心,若是他们不知好歹,我正好可以试一试白眉的武功。” 三德听得心中一惊,转头看向他,诧异道:“师兄的意思是说……” 凌多多倒也没有否认,缓缓点头道:“我观他举手投足间,确实身负上层武功,修炼混元童子功臻至化境,绝不是好对付之辈。” “师兄觉得自己能够有一战之力?”三德问道,心中大为惊奇。他本身的武功比少林四大长老略逊一筹,平日里也能大致看出至善方丈的武功修为有多高来,然则今日见了白眉,却只感觉深不可测,浑身发寒。 他问完话,见凌多多面色凝重地点头,忍不住赞叹道:“人都说师兄乃不世出的练武奇才,我原先还心有不服,想不到师兄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同白眉道人这样江湖中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一较长短了。” 凌多多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我最多是觉得彼此之间有一战之力罢了,真同白眉交手,要占上风绝不容易。” 他说得很谦虚,三德却很明白,跟白眉碰上面交上手还有希望全身而退者,放眼整个武林都绝对数不出五个人来,凌多多以十五岁的年纪就能跻身其中,若是传扬出去,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 凌多多并没有在吹牛,他本身的功力比起如今的白眉来说多有不足,毕竟练武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这具身体的年岁过小,本身就还没有到达生长发育的黄金时期,若是再给他五年的时间,要打赢白眉就不成问题了。 现在若说打赢白眉还为时过早,但是凌多多自信能够牵制住他并能保证最终全身而退,应付如今的场面也足够了。 从这边的草棚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白眉对着仇万千叮嘱了几句,仇万千弯腰行礼表示尊敬后,就从武当派所属的草棚中走了出来,叫阵道:“胡惠乾,出来受死吧!” “是谁被打死还不一定呢!”胡惠乾凌然不惧地站起身来,洪熙官和方世玉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方世玉目视前方,郑重道:“记住,我们三兄弟一条心,上阵的不知你一个,还有我们。”他以前说兄弟都是要把凌多多算上一个的,最近又开始将其排除在外了。 洪熙官也道:“不要让我们丢脸,不要让自己丢脸,更不要让小丽丢脸。” “嗯,好!”胡惠乾重重一点头,缓步走上了擂台。 仇万千正眼都不看他,抱着胳膊耻笑道:“真可惜啊,你那帮朋友对你那么好,你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的。” “你以为我一定会输吗?”胡惠乾并没有被他的态度激起火气来,很冷静地还击道。 仇万千这次终于算是转过身来用黑眼珠看他了,脸上满带着不屑与嘲讽:“看你这副德行就跟上刑场一样,以你的气势,你就一定输。” 胡惠乾道:“那就用拳头来定输赢吧。”一边说一边把长辫子往脖颈上一缠,防止在之后的比武中碍事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当即打作一团。 51、擂台比武 情势对胡惠乾很不利,一开始双方还能势均力敌,然则越打到后来,胡惠乾应对起来就变得吃力了,还被仇万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拳锤在胸口处,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凌多多看得摇了摇头:“他的临场应变能力真的有问题,该防的时候攻,该攻的时候又开始防,若是不能够在这方面有所突破,日后的发展恐怕会有局限。” “你说得不错,”严咏春点头道,“早在少林寺闯十八铜人阵做特训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了惠乾这个毛病,但是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训练。” 胡惠乾所欠缺的东西都是很难训练出来的,除了像方世玉和洪熙官这样的天才人物仿若具备了与生俱来的敏锐观察力和应变能力,绝大多数人都是通过无数次的实战训练来提高的。 方世玉小声嘟哝道:“不要离身,离身跟他打是打不赢的,快近身啊……” 几个人说话间,胡惠乾肚子上就又挨了重重的一脚,朝后摔倒在地上,嘴巴里不断吐血。他趴在地上整个人似乎都昏昏沉沉的,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凝聚力量再次攻击。 仇万千正想对着胡惠乾再说一通嘲讽的话呢,见他突然攻了上来,因为先前赢得颇为轻松,也没有多当一回事儿。 胡惠乾趁着他松懈的空隙跑到近前,终于抓到了近身的机会,用处了短桥寸劲打法,一招接着一招全朝着仇万千的面盘招呼。 等打了几拳之后,胡惠乾凌空跳起,朝着仇万千胸口的膻中穴一路连踢,把他从擂台一边踢到了另一边,最后又来了重重一脚,把仇万千整个人都踢得飞出几米,横躺在地上。 万马堂在杭州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已经有一年多光景了,早惹得不少人痛恨万分,周围群众高高举着拳头起哄:“打死他,打死他!” 胡惠乾上前两步,扯着已经半昏迷状态的仇万千衣襟把人拽了起来,高高举起拳头,凝视了对方半晌,额头上满是热汗,浑身颤抖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咬紧牙关道:“我不像你这样没有人性,我今天不杀你,放你一条生路,你以后好自为之!”说罢重重把仇万千往地上一扔。 周围群众纷纷跳上擂台,抬起胡惠乾往天上抛。 白眉颇觉面目无光,瞪了低着头不敢出声的冯道德一眼,沉声道:“还不快把人抬走?我武当派的脸面都让人丢光了!” 他说完后,右手扶起桌子上的茶盏,把茶杯盖打向胡惠乾。杯盖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着,眼看着就要打中人了,被从对面来的一颗佛珠击得粉碎。 白眉微微一怔,扭头看过去,见凌多多双手合十正对着自己行佛礼,这小和尚面上一派镇定,在他看来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刚刚出手就是为了杀人,附在茶杯上的力道着实不轻,想不到竟然被人用一颗佛珠给破掉了。若是换了一年前则还罢了,但是他这半年来混元童子功大成,武功突飞猛进,向来横扫武林从无敌手,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武功着实了得。 白眉眯起了眼睛,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凌多多,半晌后方才笑道:“好,有一手。” 凌多多浑身紧绷已经做好了等着他勃然大怒后一掌劈过来的准备了,没想到白眉不仅没了刚刚丢脸的表现,反而笑盈盈的,让他颇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警惕地盯着武当那群人,直到他们都走没了人影后,方才轻轻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道:“真是奇怪,白眉都被逼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若是只是武当弟子被少林弟子打败也就算了,周围上百名百姓都在起哄,这个脸丢得是真大,怎么白眉就能生生忍下去呢? 方世玉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眉老妖已经走了,你放松一点,别再绷着了,不嫌累得上吗?” 凌多多摇了一下脑袋,苦恼道:“你也看到了,白眉都已经动手要暗算惠乾了,为何到了后来却又骤然收手?” “这还用说,兴许是他被你露的那一手给震惊到了呢,大湿?”方世玉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的反应能力真的相当快,我和熙官还都沉浸在惠乾获胜的喜悦中呢,对于白眉骤然出手偷袭这一点,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那是因为你们的江湖经验少,不知道总有这样喜欢打自己脸、擅自破坏规矩的人。”凌多多说完后抿了一下唇角,“杭州城这么多武林名宿都在旁边看着,他一时气头上骤然出手也就罢了,既然一击没中,恐怕也没脸再打第二下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惠乾打赢了仇万千,为我们大家都出了一口恶气,也算是皆大欢喜。”方世玉笑道,“尤其白眉老妖最后吃了一个哑巴亏夹着尾巴走人了,更是大快人心。” “他现在吃了这个哑巴亏,不代表以后还会甘愿吃哑巴亏——”凌多多瞥了他一眼,叹息道,“日后碰上了白眉,当多加小心,他的面相看起来绝对不是大肚能容的。” “放心吧,方世玉的这条小命还是很硬的。”方世玉从怀中掏出一把油菜花来,往凌多多眼前一举,“大湿这次救了惠乾性命,我方世玉不敢贪功,这捧花还是还给你吧。” 凌多多翻了一个白眼,还是接了过来:“横竖已经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回去吃葵花籽庆祝一番?” 方世玉笑着赞同道:“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 白眉一回到万马堂,看了看被门下弟子抬进来的仇万千,沉着脸不悦道:“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是废物,今天害得我丢了这么大的脸面!竟然被区区一个少林弟子给打败了,我武当派颜面何存?” 两个人从小一起练武又一起叛出门派,冯道德自然知道他的脾性,见他在气头上,不敢搭腔,只是低头不语。 白眉一个人喝骂了半晌,心中的愤怒略微平复下来,坐到大堂最前方的主位上,摸着下巴反常地笑了一下:“至善那个老不死的,一生中都被本座强压一头,想不到到老来,竟然找到了一个好徒弟。” 冯道德被他的笑容弄得浑身发凉,听了这句话之后方才明白过来他究竟在笑什么,连忙道:“掌门师兄说的可是那小和尚三礼?” 他听白眉话语中仿若对凌多多颇感兴趣,忍不住着重强调道:“当日在少林寺中,一掌拍断我肩胛骨,害我武功尽废的人正是他,师兄,你可要为我做主!” “我为你做主?你丢人丢成这样,本座如何能为你做主?”白眉鄙夷万分道,“堂堂武当长老,偷偷摸摸上少林捣乱,结果被一个少林寺十几岁的小和尚打败了,本座还没有责罚你,你竟然还有脸说?” 话毕,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些许沉思来,低头想了半天,笑道:“以你的武功,能打伤你的人本座本来是压根不看在眼里的,没想到今日看那小和尚露了一手,确实相当不俗,颇有本座当年之风范。” 能打败冯道德跟能够跟白眉过招,在白眉眼中代表的武力值截然不同,白眉缓缓道:“这几年,江湖上确实有传闻,说少林冒出来一位天才,本座原本不放在眼中一笑而过,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这个天才,跟那群一向被吹捧的庸人,并不是一个概念。” 冯道德听他话语中颇有惜才之意,试探性开口道:“掌门师兄,那小和尚并非至善亲传弟子,乃是戒律院掌事智能的徒儿。” “少林寺那帮墨守成规的秃驴,也就至善在五年前还能让本座正眼瞧上一瞧,”白眉万分不屑地哼了一声,捏着兰花指叹息道,“明珠暗投,他若是来我武当,成就绝对不止如此。” 白眉说完,眼梢一扫冯道德,又看了看躺在担架上呼吸微弱的仇万千,心中火气又起,一脚踹在仇万千脸上:“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全部都是废物!想人家的弟子那样争气,难道我武当就没有门人能够跟他相抗衡的人了吗?” 瞧您说的,武当第三号人物被他废了武功,第二号人物被人家生擒捉住了,连长老都打不过他,您难道还指望着门下弟子能做到?冯道德感觉白眉纯粹是练习混元功练傻了,却也压根没有胆量明着说出来,只能懦懦应是。 白眉冷笑道:“本座一辈子没让至善赢了去,难道现在倒从弟子上输了他一头?” 冯道德心道我刚刚才告诉了你,人家是智能的弟子又不是至善的弟子,你这究竟是在跟谁置气呢,口中道:“掌门师兄若是有意,不妨将之收入门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您难道还怕他不转而投奔我们武当吗?” “那个三礼,牙尖嘴利,说起话来噎得人喘不过气来,本座看他未必肯同意呢。”白眉想起今天凌多多嘲讽他的话还觉得心窝子疼,撇了撇嘴角道,“世上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总是有的。” 他这样一说,倒是让冯道德想起一件事儿来,道:“师兄有所不知,那个三礼是至善当做下一任少林方丈培养的人物,若是能把他带到武当,那少林才是真的颜面无光呢。” “哦?”白眉闻言眯起眼睛,“这块美玉倒是值得慢慢雕琢,一想到要是至善这样看好的弟子竟然叛门而出,哈哈,那真是太解气了!” 冯道德见他果然动心,故作迟疑道:“可是若是他不肯呢?” 白眉吊起眉梢来斜睨着他:“你刚刚也说了,良禽择木而栖,本座看他倒也是一个聪明人,跟着我武当,难道不比在少林时好万分?” 他的眼中闪过森然的冷意,抬起一只手道:“若是他不肯同意,那本座只好痛下杀手了——看他今日出手就能知道,是有些微末道行不假,但是若说想要打败本座,那真是痴人说梦。” 就如同凌多多一个照面就看出白眉的武力值一样,白眉对凌多多的能力也已经完成了大体的评估,这个小和尚出手不凡,以这个年纪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但是要想打败已经混元童子功大成的他,那还差些火候。 只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表现出了这种天赋,若是不肯叛出少林,再过几年,必当是武当的心头大患,白眉很明白自己得趁早下手把这个祸害掐死在萌芽阶段。 52、针锋相对 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商量着换山头的凌多多接连打了三个喷嚏,连忙捂着口鼻离开了饭桌,坐在回廊外面吹风。 方世玉跟着他走了过来,压低身子问道:“大湿,你晚上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 “不知道,我说不清楚,但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凌多多一脸深沉道,“我上次有这种预感,还是跟令狐冲两个人被东方不败堵在悬崖上的时候。” ——然后令狐冲被当垃圾丢下了悬崖,而他就被东方不败抓去日月神教,被强行传授《葵花宝典》,开启了自己弃明投暗、从华山弟子到日月神教教主的征程。 方世玉听得莫名其妙,疑惑道:“令狐冲是谁,东方不败又是谁?” 往事不堪回首,凌多多打了一个寒噤,摇头道:“我可能真的中了风寒,整个人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我进屋休息去了。”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看到洪熙官和严咏春拉着手从大堂里面出来,问道:“两位这是要干什么去?” 他们都刚刚吃完了晚饭,若说是小情侣饭后消遣散步那也不对,谁家散步都不会两个人都一脸苦大仇深的。 “我想……我想跟熙官回严府看看我爹。”严咏春轻声道,“今天惠乾比赛的时候,我恍惚看到我爹装扮成一个农民模样也来看比赛,可是我再看时,发现他已经躲开了。” “那是应该去看看,我想你爹一定是想你了,却不好拉下脸面来,”方世玉见他二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出声鼓励道,“他肯偷偷装扮好来看你,这分明就是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严咏春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我刚回到杭州那天,偷偷溜回家去找我爹,亲耳听到我爹说永远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我真的很想见见他……” “想见那就去见,怕什么呢,他不认你这个女儿,可也是你爹。”洪熙官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我跟你一起去。” 凌多多目送他们两个离开,笑道,“我想过了今天,他们父女两个肯定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严老爷最终还是会接受熙官的。” 父母双亡的穷小子眼看就要娶到杭州首富的女儿,虽然听起来颇为胡扯,如同是宅男们意淫的产物,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方世玉深有同感,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等他们父女和好如初,那真是皆大欢喜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突然感觉到格外不踏实,鼓着腮帮子左右看了一圈:“我感觉好像每次倒了大霉遇上了大麻烦之后,都会跟着来这么一段看似美好的时光——照这个规律下去,是不是更大的麻烦又在等着我?” 凌多多见他一双眼睛黝黑明亮,充满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和青春活力,一时间竟然不好开口告诉他,大麻烦妥妥的就在眼前了。 这就是身为主角命中注定的悲惨生活,凌多多叹了一口气,并不打算告诉他实话,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耸肩膀:“别想那么多,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人活一辈子,开心也是这样过,不开心也是这样过,安心享受此时此刻的幸福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方世玉低头沉思半晌,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大湿真乃得道高僧,一番话说得让我颇有提起水壶浇头顶的顿悟感,走,我们去吃葵花籽。” 傻小子这样糟蹋“醍醐灌顶”这个成语,简直就是传说中不学无术的恶霸。凌多多白了他一眼,考虑了一下,欣然应允。 说了这会儿话,刚刚那种不祥预感已经转淡了,就如同他跟方世玉说得,疑神疑鬼只能让自己过得不开心。 他现在也看开了,反正跟着主角走,向左走向右走都要倒霉,捅哪个马蜂窝不是捅,姑且不要管他,日子照样要过。 方世玉本来想要拜托宝妈出门买点葵花回来,眼梢瞄到她手中抱着的一大壶中药,反射性先是一个哆嗦,而后又下意识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后方道:“宝妈,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是三德大师开的药方,让我照着这个去煎药——少爷,我这脱不开身,您看能不能您帮我看着点药,我去卖葵花?”宝妈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炉子,支支吾吾提议道。 原本这种杂事儿不是她来管的,但是因为方德辞退了大部分的下人,煎药的事儿也只能麻烦到她头上了。 “哇,三德师兄什么时候也成大湿了?”方世玉从她手中把臭烘烘的药壶接了过来,笑道,“这个活交给我们来就行,麻烦你要出去跑一趟了。” “我今天在家窝了一天,正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呢。”宝妈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还颇为欣喜有了一个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去,朝着东厢房一指,“那个女人啊,是一刻也见不得我闲着,指示了我一天了。” 方世玉会意,点头道:“放心啦,她要是问你起来,我就说你出去帮我跑腿了,宝妈你就放心地在外面跟三大夫人说话聊天休息一会儿就好。” 宝妈喜滋滋道谢,而后离开了。 凌多多在一边听全了他们的对话,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三大夫人是谁啊?” “是琼花会馆四个掌事的夫人,”方世玉伸出了两个大拇指,真心实意赞叹道,“这三大夫人啊,个个都了不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嘴皮子还格外利落,整个杭州城大大小小的八卦,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呢!” “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啊?”凌多多笑道,“我上次从三痴师兄口中听到关于熙官和咏春的八卦已经很叹为观止了,难道还有比少林寺这帮闲得着实无聊的和尚还能传播八卦的人在?” “那当然了,少林寺比起三大夫人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压根不够看。”方世玉撇了撇嘴,伸出小拇指来勾了勾,表示少林寺的水准着实太低了,又朝着东厢房一指,“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妙计吗?若是真的要施行,还需要三大夫人出一份力。” 看得出来方世玉对孙晴是真的深恶痛绝,一说起那个计划来,一双眼睛仿若都能发光,凌多多无奈一笑:“好,那我就等着你的妙计施展出来的那一天,现在先给惠乾熬药去吧,别耽搁了。” “那咱俩一块先熬着,等宝妈聊天回来之后,再一起嗑瓜子。”方世玉说着凑到药壶上方吸了吸鼻子,一吐舌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这药闻起来一定苦得要人命,味道真冲。” “三德师弟因为十多年来一直负责梅花胜地周边的那块菜田,平时经常向五梅师太讨教药理知识,他开出来的方子,效果一定不差。”凌多多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厨房的门。 方世玉跟着走了进去,笑道:“再苦也不怕,有人喂到他嘴边,毒药也当糖吃了。” 这是在明着调侃胡惠乾和小丽的关系,凌多多笑了一声:“整天耍贫嘴,你倒是知道惠乾心里是怎么想的,那你猜猜严老爷见了咏春和熙官,会说什么?” “这个还用猜?”方世玉调整了一下情绪,摆出一副无奈至极的表情来,长长叹了一口气,粗着嗓子道,“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女生外向,你们两个都这样了,还能让我怎么办?洪熙官,你叫一声‘爹’来听听?” 两个人正说着玩笑话,凌多多动手点燃了火炉,把药壶放上去,取了小蒲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方世玉在厨房内溜达了一圈,拿了一碟子红枣和桂圆摆在桌子上,先剥了一个桂圆递到凌多多嘴边,笑吟吟道:“大湿来吃素斋。” 凌多多张开嘴巴含住,吸了吸桂圆肉:“真甜,你自己也吃。” 方世玉抓了一颗红枣咬了一口,又喂了他一颗枣:“不只是桂圆,枣也好甜的,宝妈真是太会买东西了!” 此时气氛正好,方世玉心中大为愉悦,正想说点应景的话,冷不丁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哎哟喂,什么味道这么臭啊,真是难闻死了!” 方世玉脸上的笑容顷刻间不见了踪影,不悦地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孙晴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厨房门口,正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 他不想让这种拎不清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大好心情,侧过头来想装作没有听见。 没想到孙晴不依不饶地叉着腰走进了厨房来,手捻着一方香喷喷的手帕,对着药壶指指点点道:“喂,我在说你们两个人呐,哎哎哎,你们是怎么搞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煎药?” 这女人真是给脸不要脸,方世玉抬起头来,看着她故作疑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不能够煎药吗?连奸人加贱人都住进来了呢。” 孙晴斜着眼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哎,你就这么说话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啊?” “长辈?是掌你的嘴巴捅你的后背的意思吗?”方世玉一脸茫然地看向凌多多,“大湿,你认的字比我多,读的书也比我多,你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 凌多多面无表情继续忽闪扇子煎药,口中道:“我还想吃桂圆。” 这两个人见了面就吵,而且孙晴没有一次吵赢过,他就纳闷了,这女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吸取教训,还是一包带劲儿地要在方世玉面前转悠? 方世玉对着孙晴冷笑了一声,十分配合地坐了下来,帮凌多多剥桂圆。 这是凌多多有意给的台阶下,然则孙晴并没有领情的意思,指着方世玉的鼻尖道:“你、你是不是看着你爹不在,你就放肆成这样?” 方世玉对着凌多多比了一个“啊”的口型,把桂圆塞在他嘴巴里后,方才沉声道:“再放肆也比你放荡好——是啊,我爹不在,我就是老大,方家大少爷啊。” 孙晴挑眉笑道:“方家大少爷?哼,方世玉,我可告诉你,要是我在你爹面前说几句话的话,你这个方家大少爷可就没得做了!” 53、神经过敏 人方德现在还让你住在东厢房呢,那是给客人住的地方,主卧可从来没让你踏进去过。再者说了,方世玉是方家唯一的香火,漂亮女人却想找多少都有,真不知道这女人的优越感和自信心都是从哪里来的。 凌多多这个外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见方世玉气得都笑了出来,出声道:“忘了你三拳打死雷老虎的事情了吗,万事都要冷静应对。” 方世玉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放心吧,大湿,我方世玉不打女人的。” 凌多多一脸无奈道:“你上擂台之前还说自己不杀人呢,气急了不照样把雷老虎打得脑浆都迸裂了吗?你自己什么脾气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一生气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方世玉已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飞快扫了一眼孙晴吓得铁青的面皮,摸了摸头皮:“你可千万别说了,我本来都忘了雷老虎死的时候满台子红的白的到处都是,跟撒了辣椒的豆腐脑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孙晴干呕了一声,二话不说捂着嘴巴扭头跑了出去。 “就她这点胆子还敢跟我斗,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就撕扯不下来,要不是她天天都要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还真不想这样吓唬一个女人。”方世玉朝着她的背影吐出了嘴巴里咬烂的枣核,坐回位子上继续剥桂圆,“大湿,这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别放在心上。” “我是无所谓,不过就是聒噪了一些,我是担心你会放在心上。”凌多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是心情不好不用硬撑,表现在脸上总比憋在心里要好。” “其实还好了,我刚刚就是差一点忍不住告诉她,其实德哥已经破产了,想想她知道时候的表情,那一定非常、非常有意思。”方世玉颇为得意地笑了一声,又迅速摇了摇头,“不行,打蛇要打死,我得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股脑地告诉她,那样才有意思嘛!” 凌多多无奈地摇了一下头:“那花姐最近怎么样,她还好吧?” 方世玉神情诡异道:“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并且也已经找到了新的依靠,但是我总感觉怪怪的,似乎这种转变还不如她前几天天天以泪洗面的时候呢。” 凌多多被他古怪的形容弄得愣了一下,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方世玉站起身来,学着昨天下午苗翠花的表现,带出一脸神经质的兴奋和喜悦来,比划道:“我现在已经买了好几匹布,只要我能够卖出第一批货,那我就有本钱进很多的货,接着就卖出第二批、第三批……” 他说到这里,惟妙惟肖地在厨房不大的空间里翘着脚尖转了一个圈:“很快很快,我就能有自己的绸缎庄,哈哈哈哈……然后呢,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大,跟着呢,杭州,广州,全部都有了我的分店,哈哈哈哈……” “……”凌多多硬着头皮打断了他的话,试探性问道,“你娘是不是还顺带着脑补出等她成了全国第一的绸缎商,你爹跪在她脚下求饶的场景?” 方世玉受惊一般蹿出去好远,指着他道:“大湿,你的内心好邪恶啊——花姐才不会想得这么出格呢,她只想象了我爹没了生意来求她的场面,还暂时没有下跪的情节。”说到最后,他有些不确定了,“没准有,但是她还没说完我就给打断了……”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那还好,还有救,你娘现在是妄想症中期症状,为了你娘身心健康发育以及社会的长治久安,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给她讲一讲‘多看大夫身体好’的道理。” “她现在哪有时间去看大夫啊,每天忙着卖那批布料,吆喝了三天,赚了五个铜板。”方世玉学着苗翠花的模样,往桌子上一趴,伸出手朝着前方做出拽人的动作来,“卖了卖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别走啊!” 这就能看出来苗翠花病得着实不轻,凌多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动动嘴唇却骤然神情大变,站起身转头看向厨房外面:“有人!” “有人?”方世玉跟着看过去,见外面天色都已经晚了,压根不见有人,纳闷道,“你听到什么了?” 话毕,一道清风拂来,把厨房中关着的窗户给吹开了,凌多多把手中执着的扇子朝着窗户那边投掷而去,把那道风从中劈开。 他眯起眼睛,听到围墙处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已经消失了,上前几步捡起那把扇子,又递给方世玉:“你看,整个扇面都烂掉了。” 这本来是一柄蒲扇,现在就剩了几道硬的梗还残留着,其余的部分都已经不知所踪了。方世玉始知刚刚那股看似柔和的清风所暗含的凶险,咋舌道:“我们什么时候惹上这么厉害的人了?” “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是白眉道人。”凌多多说完后自己也很纳闷,“他留在杭州城是为了看胡惠乾和仇万千的比武,这次武当输了比赛他丢了脸面,理应没脸再留在杭州城了才是。” 更何况留在杭州城不过是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但是以白眉的性格,理当不会自降身份屁颠屁颠跑来方家搞偷袭才是。 凌多多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的他还不到能够让白眉侧目警觉的地步,白眉跑这一趟,若说是来偷袭他们的,直接冲进屋子来一掌劈死两个人就是了,还弄啥啥掌风试探,一击不中立刻转身跑走了,真不知道白眉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世玉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问道:“混元童子功本来是少林的武功,你应该也有所了解,难道大成后对人的智力有难以磨灭的影响?”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传言……”凌多多吸了一口凉气,挠了挠光头,“没准是他有梦游的老毛病?” 方世玉佯装附和道:“对,你说的没错,他肯定是梦游不小心来到了方宅,然后正好对着厨房的窗户劈出了一掌——大湿,你真的觉得有可能吗?” 两个人默默对视良久,凌多多一耸肩膀:“算了,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管这个了,我去另外拿一把扇子,继续给惠乾煎药。” 去思索一个精神病人的行为模式只能是白费力气,凌多多也反应过来了,去想白眉为什么发疯根本没有意义,只要采取无视态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让白眉讨了便宜去那就足够了。 他不纠结了,守在方家大门外面的白眉就纠结了——怎么等了半天不见那个秃头小子追出来查看?我可是偷袭了你一次,你丢扇子说明已经发现了,难道正常人的反应不是立刻追出来吗? 他哪知道凌多多权当他犯病了压根不想搭理,一个人抓耳挠腮吹着冷风站了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惨烈的事实。 白眉纠结到了极点,犹豫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再进厨房偷袭一趟——这要是不去,那他特意打听了方家在哪还跑来找人所费的这番功夫就都做了无用功,可要是去了,凌多多追过来还好,要是继续当他不存在,那他不就跟个二愣子一样了吗? 厨房里的是两个小辈,偷袭一次就已经够丢人的了,他这要是再去偷袭第二次,那就是双倍的丢脸了,而且白眉还很高瞻远瞩,禁不住低头开始思索,要是凌多多第二次也不搭理,自己是不是还得去偷袭第三次? 动第三次手那就丢三倍的人了,可要是不动手,那先前一次两次丢人可就白丢了……而且万一这次人家也不追出来,是不是还该有第四次、第五次?白眉纠结万分,低着头在寒风中又多站了一炷香时间。 宝妈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大葵花花盘从远处慢吞吞走了过来,诧异地看了看发愣的白眉,大晚上的这么一个人怎么在自家门口杵着,怪吓人的。 她禁不住加快了脚步,拉开方家大门侧身走了进去,回过神关门的时候,看到那个怪人还在皱着眉苦苦思索着什么。 宝妈甚为惊恐,连忙去厨房告诉了在她看来方府最靠谱的两个人:“少爷,小师傅,咱家门外不声不响站着一个白头发道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白头发道人?那不就是白眉,还在我家门口站着?”方世玉诧异万分,侧脸看着凌多多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白眉肚子里的蛔虫……”凌多多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不管了,他爱站就站着吧,反正也碍不到我们什么事儿。” 以白眉的地位,如果真的想对方家不利,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就方家这一个蟹将两只虾兵,白眉该正眼看他们都觉得有失身份。 方世玉想了半天,沉沉一拍凌多多的肩膀,郑重万分道:“这么说来,你刚刚的猜测很对,白眉八成是梦游出来的,行事才这样反常没有条理。” 凌多多对此深有同感,点头道:“那我们不用管他,吃葵花吧——宝妈,一起来吃。” 54、梦游癔症 三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边热热闹闹地吃瓜子,不时帮着胡惠乾的药扇扇风,临近夜半,方世玉抬头打了一个哈欠:“我撑不住了,先回去睡了。” “药也熬得差不多了,我给胡少爷端过去,少爷和小师傅快去休息吧。”宝妈把炉子上的药壶取了下来。 方世玉去拉凌多多:“走吧,大湿。” 两个人刚出了房间,就看到一道白影在墙头处闪过,瞧那模样分明就是白眉。凌多多和方世玉诧异又茫然地对视了一眼,追到围墙处,见白眉正走在街道上慢吞吞朝着城东方向走去,只留给他们一个神秘而莫测的背影。 “他刚刚是趴在围墙上,我们一出来才返回到街道上的,对吗?”方世玉根据所见所闻推测出了白眉的行动轨迹,“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真的是梦游吧?”凌多多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叹息道,“天底下正常人都是相似的,神经病却各有各的神经。” 站在街道中央等了半天不见凌多多追出来的白眉愤而转身回到万马堂去了,他感觉到自己耗时一个时辰想出来的好点子压根就没有作用。 趴围墙上只是露一个脸确保他们看到自己,而后又慢慢离开,既不算是偷袭小辈,也能达到把凌多多给引诱出来的目的。 思来想去,白眉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这个小和尚脚下跟坠了秤砣一样,见了自己这般反常的行径,竟然都不起出来查探的心思——就这警觉性还好意思出来行走江湖,别被人一把蒙汗药迷晕了剁吧剁吧包了饺子! 他带着满心的怒火回了万马堂,冯道德和重伤未愈的仇万千都不敢睡觉,硬提着精神在等着他回来。 两个人都不知道白眉大晚上出门是想干什么,尤其还一去去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一定是大事中的大事,见他面色不虞阴沉得能滴水,俱都吓得不敢出声。 白眉斜眼瞄见他们二人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两个蠢货,见了本座还不出来迎接?” 冯道德连忙拉着仇万千跪下,口称:“见过掌门师兄(尊)。” 白眉往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恼怒地朝着上方翻白眼:“那个叫三礼的小和尚,本座不要了,让他继续瞪着那双无知的眼睛跟着少林寺那帮秃驴敲木鱼念经吧!” 这出去之前还赞不绝口呢,转眼间回来就翻了脸,您这变得也忒快了一点。冯道德纠结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他本来还打算着等凌多多被拉上武当山做苦力,自己身为其师叔,还不是想怎么作践他就怎么作践,想不到这个梦想最终无法达成了。 白眉不介意冯道德和仇万千的沉默,冷冷道:“本座今日两次去方家故意弄出响动来,想要引诱他出来,无奈此人蠢笨如朽木一般,竟然都是毫无反应。” 冯道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白眉竟然连夜跑去方府,可见对这个凌多多是相当看好的,只不过有些事儿说不通,他问道:“您为何不直接进方府去找他,而是非要把他引诱出来?莫非方府另有高人坐镇?” 白眉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目视前方愣了好久,勃然大怒,把身前的桌子拍得粉碎:“你怎么不早说?!” 他是不想自己招徕徒弟的过程被方世玉看到,一开始才想要避开方世玉,单独把凌多多给鼓捣出来的。 其实方世玉在不在场倒是影响不大,大不了一掌将其拍死了事,然则白眉自己的思维进了一个死胡同,没有想到这一茬,光想着如何把凌多多从方府中弄出来了。 冯道德也不敢反驳他,连忙下跪道:“师弟蠢笨,没能及时提醒掌门师兄,还望师兄责罚。” 他这时候要是说些别的骂骂自己也就罢了,关键是骂自己笨,白眉的火气不仅没有退下去,反而变得更盛了,你一眨眼就想出了我一晚上都没想到的解决方法,你笨,你这是骂自己呢还是骂我呢? 他抬手对着冯道德的脸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冯道德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右耳朵一阵轰鸣声,捂着脸不敢再出声了。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先想想怎么找那个胡惠乾把场子找回来再说别的吧!”白眉骂了一通,火气稍减,目视前方,缓缓道,“既然这样,那本座明天晚上再去一趟方家,今日就算了,来人,给本座沐浴更衣。” 冯道德等着他离开,一张嘴吐出半颗混着鲜血的牙齿来,深深感觉到自己今天遭受了无妄之灾,心中对凌多多的恨意更深了,攥紧拳头对着仇万千道:“你快回房间休整,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要弄死少林那帮狗崽子!” —————————————————————————————————————————— 日上三竿,方世玉睡了一个大懒觉,舒舒服服、神清气爽地爬起身来,一出门看到胡惠乾和小丽手拉着手在院子里闲逛散步。 方世玉笑眯眯调侃道:“哇,想不到三德师兄的药还真管用,才吃了一副下去,不仅面色红润了,好像人也变漂亮了呢!” 胡惠乾羞得一张脸更红了,连忙摆手道:“不跟你说了,我伤口疼,回房间休息了!” 方世玉心情甚好,本来想要再笑他几句,耳听到隔壁房间有响动,转头看过去,见凌多多蔫蔫从房间走了出来。 方世玉大惊失色,立刻丢下胡惠乾和小丽这对调侃对象,走上前去,一拉他的胳膊,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凌多多一向是传说中的勤奋小天使,每天固定寅时就起床,从来没有这个时辰才出门,而且精神状态一看就很糟糕,方世玉生怕他是生病了,问完话后不待他回答,先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凌多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两眼无神目视前方,把方世玉摸上来的手拨开:“我没着凉发热,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零零散散总共得打了四十来个喷嚏。”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昨天不也是这样,一直在打喷嚏?”方世玉紧张万分,瞪圆了眼睛道,“会不会是中毒了?” 凌多多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个猜测也未免太不靠谱了吧?”他活了四辈子,其中三辈子时间都是在武林中混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能让人不停打喷嚏的□□存在。 方世玉一本正经道:“不是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要是没有昨天晚上的经历,谁要跟我说白眉有严重的夜游症,我反倒会认为是他没睡醒呢。” 这倒是实话,连白眉有夜游症那么坑爹的事情都是切实存在的,那世上可以说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了。凌多多叹息道:“我去再睡一会儿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怪难受的。” 差不多每次都是这样,等他闭着眼睛睡意上涌,仿若下一秒钟就能够进入香甜的梦境时,鼻腔中就传来痒痒的感觉,整个人就一震,瞌睡虫就跑走了,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 方世玉点了点头,把他推到房中,顺手帮他拉开了被子:“别再说话了,躺进去再睡一会儿,我在院子里守着,让他们都小声点。” 凌多多笑了起来:“行,麻烦你了。” 方世玉搂了一下他的大腿:“这么说就太生分了,能够为大湿效劳是我的荣幸。” 凌多多躺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会儿,感觉到昏昏沉沉的脑袋舒服了不少,从床上麻利地爬了起来,他受自己的生物钟影响,刚刚睡得并没有多沉,不过好歹也是回过劲儿来,伸了一个懒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绕着方府走了一圈,没看到方世玉的人影,拉过宝妈来问了问,被宝妈轻声告知少爷是出去找夫人了。 这个夫人肯定不是指的孙晴,凌多多明白肯定是说的苗翠花,谢过宝妈后,自己在院子里练起了拳法。 这是他每天必备的早课,今天虽然起晚了,却也不能混过去,凌多多把自己主要练习的几套拳法都打了一遍。 最后一套拳法打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走进小院中,听步伐并不是练武人士,凌多多在转身出拳时顺带着瞄了一眼,见是方德,便也未曾理会。 他打完拳后方才转头看过去,对着方德双手合十行礼:“见过方老爷。”方德往常这个时间都是在绸缎铺子里面待着的,不知道为何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德半侧着身子避开了他的这一礼,笑道:“小师傅有大恩于我方家,不必如此多礼。我不通武道,却也看得出来小师傅打得好拳法。” 凌多多凝神一打量,见他眉宇间颇具愁色,面容较之以前也苍老了很多,稍一沉吟,道:“小僧看方老爷此时的精神状态,恍惚不如先前苗师姐在时。” 方德垂眸道:“我今日去铺子时,才听琼花会馆的三位夫人说起,翠花她现在好像正在城门口摆摊卖布呢,不知小师傅可知道此事?” 哟,怪不得今天这么反常,才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呢,原来是看到老婆过得不好,心里难受。凌多多故作惊讶地一挑眉梢:“这个小僧还是第一次听说,苗师姐竟然还会做生意?” 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世玉只跟他说过苗翠花卖布想要成为全中国数一数二的绸缎商,可没说苗翠花在城门口卖布。 方德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苦笑道:“她连加减都会算错,哪会做生意啊?这当街摆摊子,来来往往男丁都看到不说,风吹日晒的,她平日里吃得好住得好,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 凌多多琢磨着,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方德就这么一通话倒出来,显然是真心疼了,不动声色道:“按理说,这是方老爷你们的家事,我不好多嘴,不过看方老爷刚刚的言语,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何不把苗师姐接回来?” “接回来难道让她跟着我吃苦?”方德叹息了一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生怕凌多多追问“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苗师姐跟着你还会吃苦”之类的话,急忙岔开话题道,“小师傅,我现在不方便再跟翠花见面了,这里有一千两银票,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交给翠花?” 凌多多扫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笑道:“这个还要请方老爷见谅,小僧恐怕不能答应。先不说以苗师姐的性情,肯不肯收还是两码事儿,就算是去送,也应当是方老爷您自己去才是。” 55、白眉入室 手头这一千两是他能拿得出来的全部了,一个月的还款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最多还有五天,债主就要找上门来。 到时候他正式宣告破产,全家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方德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票,苦笑了一声:“既然小师傅为难,那就算了,方德打扰了。” 凌多多见他说完后转身就要离去,轻声道:“方老爷,有些事情不是钱能左右得了的,依小僧愚见,您不妨开诚布公地跟苗师姐谈一谈。” 方德脚步一顿,长叹了一声,摇了一下头,迈着步子离开了。 方德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地想要让苗翠花后半生也过得衣食无忧,宁愿自唱白脸也不肯告诉苗翠花真相,而从来没有想过他给的不一定是苗翠花想要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并不能够适用于所有的夫妻,以苗翠花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看,她绝对是可以共患难的好妻子类型。 不过方德这样做也是为了苗翠花考虑,很难说是对是错,凌多多估摸着这两个人最后肯定还是皆大欢喜结局,就不劳自己费心了。 他稍稍一犹豫,并没有去苗翠花那边查探,而是一个人回到房间静静参阅佛经,白眉的武力值过高了,给了他很大的压迫感,还是应当抓紧时间充实完善自己,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凌多多本来下定决心要静心凝神精尽自己的武功,暂时不要去牵扯周遭的麻烦事儿了,但是当天晚上,他本来盘腿坐着调息,冷不丁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来,登时睁开了眼睛,翻身跳下床,避过了。 这个伎俩并不陌生,白眉昨天晚上还拿这个投石问路的,凌多多就纳闷了,白眉就算是梦游,为啥每次都要跑到方府来? 难道是方家的风水不好,光吸引这种神经病了?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难道武当派都流行白天睡觉晚上练武这种极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然则这次白眉可不仅仅是在外面闹腾一番就拍屁股滚蛋,而是直接从被掌风吹开的窗户中闪身跃了进来,斜眼瞅着凌多多,缓缓扯开一个微笑:“见了本座还不行礼?” 来者不善,凌多多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见他眼睛确确实实是睁着的——看来自己跟方世玉先前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这人并不是梦游患者。 他心生警戒,多打量了白眉几眼,方才轻声道:“不知道长是否需要小僧再重申一遍,道长虽然贵为武当掌教,小僧乃少林弟子,以少林武当两派今时今日的关系,说‘见礼’则还罢了,‘行礼’恐怕论不上。” 凌多多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戒备起来,已经做好了跟白眉动手的准备了,没想到白眉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笑盈盈道:“这个倒是不急,你今日不行礼,过不了几天,还是要尊称本座一声‘掌门’的。” 什么意思,难道少林和武当将要并派了,还是少林方丈和你武当掌教要联姻当亲家?凌多多听得莫名其妙,总感觉白眉这个人智商余额不太足,轻声道:“道长若是想要铲除少林,那还来得容易,但若是想要吞并我们,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本座为何要吞并少林?”白眉翘起兰花指来,朝着他一比划,“少林那帮秃驴,本座要来何用?倒是你,挺得本座心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凌多多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了第一辈子时听到的阎伟文唱得那首《母亲》,并且在不断循环“啊,这个人就是娘~”这一句。 他强忍下胃部的翻滚,咬了咬牙,才提起一口气问道:“不知道长所言是何意思?” “我武当不仅有四两拨千斤的独门秘技,更有风仙玄武阵的合围阵法,岂不比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少林要好很多?”白眉为他构想出加入武当派的光辉前景,“以你的资质,若是入武当派,自当为我亲传弟子,可比当一个小小戒律院掌事的小徒弟要风光得多。” ——原来到了这时候,武当派能够拿得出手的,竟然只剩下四两拨千斤和风仙玄武阵了,难道神门十三剑和真武七截阵都被你们这一代代掌门喂狗吃了吗? 曾经的武当派掌门人凌多多痛心疾首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好意思告诉白眉,武当派的功夫自己知道得比现如今这个所谓的掌教要多多了,只是皮笑肉不笑道:“道长说笑了,小僧天生驽钝,不敢奢求武当派的玄妙武功,倒是颇想向道长讨教一番混元童子功。” 这白眉也真是好笑,你自己最大的倚仗还是我大少林的混元童子功,倒来跟我吹嘘武当派的武功比少林好多少多少——倒不是说武当派的武功真的比不上少林,但是由你来说这段话,怎么听怎么都那么讽刺呢,这人今天是来自黑的吧? 白眉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话中的嘲讽之意,他平生最恨有人拿他曾是少林弟子说事儿,心中极为不悦,忍了忍才道:“本座皆因从小修习混元童子功,不好半途而废,方才练到现在,否则早就改学武当派功法了。” 凌多多笑道:“那真是巧了,小僧同道长一样,也是从小修习少林武功,如何能够半途而废呢?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走上道长这样挂着羊皮卖狗肉的道路,还是安安心心在少林寺吃斋念佛吧。” 白眉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拿他的话来堵他自己的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武当门下弟子何止万数,在各大城市都有我们的人安插,不说别人,负责镇守你少林莆田一带的福建军官高进忠正是本座的徒孙,你说我武当比起少林来如何?” 这样看来,武当果然跟朝廷勾结一气,自己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凌多多定定打量了白眉一眼,见此人丝毫没有说漏了嘴的自觉,不动声色道:“不知道长这是什么意思?武当便是有千好万好,同小僧似乎也毫无瓜葛。” 白眉笑道:“你若是肯入我门下,本座承诺,待我百年之后,武当掌教之位非你莫属,这可比接任一个小小的少林戒律院要好很多——哪怕至善有意要立你为掌门,你也要想清楚了,少林那帮废物如何能比得上我武当弟子。” “道长真是说笑了,据小僧所知,生擒李巴山师叔的人是小僧和方世玉,废掉冯道德道长武功的人是洪熙官,小僧如何姑且不论,方世玉和洪熙官不过是少林俗家弟子。”凌多多嘴角含笑答道。 你人多有什么用,两大长老还不是被少林低一辈的弟子给打败了,尤其还是被俗家弟子给打败了,也有脸说出来?数量再多有什么用,都是一帮无用的饭桶。 白眉面颊抽动半晌,终于没有忍住,把手中的拂尘挥了过来。 凌多多脚下一错,闪身避过来,只听“咣当”一声,横在两人之间的木桌子被白眉激射的内力给劈断了。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倒是挺符合武当派一向简单粗暴的风格,凌多多在心中鄙夷万分地“啧”了一声,打起精神跟他交手。 这次交战应当说是凌多多这辈子第一次拼尽全力出手,他以前初到杭州,跟李巴山交手的时候,头脑还很宽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应当出什么样的招来抵挡,唯独是身体锻炼还不到家,有些跟不上趟。 然则这次跟白眉动手,凌多多的头脑也高速紧张起来,两只手一刻不停地比划着各种招式,才勉强跟白眉胶合在一起,没有落了下风。 他跟李巴山打是感觉到用出了全力的酣畅淋漓,这次跟白眉交手,不过两柱香时间,就已经身心俱疲,感觉眼前有点发黑了。 不仅仅是他力有不逮,白眉体力也是告罄,作为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体能本来就不能同年轻人相比,混元童子功至刚至阳,施展出来格外消耗内力。 往常白眉同旁人动手,都是顷刻之间就分出输赢,这样的久战着实少见。他本来打算着一鼓作气把凌多多拿下的,后来眼看着这小和尚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最终还是瞅着一个空档跳出了战圈。 凌多多并没有追击,仍然摆出防备的架势来,凝视着白眉道:“道长一介宗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晚辈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道长青眼?” 这个问题他从一开始就很想知道了,自己跟白眉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对立的,怎么白眉才见了他一面,就突然间起了收徒的念头? 白眉喘了一口气,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小和尚,你让本座想到了本座当年的时光,也是这样的天资卓伦,却又被少林蒙蔽,明珠暗投,着实可怜可叹。” 56、一言不合 凌多多很想问问他这么一通脑补究竟都是从哪里来的,自个儿在少林过得好好的,日子逍遥自在,眼看着还能够把少林方丈的职位一举拿下,要不是中途出了你们武当这档子事儿,他现在正无忧无虑快活着呢,怎么又跟可怜可叹扯上关系了? 白眉冷冷哼了一声:“少林已经走上了末路穷途,本座翻翻手掌,就能让百年少林基业毁于一旦,小和尚,识时务者为俊杰,以你的聪明才智,也该知道来武当是最好的。” 这人脑补起来怎么就没完了?凌多多收了笑容看向他,淡淡道:“道长说笑了,小僧父母早亡,全赖少林寺收留我同妹妹,方有小僧今日,小僧虽然不是大智大勇之人,却还有做人最基本的良心,宁肯少林负我,小僧绝不负少林。”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反讽白眉,你自个儿也是少林寺前方丈杏隐禅师从小教导抚养成人的,你叛出少林也就罢了,还反过头来跟朝廷勾结要捅少林一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不要脸的典范。 “那是少林寺固步自封,再无发展的余地,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勇于破除壁障,不顾愚昧的世人指指点点,再创武学高峰,又有什么不对?”白眉勃然大怒。 凌多多看出来他对于叛出少林一事郁结心中已久,不过是借着跟自己辩驳的机会,发泄一番心中的愤懑。 不过白眉乐意倒垃圾变相倾诉,他凌多多又不是感情垃圾桶,以如今的关系,也没有必要听白眉唧唧歪歪,凌多多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道长还是请回吧。” 白眉眸光一冷,森然道:“小和尚,本座是欣赏你,才肯跟你废这样多的口舌,良禽择木而栖,你若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还活在世上何用?” 话不投机半句多,凌多多回道:“小僧天生驽钝,确实不值得浪费道长的口舌,道长若想动手,也不必废话,小僧甘愿受死。” 以他如今的武功,就算打不过白眉,要是一心寻思,在自己死之前留下白眉半条命的能耐还是有的,凌多多对于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很有经验。 他上辈子跟令狐冲一起走江湖,都存着若是碰到了东方不败,那就两条命换一条的念头,对于这种打法有专门的研究。 白眉已经试探过他的深浅了,此番也不肯轻易动手,只是用兰花指对着凌多多,腻声道:“好,好!你给我记住,本座早晚有一天要率领千万武当弟子踏平少林,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小僧恭候道长大驾。”凌多多目视前方,凛然不惧,“谁胜谁负或未可知,也希望道长到时候,也不会悔不当初。” 从这番对话中也能够看出来凌多多和少林现任主持至善大师性格上的不同,若是至善在此,虽然明知道两派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也会说些百姓何辜的话来劝诫白眉。 凌多多对此倒是觉得无所谓,既然白眉已经跟朝廷勾结好了,听话音双方甚至都已经规划好灭掉少林后的利益分配了,那再说别的也是无用功,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叫板对阵,最起码没有弱了气势。 白眉听完后对着他冷冷一笑,闪身从窗户飞走了。 凌多多追到窗户边上,对着白眉的背影赞叹道:“高人行事,高深莫测,有门不走,偏偏要飞窗户,我等凡夫俗子难以望其项背。” 白眉本来都蹲在围墙上正要往下跳呢,听了这话禁不住一个踉跄。走窗户确实更容易释放自己侧漏的霸气,本来没什么,怎么听凌多多一说,他有种自己装逼失败了的微妙纠结感呢? 凌多多目视着白眉离开,眯了一下眼睛,后退几步,往床上一坐,长长舒了一口气,差一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这次真是太险了一点。 这下子跟白眉彻底撕破了脸,不过凌多多倒是感觉无所谓,他刚刚要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弱了气势,很可能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短短几句对话,他已经明显感觉到白眉此人喜怒无常,且脑回路大大有异于常人,要搁在现代,那绝对是妥妥的反社会份子。 —————————————————————————————————————————— 送走了一个大煞星,凌多多平复心情继续看佛经,不多时方世玉就从外面回来了,来到他的房门前,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窗户纸怎么都破掉了?” 方世玉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这一看更是大惊失色,指着满屋子纷飞的木屑道:“你刚刚难道是走火入魔了,怎么房间里的桌子椅子都给毁掉了?”整个房间里唯一还站立着的木制家具就是凌多多屁股底下坐着的床板。 凌多多翻过一页佛经,叹息道:“你出门去找苗师姐了所以不知道,白眉来了一趟,跟我打了一架,而后又走了——窗户就是他离开时候一脑袋撞破的。” 白眉进来时用掌风劈开了窗户,后来两人打架过程中,内力又把窗户给带上了,才被白眉出去时破坏了。 方世玉大惊失色,赶忙走上前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没、你没事儿吧?” “我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吗?他倒没想过要杀我,估计下手时没有用出全力。”凌多多见他紧张得转瞬间额头都布满了冷汗,心头微微一动,拉过他的手来,轻声道,“世玉,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呢。” 方世玉对他怀了什么心思,凌多多并不是没有看出来,他因为前面几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所以在这方面比较迟钝,慢慢的却也若有所觉。 他活在世上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对一切都看得很淡,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没怎么纠结,再加上跟方世玉相处时感觉挺不错的,也就默认下来。 最近一出事儿接着一出事儿的,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如何发展,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迎上凌多多的目光,方世玉很明显愣了一下,一丝血色也无的面颊上泛出淡淡的红晕来,连忙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儿就好,真是老天爷保佑,那我就放心了——白眉来找你是想要干什么?” 凌多多应了一声,拉着他一块到床上坐下:“我听他话音,他似乎想要收我为徒——不过我们两个谈掰了,他还说要兵发少林,踏平九莲山呢。” “有这种事儿?”方世玉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气,愤懑道,“那个白眉就是脑子不清楚,他以为武当是什么好地界,还想把你给拐了去?” 凌多多十分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仿若中了一箭,笑道:“武当自然是好地界,只能说是白眉这个掌门着实不成器罢了。”身为一个曾经的武当派掌教,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 方世玉扫了他一眼,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会关注这些边角内容,却也没有在意,而是想到了些别的:“糟糕了,如果武当真的打算跟少林决一死战,那我们岂不是要快点回九莲山,告诉方丈这条消息?” “放心就是,不用这么着急,白眉这次只带了二十余名弟子来杭州,他若是当真想要动手,肯定要先返还武当山挑选精锐,再前往福建莆田,这样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凌多多摸了摸下巴,“而少林,早在小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少林这么早就预见危险了吗?”方世玉若有所思,重重一拍大腿,“对了,我记起来了,你在我们离开少林之前不是做了一个很神秘的任务,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呢。” 凌多多笑了一下:“方丈师伯下了封口令,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出去是干什么了,但是少林该准备的确实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个你无须担心。” 若说在来杭州之前,还不清楚白眉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时,他心中还是没谱的,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跟白眉正面交过手了,凌多多便不再惧怕了,只要白眉不是不可战胜的,那他有把握让至善的计划顺利进行。 方世玉侧脸看了看他,体贴地并没有过多追问,而是笑道:“我就知道大湿你绝对靠得住。” 凌多多想了想,道:“惠乾和仇万千的事情应当说已经告一段落了,估计三德师弟过不了几天就会提出要带着惠乾重返少林受罚。三德师弟往前推十年都是老老实实待在九莲山不外出的,难得出来一次,你们不妨多陪着他在杭州城内逛一逛。” 方世玉听出来他的话音不对,问道:“大湿不跟着我们一块在杭州城内玩玩吗?你以前虽然去过全国各地,不过那都是为了追捕逆徒吧,恐怕没有心情和时间旅游看风景?” “我就不了,白眉昨天晚上和今天接连都来了方家,他今日被我抢白一番气走了,万一越想越气,又来方家捣乱,那可如何是好?”凌多多对于杭州城的风光并不感兴趣,他对旅游观光这类休闲消遣活动从来都深恶痛绝,觉得这是对人生时光的严重浪费。 方世玉听完后,第一个反应是自己也留在这里陪他,然则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自己留在这儿只能给人添乱了,别一不小心拖了后腿,因此略有些不甘地捏紧了拳头,点头道:“行,那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放心就行,我心中自有分寸。”凌多多笑道。 57、仇万千死 三天之后,凌多多正在后院练拳,冷不丁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他本来不想理睬,听了其中有方世玉的声音,方才收了手出门去查探。 方世玉本来也一门心思往他所处的客房走,见他出来了,一路小跑过来,捏住他的胳膊,兴奋万分地喊道:“大湿,仇万千死了,仇万千让惠乾给杀死了!” 凌多多听得一惊,视线越过方世玉的肩头,朝着他身后看过去,见胡惠乾和洪熙官勾肩搭背,两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三德走在这一行人的最后面,跟凌多多对上了视线,走过来行礼道:“见过三礼师兄——世玉说得不错,仇万千已经伏诛了,只可惜冯道德趁乱跑走了,我们都没能抓住他。” 凌多多颇为疑惑,纳闷问道:“你们不就是在杭州城里面逛逛吗,怎么又跟仇万千和冯道德交上手了?”难道这群人当真这么倒霉,逛个街都能碰上仇家?还说是这又是传说中坑死爹的主角气场惹出来的祸? 方世玉比划道:“不是啊,我们是在街上走着,突然间看到一群万马堂的人正在欺辱一个买豆腐的小商贩,于是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追着那群万马堂的人进了一个酒楼,才发现中了埋伏。” “这是仇万千和冯道德设的局想害你们?”凌多多禁不住笑了起来,“仇万千纵容手下打伤了胡老爹,才惹上你们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这次也是自己设局,结果丢了性命,倒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我们刚进入酒楼的时候,是真的吓了一跳,楼上楼下都布满了万马堂的爪牙,四五十人是有了,他们各个手执凶器,我们差点受伤。”洪熙官扶着胡惠乾走了过来,进一步描述道。 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想到情况会凶险成这样,顾不得继续跟他们说话了,先转过头打量方世玉,关切问道:“你没受伤吧?” 方世玉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勾着笑,连连摇头不说,还特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安然无恙,笑道:“好得很呢,就那帮子乌合之众还想伤到我,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三德定定看了他二人一眼,笑道:“怪我,忘了跟师兄禀报了,世玉一点事情都没有,倒是惠乾,被仇万千打伤了,看样子又要多喝几副苦中药才能痊愈了。” 胡惠乾揉着胸口,也接话道:“就是啊,三礼,你跟世玉关系好,跟我关系可也不差,我连路都走不了了还需要熙官扶着,怎么你眼力就只有世玉呢?” 方世玉低头咳嗽了一声。 凌多多倒是十分坦然,笑道:“你负伤竟然还能打赢仇万千,那真是很了不得了,着实让人惊讶——惠乾,如今你的武功当真是不可小觑。” 胡惠乾的思维果然被带着跑偏了,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哦?这是真的吗,师兄你别是晃点我的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凌多多笑眯眯回答道。 胡惠乾颇为不好意思,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长鞭子:“其实也不是我真的打赢了仇万千,是我二人在二楼较量的时候,我把仇万千打落到楼下去了,没想到他落地的地方恰好插着一柄尖刀,借着冲力破开了胸膛,才意外死去的。” 凌多多想起两年前方世玉刚从擂台上打死雷老虎时的惊慌失措,又看了看胡惠乾此时的坦然,叹息道:“江湖真是一把杀猪刀,刚刚死了一条人命,惠乾你竟然一点都不怕?” 胡惠乾闻言一愣,皱了一下眉,回答道:“我恨仇万千打伤了我爹,万马堂危害百姓、横行霸道,他有今天,也是自作自受,自食恶果!他跌下二楼的时候,我还想要伸手去救他,只可惜晚了一步——能做到这份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凌多多颔首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你并不是有意要杀他,他害人不成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方世玉听出来他这是在借着劝诫胡惠乾来劝诫自己,心中大为感动,拉过凌多多的手来,小声道:“大湿,你放心就好,我对当年失手打死雷老虎的事情,都已经放下了,就当是为了被他打死的无辜人士报仇。” 凌多多对着他笑了一下,目光侧移看向三德,缓缓点头。 三德会意过来,对着胡惠乾开口道:“这里的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仇万千这个敌人也已经死了,我看已经是时候带着惠乾返回少林——再不回去,我怕对方丈师傅还有智能师叔都很难交代。” 方世玉和洪熙官本来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听了这番话,都紧张起来,笑容都跟着收敛了,问道:“你们真的要回少林?” 胡惠乾对此倒是颇为坦然,微微一愣过后,就出声道:“这次若不是三德师兄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恐怕不能回杭州为我爹报仇……反正仇万千已死,万马堂也解散了,总算是为杭州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仇也报了事也了了,是时候跟着师兄回去,向方丈请罪了。” 他当初钻狗洞从少林寺逃出来,本来在半山腰就应当被抓回去关禁闭的,三德虽然找到了他,却并没有强制押他回寺,反而陪着他一起来杭州,胡惠乾对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念。 现在前前后后几个月也已经过去了,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胡惠乾并不想让三德为难,因此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洪熙官想了想,主动提议道:“惠乾,如果你回少林,那我就陪着你回去,到时候要是师傅啊智能师叔啊要罚你的话,我在旁边还能帮着你求求情。” 方世玉听得一愣,连忙扭过头去看他:“喂,熙官……” 洪熙官会意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世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留在杭州,先照顾好你家里的事情,等都处理完了再来少林寺找我们也不迟!” “好!”方世玉跟他握了握手,侧眼看向旁边,“大湿,那你的,是跟他们一起走,还是跟着我多待几天?” 那还用说,当然是跟你一块走了,孙晴大战方世玉的好戏还没有看够呢。凌多多轻轻咳嗽了一声,顾忌到自己得道高僧的形象,目视前方一脸深沉道:“我暂时也不能离开,白眉还在杭州没有离开呢,你们杀死了仇万千,若是他找上门来报仇,总要有个能制得住他的人在。” “有道理!”方世玉早就做好了准备,等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迫不及待地赞同道,说完这句话才真正领悟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深觉有理,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还是大湿考虑周到。” 说罢,又生怕其他人提出异议,方世玉有意岔开话题,转了半个圈,把脑袋对准三德,行礼道:“师兄,等你回了少林,尽量帮惠乾求求情吧,他也是一片孝心,逼不得已啊。” 三德颔首应了下来:“这还用你们说吗?我跟惠乾也已经是朋友知己了,自然懂得如何行事。”他嘴巴上说得轻松,却暗含担忧地看了看凌多多。 凌多多明白他这是希望自己明确表态的意思,应声道:“出来几个月了,我也有些事情需要向方丈师伯和师傅禀报,麻烦三德师弟帮我捎一封信去少林寺。” 这就表示他会在信中就胡惠乾的事情向智能求情,胡惠乾本人懵懵懂懂没有明白,三德却心中门清,连忙笑道:“举手之劳,自当为师兄效劳。” 三个俗家弟子不太清楚少林的门规,但是这事儿凌多多跟三德都很明白,就算再怎么求情,胡惠乾这个少林俗家弟子的名头是已经保不住了。 若说方世玉等人先前在寺内胡闹,好歹也是无伤大雅,至善作为少林寺方丈主持,偏帮一些不多计较也就算了。胡惠乾这次中途逃离少林寺,则触动了寺规的根本,是不可能法外容情的。 方世玉眼尖,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在私下交换眼神,问道:“大湿,你能不能推测出这次惠乾回寺,要受到什么惩罚?” “主事的是至善师伯和我师傅,他二人都是长辈,我如何好妄下评判?”凌多多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明日三德师弟带着惠乾熙官他们就要离开了,你们今天晚上好好喝酒聊天聚一聚吧,我和三德师弟还有些事儿要单独聊一聊。” 方世玉看出来他不想说,眨了眨眼睛,应承道:“好——惠乾,等着,我去酒窖拿最好的美酒来庆祝你大仇得报!” 洪熙官笑道:“对啊,惠乾,今天晚上我们三兄弟要喝一个不醉不归!” 58、开展计谋 严咏春在听说洪熙官也要陪着胡惠乾上少林之后,也表示自己要跟着一起去。凌多多、方世玉、苗翠花和小丽把他们四个人送到了杭州郊外的树林中。 胡惠乾和小丽远远坠在后面说着悄悄话,其他人凑成一堆一并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三德眼看着都要走出这片小树林了,回过身来道:“好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三礼师兄,世玉,我们在少林寺等你们,你们两个尽快回来。” “放心吧,三德师兄,我和大湿都已经计划好了,等你们一走,我们就主动出击,杀她个措手不及!”方世玉说罢,还搂过苗翠花的脖颈来,轻轻一拍以示安慰。 严咏春侧过身来,对着苗翠花开口道:“师姐,我不知道要怎么帮助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够早日平复心情,因为我很希望再听见你快乐的笑声。” 这姑娘真会说话,凌多多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洪熙官那小子真心赚到了。他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苗翠花了,这次一见,确实明显感觉到她没了往常惯有的活力。 苗翠花声音很假地尖着嗓子干笑了三声,重重点头道:“我现在的心情呐,已经是好了很多了,我希望呢,你们下次回来,我就可以开一间丝绸庄,对吗,儿子?” “……”方世玉抬着头左右看了一圈,等视线绕了回来,见苗翠花还在等着他回答,只能点头道,“是啊是啊!”说完后无声对着凌多多叹了一口气。 ——得了,看这幅模样,哪里是好了很多,分明是病情又加重了。凌多多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一下。 送走了这群人,凌多多和方世玉先把苗翠花送回了她如今暂时落脚的小木屋中,而后走在街道上。 凌多多见方世玉几次在岔道口都拐向了跟方宅相反的方向,含笑问道:“惠乾他们走了,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大麻烦,我们在街上逛逛吧,正好散心。” 方世玉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苦恼道:“我是真的不想回家了,花姐不在,我又不想再跟那个女人吵架,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那先前的计划你觉得还可行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去找一趟严老爷。”凌多多叹息了一声,“刚刚看到苗师姐强颜欢笑的模样,我心中真是很难受。” “我也很不好受,真不知道德哥是怎么想的,就算他破了产,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共患难同命运,再苦也觉得甜啊。”方世玉说完话,眼梢瞄到路边的小摊子,问道,“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凌多多并没有回答,而是一扯他的衣角,对着街道斜对面的铺子抬了一下下巴,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先别出声。 方世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赫然发现孙晴拎着大包小包正在古玩店门口对着店铺老板道:“以后你们来了什么新货,记得要早点告诉我。” 店铺老板弯着腰连连鞠躬:“好,是是是,多赖方夫人照顾我家生意。” 孙晴眯了眯眼睛,很享用地勾起一边唇角,装腔拿调慢吞吞道:“先把丑话给你说在前面,便宜的东西我可不要。” 方世玉咬了咬牙,看着她走远后,才低声道:“我娘在街边摆摊,她就在这里装阔太太?德哥不是马上都要破产了吗,怎么还由着她这样花钱?她现在花的钱应该是我娘花的钱。” 凌多多见他说完后抬腿就追了上去,便也跟着迎上前去,眼看着方世玉就要追上孙晴的时候,从旁边蹿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把孙晴往旁边的巷子里一推。 什么意思,难道大白天倒霉得遇上抢劫的了?方世玉脚步一顿,愣了一下,顿足道:“不行,就算她被抢了,损失的钱也是我爹和我娘的。”于是再次迈步跟了上去。 凌多多其实看得有点想笑,一路跟着他来到巷子里,清楚地听见孙晴腻声道:“两位大哥,真是好巧啊?” 方世玉听了这句话,就明白过来他们三人先前就是认识的,再看这条小巷无人路过,正是适合做坏事儿的好地方,觉得自己将要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把孙晴推到巷子里来的男人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凶巴巴质问道:“废话少说,欠我们的五百两什么时候还?” 孙晴道:“哎呀,两位大哥,我现在手头不太方便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男人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不方便?不方便你也不方便好几个月了吧?再不还钱就把你卖给!卖一千几百两,剩下的就当利息!” 方世玉往前指了指孙晴,又把两个食指垂直交叉比了一个“十”字出来,对着凌多多无声做口型道:“就她也值一千两?” 凌多多捏了一把他的脸蛋,正想回话,听到孙晴道:“两位大哥,不出一个月,我肯定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们的!” 那两个男人明显被用这种借口骗过不少次了,齐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上次你不也说得这样好听?” 孙晴得意万分地笑了起来:“当然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我已经搬进方家了——琼花会馆的方老板已经看上了我,他现在正在选日子,不出一个月,他就要接我进他的门——到时候,我要是当了当家的,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我也拿得起啊?” 凌多多很想直白了当地告诉这位自我感觉极端良好的女人,别说是她,就算是她口中的大财主方德方老爷,都拿不出五百两来了——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十两,方家账上有没有这个数目可还都不一定。 方世玉嘴角含着笑,似乎也跟他想到了一块,见前面三个人有转身往回走的意思,急忙拉着凌多多离开了小巷。 两个人顺着街道走出一段距离,方世玉得意道:“我们的计划明天就可以实施了,我先去严府走一趟,跟严老爷商量一下。”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凌多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 方世玉眼珠一转,一搂他的脖颈,轻声道:“呐,大湿,我知道以你的身份不适合参与这种事情,你先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如何?” “我从严府门口等你就好,反正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严老爷八成不会介意横插一手凑个热闹的。”凌多多笑道。 方世玉进了严府果然不过一炷香时间就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对着凌多多比了一个大拇指,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小声道:“大湿,看在我们两个关系这么好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惊天大消息——杭州首富严湛严老爷要娶填房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一般来说,加上后半句会导致流言传播速度更上一层楼,凌多多会意过来:“你除了告诉我,是不是还会告诉先前提到过的那三位神奇的夫人?” “这种好消息怎么能少得了她们呢?三大夫人知道了,过不了今天晚上,整个杭州城的人就都该知道了。”方世玉眯了一下眼睛,“我倒要看看那个女人上不上当!” ——————————————————————————————————————————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凌多多和方世玉第二天看着孙晴从三大夫人口中得了相关的消息,一路跟着她从琼花会馆来到了严府门口。 凌多多扫了一眼门内隐约能够看到的长龙,咋舌道:“想不到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还真多,就这条队伍看过去,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了吧?” 方世玉翘起脚尖来看了一眼,见里面熙熙攘攘果然堆满了来让严湛过目的女人,一吐舌头道:“我也没想到严老爷这么大手笔,据说只要是来的女人,少说也会给五十两呢,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来凑热闹了。”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女,严老爷可千万要把持住了,万一真动了娶个填房来玩玩的念头,我那干阿姨不是要弄死我啊?” 凌多多摇了摇头:“你胡想八想什么呢,谁不知道严老爷对亡妻一片真心,十多年了仍然念念不忘?” 以严湛的条件,要是想去填房早就娶了,何必一拖十年拖到现在?他偌大家业连个儿子都没有,在这个年代看来已经算是绝了香火了,却还能坚持不再娶,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了。 两个人说着,就看到里面堆着的三四十个女子都被赶了出来,其中却不见有孙晴的身影,又再等了一小段时间,才看到孙晴洋洋得意地从严府出来了。 方世玉拍了一下巴掌:“看来严老爷那里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我们快点回琼花会馆看好戏吧!” 这个计谋进行到这里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就差让这个狐狸精现形了,想着自己娘亲马上就能回到方家,他十分激动兴奋。 59、翻脸无情 孙晴从严府出来,只感觉通体舒畅,飘飘然都快要飞起来了,她就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走运了,先是傍上了方德这个没脑子的大款,本来以为这已经够好了,想不到转眼间竟然还能够被杭州首富严湛严老爷看中选成填房,用三大夫人的话说,后半辈子那真是瘸了腿也不怕了。 人一得意了,就容易举止失当,表露出自己的本性来,孙晴自觉自己已经有了更大的依仗,得意洋洋地回了琼花会馆,见方德病怏怏地靠在床上不住咳嗽,也没了平时嘘寒问暖的殷勤。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站在几步远处斜眼看着方德:“老爷,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就要走了。” 方德听得一愣,顾不住咳嗽引起的胸腔疼痛,抬眼看向她,诧异问道:“你要走,你想到哪儿去啊?” “哎呀,去哪儿都好,反正留在这里世玉也是不喜欢我,”孙晴抚摸着自己的发鬓,故作可怜道,“硬留在这里,也是让你们烦心啊。” 方德又咳嗽了两声,艰难地站起身来:“晴晴啊,世玉他年纪还小,并不懂事,等他回来我说他几句就是,你在杭州举目无亲的,离开了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哎,算了算了,不用说他了!”孙晴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敷衍道,“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照顾我,就这样吧,我走了。” 方德见她说完后转身直接就要走,抬手道:“晴晴啊……” 这人怎么纠缠起来没个完了?孙晴已经十分耐不住性子了,回过身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够了够了,你不用留我了!” 方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要是真的想走,我要留你也留不住啊……” 孙晴用一种“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啊”的目光斜着眼睛看他,却听到方德继续说道:“不过你等会儿,我让方贤拿些银子给你……咳咳……”话没说完就又咳嗽起来。 孙晴一愣,多看了他一眼,转瞬间就变了一副嘴脸,嘴角止不住上扬:“啊?……啊,不用了不用了……老爷啊,您怎么又咳嗽了呢,宝妈没有给你拿参汤啊,我去给你拿我去给你端!” 她殷勤万分地把方德扶到床上坐下,顺手帮他拍了拍胸口,旋即转身就小跑了出去拿参汤去了。 方世玉从门口绕了出来,一手端着茶碗,另一手拉着凌多多,来到方德床前,叹了一口气,把茶碗递了上去:“爹,这是宝妈熬出来的参汤,我帮你拿过来了。” 方德愣了一下,自从他把苗翠花逐出家门后,少见方世玉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愧疚来,接过茶碗来抿了一口:“世玉,你怎么过来了?” “德哥,事到如今了,难道你还想继续瞒着我吗?还说要给那个女人钱,你自己都没有多少了吧?”亲爹憨厚老实成这样,竟然能够被孙晴那种女人耍得团团转,方世玉心中有气,却也格外无奈。 方德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端着参茶的手微微发抖:“你……你说什么?” 方世玉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等着凌多多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暗示孙晴已经来到门外后,方才故意抬高了声音开口道:“你不用说了,方贤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是不是已经破产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没有还,眼看着债主都要找上门来了?” 方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喘息了好半天后,才慢慢开口道:“方贤竟然都说了?他说得没错,我的生意确实已经都完蛋了……” 方世玉故作愤怒道:“那你还要给那个女人钱,你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方德苦笑道:“多多少少也该给她一点,她一个女人,出去后无依无靠的多可怜?不过是跟着我也没有好日子过,我也不好意思再留她了……总要给个五十两吧?” 方世玉响亮地嗤笑了一声:“还五十两?你账上一共还不到八十两了,给了她五十两,难道你让我方家一门上下都出去讨饭去?” 这句话刚落,房门“砰”地一声被人重重推开了,孙晴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把手中拿着的装参汤的托盘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不顾洒出来的汤汤水水,指着方德怒斥道:“方德,你真是把我给骗惨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什么大老板,哼,真是不知羞耻!” 方德明显整个人都懵掉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话。 方世玉却不是挨了骂就不还口的人,当即反唇相讥道:“瞧您说得,孙姑娘,‘为人稳重,事业有成,经济收入也稳定’,这不都是您自个儿用来形容我爹的吗,什么时候成了我爹自夸的了?” “我呸!”孙晴朝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鄙夷万分道,“就他还事业有成?只不过是一个只有八十两身家,还有一大堆债主在屁股后面追债的空心老倌!” 她骂完后兀自觉得这口气没有平定,想着自己如今已经找到了严湛这个大靠山,也不必惧怕方德了,因此不管不顾骂了开来:“方德,你真是把我给骗惨了,当初把自己装得那么高贵,那么有钱,你哄我回来之后,想拿我当丫鬟使唤一辈子啊?” 这人前前后后变化得也太大了一点,方德愣了好久,终于算是回过神来,辩解道:“晴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欺骗你,那是因为那天,我跟你……唉,所以我才要负责人嘛……” 方世玉听得眼睛一亮,知道眼看着自己的最终目的就要达成了,瞅准了机会插嘴道:“你以为我德哥想要把你娶进来吗?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赖在我们方家不肯走,还有德哥老实,要负责任。” 凌多多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孙晴的反应,见她听完后眉宇间俱是得意和鄙夷,便明白过来,方世玉先前的推测不错,这两个人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孙晴带着满满的得意,怪笑道:“哟,你跟我什么啊?你跟我什么?我老实告诉你,其实那一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德是真的被惊到了,从座位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哎哟,还亏你是个大男人呢,”孙晴更加不屑了,翻白眼道,“你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啊,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方德那天早上起来确实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他对自己的酒品也是有了解的,然则压根就没有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会拿这种事情来欺骗他,震惊之下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方世玉得意地笑了一声,觉察到自己出戏了,见孙晴有些奇怪地看过来,连忙一捏凌多多的手,示意他要赶快来救场。 什么时候这种小三问题自己这个和尚还要来插一脚了?凌多多隐约有点后悔自己答应跟着方世玉一起来看戏,正色道:“施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何必要破坏别人的家庭,有意欺骗呢?” “哈哈!”孙晴尖声笑了两声,指着方德道,“我本来还打算着,等他把老婆赶走之后娶我进门,只是他迟迟不肯娶我——这也难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嘛!” 方德沉痛道:“原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什么叫工于心计啊,明明是你自己太笨了——像我啊,就没你这么笨,当初,打死我都不肯嫁给你——”孙晴说到兴头上,甚至旧事重提,说起了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棒打鸳鸯吗?哈,我告诉你,嫁给李吉是我自己的主意,人家有头有脸有钱,傻子也会挑他,难道还挑你啊?” 她口中的“李吉”是一个很有名的茶叶商贩,是孙晴的第一任丈夫,后来她嫁过去后,李吉即开始吃喝嫖赌,不多久就败光了家业,被债主打死了。 方世玉感觉到差不多了,见方德的脸都成了铁青色了,自己的亲爹自己心疼,他及时开口道:“嫁了第一个丈夫克死了老公,刚进了我方家门就害得德哥破产了,真是实打实的克夫命,我要是你啊,就找块豆腐撞死了,省得再活在世上祸害别人!” “我可没时间跟你们浪费口舌,我现在呢,马上就要成为杭州首富严湛严老爷的填房了,到时候你们可别讨饭讨到我家门口,省得大家见了面之后,弄得很尴尬!”孙晴回嘴道。 她敢对着方德叫骂,是因为拿捏住了他过于老实笨拙,然则对于方世玉还是极为忌惮的,深切记得此人曾经在愤怒之下一巴掌拍碎椅子的光辉战绩,因此也不敢过于放肆,对着方德冷笑一声,得意万分地转身离开了。 方德气得只喘粗气,方世玉赶忙上前来帮他顺胸口:“好了好了,你看清楚那女人的真面目了没有?不值得为她动气啊。” “方老爷还请息怒,若是气坏了身体,倒叫真正关心您的人伤心了。”凌多多也走上前劝道。 方德如何听不出来他这是意有所指,禁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是我错看了人,我真是瞎了眼……”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一时间形象完全崩塌,方德心中十分难受,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别哭啊,先别哭,事情还没完呢,真正的好戏在后面,我们去大堂看看去!”方世玉拍了拍他的后背帮着他顺气,侧头看了凌多多一眼,“大湿,麻烦前面带路。” 60、狐狸显形 孙晴雄赳赳气昂昂从琼花会馆后堂出来,大骂了方德一通感觉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被三大夫人殷勤万分地围在中间喝茶的严湛。 三大夫人都格外殷勤,不断劝严湛喝茶。 首富就是首富,连喝茶的样子都比别人有气派,孙晴禁不住眼睛一亮,想到这是自己下半辈子的金主,也有意在三大夫人面前炫耀一下,立刻迎上前去,推开三大夫人,娇声道:“严老爷,我说过的,你不用这么着急来接我嘛,我会自己去的嘛?” 没成想,严湛颇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半个时辰前见面时的殷勤迷恋,只是把茶杯轻轻磕在桌子上,端着架子轻声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你,我是来找方老爷的。”说话间,见方德一左一右被凌多多和方世玉搀扶着从后堂追了出来,起身拱手道,“方老爷。” 方德心中又急又气,也颇为悲痛,咳嗽得抬不起头来,却也急忙回礼:“严老爷……咳咳……” “哎?”孙晴一看,心中一沉,生怕他俩再成了朋友发展出革命友谊,也担心方德借着严湛的东风度过这次危机,连忙出声阻止道,“严老爷,你要干什么?……是不是要借钱给他?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啊,他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你要借钱给他之后,他可还不了你的!” 严湛对此似乎并不感到吃惊,笑道:“像你这么一个女人都可以骗倒他,这么一个忠厚的人,怎么可能借钱不还呢?” 孙晴听得浑身一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方世玉道:“我方世玉就惨了,竟然有一个这么笨的爹,这种女人都可以把他骗得团团转,真是什么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方德再吃顿也听出不对劲儿来了,诧异问道:“世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方世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着严湛一拱手:“严老爷,大侄子有事相求。” 严湛颇觉有趣,这样的好戏绝对能够评选为杭州今年的十大看点了,十分配合道:“哦?贤侄何出此言?” “有没有兴趣娶个填房来玩玩?”方世玉走到他跟前,摸着下巴问道。 严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贤侄请慢慢道来。” “是这样的,我爹最近迷上一个妖精,不过我怀疑这个女人呢,是为了我爹的财产而来的,所以想要请严老爷您假装想娶个填房,这个女人财迷心窍,很自然地就会露出她的狐狸尾巴!”方世玉说罢,转过身来,两手放在屁股后面,噼里啪啦拍了好几下。 严湛大笑道:“原来是美人计啊,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谢谢啊!”方世玉对着他抱拳施礼,而后又一招呼,“三大夫人,现在轮到你们表演了!” 三个穿红戴绿的胖妇人走了过来,一个连比带划道“杭州首富要娶填房”,一个眉飞色舞道“哪家姑娘给他看中了,就是瘸了腿也不怕”,还有一个手舞足蹈道“首富就是首富,去了就给一百两啊”。 凌多多终于没有忍住,低头微微勾起唇角,年度大戏,当真是传说中现场版的年度大戏,看起来真是够精彩的了。 三个人一番对话下来,孙晴已经面如死灰了,她当初就是因为路过琼花会馆大堂的时候,听到三大夫人这样说话,才起了去严府的心思的,想不到从一开始就被人给算计了。 方世玉转了一个圈,从三大夫人中间回到凌多多身边,得意道:“当然了,最大的功臣应该是我家大湿了,是他从头到尾帮着我理出头绪来的,大湿,果然是高人啊。” 凌多多目视前方,轻声辩解道:“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可别把功劳安在我头上。”这种富有创意性的主意,一向都是方世玉的强项。 大反转剧情真心很让人痛快,方世玉施施然走到孙晴面前:“没话说,真是没话说,我身边的人,各个都是巨星,你有多少斤两啊,还想跟我斗?” 孙晴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给设计算计了,愤愤扭头看向严湛:“你……” 严湛才不管她想说什么呢,自顾自走向方德,笑道:“方老爷,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严老爷,方某感激不尽才是真的。”方德连忙回礼道。 孙晴并不甘心就此失败了,也跟着走上前来,娇声道:“方老爷……” “哇,你还来啊,演技比三大夫人还差,还不快滚?”方世玉伸开胳膊揽住了她的去路,不耐烦地朝天翻白眼道,“人要脸树要皮,你的皮都被你自己给扒了,德哥虽然人傻了一点,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方贤、宝妈以及三大夫人都走了过来,齐齐朝着门口一指:“滚!” 反面女配角灰溜溜走人了,凌多多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给撵走了,接下来不过有些边边角角的事情要张罗了,相信用不了几天,他和方世玉就能返回少林了。 严湛表示要借钱给方德周转,两个人到内堂详谈此事了,方世玉给凌多多端了一碗参茶来,殷勤万分地递到他手上:“大湿,大功臣啊。” “不用拍我马屁,别的倒还罢了,这事儿我是真的没有帮上多大的忙,也就一开始告诉了你方老爷破产的事情。”凌多多摆了摆手,见他仍然很坚持,便把参茶接了过来,微微抿了一口,“算起来,接下来你就该跟着你爹去惠乾的老屋把你娘接回来了吧?” “嗯,这一关也算过去了,德哥肯定要把花姐接回来,再好好向她斟茶赔罪。”方世玉窃笑了一声,家庭纠纷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那我们接下来就要重返少林了,我这几天总感觉不太踏实,还是尽早回去看看比较好。”凌多多叹了一口气。 方世玉眼梢瞄见左右没人,凑过来低声道:“先不说这些正经事儿,看了我爹和我娘的事情,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凌多多故作不知,笑问道:“我能有什么话跟你说?我以后又不会做生意,也不会破产,更不会把你赶出家门。” 方世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低头咳嗽了一声,两只手摊开愣了很久,无奈道:“大湿,我发现你真的被教坏了。” “少胡说八道了,我这是自我琢磨出来的,才不是跟你学的呢。”凌多多白了他一眼,笑道,“两个人相处,磕磕绊绊是常事儿,只要你父母从此之后能够改正各自的缺点,彼此的感情说不定会更上一层楼呢。” 方世玉轻轻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来调侃道:“那照你这样说,咱俩以后岂不是要时不时吵一架,才算是圆满呢?” 凌多多定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你要是真的想天天吵一通,那我倒是不介意奉陪。” 话是这么说,凌多多对两个人的未来其实并不看好,他是立志要当少林方丈的人,承蒙至善和智能栽培器重,如何能为了搅基就抛下这些都不顾。 他个人感觉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正正好,远一步则疏,进一步则狎,窗户纸谁都不要明着捅破,当一辈子的知己,这样的人生倒也不失干净敞亮。 不过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这就跟凌多多上辈子当华山弟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日月神教掌门人,世事无常,不如享受当下。 方世玉见他突然间一声不吭了,颇为纳闷地凑过头来,问道:“大湿在想些什么啊,介不介意跟我这个凡夫俗子说一说?” 凌多多对这个话题不想深究,抬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耳垂:“没什么,我只是一下子走神了,不知道惠乾他们此时如何了。” 说起这个问题,方世玉还是很感兴趣的,问道:“大湿,你觉得方丈会怎么判?” 上次他们当着胡惠乾的面讨论这件事儿,方世玉明显感觉到凌多多和三德虽然嘴巴上不说,其实心中门清,趁此机会也就问了出来。 凌多多目视前方叹道:“百年寺规岂能因一人而改?这一关惠乾恐怕不好过,可以说是注定要被逐出少林了。” 方世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一听他说见果然如此,禁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唉,真是流年不利。” 凌多多倒是看得很开:“少林和武当将要有一场恶斗,以惠乾的功夫来说,还是早日抽身比较好,对于他来说不一定是祸患。” 方世玉拉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下巴上慢慢磨蹭着:“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麻烦刚刚解决,我们去杭州城外的河堤上走一走散散心?” “也好,明天就要启程回少林了,多看看杭州风光也不错。”凌多多欣然应允。 61、师徒相见 苗翠花听说了方德破产的消息后并没有嫌弃他,反而一改先前咬定的除非方德八抬大轿把她请回去否则不会踏入方家半步的说辞,二话不说就回来了。 至此七年之痒事件正式告一段落,方世玉着实松了一口气,见父母感情确实更上一层楼,便收拾行囊跟凌多多启程回少林。 他们出发并不比三德一行人晚几天,一路上紧赶慢赶,在浙江和福建交汇处,跟他们汇合在一处了。 一行人一同赶往少林,来到莆田村下,凌多多提出自己有事儿需要先行一步,便暂且跟他们分开了,独自一人上了九莲山。 智能早接到他的信函,知道自己徒弟这几天就能抵达少林,最近一直时不时地就要来少林寺门口逛一圈,正好看到他从山道上慢悠悠往上走。 智能眼睛一亮,见凌多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出声把人唤住:“三礼,你过来。” 凌多多抬起眼皮看到是自己师傅,连忙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行礼道:“弟子三礼见过师傅。”他见智能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整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呢,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智能心情颇好,对着他缓缓点头道:“这次下山,你武功修为又精进不少……”微微一停顿,他若无其事一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本座听说,你们在杭州城的时候,跟白眉交上手了?” 这件事儿事关重大,凌多多早就在信函中把事情经过详细说过的,没成想智能非要再问一遍。心中虽然觉得奇怪,凌多多还是肃容回答道:“回禀师傅,白眉道人驾临杭州万马堂,同弟子等起了不少冲突,期间倒是交过几次手……” 智能连忙追问道:“谁胜谁负?” 凌多多心头更加纳闷,他在信函中可是着重写过自己同白眉交手一事的,更何况要是我输了,那现在早就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这话倒是问得古怪。 他虽然有感数月不见智能的智商余额仿若跟三痴等同了,却也恭恭敬敬回话道:“大略算是平手,不过也全赖白眉道长并未使出全力,弟子方能保住性命。” “白眉道人原本同方丈师兄武功相近,二者难分胜负,不过近日有传言说他混元童子功大成,想必已经纵观江湖武林再无敌手,你能从他手下逃脱,当真是不易。”智能故作沉吟道,末了,不忘补上一句,“你觉得如何?” 旁边几个守门的僧人发出细细的惊叹声和议论声,凌多多隐约有点明白过来,忍住笑道:“多谢师父关怀,弟子觉得,白眉道人武功凌厉,威猛无涛,确实是江湖超一流的高手。” “比起你来如何?”智能神色中暗含紧张地问了一句,不忘对着他连连使眼色,示意自个儿徒弟千万要给自己争脸。 凌多多弯了弯唇角,笑道:“若是论起公平比武来,弟子自然多有不如,但若是弟子拼却性命不要,也不会让他活着。”两败俱伤的本事还是有的。 少林寺守门的几个弟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声,皆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 智能的眉尖得意地抽动了一下,旋即强忍下了,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凌多多微微颔首:“不错,不枉为师十余年来对你的悉心栽培。” 他说到这里,瞄了一眼旁边偷偷对着凌多多比大拇指的知客僧,补充道:“日后我戒律院的门庭还需要你来支撑。” 凌多多心中无声狂笑,面上强忍着不动声色,木着脸正色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智能旋即领他往寺内走,凌多多瞅了一个无人的地界,往前快步赶了两步微微落后智能一肩,低声问道:“师傅乃是戒律院掌事,何苦同这些最低阶的弟子一般计较?” 结合智能前前后后的反应,刚刚是什么情况再明显不过了,凌多多有些纳闷他好端端怎么会有意在这群守门的知客僧面前显摆。 智能平日里十分看重各院弟子之间比武输赢,也有着很强的好胜心和斗争心,然则算来也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样明显,倒跟他平常的行径很不相符。 智能听了自己弟子的询问,恨恨道:“他们五日前还嘲笑戒律院无人,每天就小猫三两只,哪里能够同其他堂口相提并论?私下乱嚼口舌以为本座没有听到,哼,本座恰好巡逻到山门处,听得一清二楚。” 嗨,原来是这样啊,让你听到了,怀恨在心到现在,抓到了机会就要展示一番你戒律院弟子的霸气侧漏?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深觉智能性情可爱,故作茫然道:“可是师傅,戒律院三代弟子本来就只有三戒师兄、三痴师兄连并弟子三人,弟子不在山上时就只有两位师兄服侍师傅,知客僧说小猫三两只,本就是事实,师傅何故生气?” 被他这么一问,智能结结实实愣住了,目视前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辩解道:“为师……算上为师,不就是四个人了吗?” 承认自己犯了嗔怒,难道就这么难吗?凌多多心头暗笑,面上却露出受教的表情来,连连点头道:“师傅说得不错,是那群知客僧连算数都不会了。” 智能一时间听不出来他说这句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再揣度凌多多神情看不出来是有意嘲讽自己,在感觉面上无光之余,却也只能讪讪把这个话题给放了过去:“不说这个了,方丈师兄交代了,若是你回山,立刻要前往他禅房回禀事情,你且过去。” “是,师傅。”逗了智能一番,凌多多颇感神清气爽,想着若是再说下去,难保智能不会恼羞成怒翻脸,因此也很配合他转移话题,“弟子也有事情要向方丈师伯禀报。” —————————————————————————————————————————— 凌多多来到方丈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至善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在想事情一般,并没有立刻搭理他。 凌多多走过来时刻意加重了脚步,至善肯定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不肯睁眼必然是有缘由,反正他也不急,多等会儿也无妨,便并没有急于敲门打扰。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至善方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道:“原来是三礼回来了,来,到老衲身边坐。” 凌多多来到他旁边的一个小蒲团上坐下,低垂着头道:“弟子在杭州耽搁颇久,回山晚了,还请师伯责罚。” “无妨,智能师弟已经给老衲看了你寄回来的信件,你们这次下山,经历了许多磨难和危险,能够平安回山,老衲就已经很高兴了。”至善对此倒是不以为忤,询问道,“你同白眉师兄交手了?” 果然所有人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凌多多点头道:“回师伯,白眉道人确实已经将混元童子功练至大成,且他对少林恨意深重,这次想要收弟子为徒又被拒绝,已经明确说要兵法少林,踏平九莲山了。” 白眉想要收凌多多为徒的事情,在信中也有详细的阐述,至善心知肚明,禁不住叹息道:“师兄同我少林之间的梁子已经十分深重,想要化解可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老衲同五梅师姐一直都小心谨慎处理同武当的关系,只可惜天意难以更改,最终还是要有一战。” 见他说话间神情沉痛哀伤到了极点,凌多多劝慰道:“师伯也不必如此伤神,需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少林经此一役,正可以凤凰涅,浴火重生。” 这是他们老早就都商量好了的,武当若是不来少林挑事则还罢了,若是来了,正好可以让少林上演金蝉脱壳的好戏,借机重整根基,免得惹得朝廷忌惮。 至善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武当打过来从长远看对少林是好事儿而不是坏事儿,然则仍然不免伤感难当,沉声道:“百年少林,将因我等而毁于一旦,老衲如何能够心安?” “此乃时局所迫,非人力能够更改,方丈师伯此举保存了少林香火,自有大功德于少林乃至整个武林。”凌多多劝了几句,见至善神情略缓,方道,“想来白眉不日便要重上九莲山,若是师伯觉得时机已到,弟子便护送几位长老和师兄师弟们下山。” 这是正经事儿,至善一时顾不得伤感了,沉吟半晌方才缓缓道:“不妨先把你智惠师伯和至大师伯送下山去,老衲明日就召集弟子,遣送他们离开。” 智惠和至大都是不会武功的长老,先送走他们倒是应当的,凌多多皱了一下眉,道:“师伯,弟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62、巧遇苗显 “你说就是。”至善道。 凌多多略微一犹豫,方才开口道:“白眉此番携滔天怒火而来,想看的就是我少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若是看到少林人去楼空,恐怕会生疑。” 所谓凤凰浴火重生,想要重生,得先经过火焰灼烤,少林只有死伤惨重,方才能够显露出元气大伤的一面来,也才能够让白眉和朝廷自此断定少林再无喘息之机。 至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若为一少林弄得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少林就算能够传沿香火,老衲也再无面目见少林诸位师祖。” 凌多多听这番话颇有责备他宁愿牺牲人命也要把戏做得天衣无缝的意思,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跪倒地上道:“师伯教训得是,是弟子急功近利、舍本逐末了。” 至善说完话后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却并没有抬手把他扶起来,而是目视前方叹息道:“三礼,你从小就聪慧万分,论天资,漫说是三代弟子,就是老衲并诸位师兄师弟也多有不如。” 凌多多连忙道:“弟子驽钝,当不得师伯赞誉。” “兵持正则天下定,持逆则天下乱,皆因你聪慧,老衲等人方才对你多方教导,以正你心性,不要误入歧途。”至善抬手放在他光秃秃的后脑勺处,“一如白眉师兄,他的天资乃是我师兄弟中的翘楚,只可惜……” 凌多多肃容答道:“师伯与师傅对弟子的教导,弟子谨记于心,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老衲何尝不知道你心性纯良,同白眉冯道德之流绝不相同,老衲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引以为戒,多加注意。”至善并不觉得凌多多会做出叛出师门的事情,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品性如何他心中自然有数。 只是凌多多有些时候为了目的,并不惧怕牺牲,甚至有时候可以舍弃人命为最终目标铺路,这让至善有些发愁。 凌多多觉得死几个少林弟子彻底断了白眉的疑心,可以万无一失保住少林的香火繁衍,至善却觉得,冒一点风险比不得护住少林所有弟子的性命来得重要。 两个人都是从少林方面考虑问题,不能说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两人价值观相左。用现代的说法来说,凌多多偏向鹰派,至善则是十成十的鸽派,两个人在关键时刻主张不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至善凝视凌多多良久,叹息道:“你比老衲有魄力,果敢刚毅,少林经此一役,根基尽毁,所需者,也正是你这样的人。” 守业和创业毕竟是两个概念,至善知道自己性情过于软和,往往会因小失大,和平时期担任少林主持带着弟子修身养性、念佛诵经倒也正合适。 然而等到他们弃寺而逃,要在偏远地方重整旗鼓,掌门方丈之职确实更适合由凌多多这样性格的人来担当。 凌多多松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提议丢下几条人命来迷惑白眉会让至善不高兴,但是有些事儿不得不提,这个建议说出来,至善肯不肯采纳还另说,最起码可以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个话题一带而过,至善叮嘱了他几句,让他连夜护送智惠等无武功在身的长老下山到放置经书的偏远小镇安定。 凌多多应下了,想了想道:“师伯,三德师弟奉命下山捉拿少林叛徒胡惠乾,此时也已经抵达莆田村了。” “对了,老衲记起来,你在信中说胡惠乾跟仇万千的仇恨也已经了结了吧?”至善精神一震,询问道。 “是,师伯,冯道德和仇万千联手设计想要杀死胡惠乾、方世玉和洪熙官三人,阴差阳错之下,却反倒害得自己失了性命。”凌多多答道,迅速扫一眼至善的神情,试探性问道,“不知方丈师伯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他刚刚主动提起胡惠乾的事情,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至善的口风,看看几位长老心中最终想要如何处置胡惠乾,夜间带着智惠离开少林寺路过莆田村,正好也可以先找方世玉说说话,告知此事。 至善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胡惠乾未经方丈允许,擅自离寺,按照寺规理应逐出少林门墙。” 凌多多早就料到如此,却仍然没有死心,询问道:“师傅,此事难道再无回环余地吗?”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呢?胡惠乾天性至纯,一片孝心,老衲也颇为动容。可是此例一开,少林的百年寺规就毁于一旦,老衲实在是难以宽容。”至善说罢,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下去吧。先去劝劝你智慧师伯,老衲前几日收了你的信函同他商议此事,他执意不肯呢。你在寺中算是他半个亲传弟子,你的话也许他还能听得进去。” 凌多多明白过来,起身道:“是,弟子这就去藏经阁。” 他从方丈禅房中出来,进入藏经阁。里面的书籍都已经被转移走了,少林寺几个月前就已经以书籍招虫为借口禁止一切少林弟子前来藏经阁。 偌大一个地方寂静到了极点,凌多多看到智惠孤身一人端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不言也不语,因道:“弟子听方丈师伯说,您不肯离开少林寺?” 智惠并没有睁开眼看向他,沉声道:“我与少林共存亡。” “师伯想左了,少林只不过是保存香火,改头换面罢了。”凌多多苦恼地一皱眉头,听智惠的话音,并无丝毫犹豫迟疑,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至善明显是劝过智惠,无法改变其心意,不得已才让凌多多来劝的,和尚一旦固执起来,比普通人的杀伤力大不知几倍。 智惠抬起头来看着他,破天荒地露出些许笑容:“你自己已说了,少林必将改头换面,改变了原来的面目,就再也不是我心目中的少林了。” 凌多多默然良久,才缓缓道:“少林寺遭此大难,正是需要师伯这等精通佛家要理的人物来协助重建少林的时候,师伯若是不走,恐怕将是少林的一大损失。” “少林寺佛经都已经得到了秘密转移。”智惠丝毫不为所动。 “弟子听方丈师伯说,整个少林寺上上下下,当属师伯对佛学的修养最为高深。”凌多多轻声道,“弟子等还都等着聆听师伯教诲。” 智惠淡淡道:“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是我眼中的佛,你的佛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我不过是藏经阁一寻常扫地僧,惟愿同藏经阁共存亡。” 凌多多没有继续劝下去,他心中敬服智惠为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当真死在少林藏经阁中才是对他的成全,因道:“弟子明白了,这就去向方丈师伯表明您的心迹。” “你也不必去找他,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自有分寸,让你多走这一趟,与其说是让你来劝我,不如说是让我来教你。”智惠说罢重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是,弟子谨遵师伯教诲。”凌多多心有所悟,看来至善是有意让智惠给他上这最后一课,也算是一种比较另类的人生启迪。 —————————————————————————————————————————— 智惠终究没有离开少林寺,凌多多把至大一人连并十几个传道院的弟子一路护送到放置经书的偏远小镇。 他在返还途中,意外碰到了一个人——凌多多在临近莆田村的一个小镇街头走过,听到了一声还算熟悉的“可是三礼”的轻唤声,扭头看过去,见墙角窝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肮脏的乞丐。 此人手边放着一个破拐杖,正手捧钵盂在喝水。凌多多眯着眼睛走上前去,问道:“请问这位前辈是否见过晚辈?” 附近人多眼杂,护送人下九莲山是需要秘密进行的事情,他此时也还戴着兜帽假发等伪装,被人一眼看破身份,想必应当是熟人。 那老乞丐并没有立时回答,呼呼喘着粗气,十分难受的模样,似乎连呼吸都极为困难。凌多多仔细一打量,见他颇为面熟,弯下腰去拨开他脸上的碎发和泥土仔细一瞧,禁不住大惊失色,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道:“苗显师伯,是您吗?” 凌多多在杭州的时候同苗显有过一面之缘,其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苗显虽然打扮得类似乞丐,但是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如此落魄肮脏的时候。 苗显无力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凌多多抬起他的手腕仔细一探脉搏,皱眉道:“师伯,你受了很重的内伤,甚至可以说是武功尽失……是谁把您打伤成这样的?”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过去。 苗显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我是被那个、那个长眉毛老怪白眉、白眉老妖……”他一句话都要分成好几部分往外吐,艰难到了极点。 63、遇李小环 “您先别说了,我找家客栈先让你落脚养伤,休息一下再来计较。”凌多多连忙把苗显扶了起来,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开了房间,叫了清淡的小菜来,再帮他输送内力疗伤。 半个时辰后,苗显稍稍和缓过来,沉声道:“那日我同翠花听闻了李小环和李巴山上少林找世玉的事情,便急急忙忙一并前往九莲山……不过走到途中,又听到了你和世玉联手把李巴山父女生擒的消息,我惧怕至善师兄唠叨念经的本事,因此急急忙忙跟翠花分开了……” 这些事儿凌多多都是知道的,当初苗翠花一上了九莲山,就跟他和方世玉一并提起过苗显来到半道逃走的事情。 他皱了一下眉头,疑惑道:“难道你跟苗师姐分开后去了武当山给世玉讨回公道?”不能吧,以苗显的性格,不像是这样莽撞无脑之辈。 苗显抬起胳膊来摆了摆手,喘息道:“你有所不知,我同白眉老妖有一个所谓的五年之约,每隔五年,我们都会在武当山上比武……我跟翠花分开后,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便去找白眉一会……” 凌多多隐约明白过来,试探性问道:“那想必在前几次比武的时候,苗师伯的武功同白眉道人应当相差不大吧?”不然也没有了每五年比武的意义。 苗显沉着脸缓缓点头:“以往我们曾经大战三天三夜,也未曾分出胜负,二十余年来一直如此,想不到他在今年混元童子功大成,当真是鬼神莫测,我不敌他,被打成了重伤,还被废了武功……”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看这模样,若是换了一年前的白眉,自己一个人应当就能应对了,只可惜如今对方的实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这局面倒是不好收场。 苗显见他并不出声,眼睛一闪,叹息道:“小和尚,我知道你也算是我五梅师姐半个弟子,你跟我说实话,我这一身功夫,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凌多多沉吟半晌,重新试探了一番他的脉搏,方才缓缓道:“师侄于医道上平平,有些事情是真的说不准,还是等师侄带着您上少林之后,请五梅师伯诊治再做定夺。” 他的话虽然说得极为委婉,但是苗显也不是连话音都不会听的傻子,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浮现出沉重的痛苦之色,嘴角一口血沫溢了出来。 凌多多帮他拍背顺气,劝道:“师伯也不必如此伤心,一切确实还没有定论,未必就真的没有医治的法子了。” “我数月前被白眉打伤,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山洞休养了好一段时日才算是多了点精神,一路带着伤赶过来,几次遇险却都提不起内力来,已经差不多死心了。”苗显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幸亏在这里遇见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上少林。” 苗显的性格同苗翠花十分相似,连带上一个方世玉,祖孙三个人一样爱笑爱闹,最喜欢惹是生非的,对武道上并不是很热衷。 然而不热衷归不热衷,苦练大半辈子的武功一夕之间就这么没了,想想那也够难受的了,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了。 凌多多见他比先前在杭州见面时仿若衰老了十岁,也猜得到这一路上他吃了多少苦,因道:“今日师伯先在客栈修养一下,明日我们立刻启程前往少林,让五梅师伯为您医治。” 若说苗显这一身功夫就此真的被废了,那倒也不至于,但是毕竟损伤了根基,就算五梅使出毕生所学为他医治,顶多也只能够恢复五成。五成功力的苗显,连如今的方世玉也打不过。 “麻烦小师傅了。”苗显心有余悸地打了一个冷颤,说起了当日同白眉交手的经过,“那日我跟他一交手,就觉得很不对,这人骤然间厉害了很多。我还在想呢,难道是我这五年来练功练少了吗?所以我就加多了一点功力……没想到还是被打成这样……” 凌多多叹息道:“想不到混元童子功真的这样厉害,连师伯您都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苗显分析道:“混元童子功它的厉害之处就是刀枪不入……我还以为最多就是让他打到吐血就是了,我就一拳一拳地打过去,但是他毫无反应……我一动真气,五脏六腑就疼得不得了……” 凌多多想到自己同白眉交手时的景象,深有同感,连连点头道:“您说得不错,白眉浑身少有罩门,着实不好下手。” 苗显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同白眉老妖交过手?” “我陪着世玉前往杭州的时候,确实跟白眉正面较量过,不过那时他并没有使出全力,可能是觉得对着小辈以大欺小,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凌多多说完后稍稍一停顿,“不说这些了,师伯好好休息,我出去让店小二准备热水,您好好休息。” —————————————————————————————————————————— 凌多多本来以为碰上苗显就已经够奇葩的了,没想到他在扶着苗显上九莲山的途中,碰到了另外一位有缘人。 好歹苗显跟他还是一伙的,两人立场一致,苗显又恰好落了难,主动开口叫住他也是很正常的。然则凌多多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被敌人出声叫住。 他盯着从几个村民中间走过来的李小环,又几秒钟的时间感觉自己跟做了一场大梦一般,眨了眨眼睛,听到旁边苗显一声尖叫,才反应了过来。 凌多多不动声色把压根就没有恢复武功的苗显遮挡在身后,禁不住多打量了一下粗布麻衣、不施粉黛钗环的李小环,眯了一下眼睛:“可是李师姐?” 明明是跟他记忆中的李小环一模一样的脸,可是怎么想李小环都不该这样平心静气地唤他一声“三礼师傅”才是。 李小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一别将近两载,想不到小师傅还记得我。” 别说是两年时间还不到,就算再过二十年,您这张脸我也忘不了。凌多多微微一笑,上前半步道:“李师姐不在武当金顶上待着,为何突然间出现在莆田村?”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揣度着周围过往村民的神情,发现不少人走过时跟他打招呼,顺带着也会对李小环点头致意,似乎对李小环已经很熟悉了。 “小师傅原来不知道啊,我还当你是少林寺听说了我在莆田村安住下的消息,被至善打发来询问我呢。”李小环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句,却也对着几个跟自己致意的人微微颔首。 什么意思,母老虎改行吃素了?凌多多觉察到她无疑隐瞒,干脆也把话敞开来说:“小僧离开少林已有数月,看这模样,李师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已经三个月了,小师傅贵人事忙,自然不知道这样的等闲小事儿。”李小环说罢,神情微动,“我在这边每日都能见到不少少林弟子,但是大多数都是少林洒扫低阶的僧人,想不到见到的第一个有分量的僧人竟然就是小师傅,也算我们有缘了。” 凌多多听她说到最后,言辞中带出来些许森然的冷意,笑道:“难道李师姐是想在山下挟持过往弟子,用来去少林寺赎人?” 李小环抿紧了已经干裂的嘴唇:“若是别人则还罢了,换了是小师傅,我倒真没有把握了。” “李师姐说笑了,少林一向慈悲为怀,若是师姐抓了一名普通少林弟子,拿去山上换人,倒也不难。”凌多多定定看了她一眼,“师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有意出言相激。” 李小环低头沉默半晌,方才缓缓道:“我在九莲山后山山洞被关押时,多赖小小姑娘照拂,自此心有所悟,深深为之前我之前所为而感到愧疚。” 凌多多虽然从她刚刚的反应中已经有了些微的心理准备,听了这句话却仍然被惊到了,干笑道:“原来是这样,若是小小知道了她的善举能劝得师姐向善,想必一定会很高兴的。” 苗显在背后不动声色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要小心提防有诈。 李小环也压根不在意他们两个人是相信自己还是不信,冷冰冰道:“小小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先前从冯道德手中换人质保她安然无恙,已经把这份人情还了一半,现在我要把另外一半人情还给她,从此之后我们两个彼此再无瓜葛。” “小僧愿洗耳恭听。”凌多多笑道。 先前打机锋打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到了戏肉。凌多多确实对李小环的来意不能报以信任,但是他不介意耐心听完李小环的话,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64、遣散困难 李小环略一犹豫,方才开口道:“白眉……师伯已经率领上千武当弟子朝着九莲山浩浩荡荡而来,你是去是留我管不到,务必要趁着他们还没有抵达,送小小姑娘离开。” 凌多多眸光一闪,故作自信地笑了一下:“我还道是什么值得李师姐专门来示警,原来说的是这个啊——想必师姐也该知道,千百年来,少林才执武林牛耳,不必怕了区区一个武当。” 李小环讥讽地扯了一下嘴角,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不必故意拿话来试探我,我若不是有心,也不会专门从武当山跑到九莲山上来——白眉师伯已经练成了传说中的混元童子功,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少林无人能够牵制住他。” 凌多多目视前方,淡淡道:“白眉道人前往杭州时,师姐并没能伴随左右,不知道也是说得通的——小僧在杭州同他交过手,若说打赢道长,那是痴心妄想,但若是单论牵制住他一时半刻,倒也不成问题。” 若说掌握武功的精妙,凌多多完胜白眉,他身上应当说已经集了少林、武当以及华山派武功的精髓,甩了抱着混元童子功当宝的白眉几条街。 然则这辈子他年纪毕竟小,内力修为增长缓慢,比起白眉来多有不如。若是再多给他三两年的时间,要战胜白眉并不是难事。 李小环听得整个人都一愣,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半天后才缓缓道:“两年之前,你也不过比我父亲略胜一筹罢了。” “那是两年之前,人都是会进步的。”凌多多笑了一下,“此地人来人往的,师姐若是不信有心要亲身上阵试探一番,那小僧也无法。只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姐大可不必怀疑。” 李小环一想也是,就算凌多多今日当着自己的面有意吹牛,等到来日白眉打到少林寺门前,谎言不戳自破,人家确实没有说谎骗自己的必要。 她面无表情道:“就算你能打得过白眉一个,难道你以为小小姑娘能抵得过冯道德的暗算?他上次已经知道了小小姑娘是你的妹妹,也明了在你心中她的份量,这次难保不会使坏。” 凌多多的关注点跟李小环话中刻意强调的重点并不一样,而且相去甚远。在李小环话音刚落时,他就追问道:“怎么,师姐如今倒直呼起白眉道长和冯道德的名讳了?” 李小环一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据我所知,福建的军官高进忠是冯道德的亲传弟子,小心到时兵发九莲山,少林血流成河。” 她说完后不待凌多多反应,干脆万分地转身离去了。 凌多多也没有把人叫住,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等李小环走远后,听到苗显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 “您觉得呢?”凌多多侧过头看向他。 苗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按理说像李小环这种明明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如何能够自己想通还变得一心向善了呢?可是我刚刚看到她说话时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假装。” “她拿这个来骗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不是?难道就因为她提供给了我们一条早就知道了的消息,就能把李巴山从地牢中救出来?”凌多多挑了挑眉梢,“我也觉得她的性情转变得过于迅速且毫无理由,但是她所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白眉在杭州时为了向他展现大武当的牛逼冲天,曾经明确提到过掌管福建一代军队的朝廷高官高进忠是武当弟子。 凌多多那时听了高进忠这个名字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仔细回忆,隐约记得在第一辈子时看过的许多反应清朝时期南少林变迁的电视剧中,都有高进忠这样一个反派恶角的存在,貌似野史中也有记载,是此人火烧了南少林。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李小环在武当的处境应当不比以前了,白眉同我在杭州正面交手的事情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莫说是武当少林两派,连江湖中这几日都传遍了,李小环却毫不知情,可见她在武当门派中的地位已经下滑了。” 他刚刚可是有特意观察过,李小环听到他跟白眉打成平手后的惊讶绝对不是伪作。凌多多活了四辈子,对于察言观色已经得心应手了,他深信没有谁的演技炉火纯青到能够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苗显感觉到他这番话极为有道理,跟着点头附和道:“你说得不错啊,李巴山可是武当的第二号人物,李小环短短两年时间在武当的地位却直线下滑,很可能是因为她做了一些不合白眉心意的事情。” “白眉前脚带着弟子气势汹汹往少林而来,后脚李小环就抵达了莆田村,我更愿意相信是她尝试劝阻白眉不要再让仇恨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因此被白眉厌弃,赶下武当山的。”凌多多说完后,却又不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这一切都不过是猜测,事实如何我们也无从知晓。” 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以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自己的敌人,凌多多从来都坚定万分地相信,人性本恶,有人骤然对你好,肯定是有更深层原因的。 两个人怀揣着对这件事儿的茫然和费解,来到了梅花胜地,让五梅师太为苗显医治。 五梅师太看到自己的亲师弟让白眉给打成这副凄惨模样,脸色十分难看,准备了疗伤的药酒给苗显浸泡沐浴,便把凌多多给单独叫了出来。 凌多多见她眉眼间含着惊慌未定的神色,轻声道:“师太不必如此,少林也不是没有能够制衡白眉的人。” 苗显的武功只略比五梅师太和至善逊色半筹,却被白眉三两下就给废了武功,说五梅师太心中无半点触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话是如此说,只白眉道人若是遇上了旁人,那岂不是一招下去就是一条人命?我本来还满心把你当成是少林兴盛的中流砥柱,想要你一出了事儿就先行离开保住少林寺的香火,想不到还需要你留下来只身面对白眉。” 白眉的武功已经高了其他人等一个大档次,哪怕至善等人留下来想要帮着凌多多阻拦白眉,都要先掂量一下会不会帮不上忙反而拖了后腿,这事儿着实不易解决。 五梅此时最担心的,就是凌多多被留在最后拖住白眉给其他弟子撤离空出时间,若是被白眉看出端倪,心中发狠,真伤了他可如何是好。 凌多多笑道:“师太不必担忧,那白眉在杭州时几次三番提出想要收我为徒,他若是真的有这个本事,最多也不过是把我活捉了去。” 活捉了去还不如死了呢,五梅悚然一惊,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深了:“有这种事儿?白眉道人练混元童子功已经失了心智,若是他强逼着你练……那……” 虽然当和尚也是要当一辈子的童子,但是貌似因为混元童子功本身比较特殊,凡练至高深者,大多数都是像白眉这样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 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嘴角,无奈道:“白眉道人自己都曾经说过,他练习混元童子功数十载,不过是从小时候起就学习,不好中途而废。世上厉害的武功又不是只有混元童子功,哪一门功夫练到登峰造极的层次,都能成为武林一代大师。” “你不明白,人变态了总是这样,自己不是个正常人,就见不得别人正常。”五梅师太心有余悸,连连道,“不行,我得跟至善师弟说一声去,让他抓紧遣散少林低阶弟子,可不能到时候让你跟白眉道人长时间纠缠,真被捉了去,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了。” 白眉是五梅和至善的师兄,时至今日,至善仍然称呼白眉为“师兄”,五梅师太则直接改口叫“道长”,可见这两人的性情并不相同。 凌多多笑道:“弟子送至大师伯离开少林之前,至善师伯就已经说要遣散弟子了,怎么如今还没有都送走吗?” “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俗家弟子也还好,只是那些入室弟子,多是跟你一样,从小在少林寺中长大的,让他们离开少林,哪里舍得?”五梅叹息道,“他们都说想要同少林共存亡,其心可嘉,只不过平白舍了性命又有何用?” 既然少林寺要由明转暗,韬光养晦,自然不能还保留这么多人,绝大多数弟子都不知道少林寺的根基已经在暗中转移了。 至善也确实打算着把一大批弟子都遣散走,各院就留下长老的亲传弟子,等朝廷对少林的监视略有缓和后,再收拢其余弟子。 这事儿是个慢功夫,确实不好推进,一群光头和尚热血冲头都嚷嚷着要跟武当拼死一战,倒让至善难做人了。 凌多多问道:“那如今送走多少弟子了?” “各院长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以师命强制要求,也只走了不足半数。”五梅道,“难为他们一片诚心护寺了。” 话音刚落,凌多多听到由远及近两个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皱眉走到门前往外一看:“是小小和惠乾,怎么两个人急成这样了?” “惠乾虽然被逐出了少林,却也暂且在我的梅花胜地住下,我今天一早打发他们下山采买去了。”五梅也跟着走了过来,见两人面露惊慌神色,“看样子是出什么大事儿了,我们出去看看。” 65、白眉上门 凌多多和五梅说话间凌小小和胡惠乾已经纵轻功跑到近前,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神情慌乱的模样,明显是吓得不轻。 这一看就是真出大事儿了,五梅心头一动,皱着眉头迎上去,询问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了,可是在山下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多多也问道:“难道是你们在山下碰到李小环了?”他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但是李小环能够把胡惠乾吓得心惊胆战,却不至于让自己妹妹也吓成这样才是。 五梅听得愣了一下,侧头问他道:“你不是说,李小环已经一心改过,弃恶向善了吗,难道她还会故意惊吓小小和惠乾?” 凌多多和苗显两人刚到梅花胜地的时候,就已经把在山下碰到李小环的事情告诉了五梅,顺带着还把李小环给他们的警告也都说了一遍。 五梅是吃斋念佛、出家修行的人,比起凌多多,确实更加信奉人性本善的说法,对于李小环已经想通了一事,表示出了十足的欣慰。 凌多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胡惠乾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李小环,是、是白眉!白眉带领好多武当弟子,已经来到九莲山下了!” 五梅面色一变,连忙拉过他们二人来,追问道:“真有此事?”白眉来得比他们预料中的都要快。 “惠乾说得不错,我们本来在山下采买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隐约看到一个酷似李小环李师姐的身影。我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来听惠乾说他也看到了,觉得不对正想去追,就看到一群穿着武当道袍的人列队而来,各个手中都举着写有‘武当’二字的大旗,耀武扬威的模样。”凌小小重重点头,详细叙述道,“队伍中间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一个留着长长白眉毛的道人!” “我在杭州时,也曾经跟白眉近距离见过面,绝对不会错的,上面的那个道人就是白眉!”胡惠乾额头出了满满的冷汗,再三强调道,“冯道德还在马车旁边徒步走着跟随呢,除了白眉本尊,谁还能有这样大的阵仗?” 其实也没人怀疑马车上的会不是白眉,五梅师太多问一句是出于震惊,见他们都惶惶无助、六神无主的模样,连忙安抚道:“好了,你们先去我屋里休息,我立刻去禀明至善师弟。”说罢眼梢一瞥,看向凌多多。 凌多多双手合十道:“若想进入少林,需要先经过梅花胜地,弟子还是守在这里,以防武当弟子对苗显师伯不利。” 李小环可是亲眼看着他带着苗显上山的,想也该知道,苗显身受重伤,第一个落脚点肯定是梅花胜地,若是武当弟子趁着苗显武功尽失的时刻上山来,苗显等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李小环究竟是否可信还两说,凌多多对她并不抱以信任,因此觉得还是需要防一手为妙。 五梅见自己不开口他就已经明白过来,十分满意地一点头:“好,那就这样吧,你留在这里,我去跟至善师弟说过后立刻就回来。” 凌多多注视着五梅离去,叹了一口气,回身半搂住凌小小:“你看你吓成这样,还不快进去,我给你们冲杯热茶,喝了暖暖身子。” “哥哥,那个白眉好生厉害,莆田村的村民感念少林寺长久以来的庇佑和教化,都是在村口竖起少林旗帜的——村口二十几面分散开的旗帜,被他一弹指,尽数毁掉了!”凌小小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哥哥若是能躲开此人就避开,千万不要跟他正面起冲突。” 这一指毁掉一面旗帜,和一指毁掉多面旗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尤其村口的旗帜是分开放置的,白眉一指过去,毁掉了一栋民居的房顶,纷飞的瓦砾准确无比地把每一面旗帜都给洞穿了。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想起白眉邪门的武功他也颇感头疼,想了想问道:“小小,你们是看到了白眉,立刻就跑上山了吗?” “那倒没有,惠乾胆子大一点,拉着我一起躲在人群中看着他们这群人进了一家客栈后,才离开的。”凌小小说到这里,恍惚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我们临走前还看到了那个酷似李小环的人也在人群中躲着呢——哥哥,难道李小环真的来莆田村了?” 最近五梅师太没敢放凌小小下山,这几个月来就今天这么一次,凌小小也就没有见到过李小环。 凌多多眼睛闪烁了一下,问道:“难道李小环没有走上前去跟白眉问安说话什么的?” 凌小小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摇头道:“没有,好像是白眉进了客栈之后,她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人了。” 这样看来,李小环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相信的,凌多多感觉到白眉和李小环之间的关系确实已经出了不小的裂痕,眯了眯眼睛道:“不说这个了,你们先进屋休息一番吧。” 胡惠乾叹息道:“白眉在杭州时说要兵发少林,我还以为是一时的气话,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难道也不怕挑起武林争端?” 凌多多一摇头:“少林的百年平静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了,惠乾,你如今已经不是少林弟子,不要以身犯险走这趟浑水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够答应。” 胡惠乾听了前半句,本来还想反驳他,听了后半句后,默然半晌后问道:“小师傅对我有过数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你和小小姑娘的帮助,恐怕也没有我和世玉、熙官的今日了,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能帮的不能帮的我胡惠乾都决不会推辞半句!” 凌多多沉声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在世上就只有小小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万般的放心不下。冯道德同我有仇,他又知道小小是我妹妹,恐怕会对她不利,我希望你能够护送小小下山去,离开福建,前往广州寻一处僻静地落脚。” 凌小小一听竟然是要把自己送走,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拒绝,动了动嘴唇却也明白过来,轻声道:“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倒会害得哥哥分心——哥哥不必担心我,也不必让胡大哥费心送我,我一个人去杭州找苗师姐就好。” ——傻姑娘,你是拖后腿的,难道胡惠乾留在这里就不拖后腿了吗?我这是找个借口把他给支开,省得他白白牺牲。 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行,从此地前往杭州,路途遥远,何况武当派在那边极为有权势,你一个人去杭州,我是当真放心不下。” 胡惠乾附和道:“小小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自然不能独自行路,我送你走这一遭并不费事儿,等你平安找个小镇住下来,我立刻赶回少林,也不一定就会耽搁了跟武当的决战。” 凌多多见凌小小还想拒绝,打断道:“就这样说定了,小小,你听哥哥的话,没有错的。”他并不敢让自己妹妹随随便便去杭州城找苗翠花,毕竟苗翠花作为方世玉的亲娘,还是极有可能被牵扯进来的,在她身边待着,就意味着极大的危险,他如何能够放心? 凌小小抿了抿唇,还是乖乖点头:“那好吧——不过哥哥先前说的李师姐是怎么回事儿?她真的来到少林了吗?” 凌多多并没有否认:“我在山下见过她,她还说自己已经弃恶从善,想清楚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了,不过谁都不能证明她说得是不是真心话。” “李师伯如今还在少林寺地牢中关着吗?”凌小小从李小环想到了李巴山,因此多问了一句,“李师姐这次来少林,也有想要把她父亲救出去的意思吧?” “李巴山确实在地牢中关着呢,我听师傅说,每天传道院的至大长老都要过去为他讲经。”凌多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少林寺对外宣称是至大染病抱恙修养才不出门的,恐怕少林中知道至大长老已经被秘密转移了的人,除了至善和几大长老外,也就李巴山有可能猜测到了。 凌多多并不觉得李小环有多可怜,不过若是她能够自己想通,不再跟少林和方世玉为敌,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凌小小双手合十,颇为欣喜道:“先前李师姐被关在后山山洞时,我就觉察出来她并不是大凶大恶之人,若是日后有缘再见,我也仍然会多多劝慰她的。” “不说这个了,我先送你们下山。”凌多多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白眉带了这么多弟子,是有备而来,他稍事休整后,肯定就会命人围了九莲山,那时候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66、叫阵山门 三个人捡着偏僻的小路绕远路下山,快抵达山脚下的时候,看到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把路口给堵住了。 为首的一个看到从山上下来三个人,本来并不是很紧张的,冷不丁在胡惠乾肩膀后面看到了露出来的半颗秃头,吓得连连往后跳了好几步,一挥手,二十来个官兵齐刷刷抽出兵刃来戒备。 若说是从山上下来的人,不一定都是跟少林寺有关系的,还很有可能是在山上打猎和采药的农户,但是光头和尚什么的,那一定是妥妥的少林弟子了。 少林弟子可是都身负武功的,就自己这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就倒霉万分地刚到地方就碰到了一波下来的人呢?领头的官兵十分紧张,尖者嗓子道:“来者何人,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凌多多正眼都没有看他们,只是转身对着胡惠乾道:“我来对付他们,你抓紧带着小小离开就是。” 他说罢,不待胡惠乾回话,摆了一个架势,平平一拳递出去,打向那名首领。首领举起剑来想要抵挡,被凌多多手腕一转直接扣住了脖颈。 凌多多有专门练过指力,轻轻一扣他的喉口,微微加大了力道,淡淡道:“让你的人都退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官兵首领只感觉喉口发紧喘不过起来,尝试着动动身子,感觉到对方的力道如千斤重,明白自己万万不敌,连忙吆喝手下道:“快、快,都让出路来!”一边说一边对着自己的副手连连使眼色。 二十几个官兵面面相觑,稍稍一停顿方才让出一条道来。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几位手中都拿着兵刃,我这人胆子小,万一受了惊吓,不小心收紧了手,平白让你们统领脑袋和脖子分家了那就不好了。” 首领见这三个人中还有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本来打算着,等他们经过时让副手骤然暴起发难,抓了那小姑娘当人质跟自己交换。 他见凌多多没有上当,只能干笑一声,嘴硬道:“小师傅说笑了,自来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少林寺中的师傅杀人的,您连畜生都不舍得杀,难道倒来害我性命吗?” 这人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凌多多垂眸笑道:“我看说笑的是你,鸡鸭牛马之类的牲畜家禽,那自然是不能轻易伤害的,但是像官爷这样的畜生,杀上一个两个,倒也无妨。” 都怪少林寺不能杀生的条例,连这些小喽巧贾赖靡磺宥诔鲇惺盐蘅值拿婵桌础h羰腔涣肆瓒喽嗌媳沧樱睦锘崂朔芽谏嘤胨嵌嗷埃滞笠欢兑唤r桓錾惫ィ还钦q壑涞氖虑椤 首领本来想着少林和尚不能杀生,听他说话却格外狠辣,一时间心头有些发憷,不敢强辩,只能对着手下人骂道:“你们这群没有眼力界的蠢东西,还不快快把兵刃收起来?” 下面的官兵依言为之,胡惠乾对着凌多多一拱手,正色道:“小师傅对我有大恩,我一定护得小小姑娘周全!” “那就有劳了。”凌多多扭头看着小小,颇为担忧地叮嘱道,“你离开这里后找个安静地方安心住下,别为这边的事情劳心劳神,等事情解决了,我会主动联系你的,你别写信过来,恐暴露了行踪。” “好,我明白了,那哥哥你也千万要保重身体。”凌小小眼眶红通通的,她如何不知道虽然凌多多嘴巴上说得简单,但是要想解决事情打赢白眉,其中过程自然凶险万分。 凌小小心中万分期盼自己能够留下来帮忙,然而却又明白她留在这只能让凌多多分心,有多不舍也只能乖乖离开。 “放心就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哥哥一定会去找你。”凌多多扫了一眼手中捏着的人,“李小环还在山下,我本来想着送你们离开莆田村再回去,不过看情况是不行了,你们一路上多多小心。” 凌小小从后面搂了搂他,依依不舍地跟在胡惠乾身后走远了,凌多多并没有松手放过掐着的人,而是问道:“白眉可是上山了?” 凌多多想到既然官兵都已经把路口堵上了,想必白眉已经率领浩浩荡荡的弟子走正路上少林寺山门叫阵去了,那自己可得抓紧回去。 首领一听他直呼白眉名讳说得十分坦然,已经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小和尚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少林弟子,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答道:“您说得不错,白眉道长刚刚已经上山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你是高进忠的手下?”凌多多多问了一句,见首领承认了,便也没有过分为难他,把人往前一推便不再理睬,回身朝着来时的路,纵起轻功离开了。 —————————————————————————————————————————— 凌多多赶回少林,还没到山门前,远远就看到寺门前围了一圈的武当弟子,白眉居于人群中央,端坐在轿辇上,一脸傲然。 至善正巧带着四大长老和一群少林入室弟子从寺门中出来,见此情况,立时知道来者不善,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至善见过白眉师兄,你我多年不见,师兄别来无恙?” 白眉右手抬起,轻轻擦过自己的眉梢,冷冷哼了一声:“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兄吗?” 瞧这话说的,你的眼中可是连少林都没有,反倒端着架子来说至善了。凌多多轻笑了一声,纵身而起,从几个武当弟子站立的缝隙中穿梭而过,擦着白眉的肩膀来到人群前方,对着至善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方丈。” 冯道德本来很不耐白眉和至善你来我往打机锋,正想要趁机先动动手,好发泄心中的怨气,冷不丁见凌多多冒了出来,看其身法快如鬼魅,心头禁不住一寒。 他不动声色打消了上前出声挑衅的念头,收起自己的惊异之色,还多看了白眉一眼,见白眉也是眉间跳动,便知自己的掌门师兄也未曾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这个小和尚来了。 至善见凌多多站在白眉身前几步远的距离,神色坦然地跟自己打招呼,生怕他被白眉出手打伤了,因此先把人叫到身边来:“三礼,你过来,这位是白眉道长,算来是你的师伯。” 凌多多侧眼看了看白眉,轻声道:“见过道长,我同道长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句话说得白眉很是舒坦,禁不住弯起唇角道:“你这小和尚也算有礼,先时在杭州城别过才不过数月,也能算是老相识?” 凌多多出声轻轻一试探,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压根没有打消收自己为徒弟的念头,沉声接话道:“不只是数月之前,十五年前我父母在九莲山下俱亡,算来还跟道长有些干系。” 白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十五年前曾经派几个弟子来少林寺捣乱来着,凌多多说得应该就是这件事儿。 他还在迟疑着应该说些什么,凌多多正眼也不瞧他,已经走到至善身边,并入少林弟子行列了。白眉皱了一下眉,眼梢瞄着凌多多道:“你少林弟子在杭州,可是逞了好大的威风,先是杀了雷老虎,再囚了李巴山,又杀了我门人仇万千,这笔账该怎么算?” “雷老虎设下擂台滥杀无辜,方世玉才会出手,这是擂台比武,死上难免,不能追究。至于仇万千,自恃武功横行,将胡惠乾老父打伤,胡惠乾为父报仇,将其教训,但是并没有伤及性命。是仇万千心生不满,多次暗算偷袭,才至此时之境,又有什么好说的?”至善一一说完,见冯道德一脸不屑似乎还有话想要反驳,因此话锋一转,主动把他给兜上了,“至于冯师弟,多次下手暗杀我少林弟子,这笔账又怎么算?” 这番话说得很在理,世上本来就没有只许你欺负别人不许别人欺负你的,尤其武当这次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以说是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一说起这个来,白眉也觉得颜面无光,别人如何也就罢了,唯独冯道德来偷袭少林三代弟子反倒被人捉住废了武功,真是丢光了武当的脸面,因此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愤愤看了冯道德一眼。 冯道德觉察到他的不悦,心头发憷,连忙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要把事情扯远了,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方世玉既然杀死了雷老虎,他们三个人又合力杀死了仇万千,那你理当把他们交出来偿命!” “说得倒是好听,你杀我少林明字辈弟子,如果要杀人偿命,为什么不是你先把命交出来呢?”三德站在智能身后开口反驳道。 冯道德本来还想说一句“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手中的剑拔到一半,却看到凌多多一脸木然地往前走了半步,似乎很想接下自己的叫板来。 他哆嗦了一下,立刻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把剑推了回去,叫嚣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少林弟子?方世玉洪熙官和胡惠乾杀了仇万千,可是我亲眼所见!” 67、撤离准备 硬要在这个问题上强词夺理就没有意思了,这么扯皮下去说到天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凌多多无意再多废话下去,因此笑道:“冯道长说得不错呢,正是我少林明字辈弟子跑到武当的紫霄宫先对道长不敬——这也就罢了,道长还一路追着我们,跑到少林给我们欺负,才被小僧并洪熙官联手捏碎了肩胛骨的。” 冯道德哑口无言,目视前方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他这番话,只能讪讪道:“你身为少林出家弟子,怎得不知道要戒嗔戒怒,不要妄造口业?”这是说不过人家就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凌多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倒是智能朗声开口道:“我弟子只不过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怎么就是犯了嗔戒?难道僧侣的清规戒律,冯道长一介道士倒是比我们方丈师兄知道得还清楚呢?” 凌多多微微一笑,轻飘飘接话道:“师傅千万不要这么说,毕竟冯道长二十年前似乎还是少林弟子呢,他知道些,现在还没忘了,也倒是说得通的。” 这对师徒一唱一和,言语中极尽讽刺之能,冯道德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难受,真跟被人抽了几个大嘴巴一样,抽动一下嘴角,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凌多多对着智能一耸肩膀:“都说武当派四两拨千斤是镇派之宝,叫我说冯道长的金刚不坏功夫才是厉害呢,都修到脸皮上了,在没有比这更好的绝学了。” 他几次三番要用言语挑衅冯道德,就是想要逼他动手,凌多多对付白眉没有把握,但是对付起冯道德来却能三两下就得手,实在不行就生擒了冯道德,也能当成是掣肘白眉的一大法宝。 凌多多说话间,目光在这群少林弟子中逡巡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看到方世玉的身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此情此景下却不适合问出口,只能暂且压在心底。 冯道德听了这话后,神情变得极为恼怒,嘴唇发青哆嗦了半晌,沉声道:“少林寺至字辈长老都死绝了吗,武当掌教白眉师兄和我到此,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三代的小弟子来插嘴说话?” 你一个武当三把手连一个少林三辈弟子都说不过,还好意思想要挑战我们主持方丈?凌多多迅速扫了他一眼,颔首笑道:“道长说笑了,万事不论身份,单讲一个‘理’字。” 冯道德低头一琢磨,这番话不就是说自己蛮不讲理吗,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抽出腰间佩剑来,喝道:“小辈无礼!” 笑话,难道我还能怕了你不成?凌多多轻声一笑,揉身迎上前去,右手成掌,左手缩爪,右手先捏住冯道德左手手腕,左手扼住他咽喉处:“道长的左手剑才练了几个月的功夫,实在是拿不出手,少林乃是武学正宗,您何必非要来献丑?” “献丑”从来都是本人自谦说的,什么时候成了说别人的了?冯道德见自己一招之间就被人轻轻松松拿住了要害,心中虽然气恼,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咬牙道:“放手!” 凌多多扫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白眉,轻声道:“白眉掌教数十年来第一次重临少林,何必非要同室相残?不妨暂停干戈,有事可以慢慢商量。” 白眉看了一眼被擒在人手的冯道德,虽然对这个没有丁点头脑的师弟很不待见,却也不能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辈当兔子一样拎在手里,因此道:“好,本座就给你这个面子,但是在明天午时之前,如果你不交出方世玉、胡惠乾和洪熙官三个人,我就攻进少林大开杀戒,到时候,至善,你可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不留情面。” 冯道德动了动软塌塌的右肩膀:“师兄说得是,暂且让这帮臭和尚先得意一会儿。” 凌多多笑道:“道长何必如此,难道您拉得仇恨还不够多吗?” 冯道德是气恼自己武功被废,还被杀死了外甥,对凌多多等人气恼殊甚,一时间才失了分寸,再者有白眉撑腰,总有些有恃无恐,此时被人抓在手中,发热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道:“我师兄已经答应暂且不杀你们这帮臭和尚了,你还不快放了我?” 凌多多定睛一看不动声色的白眉,见冯道德还没有反应过来,笑道:“道长难道还没有看出来,白眉道长说的是看小僧的面子,可不是看道长的面子。”这两种说法隐含的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眉眼角轻轻一跳,看着他翘起兰花指,嗔笑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本座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刚刚确实是特意强调了,是看着凌多多的面子才决定要把冲入少林的时间延后的,只不过其他人却都懵懵懂懂都没有听出来,唯独凌多多轻轻松松一语道破了。 白眉脸上呈现出些许惆怅来,一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右脸上,叹息道:“世上的蠢人如此之多,难得碰上一个聪慧的,无怪乎本座这样中意你。” 凌多多只感觉胃部一阵翻涌,抽动半晌嘴角,才缓缓道:“小僧不才,当不得道长如此厚爱。” 这句话完全跟挤牙膏一样是硬憋出来的,凌多多说完后,生怕白眉再说出啥啥惊世之语来,连忙先一步打断了,道:“道长好走不送,师伯,我们进去吧。”后半句话是侧过身子对着至善说的。 至善从刚刚开始就没有插话,淡淡旁观着凌多多一应一答地处理事情,见他进退之间颇有章法,拿冯道德当幌子,既没有失了少林的脸面,也没有真的惹恼白眉,已经颇有大家之风,心中极为欣喜。 此时见白眉已经答应暂且鸣金收兵,凌多多又来请示自己的意思,至善便也点头道:“大家进去吧。” 其实按照江湖规矩,冯道德说得并没有错,这种两派掌门方丈分庭抗礼的事情,确实不是凌多多应当插嘴的。 但是一来少林并不是很讲究尊卑等级之分,二来,至善也有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让他树立起在少林弟子中的威望来。 他注意了一下周遭少林弟子的神情,见不少人对着凌多多时神情都跟往常有了更多的郑重和尊敬,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恰好被智能给看到了,走过来道:“武当围攻少林,不知方丈师兄为何不忧反喜?”声音压得很低,他对于至善为何会开心隐约有点猜测。 至善沉吟道:“少林终究逃不过这次劫难,不是武当,还会有朝廷,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自然不必伤神,老衲是欣喜少林后继有人。” 智能听罢,见自己所料不差,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恭维道:“能够得到方丈师兄的赏识,是三礼的荣幸。” 至善已经答应他了,凌多多情况特殊,戒律院可以说也就这么一根能够拿得出手的独苗,因此不收凌多多进入达摩院了,让他从头到尾都是少林戒律院的正统弟子。 戒律院虽然在少林地位特殊,但是因为选的多是性情刚毅、脾气刚烈之人当掌事,可以说少林自创寺至今,还从无戒律院掌事提拔上来的,这次虽然凌多多还没有正式接任掌门之位,但是看至善的意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至善恍若并没有接收到智能的马屁,目视前方叹息道:“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他自己有本事,老衲自然不吝啬于给他一个好机会。” 两个人正说着,看到凌多多压着冯道德走了过来,立刻很有默契地双双闭口,只见凌多多略有些懊恼道:“弟子故意激将,生擒了冯道德,本来想借此逼迫白眉退兵,想不到白眉先我一步,已经率先表明了自己不在乎冯道德的生死,只能打消了原本的主意,只是先让白眉不要立时动手,给我寺内弟子腾出撤离的时间来。” 至善点头道:“你做的不错,白眉这次是有备而来,幸亏我少林也不是全无防备的,一应物资都已经撤退完毕,只消把弟子平安送走就可。” 智能道:“还多亏你反应敏捷,先一步拿话拒住他,拖延了时间。” “他虽说不是看冯道德的面子答应延迟到明日午后的,却也绝对不是看弟子的面子。”凌多多说到这里,禁不住自嘲一笑,“白眉此人极端珍惜羽毛,恐怕是担心江湖上有人借此生事端,说他不念旧情,才愿意多等一天的。” 武当弟子在这期间可是不撤退的,而是要把少林寺围得死死的,多等一天就要多吹一天山风,也莫名多了很多的变数。白眉愿意等,绝对不仅仅是出于赏识他的原因。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少林寺山门内,凌多多一进山门,就看到了紧贴着寺门趴着的方世玉,禁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他刚刚还奇怪怎么看不到方世玉只看到了洪熙官,想不到人就守在这里。 “大湿你回来了?”方世玉走了过来,当先先拉住了他的手,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别的话来,神色十分灰白。 凌多多扫了一眼就知道他究竟在纠结难过什么,当即宽慰道:“没事儿,武当这不过就是在借机发作,没有你这一出,早晚也能让他给找到理由,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方世玉听罢,禁不住苦笑了一声,虽然凌多多说得好听,也不过就是不希望他情绪太低落罢了,说是跟他没有关系,少林早晚要遭这样一出罪,但是他的事情毕竟是直接导火索。 凌多多也没指望用自己一两句话就能够把他心中的愧疚给抚平,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话说起来,你怎么刚刚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呢?我看到了熙官,却没有看到你,心中还奇怪呢。” 方世玉皱了一下眉头:“一听说白眉带着人都打上山门了,我自然是想要出去查看,是师傅把我给拦下来了,他说冯道德恨我入骨,让我还是不要出去刺激他为妙,便让我在里面守着呢。” 至善确实是一片好意,想想自己自从来了少林,给少林惹了无数的麻烦,也真是对他不住,不然方世玉刚刚听到武当人士说话那样嚣张,早就冲出去翻脸了,才不会一直咬紧牙关人到现在。 “师伯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凌多多笑道,“不过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的,我顺利生擒了冯道德,再加上本来就在我们少林寺地牢里面锁着的李巴山,想必用他们当人质,白眉也不会太过紧逼。” 方世玉脸色略微好转,重重一点头,沉声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这两个人在武当的分量都着实不轻,白眉总不会真的弃他们于不顾。” “白眉都已经把李小环赶下武当山了,恐怕也未必会看李巴山的情面。”凌多多感觉到白眉这人此时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六亲不认倾向,想了想道,“世玉,我在山下碰到了武功近乎全失的苗显师伯。” “我外公?”方世玉听得一愣,脑子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慢吞吞重复道,“武功近乎全失?这话怎么说?”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并没有出声。 方世玉头脑一向聪明,立时也明白了,抬高声音道:“我外公难道是被白眉那个老妖怪给打的?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凌多多连忙安慰道:“我已经把他顺利护送到了五梅师太那边,现在理当没有危险才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梅花胜地虽然隶属少林,但是毕竟算是两个独立机构,白眉转过头来恩将仇报对付少林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看在同五梅师太师兄妹十余年的情分,还不至于拿五梅师太开刀。 方世玉愤然道:“既然这是我们惹出来的祸患,那倒不如让我和熙官出去,是生是死各安天命,最起码不会连累了少林。” 凌多多深深看了他好久,轻声道:“快别再说傻话了,世玉,有我活着一天,就有你活着一天,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白眉伤害到你的。” 这番话说得方世玉默然无语,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多多,若是能顺利熬过这次的危机,我想去游历祖国大好河山,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同游?”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恐怕不行,到时候少林寺的事情离不了人,得再多拖几年才是。”其实准备得已经这么充分了,他并不认为少林寺就一定会元气大伤,说这番话不过是想要借机试探一下方世玉的心思罢了。 “这个没有关系,我当然可以等了,”方世玉果然一点犹豫都没有,立时道,“你要花一年,我就等一年,你要花十年,我就等十年,你要是花一辈子,我就一辈子守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你念佛我敲钟,正正好。” 心中有情,还敲钟念佛,那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了,凌多多禁不住微微一笑:“我先前心如止水,才专心念经礼佛,若是他日跟你有了约定,却还要吃着斋饭,那反倒是对佛祖的一种亵渎了。” 当和尚就要专心当和尚,哪有一边顶着秃头,一边跟方世玉眉来眼去调情的?这是原则问题,凌多多自然不会轻易退让。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得很清楚,要么是当和尚跟方世玉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知己,若是自己真的打算跟方世玉搅基混在一起,那自然是要还俗的,不能坏了少林寺的清规戒律。 两个人寥寥几句话已经是变相把话给说开了,方世玉眉开眼笑,转瞬间就没了先前的苦闷与烦恼,一拉他的手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方丈禅房,我看至善师傅似乎有话想要吩咐呢。” 凌多多见他虽然面上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来,其实连耳根都红透了,禁不住在心中一笑,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找方丈师伯吧。” 两人手拉手来到了禅房当中,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至善的声音:“外面的可是三礼和世玉,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凌多多领先方世玉一步,率先迈步踏了进去,轻声问道:“师伯似乎是有意在等着我们二人一般?” 若说是听脚步声认出了他们两个人,那也太神神叨叨了一点,至善应当还没有耳力出众到这种地步,反正凌多多自己是不知道自己走路时脚步声有什么特殊的。 至善笑道:“我刚刚才吩咐完四大长老下去准备疏散弟子的事宜,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来,想想能够在这种时候来找老衲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等寺内其余人等集合完毕,弟子自然会拖住白眉,一旦没了白眉在旁边掠阵,再加上我们手中握有冯道德和李巴山两名人质,那群围住少林寺的武当弟子不足为惧。”凌多多分析道。 少林弟子若说完全无损伤地逃出包围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想要丢下七八条人命,保住绝大多数人的性命,那倒是没有问题的,这样的自信凌多多还是有的。 “白眉功力深厚雄浑,此番又混元童子功大成,不说别人,老衲是看不出他的深浅的。”至善收了笑容,叹息道,“此时只能仰仗于你,也希望你多加小心。” 弃寺而逃可以被说是保留火种,也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至善心中很清楚,少林此番的境况不妙,想要东山再起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心中多有愁苦,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然则作为少林的主心骨,他不乱,少林才不会乱,在小辈弟子和众位长老面前却只能强撑着,此时才表露出来。 至善最恨的并不是少林寺被毁,而是在这样重大的危机面前,自己却不能够帮上忙,只能依靠凌多多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冲杀,实在是有心无力,妄为人师。 凌多多微微抬起下巴来看向他,郑重万分道:“弟子能够有今天,全赖师伯师傅的栽培教育,不说别的,少林十余载的抚育之恩绝不敢忘,能够为少林尽一份心,哪怕最后护寺而亡,弟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到“护寺而亡”,并不是空喊一句口号,而是真的有了拼死的决心,凌多多看得很清楚,若是大量少林弟子真的逃脱了,难保白眉不会恼羞成怒,对着他痛下杀手。 方世玉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紧紧抿着唇角不出声。凌多多感觉到他手心中全部都是冷汗,在心中叹息一声,微微加大了力道回握过去。 至善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沉默良久,冷不丁抬头道:“三礼,你从小到大,佛学都是跟着智惠师兄学的,不妨过去看看他。” “师伯难道到了现在还不肯离开少林寺吗?”凌多多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仍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至善点头回答道:“我前日才同师兄计较过,他心意已决,坚决不肯离开,誓要同少林共存亡,老衲也不好再劝。” 方世玉左右看了看,从凌多多神情中就看出来他对那位叫智惠的禅师确实是很有感情的,想着他们师徒二人生离死别,自己不方便打扰,因此主动提议道:“那三礼你过去吧,我在这边跟师傅聊聊天。” 凌多多并没有反对,对着他感激地一点头,自己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藏经阁是少林寺最高的建筑,只不过此时名不副实,里面已经空荡荡的,绝大多数经书都已经被凌多多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现在在书架上零零星星放着的,多是被誊抄过做过摘录的古籍。这些书因为年代久远,书籍和书页都散了,就算费大工夫运送到目的地,也绝对会七零八落,没有继续储存的价值了。 当初大批量转移书籍的时候,如何处理这批书就很让至善和凌多多犯愁,两个人询问了智惠的意思,最终决定还是把这批书留在少林寺,让它们同少林共存亡。 凌多多推门进去的时候,智惠正数十年如一日地挥动着拂尘,慢吞吞在空荡荡的书架间走动着,不时拂过书架,拭去上面的灰尘。 古寺,老僧,旧书,凌多多看着这个场景莫名有些悲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师伯,弟子护送至大师伯顺利返寺了。” “你来了,白眉来了,麻烦也来了。”智惠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缓缓道,“我在藏经阁内就不问世事,却也听得到外面忙忙糟糟的,还有人的哭声。” 这是不少舍不得离开少林寺的弟子在放声痛哭,凌多多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稍稍一停顿后,方道:“师伯真的不打算走了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幸运地亲眼见证一个千年古寺的灭亡,”智惠一边说一边挥动拂尘,神情木然,不为所动,“我无缘见证它的兴盛,却也能够伴随着它走过最后的时光,而代价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实现的是精神的升华。我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将在此走向衰亡,这是实现我的轮回,此身即天地,老衲的一生,再无如此圆满的时刻了。” 这样的思想境界是凌多多一直都无法企及的,他心中永远盘算着过多,就算有心为少林去死,更多的却是想到少林重建都需要他帮把手。 凌多多闻言长叹一声,并没有再劝下去,因道:“师伯教导我读经书已有十余载,不知可否还想再考校弟子的佛学修养?” 他这是在试探智惠的意思,若是智惠想要安安静静地度过人生中的最后时光,那凌多多自然不介意乖乖走开,还他一片安静的天空。 智惠转过身来,极为难得地对着他微微一笑:“老衲从出生到现在,就教出了你这么半个弟子,自己捡个蒲团坐下吧,老衲倒确实很想考校你一番,想不到值此时机,你也还有这样的心情,愿意跟我谈经论道。” 凌多多听他话语中颇有欣然赞赏之意,一时间倒觉得脸上发热。他跟智惠的觉悟确实没有可比性,此番能够做到这样凌然不惧,多是沾先前活了几百年的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次只能说是小波折,倒也不足为惧。 不然换了一个真正的十八岁少年,这会子来自各方的压力过大,缩角落里痛哭流涕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对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样的话? 不过看智慧极为难得地对着自己露出了笑脸,恐怕对他的镇定自若是颇为赞赏的。凌多多想着临到头了,自己这个弟子表现得好一点,也算是给智惠一种安慰罢了,因此也没有解释。 当下凌多多去二楼抱来了两个蒲团,放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藏经阁时坐着的地方,师徒两个人面对面坐了,并没有说别的,口中讲的仍然是最开始的那本《入道四行经》。 这也是凌多多修佛生涯的起点,《入道四行经》在后来对他的武学进境也很有帮助,称得上是凌多多感悟最深的一本经书,勉强跟智惠的理解相去不远,两个人一说就说了半个晚上。 临近半夜的时候,讲经也讲到了最后,智惠用枯木一般的手指指着经书上的最后一句,刚说了“为除妄想”四个字,就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并伴随有三痴的声音传来:“师伯,三礼,方丈师伯让所有人都去练武厂候着,马上就要强冲出去了。” 智惠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恍若压根没有听到敲门声和说话声一般,语音和语速都丝毫不变地补上了后面几句:“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凌多多垂首等着他说自己的见解,等了半天却不见智惠继续了,抬头道:“不知师伯有何高见?” 既然都已经说到最后一句了,不妨就说完吧,他心中虽然有些着急,却也愿意陪着智惠用这样朝圣的心谈论完整本《入道四行经》。 智惠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的心已经乱了,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你出去吧,告诉至善,不必再让弟子来劝老衲了。” 凌多多颇为愧疚,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见智惠已经再次挥手赶自己出去了,因道:“那弟子不打扰师伯了。” 智惠压根就没有回话,低头自顾自翻看经书。 凌多多因此走了出去,见三痴守在门口等着自己,回身先关了藏经阁厚重的大门,而后方才问道:“大家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除了二十几个入室弟子不愿意离开外,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三痴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紧张到了极点,“他们自愿充当冲锋队,会第一时间冲上去跟武当弟子交手,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等离开。” “难为他们了。”看来跟智惠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凌多多抿了抿唇,“我们立刻过去吧,别让方丈师伯久等了。” 两人相携来到练武场,见下面列队站满了少林弟子,至善连并几位长老站在队伍的最中央,正在吩咐弟子撤离时要抓紧时间。 凌多多不仅看到了诸多熟人,还看到了病怏怏的苗显和一脸焦急的五梅,正想走过去询问他们是怎么突破武当弟子的封锁冲进来的,就看到方世玉和洪熙官两人往至善面前一跪。 凌多多下意识皱了一下眉,走上前去听到方世玉道:“师傅,都是弟子没用,给少林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师傅放弟子出去给他们拼了吧!” 洪熙官也道:“不错,师傅,弟子愿以性命保卫少林!师傅教导弟子两年,弟子未能报答,反而为师傅和师门引来祸患,我们就算一死,也要保卫少林百年基业!” 要是光死就有用的话,这里多的是人愿意为少林去死,关键是这事儿不是死人就能够解决的。这幸亏是胡惠乾被凌多多委托去送凌小小了,不然估计这边跪着的还要多一个人。 至善看着他二人面上的诚恳神色,心底非常无奈,想了想只能出声道:“你们不要自责,白眉跟老衲早年就有嫌隙,不但没有你们的事情,他今天就是神功练成了,也会找老衲报仇的。” 他没有说出是武当背后的朝廷想要找少林麻烦的事情,牵扯的有点大,凌多多心中有数就已经足够了,太多人知道了绝对没有好处。 智能站在至善身后,也道:“你们快点起来吧,三礼三痴也已经回来了,马上就要准备准备强冲出去了。”说罢隔空给凌多多丢了一个眼色。 凌多多会意,十分乖巧地走上前去,左手扶起方世玉,右手拉起洪熙官:“这个节骨眼上,别让师伯为难,老老实实跟随大部队撤离,就已经是给他省心了。” “大湿,我听人说,你要负责牵制住白眉?”方世玉很紧张地拉住了他的手,“不行啊,白眉那个妖人武功十分了得,敌强我弱,根本就是飞蛾扑火!” “这种危险的差事,我不干总要让别人来干,我干了好歹还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换了别人,丢下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才能阻住白眉一阻。”凌多多说到这里,见方世玉张嘴欲言,先一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想要同我易地相处——可是你自己想想,若是让你对上白眉,哪怕拼掉性命,能抵得过他几招?” 方世玉嘴唇哆嗦半晌,眼眶都泛红了,嘶声道:“是我没用,帮不了你,可是我也不会丢下你自己离开,到时我们一起走,你跟白眉斗,我就在旁边帮手,哪怕帮不上多大的忙,我一条命最起码也能阻住他一招……” 凌多多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轻声道:“世玉,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活着,你跟着我,不过是害得我因为担忧你的安危而分心,反而更加不妙呢。” 严咏春本来站在洪熙官身后,见凌多多一边跟方世玉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这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道:“是啊,世玉,三礼小师傅说得不错,现在不是讲究计较谁阻挡白眉的时候了,保得性命,才能谈及日后重建少林之事。” 方世玉还想再说,却见至善已经出声打断了:“好了,大家都已经准备完毕了,不要再磨蹭了,恐延误了最好的时机,我们快冲出去!” 选在半夜是念在守卫的武当弟子这个时辰最容易倦怠分神,是至善跟几位长老商量后最终决定的。 三德和三戒分别把冯道德和李巴山压了过来,凌多多稍稍一留神,发现一年不见,李巴山消瘦了很多,神情却颇为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煞气深重。 据说因为身上并无武功而已经被提前转移的少林长老至大离开前每日都要前往地牢给李巴山讲经念佛,想不到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凌多多从李巴山身上一下子想到了李小环,这对父女倒是神奇,竟然都能被点化。白眉来少林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惊动了山下的李小环,就是不知道李小环作何反应了。 李巴山是由武功远弱于三德的三戒押送过来的,他也不比冯道德被废了惯常用的肩膀,武功还是相当了得的。 这一路走过来,点了几个穴道,连铁链都没有上身,三戒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李巴山强行用内力冲开了穴道,暴起反抗打伤自己逃跑,想不到对方虽然言语中并不客气,但是也没有做出反抗的行为来。 李巴山看了一眼至善,并没有出声打招呼,还顺带着瞪了凌多多和方世玉一眼,却也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还算平静道:“我在少林吃素一年半载,想不到终究还能派上用场。” 凌多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帮助少林弟子逃脱,就当是跟少林恩怨两清了,因道:“多谢师伯相助。” 他对李巴山的观感并不好,但是李巴山这次主动修好,言语中还有示弱的意思,凌多多自然不会再对他恶语相向。 当然了,他也不是真的相信李巴山所说的话,说不定此人就是先拿话放松他们的警戒,等到了关键时刻再倒打一耙。 李巴山又瞪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我这是全至大一番心意,并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不必来装好人说好话!” 这样一说,凌多多反倒觉得他的可信度上升了,若是李巴山对着他还好言好气的,那反倒更让人疑心了。 从至善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究竟是相信李巴山还是不信,只是带着些许笑意点头道:“到时候就麻烦师弟多多帮手了。” 68、至善之死 凌多多打头,一行人分了批次往外面走,推开后门出去,果然看到满满当当的武当弟子把山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不容人通过。 最前面一排正面山门的弟子手中还执着弓箭,箭尖团着稻草等易燃物,一见到有人出来,当即瞄准了少林寺建筑上方的招牌,拉满弓箭做出攻击之势。 白眉站在三排弟子身后,见此情景微微眯起眼睛:“本座早就预料到你们不肯真的把方世玉等人交出来,少林寺这样冥顽不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心头微微得意,自己早一个时辰就听到了少林寺围墙里面的哭叫声,还很纳闷这群和尚究竟在搞什么,自己不过是要让他们交出三个人来,又不是要火烧少林寺,怎么这一个两个反应都这么大呢? 白眉凝神一听,惊讶地发现这群和尚一边哭一边叫嚷着不肯离开少林寺,这才想明白,原来至善竟然想要弃寺而逃。 少林毕竟是百年名寺,哪里是说丢就丢的呢?白眉虽然心中鄙夷至善胆小怕事,过于懦弱,但也颇为心惊他的果决。 既然至善想要通过放弃少林寺来保存绝大多数弟子的性命,那白眉自然要想办法阻挠,沉思了半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弟子调来火箭,准备当真火烧少林。 ——在他跟朝廷私底下定下的协议中,确实有把少林寺斩草除根一项,趁此机会彻底毁了少林的根基,朝廷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彻底满意。 他见最前排的弟子都已经点燃了箭矢准备发射了,先抬手制止了,眼梢瞄着凌多多,得意万分道:“小和尚,本座还算是赞叹你的能力和天资,若是你肯乖乖跟着本座前往紫霄神殿,那本座不仅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一条生路不说,还可以提拔你当首席大弟子,甚至是日后的武当掌教——是本座的弟子有前途,还是你一个戒律院小小掌事的弟子拿得出手,你难道连这个都分辨不清吗?” 白眉看中凌多多想要收他为弟子的事情,少林寺也就至善和智能连并方世玉等人知道,武当派则就只有白眉和冯道德心中有数了,两派弟子多有不知,一听这个,不少人都小声议论纷纷。 “道长说笑了,武当虽好,却同小僧有杀父弑母之仇,小僧一来不敢忘却少林抚育之恩,而来同样不敢忘却父母生养之德。”凌多多右手背在身后,一边慢悠悠跟他扯皮,一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方世玉等人趁着自己拖延时间的功夫,抓紧冲出去。 “本座若是知道当年的行旅商人中有你的父母,绝对不会派遣弟子来到九莲山下随意杀戮的。”白眉闻言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虽然顶着道士的皮囊,却也没有掐指神算的本事,若是早知道时隔多年的一次泄愤行为会成为自己损失一名优异弟子的最直接因素,当初宁肯不做这样拉仇恨的傻事儿。 凌多多右手一挥,智能等四大长老分别率领一队弟子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突破。武当二代弟子比起少林长老来自然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桎梏了,连带着被后续跟上的少林弟子摁地上再踩几脚。 白眉对于门下弟子落于下风却不是非常在意,还有心情抬起头来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我早就猜到你们会从后门逃跑,想走,没有那么容易!” 见白眉并没有即刻动手阻拦的意思,凌多多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跟至善先前商量后给出的方案可行度很高,白眉看到方世玉等人连带至善和自己都端立在原地并不动弹,果然也是不着急的。 他们这些人先不要走,而是应当站着稳住白眉,等绝大多数普通弟子逃出生天之后再跟白眉计较动手,也能少死些人。 白眉眼梢瞄着站立在原地不动的人,见他们果然是自己在少林痛恨的那些人,目光落到人群中,突然眼睛一亮,大喜过望道:“苗显?想不到你竟然也在这里,那真是正好了,今天把你们一块都给解决了,以后我就不用到处去找你们了!” 苗显被白眉废了武功,本来被凌多多送到梅花胜地去泡药酒疗伤,然则他也听说了白眉围攻少林的事情,急火火地赶过来,挑了条没有多少武当弟子驻守的小路,跟五梅师太合力闯进来了。 此时见自己被大煞神点名,苗显禁不住抱紧了方世玉的大腿,小声道:“世玉,外公现在武功尽失,可全都要靠你了,你千万要保护好我!” 方世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放心吧外公,拼了我一条性命,也会护得你周全。”他嘴巴上说得好听,心中也是没谱,一双眼睛全落在站在最前方的凌多多身上,生怕白眉骤起发难伤了他。 至善双手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师兄和老衲本源自一门,又何必咄咄相逼呢?” 既然白眉都已经把架势给摆出来了,那今日的事情是不可能会善了了,至善也没指望着能够凭着自己几句话就让白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是想要借着嘴皮子的功夫,再多拖延一番时间,好歹能让更多的普通弟子趁机逃跑。 白眉看着至善、五梅和苗显三人,怨毒万分地勾动唇角,冷笑道:“当年要不是师傅偏袒你们三个,哪里会轮得到你们今天在这里耀武扬威啊?常言道新仇旧恨,我要连本带利,尽数讨回来!” 这番话中就有点涉及到他们了,方世玉趁机往前踏了一步,想着跟凌多多并肩而立多多少少也能分担一分危险,斥责道:“白眉,枉你自称一代宗师,连放火烧我少林寺这么卑鄙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刚刚四大长老带着人突围的时候,手持弓箭的武当弟子就已经把火箭射到了少林寺的牌匾上,南方建筑多是木房和草房,此时少林寺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凌多多想到还在藏经阁里面待着的智惠,只能在心中叹息了。 白眉抽动一下嘴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叫嚷?本座在同至善等人交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他倒是并不介意凌多多插话,在白眉心目中,凌多多差的也就是一点资历和辈分了,真论起武功来,他比至善等人都要更有资格同自己说话。他心中对凌多多是真的非常满意,只可惜这个小和尚恐怕终究要跟武当无缘了。 方世玉偷眼一看,四路少林弟子浩浩荡荡走了大半,盘算着是时候出手了,又不动声色瞅了瞅地上,见满地都是脏乱的沙子,心头一动,心生一计,又上前走了一步道:“白眉,我今日要跟你算算旧账!今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不是你,而是我方世玉!” 以方世玉的武功,跟白眉正面对上简直就是自己找死,凌多多十分紧张地伸手去拉他,见方世玉含笑丢给自己一个眼色,就知道他是有所打算的,虽然心中担忧,却也只能硬压下来,等着看方世玉后续的处理。 白眉恨恨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今天要你的命!”说罢提起一口真气迎了上来,看模样是打算不管至善等人,先给方世玉一个教训。 方世玉却两只手背在身后并没有动弹:“朋友,不是,老朋友,你不是很厉害吗,敢不敢直接让我十招,若是十招内我不能够收拾你,那我方世玉就让你打死无怨!” 白眉本来心头火气,想要在第一时间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点教训,然而一听方世玉的话,却极端诧异,一时间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稍稍一停顿才翘着兰花指道:“好,臭小子,我太爱你了,我就让你二十招,要是你过不了二十招,那我就爱到你死,爱到你身首异处!” 凌多多面如土色,放别人身上,也就是大喊一句“竖子不知死活”罢了,怎么换了白眉,就能说出这么一番恶心的话来呢? ——难道这老男人是在变相性骚扰,自己修炼童子功不能行房,闲来百无聊赖,只能口头调戏小男生? 凌多多心中不舒坦,方世玉也被雷得不轻,目瞪口呆傻了傻,才一摸自己胸口:“哎呀,好怕怕,先喝口酒压压惊总行吧?” 他说罢,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咬掉塞子,把瓶口塞进嘴里,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凌多多看着颇为纳闷,这个年代可是没有兴奋剂的,方世玉腰间的小壶里面装的分明是水,他们顾念着逃路过程中肯定是很艰辛,多备了不少清水,方世玉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非要喝水,真不知道是想要干什么。 方世玉先喝了几口,而后抬着头咕噜咕噜漱口,漱了几息功夫后,方才停止,直起头来看向等着的白眉,见他正用两只手珍爱万分地抚摸自己上挑的纯白色眉毛,对自己的计策更添了三分信心。 白眉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仍然没有等到方世玉攻击过来,颇有些不耐烦,想要出声催促他,却看到方世玉朝着自己直接喷出一大口水来。 白眉吓得花容失色,比见了万箭齐发的场面还要惊恐百倍,连忙连连后退,两只手不停在身前摆动,想要护住自己的脸,嫌恶道:“哎呀,脏死了脏死了!” 方世玉侧脸对着凌多多等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趁机抓紧跑路,自己转了半个圈,拿屁股对着白眉,两条腿学着毛驴刨地的模样,不停朝后扬起灰尘。 凌多多想起先前在杭州时,洪熙官也是利用白眉的洁癖逃过一劫,禁不住会心一笑,回头先对着至善等人点头:“几位师伯快快离开——熙官,你照顾好苗师伯,他此时武功尽失,路上恐怕要受苦受累。” 洪熙官把苗显扶好,见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禁不住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凌多多微微一笑:“总不能让世玉一个人留在这里跟白眉拼命,我们两人相互帮衬着,也多几分把握。” 这是方世玉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空隙,不是说话的时候,洪熙官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郑重一点头,便跟在严咏春身后快步离开了。 凌多多哪怕是在跟洪熙官等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也都一直在瞅着方世玉和白眉,生怕中途出现变数,幸亏眼看着至善等人冲出武当弟子的重围都已经跑远了,这半分钟时间内,白眉仍然被方世玉扬起来的铺天盖地的灰尘而焦躁躲闪不及。 方世玉凌空而起,从白眉头顶飞过,顺带着伸手往他脸上一扯,自己落在凌多多身边的空地上,笑道:“一招都不用你让,用脑子嘛,不用打——”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搓白花花的毛发,方世玉轻蔑一笑,朝着空中一吹:“这个啊,还给你了!” 白眉换身上下只要有毛的地方都是这种颜色的毛发,一时间还真不好断定是哪部位的,凌多多定睛一看,见白眉正一脸痛苦地捂着右半边的脸颊上方,诧异道:“你扯掉了他的眉毛?” 白眉白眉,顾名思义,不说爱眉成痴也差不多了,方世玉竟然把这么一撮眉毛直接都给扯了下来,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这是扯掉他第一撮眉毛,下次我连他左边的眉毛也要给拔干净。”方世玉恨恨说道。 凌多多把被捆在少林寺后门后面的冯道德和点了穴道的李巴山都推了出来,抵在自己和方世玉身前。 至善他们都还没有跑远,他们拖延时间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得再跟白眉扯皮一番才能离开。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白眉失了眉毛,恐怕要发疯了,凌多多把李巴山和冯道德押在手中,也存了当人质的意思。 白眉颤抖着双手分别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眉峰,又去摸右边,确定两边的眉毛确确实实是不一般长了之后,勃然大怒,瞪圆了双眼恶狠狠看着方世玉,尖声叫道:“你怎么敢!” 见他当真很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冲过来,凌多多把手中的李巴山往前轻轻一推,提醒道:“道长可千万别忘了,您千里迢迢来到少林,可就是为了给李巴山和李小环讨回公道的。” 他这是在提醒白眉,你一心想要帮着出头的人可就在这里呢,难道你倒能直接一巴掌把人给打死,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白眉对李巴山和冯道德未必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盖因为他要对少林发兵,总需要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才不会被江湖众人耻笑忘恩负义,才特特拿雷老虎在杭州擂台上被方世玉失手打死的事情说事儿的。 若是在平时,白眉说不定还会顾念数十年同门师兄弟的情谊,然则换到了现在,他心疼自己的眉毛,愤恨欲死,自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尖声长啸后,二话不说一掌劈出,直直朝着方世玉而去。 他的速度极为迅速,方世玉哪怕早有准备,一时间也躲闪不及,只来得及把挡在身前的冯道德往前面一推。 他本意是想要借住冯道德的身体遮挡为自己赢得少许时间,没想到白眉凶性大发,一心要置他于死地,见到有人阻挡,竟然掌势并不稍减,直接一掌拍在冯道德胸口处。 白眉运起了十成的内力,不仅把冯道德打得喷血,还把人往后推了数步,直接让冯道德的背部顶住方世玉的胸膛,右手收回,又是一掌拍出。 凌多多把李巴山往边上一推,自己飞身去救方世玉,把人扶住后,见方世玉嘴角流血,便知他伤得不轻,连忙运起内力同白眉硬对了一掌,一时间感觉周身内力四处流窜,眼前发黑,口中腥甜。 白眉见自己接连三掌劈出仍然没能取了方世玉的性命,深恨凌多多几次三番坏自己的事儿,此时哪里还有留下他收为徒弟的念头,见凌多多抓着方世玉后退,立刻喝道:“想跑?再吃我一掌!” 他再次提起内力,本想彻底杀了他们二人以泄心头之忿,却见身后蹿出来一人,抱住了自己的后腰处。 白眉动作受阻,一时间挣脱不开,拍出去的手掌差了一截没能攻击到凌多多的光头,勃然大怒,低头看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儿。 却原来是至善去而复返,见凌多多和方世玉遇险,二话不说冲了上来,不仅搂住白眉的后腰阻拦了他的动作,还顺带着运起内力连连出拳攻击他腰部要穴,想要一命换一命。 白眉混元童子功大成,对这种程度的攻击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却冷冷一笑,喝了一声“找死”,二话不说一掌竖直朝下拍去,重重打在至善的天灵盖处。 凌多多分明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飞快扫了一眼,见至善目光呆滞目视前方,嘴巴一张,浓稠的鲜血涌将出来,却仍然牢牢抱着至善不放。 他忍不住失声叫道:“师伯!”喊了一句,凌多多却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咬了咬牙,背起昏厥过去的方世玉,强提一口真气,运起轻功逃离了。 白眉三两下挣脱开至善的桎梏,想要再追,放眼看过去,却正好看到凌多多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 他追了几里,无奈轻功并不是白眉所擅长的,已经见不到凌多多的身影了,只能一巴掌把旁边的百年树木给拦腰拍断了:“该死,本座早晚要你们的小命!” 话音刚落,白眉听到身后有异常声音传来,扭头一看,却见一个身穿长老袈裟的人把至善的尸体抱走了。 白眉眉梢一挑,正想提步去追,却见被点了穴道行动不便的李巴山往前走了几步:“巴山多谢师兄为我出这一口恶气!” 白眉此时并不想搭理他,心中着急要去杀少林余孽,纵然凌多多已经背着方世玉跑没了人影,看此情景,要追上刚刚带走至善尸体的那个少林长老却还是很可能的。 李巴山恍若没有看到他难看至极的脸色,一瘸一拐去看冯道德:“不知道冯师弟如何了,掌门师兄盛怒之下的一掌,恐怕不是好受的。” 白眉对自己的功力心中有数,这个世上估计也就是凌多多跟他用十成功力对掌后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方世玉若不是因为有冯道德在中间挡着分掉了不少冲击力,估计现在也早就断气了。 不过毕竟冯道德是自己的师弟,被李巴山这两句话一说,估计想要追上刚刚那个少林长老也没谱了,毕竟这里是少林寺九莲山,少林和尚对小路的熟悉程度远在自己之上。 白眉稍稍一犹豫,还是走上前去查探,一试冯道德脉搏,见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不动声色起身道:“找几个弟子来把他的尸身带下山去,风光厚葬了他。” 这个师弟虽然是被方世玉推出来的,但是仍然是死在自己手底下的,白眉刚刚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现在微微冷静下来,也是颇为后悔。 不过冯道德此人横竖早就被凌多多和洪熙官废了右肩膀,左手剑又功力平平,算来早已经只能够得上江湖二流高手的水准,就算在他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既然人都已经杀了,白眉也没有多自责,一摸自己的右眉毛,见果然没了一大块毛发,心中悲痛万分,咬了咬牙道:“你在这边收拾一下首尾,本座先下山去照照镜子,看看本座的眉毛究竟如何了。” 李巴山见他说完转身就要走,连忙问道:“师兄,小环她怎么样了?这次师兄上少林,本是为我们父女讨回公道,怎么小环没有跟着一块来?” 白眉脚步一顿,不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那个女儿,真是气死本座了,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几次三番劝本座不要再跟少林计较了,还能说出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蠢话——本座那日被说得火起,打了她一掌小惩大诫,把她赶下武当山了,谁知道她此时去了哪里?” 白眉的一掌,虽然肯定跟刚刚打方世玉和凌多多时候的不能同日而语,但是肯定也不是好受的。李巴山心头剧烈一跳,动了动嘴唇,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道:“师兄说得是,小环从小就心软,等我把她找回来,一定好生教育她。” 白眉嗤笑了一声,扭头走人了。 —————————————————————————————————————————— 凌多多心中悲痛,心知至善必定已经惨遭不测了,然而自己留在那里也无济于事,只能强忍下苦痛和仇恨,暂且下山来。 他先是没头没脑、慌不择路地往前赶了一段路程,回过头去看见白眉并没有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凌多多连忙停下来,把后背上背着的方世玉放到地上,一探他的脉搏,见微弱几近于无,手掌贴在他的背部输送内力过去。 少顷后,方世玉的胸膛终于有了微微的起伏,凌多多心知输送内力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若想真的让方世玉转醒,还得下山去找五梅师太医治。 想到这里,凌多多不再耽搁,重新把方世玉背到背上,提起全力一路磕磕绊绊冲下九莲山,顺着他跟智能早就商量好的小道进入莆田村,在村口处果然看到有换上了常服的洪熙官在那边守着。 洪熙官当先迎了上来,见他面色惨白,连忙帮着把方世玉接了下来,低头一查探,大惊失色道:“世玉怎么伤成这样了?” 凌多多摇了摇头,气喘吁吁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我们先去找师太为世玉医治,不然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洪熙官往他身后看了看,脸色也极为难看:“难道就你们两个人下来了吗?我们逃出一段距离,方丈师傅返回去说要助你们一臂之力了,他……”难道遭遇了不测? 凌多多动了动嘴唇,神情黯然道:“方丈师伯为了给我和世玉逃脱争取到时间,已经惨死在白眉手下了……我……” 洪熙官听完后眼前发黑,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强提起一口气追问道:“那智能师叔呢,难道师叔也……” 凌多多听得一愣,问道:“怎么,难道连师傅也再次回去了吗?”说罢后心中大急,他跟方世玉逃走之前并没有看到智能的身影,若是智能其后上山,跟白眉碰个正着,那此时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智能师叔把我们领到下山的岔道口,指了一条近道给我们,还吩咐让我守在这里等着你和世玉,自己也放心不下,连忙回去了……”洪熙官说完后也是心中着急万分,忍不住跺脚道,“你们真的没有碰上智能师叔吗?” 凌多多最开始从白眉跟前逃开的时候,为了确保速度,根本就是慌不择路一路闭着眼睛跑下来的,并没有走他们预先定下的,等后来确定白眉没有追下来后,方才重新确定了方向。若说是跟智能中途岔开了,那倒是也很有可能的。 昨日半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是先顾大头,把诸多少林弟子都安顿好再谋其他,凌多多深吸了一口气:“那这样,你继续从这里等着,估计白眉不多时也要下山,若是在莆田村看到了武当弟子,那就不要等了,你来那边山头的寺庙里跟我们汇合,我先把世玉带过去,让五梅师太医治。”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五梅师太率领众多少林弟子已经在寺庙中暂且落脚等待消息了,洪熙官正想点头,看着前方突然间眼睛一亮,抬手一指:“看,快看,那个是不是智能师叔?” 凌多多转头看向山麓,果然看到穿一袭长老袈裟的僧人正从小路上一溜跑下山,他眯了眯眼睛:“师傅怀里抱着的好像是师伯的尸身呢。” 这也算是一顿噩耗中唯一让人能有点喜意的了,凌多多迎了上去,见智能果然抱着至善的尸体,抬手接了过来:“师傅!” 智能喘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后才沉声道:“快,我们快点去寺庙跟众多少林弟子汇合,尽快离开这个地界!” 凌多多见他说话间神情惨淡,整个人摇摇欲坠,运起内力赶忙先帮他顺气,而后道:“师傅说的是,我们快点过去吧。” 智能心情差到了极点,也无心多说,只是默默一点头,看到凌多多身后也跟着迎上来的洪熙官,看了看他背着的方世玉,问道:“他还活着吗?” “世玉气息很微弱,但是应当没有生命危险。”洪熙官回答道。 智能点了点头,不愿多说,率先走在前面领路,四个人来到了翻过半座山头的寺庙,果然见那边围了一圈的少林弟子,正盘坐在地上念经祈福。 凌多多走到圆圈的正中央,轻轻把至善的尸体放了下来,自己双手合十,沉声道:“阿弥陀佛——” 五梅闭了闭眼睛,稍稍一停顿,也跟着道:“阿弥陀佛——” 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凌多多和洪熙官扶着昏厥的方世玉,把人伏在地上也摆成跪拜的姿势,给至善尸体见礼。 菩提院长老至宽率领众弟子念了九遍《大慈大悲咒》,寻了柴火堆成火堆,置至善尸身于其上,智能亲手用火把点燃。 大火熊熊,火舌不多时就舔舐过至善的尸体,凌多多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见火势渐渐小了,上前把至善骨灰收集起来,来到山脚边环绕九莲山的小溪处慢慢撒下。 智能轻声道:“师兄恐怕早就有以身殉寺的打算了,他在你从藏经阁出来之前,就把后续一应事宜都跟我说过,还叮嘱我要好生约束少林弟子,在有报仇能力之前,绝对不可以去武当寻仇。” 他那时候还觉得至善是想得太多了,虽然少林寺被烧,但是敌我双方能力差距过大了,少林弟子不至于丝毫理智都没有就冲上武当山。没想到他们跟白眉之间的仇怨,除了少林寺被烧外,还要加上一个方丈被杀。 听智能这么一说,凌多多若有所思:“怪不得方丈明知道智惠师伯心存死志,却还要几次三番让我去劝诫他。” 让他去劝诫智惠不过是一个幌子,至善不过是想要借此让他心中有数,不会对他今日之死太过伤神。智惠的觉悟也是至善的觉悟,两个人对少林寺的感情都远超其他人。 五梅闭着眼睛念完经书,侧眼看了看横躺在地上的方世玉,皱眉道:“世玉受伤了?”一边说一边抬手搭上方世玉的手腕。 逝者已矣,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五梅跟至善少年相交,两人从小一道长大,交情更胜旁人,心中悲痛殊甚,却也要强打精神,悉心帮方世玉诊脉。 凌多多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打起精神问道:“师太,世玉如何了?” “他恐怕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胸口处筋骨都断裂了,得好生调养一年半载的,才能再谋其他呢。”五梅在心中叹息着,见凌多多面色灰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这次少林遭此大难,除了方丈师兄和二十余个以身徇寺的僧侣外,并没有过大的损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过自责,过于为难自己。” 凌多多沉声道:“这事儿都要怨我,若不是我太过托大,以为白眉会看在李巴山和冯道德的份上束手束脚,而做出更万全的准备,师伯未必会遭遇不测。” “白眉会这样六亲不认,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也怪不到你头上——再者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至善师兄从来都不需要你的可怜和怜悯,死在少林寺山门前,那才是成全了他。”五梅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三礼,你同情他,那就是在侮辱他。” “我没有,我只是在责备我自己。”凌多多禁不住苦笑了一声。 智能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估计白眉此时也已经从九莲山上下来了,此处虽然偏僻,离莆田村却毕竟太近了一些,我们还是抓紧离开吧,保存有生力量,才能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五梅觉察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不对,这是不自觉把对白眉的怨气转嫁到别人身上了,对凌多多颇为歉疚,缓和了语气道:“我的药草在梅花胜地,肯定是也不能回去拿了,要医治好世玉的伤,需要很多的药草,还有苗显师弟,同样需要药草——一路上还要多仰仗你们这些年轻人留神采摘。” “那是自然的,师太写份清单出来,弟子会让人帮忙留意的。”凌多多答道,同时把方世玉从地上抱了起来,“我们应当分成两拨,一拨前往福建,那里有方丈师伯早就看好的根据地,另一拨就近找个镇子住下,等这边风声过去,还要把我从藏经阁中偷运出来的书籍送往根据地,同大部队会合。” 智能点头道:“这个好办,你看这边那么多的弟子,就随你调配。”凌多多是至善生前最为看好的继任掌门人选,这件事儿不仅智能心中有数,几位长老也都门清,此时至善不在了,自然是凌多多担任起发号施令的重担。 凌多多也没有推辞,应道:“运送经书并不需要太多人,况且众多僧侣一同行事,这个目标也太大了一些,绝大多数弟子还是要前往根据地的,我会挑选言行举止看不太出来是僧人的各院弟子运送经书,其余人等还请分批次走不通的路线前往福建。” 他说罢,对着三痴三戒一示意,二人从寺庙后面的小土坡上挖出来不少假发和行旅商人的衣服物件。 凌多多看着他们一一分发下去,口中道:“小僧对少林各院弟子并不是很熟悉,还需要几位长老相助,帮我选几个稳重又有自保之力的人,不需要多了,加上小僧和童千斤童师兄,六个人就足够了。” 童千斤作为资历最老的少林俗家弟子,跟凌多多一道长大,为人极为稳重,一直都是佛心小筑的管事。凌多多听闻他在白眉上山前刚刚闯过了十八铜人阵,想必武功也颇为不俗。 童千斤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倒是洪熙官赶忙道:“我和咏春也都能留在这里帮衬!” “你们目标太大了,不少武当弟子恐怕都认得你们。”凌多多摇了摇头,见洪熙官还想再说,便道,“再者了,此次逃下来的弟子中,还有不少都是传道院并没有武功的弟子,只靠师傅他们肯定不能护卫周全,我还想麻烦你和咏春帮忙呢。” 洪熙官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把他们送到地方,便会立刻来跟你汇合。” “世玉也要跟着你们一起走,这一路上还要多拜托你看顾他。”凌多多低头看了看怀中方世玉惨白的侧脸,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洪熙官一口答应下来:“那是当然的了,我和咏春一定会好生照顾世玉的,你放心就是。” 我如何能够放心呢,聚少离多他还带着这么重的伤。凌多多动了动嘴唇,最终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点头:“麻烦你了。” 69、久别重逢 吩咐完了后续的各自日程,凌多多不忘做最后的动员:“方丈师伯已经为了我们而牺牲了,大家千万不可一冲动,少林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以后还要依靠你们来光复少林,完成方丈师伯的遗愿。” 智能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我们想要离开还是比较容易的,唯独是你们这批人,还得先在附近潜伏一段时间才能走人,恐怕要比我们冒更大的风险。” “没有关系,之前我被白眉打伤,也是因为要去救助世玉,才耽搁了最好的逃离时机,不然碰上白眉,我也不是全然没有还手之力的。”凌多多宽慰道。 他跟白眉并没有正面硬抗的能力,却可以以巧取胜,若不是当时要去救方世玉,不能躲开白眉全力攻击过来的一掌,凌多多避其锋芒,另外抓住空门攻击,胜负还是五五之数。 智能知道他话语中多是宽慰自己之话,想想却终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多多催促道:“师傅还是快些带人离开为妙,省得白眉从武当山上下来,恐怕会组织弟子搜山,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你多多保重。”智能说罢,转过身去招呼少林弟子,让他们摆好十八铜人的阵势,防备行进途中被武当弟子发现中途偷袭。 两拨人分开走,凌多多站在原地注视着洪熙官背着方世玉离开,好半天后才喟然长叹一声:“这么一离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再次相见。” 他历经四世,类似的生离死别情形其实早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唯独这次不同寻常,凌多多心中怀抱着对方世玉的感情,心情同之前截然不同。 童千斤在他身后站着,跟随他一起看着那群人离开,神情黯然道:“连师伯都已经去了,我们真的能够保存火种吗?” “一定可以的,少林寺藏经阁的经书尚存,我们的生死还不是定数,但是最起码跟着师傅一起离开的人却能够活下来绝大多数,有他们在,相信少林的禅武精神都能够得到保留。”凌多多沉声答道。 他说罢,转身看向身边六个惶惶无助的少林弟子,朗声道:“一个门派要得到传沿,最重要的其实是门派精神的继承和发扬,藏经阁上千部经书能否顺利运送出去,还都要靠诸位师兄同小僧并肩协力,一定不能辜负方丈师伯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导。” 方世玉重伤被带走,凌多多心烦意乱,然而此时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这群人都把他看做是主心骨,只有他稳住了,这些人才能稳得住。 人在最为惶惶无助的时候,树立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目标,能够给人以无限的希望,凌多多一番话说出来,这些人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一个个面呈坚毅之色。 凌多多闭了闭眼睛,扭头朝着上山的方向看过去,轻声道:“你们暂且离开此地,我还有些首尾要收拾。” 童千斤听得颇为奇怪,顺着他的视线往山路上看去,竟然看到浩浩荡荡近百名武当弟子,簇拥着白眉从山脚正往下走。 他不由得脸色大变,失声问道:“他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那么多少林弟子都逃到这间寺庙来避难,途中虽然只是在莆田村村边上经过,也难保被有心人看到。”凌多多十分沉着冷静,他老早就料到白眉不多时就会找到这边。 其实运送经书,有三两个人督促雇佣来的马车车夫往前赶路就已经足够了,根本就用不到七八个人,凌多多要他们留下,更多的其实是希望借助这批人吸引白眉的注意力,空出时间让大部队顺利转移。 这是他一向推崇的用最小的牺牲换得最大的利益,换句话说,这七个人中,也就凌多多自己仗着一身好武艺还有可能活下来,其他人八成都是要死在白眉手下的。 凌多多无意隐瞒,智能和几大长老也都看出他的打算了,却仍然挑选了各院中武艺最为高强的弟子留下,也是想要对少林尽一份心力。 世上万事总不可能两全,想要保全绝大多数人的性命,肯定有人要做出牺牲,这种不太近人情的命令虽然是凌多多下达的,但是人家冲在第一线,率先表明自己一定会留下来当诱饵,几大长老也都很能理解和钦佩,并没有心生不满。 童千斤重重一点头,道:“那我带着人率先离开了,你有机会就逃跑!”说罢无暇顾及其他,带着其余五名少林弟子中的佼佼者,挑了一个跟智能等人离开时不同的小路跑走了。 他也有这样的觉悟,宁肯这八个人全部死在九莲山山脚下,也不能暴露了智能等人的行踪,必要的时候,某些牺牲在所难免。 白眉此时已经来到了半山腰上,一挥手示意一拨弟子去追这些人,自己优哉游哉从轿辇上下来,运起轻功来到凌多多身前的空地上,笑道:“少林派不过就是一群缩头乌龟,你在这样的门派,也只能跟丧家之犬一样四处乱窜。” 凌多多见他右边眉毛去了一大截,看起来模样确实怪异,此时却也不宜提起眉毛的事情刺激白眉,因道:“道长真是说笑了,能够为少林效犬马之劳,是小僧的荣幸,倒是道长,若是武当张三丰张真人知道他后世子孙有一日反倒成了朝廷的走狗鹰犬,恐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白眉闻言笑容僵在嘴边,定定看了他半晌,方道:“这样说来,倒是本座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然能够猜出本座同朝廷的关系。” 他这番话便是直接承认了凌多多的猜测,凌多多叹息道:“白眉,你出身少林,却丝毫不念同门之谊,不仅火烧了少林寺,还杀害了至善师伯,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简直让人发指。” 这种大义凌然、义正词严的话并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况且凌多多面对他时也多是冷嘲热讽、笑里藏刀,少有这样疾声喝问的时候,白眉微微一晃神,而后才反应过来:“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凌多多肃容道:“少林寺新任方丈。” 白眉冷冷一笑,回答道:“这么多年以来,少林给了我什么?我是至善的师兄,可是师傅的功夫,只传给至善、五梅和苗显,少林对我既无恩也无情,你们自己以为,你们的功夫是天下第一?但是我就是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堂堂少林武功,也不过如此!” 这番话在他心中憋了十余年,白眉并不想说给至善听,也不想对着凌多多说,他真正想要斥责的人是少林上上任方丈杏隐禅师,只可惜杏隐禅师早在他和李巴山、冯道德三人叛出少林后就不知所踪了,白眉心中郁结,只能对着凌多多发作一二。 白眉说完后,并不介意凌多多的沉默,反而洋洋得意地伸手往九莲山上一指:“少林寺执武林牛耳数百年,堂堂大派,到头来却还是要毁在我的手上!你们这些少林弟子,全都死不足惜!” 凌多多提醒道:“道长可千万不要忘了,你用来杀死我至善师伯、火烧少林所仰仗的功夫,也是少林的混元童子功,打败少林的是少林,不是你。” 这番话可以说正中白眉的痛处,他眉间抖动半晌,阴冷道:“那也是我所修炼的混元童子功,是我的武功,不是少林的!” 凌多多笑道:“道长真是巧言善辩——那倒也是,反正少林寺已经被毁了,道长完全可以把混元童子功当成是武当派的绝学发扬光大,也省得天下人戳着道长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说道长欺师灭祖,对杏隐禅师百般怨恨,仰仗的却还是从杏隐禅师那边学到的一手好功夫。” 白眉深深感觉他这番话真心很毒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了,心中被激起三分狠辣来,干脆也就不磨嘴皮子的功夫了,厉声道:“既然你想要去黄泉找至善,那本座就成全你!” “我师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自然是永登极乐世界,只可惜我纵然杀了你为我师伯报仇,你以后也是要在地狱里面待着的,没办法亲自跪到他面前请罪了。”见他攻过来,凌多多并不畏惧,揉身迎了上去。 他昨日跟白眉硬对了一掌,受了些轻微内伤,不过自小修习的《武当九阳功》高深莫测,几次调息后就已经无大碍了。 此时若说白眉的武力值有十,凌多多全力使出也有九点五,只要不是硬碰硬地冲撞,那短时间内也不会立时就落于下风。 两个人转瞬间打作一团,凌多多并没有感觉到过于艰难,十招内有五招是攻势,也可能同白眉并没有尽全力有关。 约莫过了两柱香时间,凌多多眼梢瞄到去追击童千斤等人的那拨武当弟子归来,看模样应当是无功而返,在心中长出一口气,翻手把手腕上挂着的佛珠往地上一摔。 连接佛珠的红绳当不起这样的冲击,当即断成两截,圆滚滚的佛珠滚了一地。凌多多早有准备,脚下踩实了并没有移动。 倒是白眉,本来正凌空飞起一脚踹向他,落地时一时间没有踩稳,差一点摔倒,凌空挥动了几下手臂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凌多多趁机飞身从山坡上往下一跳,在几处□□的山石上轻轻一踩,顺势下山去了。他久练武当的梯云纵轻功,这门功夫在此时早已经失传了。 白眉并没有修习梯云纵,想不到凌多多在平路上赶路则还罢了,一到了上下山的时候就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就此作罢,气恼道:“你给我等着,本座早晚要杀了你!” 他其实并不想要杀死凌多多,这么好的弟子人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白眉也一直觉得他作为师傅的人格魅力理当远大于至善和智能,凌多多早晚都要弃明投暗的。 白眉本来打算的是生擒凌多多,先关到武当山上去,一来说不定给他点苦头吃吃他就该知情识趣、乖乖就范了,二来,也正好拿凌多多当引子,逼迫方世玉等人不得不前往武当山。 想不到真的到了交手的时候,白眉明显感觉到凌多多并不是等闲之辈,对方的武力值跟他没法比,但是两个人真的动起手来,却并不让白眉轻松获胜。 白眉实在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情况是自己跟凌多多之间实际对敌的经验差距很大才最终导致的,他只能把这些都归咎于是凌多多有天生的战斗直觉上。 这也是白眉最为看重凌多多的地方,武功可以凭借日积月累慢慢累积,但是有些事儿不是时间就能够弥补的,天分在学武过程中真的很重要。 对于绝大多数蠢货,像某些人所说,那就是老天爷不赏那口饭,白眉是不屑于去在这样的蠢货身上浪费时间的。 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找到了这么一个很合自己胃口的弟子人选,竟然还是死对头至善看好的少林方丈,自己杀了至善,人家已经正式继任少林方丈,自己要蹿撵得人投奔武当,那这项任务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 凌多多一路蹿下山去,顺着一路做下的标记,跟童千斤等人在隔壁小镇汇合,几个人避开一路上四处搜查的武当弟子,来到隔壁省份凌多多早半年前放置藏经阁藏书的地方。 至大早一步就被凌多多送到这里来躲避,既是让他来避风头,也是让他就近监视这些古书,不要被人提前发现这里藏了真正珍贵的古书籍。 至大缩在凌多多包下的客栈里,他极少出来走动,虽然已经换上了常服还戴上了假发,但是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和尚,言谈举止还是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的。 至大心知自己务必得注意保密,不能让人知道有少林和尚再次进而恐怕会怀疑上这个小镇,便干脆闭门不出。 他前几天听到少林寺被武当掌教白眉一把火烧干净的消息,心慌意乱之余,更加不敢出门,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强忍着等待。 好不容易,至大在一日半夜听到房门砰砰的敲击声,正是他跟凌多多早就商量好的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至大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心害怕凌多多此时会没有了跟他正面对话的能力,有人敲门就表明情况还不是太糟。 他把客栈的房门拉开一条细缝往外面一看,见来的果然是凌多多——在凌多多身后,跟着的还有童千斤等三个至大看的很眼熟的少林弟子。 “我佛慈悲,你们总算是来了!”至大先是开了门把他们领到屋中来,而后焦急问道,“我恍惚中听到消息,说是少林寺被白眉一把火给烧了,可有此事?” 至大其实心中有数,消息都传到这个偏远的小镇子来了,八成是真的了,可是这样大的噩耗,不亲耳听到,他心中也总存了几分侥幸,宁愿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是以讹传讹,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凌多多叹息了一声,点头道:“不仅是少林寺被烧了,连至善师伯也惨遭白眉毒手……我们几个人一路上也是多次被追杀,丢下了三条人命才算是甩掉追兵来到这里。” 至大大惊失色,早做好了少林寺被烧的心理准备,却想不到连至善都去了,此番少林真是伤筋动骨、损了元气。 他动了动嘴唇,沉默半晌却终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强自打起精神道:“那今日你们暂且休整一晚上,明天我们一大早起来赶路。” 凌多多摇头道:“我们三天前还差点跟一队来搜查的官兵正面撞上,这次来找少林麻烦的不仅仅是武当,还有站在武当身后的朝廷,敌强我弱,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童千斤赞同地一点头:“三礼师弟说得没错,横竖已经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了,也不在乎多熬一晚上不睡,朝廷的爪牙快要搜索到这边周边了,还是快点离开。” 至大见他二人一个心思,又看了看站在凌多多身后的其余几个少林弟子,见大家都无异议,便点头道:“也好,趁着夜色赶路还多一分保障,只是要辛苦你们了。” “非常时期多注意些也是应当的,师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凌多多问道。至大没有丝毫迟疑就回答道:“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我趁着这段时间结识了几个车夫,都是本镇的人,跟外界也没有联络,运送经书的事儿还要麻烦他们。” 让至大提前过来,也是希望他能够把一应事宜都打点好的意思,凌多多问了几句关于那些车夫的情况,感觉倒都是可信之人,便道:“那就麻烦师伯把他们一一叫来了。” 至大应了一声,嘱咐他们先坐着喝口水歇歇脚,自己走出去叫人,约摸一炷香后就把六个车夫聚拢起来,一一把马车赶到客栈门口。 凌多多和童千斤帮忙把二楼堆放的经书搬运到马车上,楼上经书众多,几个人一齐动手,也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搬运完毕。 童千斤天生力大无穷,却也在刚刚的劳作中折腾出了一头的汗,用衣服胡乱一摸,看着满满六大车书籍,动容道:“光复少林就全都指望它们了!” “不是的,书籍不过是死物,人才是基本点,光复少林真正需要指望的是你们,你们心中热血不灭,少林精神就将长存。”凌多多抓住机会,趁势做了一次动员。 他看得出来经过如今将近一个月被追杀的日子,接二连三有同伴死去,敌人却又似乎怎么杀都杀不完,这一行人的情绪都极为低落。 童千斤微微打起了一些精神,郑重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正是这样,我们才更应该振作起来,早日杀了白眉,为方丈师傅和少林寺报仇!” 看,连少林弟子也口口声声是仇恨,时刻不忘要报仇,可见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说辞,不过是理中客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产物,真到了仇恨临头的档口,哪里能够说放下都放下的呢? 他倒是对李小环和李巴山父女前后态度的转变感到颇为诧异,火烧少林寺期间也没见到李小环的身影,其后几次被武当人士追杀却也没有看到李巴山的踪迹,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如何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心中一闪而逝,凌多多眨了眨眼睛,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我们一定不会让白眉好过的。”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当时的情景,凌多多万分庆幸自己早一步把凌小小送走了,不然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 他可不是白眉那样心狠手辣之辈,能对亲朋好友的性命弃之不顾,若是凌小小被冯道德等居心叵测的人抓了去用其要挟,那他肯定是要方寸大乱的。 凌多多对于战胜白眉还是很有信心的,以他的武学修为,再多练个三年五载,要胜白眉并不是很困难,更何况他还跟这个世界的绝对主角方世玉童鞋捆绑在一块了,跟着主角混,从来都不用担心没有肉吃。 从前面几次方世玉跟白眉交手时的景象就能够看出来,两者的武力差距虽然极为悬殊,但是方世玉每次都能在必死之局中脱困,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被白眉一掌拍死了。 方世玉的存在也是让凌多多有信心在今年就弄死白眉的一大王牌,从来没有听说主角要在至亲被杀后憋屈万分地找个犄角旮旯里面猫个十年八年,苦修后才能上门寻仇、快意江湖的。 ——更别说此时方世玉和白眉的武功差距不是十年八年就能够追平的——当然,要是方世玉有耐心再等个二十年,也不用苦练武功报仇了,光耗也就把白眉给活活耗死了。 凌多多由此推测,不出半年,方世玉一定能够有所奇遇,武功必然突飞猛进,能够达到同白眉一战的高度。 主角就是有这样的先天优势,旁人苦修十年比不上走着路被高人看上眼传授武功,白眉此时风光无限,终究不过是方世玉走向成功的踏脚石罢了。 凌多多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他非常明白有些事情是羡慕不来的,自己勤修苦练,虽然没有主角们金光闪闪的奇遇,但是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踏实,另有一番光彩。 搬运完书籍,几人分了分各自的任务,每人看护一辆马车,凌多多走在最后负责两辆连带着要留意后面是否有追兵,车队趁着夜色朝着福建僻远之地进发。 ———————————————————————————————————————— 又过了月余,凌多多才来到跟智能他们约定见面的小山沟。 这边多是丘陵和矮山,地势复杂,就算武当弟子的触角真的伸到了这边来,也难以把所有山沟一一搜索,也很利于少林弟子及时逃跑。 凌多多正背靠着马车车壁盯着身后的小路警戒有人跟踪,听到前面马车上的童千斤道:“三礼师弟,快看前边,那不是世玉吗?” 凌多多精神一振,当即探头看过去,果然看到方世玉从村口的大磨石上蹲着正在发呆,看到有人靠近,先是一呆,而后连忙迎了上来。 凌多多他们到达的时间有点不巧,时间刚好是凌晨,算来方世玉这个大懒虫合该趴在床上抓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想不到竟然会在村口等着他。 凌多多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运起轻功迎了上去,越过中间横亘的几个马车,跟方世玉碰了面。 他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看清楚方世玉的模样却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带着些许责备道:“这才几个月没有见面,你怎么把自己给弄成这个样子了?” 方世玉脸色发青,嘴唇灰白,两只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非常明显的大眼袋,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 凌多多心焦他没有照顾好自己,想想两人分别前的景象,又关切问道:“怎么回事儿,可是被白眉打出来的内伤不好医治?” 不应该啊,白眉当时打中方世玉的一掌虽然凌厉,现在也都快三个月过去了,以五梅师太的水准理当已经医好了大半才是,怎么方世玉还能憔悴成这幅模样? 方世玉禁不住抽了一下鼻子,跑到近前来先是猛然停了脚步,定定看了他半晌,确定凌多多是不缺胳膊不少腿,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方才长舒一口气,就势往地上一滚,紧抱住他的大腿,眼中含泪喊道:“大湿!” 这个称呼凌多多也是很久没有听到了,神情恍惚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笑了一下:“刚见面你就行此大礼,小僧可是当不起的。” 方世玉嚎啕道:“我一觉睡醒过来,方丈师傅没了,你也没了——呸呸,你这个没了和方丈师傅没了不是一个意思——你知道这三个月来我有多么、多么担心吗?” 从上面低下头看过去,方世玉脸颊都是凹陷的,全然没有了以前圆润的包子脸模样,凌多多心中触动,眼梢瞄见已经走进了的童千斤和至大诧异的神色,弯腰把方世玉扶了起来:“那你也不该是这种模样,难道是青天白日遇上鬼了不成?” 这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见方世玉一个十分剧烈的哆嗦寒噤打了出来,嘴唇颤抖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这幅模样还真像是中邪撞鬼了,凌多多觉得不对,连忙收了玩笑的心思,拉着他细细打量:“你怎么了,难道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给吓成这样了?” 方世玉面对这个问题,先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巴,左右瞅了瞅,见周遭并没有外人,便把他头上戴着的假发摘了下来,十分亲切地盯着他的光头,叹息道:“一没了你在前头顶着辟邪,我这一路上走过来,虽然没有碰上白眉的追杀,却真的比被追杀还难受——我被一个陈年老鬼给缠上了!” 童千斤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皱眉道:“世玉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啊,什么神啊鬼啊的,你身边跟着五梅师太和智能师叔这些佛门长老高僧,怎么反倒信起这些邪门歪道了?” 方世玉摆了摆手,正色道:“我不是在胡说,更不是再开玩笑——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大湿你快跟着我进去,把熙官啊咏春啊还有智能师叔这些人都给吵起来,他们若是听到了你……们平安回来的消息,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凌多多看出来他是有话想要对着自己说,当着童千斤等人的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因此也没有多加追问,点头道:“嗯,快把师傅他们都叫起来,还要把这几车经书都分类归放呢。” 70、树梢鬼影 凌多多把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跟智能等人大体讲述了一番,还汇报了三名同行的少林弟子的死讯,几名长老满怀悲痛地合力念了三遍《大慈大悲咒》超度他们轮回往生,不少跟被害弟子相熟的少林弟子都跟着低头抹眼泪。 气氛有点过于惨淡了,智能叹息道:“你们几个人能够平安把至大师兄接回来,已经是很让人欣慰的了,更别说还把经书顺利运送过来——我们在这边已经算是平安落脚,三礼,你们今天晚上放心睡一个安稳觉吧。” 凌多多见他说话时候目光投在自己脸上,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侧脸问方世玉道:“我的黑眼圈和眼袋是不是很严重?” 怎么听智能话语中,颇有种怜惜他几天没合眼的意思呢?铁汉也有柔情,虽然智能是好意,凌多多也感觉到自己有点消受不起。 其实他倒也不是几天熬着没睡觉,睡不安稳是肯定的,但是每天睡得时辰也并不少,就是心情抑郁下,效果不佳罢了,黑眼圈看着才格外严重。 方世玉凑到他脸前定定看了他三秒钟,笑道:“不错呢,在这么多人中,除了我,黑眼圈最浓的也就是你了。” 凌多多含笑白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洪熙官和胡惠乾连带着五梅师太的影子,疑惑问道:“师太和熙官咏春他们三个人呢?”听智能刚刚说的话,一路上理当没有遇到袭击才是,为何好端端会少了三个人? 苗显接话道:“我们今天早上的时候还在商量着如何能够克制白眉的混元童子功,我提出来说白眉的武功都是源自于少林,少林有什么功夫,他都一清二楚,除非用一些怪招,可能还会有取胜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很在理,凌多多点头表示赞同,若有所思道:“若说是怪招,咏春先前在梅花胜地住着的时候,多次想出了很奇妙的武功招式,若是能够从她那边有所突破,想必一定会有成效的。” 他能够快速猜到严咏春头上,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到了严咏春十分不符合常理的创造能力,估计编剧这么一个奇妙的设定不可能是白给的,肯定要在此有所发挥。 苗显重重拍了一下巴掌:“没有错,五梅师姐跟你想到一块去了,她说咏春创造的咏春拳,变化多端,行云流水,柔中带刚,难以捉摸,跟少林武功的风格路数完全不同,用它来攻击白眉,可以有出奇制胜的作用!” 咏春拳是严咏春早几个月创造出来的拳法,虽然看着很精妙,却还不足以同后世真正流传的咏春拳相提并论,具备了很大的提升空间。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咏春拳的可塑性很高,难道师太带着他们二人去改造改良武功招式了?为何不让熙官跟世玉留在这边,万一武当找上门了,也能有个照应?” 五梅带着两人出去潜心修行似乎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但是改良咏春拳带着严咏春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捎上洪熙官?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这对年轻男女再有情,也不该这样腻歪才对。 这个问题是由方世玉回答的,他道:“五梅师太说既然咏春拳是克制白眉的好方法,便也让熙官去练呢——我也练了前面几招,但是感觉到手感不对,便放弃了。” 凌多多听罢微微一愣,无奈道:“咏春拳是适合女子的武功,熙官走的都是至刚至猛的路数,如何能够修炼呢?”后世的咏春拳当然不是只适合女子修炼的武功,但是现在这版咏春拳却也更适合女子练来防身的。 “师太说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没准能相互促进提高呢。”方世玉说罢,见他对此似乎很有兴趣,眼珠一转,提议道,“他们在不远处的小山沟里面住着呢,你要是有兴趣,我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凌多多想起刚刚从村口进来时方世玉几番欲言又止的反应,对此心中有数,眼梢瞄见智能皱皱眉似乎想要反对,走上前半步抢先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去看看吧?” 智能本来想说自己宝贝徒弟一看就累得不行,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其他的吧,见凌多多已经率先答应下来了,也是无法,只能点头:“那好吧,其实他们出去单独练习已经有好几天了,未必有什么看头,看过了心中放下了,就赶紧回来。多加休息才是正经。” 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他们这群人风餐露宿赶了一个月的路,许多武功较弱的弟子就已经承受不住了,想想自己的弟子在外面受了三个多月的苦,智能心中也是疼惜。 “师傅大可放心,弟子不会不顾惜自己的。”凌多多对着他感激一笑,又道,“那弟子跟世玉去去就来,还请师傅并几位师伯先行歇息。” 智能一点头,还想多叮嘱自己徒弟几句,就见方世玉已经走上前来拉凌多多了:“大湿,我们快走吧,让他们继续睡觉吧。” 妈蛋我跟我徒弟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说点贴心话呢,就你一个劲儿在边上跟着捣乱。智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想想后仍然没能气平,又瞪了他一眼,见凌多多还在看着自己,倒是心情平复了些许,颔首赞同道:“那好吧,你们先去。” 方世玉笑眯眯拽着凌多多走出去了,往前多走了几步,就听见凌多多道:“高兴得合不拢嘴,先擦擦你的口水吧,丑死了。” 方世玉下意识先去摸自己下巴,没摸到口水倒是摸到刚长出来的胡茬了,转身去搂他的大腿:“大湿,隔了几个月才跟你再次见面,你怎么一见面说话就这样损?” 凌多多低下头弯下腰去看他,这样仔细一打量,见方世玉确实憔悴了好多,皱皱眉道:“你刚刚说在路上遇到了鬼?” “鬼”字一出,方世玉先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左右看了看,方道:“是真的啊,我没有骗你——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长毛怪物……”说到这里又打了一个寒噤。 方世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凌多多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给吓成这样,端正了态度,收起玩笑的心思,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得知了你跟大部队分开的消息,心慌意乱的,晚上也睡不着觉。”方世玉说到这里,后怕地紧了紧搂着他大腿的胳膊,“于是我就趁着他们睡了,走出寄宿的破庙想要在周围树林里走走散散心……结果一走走到村子里面的义庄了……” 凌多多颇感头疼地抬手一掐自己的额角,这果然是主角的特定命运,出去散步竟然还好死不死的走进了义庄。 义庄是暂时存放未安葬棺材的特定场所,里面不仅有被暂时停放的棺材,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尸体,连在白天都显得阴冷冷的,何况是大半夜晚上方世玉一个人去,八成是不知道冲撞了什么,给吓到了。 果然是苍蝇不盯没缝的蛋,这要是不出去走说不定还不会遇上这种事儿,凌多多一想事情还可以说是自己引起来的,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以后你可跟着我紧一点,若是那长毛怪物再来,我还能顶着光头给你辟邪。” 方世玉虽然心中恐惧,却也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先是弯了弯唇角,方才道:“真的是有长毛怪,我靠在义庄的井边自言自语,说希望早日能跟大湿团聚,却被从井口伸出来的手抓住了辫子——真的是手啊,还是温乎的呢,我不小心压住了他,胳膊都感觉得到上面传来的热气……我回过头一看,正好跟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面对面……” 凌多多若有所思,心中冷不防冒出来了一个猜想,追问道:“然后呢,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对的,没有错,如果只有那天晚上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是从那天之后,我就被那个长毛怪给缠住了——”方世玉重重一点头,看着他感动万分道,“大湿你真好,竟然相信我的话——之前我不论跟谁说,他们要么就说我在胡闹,又说我可能是赶路太累出现了幻觉……” 凌多多安抚道:“那倒不至于,我知道你虽然平时惯会胡闹,却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方世玉吸了吸鼻子,脸颊微微涨红:“那天智能师叔训斥了我一顿就去睡了,我一个人睡不着,忍不住又出来查看,结果被那个长头发的老鬼,用十分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身体上摸来摸去……他一边摸我,还一边喊着‘就是你就是你’……” 被男人调戏已经很尴尬了,被不知道是老男人还是老男鬼的玩意调戏那尴尬就是双倍的,方世玉挠了挠头顶,连忙继续说道:“第二天晚上啊,我半梦半醒间,又听到有人说‘引气灌顶,百汇入体,气强于力,阴阳相接’……” 凌多多却仍然揪着前面的话没有放,追问道:“等等,你先等一下,他确实是摸了你的身体,然后说‘就是你’吗?” 方世玉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也没有都摸,就摸了肩膀和腰腹,还有大腿小腿——大湿,他这是不是在找合适的替身啊?” 凌多多道:“可是世玉,你听他第二天说得那些口诀,那不是很明显的练武的口诀吗?说不定你这是遇上了世外高人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搅基人群或者鬼群啊,先前在摸来摸去,八成是那位高人在试探方世玉的根骨,一试之下觉得他根骨清奇,是练武的奇才,进而产生了传授武功的心思。 ——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身上那叫痴心妄想,可是放在方世玉这个主角身上,却可以说是顺利成章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发生的。 凌多多本来就还在纳闷以方世玉的武功和白眉之间的差距不啻云泥,编剧要如何让主角杀了反派boss,来一个完美的大结局——如果在赶路途中莫名冒出来一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传授了方世玉绝世武功,那倒也说得过去。 方世玉重重一拍大腿:“没有错,对啊,我也是这样子想的——所以第二天就试探性地练了一遍这四句口诀,结果一连几天连觉也睡不着,神采奕奕,连老虎都可以打死几只,就光想着赶路,浑身仿若都有用不完的劲儿呢!” 这是好事儿,跟方世玉说起那个长毛怪就不寒而栗的情形很不一样,凌多多料定中间肯定又发生了什么,因而追问道:“世玉,那后来呢,他又出现了?” 方世玉重重一点头:“后来他又冒了出来,也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以口观鼻,以鼻观心,以神御气,以气定息,呼吸出入,任其自然’……” 凌多多听得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句口诀跟前面的联系起来,根本就是胡扯八扯,若是练了,恐怕对人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 方世玉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第二天还当捡了宝贝一样,连忙练起来,还没有练完一周天,就直接昏睡过去了——其后几天,越背越累,越背越困,走着路都能睡着,全赖熙官一路上把我背着才到这里……” “……那后来呢?”难道这真的是遇上鬼了?事情邪乎得不太对劲儿,连凌多多都感觉到奇怪纳闷,莫非是编剧在故弄玄虚? 方世玉摇头道:“没有后来了,那个玩意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却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敢睡觉,一来是怕鬼,二来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说到后面,他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对了,大湿,还没有问你呢,这段时日江湖风声很紧,你没事儿吧?” “我好得很。”凌多多飞快扫了他一眼,见方世玉强忍着恐惧的模样分外可怜,宽慰道,“别怕,我们两个聚在一起,日后行动都在一起,我也相信你说的话,就算是鬼,我们齐心协力,也能打下他来。” 方世玉颇为感动,抱着他的大腿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后才重重点头道:“好!” 凌多多弯腰把他拉了起来:“先走吧,我们去隔壁山沟的小破庙中看看熙官和严姑娘练得怎么样了。” —————————————————————————————————————————— 凌多多和方世玉走近的时候,看到严咏春和洪熙官二人正围绕着一桩木桩来回转圈打斗。严咏春用的是短桥寸劲打法,出招快,变招也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力,看得人目眩。 倒是洪熙官就差了一截,左突右支,似乎无所适从,一直是诺诺接下严咏春的攻击招式,很少能够寻找到主动抢攻的机会。 两人打着打着,渐渐从手上的功夫转变成了脚上的功夫,洪熙官接连躲过两次严咏春踩过来的脚,问道:“咏春,怎么我练了你的二字钳羊马之后,反倒步法慢了呢?” 严咏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诧异地反问道:“怎么会?”而后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二连踢。 洪熙官咬咬牙比较顺利地躲了过去,却被严咏春趁机勾住了小腿,一个用力直接把人摁倒在地上了。 凌多多拍了拍巴掌,赞叹道:“咏春,你的这路拳法用得真是流畅,行云流水一般,轻轻松松就获得了胜利。” 他说完,对着走过来的五梅师太行礼:“弟子见过师太。” 五梅师太看着他,难得露出了笑容:“能够平安抵达,这真是太好了。”说完后又看向严咏春,表扬道,“你这套咏春拳已经用得挥洒自如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真是孺子可教。” 她心中很清楚,此时的严咏春跟凌多多和白眉自然是没得比,但是要打赢方世玉和洪熙官,却也并不困难了。 方世玉把半趴在地上的洪熙官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灰尘:“熙官,这老婆还没有过门呢,怎么就这么着急地让着她?打得你七零八落的,如果再不努力,将来可就把你管得严严实实的了。” 刚刚严咏春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是方世玉自忖换了自己绝对不会像洪熙官刚刚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他甚至就感觉洪熙官从头到尾都不在状态,整个人呆呆傻傻的。 严咏春俏脸一红,连忙把方世玉推开,自己帮着洪熙官拍打衣服:“世玉,你在胡说什么啊?小师傅不在的时候整个人成天魂不守舍的,怎么他一回来,你就又贫嘴成这副模样了呢?” 方世玉动了动嘴唇,也是禁不住红了脸,不甚自在地低头咳嗽了一声,走到凌多多身边不说话了。 凌多多笑着转移话题道:“其实这也不怪熙官,我看咏春拳讲究的是巧劲儿,并不适合熙官练习。” 五梅看了看一脸黯然的洪熙官,轻声道:“硬让熙官练习咏春拳,确实是勉强了一点。” 洪熙官叹了一口气,走到破庙门口蹲着去了。 严咏春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他这是在纠结什么,想想自己也不方便在此时追出去劝,因此只能朝着凌多多看了看。 凌多多会意过来,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你们先说着话。” 方世玉第一个反应是迈步想要跟上,却被严咏春拉住胳膊阻拦了下来:“我知道你们两个形影不离关系好,可是这事儿不是人多就管用的,世玉,让小师傅自己过去好不好?” 方世玉听她话语中似乎带了点深意,扭头飞快扫了她一眼,见严咏春嘴角含笑、目光清澈的模样,似乎真的看出了点什么,禁不住脸颊涨红,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能闷闷一点头。 凌多多走到寺庙门口,挨着洪熙官坐了下来:“熙官,不进去跟我们说话,一个人跟着一块石头一样坐在这里干什么?” 洪熙官目视前方没有接话。 凌多多放缓了声音道:“嗨,世玉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话口中惯是没有把门的,常常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不经大脑,别放在心上。” “我不是怪世玉,不管他的事,他说得很对。”洪熙官长长叹了一口气,“咏春她才貌双全,学什么都快,她自己自创了咏春拳,还练得出神入化,真是了不起。” 凌多多没有接话,静静等着他的后半句。 洪熙官果然继续说道:“可是你看看我,一个大男人,竟然什么都比不上她……唉……” 有一个太能干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总是给男人很大的压力,洪熙官虽然不是那种看不得老婆比自己好的猥琐男人,却也有些受不了这样大的反差。 其他的则还罢了,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跟严咏春是不是真的不相配,堂堂杭州首富唯一的女儿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上,自己要是再没有出息,那真是太对不起人家了。 凌多多笑道:“其实是你想事情太固执了,你自己也说了,咏春拳是严姑娘自己创的,是女人打的,轻柔巧劲儿——你自己擅长的是什么?是四平大马,路数完全不一样的。以你的粗豪性格去学她的拳法,当然绑手绑脚了。” 洪熙官微微动容,显然是把他的话听到了心中去,却也仍然黯然道:“不管怎么说,咏春的武学成就是比我高很多,我真是望尘莫及。” 这人脑子怎么就一点弯都不会拐呢?凌多多有点头疼:“咏春现在是比你厉害,但是不代表她一辈子都比你厉害。” 洪熙官无奈道:“我现在就被她甩出了十里地去,以后还如何能够追赶呢?” “她能够自己创出咏春拳,你也可以用你自己的力量,用你的硬桥硬马这个特点,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拳法。”凌多多说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要妄自菲薄,咏春是比你聪明有天资,但是你也不差,只要肯下功夫,要创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拳法。世上没有谁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根据自身的特点创造一套拳法,你一定可以的。” 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来不及睡觉就得先担任青少年心理健康辅导老师,创造武功并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这样简单的,不过以洪熙官的能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横竖先给他树立一个宏远的目标,接下来几天都想着这事儿,总好过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再纠结啥“配与不配”的狗屁问题。 凌多多见洪熙官当即就蹲在地上沉思起来了,禁不住微微一笑,道:“以心行气,以气运身,要做到招由心生,意随心发,大巧若拙,刚柔并济,这就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稍稍一停顿,他飞快打量了一下洪熙官,稍一沉吟,便继续道:“你创造的武功要豪迈有劲,桥手刚劲,马步稳健,出拳沉浑有力,拙朴沉实,藏而不露,内静外猛,攻防紧密,刚猛无匹,这样才行——那我不打扰你了,自己慢慢想吧” 洪熙官听了他前面几句话,脸上禁不住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对着他郑重一抱拳:“多谢大师指点,熙官明白。” 几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洪熙官和方世玉、胡惠乾一般都是称呼他为“小师傅”的,然而其后熟悉之后,也随着胡惠乾叫“三礼”了。 这次洪熙官口中的“大师”和方世玉惯常叫得“大湿”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他是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跟凌多多之间的巨大差距,一声“大师”叫得真心实意,自觉把自己摆到了小辈的位置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对方能够得到少林寺方丈和几大长老的青眼,还能被白眉看中几次三番想要收入门墙,天资出众与否则还两说,真正超脱的是这份高超的武学眼光。 凌多多微微一笑,对着他一颔首:“你肯吃苦,又有天资,只要能够过了这个坎,日后江湖武林中一定有你和咏春的一席之地。” 洪熙官对着他一点头:“承你吉言了。” 凌多多返回到寺庙里面把方世玉叫了出来,两人一齐告辞出来,走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 此时已经将将第二天凌晨了,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但是林木间仍然显得黑黢黢的,十分渗人,方世玉扫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幸亏有大湿陪着走,不然这条路我还真的不敢走……”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本来含笑听着的凌多多骤然神情大变,扭头朝着旁边的树木丛中看过去,轻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他之所以说是有东西过来,而不是有人过来,是因为对方前进的速度过于骇人了,别说是武林高中,也就火箭发射能有这样的速度,凌多多听着细琐的声音越来越近,诧异地睁圆了眼睛。 却见从林木中蹿出来一条白影,行动迅捷如同鬼魅一般,凌多多和方世玉只感觉到眼前一花,拿到白影已经出现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了。 方世玉哆嗦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来指着前方:“就、大湿,就是他……” 凌多多看了这速度也是胆寒三分,见那道白影确实如同方世玉所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遮住面孔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皱眉道:“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 那道白影坐在一个粗壮的树枝上,低垂着头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方世玉鼓起勇气来,轻声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还是神,你能来找我,就当我是朋友,但是我们萍水相逢,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怕鬼的偏偏遇上了疑似是鬼的玩意,况且就这老头的架势别说是胆小的,就是胆大的都能吓死,这得是多倒霉才能碰上这种玩意,还被一路跟着一直追到这里。 凌多多抬高声音道:“我看前辈身法中似乎也有少林武功的影子,既然是有缘人,不妨光明正大相见?” 他隐约从刚刚此人运起的轻功上看出了点少林一苇渡江的影子,但是也不像,毕竟少林轻功可没有这个速度。 ——别说是武学缺失的清朝,就是往前推几百年,也没见过这种跟加农炮发射器一个水准的轻功,凌多多深切地感觉到编剧的不靠谱,怪不得自己集《武当九阳功》和《紫霞神功》于一身,竟然还没有办法打赢白眉的二流混元童子功,原来编剧都十分大方地给开了外挂器,这也太坑爹了。 那白影听了前面的话都无甚反应,唯独听了“少林”二字,冷不丁哆嗦了一下,低垂着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方世玉见这似乎是犯病的前兆,心头剧烈一跳,想着要是这人发疯,自己跟大湿真是一死死一双——这跟同白眉交手不一样,白眉虽然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最起码还具备了人两种性别的中间形态,不让自己心生寒意。 他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你不仅跟着我一路过来了,还要教我一些不知道是心法还是邪咒的东西,刚一练精神好得不得了,再练下去,就累得要死一样……” 树梢上的鬼影发出一声阴测测的笑声,哑声道:“不错,就是死。”他说罢,从树梢上朝后一翻身体,落到地上,朝着一边蹿了过去。 方世玉抬步想去追他,被凌多多一把扯住了:“别急着过去,我看他这是想要把我们引过去……” 方世玉看了看那个白影离开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回忆道:“我记得那边荒山野岭的,什么都没有,似乎就有一栋废弃的破庙……他如果想要杀死我们,刚刚直接动手就可以了,何必要这么麻烦,把我们勾到那个地方?” 凌多多一脸深沉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他真的看中了你的身体,想要李代桃僵,可不就是得先把你引到勾魂阵里面去,才能便宜行事吗?” 方世玉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见那道白影就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小树林上晃来荡去的,颤声问道:“难道他真的是想要占据我的身体?” “谁知道呢。”凌多多一耸肩膀,见他着实吓得不轻,宽慰道,“横竖我们两个从这里守着还是不行,不妨干脆过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有我能够保护你呢。” 方世玉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不不,大湿,他敢当着你的面冒出来,显然是不怕你的光头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别管我,抓紧时间跑就是,总能捡回一条命,我听说抢夺身体的操控权,可是很耗费时间的——就是你下次见了我,可千万不要走上来认亲了,喊智能师叔他们那群光头出来辟邪吧。” “怎么会呢,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凌多多往那边看了看,见那个鬼影还徘徊在树梢间没有走远,明显确实是在等他们过去,因道,“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去看看吧。”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最起码早死还能早超生,方世玉并没有异议,战战兢兢跟着他往前走,一路追着那个黑影来到了附近的破庙中。 两个人就远远看着那个黑影停留在破庙的佛堂中不动弹,面朝着一面空荡荡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世玉小声嘟哝了一句“难道他害怕竖着的佛像”。凌多多一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夜色暗沉沉的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再加上这栋破庙年久失修,里面脏乎乎的,灰尘扬在半空中。 冷不丁一阵较浓的灰尘飘过,遮挡了两人的视线,等过了几息时间灰尘散去,凌多多眯着眼睛再看时,发现那个白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习武之人在夜色中视线虽然受阻,却也还是较为敏锐的,他一指前方道:“进去看看,我看这栋寺庙的墙壁上似乎写了些什么东西。” 方世玉咽了口唾沫,跟着他缓缓迈步走了进去,果然见刚刚那道白影站立的墙壁上用血写满了凌乱的字迹。 他先大体扫视了一眼,别的没看见,光看见满眼的“死”字了一时间感觉头晕目眩,咬了咬牙强自忍住了,念道:“生人对死地,牛头对马嘴,生对死时死对空……生对死时死对空?” 这句话刚说完凌多多感觉到右侧一阵阴风刮过,当即扭头看过去,却见那道白影悄无声息地已经站在两人近处了,嘶声道:“我叫你们七天之内死!” 他眨了眨眼睛再看时,那白影已经不见了。 凌多多目视前方愣了好久,方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墙上的字看起来这么熟悉?” 方世玉没有想到他在经历了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说墙上的字如何如何的,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颤声道:“我们是不是该通知智能师叔转移根据地了?这人说我们都活不过七天了……” 凌多多全当没有听见,视线落到墙壁上,甚至还抬手顺着那些血字的勾折比划了几下,突然间一拍巴掌笑了起来:“我说是谁这样装神弄鬼地吓唬人,原来真的是熟人。” 方世玉听了这句话如闻天籁,精神当即一震,知道他能够说出这种话肯定是有所发现,连忙追问道:“你说这话可是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可不会拿别人的性命乱开玩笑。”凌多多指着墙壁上的字道:“你还记得方丈师伯禅房中挂着一副对联?” 方世玉对这方面的事情从来都不甚留意,抬着头想了半天后才隐约有了点印象:“是不是……无事在怀为极乐,有长可取不虚生?” 凌多多笑道:“这是柳公权楷书集字对联中的一部分,不过方丈禅房中的那一副却不是柳公权亲笔书写的。” 想想至善还曾经拿那副对联做引子开导过他不要过于执着武当和他父母之间的仇恨,转眼间不仅对联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至善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凌多多也是不胜唏嘘。 方世玉也不是笨人,一听他说这个,隐约已经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那副对联就是刚刚那个半人半鬼……不对,应该说是得道高僧书写的?” “别的则还罢了,不过是凭借一副对联,我也不敢太过确定,可是对联中有‘生’字,这个墙壁上也写了‘生’字,不论是比划还是勾折都是完全一样的……”凌多多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世玉也不急着催促他,自己也跟着观察墙壁上的字,无奈他本来对啥房间布置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加上时间也隔得长了,自然就更加没有印象了。 凌多多想了半天都没有印象,忍不住跺脚道:“我一直都没有询问过方丈师伯他禅房的字是谁写的。”他虽然关注细节,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禅房挂着的对联也能派上大用场。 方世玉宽慰道:“哎呀,别太放在心上,要是一进人房间你就追着问这个是谁写的那个是谁的真迹,那也太无聊了,横竖也跑不过那么几个人去。” 凌多多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我们快回去,找五梅师太过来看看,如果那个玩意真的是人的话,那最多也是往前推一百年的少林重要人物,她八成是知道的。” 71、杏隐禅师 五梅师太监督着洪熙官和严咏春练完武功,眼看着熬了一夜外面天色都渐渐转亮了,她收拾收拾正打算睡下,冷不丁听到外面的响动,赶忙迎了出来,却原来是方世玉和凌多多去而复返。 听了他们二人简单讲述经历,五梅师太也是十分诧异,她在来的路上虽然也听方世玉说了遇到鬼的经历,却也确实没有多放在心上,权当他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然而不相信方世玉一个人,却不能够不相信他们两个人,哪有两个人产生幻觉还产生得一模一样的,凌多多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她还在愕然竟然会倒八辈子血霉地碰上鬼,就听到凌多多道:“此人虽然来无影去无踪,不过根据我和世玉推断,理当不是真的妖魔鬼怪,他临消失前还在附近另一座破庙的墙壁上写字呢,我觉得上面的字有些眼熟,正想请师太过去看看。” 他没有说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玩意还说要让他们七天之内就死的事情,说出来估计也解决不了问题,还白白让五梅师太担心,倒不如干脆就不说了。 五梅师太听得一愣,诧异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厉害却又邪门的高手,怎么难道你见过他不成?”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不是在别的地方看过跟他相仿的字迹,而是在方丈师伯的禅房里面。”凌多多道。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不动声色注意着五梅的神情,见她听完后果然大惊失色,试探性问道:“师太,您是不是知道那副对联是谁写的?” 五梅的嘴巴颤动着好久后才道:“是、是我和至善师弟的师傅……杏隐禅师……” 方世玉大惊失色,失声问道:“什么?!” 凌多多早有猜测,听了这句话却也不显得多惊讶,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师太一定很熟悉自己恩师的字迹了,能麻烦您跟着我们走一遭,去认认字迹吗?” 事关自己恩师,五梅师太自然不会等闲视之,也顾不得睡觉了,连连点头道:“好,我跟着你们去一趟。” 凌多多跟着她走在前往破庙的路上,见五梅师太心慌意乱的,脸都蜡黄了,便知她吓得着实不轻,问道:“师太,如果小僧没有记错的话,杏隐禅师不是十多年前就消失了吗?”这种时候就需要跟五梅对话来缓解她心中的恐慌,不然五梅这一路上胡思乱想的,自己再把自己给吓坏了。 五梅师太回过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说起来这都是孽缘,师傅自从十五年前白眉等人叛出师门后,就精神大受打击,而后说要出去云游,一走了之,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少林弟子遍布全国各地,耳目众多,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师公的消息吗?”凌多多问道。杏隐禅师是至善和五梅的师傅,他叫一声“师公”套套近乎也不算错。 五梅摇了摇头:“这十几年来,我们用尽各种方法,也仍然没有得到师傅的消息……都以为……以为他老人家已经去了……” 方世玉打了一个寒噤,禁不住小声道:“师太您先别高兴,现在还弄不清楚他是人是鬼呢,说不定确实是已经去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凌多多轻轻踹了他一脚,甩了一个白眼过去。 没想到五梅对这句话却也表示了些微的赞同:“我听你们的描述,那个鬼影阴气森森的,若是真的师傅,那为什么不直接公开身份,反而要找你们几个小辈装神弄鬼?” 杏隐禅师跟苗显和方世玉的性格当然是不一样的,他为人平和敦厚,也不喜欢随便开玩笑,不至于心情不好拿着几个小辈来吓唬解闷逗趣。 更何况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方世玉吓得接连几个月睡不好觉,这已经超脱了恶作剧的范畴了,杏隐禅师年纪一大把了,自然不至于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 这也是五梅师太格外惊恐的一个原因,她怎么想都没有想通,好端端自己的恩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最起码能够确定鬼影状态的杏隐禅师不是正常情况下的自己恩师,要么是杏隐禅师死后还魂,要么……就是他活着,却也已经疯掉了。 五梅很难说出这两种情况究竟哪一种更糟糕,忍不住苦恼道:“看师尊的表现,对你们似乎没有丝毫的善意……会不会……” 这也正是凌多多担心的,就算知道是杏隐禅师这个幕后大boss,但是要是一个精神病发作的大boss,自然就很难说是跟他们一伙的。 他本来还想着,反正方世玉是主角,编剧在这个只要弄死白眉就可以大团圆的时机下,九成九是不会再弄出来杏隐禅师跟白眉这个大徒弟抢大反派位置的,很可能杏隐禅师会传授方世玉一门厉害无匹的功夫。 在前面几次想见的时候,杏隐禅师也确实给方世玉传授了好多句口诀,听起来也确实是某种奇怪邪门的武功。 ——以凌多多几辈子修习武功的眼光来看,那根本就不像是所谓的武功口诀,不过考虑到这个剧编剧的一贯水平,说不定还真是某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方世玉学过之后就能够打通任督二脉,单挑白眉无压力。 然而今天晚上跟那个白影正面相对的时候,凌多多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却也有了怀疑,一个放话说要让他们七天之内死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传授方世玉武功的人。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慢慢就走到了那栋破庙门口,里面看着还是阴气森森的,方世玉往里面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心中发憷,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 五梅师太却神情激动,肩膀处也微微耸动:“是、真的是……是师傅的字……真的是师傅的字……” 从这个地方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对面墙上的字迹了,几十年的师徒情分,五梅一眼就已经认出来了。先前再怎么猜测也不过是猜测,比不得亲眼所见、亲自确认所带来的震撼。五梅三两步冲上前去,近距离观察墙上的字迹。 凌多多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跟着走,反而拉着想要跟着的方世玉停在门口:“别走了,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着就行。” 方世玉心知他这是知道自己心中害怕,才这样提议的,心头发甜,嘴角上翘,怎么都压不下来:“啊……好啊……嗯,嗯……” 凌多多见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点头,也是禁不住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宽慰道:“你别把师公的话放在心上,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的。” “你都说是师公了,我们两个合力也打不过他的。”方世玉说到这里,禁不住摇了一下头,“不是我说,就算是白眉老妖来了,可能也没有办法。” 凌多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起来还真是巧,你在一个小村落的义庄随便走着散心,竟然都能碰上少林找了十几年的师公,真是福星高照。” 方世玉哭笑不得,摇头道:“明明是霉星高照才对,你别笑话我了,要是有的选择,我宁愿那天老老实实埋头睡觉,总好过其后几个月连觉都没法睡。” 说起这个来,凌多多一拉他的手:“今天等确定了那个鬼影的身份后,我们回小村庄睡觉去,我这几个月也是风餐露宿,没睡一个安稳觉,也正想回去好好睡。” 说实话,他跟凌多多的武力值加起来跟白眉还有一拼之力,跟那个白影碰上就是找死,但是有凌多多在身边,方世玉感觉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详,自觉要睡觉应该是可以睡着的。 五梅师太走出来正好听到他们商量睡觉的事情,诧异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还能顾得上睡觉?” 两个人站在寺庙门口讨论谁陪谁睡觉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五梅师太心中一边感念恩师,一边却又觉得古里古怪的,弄得最后一点缅怀的心情都没有了。 凌多多低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笑道:“我跟世玉都是前段时间太过疲惫了,难得两个人相聚,才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的。”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给方世玉使了一个眼色。 方世玉会意过来,跟着一笑,转移话题道:“师太,里面那个字迹真的是杏隐禅师的吗?” 五梅说起这个来,也没有了追问他们的心情,一脸沉重地应道:“不错,那绝对是师傅的字迹,我不会认错的……可是……” “我们看到的那个白影,来去无踪,快如鬼魅,说起话来也很阴森……”凌多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确实看出来他步伐中带着少林武功特有的韵味,因此特意拿‘少林’二字来试探他,询问他跟少林的关系……他听过后表现得很异样,却最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异样?”五梅师太轻声问道。 方世玉回忆道:“他那时候浑身颤抖,像是很痛苦地在回忆什么……但是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对于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概念……” “所以他听了‘少林’两个字之后,才会大受刺激一般。”凌多多感觉到他的猜测还是很对的,一边回忆着当时见面的情形,一边赞同道,“世玉说得不错,杏隐禅师没有道理这么多年还活着却都不跟少林联络,江湖上也没有传出来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虽然现在这个年代朝廷不待见练武之人,但是像杏隐禅师这样连下一辈弟子跺跺脚江湖都能震三震的宿老,就算有意低调,也总是能够做出引人注目的事情,不可能全然消失无踪,更何况少林寺方面有意追查却都仍然一无所获,很难讲得通。 五梅师太隐隐也觉得他们的猜测很接近正确方向了:“如果师傅是出了意外,比如说遭受撞击而失忆什么的……那不跟我们联络,那倒是很可能。” 凌多多眯了眯眼睛,冷不丁道:“有可能是撞击而失忆?像杏隐禅师这样的武林高手,就算是在高空坠落,都能用很短的时间调转身体,调整方向把伤害减少到最低,以他的能力,恐怕也不会有人有本事伤害到他。” 方世玉扭头看向他,兴奋道:“你是不是有所猜测?” “还得再多问一些,多掌握一些情况才好做判断。”凌多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师太,十五年前的杏隐禅师,武功比如今的白眉如何?” “略胜于白眉,但是也相差不大。”五梅仔细回忆了一番,不太肯定道,“白眉的混元童子功大成,才是导致他功力突飞猛进的一大原因。师傅当年,虽然比白眉好一些,但是也不会超出太多。” 修炼混元童子功大成的白眉,已经代表了这个时代武学的最巅峰,往下算至善智能等人,根本就不是白眉的一合之敌,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凌多多沉吟半晌,方道:“那用一个很简单的比较方法来推算,白眉的能力有十,那此时的杏隐禅师超过二十。” 五梅听过后大惊失色:“有这么厉害吗?” “绝对不会错的,杏隐禅师快得就像是一阵风,如果不是翻倍的武力差距,我是不会有这种全无还手之力的感觉的。”至善能力是七,也总能阻拦白眉百招以上,凌多多却感觉到自己连一招杏隐禅师的攻击都接不住。 凌多多一抬眼,见五梅听罢后没有再提出异议,便继续分析道:“十五年前,师公也有六十好几了,一般人的年龄到了这个阶段,武功只会走下坡路,怎么会骤然突飞猛进,厉害到似鬼非人的境地呢?” 连风清扬六十岁出头的时候,都跟他和令狐冲说十年前的他打赢东方不败还有可能,六十岁后要胜他实属不易。风清扬这样的武学大家,都禁不住时间的流逝和摧残,何况是杏隐禅师呢? 倒不是说在凌多多心中,杏隐禅师就比风清扬低了一截,可是人是不可能超脱时代而生存的,清朝的武学到了如今的境地,杏隐禅师就算个人天赋再出众,也不可能达到跟风清扬比肩的高度。 再者说了,就算他超过风清扬无数,人的身体机能毕竟不是无限的,八十多岁绝对是高寿了,搁平常都是要拄着拐棍慢慢挪的年纪了,哪里有可能还上蹿下跳跑得不比火箭慢呢? 分析杏隐禅师失常的原因分析到一半,突然间就开始讲述他的武功了,方世玉自然相信凌多多不会做事情这样没有条理,一定是有深层原因的,因而问道:“你是说,杏隐禅师武功突飞猛进,很不合常理?” “联系到他念给你的那些口诀,那么奇怪,如果人练起来,我能够肯定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其中有一项可能,就是导致严重失忆。”凌多多做总结陈词。 方世玉愣了愣,张了张嘴巴,一指自己:“那、那我也练了他念的那些口诀……会不会也严重失忆,不人不鬼地活上十几年?” 五梅师太听得一愣:“世玉,难道师傅把那套武功传给你了?” 方世玉只跟他们说碰上了三次鬼,并没有说那个鬼念叨口诀的事情,五梅师太仔细一想,倒是想出了不少蹊跷之处:“怪不得那段时间赶路的时候,你先是每天精神得不得了,后来又走着路还困得要死,原来是练那些口诀练的?” “我也想跟你们说,可是我光说碰到了鬼,也让你们给担心得不轻,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下去?”方世玉挥了挥手,还是又看向凌多多,笑道,“还是大湿相信我。” 五梅师太禁不住又多看了他们一眼,稍稍一停顿,道:“这几个月来,加上昨天,师傅一共出现了四次,出现前有什么预兆吗?” “该冒出来就冒出来了,不该冒出来也冒出来了,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方世玉一说起这个来也很无奈,“我都不知道自己戳中他哪根筋了,就光来找我一个人,冷不丁就冒出来,还要强行教我那个武功……我万一真的学成了,还把大湿给忘了,那怎么办?”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回去把那个口诀写下来,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凌多多说起这个来也很上心,“那个武功虽然很邪门,却能让杏隐禅师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功夫,说不定能够稍加改造,减轻它的后遗症,却能保留大幅度提高速度的功效。” 这人把改造一套武功说得跟吃饭睡觉似的这样轻松,口气颇大,五梅师太看了看他,提醒道:“能够让师傅苦练到失忆的武功,一定很艰深,不要小看。” 凌多多含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对于创造武功并不擅长,但是对于改造武功,却是得心应手的,不论是武当武功还是华山和日月神教的武功,他拿过来多看几遍,也能找到可以改进修正的地方。 杏隐禅师念给方世玉听的口诀虽然古怪,但是仔细研究一番,说不定也可以找出蹊跷,最起码也该知道是什么导致了杏隐禅师的失忆。 方世玉和凌多多先是送五梅师太回去,而后两个人慢腾腾朝着小村落走,凌多多一路上留意着周围有没有人接近,只可惜杏隐禅师再也没有出现过。 方世玉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好端端竟然会遇上鬼不说,这个鬼竟然还是熟人,竟然能够是方丈和白眉失踪了好多年的老师傅?” 这运气说起来还真是很逆天,凌多多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叹息道:“事已至此,别再想了,还是回家安心睡觉吧。” 他们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智能压根就没有睡,神采奕奕地守在村口伸着脖子等着他们。 凌多多莫名一下子想到了亲娘天天搬个小马扎等着外出打工的儿子归来的场景,心头一酸,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师傅,您怎么不去休息守在这里?” 智能先是习惯性地瞪了跟在凌多多屁股后面一步步蹭过来的方世玉一眼,而后定定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别有深意道:“三礼,你是要继任少林方丈的人,本来继任仪式现在办也可以,但是等为至善师兄报了仇,一切都顺利成章,出师有名,为师才跟几位长老商量着,要再拖上一段时间。” 凌多多心知肚明,自己年纪过于小了,虽然趁着这次火烧少林寺树立起了不少威望,但是毕竟年轻不经事儿,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要成为天下第一寺的主持,再加上他跟少林其他院派的长老弟子都不甚熟悉,若是继任得过急,确实容易引来闲话。 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儿让自己师傅为难,凌多多早有心理准备,很坦然地笑了一下:“这是当然的了,一切都还要等到我们找白眉报仇后,先告慰了方丈师伯在天之灵,再谋其他,况且……”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看颇为紧张的方世玉,轻声道:“少林寺中有威望的长老这么多,自然是择优选取,弟子人微言轻,并不适合继任方丈之职。” 智能皱眉道:“你别胡想八想,这事儿方丈师兄跟我们早就商量过许多次了,由你来继任是正正好的事情,几位长老原本也都是同意的,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很清楚你的为人和品性,就是担心年轻一辈多有不服。” 说起这个来,他对凌多多还是很愧疚的,这事儿要是换了别的院系,事情也不会这么棘手,偏偏是戒律院,当真是小猫三两只,若是他们几个长老出头,强扶凌多多上位,他没有年轻一辈的支持,也会举步维艰。 凌多多对此心中门清,轻声道:“如今之计,最好的法子是先从‘至’字辈长老中选择一位继任少林方丈,弟子完全可以等下一轮的。” 智能定定看了他一眼,见他说话时平和安然,笑容很漂亮,不像是有意试探自己,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师兄本来想着帮你铺好路,他在李巴山等人闹上少林的时候,就已经有意让你出头了,只可惜时日尚短,铺垫还没有完成。” 谁都没有想到至善走得这样早,若是多活三年,凌多多在少林的威望也会比如今出众很多。智能想到自己先前的行径,跺脚懊恼道:“都怪本座,从小拘束着你在戒律院后院日夜勤练武功,除了你三戒和三痴师兄,就见不到旁人了,若是能够跟其他院的弟子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也不愁他们不听你的。” 其实现在倒也没有弟子不听话,连有人心中犯嘀咕的都没有,不过是几个长老担心过早确立方丈人选,会激发其余人的嫉妒心理,分化现有的力量。 早几年凌多多十二岁的时候一举拿下少林年轻一辈弟子比武魁首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心中有数了,少林寺下一代方丈不做其他人选。 其后至善在诸多事情上,除了跟长老商量外,也喜欢带着凌多多一起,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少林寺中僧侣也多有议论,已经隐隐把他当下一代领导人看待了。 有些话他不好明着说出口,智能委婉道:“少林刚刚经历过前所未有的大劫难,只能偏安一隅,以待他日光复,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担心有人心中不服罢了。” “弟子能够理解师傅的苦衷,师傅不必再三向我解释的。”凌多多笑眯眯答道,“出家人不会患得患失,为这些虚名烦恼动怒的。” 智能没有想到他能够看得这样开,欣慰之余也安慰他道:“不过你大可放心,虽然继任之期延后了,但是几位长老连并我,都很确信,你绝对是继任方丈的最佳人选,在重建少林之前,先由至宽、至宏、至大、至量连并为师一起监管少林大小事务,在这个过程中会逐渐让你接手,经过几年的磨合期,相信不会还有人再说什么的。” 这种顾虑也很有道理,凌多多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他几辈子加起来处理门派事物的时间不比练武的时间少多少。 但是在其他并不知情的少林长老眼中,他毕竟年龄和资历都还不够,未必能够知道如何处理好门派各院的大小事宜,给他一点时间来慢慢学习、磨练,也是求稳求妥的好事儿。 智能多安慰了他几句,见他很坦然,确实不在意的模样,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听凌多多道:“怪不得师傅一见了我就欲言又止的,原来是在苦恼这件事儿,您大可以放心,弟子不会因为这个就对长老们心有芥蒂的,您安心回去睡觉吧。” 智能不甚自在地干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逃脱过他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为师昨天休息得也还好,更何况你平安归来也是大喜事,自然是睡不着觉了,我去把那些弟子们叫起来,该是晨跑的时候了。” 凌多多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目送他离开,见方世玉从后面走到自己身边,轻声调侃道:“那些还缩在被子里面睡大觉的少林弟子一定很怨恨你这个继任方丈了,要不是你刚刚那句话,师叔一定想不起来要去叫人起来跑操——这才什么时辰啊,肯定都没睡醒呢。” 凌多多老神在在一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盯着方世玉的眼睛道:“我老早就跟你说过,我师傅做事儿,自有其可爱之处,那时候你不相信,现在总该有所体悟了吧?” 想到智能刚才坐立不安的模样还有最后离开时拙劣的借口,方世玉也禁不住笑了笑,点头表示赞同:“对啊,真的是这样的,智能师叔的好得慢慢体会,这个人外冷内热,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凌多多老早就看出来他对自己师傅已经改观了,只不过方世玉一向死鸭子嘴硬,不肯明确说出来罢了。 这次倒是很坦白,自己主动就交代了,一点为难之处都没有。想到这里,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你现在迫不及待向我表示你跟我师傅的关系已经缓和了,是不是想要变着法子哄我开心?” 方世玉愣了一下,看着前方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小声嗫嚅道:“一个人看事情看得太明白,生活中岂不是少了很多的乐趣?”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凌多多在发觉人的情绪方面真的相当厉害,自己一点点小动作暗含的意思,对方轻轻松松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说不定就因为是自己,所以大湿才看得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不点就通。方世玉傻笑了一下。 “真是受不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个反应,我是真的不在乎的。”凌多多无奈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而后双手合十告诫自己,“戒嗔戒躁,阿弥陀佛。” 毕竟是接任方丈的大事,搁现代大学换个校长都能折腾一番呢,何况是一个风雨飘摇的门派换上一个掌舵手,稍不小心就会有灭派之灾,就算今天智能不拐着弯跟他提出来,凌多多自己也会主动提起的。他久经人情世故,明白怎么做才不会让人为难。 他说完后半天没等到方世玉答话,扭头一看,见此人盯着自己的光头咧着嘴不知道在傻笑些什么,抬手轻轻一推他:“我看你这是几个月没有睡个安稳觉,整个人都疯魔了——快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方世玉回过神来,自然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有意转移话题,笑道:“说起这个来啊,刚刚智能师叔好像忘了说给你准备的房间在哪里了——不如这样,原先我跟熙官住一间房,后来他不是和咏春跟师太一起去隔壁山沟练咏春拳了吗,床铺也空了下来,不如你去那里睡,咱们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也就是在给方世玉做特训的时候一起在戒律院中小住过一个月,其余时间都是白天见面,晚上各自歇下的。 凌多多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不过为了保险还是先问了一句:“熙官不会介意吧?”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熙官也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床褥被子什么的,把他的那一套先收起来,大不了等他回来之后,你再把地方腾给他,不就完了?”方世玉说罢,笑了起来,“不对,等他回来,我也要跟他说,他自己搬着铺盖去咏春隔壁睡吧,小两口凑一块见面也方便,别跟我抢大湿了,我还指望着你的光头辟邪呢。” “还贫嘴贫成这样,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我们一块住也好,万一师公再来,我在旁边看着也心安。”凌多多无奈道,“你嘲笑我光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可惜看样子当真没有辟邪的功效,不然你们来这个村子住下也有一个月了,为何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才冷不丁冒出来?” “说明我倒霉,你也倒霉,咱俩谁都别笑话谁,也谁都别嫌弃谁了,为了不祸害更多的人,当然得搭伙一起过日子了。”方世玉笑眯眯说完,一拍他的肩膀,“走了,大湿,你先看看熙官的床合不合适,要是不喜欢朝阴面,我就把我的床让给你,亮堂堂的朝阳,每天中午躺着睡回笼觉的时候,还能顺带着晒太阳呢。” 凌多多没让他得逞:“别我一说到师公怎么样你就想转移话题,回去后先把口诀写下来给我看看,说不定能弄明白其中的蹊跷呢。” 还师公呢,叫得这么亲热,是不是人还不一定,说不定是哪来的孤魂野鬼占了杏隐禅师的尸体呢,谁知道咱俩作为人家的徒孙,能不能活够七天? 方世玉对那个鬼影着实没有好感,想想那个鬼影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善意,只能故作轻松道:“大湿武学功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动地所向披靡,全指望着你来救世玉一命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抱怨道:“你说,他好端端的不去找白眉,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呢?要是我转道前往武当山,把他这个大杀器也给引到武当山去,会不会正好让白眉和他打起来,一下子解决两个祸患?” 凌多多听得一愣,莫非如果没有自己横插一脚,原著中真的就是方世玉把神智不清醒的杏隐禅师勾引到武当山弄死了白眉的? 不不,从先前的诸多剧情中也能够看得出来编剧的不靠谱程度,估摸着还是要作为主角的方世玉自己报仇,才能大快人心。 凌多多估摸着,理当还是方世玉学到从杏隐禅师那里得来的牛逼功夫,再拳打武当山,脚踢白云颠。 ——不论怎么发展,横竖白眉都得死在方世玉手下才算是皆大欢喜结局,就是不知道要实现he,得死多少边角人士了。 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一声,道:“记得提醒我给小小和惠乾写信报平安,少林寺被烧毁的事情他们肯定也是知道了的,这几个月还不知道得多着急心焦呢。” 方世玉见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颇为心疼,抬手帮他捏了捏眉间的软肉:“成天皱眉头,考虑这么多事情,你也不嫌头疼。让我说,等到了房间里面安顿下来,我来给小小和惠乾写信,你打了热水舒舒服服泡澡,痛痛快快睡一觉,再说别的吧。” 凌多多笑道:“那可不行,你那笔臭字,恐怕小小看着要眼花了,我得自己写,她看完后才能放心又不眼酸。” 方世玉还嘴道:“真是太过分了,本来我还想亲自给你打热水去呢,现在看还是算了吧,自己去烧水洗澡,我睡觉才不要理你了!” 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说完后却神情恍惚了一下,禁不住感叹道:“没了你在身边,我连个开玩笑互相打趣的人都没有了,大湿,幸亏你平平安安回来,不然我跟着一块死的心都有了。” 他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并没有作假的成分在里面,凌多多听后也是颇为感动,正色道:“世玉,别成天胡思乱想的,我们两个一定都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不仅要啥了白眉为方丈师伯报仇,还要重振少林。” 方世玉抬手跟他击掌表示相互鼓励,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我们两个只要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样才对,打起精神来,别自己吓自己。”凌多多一拉他的胳膊,“你在前面领路,我还不知道前往你房间的路怎么走呢。” “其实少林僧侣都是混在一块住的,几位长老也是就近住在我们附近,方便随时指导弟子武功,就咏春和五梅师太原先住在稍远的地方,毕竟是女性,总要避嫌多加注意。”方世玉往前一指,努了努嘴巴,“喏,朝着最宽的路走就行,一定能找到的。” 72、应对之策 凌多多翻看着方世玉写给他的口诀,一边顺手用毛巾抹了抹自己的光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方世玉外出一趟把两个人的洗澡水倒掉,等再回来,看到凌多多这个反应,颇为焦虑道:“多多,先别急着看了,你先睡觉,醒来再说。” 凌多多对此颇为诧异,专门抬起头多看了他一眼,见方世玉神情恍惚,便知自己刚刚听他语气不对不是错觉,因而道:“世玉,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要是换了往常,方世玉不会这样情绪化的,他若是心情好,都是“大湿”长“大湿”短,少有这样叫他“多多”的时候。 方世玉稍稍犹豫了一下,闭了闭眼睛,而后才道:“大湿,我有点后悔把这个口诀告诉你了……我练过之后整个人都很不对劲儿,难受得跟死了一样……万一你看过之后,变得跟我一样了……那怎么办?” 他吞吞吐吐一句话说了好久,凌多多听得却格外感动,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别想太多,世玉,我就是花了一点功夫想要多看看,神志还是很清醒的,要是你担心,我就先不看了。” “嗯,我给你去倒杯水,润润喉咙后早点睡。”方世玉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虽然那个白影说是要让我们七天之内就死,可是他也不过是第一次看到你,就算是鬼上身,也应该冲着我来才对,你才是别想太多,睡觉吧。” 这人说话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凌多多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要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倒是真无所谓,但是他冲着你来,危险很大,我肯定是睡不了安稳觉的。” 想起七天之约,方世玉其实心头发冷,一点谱都没有,但是一听他的话,仍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弯下腰凑近他,屈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大湿,不是我说啊,你当和尚当了这么多年,怎么说起这些甜言蜜语来,这样熟练?” 笑得合不拢嘴,显然是被所谓的“甜言蜜语”哄开心了,凌多多也笑了笑,他虽然是几辈子的感情白痴没有真正吃过猪肉,但是却也见过猪满地跑,自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因而一脸坦然道:“我说的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话,当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了。” 方世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从他手中把那张写满了口诀的纸一抽:“看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要转移话题,本来料想着从洗完澡开始看到自己洗完澡来横插一脚,不到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凌多多九成九是看不出东西来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凌多多竟然立刻接话道:“一点小诡异的地方,我倒是确实看出来了,不过还需要后续的验证。” “哇,这么厉害?”方世玉以挺过后,也是来了兴趣,坐到他身边的床上,很有兴致地追问道,“发现了什么?” “这种武功,能够将人的功力提升到非凡的至高境界,但是在练功的过程中,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醒了之后呢,功力会大大提升。”凌多多摸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方世玉眨了眨眼睛,琢磨了半晌,怎么想都觉得这笔生意稳赚不赔,因而道:“大师,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只要假死一次,就能获得可以打败白眉的能力?” 以他跟白眉之间的仇恨,别说是假死一次,就是假死十次,方世玉也是万分乐意的,因此说起来乐呵呵的,还带着一股隐隐的期待。 他在脑海中脑补了一番自己练成无敌武功之后,把白眉打得屎尿皆出、涕泪横流的模样,忍不住乐道:“难道世上真的有什么好的事情?” “当然没有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凌多多见他想着想着都快要流口水了,翻着白眼帮他擦了擦嘴角,“世上当然是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个武功有很明显的后遗症,不是假死一次这么简单。” 方世玉听他话语中颇有深意,恐怕这个后遗症当真不简单,连忙问道:“那有什么后遗症,真的很严重吗?” “其实说严重也不是很严重,我们先前和五梅师太的猜测对了大部分,估计此时的杏隐禅师就是处在后遗症波及范围内。”凌多多轻声道。 方世玉被他这么一提醒,隐约明白了过来,试探性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门武功会导致修炼者失忆?” “修炼者在从假死状态中苏醒过来后,在功力大大提升的同时,也会失去部分记忆,甚至有可能会忘了自己是谁。”凌多多说到这里禁不住微微叹息,失忆梗永远是编剧们的心头好,白用不厌,想不到这次也出来露了一脸。 方世玉眨巴了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眼巴巴看着他:“那多长时间才可能恢复记忆呢?”想想杏隐禅师就是十五年都没有音信,难道他方世玉也要这样,半人半鬼地活上十五年? 凌多多也想到了这一茬,摇头道:“世玉,不是我说,人的记忆这种东西,是真的说不准的,顺利的话没准三天就行,不顺利的话,时间真的是没个谱,说不定三十年也不行。” 方世玉抿了抿唇角:“其实,要是能够打败白眉,就算是一段时间没有记忆,我觉得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凌多多撩起眼皮看向他,笑道:“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准备,要打赢白眉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构想了,再说,你和师傅他们也都会帮我的,大家都这么努力,没道理连一个白眉都啃不动,用不着你做那么大的牺牲。” 稍稍一停顿,他又道:“你难道想要跟师公一样,在义庄的枯井里面跟尸体睡上十年八年?” 这句话一下子让方世玉想起了他跟杏隐禅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那时候的杏隐禅师就是在义庄里面,他正对着那天晚上圆圆的月亮想念凌多多的光头,冷不丁有一只手从井口里面伸出来了,周遭还都是死人和枯骨,那景象真能把人吓得半死。 凌多多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胆怯了,不忘故意叹息道:“更何况失忆不过就是第一时间反映出来的后遗症,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这个武功这么霸道,谁知道还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呢?” 这句话说得倒也对,方世玉跟着点头道:“这倒也是,要是练功害得我少活十年,那岂不是太亏了,我这十年寿命就算什么都不做,光耗也能够把白眉耗死了。” “喏,看出了没有,那个武功还是不要随意招惹比较好,以后碰上了师公,记得先把耳朵堵上,他教给你的那些武功,也都不要再练了。”凌多多叮嘱道。 说起自己名义上的师公,方世玉整个人往床上一躺,四肢瘫开,哀声叹气道:“真是太让人头疼了,你也知道,师公总是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出现,他出声念叨,我就跟被催眠了一样,那几句口诀记得一清二楚,想忘也忘不了。” 凌多多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够缓解此时的困境,只能帮他把被子拉上:“睡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凌多多睡了一觉起来,看看外面阳光明媚,似乎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爬起身来把搭在肚皮上的属于方世玉的小腿拿了下去,见他睡得十分熟,便体贴地没有打扰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起来穿衣服。 他睡觉一向很少,再加上前几个月就是一直睡不好觉,每天睡的时间也不是很少,是以虽然精神不济,睡足了一上午之后,也就养足了精神。 不过看方世玉的情况就比他要严重很多了,这几个月估摸着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次才睡得格外香甜。 少林寺一向是吃大锅饭,自从来了这边安定下来,自然也是大锅饭走起,凌多多去村口领了两份饭菜,端着回来想要等着方世玉醒过来一起吃。 然而等他端着饭碗走回去的时候,却看到方世玉脸色惨白地坐在床头,目视前方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多多看他神情不对劲儿,连忙推门进去:“怎么回事儿,世玉,难道刚刚师公又出现了?” 他心中诧异,青天白日的,自己才走了多长时间,杏隐禅师竟然就冒出来了,难道真的是跟方世玉看对眼了? 方世玉把怀里抱着的枕头丢到地上,嘴唇颤动着,好半天后才道:“大湿,出问题了,我刚刚又听到那个声音了一一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口诀之后,身体的内力就自动运行小周天,完全就没有办法人为控制。” “也就是说,现在可以说是师公在逼着你学习这门邪门功夫了?”凌多多咋舌道,“从来只听说过求人教授武功的,还是第一次见逼着别人学武功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说这个师公还说是我们少林的前任方丈呢,怎么就好意思这样子折磨我?”方世玉颇有些厌烦,锤了锤身边的被子,“他是不是自己当鬼当的时间太长,心里不平衡,所以要害的我也跟他一样?” 凌多多摇了摇头:“我看师公整个人都不清醒,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害苦了你,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世玉蔫蔫托着下巴道:“我们刚从少林寺出来没有几天,我就不小心招惹到他了,结果他就一路跟着我过来了,你看那个速度,我就算是骑了马飞奔,也躲不过他的。” 凌多多探过头去:“你是不是已经想好要怎么解决了?” 方世玉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赞叹道:“大湿就是大湿,我这句话才开了个头,你竟然就听出来了一一没有错,我一觉睡醒,发现是躲不过那个鬼影了,也想了很多一一既然横竖都要被逼着练武,我的记忆八成是要没有了,还不如把损失降到最低,我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去武当山找白眉挑战!” 这样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看这个情况,八成原著中方世玉就是借助这个古怪武功打赢白眉取得最终胜利的。 凌多多对此心中有数,若是原本方世玉的命运就是如此,自己这个穿越者能够改变小节,却不可能把这样影响所有人命运大走向的重要剧情给河蟹掉。 他早就学会了要顺应剧情而不是反抗剧情,更何况方世玉作为这部剧的绝对主角,一定能够打赢白眉,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有费尽心力跟剧情对着干的必要。 凌多多当然是很担心方世玉将会失忆,但是也不过是失忆,又不是死了,自己把人严严实实看好了,就算是方世玉跟如今的杏隐禅师一样成了鬼,也是个家养鬼,不至于像他那样那么凄惨地睡义庄的水井,跟真正的死人抢地盘的。 他沉吟道:“根据我先前的推测,在一次功力大涨之前,会先经历假死状态一一世玉,这是不是就是师公放话数我们一一其实是特指你七天之后就要死的隐含意思?” 方世玉跳起来跟他击掌表示庆祝:“大湿,咱们两个人完全想到一块去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赶到武当山。” “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是福建省的最北边,再往北走,就是浙江省,还要往西越过安徽省,才能够到达湖北武当山。”期间的距离可不短,除非他们全程用轻功跑路,日夜兼程,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才能在七日之期内找到白眉。 凌多多盘算了一下,皱着眉头摇头道:“不行,实在是太赶了,这样子的话,就算我们跑到了武当山,也早就筋疲力尽,没有力气打仗了。” “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也没办法,总要试一试。”方世玉并没有死心,而是继续分析道,“要不这样,我们两个不带别人,选四匹好马,日夜倒换着,平时用轻功牵着马跑,休息的时候就把自己横在两匹马上睡觉,这样人力和马力都不会太紧张。” 这个注意倒是不错,不过还是太过冒险了一点,凌多多盘算着危机和收益是不是成正比,一时间没有说话。 方世玉生怕他瞻前顾后,想半天后反倒不答应了,因而很积极地蹿撵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现在孩子横竖都得丢,总要试试看狼上不上钩吧,不然我的牺牲岂不是白给的?” 凌多多缓缓点头:“那好吧,我们两个一起去试一次,如果时间晚了,那就当事先去武当踩点了。” 73、受伤被擒 凌多多并没有告诉智能自己跟方世玉具体是要去干什么,他生怕真的跟自己师傅说了,智能会吓得几天睡不着觉,便干脆不说了,免得害人家担惊受怕。 他只跟智能讲述了说自己和方世玉要去武当附近探探风声,顺带着去接凌小小过来一起居住。 智能抬着脖子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忍不住纳闷问道:“小小和胡惠乾不是在广州安置了吗?” “对啊。”凌多多应了一声,颇为奇怪道,“弟子先前不是跟师傅说过吗,怎么师傅问起来时神情这么古怪?” “从福建去湖北再去广州,你这一路绕得是不是有点远?”智能问道,“其实我们在武当也是有些眼线的,没有必要你亲自去查探,好不容易才安全回来,倒不如休整一段时间。” 他觉得事情着实有几分奇怪,凌多多先前跟他说的时候,可是明确表示想要等一切都结束后再把凌小小接回来的,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怎么想似乎都不对劲儿。 凌多多装模作样叹息道:“我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天天都被武当弟子追杀,每天累得要死,倒也没有心情想别的。但是来了这个小村落之后,总是忍不住想起小小,我担心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再听了少林寺被烧毁的事情,恐怕会胡思乱想。” 智能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说要去武当不过是说辞,这人主要是想要去接妹妹,怕自己不同意,才先说去武当查探再顺路去接人的。 智能颇觉得自己弟子这点小心思十分可爱,心情大好之下,也不继续盘问了,点头应允道:“放心就是,让小小一个姑娘家成日里担惊受怕,我也于心不忍,你去接她也是兄妹情深,为师自然不会阻拦。” 得到了智能的许可,凌多多跟方世玉从他的房间内出来,听到方世玉调侃道:“大湿,真想不到你唬起人来也这样得心应手,三两句话就把智能师叔给糊弄过去了。” “我这个叫善意的谎言,虽然是撒谎但是出发点也是好的,就算是佛祖来了,也不会跟我计较的。”凌多多辩解了一句,自己也笑了,“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有时间在这边贫嘴?师傅说马匹都在村尾,我们取了马,别耽搁时间了,快走吧。” “好,那就朝着武当山出发。”方世玉拉了拉他的手,沉声道,“花姐和德哥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七天之后不论白眉是死是活,我反正是似人似鬼了,还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们两个。” “满打满算还有七天的时间,未必没有转机,七天之后就会假死失忆什么的不过是我们两个人的猜测,事实如何还未定呢。”凌多多安慰了一句,催促道,“走吧,一切七天之后就能够尘埃落定。”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从福建最北部到地处湖北的武当,这段路着实不近,凌多多和方世玉紧赶慢赶,才总算是在第七天接近子时,顺利来到武当山外围。 在这七天之中,杏隐禅师出现过三次,也都连续给方世玉传授了口诀。凌多多虽然也注意不要跟方世玉分开,单是其中三天晚上他睡得都莫名很熟,第二天醒过来一问,无一例外都是杏隐禅师出现了。 “看来他就是看上你了,像我这样的根本就不入人家的眼,每次传授你武功,都生怕我听见,只让你自己练。”凌多多抬头看了看天色,见距离第七天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了,又见方世玉脸色极为难堪,劝道,“别着急了,说不定就是我们胡思乱想,所谓七天之约根本是那天师公犯病胡乱说的。” 方世玉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个所谓的师公一路追着我们到这里,我们每个人两匹马,日夜兼程地跑,竟然还是没有甩掉他一一唉,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随着杏隐禅师说出来的口诀越来越多,凌多多已经再三推敲过了,确定自己最初的想法没有错,练这个武功确确实实会导致严重失忆,并且失忆的程度和时间都因人而异。 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道这个武功的口诀究竟有多长,恐怕等杏隐禅师念完的时候就是方世玉进入假死状态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轻声道:“世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今天晚上,师公还会出现一次,传授你最后一次口诀。” 方世玉稍稍一想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点头表示自己也觉得极有可能:“那估计我是躲不过去了,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歇下吧。” “我看附近也没有武当弟子,这条小道也不像是有人经常巡逻的模样,不妨暂且先在这里歇歇脚?”凌多多提议道。 虽然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是为了找白眉单挑,但是那也得等到方世玉假死之后,要是在之前就跟白眉正面对上,那赢面着实不大,现阶段他们还得避开白眉,不能让武当方面得知他们两个已经来了武当山。 “好啊,都听你的。”方世玉说完,不忘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整个人都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总感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凌多多听到这里,禁不住摇了一下头一一其实他今天也感觉不大对劲儿,不过这个关头再说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给方世玉打气:“你前段时间还嘲笑我不长头发是因为整天胡思乱想的缘故,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想七想八,尤其是离着武当山越近,心绪就越乱,我看你这是太过紧张了。” “当然会紧张了,我可是被预言活不过今天的人,一想起来都小心肝乱颤,何况还来到了白眉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害怕至外,还有仇恨,虽然很累了,但是备不住精神亢奋。”方世玉说罢,撇了撇嘴角,攥紧拳头道,“我每次想到师傅的惨死,都跟本睡不着觉。” 凌多多微微一笑,正想说什么,突然间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冷,扭头看过去,就看到杏隐禅师穿着那件不知道多少年的白衣服,鬼魅一般蹿了过来。 除了第一次见面,杏隐禅师一直都没有再正面跟他相对,凌多多愣了一下,见他来势汹汹快得不成样子,跑到近前来也没有减速的意思,正想挪开步子让路,却见杏隐禅师直接一掌劈过来。 按照常理推断杏隐禅师对他是没有恶意的,不然前几天单独传授方世玉武功的时候,也不会只是点了他的睡穴,而没有伤害他。 凌多多根本没有想到杏隐禅师会对自己骤然发难,只来得及侧身避开一掌,却见杏隐禅师接二连三又攻击过来。 他试图闪身躲避,却比不上杏隐禅师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艰难地躲过了二十多招,被一掌正正拍在胸口。 凌多多感觉到他手掌中源源不断的内力传输过来,胸口剧痛,一口血吐出来,耳听得旁边方世玉大喊了一声“多多”。 叫啥多多呢,改名叫少少吧。凌多多感觉自己的七魂六魄都悠忽忽飘出来了,头脑也僵住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发黑,直挺挺朝后倒了过去。 一一真是骗人,不是说人死之前经常灵台空明,很可能于生死之间领悟传说中的龟息神功,怎么换了自己这里,整个人都让这一巴掌给拍懵了呢?凌多多只来得及感叹自己真是天生没有主角命,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凌多多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感觉到又多奇怪,他都活了四辈子了,也不差多活一辈子,就是不知道方世玉他们如何了。 他前几世都是寿终正寝,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上辈子一样报仇报到一半直接就被人给打死的情景。凌多多摇了摇头,莫非是自己一搅基,尤其还顶着和尚皮,弄得老天爷震怒了,才借着疯疯癫癫的杏隐禅师之手弄死了自己? 他还在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这个深奥的问题,视线本来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帷幕,冷不丁突然看到了一张让他觉得很熟悉的脸横插到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凌多多现在是在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他生怕真的去理性思考,会导致精神崩溃,在他原本对人生的构想中,还有跟方世玉手拉手游遍祖国大好山河的想望,本来眼看着就要实现了,突然一夕之间什么都成了泡沫,他着实是受不了的。 所以说凌多多此时可以说什么头脑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却仍然对这张脸感到熟悉,搞得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把神游出去得思绪硬生生扯回来,迟疑问道:“白眉?” 白眉对着他扯出一个笑容来:“本座见你半天不说话,见了本座也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你是被人打傻了呢,原来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 凌多多轻轻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自己浑身的经脉都被人封住了,只有胸口钝钝地痛,不动声色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没心肝的东西,本座对你做什么了?是本座的几个徒孙在山下巡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昏倒在上山小路附近的草丛里,又发现你戴了假发,其实是个和尚,觉得有蹊跷,就把你弄到紫宵神殿上来了。”白眉缓缓说道。 凌多多知道他在有意试探自己的反应,眼神和面部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木木问道:“我昏厥了,正是你下手的大好时机,怎么,没有趁机杀了我?” 听白眉的叙述,并没有看到方世玉,而以方世玉的个性,除非行动受制,否则不会丢下昏迷的他不管的。 就算方世玉一时不得自由,事后脱离了危险,也一定会回来找他而不是等着他天亮后被武当巡山的弟子发现一一也就是说方世玉和杏隐禅师此时很可能在一起。 有杏隐禅师跟着,既然他没有立时杀了方世玉反而带他到其他地方去,很可能代表着方世玉另有一番奇遇,事到如今,凌多多也只能强自镇定,暂且不去管这些,专心应付白眉了。 白眉抿唇一笑:“本座早就想收你当徒弟了,这次你自己送上门来,本座当然是要留着你好生□□,让你光耀武当门楣了。” 凌多多压根就不相信这样的鬼话,他周身的内力虽然提不起来似乎被人封了穴道,但是头脑却格外清明,因道:“若说是你火烧少林之前,确确实实很想收我为徒,只可惜你当着我的面杀了至善师伯又火烧了少林寺,我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你真的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借口吗?” 白眉对此倒也没有否认:“你屡次不识好歹,本座的耐性确实已经被耗尽了一一不过本座现在对你又起了兴趣,你若是把实话都说出来,本座倒是不介意留你一条小命。” 很多时候不是只有答案才能为人提供讯息,问题同样也能,凌多多对目前的情况也是压根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很明白,白眉的问题会帮着他弄清楚不少事情,因而十分镇定地笑了一下:“你问吧。” 白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有从他的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只能问道:“是谁废了你的武功?” 这是最让他诧异的一件事儿了,凌多多的武功只逊色于他半筹,白眉自忖自己要胜他都很不易,除了自己之外,天下人恐怕再也不能伤凌多多分毫。 没想到白眉今天一大早看到手下抬过来的半死不活的凌多多,一试他的脉搏,却发现这小和尚浑身内力全无,恍若是被人废了武功。 白眉大惊之下,再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其周身完好,唯一的伤处是胸口两个乌黑的掌印,纤毫毕现,连攻击之人的掌纹都印得清清楚楚。 学武之人都有内力防身,尤其凌多多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成了武林一流大家,要一掌破了他的护身内力再把掌印这样清晰地印在胸膛上,那真不是等闲人能够做到的,白眉光想想都觉得胆寒。 凌多多多看了他一眼,再次试探了一下,确定自己的内力只是被人用诡异的手法给封住了,绝对没有被废掉,不过白眉试探不出来也正好对他有利,遂道:“行走江湖本来就很容易与人产生冲突,我技不如人,被打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别跟本座打马虎眼,你身上只有一对掌印,可见是被人一击得手,这也从侧面证明你几乎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一一本座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湖上竟然有了这样的人?”白眉愤愤道。 凌多多听完后一下子就笑了,世上恐怕少有人比你更了解杏隐禅师了,抬眼看向白眉:“你猜?”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这样的牛人,还是就在他的武当山下,白眉本来就感觉到不寒而栗,被凌多多颇为奇怪的反应弄得更是浑身不自在,咬牙道:“你现在不过是阶下囚身份,本座好声好气问你,你要是不答,别怪本座不客气。” “道长这样说看来就是想玩粗的了?”凌多多很坦然,他第一辈子当战地记者,后来当日月神教教主,什么残忍可怕的东西没经历过? 以白眉简单粗暴的性格,估摸着要惩罚手下都是直接一掌拍死,对于如何折磨人他还是入门级别的,要是冯道德还在的话,凌多多多多少少还会有顾虑,面对白眉一个人,他是真觉得不够看。 这种时候最不能弱了的就是气场,凌多多专门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白眉的双眼,笑道:“道长大可以试一试,把我全身骨头拆下来熬成汤,看我会不会喝下去?” 白眉光想想都觉得甚为恶心,他是真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因而有意转移话题:“我的徒孙在你附近找到了四匹马,本座也知道你不可能孤身一人前来武当山,其他三个人是谁,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来的其实只有方世玉和凌多多两个人,不过为了加快赶路,才一人带了两匹马,白眉不知道这一点,才直接根据马匹数量猜测人数。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道长大可以猜猜,说不定是打伤我的那位高人有吃人肉的习惯,抓他们过去开膛破肚了。” 他刚刚发现白眉对于拿人肉熬汤什么的似乎有种天生的反感和厌恶,才故意着重提出来的。 凌多多感觉到自己得到的讯息已经足够多了,得花点时间好好理清线索,还是赶紧把白眉赶走为妙。 白眉被恶心得不轻,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道:“你以为不说话,本座就没有办法查出来真相了吗?你被本座扣在手里,本座明日就把你绑在紫宵神殿的屋顶上,本座倒要看看,五梅和智能那帮少林秃驴来不来救你!” 真可惜,来的只有方世玉这么一个半秃,真正的秃子还都稳稳在福建待着呢,恐怕你要失望了。凌多多朝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似笑非笑道:“道长慢走。” 74、谍中之谍 白眉气呼呼拍屁股滚蛋后,凌多多一个人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开始消化白眉刚刚话语中的讯息。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杏隐禅师并没有伤害——最起码是没有在打伤他后没有立刻伤害方世玉,而是不知道把方世玉带到哪里去了。 凌多多是今天早上清晨的时候被巡山的武当弟子发现带到紫霄神殿中来的,他醒过来时已经天大亮了,看外面的天色推断应当是中午了,也就是说,方世玉此时说不定已经进入假死状态了。 目前他最发愁的就是没有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仅凭借自己的猜测谁知道是真是假?虽然凌多多知道方世玉是主角,理当没有任何危险才对,但是仍然止不住担心,总要确定了他的安危,才好定下心来。 他正想着,却见有人推门进来,凌多多抬眼看过去,惊讶地发现端着饭碗走进来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李小环。 李小环在少林被烧之前曾经出现在九莲山脚下的莆田村中,凌多多本来以为她在白眉火烧少林的时候会出现在附近伺机救出李巴山才是,没想到李小环一直都没有再露面。 他特意留心注意了一下,发现李小环进来回身关门的间隙,露出站在门口守卫的一溜武当弟子,看数量至少有七八个之多,看来虽然他在白眉眼中已经失了武功,却仍然很让白眉忌惮。 李小环关好门,面无表情走了过来,把手中的白米饭往桌子上一磕,冷冷道:“真不知道师伯是怎么想的,既然都已经抓到了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你,而是要 留着你这个祸害?”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稍稍打量了她一下,见李小环的眼梢瞄了一下窗户,便明白过来,看来白眉是放心不过李小环,特意安排人在窗户外面偷听。 李小环几个月前跟他说已经跟白眉闹翻了,不知道为何会再次返回紫霄神殿?他对李小环的信任度不及六十,算起来还不及格,此情此景却没有另一个人能够信任了,因而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旁边的小几上比划着字,口中道:“白眉没有杀我,这不是还让你来送饭了?吃了你送过来的饭,我都未必能够活到明天。” 李小环走上前来,劈手把桌子上放着的饭碗打到地上,顺带着看清楚了他写的字迹,幅度极小地一点头,口中道:“你害得我父亲被关在少林地牢中一年多,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你吗?要不是白眉师伯说要留着你的狗命,我现在就亮出刀子来弄死你了!你爱吃不吃,挨饿的反正也不是我!” “看来你还真是恨我,找了个机会就把饭碗给打碎了。”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继续在茶几上划字,见李小环微微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既然你这么想我死,光摔了饭碗管什么用,倒不如干脆把茶碗也给摔了,要渴死一个人可比饿死一个人容易多了。” 李小环当即翻手把茶盏掀到茶几上,冲去了上面写的字迹,尖声叫道:“摔就摔,难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这句话一喊出来,房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几个武当弟子冲进来束缚住李小环的两个胳膊,劝道:“师姐,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师傅说了你不能够伤害他的!” 这边的冲突才刚刚有了点升级的迹象,这群人立马就冲了进来,可见监视得十分严密。凌多多已经明白过来李小环想要暗示自己什么,面上不动声色道:“看来白眉还是不够相信你,他也知道你精神不太正常了。” 李小环被几个武当弟子合力拉走了,房门也被重新关上,凌多多重新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勾起唇角轻轻哼了一声。 他当然不会全然信任李小环,武当派其他人又不是死绝了,白眉先前把李小环赶下武当山,就是因为李小环为少林求情,白眉笃定此人不值得信任,又怎么会偏偏派李小环来给他送饭,又麻烦万分地另外派了几个弟子专门监视李小环? 凌多多推测,白眉把李小环送进来跟他联络,很可能是希望利用李小环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情报来,也就是说,李小环很可能把从他前脚这里得来的情报,后脚就如数告知白眉。 虽则如此,凌多多却仍然感觉到李小环有一定的可信度,所以他刚刚设了一个局专门试探一下李小环的可信程度。 凌多多刚刚在茶几上蘸着茶水写了一个简短的药方,告诉李小环自己恢复武功需要这几味中草药,希望李小环能够想办法给自己弄过来。 ——这当然是用来唬人的,凌多多对于自己身上内力都提不出来的原因还没有具体了解,但是不妨碍他借此看看李小环的反应。 白眉肯把他就近关在武当紫霄神殿内部,全因误以为他周身武功已经被山下的高人给废掉了,再加上白眉还是很忌惮他的武功的,若是李小环照实回禀了他,恐怕自己是得不到相关中药的。 白眉知道让他恢复武功的重要性,李小环自然也知道,若是对方肯在这种重大事项上帮他隐瞒并且助他一臂之力,那最起码证明了李小环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凌多多正好可以拜托她帮忙打听一下方世玉的消息。 当然,若是李小环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白眉,那倒也无所谓,凌多多同样也可以利用她传递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混淆白眉的视线。 方世玉不可能被杏隐禅师带着离开武当山很远,自己这边若是借住李小环牢牢牵住白眉的视线,那倒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气。 —————————————————————————————————————————— 白眉撩起眼皮来冷冰冰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李小环,先是抬脚把帮着自己梳理眉毛的一个武当弟子踹开,而后抚摸着自己的眉毛问道:“本座让你去探听三礼小和尚的口风,怎么你竟然跟他吵起来了?” 李小环低着头道:“弟子辜负师伯期望了……弟子一见了三礼,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方世玉那张丑恶的嘴脸,当初若不是他和方世玉横加阻挠,父亲早就帮我报了仇了,何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白眉对这样的说辞并不肯相信,忍不住冷嘲道:“这倒是奇了,怎么先前不见你顾忌你父亲被少林抓去以及雷老虎的仇不能报,一门心思给少林那帮孽障求情呢?” “那时我见不着三礼和方世玉,又被凌小小的说辞迷了心窍,惹得师伯烦心了一一我现在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请师伯再给我一次机会!”李小环说话时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怨恨神色,还把自己的两只手都紧紧攥住。 白眉揣度她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假,却仍然放不下心来,严正警告道:“你不要忘了,你的父亲还在本座手中,虽然他没有做什么惹得本座不快的事情,但是若是你这个女儿作出傻事来,本座同样也不会放过他!” 白眉是先前见撬不开凌多多的嘴巴,别无办法,便让人把李巴山父女带过来,想要借助李小环从凌多多那边套取情报。 李小环似乎很为难地皱了一下眉,踌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师伯,您也知道,那个三礼最是诡计多端的,弟子刚刚才对他表示了恶意,他如何还能够信任我?” 一说起这个来白眉就一肚子的火气,指着李小环骂道:“你还有脸说这个?本座让你去套他的话,你竟然傻到跟他硬吵起来,你的脑子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后面,他越说越不忿,直接抬起腿来,一脚踹在李小环肚皮上,将其踹得后退几步,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小环擦了擦嘴角,连忙道:“师伯,我再见他的时候,可以借此告诉他,我被人监视,上次那样对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样一来,他说不定反倒会更加信任我才是?” 白眉听完后很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深觉有理,其后又一想,自己才刚骂过李小环脑子被狗吃了,现在要是立刻改口表扬她,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耳光了,因而道:“本座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给本座问出话来,看看究竟是谁废了他的武功!” “是,师伯,弟子一定不辜负师伯的期望。”李小环说完,见白眉对自己疑窦仍然没有消除,故作迟疑道,“师伯,那我父亲……” 李巴山被白眉捏在手上,是白眉肯对李小环投以一定信任最大的筹码,见她问起来,便借机警告道:“本座的眼睛是雪雪亮的,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样,弄清楚了本座的疑问,本座自然会放你了的父亲!” 李小环听罢眼眶一红:“师伯,我福薄命浅,年幼丧母,中年丧夫,如今就只与父亲二人相依为命,还请师伯好生待我父亲,小环一定肝脑涂地以报师伯!” 李巴山是白眉的筹码,白眉自然很乐意看到李小环把他父亲当回事儿,李小环越看重李巴山,就表明他手中筹码的价值越高。 想到此,他的脸上浮现出不甚明显的得意神色,口中道:“本座同你师伯数十年的师兄弟情谊,他又没有做错事惹得本座不快一一至于你这个当女儿的,虽然前段时间是被鬼迷了心窍,不过本座也懒得同你计较,既然你听闻了本座从少林秃驴手中救出你父亲的消息,便重新上了武当山,也算是诚心改过了。” 打一棒槌就得给个甜枣,总得给人点好处,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为自己办事儿,白眉缓和了语调道:“小环啊,你也算是本座看着长大的,平时再不懂事,本座也不会当真跟你计较一一这样吧,只要你这次帮着本座把事情办好了,以前的事情,本座大人有大量,就当没有发生了。” 李小环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千恩万谢方从白眉的房间中出来,扫一眼外面守着门的几个武当弟子,眼中冷光一闪而逝。 —————————————————————————————————————————— 李小环一共花费了三天时间,才给凌多多提供全了那天他随手写下的几味常见的中草药。 这人相当的谨慎小心,每次都是贴身藏着其中某一味草药,这样就算是被武当弟子搜身查出来也有办法解释。她每次带来的草药也都很少量,同一味草药也需要两次携带才带足份量。 这两天中,李小环口中按照向白眉所说,向凌多多表示自己是想要帮助他,那天是为了迷惑在外面偷听的武当弟子才会故意跟他吵起来的,而又通过在茶几上写写画画跟凌多多讲述真实情况。 这倒有几分意思,想不到好端端的武侠世界竟然也会有无间道、谍中谍的戏码,凌多多在心头暗笑,面上很配合李小环将这出好戏演下去。 他在检验了李小环一定的可信度之后,口中向李小环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来迷惑白眉,同时用手写字,询问李小环这段时间武当发生的事情。 李小环写字回答:【白眉火烧烧林的那一天,我在山下遇到了小小,她说自己要离开这边前往广东避难,我看护送她的人只有胡惠乾一个,放心不下,便跟着她一起去了广东一趟。】 这样看来,这个李小环对自己妹妹还真是痴心不改,凌多多对这句话的可信度抱有怀疑,询问道:【可是你当时都已经知道白眉要上少林了,难道不怕你父亲发生什么意外吗?】 【少林不会伤害我父亲,白眉同样不会。】李小环写道。 凌多多看着微微一愣,这样说倒是很对,白眉上少林多多少少也有李巴山的事情做引子,加上十多年的师兄弟情分,他不会无缘无故下手杀了李巴山,至于少林方面,那就更不会了,人都在自家地牢里面关了一年多,要杀早就杀了,哪里会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还天天都有专人念经解闷,负责念经的人还是少林四大长老之一的至大,等闲人享受不了这待遇,比干部子弟蹲大牢都要好上一个档次。 李小环继续写道:【我送小小后再回到九莲山,就听到少林寺被人放火烧毁的消息,再继续打探,得知我父亲跟着白眉回了武当山,便只能重返武当山。】 凌多多对白眉什么性格,大体也有了了解和掌握,问道:【你先前得罪了白眉,他这个人格外记仇,你回来之后,恐怕日子不好过吧?】 李小环一点头:【白眉不再信任我,连带着也不肯信任我父亲,我听父亲说,他本来已经跟白眉辞行想要下山找我,谁知道我不知情又自行回来了,他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带着我下武当山,只能凑合着先住着。】 这样一解释,凌多多倒觉得可信度增加不少,不过也不排除李小环早想好了说辞来糊弄自己的可能性,试探性写道:【白眉让你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打伤你的人。】提到这个,李小环往窗外看了一眼,【我来找你已经有三天了,却一直给了他一些边角料消息,他已经有些着急了。】 这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白眉若是见李小环次次来都没有成效,难保不会怀疑。凌多多倒是不担心杏隐禅师的身份被白眉猜到,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杏隐禅师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驾鹤归西了。 他倒是不介意给李小环一些线索稳住白眉,因而写道:【那个高人,是世玉在某一个小村庄义庄里面招惹上的鬼怪。】 李小环看得一愣,写道:【你不能换一个说辞吗?这样的说法连我都不信,何况是白眉?】 傻姑娘,这就是事实,想不到你竟然不信。凌多多耸了耸肩膀:【是真的,那个鬼一路跟着世玉去了我们藏身的地方,而后又一路跟着来到了武当山底下。我和世玉那天晚上刚到武当山,就见他冲出来,发了狂一样一掌打中了我,还废了我的武功。】 仔细想想,也不怪李小环不相信,凌多多估摸着,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了杏隐禅师大晚上鬼影似的飘出来,他也很难相信。 李小环看罢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就算是真的,我觉得白眉也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不相信?他是道士头头,专职就是捉鬼的,难道他反倒不相信天下有鬼?】凌多多笑了笑。 要说他作为一个无神论穿越者还算好说,但是白眉一个武当道人,要说也不信鬼神,那就有点对不起他的职业了。 你都相信世上有神明了,怎么还不相信有鬼魂?这玩意就跟上帝和魔鬼一样,相信上帝的存在,就要坚信世上也有魔鬼。 李小环抽动了一下唇角,手虚空在桌子上方划了半天,似乎在踌躇应该说些什么,好久之后,才写道:【那你觉得,方世玉还活着吗?】 凌多多收了笑容,扭头看向墙角,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指颤动半晌,才极为缓慢地划出笔画:【这个问题我一直都不敢想……】 李小环见他写到一半,两条胳膊颤抖着都写不下去了,稍稍一沉吟,比划道:【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弟子来报说找到方世玉的尸体,说不定他还活着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李小环同样不认为方世玉还能好运气地活着,毕竟从没听说过跟鬼在一起还能白白胖胖的人,凌多多武功高出方世玉这么多,都被那只“鬼”一招废了武功,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恐怕方世玉也凶多吉少了。 至于找不到尸体,那就更好解释了,说不定被鬼一口给吞了果腹,自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见凌多多眼眶通红,显然难受得不得了,不禁有些后悔提到这个话茬了,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你的武功恢复得怎么样了?】 药她已经给凌多多带齐了,但是这几天来也没见凌多多有什么行动,李小环颇感奇怪,却也一直都没有问出来。 说起武功来,这三天凌多多隐约也已经弄明白了,他的武功确实不是被人废了,而是被人用奇怪的手法给封住了穴道。 这几天来他也有尝试着冲开穴道,虽然还没有成功,却也能够重新感觉到周身内力的存在了,凌多多同时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内力猛然增长了很多,就如同被人强行灌输进筋脉一般。 他发现了这个不对劲儿的地方,再回想起三天前杏隐禅师攻击自己时顺着手掌传输过来的刚猛内力,便隐约明白过来。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跟李小环照实说的,非常时期更得非常谨慎,若是李小环真心想要帮助他,大不了事后跟人家真诚道歉也就是了。 所以凌多多面上不动声色写道:【我避开武当弟子偷偷试过了,只可惜没有任何成效,可能是方法不对,或者见效比较晚吧。】 他稍稍一停顿,听到外面传来有人催促李小环抓紧离开的说话声,飞快写道:【能不能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新坟,我担心世玉已经遭到不测了。】 这个时节要让白眉放自己离开武当派内可是着实不容易,李小环稍稍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一试。 她从凌多多房间里面出来,果不其然立刻被带到白眉的房间中,李小环普一踏进去,就听到白眉焦急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有?” 李小环摇了摇头,见白眉愤愤一捶墙壁,心中颇感古怪:“师伯,虽然武当山下出来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可是这么多天了他也没有再传来任何消息,您为什么对他这么忌惮?” 白眉抚摸着自己的眉毛,沉声道:“你懂什么?本座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本座决不容许有人威胁到本座天下第一的位置!” “师伯不必如此着急,其实那个三礼多少也已经相信我了,他今日还让我下山给与他同来的少林余孽通风报信呢!”李小环笑道,“弟子已经知道了他们藏身的地点,趁此机会,师伯大可以把那些少林余孽一网打尽!” 这句话刚说完,白眉勃然大怒,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道:“本座是看你被猪油迷了心窍,成天沉浸在你跟少林那点子仇恨里面脱不出身来!本座现在最想做的是弄明白那个暗中的高人究竟是谁,要想杀光少林的人,本座也不用你费这么大劲儿去跟那个三礼套消息!” 李小环只感觉半边脸都没了知觉,头脑懵懵地愣了愣,才一脸惶恐道:“是、是,弟子该死,请师伯恕罪!” 白眉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冷冷道:“像你这种蠢货,本座也懒得同你浪费口舌,你只管下山去找那帮少林余孽,把三礼要你传达的事情说清楚了,最好取了那群人的亲笔手书回来,好向三礼表示你如实办好了他交待的事情。” 李小环提议道:“师伯,那您看用不用多带些人去,等弟子取了手书,就把那些少林余孽全都杀光?” 这倒是一条一举两得的好办法,白眉颇为意动,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不行,万一三礼后来还是要传消息下去呢?你送一次信,未必能得到他的信任,这个小和尚十分刁钻,不是好唬的。” 李小环连忙应道:“师伯思虑周全,弟子多有不如。” 你如何能把本座同你这种蠢货相提并论呢?白眉十分不屑地斜眼看了看她,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下午就自己下山去,务必要借此取得三礼信任!” 几个以退为进使出来,自己的最终目的就达到了,世上总有蠢货自我感觉聪明绝顶,李小环此时就深切地明白了这个道理,口中应道:“是,师伯,弟子明白了。” 75、终极对决 李小环从白眉的房间中出来,并没有耽搁,直接就取了白眉的手令,从紫宵神殿中出来,一路从武当山山顶下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留意着身后,确定白眉并没有派遣弟子跟踪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往偏僻的小道上拐,试图寻找方世玉的尸体。 然而一路上可以说全然没有发现,不仅没有尸体,连坟头都没有遇到一个,她还特意到武当弟子三天前发现凌多多的地方转了一圈,可惜同样也是一无所获,唯独看到地上有口鲜血,想起武当弟子的回禀,想必也是凌多多被那个鬼打中胸口时吐出来的,跟方世玉似乎没有关系。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的,总不能一无所获回去,李小环往前走了几步,却又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疼痛,原来是她下山前被白眉掌掴,脸颊肿得高高的。 最开始的时候,只感觉到麻得没有知觉了,到了此时,疼痛感才慢慢地延伸上来,李小环轻轻一碰,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暂且先在路边的小土坡上坐下。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用内力把淤血化开,稍稍一歇息,感觉好了不少,用右手撑地本想起身就此离开,手心碰到身侧柔软的泥土,却敏锐地感觉到不太对劲儿。 李小环低下头看过去,看出来这个不大的小土堆外层的泥土都是新土,似乎是被人从地底下翻腾出来的,而不是已经历经风吹日晒的旧土。 ……从地底翻腾出来?她微微一愣,隐约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什么,这地方距离凌多多被袭击之处不过百米,没准这个小土坡下面埋的就是方世玉的尸体。 想到此,李小环没有犹豫,回身开始挖掘泥土。土质松软,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不少,她刨了几十下,挖开半米深时,手底下终于隐约摸到点不同于松软泥土的东西。 这下面果然是有东西的,李小环动作一顿,吹去最上层的薄土,果然看到下面露出来的一小撮黑色的头发。 下面埋着的是一个死人,看情况理当就是方世玉了,想到杀夫之仇,李小环神情复杂地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继续刨土。 毕竟是答应了凌多多要看个究竟,她本来打算的是自己挖出死人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方世玉,就把土堆重新掩埋好,却不成想刚挖出半边脑袋能根据半月头判断是个男性时,土堆突然有了一丝不寻常的震动。 李小环分明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颤动了一下,还有几粒小石子从土堆上滚动下来一一她刚刚双脚可是没有移动的,那要是土壤动了,那震动源肯定是来自低下。 然而地下埋着的分明是个死人,怎么可能无端移动?李小环觉得自己刚刚并不是错觉,不知不觉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换了平常,她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一向都是嗤之以鼻、全不在意的,然而一个时辰前才亲口听凌多多说他和方世玉是被一个鬼怪缠住的,李小环觉得凌多多的态度不像是在说谎,那想必这世界确实有鬼存在了。 自古以来都有种很流行的说法叫做尸变,方世玉想必是被一个陈年老鬼给杀死的,那么他会不会也变成鬼怪? 李小环的手颤抖了一下,半闭着眼睛还想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又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动了动。 没道理两次都是错觉,她还在迟疑之间,却见那半截脑袋猛然往上一顶,露出全貌来。 看人脸确实是方世玉无疑,李小环却尖叫了一声,从土堆上滚落到路边上,见方世玉露出来的脑袋上嘴唇鲜红,头发披散形如鬼魅,更是惊疑不定,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这句话一问出口,就看到方世玉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土坑中跳了起来,飞到十几米的高空中停顿了三秒,方才缓缓落下。 出现的怪人落地后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连呼吸的细微声响都没有发出,只是平白起了一阵凉凉的风,吹得他披散着的头发四下乱飞。 从来没见过被掩埋了三天的人还能重新活过来,就算埋入土里的时候没有死,这么长时间闷也该闷死了,更何况这个出场方式怎么看都不是人类,李小环心中的恐惧再也无法抵挡,调转身形朝着武当紫宵神殿的方向跑去。 她在极度的惊恐之中自然是提起了全部的功力,用上轻功逃离,速度非同寻常,然而有人比她更快,李小环刚刚转身跑出去没有两步,就感觉到眼前一花,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只能从身边拂过一阵森然的冷风中判断有个东西从她身后跑到前面去了。 青天白日地竟然真的遇上鬼了?她颤颤巍巍回头一看,见那小土坡上空空如也没了方世玉的踪影,显然刚刚跑走的那个玩意就是方世玉的“尸体”。 李小环打了一个寒噤,顾不得想别的,急急忙忙从小道的岔道口朝上调转方向,朝着紫宵神殿跑了过去。 她本来满心以为方世玉就是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打算抓紧告诉凌多多这个噩耗,顺带着抓紧离开这个此时让她感觉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李小环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到紫宵神殿,就远远看到一路上分散着二十多个气息全无的武当弟子尸体。 她咽了咽口水,跑进去一看,正好看到紫宵神殿正中央一片狼藉,白眉和疑似是变异方世玉的玩意正分持两端彼此对视着,白眉身后还缩着五十多个手持利刃、满面惶惶的武当弟子。 李小环敏锐地看到白眉捂着胸口似乎很痛苦的模样,想必这两个人已经交过手了,白眉还落了下风,吃了不小的亏。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就看到偏僻的小房间中有人推门走了出来。武当弟子要么被方世玉杀了,要么跑到白眉身后寻求庇佑了,凌多多的房门没了人把守,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出来查探。 李小环见了他总算是有些镇定了,好歹这还是个自己现在能够信任的人,跨步上前道:“三礼,这个东西是诈尸的方世玉!我亲眼看到他从土里钻出来的!” 凌多多震惊了一下,这得是多么悲催的运气才能亲眼看到有人诈尸?估摸着李小环得吓得不轻,他愧疚道:“要不是我的请求,你也不会受到惊吓了,真是抱歉。” 这人平时看着挺清醒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种关头直接就傻了呢?李小环急出了一头的汗:“方世玉死而复活,难道你就不害怕吗?我们应该想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得抓紧带着我爹逃离!” 凌多多微微一笑,重新把目光投向正殿中央:“我倒是觉得无论世玉是人是鬼都不会伤害我,师姐不妨先去地牢把师伯接出来,我们一起欣赏这场惊天大对决。” 白眉本身就代表了这个年代武学的最高峰,而此时的方世玉比起他来只强不弱,这样一场颠峰对决,凌多多自然不会错过。 他的心情很不错,虽然中途出了一场茬子差点坏事儿,但是想不到方世玉最终还是假死成功,并且出现在武当山跟白眉对决,过了今天一切都可以有个了解,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白眉耳听得凌多多和李小环的对话,自然听出来了这两个人果然私底下已经有了联盟,李小环先前的种种作态不过是在拿自己当傻子耍,心中愤懑难当。 不过他虽然气恼,此时却也不敢出声呵斥,刚刚白眉跟方世玉普一交手,便吃了大亏,此时两方对峙,他心中也没底,想不通这小子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呢? 他一时间不想起冲突,但是方世玉并不顺着他的意,在歪着脑袋面无表情看了凌多多好几眼后,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涛勇无比的内力波动来。 凌多多见他周身白光涌动,震惊得脱口道:“超级赛亚人变身?” 李小环本来都拉开通往武当山地牢的门想要下去找自己的父亲了,听了这话同样震惊地转回头来:“什么玩意?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还有学名?” 凌多多深深感觉到自己就是破坏气氛的罪人,捂着嘴巴对着她摇了摇头,集中注意力继续观战。 方世玉快如鬼魅一般转瞬间就从紫宵神殿的一端飞身来到白眉近前,厉声喝叫一声后,朝着白眉胸口处接连劈出十余掌。 白眉不为所动,抬手跟他过招,两个人打成一团,方世玉对着白眉又是十余下连续飞腿,又趁着白眉没有反应,弯腰从他脚背上的穴道一路朝上点,一直点到头顶正中央的百会穴。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赞叹了一声,摸了摸自己下巴,果然是传说中的最终决战,看着真让人目眩神驰,相当精彩。 方世玉一套路数打完,抬脚本来想朝着白眉混元童子功的罩门处打一一然而右脚却在白眉两腿之间踢了一个空。 “哈哈,臭小子,没有听过缩阳功吗?”白眉被打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机会,趁机说道。他这是想跟方世玉磨磨嘴皮子,趁机喘口气。 方世玉冷冷看了看他,却也不接话,顺着刚刚那一路,又在白眉周身大穴上打了一遍。 白眉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举起双臂跟方世玉硬生生对了一掌,却整个人都被打得陷入地中半截。他跳起身来,怒喝了一声“杀一一”,从土坑中跳了起来,凌空朝着方世玉攻去。 混元童子功当真不同凡响,这白眉比一百个沙包都抗揍,看这样的趋势,恐怕不攻击罩门就真的没有获胜的机会,最多是双方继续僵持下去消磨时间。 凌多多不肯定方世玉的超级赛亚人状态会维持多久,明白虽然此时情况一片大好,但万一变身结束,那可就到了白眉奋起反击的时候了,因而也没有光干看热闹,低头苦苦皱眉思索。 一般来说,混元童子功公认的罩门就是某处,也被白眉用缩阳功给所进去了,凌多多皱眉思索着,听到身边响动,抬头看过去,原来是李小环趁着这个空档扶着李巴山出来了。 他问道:“师伯可知混元童子功罩门所在?” “没用的,白眉有缩阳功,护住了这个罩门。”李巴山知道他想问什么,一句话说完后,却又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凌多多一看这个模样就知道有门,李巴山在白眉身边数十年,恐怕能够知道些什么,连忙道:“师伯有话不妨直说,哪怕是猜测呢,说不定也能帮助少林。” 李巴山原本还在犹豫,听了他的话却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只知道他喜欢有人伺候沐浴擦身,却从来不准旁人碰他的脚底,也不知道是不是罩门所在。” 死马当活马医,全身从脚背到头顶所有穴道都打过了,也就只能试试脚底,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凌多多扭头朝着方世玉喊道:“世玉,打他脚底!” 白眉一听这句话,动作微微一滞。方世玉也反应了过来,身形一转,头顶朝下,扯过他的后脚跟来,团起拳头朝着白眉脚心连连出击。 白眉甩着腿想要踢开他,却见方世玉整个人都横躺在地上,牢牢抱着他的脚不放,不断出拳击打,咬咬牙便提起轻功朝着凌多多三人站立得地方跑过去,吼道:“竖子找死,本座先杀了你们!” 凌多多见他攻来,情势危急间别无他法,只能上前一步把李巴山父女护在身后,自己提起一口真气跟白眉对掌。 他本来内力全无,周身经络被白眉的内力一冲,反倒突破了杏隐禅师所下的禁锢,只感觉自己的内力喷薄汹涌而出,果然比被杏隐禅师打伤前更盛了一倍。 他的武功比白眉原就只差了半筹,骤然翻倍之下,白眉只感觉对方真气如同狂风怒涛、翻江倒海般倾泻而出,口中血喷如注,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凌多多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确实感觉周身内力满溢,比之先前更上一个峰巅。 现在别说是一个白眉,三个白眉加一块也打不过他,一倍的武力值差距已经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了。 凌多多一时间也没有管白眉死活,而是弯腰蹲下身看向刚刚被白眉的腿拖着一路拉过来的方世玉,见对方不说话不动弹就光抬着头看自己,问道:“世玉,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世玉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就先闭上了眼睛。 凌多多一探他的脉搏,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李巴山父女道:“没事儿,他不过是真气消耗过度,才昏厥过去了,估计睡一觉就能醒。” 李巴山和李小环不是因为方世玉昏过去而惊呀,而是诧异白眉竟然也能被人打得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巴山磕磕巴巴道:“我、我去看看白眉如何了……” 李小环忍了半天都有忍住,问道:“你不是被废了武功还没有恢复吗?你和方世玉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间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个问题就有点太高深了,凌多多摊开手沉默半晌,一耸肩膀道:“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如等世玉醒过来再说?” “不用说了,我可不想跟你们搀和在一起,这次跟小环商量着要帮你们,不过是还至大一份人情,顺带着偿还我十五年前叛出少林的罪过。”那边李巴山探到白眉已经断了气,走过来道,“少林一向奉行慈悲为怀,总不会做出鞭尸之事,他毕竟是我师兄,总不能曝尸于外,让我就近埋了他吧。” 说起来这次李巴山父女也算是帮了他们大忙,这份人情也是要还的,既然李巴山想要白眉的尸体,那就不如给了他。 凌多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多谢二位鼎力相助。” 76、失忆之症 李巴山挖个坑把白眉埋了,还特意竖了个木牌在此警示后人,而后再次向凌多多提出告辞:“你都监视着我埋了白眉,可见白眉是真的死了,这下不用担心,可以安心滚蛋了吧?”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凌多多把昏厥状态的方世玉搭在自己肩膀上,笑容可掬道:“师伯真会说笑,师侄留下来,不过是想着再劝劝师伯跟着师侄一起前往少林众弟子此时的聚集地,好歹跟至大师伯叙叙旧。” 臭小子故意拿至大出来说事儿,李巴山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不用了,我跟至大那个秃驴可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还是顾好自己再说吧。” 稍稍一停顿,他不忘着重强调道:“有些话我还得给你说明白,我和小环这次帮的是少林,可不是你和方世玉,我们之间还有笔帐需要另外清算呢,你可小心着点。”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方世玉再怎么说也是李小环的杀夫仇人,要李小环和李巴山跟着他们一道回福建去好像着实强人所难了一些。凌多多见状不再强求,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小僧带着世玉先行离开了,还请师伯和师姐多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哼,我看我们以后还是都不要见面为妙,见了你们两个就一肚子的气。”李巴山用鼻孔重重出气,说完后感觉到女儿在轻轻拉扯自己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过于傲娇摆谱,只能打消了对着凌多多哼第二声的念头。 凌多多在心头暗笑一声,扭头对着李小环道:“这次能够成事,还需要多谢李师姐相助。” 李小环对待他的态度就比李巴山和缓许多,轻轻一点头道:“他日重建了少林,我也还想再同小小相见,感谢她点化之功。” 爱人是一个技术活,恨人是一个力气活,李小环经过此事,彻底看开了跟方世玉之间的仇怨,她开始学会重新审视往事,找出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妥之处,若是当年雷老虎没有步步紧逼,双方也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李小环感觉到数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她想要跟随自己父亲周游大好河山,开阔眼界,平定心绪,再去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凌多多跟他们就此别过,自己背着方世玉从武当山上一路下来,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仔仔细细给方世玉检查了一遍身体,发现此人现如今连昏迷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在呼呼睡大觉,颇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写信给远在福建的智能等人,告知他们自己和方世玉上武当寻仇的始末。 白眉虽然说是他和方世玉联手打败的,但是凌多多想起来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事儿也太扯了,白眉被打死前恐怕很莫名其妙不说,连他这个赢家也颇感茫然。 方世玉变身赛亚人还能说是剧情需要,是编剧给开的金手指,凌多多对于自己竟然也跟着鸟枪换炮之事怎么都想不通,他跟方世玉又不是组队打怪,怎么等级提升都是相关联的呢? 他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干脆也就不想了,打算好等方世玉醒过来就去接凌小小——虽然胡惠乾早已经跟严咏春的丫鬟小丽成双入对了,但是那个臭小子对自己的宝贝妹妹毕竟曾经有过那啥啥的念想,还是不要把他们两个人单独放一块太长时间为妙。 这样想着,凌多多打了一桶水烧开后给方世玉擦了一遍身子,一边擦一边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刚刚从土坑里面挖出来的,身上是真够脏的。 他仔仔细细为方世玉清理了一番,又叫了素斋到房间里来吃,往方世玉嘴巴里灌了点水。这么折腾完,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凌多多这几天被关押在武当派内部,既担心方世玉也为自己发愁,并没有睡过安稳觉,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少,他简单洗过澡正想趁早睡下,却听到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少林弟子三礼,还不快出来?” 凌多多本来脑袋都挨到枕头了,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坐直了身子,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分明就是杏隐禅师的。 真正的大boss终于现身,恐怕杏隐禅师是最能为他解释为何他的武功会突飞猛进的人了,凌多多丝毫没有耽搁,运起轻功撞开窗户闯了出去。 为了进出方便,他选的房间在一楼,出门就是走廊,往外走就是露天小院,杏隐禅师就站在小院正中央,背着手定定看着他。 这次虽然杏隐禅师仍然穿着一身白衣,然而头发却是向后梳的,不似以前几次见面都披散遮住脸庞的恐怖模样。 凌多多脚步一顿,又见他目光沉稳,面容祥和安宁,便知此时的杏隐禅师不是发病状态的,没有任何耽搁就上前行礼:“弟子三礼见过师公。” 杏隐禅师对着他微微一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是三天之前才想起来自己是谁,想不到你倒比我先知道我的身份。”这小和尚见面先叫他师公,请安见礼没有丝毫打哏,可见是早就猜到了的,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凌多多走进了乘着月光仔细一看,见他脸上连皱纹都没有多少,八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却比白眉和至善都要显得年轻。 至善如何姑且不说,白眉作为武当掌教,肯定吃住比一个睡在井里面的孤魂野鬼好了不少,却仍然比不上杏隐禅师的保养,没想到那套邪门武功还有美容抗衰老的功效。 凌多多思维跑偏了一下,迅速收拢起来,笑道:“师公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您练功练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吗?” 他虽然对那套功夫的副作用有了大概了解,不过也都是自行推测的,真实情况如何还未可知,还是问问杏隐禅师才能最终确定。 杏隐禅师也并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如实相告道:“我这十几年,研究了一种叫做《毋我禅功》的武功,这种禅功可以将人的潜能完全激发出来,相当的神奇。” “世上从来都是讲究等价交换的,这样霸道厉害的武功,想必副作用同样很明显吧?”凌多多问道,他已经见识过这个禅功的神奇能力了,最起码让方世玉少练了二十年的武功。 杏隐禅师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在练功的过程中,会先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失去部分的记忆,甚至会忘掉自己是谁。” 凌多多一边听一边点头,这倒是跟自己猜测的一点都不差。 杏隐禅师继续说道:“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把禅功传给了世玉,而后在三天前恢复了记忆,却仍然传授了世玉完整的口诀,又输送了接近半数的功力给你,助你们打败白眉。” 他这样做也是双重保险,方世玉虽然很有潜力,但是他原本跟白眉的武力值差距毕竟太大了,杏隐禅师担心这样仍然不足以战胜白眉,而自己作为一个隐居江湖的名宿又不能自降身份跟白眉这个弃徒正面交战,便干脆传给了凌多多,期望他能够借助这部分功力,不仅杀掉白眉,还要早日重建少林。 凌多多笑道:“真是多亏了师公相助,不然光凭借我和世玉,要战胜白眉实属不易。” 说到自己曾经的大徒弟,杏隐禅师忍不住叹息连连:“白眉自始至终都执迷不悟,我也是无能为力,你们也算是为武林除了一大害。” 凌多多问道:“那不知道世玉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 “这可就说不定了,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连我自己也是失忆了十几年,有时候练着功,也会再次出现假死的状态,我也曾经被人埋葬过很多次,每次再爬出来,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杏隐禅师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颇觉得有趣。 跟他的心情完全相反,凌多多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一想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是在挨个村庄义庄的水井里面呼唤方世玉的名字,而且这样的生活很可能要过十几年,就感觉眼前发黑。 这样说来倒不知道是赔还是赚了,凌多多苦笑一声,只能转移话题道:“师公,这次少林遭逢大劫、元气大伤,还请求师公出来主持大局,带领我们所有少林弟子重建少林。” “我的梦想只是云游四海,逍遥八方,正因如此,当年才决定隐没江湖。以后广大少林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这群年轻人的身上了。”杏隐禅师笑呵呵说完,不等凌多多答话,凌空而起,翻墙离开了。 原来凌多多武功有十,杏隐禅师就有二十,如今杏隐禅师输送了一半的功力给他,两个人的境况就掉了一个个儿,凌多多若是想拦下杏隐禅师倒是并不困难,想了想却还是没有追击。 他一个人在小院中静静站了一炷香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回身到房间中去了。 —————————————————————————————————————————— 方世玉这一睡就睡足了一个月,凌多多每天按时给他塞饭灌水擦身,到最后智能连带着苗翠花和方德等人都找来武当山了,方世玉还在呼呼睡着大觉。 智能一见面先严肃批评了他和方世玉两个人用谎话糊弄了他偷偷摸摸跑到武当上来报仇的行为,在委婉表述了一番“你是师傅的命根,你要是有个好歹师傅还怎么活”的中心思想后,大袖一挥,带领一群人跑去看方世玉。 五梅师太重新又给方世玉把脉,诧异道:“世玉确确实实只是睡着了,他脉象平和,应当没什么大碍才是……” 苗翠花见了儿子睡一个月让凌多多养得白白胖胖的,倒是也不甚担心,却仍然忍不住问道:“师姐,那你看世玉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五梅师太明显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稍稍一愣,无声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刚刚拿过来诊脉的方世玉的右手腕翻转过来放回枕头边上。 这个动作刚做完,就看到方世玉把右手又放回了原位,张大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凌多多看得一愣,禁不住笑道:“看来还是你们带来了福气,我一个人守了他一个月都没有动静,想不到你们刚来,竟然就要醒了。” 话音刚落,方世玉两腿朝着半空一蹬,屁股用力坐起身来,扭头一看,第一眼先看到凌多多的光头,愣了一下,视线再转,落到了自己老娘身上。 苗翠花又惊又喜,坐到他床头:“儿子,你终于醒了?” 方世玉纳闷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花姐”,说话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床头边上围了一圈的人,少说也有二十人,不禁吓了一大跳:“哇,有没有搞错啊,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一个睡觉?” 苗显也走过来,帮方世玉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你没事了啊?” 方世玉惊恐不胜,抓住苗显的手道:“老伯,我们两个不熟,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苗显惊得瞪圆了眼睛:“你、你叫我什么?” 凌多多对这种混乱情况早有预料,很冷静地提醒道:“他这分明是练习《毋我禅功》的后遗症,整个人已经失忆了。” “失忆?”方世玉重新把视线转到他身上来,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轻声跟着重复道,“什么失忆,我失忆了?” 凌多多权当没有听到这句话,扭头对着苗翠花道:“苗师姐,情况还不是非常糟糕,你看世玉认识你,最起码还知道自己是谁——我能不能问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苗师伯是自己外公的?” “就是在杭州城,世玉失手打死了雷老虎,我为了摆脱李小环,给世玉弄了个假葬礼,中途李巴山父女出来捣乱,我爹帮着我一块对付他们。”苗翠花回忆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就是说世玉最少没了两年的记忆咯?” “我失忆了,我真的失忆了?”方世玉再傻也听懂了发生什么事儿了,站起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凌多多提议道:“你先看看这群人你都认识谁。” 方世玉于是从五梅师太看起,一路看过智能、苗显和三德,连连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凌多多看这模样,九成九也不会认识自己了,十分自觉地后退想要让出空位来,没想到方世玉手指指着他的鼻尖停顿了半晌,才轻声道:“这位大湿,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凌多多想了想:“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十岁多在广州城确实见过一面,那时候你和一个姓福的公子赛马差点撞伤了百姓,是我阻止了。” 方世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是稍稍一停顿,方才露出点恍然大悟的神色:“哦,原来那个小和尚是你啊——不对啊,我总觉得我们除了那时候,似乎还见过面?” 凌多多心头一动,抬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见方世玉露出激动的表情来,自己的情绪也跟着高涨了不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难道这就是爱的力量?凌多多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相信了美好的爱情。 方世玉沉声道:“还是那句话,这位大湿,我跟你不熟,不要动手动脚的——你一摸我,我突然有种尿急的感觉……” 去他娘美好的爱情,凌多多面无表情扭头看向窗外。 方世玉却又有新的发现,视线落在听到他醒来的消息激动推门进来的洪熙官和严咏春身上,大喝一声:“这位我认识!” 洪熙官和严咏春听闻白眉被杀的消息,已经正式结为连理,严咏春把头上的发鬓从少女式也转成了妇人式,见方世玉突然冲了过来,很茫然地睁圆了眼睛。 “这个臭三八,你打不过我,是不是你弄了这么多人来作弄我?”方世玉恍若突然间想通了一般,“你在通天书院被我打败了,于是想趁机报仇,我不会中你的计的!” 苗翠花对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凌多多解释道:“世玉在刚刚跟咏春认识的时候,双方闹了不小的矛盾,是死对头呢。” “这么说时间点就对上了,世玉的记忆就停留在你们抵达杭州后,从跟咏春闹矛盾到和解之前的这段时间。”凌多多把自己的思绪从缅怀爱情上扯了出来,冷静分析道。 洪熙官见方世玉都很想上手打自己老婆,二话不说横插到中间阻拦:“你冷静一下世玉,你是真的失忆了,不然你问问苗夫人,也该知道我们不可能联合起来欺骗你的。” 这也对,别人耍着他玩,自己亲娘却不会这样做,方世玉深觉这句话有理,因而问道:“我真的失忆了?” 凌多多对着苗翠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师姐,世玉在这里面唯一认识的人是你,我想还是由你来给他讲一讲这两年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苗翠花正想答应,却听到方世玉道:“其实不一定要花姐来讲,这位大湿,我看着你总觉得很亲切,你来讲我也会相信的。” 鱼也是有尊严的,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凌多多并没有接他的鱼饵,面无表情道:“其实你这两年在少林寺生活,放眼望去看到的自然都是和尚,看了我的光头有亲切感也不稀奇。” 苗翠花弄不明白他们两个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笑道:“小师傅,你开什么玩笑呢,你是世玉最好的朋友,你对他这两年的生活,应当比我更了解才是,你说跟我说都是一样的啊?” 凌多多见方世玉眼巴巴一直在看着自己,想了想也觉得这场无名火生得很无聊,因而道:“那好,师姐你讲在杭州时发生的事情,后来去了少林,就由我来讲。” —————————————————————————————————————————— “于是李巴山把白眉的尸体掩埋好,就跟李小环离开了。我带着你的尸体、不好意思,是我带着昏迷的你来到这间客栈住下。”凌多多说罢一耸肩膀,“事情就是这样。” 他一扭头,见方世玉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笑道:“这是怎么了,埋土里面憋了这么长时间,把脑子也给憋坏了?” 方世玉也跟着傻乐:“这样听起来,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像确实很好啊——”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飞快扫了凌多多一眼,虽然此人的说辞得到了那个叫洪熙官的小子和自己亲娘的不断肯定,但是方世玉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小光头还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 对方看起来对他没有任何恶意,方世玉直觉他隐瞒下来某些事情也是为自己好,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里面好闷的,我想出去转个圈。” 一个睡了一个月躺床上不动弹的人竟然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还能行动自如,果然练武的人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想想方世玉睡了一个月,肯定是不再困了,这时候坐不住想出去走走也是很正常的。 苗翠花却仍然很有顾虑:“不行啊,你才刚刚醒过来,还应该多观察几天——如果你这几天都乖乖的,我就带着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方世玉很想提醒她一句,自己只是没了两年的记忆,而不是丢了二十年的记忆,不要用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跟他说话。 然而稍稍一沉吟,这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笑眯眯道:“你说的哦,一定要带我去。” 苗翠花又安抚了他几句,伸了一个懒腰,看外面天色都已经接近半夜了,因而道:“世玉已经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大家赶路过来也很辛苦,先回去睡吧。” 方世玉十分配合,把他们都赶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静静一个人对着烛火干坐了一个时辰,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溜出去。 他刚出了房门来到小院中,禁不住眯了眯眼睛:“哟,这不是大湿吗?你不去睡觉,怎么专门守在这里?” “因为知道某个人肯定是坐不住会偷溜出来,我就提前在这里守着了。”凌多多从围墙上翻了下来,“你就是失忆两年,又不是十年二十年,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苗师姐哄你的话?” 类似的话他刚刚也有想过,方世玉禁不住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大湿你还真是了解我,怪不得花姐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凌多多双手合十,一脸的悲天悯人:“贫僧法号三礼。” “三礼?我倒是觉得叫你‘大湿’比较顺口。”方世玉说罢,莫名感觉到通体舒畅,重复道,“大湿,大湿,大湿?” 他连着唤了三声大湿,整个人如遭雷劈,脑海中一些零碎片段一闪而过,喃喃道:“大湿?多多?” 凌多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想起什么了吗?”难道爱情真的是美好的而不是坑死爹的? 方世玉锤了锤自己的脑门,苦恼地皱眉沉思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总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就不要想了,机缘到了,自然就能想起来。”凌多多对此倒是看得很开,方世玉醒过来之后的种种表现比他原先预料的要好太多了,照这个趋势下去,似乎不会经历像杏隐禅师那样迷迷糊糊过上十几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日子。 果然主角总能遇上各种各样的优待,失忆不过是大团圆之前的小波澜,肯定能够轻轻松松迈过。 他丢下这句话本来想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却听到方世玉问道:“介意跟我一块出去走走吗?” 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此人此时清醒无比不像是会找个水井钻进去的模样,却也感觉还是跟着他为妙,因而答应道:“一起去吧。” 一路上方世玉都感觉到很别扭,他本身有点自来熟属性,跟谁都能说到一块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单独面对着这个小和尚的时候,却又感觉到怪怪的。 凌多多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本来想找个话题聊聊天的,又生怕自己一开口打扰了他的回忆思索,便也干脆不出声了。 两个人绕着小镇走了一圈,方世玉终于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大湿,我们以前真的是朋友吗?” 难道真的是憋土坑里面闷傻了,怎么连这个都有疑惑了?凌多多多看了他一眼,脸上维持着高僧状微笑:“对,没有错。” 方世玉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不确切,纠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只是朋友吗?” 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到跟和尚搅基才对,凌多多侧眼看向他,试探性问道:“你是记起了什么吗?” 方世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呐,你这么说就是咱们两个确实不是单纯朋友的关系了,对不对?” 他说完后见对方对着自己展颜一笑,禁不住愣了一愣,脱口道:“大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傻孩子,上一个这样夸我的人就是你,凌多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息道:“看来就算是失忆了,有些事情也没有改变一一你自己说我好看,说这句话的时候觉不觉得有些古怪?” “我总觉得我以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方世玉说到一半,感觉脑仁生疼,跟被人用棒槌砸过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抱着脑袋蹲下身来。 他的状态不同寻常,凌多多一惊,莫非马上就要出现杏隐禅师提到过的又一次假死?这间隔的时间未免也太短了一点吧? 凌多多连忙蹲下身来想要查看方世玉此时的情况,一边去抓他的手腕,一边关切问道:“世玉,你没事儿吧?” 伸出去的手没有抓到手腕把到脉,反倒被人一把握住了,方世玉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都是红的,吸了吸鼻子:“大湿?” 凌多多目视前方愣了一下,抽动唇角,无奈道:“你别跟我说,你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 这也太坑爹了一点,算算时间,方世玉失忆还不到两个时辰,跟杏隐禅师的十几年比起来,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虽然说他早有预料失忆云云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是你这个雨点也未免太小了一点吧? 方世玉咧开嘴巴笑道:“这幸亏是跟着你一块出来了,要是还在屋子里待着,我跟你说不上体己话,别说两个时辰了,二十年我看我也恢复不了记忆。” 臭小子说起话来比蜜还要甜,凌多多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自己却也跟着笑了:“得了,这样说来,还得记我一大功了?” 方世玉见他一边说一边掉转方向往回走,似乎想要立刻回客栈去,心中颇为不舍,急忙拉住他的手,略带点央求口吻道:“大湿,我们再转一圈吧,就当是庆祝我们联手打败了白眉?” 凌多多本来想的是抓紧回去告诉智能他们这个好消息,听了方世玉的话,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想想苗翠花等人都该睡下了,既然他们也都对方世玉失忆之事不是很担心,倒不如明日再说。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也好,我陪着你走走。” 77、最终之章 在火烧少林劫难中存活下来的少林弟子们齐心协力,花费了五年时间,在福建靠南部的偏远山区重新建造了一个少林寺。 碍于朝廷有可能收到消息再来围剿,少林寺的地上规模并不大,也没有挂少林寺的招牌,从外面看不过是连成一片的小民居。 然而地下差不多都被掏空了,用森林中丰富的木材撑起了一个广阔的空间,藏经阁仍然是重中之重,里面聚集了南少林几百年来的精华,由原本的十八个罗汉铜人充当护卫守备。 两年前正好遇上了灾荒,少林众人因此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当成俗家弟子教习,五年下来,人数已经从不到半百扩大到百余人,颇具规模。 眼看着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智能拉着凌多多到不远处的小树桩上坐下,见左右无人,轻声道:“三礼,昨日至善师兄忌日,至宽师兄主动提出该是你继任少林方丈之职的时候了,怎么你还给推了?” 早在五年前,凌多多和方世玉联手打赢白眉后,智能收到了自己徒弟报喜报平安的信函,大喜之余,就已经跟其余几位长老商量继任方丈之事了。 倒不是他多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推自己徒弟上位,横竖凌多多下一任少林方丈的位置已经是定下的了,早几年晚几年智能是真的不多么在意,主要是少林毕竟不能没有个掌舵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有人出面才名正言顺。 本来凌多多唯一缺的就是在少林弟子中的威望,这一点凭借他手刃白眉,已经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和弥补,又帮少林和至善报了仇,继任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几位长老也觉得时机成熟了,方世玉恢复记忆第二天,他们就把事情跟凌多多商量了,没成想,凌多多却找借口给推了。 时隔五年,本来智能满心以为这次自己徒弟该乐呵呵答应下来,没想到凌多多同样没有答应,表示自己资历尚浅,还不是时候。 凌多多笑道:“师傅何必这样着急,弟子只是觉得时机还不算成熟……” 智能颇有点着急上火,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不成熟,那你说什么时候才能算是成熟呢?三礼,你也过了二十岁了,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少林其余弟子也都肯听从你的,新收的徒弟更是你手把手教起来的,唯你马首是鞍,时机还有什么不成熟的呢?” “少林如今虽说是情势一片大好,但是外面朝廷还在虎视眈眈,一旦他们得知少林重建的消息,一定还会再派鹰犬前来捣乱的。”凌多多叹息道,“民不与官斗,固然我们的实力已经得到了恢复,但是同少林全盛时期相比,仍然多有不足,不能同朝廷正面相抗。” 说起这事儿来谁能不发愁呢,智能习惯性跟着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却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三礼,我跟你说的是继任方丈的事儿,不是朝廷的事儿,你别岔开话题。” 这个招式凌多多用了好几次了,每次智能一跟他提这个,他就拿出来挡箭,次数多了,智能渐渐也回过味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就因为少林此时还有需要克服的困难,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拿主意——几大长老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魄力有才干,这其中又有至善师兄生前的意思,你不当这个方丈,还能让谁来当?” “师傅您还不到四十岁呢,正值壮年,怎么就成年过半百了?”凌多多被他逗得直发乐,“您还是如日中天的太阳呢,可不能为了蹿撵弟子接下这个烂摊子,就提前让自己下山啊?” 臭小子光顾左右而言他,没个痛快时候,智能白了他一眼:“你就给为师一句痛快话,什么时候才肯正式接任方丈?” 凌多多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沉声道:“师傅,弟子想着,少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必然还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到时不过是重蹈覆辙,再被人围剿一次罢了。” 智能听他话音中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心头一动:“怎么,难道你有好的主意?” 凌多多点了点头,分析道:“朝廷之所以鼓动武当火烧少林,全因少林乃是武林魁首,值此功夫中落之际,才让朝廷格外痛恨。若是想要真正做到韬光养晦,依弟子拙见,倒不如干脆分家。” “分家?”智能听得全然摸不着头脑,见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追问道,“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照实说来,若是不妥,本座权当没有听到,不会责骂你的。” 凌多多轻轻吸了一口气:“说起来还是白眉之事给了弟子灵感,若是弟子假意叛出少林,另立门户,同少林明面上分庭抗礼,实则引以为援,既不会显得少林一家独大过于扎眼,万一有个好歹,还能保存武学根基,为后人谋福。” 这个念头他已经想了很久了,凌多多一肚子此时早已经失传的武功绝学,总不能就让它们当真烂在肚子里,总要择人传承下去。 以他和方世玉此时的能力,上他所掌握的武学,若是想开宗立派,若说再开功夫全盛之局面,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弄出点成绩来,那倒也不成问题。 这臭小子竟然连叛出师门都敢想,智能一听他说完,禁不住到吸了一口冷气,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低头沉思半晌后,方道:“看来你所图甚大,眼界开阔犹在我等之上,可见至善师兄当初想要选你当少林方丈,着实没有错看了人。”言语中甚至都带了钦佩。 这几年几大长老也都在为少林和朝廷的死局头疼,各种方法都讨论过了,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要另开一派,表面上相抗稳定朝廷的心,实则结为同盟,私底下相互帮助。 这是相当大的手笔,等闲人根本就想不到,隐隐有宗师之气魄,智能接连摇了两次头,仍然没能缓解心头的震撼,叹息道:“你从小头角峥嵘,与众有别,胸中自有丘壑,倒是为师小看了你。待日后青史留名,也不枉费为师对你的苦心栽培。” 凌多多连忙起身道:“多赖师傅的教养抚育,方才有弟子的今日,师傅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你的主意相当不错,为师知道你难以说出口,自会同其余长老商议,料想他们也不会有异议。”虽然凌多多说要叛出师门另立门户,不过谁都知道这是用来糊弄朝廷的,智能从小看着这个小徒弟长大,知道他的为人,想了想却仍然觉得有必要警示一番表明自己的态度,因而肃容道,“三礼,希望你永远不忘少林弟子的身份,与人为善,时刻以少林武学之意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辜负了为师对你的期望。” 他的心中有一种浓重的自豪感,不是谁的弟子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能有自立门户的豪气和能力,智能深切地觉得这个徒弟真心太给自己争气了,对着凌多多挤出一个微笑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不瞒师父说,弟子已经跟世玉商量好了,等弟子还俗后,便同他一道四下游览,先收养孤儿,慢慢教导,等寻到了适合定居的地方,再安定下来,慢慢发展。”凌多多轻声回答道。 这是一项大工程,最起码他和方世玉接下来二十年中有的忙了,等门派一切都走上正轨,人生也该过去了小半了,到时候再寻些乐子,不愁消磨不了剩下的时光。 智能没想到这其中还能有方世玉的事儿,微微一愣,脱口道:“你们平时凑在一块也就罢了,怎么出去开宗立派,还要带着他,不嫌他碍事儿吗?”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智能对于当年在九莲山上跟方世玉对着干的岁月还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事儿。 他一抬眼,见智能自己说完后也有些不好意思,遂笑道:“世玉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他在这边待得也腻烦了,正想出去走走呢。弟子想着这边有师傅和几位长老掌事做主,我和世玉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一并离开,路上也有个人照应。” “这倒是,江湖上宵小不少,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有些腌h手段防不胜防。再者,说要立派,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恐怕会遇上不少麻烦,你们两个人结伴同行,相互照应,为师也好放心。”智能是实干派,一听方世玉还能为自己弟子保驾护航,立刻改口不再嫌弃某人了,转而道,“一旦定下了地方,就给为师写信报平安,省得为师挂心。” 凌多多连连点头,见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自己叮嘱,连忙出声岔开,故作遗憾地叹息道:“只可惜小小两年前跟着李师姐出去游玩了,她虽然时常写信回来,但是行踪不定,恐怕一时难以联络上,我走之前也没办法见她一面了。” “这有什么?小小顾家,每半年不到一定会回来看一次。你定下来地方之后,给为师写信告知地点,为师再见了小小,正好可以带着她一并去看看你。”智能仿若生怕他带着方世玉跑了就没了消息一般,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写信回来。 凌多多哭笑不得,连连应声,哄了半天才把智能给送走,而后朝着后方一扭头:“偷听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听够了,出来吧。” 方世玉笑眯眯从一棵树上翻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辩解道:“先说好,我可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谁知道智能师叔正好选了附近的树桩拉着你说话,若是论起先来后到,可是我先到的呢。” “行,知道你方世玉光明磊落,是个大大的正人君子。”凌多多应了一声,见方世玉乐得合不拢嘴巴,无奈道,“是我答应你今年就离开的,拖了五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不跟我计较,我已经很愧疚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准机会跟师傅把话说开了,是我的不对,你别弄得好像我带着你走是你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我体谅你的难处啊,毕竟你从小在少林长大,对这个门派的情分不一般,自然要亲眼看着它发展得足以让你放心之后,才能安心离开。”方世玉对此倒是不介意,“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是可以拍屁股走人了,你最想去哪里走走散散心?” 凌多多抬头看着头顶的绿叶想了半天,轻声道:“我想先去九莲山看看被烧毁的少林寺遗址,你觉得怎么样?”毕竟是这辈子成长的地方,他还是想先回去看看,以九莲山作为两个人旅程的起点,也具有特殊的代表意义。 方世玉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当然好了,等我们到了山顶,也要给方丈师傅和殉寺的少林弟子上一柱清香,以表心意。” 凌多多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分,拉过他的手来:“能有你陪着走过余下的路,我这辈子真的是很幸运。” 方世玉愣了一下,脸颊涨红,不自在地抽回手来,轻轻一咳嗽,对着他挑起眉梢来:“我们朝着九莲山的方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