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盗墓》 第一章 赶尸人暮秋 年  朗月当空。 暮秋师傅将“老大人”小心翼翼安置在草亭,自己走开一段距离,取出烧酒和藏在腰间的匕首,处理腿上的刀伤。 “老大人”面前,动用铁器不恭,她尽可能走得离草亭远一些。明清时期,湘西道上有时会出现一种用枯草扎的亭子,非常简陋,生人避让,因为那是专门为暮秋师傅这样的“行者”,以及他所带的“老大人”们准备的休憩之所,懂规矩的人一般都会避让三舍,不去打扰。 刚才一场恶斗,暮秋师傅腿上虽有几处刀伤,但伤情并不严重。对方一行五个人,使的家伙都是跟自己一样的“护神鞭”,并且明显不想取她性命。暮秋猜测,那多半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估计是怪她不懂规矩,过路也没打个招呼就自己闯过来,想给她点颜色瞧瞧而已。 这一点,暮秋师傅自知理亏,是以刚才打斗之时,她不过一味防守而已。腿上虽有几处小伤,简单处理一下也就完事。只是脚上的一只草鞋已坏,她只好往四处找些野草来,就地坐了编只草鞋应付。 暮秋师傅而今已经年过三十,自幼被师父收养,虽然功夫过人,渐渐长于同门师兄弟之上,但由于这一行里从来没有女人入行的规矩,所以虽然她一再恳请,均被师父拒绝,最后一次甚至引得师父勃然大怒,愤而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并逐出师门,表示永远不相往来。 那时她不过十几岁,一个人沿街卖艺,勉强糊口度日。后来有个包子铺的老板娘相中了她,将她聘为儿媳。 本来日子妥妥当当,暮秋师傅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在包子铺香喷喷的气息里安稳度过,没成想一个晴天霹雳,将她从天上打入了地狱。 那时她已过门一年多,婆家无意中得知了她早年师门之事,二话不说,一纸休书将她赶出了家门。 暮秋师傅生性好强,遭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她并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更没有哀求半句,只是默默收拾了早年的家当,换个地方,重新过起了沿街卖艺的生活。 不料半月之后的一次意外受伤,她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怀有身孕。求医时,她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结果带来了她婆婆一脸讨好的笑容和满口的甜言蜜语,并且坚持要将她接回家去,把那孩子生下来。 她心里当然清楚,其实那一家人想要的,不过是她腹中的孩子而已。她原想自己悄然离开,远走他乡。不料婆家花钱雇了人,对她紧紧盯梢,她担心孩子因此受累,只好暂时应承了下来。 婆家知道她心怀芥蒂,主动提出遂她心愿,在外面自己养胎,婆婆和前夫偶尔过来探望。 暮秋师傅自幼在师门中长大,所接触的除了养父母和几个同门师兄弟之外,更多的反而是那些不会说话,似乎也不会再动心思的“老先生”们。 因此,她哪里懂得人世间的险恶,哪里知道较之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地面上这看似生机勃勃,阳光灿烂的人类世界,才是真正可怕,防不胜防。 后来,婆婆送来的一碗所谓“养胎”汤,将她腹中那已成人形的孩子,生生给打了下来。那一刻,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只是一切都已经太迟。那时她旧伤未愈,身体虚弱,无法为自己,以及那未曾谋面的孩子讨回公道。 前夫从此避而不见,暮秋多次拖着病体上门,却终只换得婆婆一句冷冰冰的答复:“这孩子当然不能生下来,没得让亲戚朋友们戳脊梁骨!” 暮秋万念俱灰,对人世厌倦已极。她索性自暴自弃,准备就此离开人世,一了百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的养父——闽南赶尸暮门的暮老师傅——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多年养父对她的冷漠、排斥,甚至不惜断绝父女关系,逐出师门的举动,其实都是为她的将来着想而已。他不想她一个女孩子家,受到师门拖累,被人指指点点,影响了终身大事。 事实上,养父将她逐出师门以后,并未真正放弃过对她的关注。他原以为暮秋总算找到婆家,有了好的归宿,从此一生无忧,没成想命运却跟她开了如此残忍的一个玩笑。 既然,世人未曾给这孩子一个好好生活的机会,暮老师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做出了一个震惊同行的决定:让暮秋入行,成为至少是闽南派开创以来的第一位女赶尸人。 其实暮秋自幼耳濡目染,对这一行算是有些情结。何况历经此番遭遇,她对人世已倦,反而面对那些冷冰冰的,全无生气的“老先生”们,心里会感到亲切和踏实。 从此以后,她便跟随师父认真学习行内规矩,只要是“老先生”或其家属们同意,她都尽心尽责将“老先生”们送归故里。 十几年下来,她竟然没有一次辜负客人所托,每一次都能很好的完成暮老师傅交待她手里的任务。渐渐的,在闽南地区他们生活的那一带里,许多人都因为暮秋师父,最终接受了女赶尸人的角色和身份。 事实上,本来也有许多“老先生”,本身身为女子。她们生前更希望有朝一日回归故里时,是由一位女子做伴,而不是将自己交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里。 因此,许多人反而是专门冲着暮秋师父找过来的。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暮秋师傅倒也只在闽南一带行走,从没机会踏出过闽南半步。 这一次恰好有个好朋友的父亲,遗愿要回黔西南去,朋友亲自来找她,征得暮老师傅同意之后,她才平生第一次作为赶尸人,踏出了闽地。 其实刚刚离开闽地,进入湘西一带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去湘西帮里打个招呼,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 可赶尸一行,湘西是大派正宗,她自己身为一介女流,心里有点虚,生怕自己不被接纳,反被同行侮辱。加之身上银两本来不多,此去黔西南又路途遥远,万一上去打个招呼身上就没了钱,那接下来的路途可怎么走。 至于绕道而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赶尸人的路线是有讲究有限制的,并非“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自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这其中涉及民风民俗,各地律例,还有气候条件,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考虑在内的。其它且不说,这万一要是到了一个没有赶尸风俗的地方,大半夜里有人见到一队“老先生”蹦蹦跳跳着往前行走,那非得吓出问题来不可,以前也不是没有前辈吃过这样的人命官司。 相反,如果打从自古便有这一习俗的地域通过,那么听到铃声,人们便会自觉避让,相互之间不会打扰。所以思前想后,她还是选择了湘西道这条最传统最古老的赶尸路线。 她当时想的是,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是从湘西边上擦过去而已,赶紧一点,也不过两三夜的光景,何况此行又只带了一位“老先生”,动静不大,应该惊动不了湘西的同行。 只可惜她还是错了,大家就是大家,人丁兴旺,耳目众多,她才刚一踏入湘西地界的第一个夜晚,就被人盯上并打了招呼,她心里由不得不叹服。 暮秋师傅编好草鞋,试了一试,感觉有些大了,只好脱下,再重新编过。便在这个时候,远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似乎又有人过来。 她心里暗暗一惊,赤脚站起,本能的去摸那条送神鞭子,却听黑暗里有人朗声说道:“长白山荀晋,拜见暮秋师傅!” 话音落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毕恭毕敬的朝她一拱手,便大踏步走了过来。这人穿一身蓝布短衫,背上负一把剑,身形举止之间,轻功应是不错,想来刚才在草间的动静,不过是故意让暮秋师傅她听见而已。 暮秋仔细看了一看,认出此人正是适才打斗之时,助过她一臂之力的那位陌生的年轻人。当时对方几个人,原本都未出重手,但其中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概见她是个女子,心里生气,竟然一直缠斗不放,好在这年轻人出手相助,才将那人打退了下去。 她当时便惊叹此人武功了得,但不知为何出手相助,甚至还知道她是谁。她略一迟疑,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又想起刚才与那几个人起了冲突之时,她曾经自报过家门,只是那几个人没有理睬而已,想必此人便记在了心里。 此时听对方报了“荀晋”二字,不觉耳熟,也一拱手还了礼,好奇的问道,“我出门前,师父曾说长白山荀家有拜帖送来,莫非便是你?” 那自称“荀晋”的年轻人忙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正是在下!” “哦?”暮秋心里更生好奇,她素知师父为人孤僻,一向不愿结交朋友,不知这“长白山荀家”,又是什么来头?他为何说要拜见自己师父,却又大老远找上了她暮秋? 荀晋大概看出她的疑惑,忙解释道:“几日前我到闽南,却听说暮老师傅有急事刚去了山西太行山,沿途不想见客。临行前,他带走了你几位师兄,只留府上一位名叫‘暮凌’的小师傅看家。暮凌师傅说,暮老师傅出门前给他交待过,让我在府上坐等暮秋师傅您。可我心里着急,便自己一路寻了来。” 暮秋一听,心下悲凉。她知道师父有位挚友,祖籍山西。老人在她出门前已经生命垂危,想必此次便是护送那位老前辈回老家去了。 她知道师父自来为人孤僻,一生没有几个朋友,唯有这一位挚友相交甚厚,他此时心里悲伤,途中自然不愿他人打扰,只想安安静静送老友这一程。 她叹一口气,可不管怎样,既然师父交待过的,她自然也不能失礼。何况,此人刚刚助了她一臂之力,暂且听听他究竟找暮门何事。 可是荀晋此时却又并不急于开口,只关切的问道:“刚才恶斗,那位老先生……呃……他无碍吧?” 暮秋疲惫的笑笑,“你放心,‘老先生’没事。刚才来的想必是同行,按照行内规矩,他们是不会伤害老先生的。” “哦?”荀晋点点头,却又一脸好奇的表情,“那些人竟然跟暮秋师傅是同行?” “嗯,多半就是湘西一带的同行。”暮秋点了点头,又说道,“按照行里的规矩,也可以说是大家的默契,不管我们行内发生如何不快,如何内斗,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但若要是动了老先生们,那恐怕以后……” “以后就别想在这行混了,对吧?”荀晋微微一笑,似乎对于这一条行内规矩甚是赞赏。 “嘿嘿!”暮秋淡淡一笑,“别说在这一行混不下去,若是事情张扬出去,只怕是在哪一行都混不下去。毕竟,谁都有这么一天,要是搞得人神共愤,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嗯,有道理!”荀晋伸出拇指表示赞许,然后转头看了一下,“刚才我赶了他们几步,又怕他们绕道回来找您麻烦,索性先折回来。现下听您这么一说,那今晚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吧?” “不会了,”暮秋淡淡说道,“他们刚才不过警告我一下,怪我没规矩而已。” “哦……”荀晋欲言又止,思忖片刻,还是犹疑着问道,“请问暮秋师傅,您究竟坏了他们什么规矩啊?” 暮秋笑笑,似乎对荀晋的疑问倒是不以为意,“我是闽南一带的行走,原本只该揽闽地的生意。湘西是大家,出了闽南的地界,原本都是他们的活儿。不过对于我们闽南暮门,他们一向都给几分薄面。这次是我自己大意,坏了规矩,到了人家地界上,也没有过去打个招呼,所以人家不乐意了,过来找我的麻烦,给点教训,也就是警告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事。” “哦!”荀晋恍然大悟,却忽然注意到暮秋师傅此时站在草间,左脚穿了一只草鞋,右脚却是光着,连个鞋子也没有。 暮秋师傅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说了声:“抱歉!”便将那只有些显大的草鞋胡乱套在了脚上。 荀晋见暮秋师傅如此不拘小节,心里不免叹服。适才打斗之时,他曾见到暮秋师傅将那位“老先生”妥善安置,举手投足之间,用心细腻。 她对于自己,却是如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时时处处透出的,与其说是豪气,倒不如说是对这世俗人间的藐视之情。 其实,荀晋对暮秋师傅的遭遇是略有耳闻的,不过来之前也只是做好了她会避人于千里之外的准备而已,却没想暮秋师傅倒是为人平和,她那种冷漠和傲气,不在身外,而在放在心里,坚不可摧。 暮秋抬头打量了荀晋一眼,开门见山的问道:“对了,阁下找暮门何事呢?”其实有人来找,按理她能想到的,自然是生意上的事,只是不好直接问,总要等对方先开口才行。 荀晋忙恭敬答道:“其实,在下此来,乃是受了祖父所托……” “哦……”暮秋听到此处,心里又用过一阵深沉的悲凉。即便入行多年,又对人世已生厌倦,但她骨子里依然没有习惯这样的事,因此每次听到,依然会与来人一道感同身受的产生悲伤之情。 荀晋却接着说道:“祖父年事已高,不便出门,所以帖子送出,便遣我这做小辈的,替他走这一趟。” “嗯?”暮秋一怔,心道,“敢情不是他祖父,那是……” 荀晋抬头看了看暮秋,见她一脸迷惑,知道是自己没有讲明白,大概引起了对方误会。 不过,他并不急于解释,只是再次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林,问道:“暮秋师傅,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需要一点工夫,您要先去看看老先生是否安好么?” 暮秋皱一皱眉头,心道:“此人武功干净利索,怎么说话这么啰嗦?!奇怪这种事情,还需要讲很久么?” 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平静的说道:“不需要的,那边稍有动静,我这就能听到了。” “哦……”荀晋点点头,又沉吟片刻,却并没有直接讲出自己的来意,而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暮秋师傅身在暮门,不知道是否听说了河北逐鹿县那件‘鬼背尸’的事情呢?” 第二章 冀北“鬼背尸”(上) 年  河北涿鹿县有个大户姓秦,秦老爷子刚过天年,在家里摔个跟头,便离开了人世。蹊跷的是,当天夜里,秦老爷子的尸身,却在自己的灵堂上不翼而飞。 那天,秦家上下正在灵堂上哭哭啼啼的守灵,家中人来人往,都是前来吊唁的人。夜过半时,吊唁的人去了,只剩一些近亲守在灵堂,忙里忙外准备各种事宜,还有一批办法事的人,正坐着喝茶、歇息。 大约三更时分,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起先风不算大,只不过将几栋小楼里的门窗吹得开开合合,啪啪作响。男人们便起身往四处小楼里去将门窗关上。 不想男人们刚一走开,那风势却忽然大了起来,直吹得灵堂上物件四处横飞,摔落一地。女人们在风里站立不稳,捡拾东西不及,反被打砸受伤,于是便纷纷躲进里屋去暂避。 那风吹了一阵,怪声怪气,犹如有东西里风里怒吼,隐约的,似乎还有女人尖利的声音在风声里哭泣,直听得人心里好不自在,甚至有几分发毛。 大家索性都躲在了屋里,并不急于出门。一直等到那怪风停了有半晌,秦家人才不慌不忙走出来收拾屋子。 不想,率先走出屋子的那老管家婆忽然一声惊叫,大家起先还怪她一惊一乍,等循着她惊恐的眼神看过去,也各自出了一身冷汗。因为直到那时,他们才发现,那原本安置了秦老爷子的棺椁里空空如也,秦老爷子的尸身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不知去向。 这原本在志怪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毫无预兆的,就出现在秦家灵堂之上,这自然吓得秦家上下大惊失色,魂不附体。 他们屋里屋外,院里院外,甚至跑到镇里镇外,去到处搜寻秦老爷子的尸身,逢人便问:“见我我们家秦老爷么?” 镇子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神情看着他们,只道这家人疯了,“秦老爷子……不是已经西去?” “西去?”秦家人情急之下犯了糊涂,“真往西边去了?您亲眼见的?还有谁跟着?” 镇子里人无奈,“没人敢跟,他老人家自个去的!” 到天明仍找不到秦老爷子,秦家只好报了官。 官差来了以后,又是一遍好搜,依然无果。秦老爷子仿佛是插了翅膀一样,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官府于是照例将秦家上下都调查了一遍,先从秦家人问起,远的近的,但凡来过灵堂上吊唁的,一个也没漏掉。 之后自然便是秦家下人,男女老少,挨个问了个遍。还有隔壁的邻居,镇上各人,全都问了一遍。 原本以为又是毫无线索之时,却得到了一个更为诡异的说法。 据当时秦家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交待,说在为秦老爷子守灵的当晚,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秦少奶奶”回来了。 但是,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此,他们心里虽然觉得怀疑和恐惧,但谁都没敢主动说出口,各自心里也只道是受了街口老袁头的蛊惑影响而已。 官府追问,“街口老袁头”是谁。 于是,那所谓的“街口老袁头”自然也被传来问了话。 说到这街头的袁老头,据他自己交待,说他在秦老爷子去世的前几天,曾经到过秦家一趟,并与秦老爷子叙了大半日的旧。 可是回去以后,他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着好像是“秦少奶奶回来了”。 这老袁头早年在秦家做过几年长工,当时秦家正在修葺屋后园子,老袁头便给秦老爷子种种花养养鸟,平时两人谈及花鸟虫鱼,甚是投缘。 后来老袁头已经不在秦家做工了,秦老爷子还是隔三差五的,命人去将他请来喝茶,依然聊的是那些花鸟虫鱼之事。 老袁头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秦老爷子的时候,秦老爷子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两人聊天叙旧,秦老爷子也只能是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走动了。 当时他也不知是为何,就总有一种感觉,觉着秦少奶奶回来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这感觉凭空而来,但还非常强烈。那个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秦老爷估计是将不久于人世了。 回家以后,他跟自己老婆子感慨了一番,原本并未对外人提及。不想他那老婆子偏生是个快嘴之人,袁老头子的话,转头就被她给传了出去。 好在袁老头及时喝止,这话也就没传太远。秦家虽然有人也听到了此说,但这种话,做下人的,岂敢随便提起,何况这种神怪之说,他们自己心里也觉得不过是个无稽之谈而已。 不想几天以后,秦老爷子一走,他们自己竟也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平白的,就觉着是秦少奶奶回来了。 当然,交待出产生过这种感觉的,也只有像老袁头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仆人而已。毕竟,秦少奶奶的事,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旧事,别说秦家那些年轻的下人,就是秦家自己人,也没几个见过秦少奶奶的。 秦少奶奶过门时,秦老爷子已经年过四十。论辈分,这秦少奶奶原是秦老爷子远房的表妹,只不过家道中落,父母去世以后,被迫在歌楼以卖唱为生。 后来秦老爷子打听到此事,心里同情表妹一家,又看表妹年轻貌美,遂填补作了二房。这少奶奶自知身份卑微,平日里沉默寡言,有时显得郁郁寡欢,来到秦家不过两年的时间,就离开了人世。 那时老袁头还在秦家做工,园子里出出进进的,见过这位秦少奶奶几回,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似乎身子并不大好,其余则无太多印象。 可是秦老爷子过世的前几天,他刚一走进秦老爷子的屋子,就感觉有些不对,莫名的,就想到了秦少奶奶那张苍白消瘦,双眼深陷的脸。 他当时还感觉心里不大自在,搞不懂为何这几十年来,来往秦家多趟,从来没有一次想到这位秦少奶奶的,偏生这一次,却简直像是秦少奶奶的魂魄就站在自己面前,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一般。 他清楚的记得,那时是在黄昏,秦老爷子的屋子让他感到感到压抑和窒息,他感觉全身极不自在,于是敷衍着跟秦老爷子聊了几句,便借故匆匆告别。 其实他心里也对这秦老爷子放心不下,原想找个太阳好些的日子,再来看看秦老爷子。未想这一走,却竟成了永别。 经过官府的盘问,以及老袁头的交代,“秦少奶奶”的事情算是说开了,于是秦家又交待了关于秦老爷子离世时的一个奇怪的细节。 据说就在秦老爷子离开的那天早晨,当秦家人发现秦老爷子的时候,他是趴在卧室门板上,一动不动的。那情形似乎是急着要去拔卧室门上的插销,但却没能够到,就一命呜呼。 秦家人当时也觉得秦老爷子的脸上神情有些怪异,仿佛在离世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可当晚秦老爷的屋子门窗是紧闭着的,秦老爷子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伤口,而屋子里古玩珍宝,更是没有一件遗失的。可见,有外人闯入,并且惊吓了秦老爷子的可能性并不大。想起来,多半是老爷子临走之际,神志不清,出现了一些幻觉而已。因此,秦家并没有对此事细加追究。 官府虽然盘问到了这些诡异的细节,可是整个案情却依然没有一点进展。 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那位在秦家匆匆来去,并已离世三十余年的“秦少奶奶”身上。 那么,这位秦少奶奶身上,又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莫非真如外界传说的那样,那位不翼而飞的秦老爷子,竟然是被这位已经离世多年的少奶奶给带走的? 秦家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要求对那位已经长眠地下三十余年的“秦少奶奶”进行开棺验尸。 官府经过再三斟酌,最终同意了秦家人的要求。 可是,就在官府找人将秦少奶奶的棺椁打开,青天白日之下,他们却看到了另外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场面:秦少奶奶的棺椁里腐朽破碎,堆放了一些珍宝古玩,可是里面却既没有秦老爷子,甚至连秦少奶奶的尸骨也没能见到。 准确的说,秦家这所谓“秦少奶奶”的坟墓,那其实就是一座空坟。 这样一来,秦家彻底傻了眼。 待得回过神来,秦家几位老人都坚持声称,他们虽然出于避讳,当年没有亲眼看到秦少奶奶下葬,可是他们却亲自参与了秦少奶奶后事的料理,这中间不可能出现任何差错。 对此,老袁头也表示自己可以作证。当年秦老爷子悲伤过度,又被阻止前来送秦少奶奶最后一程,因此,他受秦老爷子所托,亲眼看着秦少奶奶下葬,没有一刻离开过。 当时参与了此事的,还有几位老仆人。他们都是在一旁帮忙做事的,都说是亲眼见到秦少奶奶下葬的。 奇怪的是,为何恰好就是这几位亲眼见证了秦少奶奶下的老人,在三十余年之后,却不约而同的声称,感觉到了秦少奶奶的归来。 这是为什么? 第三章 冀北“鬼背尸”(下) 过秦少奶奶的坟茔中没有主人,可是随的物品,却似乎是一件也没有少。官差仔细查看过,那里没有盗洞,不像是有人进来过。 那么,秦少奶奶究竟去了何处? 案情走到这一步,官府已经一筹莫展。按说要是寻常人家,官府已经当作一起无头案,草草结案了。 可是秦家在那小镇子上,也算颇有些声望。何况此事既已闹得沸沸扬扬,官府也不敢敷衍结案。 其实此事一出,自然便有人说三道四,背地里都说当年秦少奶奶的离世,其中必有冤情。大家都在等着官府彻查,希望能还那位“秦少奶奶”一个公道。 这样一来,秦家人就更是不能罢手。一则为着找寻秦老爷子,令其安身,二来,也为查出真想,好还自家一个清白。于是不惜砸了重金,要求官府将此案彻查到底。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案子却再也没有下文。 荀晋讲到这里,暮秋一脸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你是秦家的人?” 荀晋忙道:“不,长白山荀家。” 暮秋“哦”了一声,“这么说,是官府派来的?” 荀晋又摇头:“山野之人,与官府并无关系。只不过,官府老爷与在下祖父向有私交,早些年,祖父也曾助他断过一些奇案,故而此案发时,他写信要祖父的主意。祖父虽然甚有兴趣,无奈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便令我走这一趟,看能不能给他们。” “哦!”暮秋依然一脸疑虑,“我远在闽南,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听过。” 荀晋叹一口气,“此事在冀北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官府怕惊扰人心,还是尽量封锁了消息。” 暮秋想了想,忽然却将脸孔一板,“莫非阁下此行,竟然是怀疑到我们身上,以为是我们做这一行的,将那秦老爷子和秦少奶奶的尸身给带走了?” 她一面说着,冷冰冰哼了一声,“别说我们没这个能耐,即便有,这种只赔不赚的买卖,我们可接不起!” 荀晋忙道:“您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暮秋冷笑道:“那这可就怪了!这事发生在冀北,我们暮门远在闽南,我也从未听说过此事,那阁下找我们暮门何事?” 荀晋犹豫片刻,“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想向暮秋师傅请教,您做这一行多年,是否曾经碰到过这一类型的‘鬼盗墓’、‘鬼背尸’,还有就是,所谓的……?” 暮秋瞪大眼睛看着荀晋,半晌才道:“本来我以为,你想问的是,我有没有碰到过传说中的‘诈尸’,没想到你问我的却是一连串我听都没听过的词儿……” “呃……”荀晋尴尬的笑笑,“那么,暮秋师傅有听过传说中的‘诈尸’么?” 暮秋摇摇头,想都没想,断然说道:“从来没有。” 荀晋又问:“那么,暮秋师傅的师父,还有您的师兄弟,师姐妹……” 暮秋快人快语,未等荀晋说完,便极爽快的道:“我没有师姐妹。我的师兄弟们,没听他们说起过,我的师父也没对我提过这一类事。咱们闽南暮门,那是正经的生意人,做的是与人为善的好事。师父曾经教导我们,虽然我们做的事情有些特殊,但不可语怪力乱神,那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荀晋连连点头,满怀歉意的笑笑,“我明白。只是……” 暮秋不耐烦的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荀晋一笑,“其实在下还想请教一事。只不过,此事关乎贵派的……” 暮秋见他神情之间又有犹豫,她略作沉吟,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还是怀疑,这世间其实是有‘行尸走肉’一事的,对吧?所以,你其实是想问,我们做这一行的,究竟是怎么个操作的?” 荀晋连忙点头,“正是这样!” 暮秋摆摆手,“关于这个,我不妨告诉你,这事我还真的无可奉告!因为我只负责送人,具体的操作手法,师父还没有传授。您实在真想要知道,我奉劝您,还是回头去等在下师父。” 荀晋面露失望,他笑了一笑,“好吧。只不过,当时暮陵小师傅对尊师的去向,似乎也并不完全清楚。他只是将您的情况跟我说了一下,并说你们的师父,此去路途遥远,苦等无益,不如来寻您。平日里,您最得尊师器重,平日但有什么事,师父都会令人问您,所以这一次,多半找您也不会错,所以我一路来,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暮秋一脸冷笑,“你把这叫作‘运气’?世人撞见我们这种人,都只说是‘晦气’,你倒好,反说成是‘运气’?嘿嘿!” 荀晋心知她对世人仍有芥蒂,也不便接话。 暮秋说道:“好了,看在你刚才帮了我,又花了那么大功夫,给我讲了个故事的份上,我也不妨多说几句。其实,我们干这一行的规矩,没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我们所做的,也只不过是用些工具,使些手段,如此而已。别人我不清楚,反正我自己就是如此,你不必在这上面花费功夫。” 末了,又冷冰冰说道,“还有,对于冀北发生的那件事,我倒觉得,你不可不必纠结于所谓‘诡事’之上,多在‘人事’上下点功夫是正道。常言道:‘人生如梦,生人如魔’,别动不动就把坏事都算在那个世界的头上,其实这个世界上的人,才真正可怕!” “‘人生如梦,生人如魔’?”荀晋好奇道,“这是哪里来的‘常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暮秋咳嗽两声,“这是我做这一行久了,自己总结出来的。反正我觉得,老大人们虽然已经没有了生息,却于人无害,倒是那些活着的人,才真正叫人防不胜防!”说完,躬下身去,紧了紧刚做好的草鞋,起身就要离开。 荀晋无奈的笑笑,“其实我找闽南暮门,还有别的事。” “哦?”暮秋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还有何贵干?倒是说来听听!” 荀晋一笑,“我原想请闽南暮老先生,为我引见一个人。现下看来,多半不必麻烦暮老前辈了!” 暮秋一怔,“引见一个人?谁啊?” 荀晋不答,转而问道:“其实在下有一事颇为不解,那就是,为何湘西那位使大刀的兄弟,始终对暮秋师傅穷追不舍啊?” 暮秋淡淡笑道:“他们是我同行,多半介意我一介女流来做这个事,坏了他们行内的规矩罢了。” 荀晋说道:“虽然如此,说开了不就好了?实不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吧?” 暮秋道:“阁下不必担心,理应不会再来了。” 荀晋又道:“倘若那位兄台,此时恰在向北三十步之外,暮秋师傅可能感知,提前做个防备?” 暮秋说:“我当然……”话没说完,隐隐感觉不对,不自禁的往北面望了一眼,“你的意思是……” 这时,北边果然有人干笑了几声,紧接着,有一人大踏步走出。待到近处,果然便是此前围攻自己那一干人里,使大刀的家伙。 暮秋吃惊道:“怎么又是你?” 那人并不搭理暮秋,只冲荀晋高声喊道:“喂,你小子是何时知道老季我来到此地的?” 荀晋笑笑,“故事讲到一半处,便知阁下来了!” 暮秋一怔,整个过程里,她竟然对这家伙的到来完全没有知觉。她对着那自称“老季”的朗声说道:“我暮秋自知理亏,改日自当登门道歉。只是兄台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 老季“哼”了一声,“这一趟,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哦?”暮秋又一怔。 老季对荀晋说道:“先前我见你多管闲事,心里便好奇。回去路上,大哥心里也犯疑,说最近道上事多,让我过来看看,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头!” 暮秋诧异说道:“道上事多?你指的是……” 老季说道:“你刚才也听他讲的故事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贼喊捉贼呢?” 暮秋一惊,“你莫不是怀疑,那些事都是他做的?” 荀晋笑一笑:“阁下所疑,其实原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转头向暮秋说道:“我刚才说,我原本找暮秋师傅,也并不准备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我执意过来,为的正是此事。” 暮秋不解,“所为何事?” 荀晋道:“既然寻尊师不得,我原想拜识一下湘西黄门。原想得暮秋师傅指引,没想暮秋师傅与那湘西黄门也不相识,正自苦恼,不想这位兄台不请自来,索性便也请他听听此事,若是有心,自然会引我得见黄门前辈黄老先生。” 暮秋说道:“既然如此,二位请便。暮秋有事在身,不再叨扰!”说完,果然抱一抱拳,辞别了荀、季二人,便自己寻那老先生去了。 老季向荀晋说道:“怎么样?要不,跟我老季走一趟,会一会咱们湘西黄门的兄弟?” 荀晋微笑道:“这倒正是在下本意。只不过,我想阁下是误会了。此次拜访黄老前辈,正是想向他请教一些事,好找到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诡异之事的幕后之人。” 老季“嘿嘿”笑道:“这个,你见了我家师父,再说不迟!” 第四章 湘西赶尸派黄门 山荀晋一路跟着老季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行走,约莫走了快有两个时辰,两人到了一座山坡。山坡下一块空地上,摆放了许多石碑、石狮之类,几名工匠模样的中年人,正轮着胳膊在雕刻石碑上的花纹。 空地后面两个大院,四五间大屋。老季伸手一指,“咱们湘西派黄门,便是那里了!”说时,他表情有些凝重,似乎注意力都放在了大院门口围着的一堆人中间。 那群人叽叽喳喳的,看上去情绪非常激动,正围住当中一个六十几岁的老者在理论着什么。有几个人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就要动手打人的模样。 好在那老者旁边倒也站了几个大汉,虽然不作言语,但真要动起手来,想必那老者倒也吃不了亏。 老季心事重重,叹一口气,对荀晋说道:“兄弟要是不介意,咱们从侧门进去,如何?” 荀晋忙道:“不碍事!”便随老季从侧边一扇小门里走进院子中去。 进了屋子,老季亲自给荀晋上了茶,客套几句,说去禀告师父,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又来陪着荀晋喝茶,却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荀晋也不好问,两人只是默默喝茶,偶尔谈上几句湘西本地的风俗,以及黄门的生意,老季只一个劲叹息,连说:“道上事多,生意难做!” 晚饭过后,老季刚令人收了饭桌,重新上了茶,忽然听得门外一人朗声道:“小兄弟久等,黄某来迟了!” 说话间,先前院外那被众人围在当中的老者匆匆忙忙走进来,虽然神情有些疲惫,却对荀晋恭敬有加,对他连连作揖致歉,一副非常谦和的模样。 荀晋听老季喊那人作“师父”,便知这是湘西黄门的当家老黄师傅到了,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还礼,并自报了家门。 黄老师傅说道:“你的来意,徒儿小季已经跟我说过。” 荀晋说道:“晚辈冒昧而来,还望前辈勿要见怪!” 黄老师傅快人快语,他对荀晋也不避讳,只叹息道:“唉,最近道上事多!这不,又一个孩子把老先生给送丢了,人家家里人不愿意,找来理论。好说歹说,花些银两给暂时缓住……唉,真是罪过!罪过!” 荀晋吃惊道:“老先生送丢了?莫非路上碰上歹人?” 黄师傅深叹一口气,“要是歹人,那也还好说。怕的就是,那根本就不是……呃……总之,那孩子连对方是个什么来头,都没弄清楚,老先生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荀晋一皱眉,试探着问:“对方是下了药,还是……” 黄师傅摇摇头,神情里尽是不解,“不晓得有没有下药,说是打个盹的工夫,人就没了。” 荀晋心里一惊,“前辈刚才说‘道上事多’,莫非,这竟然不是头一遭?” 黄师傅摆摆手,连连叹息,“这小半年里,就没消停过。也罢,也罢,先不提它!”说着,他大口喝下半杯茶去,润了润喉,缓和了一下神色,又向荀晋问道:“刚才听小季这孩子说,荀少侠此行,原是为着冀北秦家那件事,找的闽南暮门。莫非,少侠对冀北秦家那件事了解颇多?若真如此,不知能否跟老朽详细讲讲,秦家那件事情的内中细节?” 荀晋原本因为秦家的事,有求于湘西黄门,此时听黄师傅的意思,似乎他们自己也碰到了一些怪异之事,竟与秦家的事有些相像,当下便不隐瞒,又将先前对暮秋师傅说过的那番话,详详细细给黄老师傅讲了一遍。 黄师傅听完,沉默良久。 过了一阵,方才说道:“先前,老朽也算略有耳闻,只知道那秦老爷平白无故就失踪了的事,倒是那位‘秦少奶奶’,却是从没听说。你说这事……这事可蹊跷的紧!” 老季好奇道:“莫非,真是那位秦少奶奶,见到秦老爷子天年已尽,于是回来带走了秦老爷子。” 荀晋提醒他,说道:“据说那位秦少奶奶,她本人的墓穴里,竟然也是空的。” “哦,对对。”老季沉思道,“那么,她能把秦老爷子带到何处去?”说着,他转头问黄老爷子,“师父,您说,咱们弄丢的老大人们,不会也是给这位秦少奶奶给带走的吧?” 黄师傅白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老季不服,“师父,您还别不信!我听说这世上有种妖妇,活着的时候,就专门采阳补阴,修炼妖术……” “咳咳!”黄老师傅以咳嗽暗示他停下,可老季却并未会意,仍自顾自说道,“她们一旦仙去了,又反过来,采阴补阳,为的是轮回转世,重新做人。” 黄老师傅黑着脸,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荀晋,见他不动声色,默默饮茶,他转头狠狠瞪了老季一眼,“黄门里待这么久,怎的一点长进也没有?平日里都在这些奇谈怪论上下功夫,好的不会琢磨出一两出来?!” 老季说道:“师父,这些奇谈怪论,我老季平时也不爱打听。只是眼下发生这许多怪事,由不得不去斟酌斟酌,兴许,他们讲的倒是真的。” 黄老爷子不再搭理他,一时间欲言又止,似乎犹疑了一阵,方才将头凑近荀晋,低声说道:“说来也怪,我们那几个孩子,也尽是在荒野地里,把老先生给弄丢的……” 荀晋一怔,“荒野地里?” 老季点头插嘴道,“外人都说,那是在荒地里游荡的孤魂野鬼,要借老先生们的身体,借尸还魂……” “小季!”黄师傅忍无可忍,他一声断喝,沉下脸来,挥手老季退出去。老季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匆忙退出门去。 黄师傅叹一口气,“少侠见笑了!我这几个弟子,平日里也是好的,踏踏实实做事,安安稳稳做人,从来不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只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家心里都犯了糊涂,变得疑神疑鬼,胡言乱语起来。” 荀晋点头说道:“黄门做的生意原本与别家不同。这样的事情,见过一次,已经够人琢磨害怕的,何况继而连三,这也由不得兄弟们不会想得太多了。” 黄老爷子感激的点点头,“正是这样。咱们原本爷是本分做生意的人,勉强维持生计而已,原本倒也受人尊重。不想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外面对咱们的误解也越来越多,生意做不下去,许多孩子还要养家,没办法,都各自散了。 “哦?”荀晋显得有些吃惊。 “唉!”黄老爷子一声长叹,“这小季口没遮拦,其实人是好的。大家走的走,散的散,他和几个弟兄,却执意不肯弃我老头子而去。他们知道,他们走便走了,无事一身轻,我老爷子可就麻烦了。” 荀晋喝一口茶,无话可说,唯有跟着叹息。 黄老爷子接着说道:“外面知道这些怪事的人,确实是说什么的都有。小季讲的,还算是对我们黄门客气的。还有更难听的,竟然说是咱们黄门换了生意,做起了见不得人,又交待不了祖宗的勾当……你说……”他又是一声长叹,脸上一阵苦涩。 荀晋奇道:“发生这许多事,本地官府不管?” 黄老爷子苦笑道:“怎么不管?我还有两个徒儿,至今待在大牢里呢!” “哦?”荀晋吃惊道,“黄门竟然因此,吃了官司?” 黄老爷子苦笑道:“这如何避免得了?好在呢,官府似乎也知道此事蹊跷,又少不了我老头子上下打点,而今人是给关押了,却也并不急于定罪,等着咱们找到元凶,他们才好放人。” 荀晋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由得为暮秋师傅暗暗担忧。 如果老黄师傅说的确是实情,那么暮秋师傅这一路走去,能否平安将老先生送达目的地黔西南,这就真不好说了。 想来,这也难怪先前黄门一行人围攻暮秋师傅时,老季对行者是个女流非常生气,这生的气里,只怕多半也是对暮秋师傅保这一趟人镖,甚不信任。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暗。 黄师傅看了半敞开的纸糊的木格子窗外晦暗的天空,神色愈发凝重,“你说,大家伙不信咱们这门生意,这倒也就罢了,手艺人做什么过不了日子,就是以前,咱们也不是等着这个发财的。可是,那些位送丢的老先生们,我们可怎么跟人家家里人交待,又怎么跟黄门祖师爷,跟我们自己做个交待啊?” 说话间,神情愈发萧索,“再退一万步说,咱们大家也都有那么一天。这事要不了结,百年之后,我们大家都往何处安身呢?” 话语说到此处,荀晋担心老人家会忧心过度,忙劝解道:“前辈放心!晚辈虽然不才,但此行正为了结此事而来。只是此刻千头万绪,晚辈又年轻,欠缺经验,还望老前辈多加指点。” 黄师傅忙又连连作揖,道:“此事看似只关地下,实乃地下地上共同之事,我们大家自当齐心协力,尽早找出元凶,将此事了结!” 说罢,似乎欲言又止,片刻方道:“倒是去年豫南一个蔡姓的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实不知与这两年道上的事,有没有些什么关联……” 第五章 豫南“鬼盗墓” 叔豫南一个偏远的小镇。 镇上有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大家都称他为钟大叔。大叔年轻时情变受了刺激,一直疯疯癫癫,没事喜欢在街上乱蹦乱跳,胡言乱语。 十几年来,这一带的人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只是近来大叔举止之间,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他时常僵着着身子,双手平伸向前的在街上蹦蹦跳跳,有时甚至还要翻着白眼仁,并将一条舌头吐在外面,像极了传说里的那个什么。 街上许多小少年看着有趣,也嘻嘻哈哈的跟着胡闹。有时人们三更起夜,忽然就看到有个人影从茅房门边蹦跳着过去,即便知道是孩子们胡闹,可惨白月光下,还是看得人心惊肉跳。 可是孩子们可以喝止,那钟大叔却对大家的反感全然不理,还是自顾自的在街上乱跳。大家背地里都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一个疯大叔,忽然就改变了疯癫的姿态,这莫不是撞了邪? 于是,有几名好事者就跟着钟大叔去走了一夜。结果几个人发现,大叔果然天一擦黑,就往一块野地里钻,并且就躲藏在野地的一座坟茔里睡大觉,直到天明,方又蹦蹦跳跳的走出来四处觅食。 几个人趁钟大叔一早离开之后,他们也钻进那里看了看。那是村里一个姓鲁的人家刚走的小老婆,应该还不到半年,可里竟然已被掏了一个洞。洞里面东西都在,只是人没了。 那几个人大惊失色,慌忙去告知了蔡家。蔡家立即就报了官,将那钟大叔捉拿归案。 可是钟大叔疯疯癫癫,不管如何拷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村里人都说钟大叔平日不像凶残之人,那多半是被人盗了,留着一个盗洞,被全不知情的钟大叔无意中发现,遂钻进去取暖过冬,当作了临时的住所。 鲁家人自然不依这盗墓之说,非说那失踪的小老婆,是被钟大叔给生吞了。毕竟那里的东西一件没少,盗墓者没有理由只带走了人,却对里面的金银细软无动于衷。这显然就是一个神志并不正常的人所为。 不过紧接着,村里同情那钟大叔遭遇的,又提出一个疑点,那就是:为何钟大叔自从将那地方做了栖身之所后,忽然变得举止怪异?那行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他在该地见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并且是亲眼看着那东西离开的。如果是这样,那么那鲁家的小媳妇,就不可能是被钟大叔给生吞的。 这一点,鲁家人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一点,钟大叔也就一直被关押在大牢里,案情迟迟没有进展。 其实,在钟大叔这件事情之后,就有人来问过黄老师傅,是否可能是鲁家小老婆发生了什么怪异的行为,自行离开的? 黄老师傅当然无言以对,只说这是官差大人们办案的事,自己说不上话。后来自己遇上了些事,加上此时荀晋细讲了冀北秦家的事,他越想越怕,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些奇怪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势不可挡。 黄老师傅和荀晋两个人细细聊着,茶水已换了一壶又一壶,转眼间,已近三更。 黄老师傅打了个哈欠,劝荀晋去休息,明日一早再做商量。忽然听得外面大门如雷般响动,有人正在用力捶打木门,似乎气势汹汹。 黄老师傅叹一口气,“刚走一拨,你看,又来一拨!”说着,起身走出门去。 荀晋跟着黄师傅走出去,老季已经开了门。烛火光照里,荀晋和老季都吃了一惊:“暮秋师傅?” 来人正是闽南赶尸派的暮门女弟子暮秋。 暮秋一脚踢门进来,指着老季便破口大骂:“姓季的,是你干的好事吧?” 老季一头雾水,“我不是姓季啊……” 暮秋一呆,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你姓什么?” 老季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暮秋已经反应过来,“我管你姓什么?!识相的,赶紧把那老先生给我放出来,慢一步,我一把火将你这庄子给燎了,你信不信?” 老季一脸苦笑,见黄师傅闻风赶出来,没好气的说道:“师父,又来了一个燎咱们庄子的。” 暮秋冷笑道:“怎么,你们庄子天天给人燎着玩么?” 黄老师傅也不动怒,只心平气和的说道:“天天那是过誉了,隔三差五那就是常有的事。” 老季也哼哼冷笑,“请问这位侠女平时使的都是什么柴火顺手,要不我老季亲自给您备上两把?” 暮秋一咬嘴唇,“我没工夫跟你耍贫!”说着,伸手一指黄老师傅,“你就是这庄子上当家的?怎么你们庄子的人天天不干好事,尽是……” 话说一半,火光里看到荀晋,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果然你们是一伙的!怎么,专门合起伙来,盗走‘老先生’?!”说着,双足一点,跃身举起鞭子,便径直朝荀晋身上打来。 荀晋心知必有误会,忙闪身躲避,一面出言相劝,“暮秋师傅恐怕是误会了!先停下说话,成么?” 可暮秋似有一股子怒气无处发泄,哪里愿意收手。荀晋劝解不住,只得连连退让招架。 老季几步奔到黄老师傅面前,抄起家伙便要上前帮忙,黄老师傅忙伸手拦住,“这姑娘此时正在气头上,你若上去帮忙,她火气必定烧得更旺,哪里还听得人劝?” 老季急道:“可荀兄弟他……” 黄老师傅微微笑道:“你看他二人功夫,倒是谁高谁下?” 老季站着观望片刻,便也笑道:“那自然是荀家兄弟要厉害许多!这姑娘气头上,更是只知道使蛮劲,只怕也再招架不了几个回合!”当下便放下家伙,仔细将这暮秋师傅的来历,给自己师父讲了一遍。 “哦,原来这是闽南暮门的人?那万不可伤了她,免得破了两家和气。”黄老师傅说着,沉吟片刻,又问道,“方才听她意思,倒像是路上也遇到了什么意外,把护送的老先生给弄丢了?” 说到这里,便远远的向暮秋招呼道:“暮姑娘,您消了气便收手吧!最近这道上事多,咱们庄子上也总送丢了老先生……” 暮秋听了,微微一怔,黄老师傅便趁机向她招招手,“过来,过来,咱们好好合计一下是正事。” 暮秋稍作犹豫,还是收了手,只凶巴巴的朝荀晋瞪了一眼,便朝黄老师傅走过去,“前辈刚才说的,可是真话?” 黄老师傅叹道:“咱们做这一行的,怎敢拿这个开玩笑?!这不,白日里还有户人家来理论呢。” “可不就是,”一旁老季忍不住插嘴道,“跟你一样,也吵嚷着说要燎了咱们庄子……” 黄老师傅瞪他一眼,他忙住了嘴。 暮秋不再言语,片刻之后,却又指着荀晋,问黄老师傅,“那么这个人呢?我感觉他来历不明,请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老师傅和颜悦色:“这是荀兄弟,他是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嘿嘿!”暮秋冷笑道,“他说是自己人,你们便当他是自己人了?怎么他脸上刻了‘自己人’三个字么?” 黄老师傅一时语塞。他转头看了看老季,老季却也一脸茫然。 暮秋看出他二人对荀晋来头也并不十分清楚,不由得更为心疑。她走近黄老师傅几步,指着荀晋说道:“不瞒前辈,我也是在半道上才遇见的此人。当时他多半是假意救了我,紧接着就毫没来由的给我讲了一通什么冀北秦家的故事。没想他前脚刚走,我送的老先生就失踪了。您说,我能当这只是个巧合么?” “哦?”黄师傅微微吃惊,脸色也浮现一丝疑虑之色,但他却并不着急质问荀晋,却只向暮秋问道,“那么暮姑娘可否详细讲讲,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暮姑娘送的老先生,又是怎么给送丢的?” 暮秋皱了皱眉头,“这事说来也蹊跷。当时这姓荀的刚跟着季大哥离开,我便带了老先生赶路。走没多大一会,眼看天快亮了,我便将老先生安置在一草亭中歇息,我自己不过……不过……”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红,“我不过离开解了个手,回来那老先生便不见了。我着急找了一个白天没找见,这才追到前辈庄子上来……” “哦!”黄师傅缓缓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转头看看一直沉默在旁,始终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的荀晋,问道:“荀兄弟,你是怎么想的?” 荀晋恭恭敬敬的说道:“晚辈在听暮秋师傅所讲的每一个细节,不过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 老季“噗哧”一笑,暮秋却又狠狠瞪了荀晋一眼,“又在假装事不关己?” 黄老师傅却微笑着摆摆手,向暮秋说道:“据老朽看来,暮姑娘可能真的误会荀兄弟了!这位荀兄弟自跟了小季到来之后,就半步也不曾离开过庄子。用过晚饭之后,就更是一直与老朽同在那屋子里倾谈,试问他怎么可能分身,去给姑娘添乱呢?” 这时,老季也忍不住说道:“当时离开暮姑娘后,荀兄弟也一直跟我老季同行,不曾离开过半步。至于半道上解手的工夫,那我可就真不好说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暮秋紧张兮兮的追问道。 “不过……”老季伸手摸了摸只长了短短几根胡须的下巴,“不过照我看来,荀兄弟就再是神机妙算,可要算准了暮姑娘解手的时辰,抽身过去盗走老先生,只怕这几率也实在不大……真不大……” 荀晋笑笑,暮秋则早已羞红了脸,她顿着脚向黄老师傅说道:“前辈,您看您教的弟子!送丢老先生这么严肃的大事,他却拿来开玩笑……” 老季急道:“什么叫作开玩笑?我说的也是事实,免得让你白白误会了这位荀兄弟……” 黄老师傅尚未开口,暮秋却又冷笑道,“这姓荀的自然是有帮手的,在背后帮他动了手而已。” 黄老师傅说道:“暮姑娘想的也有道理!可是,听暮姑娘方才所言,对方动手不过片刻之间,既是如此,又何须荀兄弟先去跟暮姑娘讲那大半天冀北秦家的故事?那不是白白浪费工夫么?” 暮秋一时语塞。 黄老师傅摆摆手,说道:“好了,暮姑娘,此事只怕要从长计议才是!我们湘西黄门跟你们闽南暮门,虽说是各做各的买卖,可终究还是一条道上的人。姑娘若不嫌弃,还请移步进屋,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仔细合计合计!” 暮秋犹豫片刻,心知自己势单力薄,师父又远赴山西,要想找到失踪的老先生,恐怕还非得请湘西黄门帮这个忙不可。于是她也不再纠缠,只跟在黄老师傅身后进了屋子。 黄老师傅心想,暮秋既是闽南暮门之人,在这件事里自然也不该算是外人,索性便将自家的遭遇,以及豫南“鬼盗墓”一事,也详细给她讲了一遍。 暮秋安安静静听着,完了才问黄老师傅道:“这么说来,老先生送丢之事,并非个别的意外,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只是,你们果真完全没有一点线索么?” 黄老师傅叹息道:“确是毫无头绪!事情发生得总是很突然,不过片刻之间,我们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先生就不见了……” 暮秋皱眉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一个人送老先生,山高路远,难免疏忽。可你们既然已经有过意外在先,为何不提前做防,至少多派些人手在路上,彼此有个照应,不就可以避免意外发生了么?” 黄老师傅苦笑道:“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暮姑娘难道并不知晓么?咱们从来都是一个人干活,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遗训,谁敢随便更改?!” 暮秋咬了咬嘴唇,自知情急之下,竟然说了行外话,不由得有些脸红。 黄老师傅又道,“何况,就算是我们果真多派了人手,只怕也于事无补。你看冀北秦家的事,满屋子的人,不也被弄了调虎离山?” 几个人沉默片刻,荀晋向暮秋问道:“暮秋师傅,你刚才说,你不过离开了片刻的工夫,那老先生便不见了踪迹?” 暮秋点点头,“没错,那就是片刻的工夫,我……”她话没说完,忽然听得院门处“咚咚咚”几声闷响,大半夜里竟然又有人来敲门。 老季不快道:“今天庄子上好生热闹!这不会是又有人来讨说法……”话说一半,看到师父面色阴沉,忙收了口,“……呃……那个什么……”说着,他气呼呼的走出屋子去开门。 他心里烦躁,点了几下火把没点着,眼看大白月光将那院子照得一片雪亮,索性便将火把往地上一掷,大踏步走向院门去。 暮秋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确实只是片刻的工夫!此前没有任何迹象,这中间我也真没听到任何动静。” 荀晋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若非背后之人动作奇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暮秋瞪大一双眼睛问道。 荀晋迟疑片刻,说道:“那就是,老先生是自己离开的……” “怎么可能!”暮秋大叫道,“老先生他……”话音未落,院门方向处,老季忽然颤抖着一声大叫,那叫声极其古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半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屋子里几个人闻声,急得奔到窗边,却见大白月光下,敞开的院门外,一个人全身灰白,额头上贴着撕掉一半的符纸,伸直了双手,直愣愣的站在外面。 第六章 “老大人”归来 看荀晋心里一惊,暮秋却已忍不住一声低呼,本能的倒退了两步。老季呆在原地,看了看他的师父,张大着嘴巴,一脸惊恐。 黄老师傅沉着脸色,目不转睛盯着那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老大人”。 那老先生一动不动,木然的站在当地。惨白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黄门几个弟子已从后院赶了过来,一见眼前情景,都是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他们师父。 其中两个转身回去,再过来时,手里拿了些符纸和银器,一人手里还端了一碗香灰,其余一些东西,荀晋只觉有些稀奇古怪,却认不出都是何物。 他心里暗自嘀咕:“不管是暮秋,还是黄老师傅他们几个人,都坚称从未发生过任何灵异之事。可是眼前这一幕的出现,黄老师傅却镇定自若,那几个弟子也在从容应对。莫非,那些所谓的怪事,并非完全没有?又或者,他们不过久做这一行,一切训练有素而已?” 那两个人手里拿着东西,从后面抄过来。黄老师傅微微一惊,使个眼色,似乎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并且似是无意的瞥了荀晋一眼。荀晋假装不解其意,只仔细盯着那呆立不动的老先生。 只是,黄门那两个弟子却并没有看到他们师父的眼色,只小心翼翼的向那老先生潜行过去。 院子里悄无声息,所有人都握了一把冷汗,等着事态的下一步发展。 黄门两个弟子绕到老先生身后,那老先生竟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忽然扒开手里坛子盖口,将一坛子符水向那老先生颈项之上泼去。 老先生一动不动,任由那符水泼洒在身上。两个弟子互相对视一眼,另一人大着胆子推了老先生一下。 老先生身子晃了一晃,又呆立不动。那弟子放下心来,转到老先生对面,伸手将符纸贴在了老先生额头之上。 荀晋本能的看了黄老师傅一眼,黄老师傅显得有些尴尬,但更多是疑惑,似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端着香灰走到老先生对面,好奇的往那张枯槁的脸上看了一看,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噗”一声,眼前一阵迷糊,手里那碗香面竟被老先生吹得漫天飞扬。 众人大惊,却见那老先生忽然僵硬的伸直了手臂,将额头上符纸揭了下来,“啪”一声,贴在了黄门那弟子额上。 两个弟子吓得腿都软了。那老先生“砰砰砰”几声,径直便向黄老师傅蹦跳着过来,其来势凶猛,犹如饿鬼扑食。 荀晋闪身上前,伸手去掐那老先生咽喉。黄师傅大惊,急叫:“不可!”伸右手去截,哪知荀晋不过晃个虚招,引开黄师傅注意,便踢腿攻向老先生腹部。 黄师傅心里暗叫:“不好!”不料那老先生忽然往旁边一闪身子,稍躲一躲,便一翻身,连退数步。 黄师傅一怔,与弟子老季对视一眼,那家伙却显然还在惊吓之中,尚未回过神来。 这边荀晋却已快步跟上,招招直取对方要害。那老先生虽然身法也算轻灵,却哪里是荀晋的对手,一味只有避让的份。好在荀晋虽然下手凌厉,却十招里七八招是虚的,显然并不想伤及对方。 只不过,眼看荀晋再次伸手探向老先生咽喉时,黄师傅还是本能的一惊,脱口道:“万不可伤了老大人!” 话虽出口,自己却也觉得不可思议,感觉眼前这情形,哪里是什么老先生,分明就是两位武林高手在过招一般。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荀晋果然又是点到为止,看到对方闪避不及,便即虚晃而过。 这时,一直愣在一旁默默观战的暮秋师傅,终于再忍不住,试探着小声嘀咕了一句:“师父?” 黄师傅一怔,转头看她,暮秋却只是满脸疑色,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先生。过了一阵,眼看荀晋又动杀招,不知是真是假,暮秋自己也急了,大喝一声:“不可伤我师父!” 说着,双足轻点,跃身挡在了老先生的面前。 荀晋急忙收手站定,那老先生却呵呵一笑,向暮秋道:“小秋,你还好吧?” 暮秋泪眼盈眶,迟疑的问道:“您……您果真是师父?” 那老先生微微笑着,白月光下伸手揭下脸上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张虽也苍老,但仍带着血色的脸来。 暮秋全身一颤,大叫一声:“师父!”当即拜倒在地。 那老者伸手将她扶起,然后走到一脸茫然的黄师傅跟前,躬身一拜,恭恭敬敬说道:“黄老哥哥,小弟多有得罪,还望老哥哥见谅!” 黄师傅借着月光,仔细往那老者脸上看了一看,吃惊的道:“您真是闽南暮门的暮云暮老弟?” 暮师傅笑着点点头,“这不正是?!” 黄师傅感叹道:“嗯呀,咱们年轻时见过一面,这一晃眼,可又几十年了!”说着,也向暮师傅躬身还礼。 这时,荀晋也忙走过来致歉,道:“晚辈不知竟是暮老前辈,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责罚!” 暮师傅笑呵呵的看着荀晋,道:“你便是长白山荀家过来的人?” 荀晋恭敬的答道:“正是!” 暮师傅叹道:“荀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你小子身手凌厉的!我们做生意的,会两三下拳脚,不过防防身而已,哪里是少侠这样武学世家出身的对手?” 荀晋忙道:“前辈过奖了!” 暮师傅又问:“你刚才一味的使些虚招,是故意逼我露出真身吧?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一套易容的功夫,就是我自己的徒儿小秋,与我相伴这一路,也没给识破,怎的就被你给看出破绽来了呢?” 荀晋微笑道:“前辈易容功夫着实了得,晚辈其实并没有识破。只是方才听暮秋师傅讲,她一路上护送的老先生,竟然只在片刻之间,便忽然无影无踪。所以晚辈想,这若非是背后之人身手极快,那便是老先生自己身手极快了。方才院门打开,我看老先生是孤身前来,周围并没有他人,那前者便大致可以排除,这样一来,老先生即便不是伪装,那也必定是……呃……那个什么中的武林高手,断不会被我几招所伤。” 暮师傅听了,哈哈大笑。刚从惊吓中勉强回过神来的老季却摸摸后脑勺,道:“什么叫作‘那个什么中的武林高手’?到底是什么中的武林高手啊?……么?” 暮秋白了他一眼,转头问暮师傅:“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您怎么会乔装作老先生啊?那么,老先生又去了哪里?” 暮先生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我这个……” 黄师傅忙向老季道:“还不快去给暮前辈备些热水、干净衣服?!”暮师傅谢过,跟着老季去了。 几个人回屋,不过喝了一盏茶的工夫,暮师傅便洗了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跟着老季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黄师傅心里自也疑虑重重,不及再与暮师傅客套,便向他请教其中原委。 暮师傅叹了口气,向黄师傅道:“其实我老弟心里的苦衷,只需一开口,老哥哥自然便明白。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山高路远的折腾,又是乔装打扮,又是蹦蹦跳跳的,说到底,不就因为近来道上那些事吗?” 黄师傅吃惊道:“这么说,你做这一切,竟然是为了引出那些幕后的恶人?” 暮师傅点点头,只是低声叹息。 暮秋急道:“听师父的意思,怎么我们暮门里,此前也曾有过送丢老先生的事么?怎么我却一无所知?” 暮师傅摆摆手,道:“我们暮门向来生意少,出的意外自然也没有几起。我都让你几个师兄在外面打点好了,尽量不让太多人知道,免得大家都没心思干活了。只不过后来听说,原来咱们这整条道上,竟然是隔三差五的就有出事。我心里着急,所以才跟我那位老友吴老先生谈起来……” “吴老先生?”暮秋吃惊道,“便是后来您让我护送往黔西南的那位吴老先生?” 暮师傅点点头,“正是他。当时听了我的忧虑,他也感觉非常气愤,于是便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他自己可以假装过世一回,然后由我亲自护送回他黔西南的老家,看路上能不能引出那些幕后的恶人?” 暮师傅说到这里,苦笑一下,“我当然不能同意他的主意。一则,若我亲自出马的话,那些恶人未必就会露面;二来,老吴毕竟有个年纪了,这一程山高路远,又冒着极大的风险,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交待?” 黄师傅点头,道:“其实如此。那后来呢?” 暮师傅又是苦笑一下,“后来,两个人凑在一块,琢磨商量了有大半个晚上,最后终于想出一个法子。过世呢,还得请老吴帮忙过世一次,只不过呢,他只负责在家里过世这一个环节,其间礼节操办,全由我们暮门来打点。随后,他便由我两个弟子,秘密送往事先安排好的住处,好吃好喝伺候着,专等我的消息。至于我呢,就接着他开的头,继续过世。只不过,我得乔装打扮作他老吴的模样,然后交由我自己的弟子,护送离开闽南,前往老吴的老家黔西南。” 说到这里,暮师傅温和的看了一眼弟子暮秋,“小秋,我也不怕你多心!当时挑了你担这个担子,也是看你年轻,又是女儿家,多半对方会因此轻敌,下手可能还快一些……” 暮秋微笑道:“师傅不必过虑!若我处在师父的立场,自然也是这般安排。” 暮师父道:“那你也不怪师父让你身赴险境?” 暮秋瞪大一双眼睛,道:“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徒儿有幸担此重任,为师父分忧,并且又多一次锻炼的机会,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怨怪?”说着,却又不无担忧的道,“只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那老先生……哦,不,是师父,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莫非,他们真的对您下了手?” 暮秋此话一出,屋内几个人都屏息凝神,安静聆听。如果说前面一节,大家心里其实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的话,那么后面这个部分,暮师傅在失踪之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这却是他们无法琢磨得出来的了。 第七章 夜袭 “暮老师傅讲到这一节时,表情也变得更为凝重,双眼间浮动一种疑虑的神色。他说:“这事,讲来非常蹊跷。其实我到现在,也并没有完全弄明白过来……” 老季急道:“暮老前辈,您倒是赶快说啊!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暮师傅道:“我们一路走来,原本无事。我心里倒还有些着急,生怕计策已被识破,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打小秋这一趟的主意。后来进入老哥哥的地界,老哥哥的几个弟子过来问候,半道里又忽然杀出这位荀家的小兄弟,我都生怕事情会败露,好在大家还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后来荀少侠跟着老哥哥的这位徒儿离开以后,我心里其实是有点按捺不住了。当时真恨不得自己离开小秋,找个僻静处坐着,专等那伙人的到来。 “当然,这也不过想想而已,我不可能真就这么做。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小秋离开几步那么片刻的工夫里,我身旁忽然有了一些奇怪的动静。他们,还真来了……” “他们当真来了?”老季和暮秋同时叫了起来,黄师傅和荀晋对望一眼,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暮老师傅点点头,“应该便是他们。我当时正自己站在草亭里歇息,忽然听得树林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那应该是双脚踩在干枯的叶子上面的响动。那声音极轻,若非当时林子里极静,只怕也未必能够注意到。 “我心里吃了一惊,连忙屏息凝听,那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应该是在疾步往这边而来。 “我心里正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心道他们总算是来了,即便没有胜算,至少可以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大家为难。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暮秋那边起了一点响动,似乎她已准备往这边过来。那响声一起,这边的脚步声便忽然停了。过了一会再响起时,似乎便是悄悄往远处撤退了。 “我当时心里着急,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不及多想,也不及跟小秋打个招呼,拔腿就往声音远遁处追过去。 “不想对方越退越快,只一会工夫,就彻底的消失无声。我赶了一程,找不见他们,只好山上山下的一顿好找。到黄昏时找得着急,一时没留意,竟然跑过去向两位歇脚的路人打探动静……” 说到这里,暮师傅自己不由得笑了一下。老季问道:“问问自然是应该的,这有什么的?” 暮老师傅苦笑道:“我刚过去,便将其中一人吓得面无血色,拔腿就跑,另外一人,也给吓得瘫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我这时方想起自己面容与常人不同,甚至那额头上的符纸,尚未来得及揭掉……” 老季听到这里,“哈哈”一声大笑。 暮师傅道:“我当时扶起那人,好说歹说,他就是不信我是个大活人。后来我让他摸摸我脉搏,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仍旧不信,但至少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可是想一想,又说,刚才那个人已经跑了,将来出去讲起来,他给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子给吓尿了,那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倒不如还是说得鬼怪一些,将来跟孙子也好有个谈资…… “我没有办法,只好依了他。我问他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走动。他说人就没有,可疑的东西就有一个。我急问是什么,他说便是我。我跟他缠不清楚,只好让他走了。” “天黑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找见,小秋也不见了。我想她多半会来老哥哥处,恰好我也想找老哥哥合计合计这事,所以便直接找过来了。” 暮老师傅讲到这里,便停住了。老季愣怔片刻,“这就完了?”黄师傅道:“嗯,不就这些?!” 老季一脸失望,“这都什么事啊?要我说,也就那个被吓得几乎晕倒的人有些蹊跷,其他有个什么啊?”想想又道,“不对啊,暮前辈,您刚才说在半山里吓到人,那是因为忘了,那为何来到咱们这庄子上,您还那副模样,并且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做怪脸,还要吐黑气,这也是忘了?” 暮师傅嘿嘿一笑,向黄师傅抱拳道:“不怕得罪老哥哥!这事毕竟是发生在老哥哥地界之上,小弟我不免也有些猜疑,生怕是老哥哥的人跟咱老头子开玩笑,所以刚一进门,我还真想看看老哥哥庄子上的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黄师傅宽和的一笑,点点头,“我明白。只不过,我看暮老弟对咱庄子的猜疑,恐怕还不止这一件事情吧?” 暮师傅也笑笑,倒也一副坦然,“其实道上出了这等怪事,只要是真没有捉到,只怕咱们大家谁也脱不了干系。比如咱们暮门,未必就能完全置于是非、猜疑之外吧。” 黄师傅叹道:“老弟说得没错!只不过老哥我在这里可以像您打个保票,这事还真跟咱们庄子没有任何关系。” 暮师傅点头道:“现下看来,这是自然,老哥哥不必多虑!”说罢,笑了一笑,道:“不过,适才看来,老哥的几位弟子,倒是在应对这方面的突发事件面前,算是比较自如的啊。” 黄老师傅面露尴尬之色,“不瞒老哥,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大家不敢不作防备。因此那些符纸、香灰什么的,自然是早有预备,而一应应对法门,也自然是学过,练过了。”说着,又看了看荀晋,似乎生怕他以为,这湘西黄门尽做这等装神弄鬼之事。 荀晋却微微一笑,然后上前一步,向暮师傅一抱拳,问道:“暮老前辈,请问您在树林里听到脚步声时,是否听出对方来的大约是多少人?” 暮师傅沉吟道:“不多,没准就一个。不过……”他使劲皱了皱眉头,“老朽实在没这个本事,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 老季问道:“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先前咱们大家送丢的老先生,其实都是如暮前辈这样假装过,或者过了想想哪里不妥,又活过来的?” 暮师傅苦笑道:“这个不大可能吧。咱们送的老先生,都是咱们自己亲手办的,即便偶有意外,也断不至于经常出现差错啊。” 黄师傅也连连点头。 荀晋欲言又止,暮秋瞥了他一眼,自己向暮师傅道:“师父,这位荀兄弟先前曾向弟子打听过关于咱们办事的手法,我当时没有细讲,实不清楚师父您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荀晋感激的向暮秋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所迟疑不便开口的,正是这一条。此时既然暮秋替他开了头,他于是便再次向暮师傅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不瞒前辈,其实晚辈赶往闽南这一趟,为的正是向暮前辈请教此事。” 暮师傅一时迟疑,他转头与黄师傅对望一眼,显然这是他们的大忌,自不会轻易向外人提起。 黄师傅也面现难色。暮师傅忽然笑道:“哦,对了,在下虽然知道小兄弟来自长白山荀家,却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荀晋微微一笑,恭敬的道:“在下单名一个‘晋’。” 暮师傅一怔,“荀晋?”说着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往荀晋脸上仔细看了一看,忽然吃惊道:“哦,我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当年那位闯入狼群救出一位采药老人,后来在荀家专事驯狼的小少年荀晋?” 荀晋微笑道:“正是晚辈!” 暮师傅呵呵笑着,眼睛里都是赞许之意,“我当年见你,你祖父说你还不到十岁,这转眼十六年过去,你都长这么高了!”说着,轻轻抓起荀晋手臂,“不过个是长高了,这相貌倒还在!这手臂上被野狼咬伤的齿痕,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老季在一旁嘿嘿笑道:“我说暮老前辈,您这是在相姑爷呢,还是在给咱们这荀兄弟验明正身呢?” 黄师傅瞪他一眼,低声喝道:“怎么跟暮前辈说话呢?” 暮师傅却只爽朗一笑,拉着荀晋走到黄师傅身前,说道:“难怪荀家派出这孩子来做这件事!这孩子我信得过,相信他可以帮得上咱们大家的忙。” 黄师傅微笑着点点头。 暮师傅又道,“既然他确实来自长白山荀家,我倒觉得咱们行内的有些事,也不必完全瞒着他。不管怎样,多少跟他讲一点,对他做这件事有好处。老哥哥认为如何呢?” 黄师傅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口口声声讲道‘长白山荀家’,言语之间甚是赞赏恭敬,请恕老哥我长居湘西,实在是有些孤陋寡闻,实不知这长白山的荀家,到底是怎样的令大家如此推崇?” 暮师傅愣怔片刻,似乎对黄师傅的言语有些意外,随即他笑了一笑,松开荀晋的手臂,回身走到自己座前,伸右手食指蘸了一点茶水,走到黄师傅面前,在他桌上上些了一个篆文的“册”字。 黄师傅迷惑的看了一会,忽然大吃一惊,站起身来看了看荀晋,又转头看向暮师傅,口中吐出三个字:“三坟?” 暮师傅与荀晋相视一笑。暮师傅点头道:“没错,就是‘三坟’。” 第八章 三坟 三坟 上古时期,巫史不分。后世史官整理史料之时,不得已要耗费巨大精力,将诸如神鬼灵异部分,一一剔除,以期得出历史的真相。 整理这些史料丛书之时,史官们渐渐发现许多离奇事件,虽诡异玄虚,却又真伪难辨。这些事件看似玄之又玄,不可妄信,可是究其细节,千丝万缕之间,又似乎真有其事。 对于这一类型的事件,绝大部份史官虽觉不可思议,却选择不去议之,不过略过于心,便置之脑后,不再翻起。 唯有极少一部分史官,却将这些看似个别的事件放在了心上。他们整理正史之余,花了许多心思,在野史轶事、民间传说、诗词歌赋中去寻找蛛丝马迹,查找对应那些有时不过只言片语的野史背后的真相。 他们中间有的人,甚至不惜为此丢官弃职,变卖家产,四处周游,奔走于市井歌楼、孤村陋巷之间,交谈于野老村妇,行行业业,只为求取一个真相。 久而久之,这部分史官开始相遇。有时因为同一个野史中的疑点,他们碰到了一起。由于志同道合,又同出于史官,这些原本来自各地之人,往往成为了莫逆之交。 他们慷慨汇总自己手头搜集的史料,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互相论辩、求证,以期找出那些遗落在正史之外,看似不过传说的野史轶事的真相。 由于触动他们寻找真相的动因,往往来自于某一本古老书籍中的只言片语,或是引用之言,因此,他们便借象征整个华夏文明源头的“三坟五典”来命名这个团体,谓之“三坟”。 此外,由于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源出史官。对于史官,古有“作册尹”之称,于是便将金石文字中,象古代典籍之形的“册”字,当作这个团体的标志。 “三坟”在春秋战国时期迅速发展。 不过,随着整个群体的壮大,开始引起当政者的关注。因为三坟人在追查历史真相的时候,往往触及当政者刻意隐藏的阴谋。 尽管三坟人出于史官的敏感,对于此类事件尽量避过,却还是令当朝者放心不下。于是,他们开始以各种借口剿杀这个群体。 由于“三坟”群体往往具有极大的渊源背景,他们大多来自世子大家,朝廷不便明里动手,竟不惜栽赃、嫁祸,甚至暗杀。三坟的成员大多是家族式的,具有极深的家学渊源,于是往往一件小事便致株连九族。 秦时焚书坑儒,大批三坟人被杀。汉时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又有人借机将大批三坟人驱逐。魏晋时期,天下大乱,司马氏集团,许多三坟人心生厌倦,开始选择退隐。 从这个时候开始,三坟渐渐式微,最后退出文人的视野,消失不见。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群体,便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它只是选择了隐遁,不可能真正消失。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书籍,还有文字,还有各种神秘现象的存在,她便一直都会在。 长白山荀家。 荀家祖上世代史官,但精通武学,算是武学大家。明清之后,渐渐退出官场,辞官退隐长白山中,以狩猎养参,教授武学为生。 黄老师傅听说荀晋来自长白山荀家,是三坟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么说,你是长白山荀云老爷子的后人?” 荀晋微笑道:“那正是晚辈的祖父。” 黄老师傅脸上放光,他转头对暮老师傅说道:“要说三坟,可能我老朽知之不多。不过说到长白山荀云荀老爷子,那咱们这条道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哦?”暮老前辈好奇道,“怎么,湘西道上有跟荀爷老爷子打过交道?” 黄老师傅说道:“老弟有所不知。几十年前,咱们湘西道上也曾出过点事。有人不知用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旁门左道的功夫,在这一条道上装神弄鬼、打家劫舍,不止闹得整条道上的老百姓、生意人人心惶惶,官府也为此头疼不已,莫衷一是……” “哦,你说的是那段……”暮老师傅沉吟道,“我有印象。不过那个时候,咱们都只有荀小兄弟这个年纪吧?” “那不正是?!”黄老师傅说道,“虽然时隔多年,我可是记得深刻。那些人一到夜里,就披个白袍子出来,点着个鬼火一般的灯笼,蓝绿蓝绿的,漫山遍野转悠。” 暮老爷子叹一口气,“没错!听说一夜过后,便有不少人遭了殃,场面非常惨烈,令人发指……” 黄老发狠说道:“什么神神鬼鬼,那就是一帮畜生!只是不知使的什么手段,仿佛会隐身一般,就是捉他们不住。” 说着,他抬头看着荀晋,道:“后来官府招架不了,听了有个道士的建议,上长白山请了荀老爷子出山。荀老爷子原本退隐之人,一听道上有难,二话没说,带了荀家几个子弟,日夜兼程就赶了过来。” 暮老师傅微微笑道:“荀家一到,鬼怪便无处遁形了吧?” “正是这样!”黄老师傅讲得眉飞色舞,“原来那帮贼人的伎俩,就在他们披的白袍子上。那袍子上涂了些不知什么东西,一旦遇水,便仿佛隐形了一般。大家没见过,自然就被吓住,其实荀家一经揭开,也就没什么稀奇。大家伙依照荀家的布阵法门,一夜之间,将那帮贼人的窝都给端了!” “痛快!”暮老前辈击节赞道,“说到布阵,当今天下,我老头子就服荀家这一个!”说着,向荀晋一翘拇指。 荀晋忙道:“不敢!普天之下,善布奇阵者,大有人在。” 黄老师傅沉吟道:“只是,我一直有一事不明。三坟不是源出史家么,这应该是文职,怎的提到长白山,大家却都知道,那是响当当的武学世家。这个……” 荀晋微微一笑,暮老师傅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荀家祖上是做的史官,不过专注于兵法文书的整理,家里还出过两个武状元,带兵打战的。只是后来退隐了,不问世事,继续研习兵法,修习武学,精于布阵。” “哦!”黄老师傅一时恍然,“只是,老哥哥您又是怎么结识的荀家?” 暮老师傅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湘西道上闹过事,咱们闽南道上,又何曾没有人造次?” 黄老师傅一抬手,“你且等等!老哥哥说的闽南道上的事,不会就是二十年前,那场‘鬼新娘’的事吧?” 暮老师傅叹一口气,点点头,“正是那一次。” 这时,一直默默听着的老季忍不住插话道:“什么鬼新娘?暮老前辈,您能不能给详细说道说道?” 暮老前辈苦笑一下,“你听着有趣,是吧?若要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老季看看暮老前辈,又看看自己师父,一脸的好奇。 黄老师傅说道:“小孩子就是好奇心大!” 暮老师傅摆摆手,“也罢,让这些小辈听听,也算令他们长个见识,以后但有此类事情,也好有个防备。” 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那一年,闽南道上一到夜里,就有人抬着轿子娶亲……” “娶亲?”老季吃惊道,“谁家娶媳妇,是在夜里的?” “你说谁家?”暮老师傅叹息道,“那自然不是人家。反正见过的人都说,那抬轿子的,都只有半个身子,凌空飘着……” “呃……”老季呆了一呆,不说话了。 暮老师傅接着说道:“轿子是鲜红的,抬轿子的人也一身鲜红,大白月光下,好不吓人!” 老季急忙问道:“那么新娘呢?那自然也是一身鲜红吧?” 暮老师傅摇摇头,“不,那轿子里没有新娘。” “哦,对了,那是娶亲,尚未娶到新娘子!”老季笑了一笑,忽然怔住,隐约感觉到这一节里最可怖的部分。 他本能的转头看了一眼暮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一时间,欲言又止。 暮老师傅叹道:“正是没有新娘,他们才四处物色新娘。这样一来,便有许多人家的女子遇了害。有时,甚至年轻貌美的男子,也不能幸免……” 老季倒抽一口凉气,“这么邪乎?!” 暮老师傅叹一口气,“当时官府捉不到人,便找我暮门的麻烦。家父无奈,找了道士帮忙,还是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去请荀家。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混得熟了。” 黄老师傅道:“其实那些年里,各道上许多怪事,都算幸得荀家帮忙,才揭了那些装神弄鬼之人的老底。他们使的那些个手段,在咱们看来,算是不可捉摸。不过在荀家看来,倒是稀松平常,几句话就给点破了。” 老季转头看荀晋,“这么说,你们荀家挺有意思的!要不,改天带兄弟去转转?” 黄老师傅白他一眼,“荀家岂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人家是摆兵布阵出身的,分明看得到房顶,谅你也找不着进去的门。” 老季“嘿嘿”笑道,“师父,您这也太夸张了吧?” 荀晋微笑道:“季大哥若不嫌弃,改日兄弟请你上家喝酒!” “爽快!”老季笑道,“这兄弟我交定了!” 黄老师傅微微一笑。老季说道:“只是,听二位老人家讲的,这荀兄弟的祖父,那可不是一般的人。想必这一次的诡事,他也不在话下吧?” 暮、黄两位老师傅同时看向荀晋。荀晋叹息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这一次的诡事,范围极广,情形更为诡异,即连在下祖父,也莫衷一是。” 暮老前辈问道:“话说,荀小兄弟,你这一次上咱们闽南暮门,究竟需要咱们给你做点什么事呢?你尽管直说!” 荀晋忙道:“做事不敢!只是有些问题,想要向两位前辈请教,只是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暮老前辈看他神情有些犹疑,正自好奇,暮秋快人快语,忍不住接道,“师父,他是想问,咱们干这一行的,究竟是怎么个操作的。这样他好知道,那些失踪的老先生们,究竟是不是行尸走肉,自己离开的?又活着,是被别的什么人,用什么方法给带走的。” 第九章 赶尸的门道 暮秋此言一出,暮、黄两位师傅都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老季笑道:“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行内机密,岂能随便向外人道也?!要不,咱们聊点别的?” 暮老师傅却一抬手,“其实,荀兄弟的想法,也不可厚非!” 老季着急道:“想法是无可厚非,可做法就大大的不妥了。这可是老祖宗的规矩,暮前辈,您不会是想破了这规矩吧?” “小季!”黄老师傅瞪他一眼,“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转头看暮老师傅,“老哥,您不会是真想……” 暮老师傅叹一口气,“这些年来,荀家的手段,咱们也算见识过的。咱们做不了的,都请人家给救了难,解了围。咱先不说报不报恩的话,这事毕竟也是大家之事,说白了,人家也是在帮咱们。现下人家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需要大家给提示一下,我倒觉得,这事并非不可。” “可是……”黄老师傅犹疑道,“这事毕竟关乎祖宗之事,只怕非同小可!” 暮老师傅叹一口气,“祖宗之事?说实话,眼下这许多诡事若是办不了,只怕将来见了咱们老祖宗,也是一样的无法交代。” 黄师傅一时语塞。 两个人沉默许久。 荀晋微微一笑,“其实,在下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两位前辈若有不便,晚辈自当另寻其他……” 暮老师傅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也罢,祖宗这罪,由我老头子一个人来担!荀兄弟,你荀家做事也是为的大家,有什么话,你尽管问来,我老头子知无不言。” 黄老师傅微微一怔。暮秋和老季对望一眼,老季看看黄老师傅,“师父……” 黄老师傅笑着摇摇头,“这是暮老哥哥自己的决定,咱们唯有尊重。” 暮秋微笑道:“既是如此,季大哥,咱们出去跟大家做点吃的,你看怎样?这一宿过来,想必大家都已经饿了。” 老季茫然的看看自己师父,黄老师傅一挥手,“下去吧,顺便带暮秋妹子转转。” 老季点头“嗯”了一声,带着暮秋出去了。暮老师傅笑道:“怎样?老弟,你是留下来听听呢,还是……” 黄老师傅笑着端茶饮了一口,“大名鼎鼎的闽南暮门,而今要讲授自己本门的赶尸门道,咱们湘西黄门怎能不顺便分一杯羹?”说罢,哈哈一笑,“老哥,你尽管讲就是了。等你说完了,咱给你补充些咱们湘西黄门的赶尸法,也不亏了您了!” 暮老师傅假装奇道:“怎么,您也不怕得罪祖宗了?” 黄老师傅收了笑容,正色道:“老哥哥说的没错,此事非同小可,荀家做事,也是为的咱们大家。祖宗在天有灵,理当看得明白!” 暮老师傅也收了笑容,点一点头,问荀晋道:“小秋说,你想知道,咱们这一行里,有没有发生过传说中的‘行尸走肉’?” 荀晋认真的点点头,“正是。” 暮老师傅看一眼黄师傅,郑重说道:“有过。” 荀晋一惊,转头看黄老师傅,却见他也点一点头,端茶喝水。 暮老师傅接着说道:“其实,不管是咱们祖上,还是到我老头儿的手里,都有过那些所谓的‘行尸走肉’。有的已经找到原因,有的,至今未解。” 荀晋盯着暮老师傅的眼睛,“找到原因的,那是……” 暮老师傅一笑,“找到原因的,往往便在后来,成为了咱们的赶尸法。” 荀晋还是一脸不解。 暮老师傅想了一想,“这样吧,我从最玄虚的跟你讲起,算是先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怎样?” 荀晋忙的点头,“前辈请讲。” 暮老师傅饮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讲道:“至少在老朽看来,最为玄虚的行尸走肉,或者也可以说,最为玄虚的赶尸门道,莫过于,以天上星宿与人体之间的对应关系来达成。” “天上星宿与人体的对应关系?”荀晋吃了一惊。 暮老师傅微微笑道:“三坟人,向来精通天文地理,善于奇门遁甲之术,论及星宿与人体的对应,当不陌生吧?” 荀晋点点头,“将到天文术数、奇门遁甲,这个自然不足为奇。只是在下从未想过,行尸走肉,以及赶尸门道,竟也与此相关。这个,还请前辈详细讲来。” 暮老前辈笑一笑,“详细谈不上。这都是老祖宗的法门,咱们只知其一而已,如何能有这个手段。我所知道的,不过是,较之茫茫太空中的无数星宿,我们的先人以为,咱们凡人的身体,也是一个又一个极小的星宿,一样的吸纳尘埃,并如星宿般,做着周而复始的运行……” 荀晋点点头,“有道理!” 暮老师傅接着说道:“由于天上星宿之间,都存在着相互关联,相互牵引的关系,所以星宿与人体之间,尤其是人体与人体之间,人体与万物之间,也存在着这种相互关联,相互牵引的关系。” 荀晋又点一点头,若有所思。 暮老师傅说道:“所以,咱们老祖宗里最为厉害的高人,他们掌握了最为艰深的赶尸门道,便是找到天上星宿与某一类特定的人群,甚至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之间的关系,来进行赶尸的。” 荀晋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世间果真有如此玄虚的手段?” 暮老师傅笑了一笑,“如果以点来看,天上的星宿是一个点,咱们的大地是一个点,人体又是一个点,找到三个点之间的对应关系,然后驱动最小一个点,向着某一个特点的方向行进,这原本不难。” 荀晋苦笑一下,“只是,找到这三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有谈何容易?” 暮老师傅点头,笑道:“所以,这一法门虽然古老,却也最为神秘高深,实用性不强,在咱们这一行里,也早已经失传,成为了一门传说中的古老学问。” 荀晋皱眉道:“这手段玄之又玄,会否从一开始,便只是传说?” 黄老师傅摆摆手,“荀兄弟,在你看来,奇门遁甲,是否玄之又玄?” 荀晋一时语塞。 黄师傅说道:“其实你们荀家许多手段,在咱们看来同样是玄之又玄,仿佛只是传说。可是一经点破,却又感觉平常。” 荀晋微微点一点头。 黄老师傅接着说道:“其实就在商代‘牧野之战’里,便有人用了这个法门,将你许多士兵,送回了故土。” “牧野之战?”荀晋沉吟道,“那莫非是周武王的手段?“ 黄、暮两位师傅相视一笑,黄老师傅说道:“其实,周武王与纣王,传说他们双方都使用了这个方法,须知纣王最是精于神鬼之术的。双方殊途同归,其实用了同样的方法,将那场恶战里的士兵,带回了他们的家乡。只可惜,自那以后,这门神秘古老的赶尸手段,便渐渐失传了。咱们后来使用的,可都没那么神奇啦!” 荀晋一笑,问道:“那么,两位前辈使用的,都是怎样的法门呢?” 黄老师傅看一眼暮师傅,“老哥,要不,换老弟来分享一个?” 暮师傅笑着挥挥手,“你说吧。” 黄老师傅说道:“咱们后世的方法,变得便捷多了。那就是找到人与人之间,人与万物之间的一些对应关系。简单的说,如果人的生命消逝之后,其身体所带的某种气息,是与生人不一样的,那么,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种人,他们身上所携带的能量,恰与此人相同或者相反,那便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斥力,或者引力来进行赶尸。能量相同的,赶尸人一般走在后面,推着老大人们往前行走;若是能量相同反的,赶尸人则一般走在前头,吸引着老大人们往前行走。” 荀晋恍然道:“难怪我所听过的赶尸,有时赶尸人走在年头,有时则走在后头。原来,这竟不是随意而为。” 黄师傅道:“赶尸这一行里,岂敢随意。不过,这个法门虽然较之前者,确是便捷了不少,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找到这样有强烈能量对应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荀晋点一点头,“即便有这样的人,对方怕也未必愿意来做这件事。” “正是这样!”黄老先生说道,“所以,这就衍生出了后面第三种,以及第四种的法门。” “哦?”荀晋吃惊道,“还有这许多法门?” 黄老师傅说道:“其实第三种法门,也是在前面两种方法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由于星宿与人体,人体与人体,人体与万物之间存在对应关系,于是便有人想到了磁石,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比如,在老大人身上安放了磁石,然后利用工具,在前方牵引。赶尸人手里摇的铃,你知道吧?那铃铛的功用之一,便在于此。” 荀晋想一想,“老大人面前,不是不能动用铁器的?” 黄老师傅点点头,“原因之一,便是铁器可能会打乱老大人们行进的方向,进而打乱赶……的秩序。” 荀晋点一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当赶尸人手中的铃在前方晃动,一则提醒了生人避让,更重要的,则是在磁性若有若无之际,令跟在后面的老大人借磁性蹦蹦跳跳的前行?” 黄老师傅点点头,“到了后来,有的师傅为图省钱省事,索性将这一工具也给略掉了。他们直接利用人体运动的特征,用竹片将人体一些用于运动的重要关节穿了起来,驱动着往前行走。这便有了第四种赶尸的门道。” 荀晋皱眉道:“这第四种方法,似乎不妥。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古来的遗训。” 黄老师傅点点头,“正是,伤害到老大人的身体,这是这一法门最大的弊端。因此,若未得到老大人家属的许可,咱们是不可擅用的。说到底,还是第三个法门,用得比较广泛一些。” 荀晋想了一想,“这么说,这几种赶尸的门道,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否则,便不能成行?” 黄老师傅点点头,“那是自然,不管如何神秘,终须一个外部的人来用力,不然,怎能叫作‘赶‘尸?” 荀晋犹豫片刻,方才问道:“那么,不曾借助外部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呢?” 暮、黄两位师傅对望一眼,黄师傅苦笑道:“这便是我先前所说的,至今无解的情况。” 荀晋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好,晚辈谢过两位前辈的指点。前辈所言,且容晚辈再仔细琢磨。” 暮老师傅点点头,说道:“不过,有个事情,老朽觉得,实有必要也跟你讲讲。或许,你能从中得些启示。” “哦?”荀晋奇道,“还有何事?” 暮老师傅喝一口茶,说道:“我有个朋友,姓张,这些年在陕西做官,干得还算风生水起。前些日子,忽然连续收了三封信,都是同一个人给他发的,并且信里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发信者自称是个倒爷,信里写的,都是他盗墓过程中的一些令他百思不解的遭遇……” 第十章 倒爷的信 暮秋敲门进来,问要不要吃过饭再谈。黄师傅说:“咱们已经谈完了。小秋,上饭吧!” 几个人一面吃饭,暮师傅问黄师傅:“陕西那边有个倒爷,叫作‘沈三爷’的,你听过没有?” 黄师傅一笑,“嘿,这家伙倒斗干了有一二十年了吧?谁能不晓得他!怎么,他敢找老哥哥您的麻烦?” 暮师傅笑道:“那倒没有,他找了我一位朋友的麻烦。” “哦?”黄师傅奇道,“你朋友做什么的?沈三爷找他干嘛?” 暮师傅说道:“我那朋友姓张,是个县令。据说前些日子,沈三爷给张县令连着发了十几封信,把我那朋友烦得不行。” 黄师傅笑道:“这可奇了!沈三爷闲着没事,还是怎的?捉弄起县令大人来!话说,他不会是想洗手不干了吧?” 暮师傅摇摇头,“他写的那十几封信,每封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一个字也不差,就是催着张县令去查一件事而已。” 黄师傅越听越糊涂,荀晋和暮、季二人也有些不解。黄师傅问道:“沈三爷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急乎乎的,找县令替他调查的?莫非,这事竟与他那老本行有关?” 暮师傅道:“你说对了!这事啊,还真跟他老本行有关。” “究竟怎么回事?”黄师傅好奇心起,放下了碗筷,等着暮师傅细说。 暮师傅皱一皱眉头,“这事说来也蹊跷。据说这沈三爷,这几年干倒斗,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他去的很多坟墓,竟然都是空坟。金银珍宝一应俱全,就是墓穴的主人没了。” “墓穴的主人没了?”老季脱口一声低呼。 黄师傅也有些吃惊,“这莫不是有人故意搞的什么阴谋吧?” 暮师傅摇摇头,“沈三爷在信中说,那墓里有主人待过的痕迹。他干这一行一二十年,按说不会看错。” “还有这缺德事?”老季愤愤的叫道,“那盗洞还在吧?” 暮师傅又摇摇头,“奇怪的就是,那坟墓里,根本就没见盗洞。” 暮师傅此言一出,几个人都傻了眼。荀晋也放下了碗筷,问道:“这样的墓穴,都集中在什么地方?” 暮师傅叹道:“据沈三爷自己交代,这几年他在陕西一带四处都有过动作,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发现。” 荀晋一愕。黄师傅沉吟道:“这怎么回事?又是这几年的事?” 荀晋想了一下,“这位倒爷,为何要找张县令查这件事?” 暮师傅说道:“据他自己讲,什么‘盗亦有道’,借地下人钱财,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为的也是一个生计,不过发财的方式有些特殊而已。不过说到直接偷盗人家主人,那就是大逆不道,有违天地良心的事。他也看不过了,所以才找的张县令,连续发信,望能提起他的重视,将此事彻查到底。” 荀晋好奇道:“这位张县令,原先与沈三爷相识?为何别人不找,偏偏找他?” 暮老师傅笑一笑,“这个连老张自己也不明白。总之那沈三爷接二连三的给他发信,并说只要没见张县令有动作,他便一直把信发下去。” 老季“嘿嘿”一下,“这家伙够执着的!”又问:“那张县令动作了没有呢?” 暮老师傅叹道:“他能怎样?沈三爷提到的几处墓穴,都有些年代了。许多根本连家属都已经联系不上,平白的去挖人家祖坟,张县令他敢?何况好好一个县令,地上的事还管不过来,怎管得了那个闲事?!” “那他如何跟沈三爷交代?”老季瞪大眼睛问道。 暮老师傅笑一笑,“所以他才找上了我,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那沈三爷打发了的。” 老季正要说话,黄师傅却抬一抬手,“老哥哥,你觉不觉,这事其实跟咱们碰上的这些,其实很有几分相像?” 暮老师傅点点头,“正因为此,我才在这饭桌上,跟大家都说道说道,看大家有没有什么思路。” 老季说道:“那还用说!照我看呢,这就是同一伙人干的!” 暮秋也放下了碗筷,“可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竟来偷盗墓穴主人的?” 荀晋问道:“若是偷盗,为何没有盗洞?” 老季一怔,说道:“是啊,别说是偷盗,即便是主人自己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那也总该留个出去的洞口吧。除非……” “除非什么?”暮秋好奇问道。 老季压低声音,说道:“除非墓穴主人走出去之后,回头把洞口给封了。” 暮秋瞪他一眼,“走了走了,有必要这样做么?” “那怎么凭空消失的?”老季问道,想了一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主人,被什么东西给吃了。” 老季此言一出,几个人心上同时一冷。想起这几年发生的许多怪事,那些凭空消失的人,确实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吞吃了似的,了无痕迹。可即便如此,这吞食者也不至完全不留痕迹吧? 荀晋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两位前辈,晚辈有个想法,想亲自去找一趟张县令。我想,沈三爷给他的信里,势必会提到这些墓穴的所在之地。” 黄师傅惊讶道:“怎么,你想进去看看?” 荀晋“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其实直到现在,许多事情,我都不过听人转述而已,没有一件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难得在这件事上,至少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或许能够从中发现些古怪,也说不定。” 黄师傅转头看暮师傅,暮师傅沉吟不语。 老季说道:“兄弟,须知那沈三爷可是个干倒斗的,你岂能随随便便就信了他?还有那张县令,虽说是暮老前辈的相识,但有时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你这冒冒失失的一去,反而着了他们的道,这可怎生是好?” 暮秋说道:“荀兄弟跟他们两位又不相识,他们设计害他做什么?” 老季摆摆手,“妹子你想啊,万一他们两个就是贼喊捉贼,故意设计,引出暗中追查此事之人,然后使手段除掉……你要知道,墓穴里那可是不见天日之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无端的就没了。” 暮秋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暮师傅点点头,说道:“小季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这张县令虽是相识,但相处不深,我先前也在琢磨,为何他就想到了,要我来替他打理这件事呢?仅仅因为,咱们暮门是干这一行的?” 黄老师傅奇道:“你是担心,他想借这机会除掉暮门里追查此事的人?” 暮老师傅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哪!他们以倒爷之信为由,四处引人上钩,这也真不好说!所以荀兄弟,此事还望你慎重!” 荀晋皱一皱眉头,“我还是觉得,这机会难得。至少,我可以先去会一会那位张县令。青天白日之下,他应该不会使诈。” 黄师傅还要劝止,暮师傅却苦笑一下,“好吧,我也不劝你了。我知道这一趟陕西之行,你是非走不可了。大概,这就是你们三坟人的天性吧。” 荀晋一笑,抱拳谢过。 暮师傅转头向暮秋说道:“小秋,要不你跟荀兄弟跑一趟吧。张县令见过你,希望他看在我的薄面之上,不会胡来!” 暮秋点点头,“嗯,师父,我跟荀兄弟走这一趟便是,您不必挂心!” 黄师傅道:“既然如此,咱们湘西黄门也去一个人。万一这当真是个局,多去一家人,没准张县令心里会有些忌惮。何况,多一个人,大家路上也有个照应。” 老季着急道:“师父,那让我老季跟着去走走呗!我跟荀兄弟一见如故,兄弟有事,我自然不可不理。” 黄师傅哈哈大笑,“好说,你就跟着荀兄弟走走吧。” 数日之后,荀晋一行三人按照暮老师傅的指点,到了陕西张县令的衙门之外。 荀晋将拜贴递上。过了好一阵,出来一个人,说县太爷请荀晋进去。老季和暮秋要跟着去,却被那人拦在了外面,说大人只令荀晋一人进去,其余人等在外面候着。 老季和暮秋一听,都有些不放心。老季拉过荀晋,低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讲,你跟这个县太爷,到底相不相识?” 荀晋说道:“我与此人确不相识。” 老季说道:“这就奇了!我们这里三个人,只有暮秋妹子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按说要见面,那也应该见的是暮秋妹子。可他别人不见,偏生挑着见你,我怕这其中有诈!” 暮秋也犹疑道:“莫非,这县太爷知道你是三坟的人?” 荀晋说道:“拜帖里面,我只说是闽南暮门暮老师傅的朋友,并没有提及三文之事,甚至不曾提及长白山荀家。按理,他不会知晓我是三坟的人。” 几个人说话之间,那传话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一再催促。 荀晋微笑道:“两位我估计,他是知道了你二人分别来自闽南暮门和湘西黄门,唯独不知道我的家门,因此料定我是暮老师傅找来给他做事的人,是以先见我一见。两位尽管放心,这县衙之内,他不会将我怎样。”说完,便随那人去了。 荀晋随那人进入一个房间,那人说去请老爷,令荀晋候着,他自己便去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摆放了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看似是仿古籍上所载浑天仪、地动仪之类而作,不过形制粗糙,许多部件安置错误,徒有其表而已。 荀晋本能的伸出手去,调整了一些错误的部件设置。这些东西对于三坟之人,尤其是偏好布阵,研究古老器械的荀家,其实都是常见之物。因此出于习惯,他会将他们调整到令自己舒服的状态。 过了一阵,门外咳嗽两声,进来一个人矮小精瘦的人,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小眉小眼,两撇胡须。那传话的人向荀晋说道:“老爷到了!” 荀晋上前见了礼,张县令挥挥手,令那传话的退了,然后一指凳子:“坐吧!” 荀晋坐下,张县令扫了一眼桌上的摆设,问荀晋道:“你是老暮找来给我做事的?” 荀晋听他言语神态之间,官架子十足,甚是傲慢,却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开门见山的道:“我想去沈三爷说的地方看看,然后才知道,有没有能耐,给老爷做事。” 张县令哈哈一笑,“你们三个人中,那姓暮的小姑娘我见过,人是挺好,要说能耐嘛,就实在谈不上。还有一个,湘西黄门的,对吧?” 荀晋点点头,“没错,季大哥是湘西黄门黄老先生的弟子。” 张县令摸了摸嘴巴上的胡须,“湘西黄门?哼!他们要是有那个能耐,就不会弄得成天鸡飞狗跳的。老黄这段日子,怕是寝食难安咯!”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荀晋一眼,“至于你小子么……这样吧,我现下公务缠身,你夜里再来,咱们好好谈谈,若投缘了,我将沈三爷的信给你,如何?” 荀晋虽对沈三爷的信亟不可待想看一看,但对方既说有公务在身,他自不可勉强,只好点头,起身告辞。 张县令嘱咐道:“你夜里就别来这儿了,直接上我家去。在西边角门处,还是刚才那个人,到时候会在那里等你。” 第十一章 沈三爷 至夜,荀晋来到张府西角门外,果然白天为他引路的那个人,已经毕恭毕敬等在门边。 荀晋跟着他走进去,曲曲折折穿过几个回廊,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板凳。那人给荀晋上了茶,便出门请张老爷去了。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张老爷迟迟未来。荀晋起身走到门边,一拉门,那门竟从外面锁上了。 他心里一惊,刚拍了几下,忽然脚下晃了一晃,整个地板直往下落。他一跃身上了顶梁,那地板落下,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地牢来。 他缘墙小心攀爬到门边,那门框虽然结实,但破门而出并不甚难。正要动手,忽然见到脚下地牢里有灯光闪了一闪,借着那点灯光,他发现这地牢竟似是以奇门遁甲来布的局。 他心里暗道:“一个县衙,要捉人、关人,何其简单。即便对付江洋大盗,也不过多费些人力、物力而已,何必用到奇门遁甲,巧设迷局?” 这好奇心一起,他便不愿出门了。略想一想,索性翻身下了地牢,一则领略一下地牢布局者的智慧,二来也好看看,这张县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黑暗中摸索了一遍,荀晋发现整座地牢似由三层构成,整体构架多由木板搭建,许多部分木板是可以活动的,内部设有机关,这就使得整个地牢更像是一个地底的迷宫。 荀晋看出,这迷宫是按照奇门遁甲来布的局,但又布得非常粗浅,至少在他看来,地宫出路显而易见。 不过,这倒反而让他心里生疑,不知对方苦心设下这样一个局,却又故意将之设得如此粗浅,不知用意如何?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大的玄机和危险? 可是,坐等显然是没有出路了,不如冒险走走看。即便后面等着他的,果然是更大的玄机,但至少可以一解他的好奇之心。 想到此处,便飞身跃上那些随时活动着的木板,尝试着走入地宫去。 果然,他很快就破阵走出了地宫。地宫外面,似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依然没有灯光,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他一面走,一面试探是否会有机关藏在脚下的地板,亦或身旁的墙壁之上,以免稍不留神,黑暗里窜出一支飞箭,毫不留情的往他身上扎个窟窿。 可是,什么机关也没有。这就是个普通的过道,跟寻常老百姓家里储藏大白菜过冬时,在地底挖的地窖进出口没什么分别。 他心里不免遗憾,暗道此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方即便无心伤人,设个机关吓唬吓唬来人也是好的,而自己也正好试试如何躲避,只可惜一个好好的地方给白白浪费掉了。 通道不过十余步,便走到了头。通道尽头似是一间密室,依然一片黑暗。荀晋屏息凝听,密室中有两个人,应该都没什么功夫。此外还有一碟子炒花生米,正在黑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荀晋此时也饿了,忍不住赞道:“好香的花生米,只可惜二位没有酒!”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一人急不可待的道,“好了,好了,别故弄玄虚了!赶紧的把灯点上,这花生米凉了就不好吃了!” 眼前火褶一闪,密室里果然便点起了一盏小灯。灯光里,荀晋看到密室中一张小桌子旁,果然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迫不及待的抓了一把桌上小碟子中的花生米往嘴里送,显然刚才说话,催促点灯的,正是此人。 另外一人正看着他嘿嘿而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将他引入地牢迷宫的张县令。 此二人一左一右坐在桌旁,形同老友,只是张县令一身官服,从官帽到官靴,全都穿戴整齐,那是丝毫也不含糊;而他对面这个人,却不止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甚至手脚之上还戴着铁制的镣铐,整个人就是一副囚徒的模样,这也是丝毫都不含糊的。 荀晋尚未开口,那张县令便一指桌面一只空凳子,“坐吧。白天你在我的会客室里,动了我的浑天仪,我就对你产生怀疑。现下你既然已经破了我的奇门遁甲之术,那显然你就是真的‘三坟’之人了吧。” 荀晋依然坐下,说道:“这个阵法,算是勉强擦了所谓‘奇门遁甲’的边,即便不是‘三坟’之人,破之应也不难。只是,专门设下这么一句局,却又有意做的简单,在下实不知大人究竟有何深意呢?” 张县令一怔,一时语塞,那吃花生的却已“噗”一声笑出来,他擦擦油嘴,说道:“人家花了多少功夫才摆下的这个阵法,心里得意还来不及,你说人家有意做得简单?这也就是我对他还有些了解,否则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意的了……” 荀晋转头看张县令,张县令红着脸,摆摆手道:“我一个做官的,整这些歌奇门遁甲做什么?意思意思一下,不就得了?!” 荀晋好奇的道:“张大人这局,果真是为‘三坟人而设的?这么说,大人确实要与我们过不去?” 张县令讪笑道:“这个没必要骗你,我这阵法还真是专门为你们而设。只不过呢,倒也不是因为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而是为了验明真身,好请你们帮个小忙而已。” 他一面说着,转头向他对面那人说道,“对了,倒爷,您还需要再怎么验证么?免得又像以往那样,说是我故意找来的假‘三坟’人。” 那人哈哈大笑,“这小子刚一进这屋,我就知道我沈三爷的末日到了!” 荀晋一怔,“此话怎讲?” 张县令笑笑,问荀晋道:“你知道,此人是谁么?” 荀晋道:“听二位说话,当就是那位给大人写过一封密函的……呃……”他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那人嘿嘿笑道:“没错,写信的,正是沈三爷我。” 张县令恨恨的道:“我平时最是嫌弃他们干这一行的,你说三百六十行,干哪一行不好,非得干这个?!” 沈三爷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准我就是我们这一行的状元也说不定!” 张县令啐他一口,道:“当初他给我发了一封密函,错字连篇也就算了,言语之间还充满挑衅。我一时火气,便出动所有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总算是把他给逮住了!”张县令说时,瞪着一双小眼睛,得意洋洋的看了看沈三爷。 沈三爷却只是自顾自的吃着他的花生米,有点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捡重点说,我这花生米都快吃完了,你还罗哩罗嗦的!” 张县令收起笑容,抓头向荀晋,道:“其实当初他给我的密函里,只讲了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具体地点什么的,他却只字不提,故意的想让我着急。后来我逮到了他,如何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还是不开口,只说讲了也是白讲。我当时便想,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的天分毕竟不在这方面,那么,什么人才是讲了不白讲的?于是,我便想到了你们‘三坟。” 这时,沈三爷慢悠悠的插口道:“这一点呢,也算这家伙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我的心思。我这辈子就服你们‘三坟’,管你们有本事没本事,我都愿意把这事跟你们说道说道,至于做不做得成,我就不关我事了,说完,我心意也就了了!” 顿一顿,又苦笑道,“只不过,你既然来了,那我的保命符,自然也就没有咯!” 荀晋微笑道,“既是这样,你还愿意跟我说?” 沈三爷冷笑道:“所谓‘盗亦有道’,咱们拿人钱财,那是替人消灾。可这把人都给拿了的,那就是大大的不恭不敬了!我倒爷看不下去,宁可豁出一条性命,也要为那些个主人讨回公道!” 张县令笑笑,倒也没再嘲讽他,只淡淡说道:“好了,你讲那些没用,咱们要的是真货!” 沈三爷哈哈大笑,忽然抬起一双脏兮兮的臭脚,“真货便在这里,自行来取便是!” 张县令大怒,“姓沈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荀晋却就着灯光仔细一看,隐约见到沈三爷两双臭脚的脚底板上,似乎都纹有什么图画。 他好奇的问沈三爷,“你把地点都纹在了脚底?” 沈三爷哈哈笑道:“果然,我的末日到了!” 张县令一怔,迷迷糊糊问道:“这么说,你当初说的要拿真货,除非把你一双臭脚给洗干净了,原来并非对我的侮辱?” 沈三爷嘿嘿笑道:“你当官当久了,一惊一乍的。本来就没人侮辱你,你自己非要自取其辱。” 两人一来一去对答这间,荀晋已将沈三爷臭脚底板上所标示的地点熟记于胸。此外,沈三爷又令张县令暂避,低声将自己干倒斗时,一些趋利避害的要领传授于他。 离开之际,张县令送荀晋出门。荀晋不免为沈三爷的命运有些担心,张县令却哈哈大笑,“一个小偷小摸的,也没什么大问题,关上几年,若表现好,没准也就放出去了。”说着,低声向荀晋道:“再者说了,他一个专靠挖地洞谋生的,你道他是真心来被我关着走不了?嘿嘿,照我说啊,他就是想借我的手,找你们‘三坟’帮他这个忙而已!” 说着,张县令拉住荀晋走远几步,避开随从,将袖中一点银两赠于荀晋。荀晋推辞道:“其实在下做这件事,纯属是请大人帮忙,而并非在为大人做事。” 张县令一笑,叹息着道:“我早就说了,当官不过在下的一点业余小爱好,挣几个钱养家,挣点小名告慰一下祖宗仙灵,如此而已。至于我个人真正的抱负,那可大了去了!我们捡小的说,比如你们‘三坟’做的这些个小事,别看事小,其实蛮有意思。只不过我杂事太多,百忙中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好在你们身上实现我小小的理想了!”说罢,一副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神情,令人痛心不已。 荀晋微笑道:“大人身为父母官,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这些小事交给在下就是!” 张县令欣慰的点点头,临别之际,忽然又低声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荀晋一怔,“大人请讲!” 张县令将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那便是,我们祖上,确实跟你们‘三坟’有过节!”说罢,不等荀晋再问,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陕西“鬼盗墓” 一  荀晋作别张县令,回头跟暮秋、老季二人讲了个大概,便带了他二人,按照沈三爷图中所示,匆忙赶往陕西境内离他们最近的一处。 这一处,主人是个富商,不过那也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旧事,而今多半家道中落,此地也无人看管,到处长满杂草,多半是被倒爷动过,都已无人知晓。 荀晋按照沈三爷的指点,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盗洞。那洞口已经为泥沙填满,且已被野草覆盖,旁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盗洞的存在。 老季原是胆大心细之人,找到了盗洞,他反而有些生疑,劝荀晋道:“兄弟,你说的那位沈三爷,咱们毕竟非亲非故,这万一要是他给咱们设个圈套,把咱们一锅给端了,在这黑窟窿里,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对了,还有那张县令,此人怪里怪气的,也是完全捉摸不透,我看……” 暮秋不快,抢过话头,道:“你什么意思?这是在打退堂鼓么?” 老季嘿嘿笑道:“退肯定是不退的,但咱们是不是得从长计议?” 荀晋道:“季大哥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小心些,自然是对的。只不过,他们既然跟咱们非亲非故,那没有理由要加害咱们吧?” 老季没好气的道:“你可别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来头?” 荀晋道:“我明白,跟咱们‘三坟’有过节的,自然是大有人在。只不过张大人和沈三爷要与我为难,此前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实不必再如此煞费苦心的设下这么一个局。” 老季点点头,道:“这倒也是!”想想又道,“只是这种地方,难免会有许多机关……” 荀晋微笑道:“内中常见的机关和规矩,沈三爷都已经跟我详细讲过,至于更多的,就需要咱们随机应变了。” 暮秋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季大哥,要不请您在外面候着,我跟荀兄弟进去转一圈,出来再跟你‘从长计议’,如何?” 老季不快,正要发话,荀晋说道:“暮秋师傅说的也没错,咱们确实是需要个经验老道之人在外面看着,季大哥,你看……” 老季摆摆手,“兄弟你也不必说好听话!好吧,好吧,就当是我老季担心怕事,只配给你们守门!”说着,找了洞口一处平坦地,就地坐下,暗自嘀咕道,“这又不是个老鼠洞,怎能说钻就钻的?” 暮秋笑道:“咦,季大哥,怎么你见了老鼠洞,都是说钻就钻的么?” 老季瞪他一眼,索性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去了。 荀晋、暮秋二人顺盗洞很快就走了进去。他们发现,这确实就是个普通的富商,里面哪里有什么奇诡的机关,不过修建得比寻常小户人家要更结实、气派一些而已。 荀晋点亮火褶,看清那里边也不过仅够容纳七八人而已,空间算是比较逼仄的。其中钱币珍玩都还在,唯有主人原该待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看来沈三爷没有说谎,他遇到这一类空,都手下留情,没有取走一钱一物,并且这样看起来,应该也没有被其他倒爷动过。那么,主人到底去了何处?亦或,这原本就是一座空。 不过,荀晋很快在其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在主人原该躺着的地方,他发现了几缕白发。他清楚的记得,沈三爷的头发只有一些灰白,显然这不是他的。对比碑文中刻写的年月,倒与此地主人年纪相符。 此外,虽然已经破败,但那些布匹上明显有很多褶皱。如果这原本就是一座空,那么布匹一般来说应该会很整齐。 荀晋仔细查看,那布匹上的褶皱虽然有些凌乱,但隐约能看出似是有人躺过的轮廓。 从轮廓上大致可以看出,曾经在这里躺过的,不会是一副枯,而应该是一副血肉之躯。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有什么大活人,像豫南那钟大叔一样,无聊到来这里躺着睡过一觉,又离开了的话,那就是此处主人躺过之后,在身体还没有化为枯之前,就主动或者被迫,离开了此处。 那么,这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主人到底去了何处?幕后的阴谋,又到底是什么? 荀晋在里面转了几圈,他始终相信,这里的主人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如果他们真的从这里离开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一定会留下他们离开路径的蛛丝马迹,绝不可能没有。 看到荀晋皱着眉头沉思,暮秋忍不住说道:“荀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荀晋点点头,果断的道:“好,咱们来挖盗洞!” 暮秋一怔,“挖盗洞?那不已经有一个现成的?” 荀晋道:“我的想法是,此处主人若真的在躺下不久便离开了,那应该已有两百年,那么他离开时所走的路径自然也是两百年的历史了!这么久的工夫,洞又不会太深的话,多半已被泥沙掩埋,但是……” 两人找了一阵,果然在西南角隐蔽处发现一个土洞。看起来年代久远,洞内已经填满泥沙,若非荀晋仔细,根本已经看不出那里有过一个洞。 不过,这个土洞的周围看似并未积存泥沙,极有可能是从外面朝里挖进来的。那么挖洞的,究竟是沈三爷之外的倒爷,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也是倒爷,为何他们也对其中财物珍宝分文不取?难道他们也和沈三爷一样“盗亦有道”?若是如此,莫非他们当时进来,这里已经空了?可这里已经找不到更多的土洞痕迹,此处主任不大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那么,一种比较大的可能就是,从比洞中进来的倒爷,还来不及伸手取物,就被洞中的什么东西吓得落荒而逃。 当荀晋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暮秋时,暮秋显然有些吃惊。她脱口问道:“倒爷被什么东西吓走?这么说,你也相信僵尸真有其事了?” 荀晋说道:“如果这个土洞是倒爷挖的盗洞,那么这种可能就比较大了。当然,”他想了想,道,“这土洞也有可能出自其他人的手……” 暮秋一凛,“你的意思是,有人可能专门冲着主人而来?” 荀晋指着土洞道:“你看,对方开挖这个洞的手法,与沈三爷的非常相似……” “那不就说明,这个洞也是倒爷干的?”暮秋不假思索的道。 荀晋道:“手法一致,身份不见得一致。即便同是倒爷,只要目的不同,差别可就大了。” 暮秋皱眉道:“那怎么办?”荀晋道:“咱们先出去再说。” 二人出来,荀晋将发现与老季一说,老季脸色立马变了。 荀晋一面将洞口封好,一面跟暮、季二人说道:“如果这盗洞是普通倒爷干的,那么倒爷在受到惊吓逃走之时,肯定来不及掩盖洞口,那么令他受惊的物事,极有可能便从洞口爬了出来,那么这一带多半会有僵尸的传言。如果没有这种传言,那么挖洞者很有可能将一切做得悄无声息。” 老季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那么荀兄弟的意思是?” 荀晋道:“如果两位信得过在下,咱们不去分头行动。我去将沈三爷图中标识的地点都走一遍,看还能不能有更多的发现。两位则去附近村镇上走动走动,尤其多与老人们谈谈,听他们将讲故事什么的……” 老季苦笑道:“尤其是僵尸的故事?” 暮秋说道:“好的,我们听荀兄弟的。” 荀晋点头:“咱们半月之后,仍在这里见面。” 老季说道:“荀兄弟,不是咱们信不过你。这万一要是你进洞了,哪里窜出个什么人来,把你封在洞里面,这可怎么好?” 荀晋微笑道:“多谢季大哥提醒!我自己另有办法。” 老季道:“那兄弟自己小心了!若是半月以后等不着你,我们只好逐个洞挖开了来找咯。” 荀晋感激的一笑,知道老季并非玩笑。暮秋也嘱咐了两句,于是三人分头离开。 当时天色微明,荀晋在草间倒着睡了一觉。中午在林间猎了三只山鸡,一个野兔,找个溪水边架火烤了,吃一半,留一半,又倒头大睡,醒时天已黑了。 天一黑,这山里便有狼嚎。有时月色最明净时,狼嚎远远近近,一声接着一声。 荀晋眼看明月高悬,自行捡了个高处,半蹲下来,将两只手拢在嘴边,学着野狼嚎叫了几声。过不多时,树林子里有绿盈盈的光亮明灭,几只野狼循声而来。 荀晋将生的猎物分与野狼,留下一只反应敏捷的,不到半夜,那野狼便与他相熟了。 荀晋带野狼寻至另一处目标,令其在附近看守,自己则挖开盗洞,走进去。 此处情形,与上一处大同小异。只不过,此处财物与主人都不见了踪影。 荀晋再这里总共发现了三个盗洞,也就是说,除了沈三爷自己交待的那一个之外,这里还有两个盗洞的存在。 荀晋发现,这两个盗洞始终一个年代久远,到另外一个应是最近才新出现,从里面痕迹看来,想必其中财物,正是被这最近到来的倒爷给取走的。 至于年代久远的那一个盗洞,与上一处一样,也已经被泥沙填满。只不过这一次,朝里的洞口处,积有一些泥沙。荀晋看不出,这究竟是被雨水或什么动物,从洞外推进来的,还是本身寄积在里面的。若是后者,莫非竟是主人自己挖开爬出去的? 这都是些寻常小墓,盗洞本来就不深。如果本身又个动,动物来来去去,带入些泥土,那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此后半月,荀晋走遍了沈三爷标识的所有地点。他发现这些坟墓的主人都是非富即贵,但也并非大富大贵。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毕竟沈三爷的身份就是个倒爷,他不可能寻个贫寒之地下手,同时,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倒爷,段位其实也低,技术并不到位,没能力动得了那些有名气的大墓。 荀晋本人又不是干倒斗的,他不可能的平白的去挖人家的那个什么,所以沈三爷提供他着几处,他也就折腾这几处,没有更多的办法。 半月以后,荀晋送走野狼,回到当初约定之处,却发现暮秋已经早早到了。 看到荀晋平安归来,暮秋松了口气。荀晋将自己发现大致讲了一遍。 暮秋听完,也急不可待的说道:“荀兄弟,其实我也有发现。” 第十三章 老乞婆 一  暮秋说:“这里以前确实常有僵尸出没,不过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最近的一次,也在三十几年前,近些年倒是没再听说。” 荀晋道:“那么闹僵尸的那些年,与往常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大旱什么的?” 暮秋摇摇头,“这个我也问过,都说没有。倒是有位老大爷跟我讲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什么事?”荀晋问道。 暮秋道:“这大爷年轻的时候,正赶上三十年前那场僵尸事件。当时村里人天黑就不敢出门,因为常有人在山野里见到有东西蹦蹦跳跳,都穿着非常破旧的衣服,面容僵硬可怖,双手平伸向前,仿佛随时都要掐住人的咽喉不放。 这样闹了足有大半年,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半夜里听到敲门声音,大家都会吓得不敢去开门。好在闹是闹,却也并没出过僵尸主动攻击人的事件,只有几个胆大不信邪的,自己跑去招惹那些山里的主,结果背抓得遍体鳞伤,人也一个个被吓得神志不清,回来没多久就一个个的一命呜呼。” 荀晋皱眉道:“这么说,僵尸竟然是真有其事,并且还真的会攻击人,哪怕并非出于主动?” 暮秋道:“这些事其实村里很多人都能讲,想来应该并非虚言。” 荀晋道:“那么,这场风波最后是怎么消停的?” 暮秋道:“起先也有人去请过什么道士来做法,不过豆没什么用,最后不知怎么,渐渐的就没有了。” 荀晋道:“这么说,那些僵尸最后去看那里,也并没有人知道?” 暮秋点点头,也是一脸迷惑,“他们最终怎么消失的,又究竟去了哪里,一概无人知晓。” 荀晋问道:“你刚才说,有个什么事情不知是不是巧合的,那究竟是什么事?” 暮秋沉吟片刻,道:“那老大爷跟我讲,说他经历过的闹僵尸那个时候,村子里曾经开来过一个老乞婆……” “老乞婆?”荀晋忙问,“什么样的老乞婆?” 暮秋道:“老大爷说,那老婆婆六七十岁的年纪,老起来神志不清,说话也含含糊糊,似乎总在喃喃自语,听着像是南方口音,到没人听得懂她在讲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反正她穿得有点破旧,一身蓝布衣服,头上扎个一样很破旧的蓝头巾。背驼得很是厉害,走路弓着大半个身子,也不抬脸看人,就杵根老拐杖,挎个竹篮子沿街乞讨……” 荀晋好奇的道:“这样的老乞婆听来倒也寻常,怎么就跟僵尸扯上关系了?” 暮秋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问老大爷,是不是那老婆婆到了夜里,就开始露出僵尸的嘴脸,暗地里攻击人?” 可是那老大爷只是摇头,说那老婆婆白天看着确实寻常,只是沿街乞讨,不到黄昏,就回村子超强的一个破草棚里睡觉去了。可是一到夜里,她就溜出草棚,钻到山野里去……” “哦?”荀晋皱眉道,“一位老人家,到山里做什么?” 暮秋苦笑道:“其实也不算奇怪,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位老婆婆,她是白天跟村子里的人要吃的,夜里呢,又跑去跟人家祖宗要吃的。” 荀晋一怔,“莫非,老婆婆是去找人家贡品充饥?” 暮秋点头道:“没错!起先,有人大半夜的在山里看到,觉着吗情景害怕,也不敢去惊动她。白天再见到她时,有好事者去抢了篮子看,果然见到篮子里都是瓜果、香烛、酒杯之类,确实是从人家贡品里私自拿来的……” 荀晋张张嘴,欲言又止,沉思片刻,道:“暮秋师傅,您接着说!” 暮秋见她打探回来的消息,荀晋似乎很有兴趣,仿佛受了极大的鼓励,她点点头,接着说道:“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巧就巧在,这老乞婆来了没多久,村子里就闹起了僵尸……” 荀晋问道:“这么说,老乞婆来到村子的时候,当时这一代还没有发生僵尸事件?” 暮秋点点头,“是这样。不过当时我也问了,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荀晋点点头,“那老大爷怎么说的?” 暮秋道:“老大爷说的更是蹊跷,他说这事要是头一回,那肯定便是巧合,谁都不会生疑……” 荀晋奇道:“他的意思是,那老婆婆竟然不是头一回来村子里?” 暮秋点头道:“据老大爷说,他的爷爷那一辈,这老乞婆就来过……” 荀晋又是一惊,“老大爷的爷爷辈?那么那位老婆婆……她依然是那个年纪?” 暮秋也是一脸迷惑,“按照老大爷的说法,他爷爷见果的那位老婆婆,大致也是这个样子,驼背弓腰,杵着拐杖,挎着篮子,从外乡来乞讨,并且也是这么大年纪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那位老婆婆来了之后没多久,这村子里就闹起了僵尸。” 只是再老大爷的爷爷那一辈,根本就没人想起将老乞婆和后来的僵尸事件联系在这块来想,直到后来老大爷经历的这一次,他才记起他的爷爷曾经跟他讲过这事,似乎他啧啧心里已经有些生疑,只不过没有证据,没说出口。这一次老大爷没有再迟疑,他找看几个跟他一样上了年纪的,大家一聊,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可那时老乞婆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人已经无影无踪,只不过自此以后,这村子里都不再接纳外乡来的乞讨者,不知是不是这个圆心,这三十多年来,还真就再也没发生过任何僵尸事件。” 荀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看大爷又没有讲起,那位老乞婆究竟事怎么乞讨的?” 暮秋道:“老大爷说,白天倒也没什么,就跟普普通通的乞讨者一样,步履蹒跚的,沿街讨要点吃的喝的,不说话,也不造次,一副老态龙钟,可怜巴巴的样子。可是一到夜里,就有些奇怪,人还是那个样子,脚步倒也没有变得更快,可尽捡着人迹少的偏僻地方去走,到了人家祖宗祖宗面前,先要点上香烛拜上几拜,然后口中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後默默的站半天,又说半天话,然后才拿起酒水、供品,放进篮子里走人。” 荀晋点点头,又问道:“就是这些么?” 暮秋道:“嗯,就是这些。我将我打听到的,都告诉你了。” 荀晋微笑道:“暮秋师傅,真是有劳您了!可是,这些事,老大爷怎么回愿意告诉您一个外乡人呢?” 暮秋苦笑道:“起先我问僵尸的事,自然是谁都不愿意提起。不过他们越是这样反应,我心里面便越是生疑,后来花了点银子,原想买通几个小少年,请他们跟我讲,后来一个少年提醒我,让我买些酒水牛肉去找那老大爷,果然我按他的做法去了,那老大爷喜好喝上几口,嘴一沾上酒杯,话便立即多了。” 荀晋一笑,暮秋忙道:“不过那老大爷酒量好得很,我听他一直口齿清楚,应该不是醉话。何况后来我又找那少年谈过,他说这些事其实家里长辈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愿说罢了。” 荀晋“嗯”了一声,“这个我相信,暮秋师傅不必多想。” 暮秋脸色缓和下来,“那么你是怎么想的?适才我看你似乎有话想说,又给吞了回去。” 荀晋点点头,道:“我是想说,那老乞婆确实是有问题,可能这村子里的僵尸事件,关键就出在她的身上。” 暮秋奇道:“你为何如此确定?” 荀晋道:“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食量通常不会很大了,她白天既已乞食完毕,何必夜里再去偷盗供品?几遍偶尔饿了,再村子里捡些勉强充饥的,总也好过到山里去找吃的来得方便,来得省力,此其一。” 暮秋点点头,“还有呢?” 荀晋道:“我之前按照沈三爷给的图,一一探访了他所说的空坟,那里几乎都是年代久远,长满杂草,看起来已经多年无人扫一地,而你先前也说了,三十几年前的僵尸事件里,村子里的人甚至并不知道那些僵尸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当时生活在村子里的村民的祖宗坟墓有过动静,他们一般不会没有发觉,可见那些有过动静的坟墓,确实已无后人看管,那么那些僵尸极有可能便是沈三爷图里指示的墓穴主人。” 暮秋粗略理了一下,好奇的道:“可是,这跟老乞婆有什么关系呢?” 荀晋道:“你刚才也讲了,老乞婆夜里进山,尽找人迹少的偏僻处,想来便是那些不常,甚至已经不再有人祭拜之处,但是坟墓既已无人祭拜,又怎会留有供品等她偷盗呢?” 暮秋沉思片刻,继而惊呀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老乞婆的偷盗供品之举,其实不过掩人耳目?” 荀晋点点头,“我看多半如此。她的一举一动,多半是有意做给他人看的,而那些被她放进篮子里的供品,想必本来就是她从篮子里取出,在黑暗中点燃香烛之前放上去的,以后香烛再点燃,人们远远的,便只借着那点香烛的光亮,看到她将供品取回,放进篮子里” 暮秋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方道:“这么说,她点燃香烛非为祭拜,其实正是为了让别人看到她后面的举止?” 想了想,又道:“可她……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荀晋问道:“她口中的‘喃喃自语’,确实从来没人听懂过?” 暮秋点点头,道:“老大爷就说,从来没人听懂的她原本就是外乡人,语言不通,加上距离又远,能听到她在说话,都已经不错了。不过现在说起来,只怕着也是为掩人耳目的,对吧?” 荀晋沉思不语。暮书等了一会,试探的问道:“荀兄弟,你又想到了什么?” 荀晋道:“我们先等等季大哥看,兴许他也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消息来。” 只是,两人一直等到天明,还是不见老季前来。 暮秋不由有些着急:“当时我跟季大哥商量,怎么套得人家口里的话,他说山里人善良,只要自己装些可怜,总有办法的……” 荀晋急道:“季大哥不会装作乞丐吧?” 暮秋道:“按照他的说法,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说到这里,忽然也担心的叫起来,“哎哟,我怎么忘了,这村子里最是忌讳外乡来的乞丐……” 两人想到此处,心里都有着着急,于是起身往老季离开时的方向寻去。 第十四章 地牢 一  荀、暮二人循着当时老季离开的方向,走了走大半天,方见半山坡上有个村子。村子很大,足有百来户人家,当时正是午饭时间,家家户户里炊烟四起。 两人快步走近村子,荀晋道:“咱们不着急进村子,先看看再说。” 两人站在山坡上往下眺望,荀晋道:“暮秋师傅,您看现在村子里正做午饭,咱们在这里都可闻到人家桌子上的饭菜香味,可村子里来来往往的,竟也不见一个乞讨的……” 暮秋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着不见得他们就不接纳乞讨者吧?” 荀晋说道:“确是如此。只是这村子与你到过的那一个相去不远,只怕当年老乞婆也来过,我们进村子以后,还是小心为是。” 暮秋点点头,两人商量着装作卖艺的姐弟,进了村子。 两人进了村子,暮秋卖艺一会,果真还赚了几个钱,便用这几个钱进了一家馆子吃面。 两人一面吃面,一面故意大声讲话。临到快吃好的时候,果然进来一个中年人,大概在外面听出荀晋的北方口音,他自己祖籍也在北方,遂过来跟荀晋搭讪。 此人自称姓孙,祖籍河北。荀晋听他报上的家门,其实病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村镇,却故意说道:“我听一个朋友说起过,您家乡那边,去年遭了旱,是不是真的?” 那人一惊,忙凑近荀晋,一脸关切的道:“这个我并不清楚,那灾情现在怎样?” 荀晋叹道:“听说后来情况好些了,只不过还是您有很多老乡背井离乡,逃到原产地专靠‘乞讨’过日子。”说到“乞讨”二字时,他专门将语气加重一些,果然便见那老孙脸色动了一动,似是本能的朝旁边望了一眼。 荀晋与暮秋对视一眼,仅老孙这神情,他们便隐约感觉到其中大概真有猫腻。 于是荀晋故意又说道:“我听那位朋友说起,您老乡里又愚钝盆甚至逃到了南方去行乞……”他话没说完,老所忽然紧张的全身一颤,防毒是从凳子上弹跳上来,“老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便疾步走出门去。 暮秋留下饭钱,跟荀晋一道追了出去。荀晋靠近老孙,笑着附耳问道:“老哥紧张什么?莫非老哥也是从外乡乞讨过来的,怕别人听到,笑话你不成?” 那老孙“哎哟”一声,伸手来掩荀晋嘴巴,却背荀晋躲避了开去。那老孙一脸苦愁,哀求道:“我说大兄弟,这掉脑袋的事,可不能拿来玩笑!”说完似乎发觉自己失言,反倒回手按住自己嘴巴,懊悔不已。 荀晋收起笑容,正色道:“一时时运不济,乞讨过活而已,既没偷又没抢,怎么就成了掉脑袋的事了?” 老孙一脸坐车,向荀晋压低声音道:“兄弟您也别问了!我看两位都是外乡人,好意题型一路,宗旨在这个镇子上,比如‘乞讨’、‘乞丐’这些字眼,千万别挂嘴上,否则哪天不见看,都不知道抢哪寻人去!” 荀晋听他这话说得古怪,该要再问,老孙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半个字,急急忙忙的就离开了。 暮秋要追,却背荀晋制止住。暮秋道:“大不了咱们给他几个钱,请她详细讲讲。” 荀晋叹道:“他既说这是掉脑袋的事了,只怕给钱也不愿在开口多说一句。何况咱们专门花钱打探这事,难免不让他生疑,只怕消息该内打探到,倒是打草惊蛇,先惹一大堆麻烦出来。” “打草惊蛇?”暮秋奇道,“你指的是……”荀晋道:“听他的意思,这镇子可不是不愿解码乞讨者这么简单,这简直是对乞讨者怀有敌意。说不定有人专门私设地牢,专门对待外乡来的乞讨者。” 暮秋倒抽一口凉气,“难怪他说咱们要是哪天不见了,都不知道抢哪寻人去。”说道这里,又不免心惊,道:“那么季大哥,他会不会已经……” 荀晋道:“我们得尽快打探到地牢所在。”暮秋道:“可是诺大一个镇子,私设的地牢又必定最为隐秘,如老孙这样的本地人都不知晓再何处,何况我们初来乍到的?!” 荀晋道:“暮秋师傅,您若相信荀某,这事就交由我谱办。您在这儿歇息一会,之多黄昏时分,咱们在你家小面馆子里见面。” 暮秋张了张嘴,继而叹道:“好吧。” 荀晋又嘱咐道:“此间车再向任何人问起这些是,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暮秋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就是。” 荀晋离开后,暮秋自然闲不住,索性又在街角摆个摊,耍了阵大刀,挣到几个钱。看看黄昏将至,便收拾了东西往面馆去。 果然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荀晋如约而来。 暮秋急道:“怎样,找到地方没有?” 荀晋说道:“先来一碗面再说!” 暮秋“哦”了一声,看荀晋表情,应该已有收获,忙跟店小二要了两碗面,自己胡乱扒了两口,便无心思再吃,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荀晋吃得狼吞虎咽。 荀晋苦笑道:“暮秋师傅,您这样看着,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再要一碗…” 暮秋急道:“还要一碗?这都什么关头了,你还吃得下去?”说罢,讲身子一扭,“没钱了,要吃自己掏腰包!” 荀晋笑笑,“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说话。”暮秋一怔,有点不好意思,“你真不吃了?”荀晋道:“走吧。” 两人出门,暮秋问道:“你究竟打探到什么没有?有没有季大哥的消息?”荀晋低声道:“季大哥的事,不敢直接大厅,但私设地牢,恐怕真有其事。” 暮秋一惊,荀晋接着道,“这镇子上有四个大户,问题多半出在王家。” 暮秋奇道:“你怎么知道问题就出在大户人家?” 荀晋道:“私设地牢这种事,可不是寻常百姓做得了的。官府里大老爷才来不过两三年,多半不会与旧事有瓜葛,而四个大户里面,唯刘、王两家与官府往来最密……” “与官府往来密切?”暮秋奇道。 荀晋说道:“其实,私设地牢一事,整个镇子上大家心知肚明,官府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想见这户人家在官府面前,面子得有多大。” 暮秋道:“那你怎么断定,问题出在王家,而不是另一个大户刘家?” 荀晋道:“我想有人若因前事对乞讨者如此恨之入骨,那么多半可能自己或者至亲曾再三室几年前的那场……事件种受到过极大的伤害。现今刘王两家当家的,都是六十几岁的老爷,三十几年前,他们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若是他们自己受过……的攻击,按照你先前打探到的说法,只怕多半不能幸存,所以多半会是至亲。他们当时三十来岁的年纪,父母多半也是年过半百之人,这样大户人家的老人,不会无端的半夜跑到山野里去,自然也就不大可能碰到僵尸,那么哼又可能的是,受到攻击的,是老先生的兄弟或者子女之类。不管是出于义举,还是出去好奇,很有可能已在那场……事件中性命不保,所以我再侧面一打听,便知王老爷早年确实有过一个长子,年少时……,可是问到原因,大家都含含糊糊不愿多说……” 暮秋叹息道:“真的说,王家是将那笔账算在了当时出现在这一代的老乞婆身上,竟至殃及所有从外乡来到这里的乞讨者了。” 两人说话时,已经走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围墙外面。暮秋一时醒悟,压低声音问道:“便是这里?” 荀晋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又将暮秋领开了,同时说道:“白天不易行事,咱们夜里再来。” 两人到镇子上找了两个房间,倒头睡了一觉天刚擦黑,便一前一后去了王宅。 果然天黑一会,便有一个瘦子从王家后门里走出,径直往后山里去。 荀晋见那人出门不过随便看了看周围,便径直往后山里走,似乎对正在做的原该比较隐秘的事,倒是颇有些有恃无恐,仿佛即便是被人看到,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荀、暮二人跟着瘦子一路潜行,只一会功夫,便到一个果园外面。 果园门边守了两个大汉,荀晋暗道:“小小一个果园,却有两个彪形大汗在看守,恐怕此行不虚。” 瘦子与两个大汉说了几句话,便由其中一名大汉引路,朝园子里走进去。 荀晋等两人走远了,放轻脚步过去迅速点了守门那大汉的穴,然后招呼暮秋接着跟过去。 园子深处果然有扇小门通往地底,小门附近飘来一阵酒香,似乎门里面是个酒窖。 先前为瘦子引路的大汉,此时正靠在小门上打瞌睡,荀晋依然过去点了那大汉的穴。 暮秋正要进门,荀晋向她摆了摆手,她立即会意,便闪身守在了门边荀晋听了下动静,才轻声走了进去。 小门里面是个铁制的阶梯,阶梯旁的土洞里依次点了几盏灯。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下面果然设看一个地牢,里面竟然分了其余个房间,每间房里人头攒动,关的人竟然还不少,得有数十人。 地牢里关押的人数之多,完全出于荀晋的意料。他想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怎么可能会来这么多的乞丐?只怕其中还另有蹊跷。 第十五章 机关 一  地牢里点了两支火把,火光里依稀可见有个人绑在中间,看不清是不是老季。 先前那瘦子站在一个赤膊大汉面前,脸上都是不耐烦的表情,“不招就接着打啊,直到他说出跟那老太婆的关系,最好再说出那老太婆的老巢就就好也没有了!” 他话音刚落,那赤膊大汉果真手起鞭落,那被绑着的人一声大叫,同时叫骂了一声:“什么僵尸,什么老太婆,我老季什么也不知道。”果然便是老季。 荀晋尚未行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暮秋听到老季声音,竟然按捺不住,飞身冲了进来。 荀晋拦她不及,人已经几步蹿下了阶梯。地牢中人一愣,赤膊大汉反应极快,几步向前奔到老季身后,掐住老季咽喉,喝道:“来者何人?” 暮秋并不停步,右手一挥,甩出两枚袖箭,一枚“当”一声将大汉右手中鞭子打落,一枚直接打在大汉掐住老季的左手。那大汉手上吃痛,一声大叫,放开了老季。 那瘦子尚未反应过来,已被荀晋反手控制了,动弹不得。赤膊大汉欲再反抗,荀晋飞出几粒石子,将他穴道封了,也再动弹不得。 暮秋奔到老季面前,伸手去解她身上绳索,却见他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一片血肉模糊。 她着急道:“季大哥,你……你没事吧?” 老季吃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暮秋,疲倦的道:“暮……暮姑娘,怎么是你?你……你快走吧,这些人心狠手辣得紧!” 那手洗此事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快说,到底什么人,敢来这里造次?” 荀晋冷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们到底什么人,敢如此造次?!” 那瘦子尚未开口,地牢中耍人猜出多半是来看救星,纷纷喊道:“大侠,女侠,救命!” 荀晋问道:“那哥们到底怎么被关进来的?”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气,荀晋大致听明白了,原来这里数十个人,其实只有少部分是从外乡乞讨至此处,被那王老太爷给暗中关看起来,而更多的,竟然是那姓王的暗中派出人去,从南方私自抓来,关押在此处的乞丐,而这些人被关押在此处,一律都是私刑伺候,非要逼她们说出僵尸和一个什么老太婆的老巢,而这些人自然是什么都交待不出来。 当然,对待老季这样操着南方口音的乞丐,他们哼是重刑伺候,半点也不手软。 此时暮秋已将老季解开,放在地下。她转头向荀晋,道:“咱们先把他们救出去吧!” 荀晋叹道:“王家在这镇子里势力极大,四下里爪牙众多,咱们现在放出他们,他们根本就逃不出这镇子,几遍侥幸逃脱,过不了几天也会被抓回来,只怕性命不保。 暮秋急道:“那怎么办?” 荀晋向那瘦子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在下得跟他聊聊。” 那瘦子张了张嘴,大概也看出眼下形势由不得他,只得垂头丧气的道:“去就去呗,谁怕谁呐?!” 荀晋跟暮秋说道:“你扶老季出来,在外面等我。” 暮秋点点头,看老季伤势极重,向荀晋道:“你放心,季大哥有我照看。” 荀晋点点头,拽了那瘦子离开,又顺手捡看两根铁链子在手里,出门将那两名大汉绑了,即便他们穴道自行解开,也一时动弹不得,免了后面暮秋和老季之忧。 暮秋问老季道:“季大哥,你看能走几步么?” 老季动了动身子,苦笑一下。暮秋说:“不碍事,我扶你起来。”说着,便要将老季托到背上去。 老季急道:“暮姑娘,使不得!我老季可沉得很,怎么敢劳驾姑娘亲自托我?!” 暮秋微笑道:“季大哥客气了!咱们干这一行的,哪还讲究得了那许多……”一句话未说完,忽然发觉失言,忙得连啐几口,向老季道:“季大哥,你看我这嘴巴……我……” 老季却只是一笑,“暮姑娘刚才还说,咱们干这一行的,哪还讲究得了那许多!” 暮秋咬了咬嘴唇,感激的点点头,道:“季大哥,那咱们慢慢挪出去吧。”话音未落,忽听“哐当”一声,那铁梯子处落下一扇铁门,堵住了他们去路。 不止暮、季二人,连地牢中余人也俱是一惊。这时,铁门外面走出一个人,对着暮、季二人嘿嘿冷笑,“慢慢挪出去?我倒要看看,那哥们究竟是怎么个挪法?”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地牢中一人忽然大叫道:“老管,你这是干嘛?你……你疯了?”此人一喊,其余诸人也纷纷议论道:“这不时老管么?他怎么出去了?” 暮秋明白了,她冷冰冰笑道:“这是那姓王的派来,混在你们中间的内……吧?” 众人大惊,那被叫作老管的却不无得意的道:“要不是我老管混在你们中间,那王老太爷怎么能知道,你们交待的话是真是假呢?” 众人大怒,老管却兀自活动着腿脚道:“王老太爷是何等样的人呐?!他老人家早就料想但会有今天这样的状况,所以早就把着机关交待过我老管。不过说实话,刚才那家伙身手着实了得,我爬自己稍洗动弹,便被他先发制人,所以干脆由他去,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暮秋冷笑道:“他既已经去了,自然还会回来,并且到时候一并回来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到时候老那哥们家那位老太爷怎么交待?” 老管摆摆手,“这个姑娘就费心啦!”说着提了一盏灯,往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照,“姑娘请看,那是什么? 暮秋凝眉细看,见那就是一面墙壁,并无什么特别。她想了一想,问道:“莫非,那里面还有个暗室?那哥们想把大家都藏进去?” 老管哈哈大笑,“暗室?那多小家子气啊!不过呢,非要说是暗室,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一旦进了这间‘暗室’的人,就再也别想出来!” 暮秋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老管子道:“当真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跟你一个姑娘家说实话。我告诉你吧,这面墙壁一旦打开,外面就是一道万丈的悬崖,而悬崖的下面是一条大河……嘿嘿……” 暮秋怒道:“果然歹毒!想必这里,已经断送过不少人的性命了吧?” 老管子冷笑不答。暮秋道:“可你即便让咱们大家消失得干干净净,可着私设的地牢,怎么解释?” 老管子道:“姑娘家就是细心周到,什么都得为咱们老太爷操心!也罢,我都跟你说罢,其实这座地牢呢,它就是个单独放再这里的发铁笼子,一旦老太爷不得已需要戴人来到这里做审美交待和解释,那他老人家只需要在进园子处的门框上按动一个机关,我这里有个很小的铃铛就会响动,铃铛一响,我也拌动这里边的机关,到时候那面墙壁一开,铁笼子就会背整和抛离出去。然后墙壁自行关上,紧接着……” 他一面说,一面有将灯往高处一照,那里是几个成排的柜子,柜子里面都是成罐的米酒,他咳嗽两声,“紧接着,那些酒柜子留会从高处被放下来,于是,这里就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酒窖,而我呢,就在里面搬搬酒坛子什么的,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 此时不止暮秋和老季,地牢中诸人都已听得咬牙切齿,分分叫骂起那姓王的老头儿来。 老季叹道:“暮姑娘,着可真是我老季连累你啦!这……这可怎么是好?!” 暮秋淡淡笑道:“季大哥,你这事说的哪里话?咱们行走江湖的人,从来‘义''字当先,生死倒是早就置之度外!” 老季一声长叹:“暮姑娘啊,您可真是一位好姑娘,再好也没有的好姑娘!咱们此劫要是平安得果,我老季别的不敢贪图,但姑娘若不嫌弃,我老季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暮秋道:“季大哥言重了!”说罢,走到那面墙壁边,伸手掰了一掰,果然动弹不得。 老管说道:“姑娘,你就别费心了!咱们不如消停一下,你还等着刚才那位爷来英雄救美,我呢就等着咱们老太爷在外面指示。” 暮秋嘴巴哼一声,走回到老季身旁坐下,心平气和的道:“季大哥,你究竟是怎么的,就落到了这些人手里来的呢?” 老季叹道:“此事说来也是古怪。当时我扮作乞丐到处走,之前走的几个村子,至多就是对乞丐不怎么待见,要么爱理不理,要么直接驱赶,但还不至于伤及性命。可是到了这个镇子上,事情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哦?”暮秋好奇道,“这镇子怎么了?” 老季皱了皱眉头,说道:“说来也蹊跷,当时我刚进镇子不久,便来几个人,说是王家老爷有赏。我想难得碰上个乐善好施之人,没准还能问出点什么来,于是便跟了那几个人去,结果那什么老爷还没见上,一杯热酒下肚,就人事不知,醒来时便被绑在了此时,那些人二话不说,先就一顿好打。打完又问,那些僵尸都去了何处之类莫名其妙的问话。说到僵尸,我当时便想,莫非咱们钻那墓穴时,已经被人发现,以为咱们是偷那什么的,所以我便说不知,说自己只是南方来的乞丐,偶尔夜里到那山里,不过偷点供品什么的过活……” 暮秋听到此处,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老季也恨恨的道:“没想我这话一说,那些人更是发狠的打,又问我是不是跟那老太婆一伙的?我想咱们一行三个人,荀兄弟是男的,你又不老,怎么会出来个老太婆?后来再想,多半你为博得同情,装作老太婆沿街行乞,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他们。我于是就说,那老太婆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现在找不见她,但若你们见了她,可千万别为难了她……” 暮秋心道:“好吧,您这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怎么每一句都故意找打呢?” 老季越说心里越气,又问暮秋道:“她们说的老太婆就是你吧?你当初是怎么得罪他们的?” 暮秋皱了皱眉头,“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若能出去了,我再仔细讲给你听。” 老季叹道:“一会荀兄弟若来相救,你也不用管我。我现在伤成这样,你们带了反而累赘。何况我现在这样子,只怕也捱不到荀兄弟来了……” 暮秋道:“季大哥不许说这样的话!” 老季苦笑道:“好了,咱们捡些要紧的说!暮姑娘,我怕我这次是真的出不去了,不管怎样,我当初进村子时,也不是完全没打探到消息,现下我就跟你讲讲,你若出去了,一定讲与荀兄弟听,兴许对他有些帮助。” 暮秋一怔,“哦?你也打探到一些消息?好,反正咱们现下闲着没事,你且讲给我听听,等出去了,你再给荀兄弟讲一遍便是。” 第十六章 王老爷的噩梦 一  荀晋押着瘦子走回王家大宅。两个人刚一进门,有人见状,一溜烟就小跑着去禀报了。 当时还是半夜,荀晋押着瘦子站在院子中间,等了有一会功夫,大院里脚步声响,一群人举着火把奔出来,在院子里将二人团团围住,四下里灯火通明。 又过了一阵,王老太爷由两个丫头搀扶着,颤颤悠悠的走出来。老太爷年纪大了,不过眼神里还是一副傲慢和冷漠。 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走过来,指着荀晋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大半夜的闯进来?” 荀晋冷笑不答,那瘦子忙道:“老爷,他跟前几天抓的那姓季的南方乞丐是一伙的!” “哦?”王老爷眉毛微微耸动了一下,“这么说,也是南方来的?” 那瘦子道:“听口音是北方人,看样子倒也不像是个乞丐……” 王老爷傲慢的一笑,“这么说,是专门来闹事的?说吧,什么人派你来的?” 荀晋一推,将那瘦子放了开去。瘦子一怔,他只道荀晋想拿他做人质,用以要挟王老太爷,没想这么快就给放了,一时之间还真有点不大适应。 他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荀晋果真没有再抓他的意思,这才快步走到王老爷身边谱,低声说道:“老爷,那酒窖里还有他们的人,一个女的。他们把酒窖控制了,这意思大概是想逼你放人。” 王老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少了方道:“放人,是说那个姓季的乞丐么?一个偷东西的乞丐,教训他一顿就是了,留着干嘛?放看,咱们倒还省事!” 荀晋还是不说话,那瘦子只好又躬身说道:“老爷,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不止要你放走那姓季的,还有地窖……呃,不是,还有酒窖里那一干乞丐,都得放。” “哼!”王老爷吹了一下嘴上的胡子,“你一位你是谁?我王家的闲事你也敢管?那些乞丐都是犯了事的罪犯,关起来那是替天行道……” 那瘦子道:“老爷,他们已经知道那些乞丐,很多都是您专门从南方给抓来的……”瘦子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老太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同时骂道,“叫你多嘴!你个猪脑子!” 瘦子捂着脸退到一边,不敢再说话。王老太爷说道:“一群罪犯,他们当然要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们当然要……”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荀晋道:“嗯,你怎么不说话呢?”然后又转头问那瘦子,“莫非,这个人是哑巴?” 瘦子捂着脸连连摇头,还是不敢开口。 荀晋往前几步走近王老太爷,旁边立时走出几个壮汉,护在王老爷身边。荀晋冷笑着低声道:“其实有些事,咱俩原本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可惜您老尽要捡着不重要的事情讲,那在下只好等着,等你什么时候讲重点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聊不迟。” 王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荀晋一眼,直到此时,他才放下先前的傲慢和不在意,开始明白来者不善。 不过,他还是尽量不动声色,故意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说的什么重点啊?请问,咱俩又有什么可聊的?” 荀晋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写了两个字:“三坟。” 那老头子果然暗暗一惊,慢悠悠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过很快的,他的脸色平缓下去,又重新坐回到凳子里去,同时冷冰冰说道:“我不明白,阁下说的是什么?” 荀晋笑道:“所以我说,我还得等!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咱俩再聊。”说着,转身作势要走。 王老爷一使眼色,四名壮汉中已有两名飞身从后面扑向荀晋。 荀晋自然是早有防备,耳边听得风响,一闪身避过,同时一掌击在一名大汉项间,又飞起一脚,踢打在另名一壮汉右边膝盖之上。 两名壮汉吃痛,大叫着退开,过得片刻,却又重新扑打上来。可惜二人虽是力大如牛,要论功夫,岂是出身武学世家的荀晋对手,不过几招之间,他们便败落下来。 另外两名大汉互相看看,又摇扑上去,却被王老太爷制止了。他在地上踱了几步,向荀晋说道:“看来,阁下果真是有备而来的!”说着,往屋子里一指,“请吧,咱俩真得好好聊一聊!” 荀晋也不客气,只淡淡一笑,大踏步走了进去。两名壮汉欲待跟上,却被王老爷制止了。他令那两个人守在门外,没有他的话,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荀晋入内坐定,王老爷命一丫鬟上了茶。荀晋放在嘴边闻了一闻,微笑道:“听说那乞婆,说的就是一口南方口音?”便要喝茶。 王老爷忙道:“请慢!”荀晋故意问道:“怎么?”王老爷陪笑道:“丫头不懂,重新给您换好茶!”荀晋哈哈大笑,右手一扬,将茶水泼在地上,房间里立事冒起一阵白烟。 王老爷一脸尴尬,荀晋却只微笑道:“诺大一个王家,待客之茶是次品,怎么用的毒也如此稀松平常?” 王老爷连忙赔笑:“笑话了!让大侠笑话了!” 荀晋道:“自在下进门起,您老就跟街上玩杂耍似的,搬出全副家当来招呼在下,可以想见那地牢里的人,在您这享受的是什么待遇!” 王老爷哼哼笑道:“大侠果真想让我放掉那些乞丐?” 荀晋说道:“放人那是一定的,不过有有些话,咱们最好是先说好了,否则这边放了那边又抓……” 王老爷笑着坐下,“好吧。那我倒先先听听大侠的见解,您刚才既已提到那老太婆,相必对于那件事,确实是有这些了解了。” 两人说到这里,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来。荀晋正色道:“没错,我已经听说了关于那位老乞婆的事,并且我认为,问题的关键,确实就在她的身上。” “哦?”王老爷抬是头来看着荀晋,原本昏花的老眼睛里,忽然神光一闪。 他好奇的问道:“只是,大侠并非这一带的人,怎么也会跟这件事情扯上了瓜葛?” 荀晋道:“这个就不劳您老操心了,咱们就事论事。” 王老爷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只转身往书架上取出一个卷轴,在荀晋面前铺开,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你看,这是犬子画的牡丹,怎样,有些大家气韵吧?” 荀晋不懂画作,到他明白王老太爷的意思,当下也不多言。 王老太爷收是画卷,一声长叹:“可惜,这竟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画作。那年,他才十几岁。十几岁的男孩子你也知道,调皮,淘气,对什么都好奇,人家说树洞里有鸟蛋,他便要去掏,说墙角处有老鼠,他便要去逮,着都无伤大雅,男孩子嘛,谁加男孩子不是这样养大的?可万没想到,人家说山里有僵尸的时候,他竟也要去看,结果伙同几个小厮,大半夜的钻进山里去,逃回来时全身是伤,神志已经不清晰你,话也说不出来,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子,竟然……竟然就……” 王老太爷一面说着,眼睛里流处几行老泪,他哽咽道:“那可是我的独子阿,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刻忘记,没有一夜不梦见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救他,替他报仇……” 荀晋不语,只低头喝写丫鬟重新斟上的茶,任凭王老太爷去释放心底的仇恨和悲伤。 王老爷伤心了一阵,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荀晋说:“我看你年纪轻轻,一定还没做过父亲,你肯定不会懂得我这么多年来的心痛!” 荀晋平静的道:“爱子之心与濫抓无辜,不是同一回事。” “那我管不着!”王老爷怒道,“我要的只是报仇!” “你要的是痛快吧?”荀晋叹道,“用折磨你以为的凶手获得的快感来麻醉自己,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是无辜的。同时你也知道,他们不止是乞丐,也是最没能力反抗的,所以也事你最容易拿来泄愤的。其实你这样的,比僵尸更为可怕,至少他们不会主动攻击人。” “你说什么?!”王老爷发怒,啪一声将一只茶杯砸碎在地上。先前守在门边的两名壮汉立即冲了进来。 荀晋仍自顾自喝茶。王老爷叹息一声,挥挥手,将他们打发出去了。 他平静的坐下来,“说罢,你来这几,到底想问什么?” 荀晋放下茶杯,正色道:“我像知道,当初您爱子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咬伤的么?他最后真的是中了僵尸毒而丢的性命?” 王老爷皱着眉头说道:“他当时全身是伤,血肉模糊,倒有许多抓痕,至于咬痕么,哪个时候,实在没有细看。” “那么有没有中毒呢?”荀晋问。 “有!”王老爷非常确定的说,“全身乌黑,这也是我这几十年来摆脱不了的噩梦。” 荀晋又问:“你刚才说,同去的还有别人?他们的情况又怎样?” 王老爷道:“几乎就是一样的?” “几乎?” “不,那就是一样的。” 荀晋问:“那么,这事有没有仇家寻仇的可能呢?” 王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便真有仇家,那冲着我们王家来,不就行了?问题是,那两年里,这远近一带不知已经有多少人,为此而丢了性命呐!” 第十七章 咒语 一  荀晋点点头,“明白了。”又问:“那位老乞婆,你曾照过面?” 王老爷一脸懊恼,“听说曾来讨过吃的,我都让下人打发了,自己没有亲见,否则……否则……” 想一想,又说道,“不过就是这事跟老乞婆有关的想法,其实也是在后来很临近几个村镇通过气之后,才想明白的。” 荀晋好奇道:“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她究竟用的何种手段?” 王老爷皱眉道:“那必是一种巫术,有人推测是咒语。” “咒语?”荀晋一怔。 王老爷道:“这是事发后的一年,一次我在南方抓乞丐的事败露,后来从南越一代来了一位巫师,他告诉我,那老乞婆用的明显是咒语。” 荀晋没说话,王老太爷接着讲道:“这位南越祭司提醒我,说那老太婆的手段在南方,明显属于咒语的派别,所以她在夜里进山拜祭时,总会对着主人喃喃自语,其实,她是在用咒语控制主人的行动,令其离开,并在遇到生人时发起攻击。” 王老爷冷笑道:“不然怎会叫作巫术?” 荀晋一时语塞,他沉吟道:“这位南越祭司,他本人可懂咒语?” 王老太爷失望的道:“他并不懂,这个在他刚见面的时候,就老实交待过,到他说却是听说民间有这样的巫师,所以一样我能再这方面下点功夫。” 荀晋问道:“那么,对你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老爷摇摇头,“你放心,他不止分文不取,并且仅仅彷徨数日之后,就离开了。起先我也担心他不过想骗取点钱财什么的,但从后面的情形看来,确实去他自己所言,不过出去好奇,给个提醒而已。” 荀晋点点头,“那么此后,你又派人抓捕南越的巫师?” 王老太爷讪讪的道:“抓捕倒是没有,不过暗中打听是免不了的。南越祭司临走之前曾经说过,他不希望自己的一个推测,为南越巫师带来麻烦,所以这事由他去查,如果有了线索,自会通知我,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哦?”荀晋感受道,“那后来呢?有看消息没有?” 王老太爷摇摇头,“从此以后,音信全无。” 荀晋琢磨着“咒语”二字,想象那位弓腰驼背的老妇人,再神经半夜里喃喃自语,不有也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真是咒语?那么,比如冀北秦家那件怪事,又比如闽南暮门、湘西黄门接二连三的遭遇,莫非也是有人用了巫术种的咒语一脉,竟将已然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生生给控制住?若真如此,这门巫术讲又多么这段,可怕?掌控这门巫术的人,又讲又多邪恶,可怕? 王看太爷叫荀晋不说话,又自顾自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也拜访了不少高人,其中不乏巫师,甚至是一些毕生钻研语言的老先生们,可是全无头绪,自然更没有人懂得总咒语去驱遣地下之人。不过,没有找到并不意味着着路子就不对,既是巫术,必定极为隐秘,我不会放弃。” 这时,静夜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王老太爷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大宅子外面火光闪动,已经来了一队人马。 荀晋跟着看了一眼,王老爷讪讪笑道:“您看,不知是谁多事,竟然去报了官。谁都知道咱们养家跟官府那边私交极好,怎好意思隋朝麻烦他们。” 荀晋“哦”了一声,想起王看太爷讲画卷放到隔壁的举动,心下了然。 王老太爷招呼荀晋到窗前,温和的道:“刚才你那两下子,我就知道咱们家没人是你对手,那么现在这壮举呢?您估摸着能不能走得出去?” 荀晋看了看窗外,道:“太轻松就不可能,不过出去呢,应该是不成问题。” 王老太爷点点头,依然温和的道:“这个也想到了。不过我又想,您就这样走了,那你的两个朋友怎么办?还有我酒窖子里那几十个人怎么办?我总不至于明知道你吧消息透露出去了,还把他们留下,等着别人来抓吧?” 荀晋还是点点头,“有道理!” 王老太爷问道:“那你怎么想的呢?”末了又赶快补充道:“你要知道,我是不怕要挟的。 荀晋好奇道:“咒语控制人的思绪,我倒也有耳闻,但若说在人离……之后,还能为咒语控制,这个我无法想象。” 王老太爷问道:“什么意思?” 荀晋走到窗前,将手握拳放在嘴边,学了几声狼嗷。王老太爷冷笑道:“怎么,你还有同党?” 荀晋微笑道:“我的同党都在你酒窖里了,外面的不过几个种地,打声招呼而已。” 王老太爷一拂袖,往屋子里面走,“你这也叫招呼兄弟,怪声怪气的,别把山里的野狼给我招来了!”话刚说完,忽然心下一惊,隐约听到那山野里有声音应和了一声。 他急步走回窗前,看着远处黑暗的山野里闪烁的幽蓝的光,心惊肉跳的道:“那……那是什么?” 荀晋扶着他的肩膀往里走,心平气和的道:“那位南越祭司有没有提起,南方巫术里,有没有偷盗他人这种情况发生过?” 王老太爷此时一门心思在窗外,听荀晋问起,之心不在焉的道:“没……没有。” 荀晋皱眉道:“据我了解的情况,那位老乞婆似乎并非在三十里面前的那次僵事件里首次出现……” “啊?”王老爷回过神来,“有这等事?” 荀晋道:“原来你连这个都没了解过。想想也是,你遮阳动辄抓人,谁敢再你面前说真话。” 王老爷道:“三十几年前,她是个老太婆,那再往前,就该是个年轻姑娘,谁梦想起把遮阳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呢?” 荀晋摇摇头,“问题就在于,至少在这两次的僵事件里,有人看到了两个外表非常相像的老乞婆……” 王老太爷发了一会呆,像再自言自语,“什么外表相像,那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可是……可是,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荀晋不言语。王老爷在房间踱了一圈,仍像是在自言自语:“莫非……莫非,这果然是一种非常可怖的巫术?那么,咱们的对手,那会是什么?” 王老太爷转过身看着荀晋,“原来那老太婆装作乞丐的样子,根本就是在混淆视听,她误导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乞丐的身上,而事实是,巫术才是关键。” 想了一想,又问道:“可是那个南越祭司,为何无端的跑来提醒了我一句,然后又凭空消失掉了呢?他会不会也是故意来误导我……祭司和巫师,本质上又何分别?你说,他们有何分别?”他一面说着,神情似癫若狂。 这时,有人在门口叫了一声“老爷”,显得有些惊慌。 王老爷回过神来,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那人道:“老爷,不知怎么回事,这镇子内外忽然全是野狼,里三圈外三圈的,只怕就要把咱们宅子给围住了……” 王老太爷看着荀晋,“你……你……”然后又赚头问,官府不是来人了吗?” 门外那人说道:“不过来了一队人马,看那架势,像是随时要撤离……” 王老太爷一拍桌子,“再去调人!” 那人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屏凭咱们,怕是……怕是调不动。” “混帐!”王老太爷一声大喝,骂人莽退了出去。 他冷冷笑道:“也罢,也罢,反正我的家眷,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离开,至于我一条老命,早都无所谓了,我就跟你在这耗着。” 荀晋笑道:“耗着就不必,半个时辰之内,我那帮兄弟若不得我消息,自会进府来寻。那时翻箱倒柜,少不得就会到各房间里闻闻嗅嗅,这以后局面,我就不好控制了……” 王老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你…你想让它们追杀……追杀我的家人?” 荀晋不答。王老爷一声长叹,“我追个……,怎的竟把饿狼给招来了啊?!” 王老太爷最终向荀晋妥协。他依照荀晋的要求,给一位姓张的县令写了一封书信,在信中交待了私设地牢,抓捕乞丐之事。 书信送出,他亲自带着荀晋前往地牢。扳动院门那道机关之前,他忍不住台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山野,那里依然有野狼幽蓝的目光在闪烁。他再次长叹一声,放开了机关,打开了园门。 他知道自己必将锒铛入狱,再无机会为儿子报仇,他只要求荀晋能为他找到那神出鬼没的巫婆,替他雪恨。 荀晋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找出真相。” 王老太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管这等闲事?!” 荀晋道:“三文。” 王老太爷怔了一怔,忽然吃惊道:“南越祭司曾经劝过我,说与其这样滥抓无辜,不如请‘三文’的人帮忙,我问他‘三文’是什么,他见我不知,便不再言语,此后也再没提及过,原来……原来……” 老季伤重,暮秋便提议先在镇子上替他养伤。荀晋混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府被封,果园地牢被毁,众乞丐被释放,以及王老太爷被押解离开的整个过程。 虽然跟张县令相识,不过荀晋还是要求王老太爷对他和三的事只字不提。先前他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闹出这样一出来,好在也算为民除害了一回,只是不知此举,是否已经打草惊蛇。 暮秋告诉荀晋,她已讲自己打探到的小子告诉了老季,好让他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何被抓到那地牢中的。荀晋也将自己在王家的经历法治跟暮、季二人说了一边,蓝季不由大是懊恼,说错过了夜郎洗节,实在可惜。 暮秋说:“季大哥虽然受了伤,不过也打探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荀晋问道:“哦,是什么?” 暮秋道:“他在地牢里大略跟我讲过一遍,等他伤好以后,请他自己再跟你讲吧。” 第十八章 白衣姑姑 老季说:“我最起先去的几个村镇比较小,村镇外面杂草丛生,极容易迷路。有人告诉我,迷路还算是好得,若是时运不济,遇上‘鬼打墙’,那就不是闹着玩的。” “鬼打墙?”荀晋有些吃惊。 老季点点头,“他们说,普通的‘鬼打墙’,那就是迷失方向,走不出来,短则困上几个时辰,短则困上几天,能不能逃出性命,全看造化。不过,最诡异的‘鬼打墙’里,你会看到一个人……” “鬼打墙里还有人?”荀晋迷惑道,“这个闻所未闻。” 荀晋沉思不语。老季接着说道:“通常在‘鬼打墙’中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都是远远的站着不动,诡异的笑看着你,目光追随着你的任何一个举动。据说在这样情形下,一般人都会本能的想逃,逃离她的目光,只是不远不近的,总是不断与她狭路相逢。有时冷不丁的,她便站在了你的右手边,或者一回头,她就在你身后。可是,永远没人能触碰得到她……” 荀晋问道:“她会主动攻击人么?” 老季摇摇头,“据说是不会。至少最终逃出了‘鬼打墙’的那些人,都没说被她直接攻击过。但她一直就在那里,她脸上的笑容,以及眼睛里得神情,足以让人精神失常。” 荀晋皱了皱眉头,“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老季道:“据几个人的描述,倒像就是同一个了。” 荀晋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老季抢道:“他们神志也很清醒。” 暮秋讪讪的道:“这个我问过季大哥,所以他着急着先很你说了。”、 荀晋点点头,还是怀疑的问道:“这有没有可能,是在有人遭遇‘鬼打墙’时,见到的同一种幻象?” 老季说道:“起先我着这么想过,问题是,有人在没有遭遇‘鬼打墙’的时候,也见过此人。” 荀晋一惊,老季接着说道:“不止见过,并且在没有遭遇‘鬼打墙’的时候见到,那场景就更为恐怖,更为诡异。” 老季讲到这里,明显想卖下关子,故意停住不再讲。 果然荀晋好奇的问道:“既非在‘鬼打墙’的情景下,那又有何恐怖的?” 老季嘿嘿笑道:“这样把,我还是把那个砍柴大叔的经历讲给你,你就明白为何平时见到此人,会更加恐怖,更加诡异了。” 荀晋点点头,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嗯,季大哥,请讲!” 老季讲道:“据说有个砍柴的,半道上伤了脚,走不了路,便留在一个破茅屋里歇息。大约夜半时分,他听到茅无外面有动静,便爬到门边去看看,是不是有同村的熟人路过,好寻求个帮助。当时月光很白,他爬在茅屋门边往山坡下看,起先只见有远处有人影晃动,白月光下看不真切。过了一会,那人影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竟是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荀晋和暮秋同时问道:“一位老婆婆?” 老季摇摇头,说道:“不是老人家,那就是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荀晋和暮秋对视一眼,没再多问。 老季接着讲道:“那女子脸上涂了极厚的脂粉,看不平面容,到隐约能见到她带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异常诡异,看得人全身发冷。砍柴大叔心想,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怎的会这么大草叶的跑到山里来,并且还涂了那么厚的脂粉,脸上煞白煞白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女,背着家里的男人,跑出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熟人认出,所以涂上厚厚的之分,掩盖真实的面容。” 暮秋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口里忍不住说道:“最好不要上去招惹。” 老季说道:“那大叔是正经人,看到那样的女子,也就折回头去。可又忽然想起,万一那女子和她的情人跑到这破茅屋来,那时有多尴尬,索性再看看,万一他们果真来了,自己好先发出点声音,提醒他们离开。想着,便又探出头谱,豁然见到那白衣女子,正伸这一条的手臂,远远的召唤着后面的人。” 荀晋和暮秋心上皆是一凛,暮秋问道:“她……在召唤后面的人?” 老季点头说道:“是啊,据说她那条手臂枯瘦如柴,并且白得吓人,根本就不像一天正常人的手臂。不止如此,那手臂上的五根手指仿佛只是皮包骨头,细长而可怖。她慢悠悠的钩动着食指,脸上是一种充满迷惑的神情,仿佛不时再召唤,简直想是在勾人魂魄……。” 暮秋看了荀晋,见他只是凝神细听。 老季说道:“直到此时,砍柴大叔才开始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可惜那一刻,他是既想逃开,又生怕自己的稍微一点向东,反而引起对方的注意。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白衣女人一面后退着,一面缓缓勾动着手指慢慢走着。他有一种快要之一了的感觉。他无法想象,发霉事个什么男人,被这女子勾……似的带到了此处。那么接下来又回大声什么事,她腰酸不敢想象。” 老季讲到这里,又想卖关子了。 暮秋着急的道:“季大哥,您这是在说书呢?怎么走两步卖和关子的,还要‘且听下回分解’,是怎么的?” 老季嘿嘿笑着不答,荀晋微笑道:“季大哥中枪初愈,不好让他太辛苦。要不歇歇外说?” 老季急了,“谁说要歇?这整讲到关键出呢,那哥们打什么岔?” 暮秋白他一眼,荀晋道:“季大哥请讲!” 老季道:“你猜怎么着?布,暮姑娘已经知道了,荀种地,你来猜,吗背猜疑母子勾……似的勾开的,其实是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老季似乎有点失望,“没错,吗跟再白衣女子后面来的,正是一个……。” 荀晋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又是……” 老季道:“这不就是……嘛。吗砍柴大叔说,白月光下她看得非常清晰,那……神情呆滞,跟在白衣女子身后,平伸着双手一蹦一跳的,那情形非常吓人。” 暮秋奇道:“那大叔自己没被吓到么?还眼睁睁的看着。” 老季苦笑道:“谁说他没被吓到?那砍柴大叔平生哪里见过这封场景,他只觉得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想动也再动不了。可是偏生越是害怕,喉咙寄越是发出了一声丝袜的喊叫声,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正是这个声音,给他带来了大海是要持续一辈子的噩梦。” “什么噩梦?”暮秋追问道。 老季笑了一笑,“他这一声喊叫,竟令那白衣女子,忽然停住脚步,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了那大叔所在的方向。” 暮秋缩了缩肩膀,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老季接着讲道:“其实到了那个时候,那位砍柴大叔才真正看清,其实在那女子煞白的脸上,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笑容。那就是一种在全无表情的脸上,用胭脂勉强涂上去的看似笑容的东西。 老柴大叔全身冻僵了一般,半张这嘴,依然动弹不得。然後就在着短短的一瞬之间,那白衣女子不见了。紧接着,他感觉身旁有东西再飘动,他感觉胆汁都玩流了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看公鸡打鸣的声音。 正是这一声鸡叫,那女子彻底不见了。等太回过神来,……也不见了。山坡下空无一人,他仿佛就是爬在一场噩梦,却又从未有过的清醒。 后来直到天大亮,噩梦般的场景都再没出现过。 他后来是拼命爬着逃回的村子,从此再不敢夜里进山砍柴,即在大白天里,他叶不敢独自进山。他总觉得那白衣女子一直就站再他的身后,总哪种极其诡异的表情看着他。 老季讲到这里,荀林好奇的问道:“这么说,再这件事里,砍柴的大叔,同样内被攻击?” 老季冷笑道:“那是他运气好,刚好碰上看天快亮了,附近村庄寄的公鸡开始打鸣,否则……嘿嘿……” 荀晋奇道:“你的意思事,其他人该真有被攻击的?” 老季道:“我这么跟你说吧,那些村子里,至今对‘白衣姑姑’,倒有些谈虎色变的感觉,吗可不是仅仅背被吓的,有的人给我看过伤痕,都是极唱的抓狠,有得甚至因此…… 老季道:“我这么跟你说吧,那些村子里,至今对‘白衣姑姑’,倒有些谈虎色变的感觉,那可不是仅仅背被吓的,有的人神志不清的逃回来,全身是伤,嘴里只事叫这‘白衣姑姑饶命’,然後过不多久,就…”老季说着,一声长叹。 荀晋沉思片刻,问道:“这也事三十几年前的旧事?” “不,”老季道,“几年前还发生过。” 荀晋一惊,陷入沉思。 老季等了一阵,见荀晋仍不说话,忍不住问道:“荀兄弟,如果先前的老乞婆,果真用的是咒语这一门巫术,那么这位‘白衣姑姑’,总的又事那洗门巫术呢?”末看,又含含糊糊的加了一句,“如果…如果他们当真是人的话。” 第十九章 杨柳依依 当夜躺下,老季对荀晋说:“适才暮姑娘在,有些话不方便跟你讲。现在就咱们兄弟俩,起来聊聊呗。” 荀晋做起身来,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老季道:“对于这‘白衣姑姑’,你怎么想?” 荀晋皱眉道:“听起来似真似幻,像做梦一样,真不如老乞婆那样来得真实。” 老季道:“这若要是真的,你估摸着这是个什么人?” 荀晋道:“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脸上涂了极厚的脂粉,看起来确是像要掩盖真实的面容。这点看来,倒更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或者……” “或者什么?”老季好奇道。 “或者男子。”荀晋自己也笑了。 老季瞪大一双眼睛:“一个大男人,穿一身白裙子,大半夜的跑到山里去勾引人家的……?” 荀晋问道:“确定是白裙子,而不是白袍?” 老季一呆,“这个……这个远远的,估计大家都没看清,那个看清的,估计……估计……嘿嘿……” 想了一想,又道:“何况有的人只见一个背影,说只看吗身段,初以为就是个美艳至极,妩媚至极的女子。” 荀晋问道:“什么女子,会干这样勾当?目的又何在?” 老季道:“你只需想想,涂脂抹粉最是厉害的,是什么女子?” 荀晋道:“季大哥,有审美话您就直说吧。” 老季尴尬的笑笑,说:“大家聊起来的时候,总是提到一个名字,说那‘白衣姑姑’,跟那‘杨柳姑娘’似的……” “这是个什么人?”荀晋问道。 老季道:“听那意思,是个青楼女子。说是声得妩媚至极,看你一眼,骨头就酥看,要是多看几眼,那发活人就跟个僵尸似的,行尸走肉的便跟了去了。所以许多公子哥儿甚是为她着迷,偏生这女子有个讲究,那就是卖艺不卖身,结果越是这样,越家引人想入非非,在这一带算是出了名的大美人。” 荀晋道:“一位沦落烟花质地的女子,她有何能力与那些富贵人家的纨袴子弟相抗?莫非此人另有来头?” 老季说:“所以说,这女子必定是有些手段之人。” 荀晋想了一想,“如此说来,那些人在夜里看到的僵尸,没准竟是着了这女子之道的大活人?” 老季说道:“这个还真不好说。” 荀晋道:“嗯,咱们天一亮,就想办法去会会这女子。” 老季一脸无奈,“这个是能天亮去的么?你见哪家青楼是大白天开张做生意的?” 荀晋“哦”了一声,笑道:“好,这个听你的。” 老季又是一脸无奈:“这怎么说话呢?倒好像……倒好像……行了,行了,别墨迹了,走吧。”说着,翻身起来就走,同时嘱咐荀晋道,“这事咱们得瞒着暮姑娘!” 半个时辰之后,荀晋跟随老季来到附近一个闹市的一家青楼之外。 老季说:“兄弟,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进墓穴的情景么?当时我在外面给你放风,你在里面忙个风生水起,咱们合作得有多好!所以今晚还是按照老规矩,怎样?” 荀晋心里暗笑,知道老季伟人老实,临到这种地方,其实心里窃了。他微微笑道:“季大哥,其实咱俩谁进去,都不合适。” 老季一怔,问道:“为何?” 荀晋道:“您一看就是个粗人,在下也不过一介武夫,咱俩进去,估计连见下那柳姑娘的面都难。何况,咱们身上银子也差太多了,得省着点花。” 老季点头:“这倒也又道理。那怎么办?”荀晋凑近他脸,对着他耳语了几句。老季道:“这个合适吗?”荀晋道:“不然咱们又不懂逢场作戏,怎么看出她手短?” 老季犹豫片刻,说道:“好吧,听你的。”然后先行离开了。 荀晋找了个僻静出翻身跃上小楼,找了半圈,果然见到一个房间未成年的木牌上写了一个“柳”字。 他轻声走到门边,扣了扣门。 “谁呀?”里面一个女子娇滴滴的问了一声。 荀晋只感到全身鸡皮疙瘩,却也只好忍耐着问道:“请问,这里面的,可是杨柳姑娘?” 那里面的女子应道:“是我啊,你是谁呀?”脂粉香处,一名女子打开了门,一身素白长裙,脸上果真脂粉极重。 只不过,她尚未看到门外之人,便已被荀晋从后面迅速封了穴道,提起跃出小楼,径往山野里奔去。 荀晋找了个荒野之地,将那女子放在一座坟墓边上,然后替她解了穴道,自己闪身跃上了树梢。 这时,先一步赶到的老季,从那女子身后转了出来。 杨柳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但随即便回复平静。荀晋心道:“此人如此临危不乱,只怕却是有些道行。” 杨柳从地上站起来,柔媚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有些不快的道:“大侠好厉害的功夫啊。” 老季嘿嘿笑道:“我不是大侠……”说着,将一把匕首在月光下晃了一晃,插在坟墓旁一棵大树干上。 杨柳嘻嘻笑道:“不是大侠最好,大盗怎么样?大盗还有些真性情。” 荀晋暗暗皱眉,心道:“爱人果阵是见过些世面的烟花女子,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到底在依仗什么能力?” 杨柳拢了拢长发,回身斜倚在碑之上,随手取下耳边一直碧绿的玉追着,拿在手中把玩着。 荀晋见她周身除了那玉坠子,尚有玉镯,佩饰皆是昂贵之物,唯有自身白裙,只用麻布缝制,看起来寒酸至极,粗糙至极。 不过,她那厚厚脂粉下的笑容,倒是真真切切,并非涂抹上去,轻轻抚弄着玉坠子的十跟手指,虽然修长,却并不枯瘦。 老季问道:“姑娘喜欢僵尸?” 杨柳反问:“难道大爷您呢?” 老季老老实实的会打:“说实话,我真不喜欢。” 杨柳笑了,“大爷,咱们就别拐弯抹角了,您把我带到这儿,不就冲着‘姑姑’来的么?” 老季和荀晋俱是一惊,老季生怕荀晋听不到,故意的提高声量问道:“姑娘说的是哪个‘姑姑’啊?” 杨柳说道:“这半夜三更,荒山野地里,还能有及格姑姑啊?”说着,缓缓伸出手臂,将右手食指一勾,“走吧,姑姑带你去玩,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荀晋和老季又是一惊,老季看杨柳那屈伸的手指,以及眼角里那种充满迷惑的神情,嘴角边若有若无的笑,忽然感觉精神一阵恍惚。 他猛然一惊,使劲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 杨柳似有些式样,她收回手臂,抚弄着发梢,娇滴滴的道:“这也难怪,大爷毕竟是会些功夫的人,定力自然要比别人好一些,对人的防备叶要厉害一些。只是这样,咱们就到不了好玩的地方啦。” 老季虽然回过神来,可还是有点懵懵的,头脑里昏昏沉沉。 杨柳抬起手腕,在老季面前晃了晃,“你看这只镯子,一位大爷高兴了,送给小女子的。” 老季嘿嘿笑道:“这个我可没有。” 杨柳不无鄙夷的笑了一下,又摘下一只耳坠子,在老季眼前晃了晃,“这个呢,有么?” 老季嘿嘿笑着,月光虾看那玉坠子晶莹剔透,着实漂亮。 杨柳晃着玉坠子,道:“这东西可不一般,你仔细看看……”说着,语气越来越柔和。 老季老者那坠子再眼前摆来摆去,耳朵里又听得杨柳那柔和的语音如游丝般在耳际缠绕,只觉得一阵乏意席卷上来,眼皮渐渐垂下去。 杨柳微微一笑,柔声道:“抬起手臂罢。” 老季不能自控,果真抬起了双收的手臂。杨柳又道:“蹦跳记下,滚动活动镜头罢。老季果然又依言蹦跳起来,月光下远远看去,果真像极了传说里的僵尸。 杨柳引着老季一圈圈的围绕着那座坟墓蹦蹦跳跳。杨柳问道:“大爷,玩得还开心吧。” 老季闭着眼睛,笨拙的点点头:“开心。” 杨柳又问道:“既然玩得开心了,你拿什么酬谢我?” 老季说道:“我身无分文。” 杨柳又问几遍,老季还是回答“身无分文”。 杨柳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冰冰说道:“既然如此,你好好睡一觉罢。”老季依言软软睡倒在地上。 杨柳轻轻走过去,在老季身上翻了翻,果然半个铜板也没搜到。 她怒气冲冲的骂了几句,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头顶抢有人“啪啪啪”的鼓了几下掌。 她正吃惊,荀晋从树梢里跃下,一面鼓掌,一面赞道:“好精彩的催眠术,在下真实不虚此行!” 杨柳倒退一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荀晋说道:“我是一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啊。” 杨柳怔了一怔,继而冷笑道:“你想干嘛?” 荀晋走到她面前转了一圈,“我的目的同样只有一个,白衣姑姑。” 杨柳一笑,神情放松下来,“又是冲的这个。”说着,伸手又去摘耳坠子。 荀晋摆摆手,“你的表演看过了,我现在要的是真相。” “真相?”杨柳一脸迷惑。 荀晋说道:“所谓‘白衣姑姑’,真的就这么简单?靠催眠术骗取钱财?” 杨柳放下手臂,“原来大爷不是来玩的,那就请回吧。” 荀晋说道:“既然来了,能空手而归么?” 杨柳不理,就要离开。 荀晋手里一晃,“这东西很值钱吧?” 杨柳一暼,见是一只镯子,她抬起自己手腕一看,果然便是自己的。她怒道:“你想干嘛?” 荀晋说道:“我要实话。” 杨柳冷笑,并不搭理。 这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镯子摔碎在地上一块石头上。 杨柳一声惊叫,飞扑上去。荀晋一扬手,掌中又是一只镯子。 杨柳怒道:“你个强盗!” 荀晋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大概就是姑娘所谓的强盗的‘真性情’吧?”说着,又作势要摔。 杨柳大叫:“且慢!” 荀晋于是停下手来,神情冷漠的看着杨柳。杨柳姑娘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妥协,“好把,我跟你说实话。” 第二十章 催眠术 杨柳妥协下来,对荀晋说道:“要知道我手段的真相,那得从我小时候讲起,你有那个耐性么?” 荀晋一笑,“听着看,要不耐烦时,我也没办法。” 杨柳苦笑一下,“这是在威胁我么?” 荀晋摇摇头,“我只是提醒你,最好捡重点讲,长话短说,大家都没多少工夫耽搁得起。” 杨柳点点头,“放心,没多少话可讲。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卖进了青楼。起先以为,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悲惨的度过了。不过,十一岁那年,我碰到了一个人,他改变了我的命运,或者说,我至少可以从此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哦?”荀晋好奇道,“什么人竟可以令你改变自己的命运?” 杨柳脸上浮现一丝梦幻般的笑意,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跟着姐妹们上街闲逛,买些胭脂花粉什么的。后来我一个人跟他们走散了,便碰到了一位西洋人。” “西洋人?”荀晋有些吃惊。 杨柳点点头,说道:“没错,那就是个西洋人。我至今记得,他年纪大约在六十开外了,一脸的胡须,看上去倒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知道我生活在青楼里,就劝我离开。我说要离开,得给老妈妈一大笔钱,我没有钱,何况我在外面也没有家,倒不如跟姐妹们生活在一块来得自在。” 荀晋默然听着,并不插言。 杨柳接着讲道:“后来,那个西洋人见劝我不动,说他自己原本也没多少钱,可以替我赎身。不过,他说他倒可以教我一个办法,等我以后长大了,有别人想让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时,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对付那些人。” 荀晋笑笑,“这个西洋人,倒是有点意思。” “嗯,”杨柳眼睛里放出一阵神光,“他的确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而且是一个有意思的好人。只可惜,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想起来问一问。当时,他说他要教我的这门手段,名字叫作催眠术。” 荀晋一怔,“他真就这么说的?” 杨柳认真的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我听这名字古怪,还问他这是不是一种西洋的巫术?” 荀晋忍不住一笑。 杨柳说道:“可是他说,任何一门奇怪的手段,都要看是什么人在使用。他是一个神父,那么他在使用这个手段的时候,自然就不能叫作巫术。我说那么我呢?我可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我用了就叫作巫术了吧?他温和的笑一笑,说如果是用来保护自己,那也不能叫作巫术。我听他说得有意思,也就很高兴的跟他学了。” 荀晋点点头,“好,接着讲吧。” 杨柳讲道:“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来练习这门催眠术,起先只是觉得干燥,直到我长大了,老妈妈要求我去接客,我才终于明白了那位老深度的一片苦心。因此,每次老妈妈让我接客的时候,我就拿这个手段对付那些人,不止让她们奈何不了我,我反而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杨柳说到这里,得意的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其实还是个孩子。 荀晋问道:“你这么做,当初买你的老妈妈不生气么?还有那些客人,他们清醒后,竟也不为此着恼?” 杨柳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用了手段,都以为那是他们自己对我太过着迷而已。那些人来楼里,总少不了喝酒,本来就是不清不醒的,哪能想得了那么多?” 荀晋又问:“可为何你又要伤人,甚至害人性命呢?” 杨柳奇道:“我什么时候伤过人,害人性命啊?” 荀晋道:“许多人谈到‘白衣姑姑’,可是谈虎色变,如果仅仅事骗取店千百,恐怕不至于此吧?” 杨柳瞪大眼睛,“哦,原来你竟把我当作真的‘白衣姑姑’了?” 荀晋反问:“你不是?” 杨柳说道:“我当然不是。” 荀晋奇道:“那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柳苦笑一下,“这个你真误会了,我真不是传说里那位‘白衣姑姑’。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有个被我催过眠的客人说,我那魅惑人的本事,真可跟传说里的‘白衣姑姑’相比了,我当时很是生气,便在对他催眠之后,命他作出各种像僵尸一样的举动,因为那位姑姑迷惑的,可都是僵尸啊。” 荀晋又皱一皱眉,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杨柳却自顾自讲道:“后来我觉得好玩,遇到很讨厌的客人,便都把他们当作僵尸。狗来玩得迷恋抢了这个游戏,我便有意的把自己打扮作传说里白衣姑姑的模样。又有一次,有个人竟然把我骗到荒野里去,说让我把坟墓里的僵尸召唤出来看看,我哪里有这个本事,索性再把他也当作僵尸,在荒野里蹦来蹦去。” 荀晋奇道:“这么说,许多人见到的白一姑姑,其实是你假扮的?” 杨柳摇摇头,“那倒不是,我总共也没出来过几次。” 荀晋又问:“那么真正的白衣姑姑,你见过么?” 杨柳叹了口气,“真没有。不过……”她想了一想,又说道,“其实我总觉得,她不过就是掌握了比我厉害一点的催眠术而已,出去我催眠的是大活人,她催眠的是僵尸。” “她催眠的是僵尸,你说她是催眠术比你厉害了那么一点多而已?”荀晋一脸哭笑。、 杨柳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荀晋说道:“你真的做图的是钱财,那么在你看来,她图的是什么?” “好玩吧?”杨柳说道,“或者也是钱财,更多更多的钱财……” 荀晋皱了皱眉头,将玉镯子还给她。杨柳一面心疼的擦拭着,一面还咬着嘴唇看来看地上摔碎的那一只,一脸心疼。 荀晋过去拍行老季。老季打个哈欠,醒来一脸迷惑的看看荀晋,等看到杨柳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从地上蹦起,“妖怪,妖怪。” 荀晋说:“不是妖术,是催眠术。” 老季道:“什么是催眠术?” 荀晋道:“回头我再跟你讲。咱们湛送她回去吧。” 老季虽然仍是满心疑惑,听荀晋如此说,炒只跟着他去了。 荀晋照原路将杨柳送回房间去,出门跟老季回合。两人正准备回客栈睡了,一抬头,见到暮秋正怒气冲冲的站在前面等着他们。 老季一见暮秋,便傻了眼。荀晋张了张嘴,暮秋摆手道:“你们的事,不用跟我讲。我只讲我们大家都关心的。” 荀晋奇道:“什么事?” 暮秋说道:“昨晚刚入夜时我睡不着,起来到处转转,结果碰到一个乞丐,当初在王家的地牢里见过的。她叶认出了我,说正好想找我们说个事。我便戴他回客栈找你们,结果房间里面没人,我担心会不会是王家爪牙来找麻烦,便让他等在客栈,我自己出来寻。我边走边打听,有人说见你们往这小楼附近来了就没再出去,我进去了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好出来等,没想这一等,竟快有两个时辰了……” 老季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荀晋却迷惑道:“那位乞丐大叔找我们能有什么事?” 暮秋说道:“他说在地牢里不便讲,后来一直找我们,总算找到,一定玩亲口跟向你们大家讲。有吧,他应该再客栈附近。” 说着,转身离开,老季忙跟上几步,道:“暮姑娘,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们,刚才进青楼里去是干嘛的?” 暮秋不无鄙夷的道:“师命难违,无奈只好与二位混迹一处,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认可二位的为人,反过来,叶是在没必要去干涉二位的私事。” 荀晋忍不住一笑,老季道:“暮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跟荀兄弟进楼子里,那是冲着白衣姑姑去的?” “是吗?”暮秋冷笑道,“别人都是冲着里面的姑娘去的,季大哥却是冲着里边的姑姑?” 老季道:“你别老阴阳怪气的,咱们好好说话,成不?” 两人一来二去的,老季便将当夜的经历跟暮秋讲了一遍。末了,又不无得意的道:“怎样,咱们也算是又所收获吧?” “呵,”暮秋冷笑道,“除了你被一个漂亮姑娘给哄睡着了那节,应该比较精彩之外,我可没听出你们此行有什么收获。” 老季道:“这……这……这怎么能叫作哄睡着了呢?这也太不专业了!告诉你吧,那叫催眠术,懂不懂?我们估摸着,哪位传说中的白衣姑姑,就是一位手段极为高明的催眠大师……” “嘿嘿,”暮秋笑道,“那位杨柳姑娘能把大活人哄睡着了,我信。可难不成,那位白衣姑姑,竟可把意境长眠不醒的人,哄得醒过来不成?” 话刚说完,她不由得一怔,停下脚步,转头看荀晋,“说起来,会不会真的有这样的催眠术呢?” 荀晋不可思议的笑道:“你的意思是,一种反向的催眠术?” 暮秋点点头。 荀晋说道:“据我所知的催眠术,都得在又声明的前提下进行的,如果对方已经失去生命的体征,这个……” 老季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说的,那已经不叫‘催眠术’,而叫‘起死回生术’了。” 第二十一章 拾灵魂的人 几个人说着,已到客栈门口,果然一位乞丐大叔已经等在那里。老季一见便认出了,欢喜的奔过去打招呼。 三人请那大叔进房间坐下,暮秋沏了一壶茶。荀晋问道:“大叔是有什么严谨事么?莫非,王家的人,又来找大家麻烦?” 那大叔莽摆摆手,“不是,此事倒无关王家。” 荀晋与暮秋、老季对视一眼,“那会是什么事?” 丘大叔向老季道:“哪天我听你跟这位姑娘在王家地牢里讲僵尸的事,我听出你们的意思,似乎是要查出这这事情的原委,对么?” 老季茫然的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丘大叔道:“那这样我就找对人了。其实有个事,我当时就张跟那哥们讲,可当时身旁就有王家的人,他们要是听到,只怕又会纠缠住我不妨,所以我忍住了。后来我到处找三位,一直没找见,原打算回南方去了的,幸好昨晚又碰上了暮姑娘。” 老季早已急不可待,“我说丘大叔,您到底是有什么事,赶快讲呐!” 丘大叔道:“嗯嗯,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把自己见到过僵尸的事情,都讲给三位听听,看能不能对三位有什么帮助。” “你亲眼见过?”老季惊讶的道,同时与荀晋、暮秋对望一眼。暮秋急道:“季大哥别打岔,让丘大叔仔细讲讲。” 丘大叔喝了口茶,清了请嗓子,然后开始讲述他亲身经历的一件往事。 丘大叔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军营里做过火头军事,参加过边境上一些不大不小的战争。 有一次,我们与一个小国作战,对方只有几百人,我们这边有上千人,可竟然是势均力敌,双方作战一个昼夜以后,两败俱伤。前方传来消息以后,李将军带着我们小队人马去增援。 那天路上狂风暴雨,我们赶到时,雨已经停了。远远的,我们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那不是兵戈相交,也不是战马铁甲的声音,而是一阵琴声,准确的说,是胡琴的声音。 我们悄悄的靠近,然后埋伏在山坡上往下看。我清楚的记得,那时雨已经停看,天空里出了很大的月亮。整是借着那片月光,我们看到在那片尸横遍野的荒地里,一个老头儿正坐在月下一块凸起的大青石上,不紧不慢的拉着一只胡琴。 那老头看上去足又七八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下巴上畜了一把山羊胡,穿着非常破旧。手里那把胡琴也非常破旧,琴生却异常凄凉,有时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听得人心惊胆寒,有时却有如泣如诉的,叫人肝肠寸断。当时有人提议冲下去,把老头儿捉来拷问,可李将军说,这很有可能是敌方的一个计谋。又有人说,即便是计,那也是一出空城计,他说戏里诸葛亮在摆空城计的时候,就是在城楼上弹琴,只不过他弹的是古琴,这老头儿拉得是胡琴。大家小声商量以后,李将军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过了一阵,又要下雨。老头儿收起胡琴走了。李降落立即抽了几个人,跟随那老头儿过去,我便在其中。 我们一路跟着那老头儿上山下坡,直到进了一座黑蛐蛐的大山,还是不见他与什么人接头。我们于是决定将他抓来。当时他背后背着古琴,走得并不快,可我们就是赶不上他,明明就见他在眼前,只有十几步远的样子,可是我们总是追不到,月光下,他仿佛就是一条细长的鬼影,飘飘乎乎的往前行进,我们却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其实那一刻,我们都有种撞鬼的感觉,心里多少都有点怕了。最诡异的是,走着走着,他忽然走进了一片黑暗里,然後就凭空消失了。 我们赶过去,双脚差点踩了个空,仔细看才发现,那里竟是个断崖,崖下便是万丈深渊。崖上杂草丛生,我们寻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找见那个老头儿,最後只好回去复命。 回去时,我们又在半道上迷了路,到半夜时,天上又下起了大雨。我们左冲右突,终于找回那个小战场时,发现李将军他们已经全军覆没。看起来,在我们离开之后,敌方增援赶到,将我方全数歼灭。当时我们都明白,我们果然中了对方的计,只不过,他们让哪个看透来小现场上故弄玄虚,摆的不是空城计,而是缓兵之计。 我们看到败局已定,只好找到李将军的尸首,准备就地掩埋起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见到了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当时我们正在收拾,忽然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队士兵,发疯般的向我们扑过来。 我们心想原来这又中了敌人的埋伏吧,正准备奋起抵抗的时候,却发现那支军队非常古怪,他们似乎是不惧刀枪的,但最为恐怖的是他们的长相个举止,那根本留不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一只只传说种的僵尸。 那一刻,我们只剩下了逃命的份,于是四散逃走了。 我一路北上,只想逃得越选越好,最后均为一个乞丐。了即便是这样,我叶绝布院子再回头看一眼那个诡异的战场,不愿在回忆那件往事。 可是两年之后,我却再乞讨途中碰到了一个人。他也是李将军的旧部,曾在那次战争里与我一道逃跑。他跟我说,那次逃走以后,他去找到了李将军的公子。李公子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戴他谱一次妈个战场,将他父亲带回家。 他当时感念李将军之恩德,于是带着李公子一路寻看回去。 可惜,时隔半月之后,那个战场只剩下一片荒草。 他一直想找到当初那个拉胡琴的老头儿消失的地方,他始终觉得那个老头儿是这场诡异战事的关键,他甚至怀疑,正是着老头儿的胡琴之声,唤来了那支诡异的神鬼之师。 奇怪的是,他们找遍了方圆几十里,始终没见到当初到过的那座断崖。 然而,就在他和李公子带着兵将分头寻找的当夜,李公子和她的部下再次遇袭。 当他们听到刀戈之声赶过去的时候,李公子和他的部下已经全军覆没。 最诡异的是,整个战场上不见敌人的一具尸首。那一刻,老马脑袋里最黑暗诡异的那段记忆再次涌来。 当他找到李公子的时候,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他说他已经见到了他的父亲,可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脸上既无喜悦,也无悲伤,有的只是一种极大的迷惑之请。 这时,老马发现了插在李公子胸口上的那把缨枪,竟然像极了李将军一直使用的那一把。 他吃惊的问是怎么回事,李公子只说了一句话,说那是他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插在他的胸口上的。 说完这句话,李公子就离开了。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种迷惑的表情,而这表情也永远烙在了老马的心上。 后来,老马再也没回去过。那里成为了他的一个噩梦。 又过了几年,老马走了。那个地方已经平复,没有了战事,丘大叔决定自己去一趟。 于是他一路乞讨着过去,那个现场海外,依旧长满着荒草。 他也没找到当初到果的那做断崖。更为奇怪的是,放他向当地人打听的时候,竟然从来没人见过那一代有什么断崖,当然就更没有什么万丈深渊了。 不过关于那场战争,他们还是知道的。他们说在一场战争前后,那一带的地形都显得非常诡异,人们常常在夜里见到一些可怖的身影,尤其再风雨雷电的夜晚,还会听到刀戈相接的声音,人们进山动辄就碰到“鬼打墙”,困了很久才逃得出来。不过后来战争少了,这些怪事也就渐渐消失了。 再后来,丘大叔又遇到过这些其他的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 有一次,一个士兵喝醉了就,跟大家讲了一脸怪事,说他再年青的时候,曾经再一次战争里,遇到过一脸非常诡异的怪事。 那士兵说,那次战争刚一开始,他就重伤昏迷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战争已经结束。 但模模糊糊的,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胡琴声。 他不知道是敌是友,于是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胡琴声响了一阵,停滞了。月光虾,他见到一个枯瘦的老头,在战场上转了真算,然後离开了。 过了一阵,又有一队士兵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走了。 这队士兵无声无息,但行进的方式确实蹦跳着的,并且他们的这双手臂平直的向前伸着,整个身子僵硬,像极了传说中的僵尸。 这名士兵吓得肝胆俱碎,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天大亮时,才仓皇的带伤逃走。 老丘听完这名士兵的讲述,才知道那支神鬼之师,并非只有他们碰到过。 后来他开始有意的打听这一类的事,才知道又不少从战场上九死一生逃回来得士兵,有不少都碰到过此事。 大家心里仿佛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当真有一支神鬼之师,出没在边境那些不答不小的战争里。 此外,民间还有另外一个传说。说在边境的那些战场上,经常会出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七八十岁的枯瘦老头,他背着下次胡琴,在光亮的战场上行走。他的目的是拾取那些战争里遗落的灵魂。 人们认为,人的身上原本是有三魂六魄的,通常人在失去生命之后,便会魂飞魄散,可是有一部分人,却会留下一部分魂魄,在身体里游走,这个拉胡琴的老人,正是用他特有的琴声,将一部分人带走,并将他们训为神鬼之师,租赁给一些军队,自己从中获利。 这种说法,曾经在边境战争频仍的地区流传得非常广泛。 第二十二章 孔圣人的秋千 丘大叔讲完自己的经历,然后迫不及待的问荀晋:“我讲的这些事,对你们有用么?” 荀晋感激的说道:“用处极大!多谢您了!” 老季说道:“其实神鬼之兵,以前我也鞥经听过,那时以为只是一个传说。不过现在看来,倒像真有那么回事。” 暮秋沉吟道:“这会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把普通的将士乔装改扮成僵尸的模样,用以扰乱军心?” 丘大叔道:“从南方回来的将士,有不少人至少是听说过,北方战场上的兵将就极少有人提起的。如果这是一种用兵之策,照理不该有南北之分吧?” 荀晋道:“南方向来重鬼神,这是当地的传统。” 暮秋说道:“要不,咱们跑一趟丘大叔说的那个古战场?” 荀晋道:“此去南方,路途遥远。何况刚才丘大叔也说了,随着战事的减少,那些怪事已经消失了。可见古怪的不是那个古战场,而是出没在那个地方的人……” “你是说那拉胡琴的老头儿?”暮秋问道,“此人似乎不止出现在那个古战场上,其他地方也有人见到,此人确实是关键。” 老季嘿嘿冷笑道:“老乞婆一个,白衣姑姑一个,现下又多了拉琴老头儿一个,这可真是热闹得紧!” 荀晋问:“你们看来,此三人又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丘大叔不时很清楚个中细节,听荀晋问,只是一脸茫然。 暮秋低头思索,并不急于回答。 老季见没人说话,他想了想,道:“老乞婆跟白衣姑姑的共同点……呃……都是女的;老乞婆和拉琴老头儿的共同点……都是老的。至于这白衣姑姑和拉琴老头儿的共同点么……这个……这个……我还真想不出……” 过了一会,他忽然猛力的一拍桌子,倒把那三人吓了一跳。 暮秋不快道:“季大哥,您有话就直说!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老季道:“我脑袋里灵光一现,忽然就想到了这三人的共同点。” “那是什么?”屋内三人都好奇的问道。 老季一紧眉头,神秘兮兮的道:“此三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跟僵尸有关。” 三人一怔,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老季得意的道:“怎样,我找到关键点没有?” 荀晋微笑道:“其实季大哥提醒还真是时候,我们确实是应该围绕着这一点来找。” 老季嘿嘿笑着,不无得意的瞥了暮秋一眼,向荀晋道:“此三人不止都与僵尸有关,并且还都会巫术,或者说,是妖术。” 暮秋说道:“你为何不直接说他们本身就是妖人呢?” 老季深沉的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道:“咱们湘西黄门的规矩,自来是‘不语怪力乱神’,怎么,暮姑娘你们闽南暮门三天两头把‘妖人’挂在嘴边么?” 暮秋一时语塞,她咬了咬嘴唇,道:“那您刚才不也说到‘妖术’了么” 老季道:“这可不一样。所谓妖术,指的人大活人使用的一些歪门邪道之术;但妖人,那就是说这个人是妖怪,不是正常人了。” 暮秋说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老季语重心长的拍拍暮秋的肩膀:“姑娘,咱们两家都是做正经生意的,别搞得跟那些个跳大神捉鬼抓怪的似的,成天妖人长,妖人短的不离口。” 荀晋伸手抹了一把脸,“在下目前做的,好像就是跳大神捉鬼的生意。” 老季嘿嘿笑道:“跳大神?您恐怕还没那潜质,但我一直觉得阁下是个抓鬼的道士。” 暮秋“扑哧”一笑。 丘大叔说道:“倒是有许多人讲,那老头儿多半是用妖术练的神鬼之兵,至于他的妖术,估计就在那吧老胡琴上。” 荀晋沉吟道:“您的意思是,他总琴声控制了那些所谓的僵尸?” 丘大叔“嗯”了一声,“反正大家是这么猜的。” 老季琢磨道:“用琴声……催眠……?”说到这里,他忽然又一拍大腿,“琴声催眠我不知道,不过用歌声催眠,那是古已有之。” 暮秋奇道:“歌声催眠,古已有之?那是什么人呢?” 老季道:“什么人催眠的,我老季不记得了。不过那被催眠的,可是大有来头,说出来吓你!” 这下连荀晋也好奇了,“什么人这么大来头?” “圣人!”老季得意洋洋的道,“咱们的孔圣人!” “孔圣人?”暮秋皱眉道,“好像‘不语怪力乱神’一说,就是咱们孔圣人说的。你说他被妖人催眠?这可不能乱说!” 老季笑道:“我可没有乱说,好像古书里都有记载,说孔圣人听了什么人唱歌,回家后即被催眠,在屋梁上绕来绕去,三个月里迷迷糊糊,连吃肉都不知道什么味道……” 暮秋转过头来,惶惑的看着荀晋,“荀兄弟,孔圣人身上,真发生过这等怪事?” 荀晋一时无语,向老季道:“季大哥,您刚才说的,是孔子闻《韶》之事吧?” “什么闻勺?”老季瞪大眼睛说道,“书里说的是闻肉,好像没提到勺子的。” 暮秋问荀晋,“荀兄弟,到底说的什么?你给讲讲。” 荀晋笑一笑,说道:“季大哥讲的,是《论语》里面的一则,说孔子在齐国听到《韶》乐,沉醉其中,竟至三月不知肉味。至于所谓‘绕梁三日’,如果我没记错,那应当是《列子》里边的一则小故事,说的是一位歌女,过齐国时没了路费,便在城门边卖唱。她的歌声动听,轰动全城,仿佛绕梁三日,久久不去。” “哦!”暮秋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季奇道:“那在大梁上绕来绕去的,不是咱们孔圣人啊?” 暮秋白了他一眼,“梁上绕来绕去,你道孔圣人喜好荡秋千么?” 老季还是有些不服,暮秋道:“人家荀兄弟是三文人,祖上史家出身,说起历史典故,还不比你强?” “那倒未必!”老季嘿嘿笑道,“别的不说,孔圣人荡没荡秋千这事,只怕历史典故未必记载得了,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荀晋笑道:“不过季大哥提醒的是,既然《韶》乐可令圣人三月不知肉味,韩娥的歌声可在齐国绕梁三日,久而未去,可见乐的魅力,或可说是魔力,实不可低估。琴声也好,咒语也罢,咱们不可疏忽掉音律这一节。” “嗯嗯,”老季说道,“音律催眠,催眠,催眠……” 暮秋不快道:“季大哥,您这样嘀咕下去,一会把什么杨姑娘,柳姑娘都给招来了怎么办?” 老季一怔,问暮秋道:“我能把您刚才的话,理解为是在吃醋么?” 暮秋拍拍手,站起身来,“何止吃醋,酱油、蒜瓣,一样都不能少。”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丘大叔急道:“这姑娘生气了?” 老季嘿嘿笑道:“她要真为这个生气,那我老季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丘大叔一脸茫然,片刻领悟,指指荀晋,又指指门外,道:“我以为……” 老季拉过丘大叔的手:“没他什么事,那就是个道士……” 荀晋笑道:“咱们聊正经的,成么?” 过了一会,暮秋拎了个食篮子进来,里面都是刚出锅的饺子,此外果真陈醋、酱油、蒜瓣大半篮子。 老季讪讪笑道:“我说呢,真要这姑娘生气,没点造化还真不行!” 几个人吃完饭,丘大叔先离开了。暮秋也回了房间,荀晋和老季各自倒头大睡。 这一睡,到天擦黑。老季起来胡乱扒了几口饭,没讲几句话,困意上来,走回房去睡了。 荀晋已无困意,拐出门找了家僻静的酒坊,独自喝酒。 一会暮秋跟来,二话不说,坐下喝酒。 两人闷着头喝了一气。荀晋见那套书酒量极好,不由奇道:“虽说女子天生有几分酒量,不过暮秋师傅这酒量,了不比常人。” 暮秋苦笑道:“小时候跟着同门的师兄弟在一处干活,见他们喝酒痛快,自己少不得也在背地里偷这喝几口。有时趁师父不在,师兄弟们在一处斗酒,我便也跟着去凑个热闹。一来二去的,就把酒量给练出来了。” 荀晋一笑,拱手敬了她一杯。 暮秋一口干了,又倒一杯。荀晋道:“暮秋师傅,莫是心里有事?” 暮秋道:“有没有的,一口下去就痛快了!” 荀晋点点头,不便再问。暮秋又喝了一气,向荀晋道:“我打小看着师父做一行,什么悲伤的,黑暗的,残破的,早都习以为常。虽然有时看到那些老大人们的家人悲伤,我心里也不痛快,但我总有一个念头,觉得人生在世,其实也不容易,若能在安享晚年以后得一个善终,其实应是快事,实不必太过悲伤。” 荀晋点点头,“暮师傅所言极是!” 暮秋说道:“后来我自己有了一些人生的经历,见到了人心的险恶,便越发觉得人世实无多少可恋之处,倒是某天一走了之,或便如同一场大梦醒来,一切人非事非,岂不痛快?!” 荀晋又点点头,仰头将酒喝下。 暮秋说道:“可是近来所遇,却没来由的叫盆心里憋闷,像有个大石头再心理左冲右撞,却找不到地儿把着火山给发出来。” 荀晋点点头。 暮秋说道:“咱们老祖宗又句古话,叫作‘入土为安’,可是眼下那些人干的都是什么事?把人当个玩物似的使来唤去,你说这叫什么事?!”说完,她放下酒杯,转身独自离开了。 荀晋付账离开,走了几步,转进城中去。远远听到一个梨园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之声,他心里一动,便走进梨园子里面去。 第二十三章 听琴 荀晋走进梨园,台上一个青衣正在咿咿呀呀、悲悲切切的唱着,配乐里叮叮咚咚各种乐器,却唯独没见有胡琴。 荀晋又绕到后台去,见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正独自坐在一堆锦绣衣堆里,对着半空发呆。 他默默站在一旁,不知道那老头儿是正在等待上场,还是已经下来。 过了一阵,那老头儿像是忽然惊醒了过来,使劲定了定神,然后动作麻利的从膝盖上的一只破旧的布袋子里取出一把破旧的胡琴,转轴几声,便吱吱呀呀的拉了起来。 荀晋仔细打量着那小老头儿,看他年纪应该在六十上下,头发花白,下巴上畜了一把胡须,身形枯瘦。不过他脸上神情虽有几分悲悲戚戚的感觉,却绝无狰狞之态,不像是个生性凶残的人。 老人身上的衣服很旧,不过,也绝称不上破烂。那是一条黑色粗布的长袍,洗得有些发白,但平平整整,看得出老人对这件袍子非常珍爱,多半是要在比较重要的场合里才舍得拿出来穿上一穿。 荀晋不懂琴韵,他只见到老人微闭着双眼,投入的拉着手中的胡琴时,脸上的悲伤渐渐褪去,渐渐现出一种陶醉的神情来。 荀晋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内心倒是非常平和,没有任何诡异,或者阴森的印象。 可是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从外面奔了进来,怒气冲冲的一把扯住那老人的琴弓,恶狠狠骂道:“我说老刘头,你这是怎么回事?不都跟你说清楚了么,咱们这不缺人!你这个时候来拉琴是什么意思?” 老人兀自闭着眼睛,仿佛还沉醉在曲韵当中,心平气和的说道:“我在这里拉,前台里是听不到的。你放心,这个我早就试过了。” 那人还是拉着老人的琴弓不放,“总之,咱们这不缺人,你拉了也没人听,没用的!” 那老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琴弓,似乎有些心疼。他试图将琴弓取回,那人却全然没有松手之意。他叹了口气,几乎是在用讨好的语气跟那个人说道:“我不要钱,给口饭吃,就够了!” 那个人冷冰冰的道:“饭没有,水也没有,出去,快,给我出去!” 老人又哀求道:“没饭吃也不碍事,我自己带张饼就行了。我就在这玩玩,成不?” 那个人还是一脸的老大不高兴,“咱们这是做生意的,你在这捣乱,像什么话?” 老头儿又叹了口气,“我这怎么能叫捣乱呢?”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你们那个拉胡琴的,音都没调好就急乎乎上场,这不是对大家伙儿的不尊重么?” 梨园子那人脸色一沉,“老刘,你今天是真来事了?我看你这是来拆台的,对不?” 老刘嘿嘿冷笑,“拆台?那倒犯不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地儿,我还不待了。” 那人喝道:“不待了,那还不快走?咱们这留不需要你这破烂玩意儿!” 老刘头站起身来,收好胡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荀晋一路跟着,到了一条深巷子楼,老人找了一条石镦坐下休息。 荀晋走上前去,抱拳行了个礼:“刘前辈好!” 那老人抬头看看荀晋,好奇的问道:“你是……” 荀晋道:“晚辈姓荀。适才再梨园子里听了前辈的琴声,心内仰慕,不知谦卑可否再为晚辈拉上一曲?” 老人好奇的道:“年轻人少有喜欢听这个的。你倒说说看,你想听哪一段?” 荀晋一愕,他自然不知道胡琴里都有些什么曲目。一时情急,便随口说道:“我从小喜欢的,有个《胡笳十八拍》。” 他其实首先想到的曲名是《广陵散》,但知道那是嵇康所作琴曲。后来想到《胡笳十八拍》,想不起“胡笳”为何物,猜测这多半便是胡琴了。 老刘却笑一笑,“《胡笳十八拍》?那是琴曲吧。相传,这是蔡邕之女,大名鼎鼎的才女蔡文姬所作吧。” 荀晋尴尬一笑,“我记错了。”脑袋里有个名字一闪而过,脱口说道,“哦,对了,那曲子叫作什么月的……。” 老刘还是笑笑,“《汉宫秋月》?那是筝曲。不过,倒也有人移作胡琴曲子来拉的。” 荀晋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自小听的,便是这一曲,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荡气回肠?”老刘摸了摸胡须,“头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儿来讲《汉宫秋月》这曲子的。” 荀晋不敢再胡说了,老老实实交代道:“其实,我听的曲子不多,也不知道,那几个曲子叫作什么名字。只不顾刚才听老先生拉琴,感觉很有几分味道,便跟来了。” 老刘捋着胡须欣慰一笑,“好乐之人,不是非要懂得音律。比如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里,伯牙善琴,而子期本身是不通音律的,可他一样能于伯牙的琴音里,听到高山流水的韵味,二者即可因为知音,如此而已。”说罢,叹一口气,“只是千古知音最是难觅。伯牙常有,钟子期不常有啊……” 荀晋点点头,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老刘微笑道:“小兄弟既已追至此处,也算有缘。不如你点一曲,老头子为你拉上一段?”忽然想到,这小子其实根本不知道曲目,于是改口说道:“这样吧,你说一个心里的场景,我为你即兴拉上一段,你看应不应了你心内之景?” 荀晋大喜,想到丘大叔对古现场上那段生动描述,脱口说道:“前辈可否为要被拉上一段鬼哭狼嚎之声?” 他话刚出口,便觉失言,那刘老爹果然大怒,他站是身,道:“你个小子!嫌那戏班子里的盆起伏我老刘还不够,专门跑过来打趣老朽?太不像话了!”说罢,拂袖而去。 荀晋忙追上去连连道歉,老人停下来,气鼓鼓的重新打量看以下荀晋,“你若不是有意欺负人,只想弄个风雅,琴、箫之类,我看你是没这造化,倒不如去城南老赵家买只笛子,夜里往城门上坐着吹一吹,便像模像样了。” 荀晋恭恭敬敬的道:“其实,我是真想听琴。只不顾,我确实不知道如何点曲。” 老刘看他语气诚恳,怒气渐渐平息,“其实,胡琴这东西不见得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荀晋奇道:“这是为何?”老刘说道:“胡琴这东西很怪,好像天生就是一种悲悲戚戚的主,弦音一起,听到的便是拉琴人一生走过的漫漫长路……” 荀晋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安静下来听老刘仿佛在自说自话。 老刘道:“琴中有两种东西,一种叫音,一种叫韵。音可以靠天分,靠传习,韵却必少不了阅历。所以年轻时拉琴,玩的是技艺,年纪大了大了,便是在这琴弦之间体味一生的况味。” 荀晋听着老刘的言语,渐渐静下心来。他认真的问道:“有人说,琴声可以摄人心魄,甚至……甚至可以……”接下来的话,他忽然在这位儒雅的老人面前说不出口。 老刘好奇的问道:“甚至可以什么?” 荀晋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琴声对于心魂的力量,究竟能有多大?” 老人摇摇头,微笑道:“不可估量。” 荀晋一时语塞。过了一阵,方才说道:“其实,我就想听一段古战场上的琴声?” “战场上的琴声?”老刘想了一想,“你想听的,想必是曲子《十面埋伏》吧?” “《十面埋伏》?”荀晋一听此名,心里便是一愕。他自然知道这个典故,那是楚汉相争之时,汉王刘邦重要韩信,将项羽围困在垓下。当时,他们便是使用了“十面埋伏”的战术,逼使项羽在吴江自刎。 荀晋虽然并不熟悉这首名为《十面埋伏》的曲子,不过想来这样的曲名,必定与战事有关,实在不能不听。 老刘却自顾自说道:“《十面埋伏》,多是用琵琶弹奏的。不过,我也可以用胡琴给你来一段。”说着,席地坐下来,从背上的琴囊里取出胡琴,拉开琴弓,上了松香,转轴拉弦几声,调好了音,吱吱呀呀拉了起来。 一曲终时,荀晋心里暗自沉思道:“这曲子杀气倒是颇重,对于战场上震慑敌军,给自己士兵鼓舞士气,那倒是再好不过。只是对于已经阵的士兵,怕是未必……” 他心里正犯嘀咕,闭了双眼,重开一曲,再次投入的拉起琴来。 荀晋学着老人的模样,也闭上双眼倾听。起先,他只听到胡琴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在耳边回旋,渐渐的,弦音转急,仿佛有急风骤雨由远及近,风雨中不时响起金戈铁马之声,他仿佛听到战马在他耳边嘶鸣,战火在他眼前燃烧,各种兵荒马乱的景象在他面前铺天盖地,直到所有的屠戮渐渐走近尾声,忽又一阵秋意自天边袭来,初微凉,渐次彻骨之寒。 他仿佛看到茫茫一片荒原之上,衰草凄凄,万籁俱寂。 当他睁开双眼时,老人已经背着胡琴起身离去。 他看到他枯瘦的背影在狭长的深巷里渐渐走远,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一个点…… 老人说:“你听到什么,便是心里有什么……” 那么对于荀晋,他又是否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二十四章 梦推(上) 荀晋回到客栈,老季睡得正香,耳朵里听他开门进去,只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天亮啦?” 荀晋说道:“还早着呢。”关上房门,说道,“我刚才听胡琴去了。” 老季闭着眼睛,笑了一笑,“好雅兴!” 荀晋走过去,微笑道:“说起来,这胡琴还当真有趣!琴声一起,听得投入时,脑子里立时涌现许多画面……” 老季翻了个身,不耐烦的道:“谁家琴声不是这样?你要有兴致,改天我给你吼上一嗓子,你脑袋里照样的画面满满……”说到后来,竟已打起呼来。 荀晋靠在床上,回想着那深巷子里老刘头的琴声,喃喃自语道:“这样的琴声,若是技艺高时,只怕还真能摄人心魄……” “你说什么?”躺在对面床上的老季忽然翻转过身来。 荀晋奇道:“你不是睡着了么?” 老季嘿嘿笑道:“睡着是睡着,不过还是留了只耳朵听关键的。” 荀晋微笑道:“我刚才上梨园子里,听了一位自称姓刘的老人家拉的胡琴曲子……” 老季奇道:“什么样的老人家啊?” 荀晋想了一想,向老季描述道:“一位六十上下的老头儿,听口音应是本地人……” “极瘦,留个胡须?”老季不等荀晋描述完毕,已经急不可待的问道。 荀晋笑道:“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不过,丘大叔刚跟咱们讲了,我出门随便找个地儿就碰上他,那也未免太玄乎了吧?” 老季讪讪笑道:“说的也是,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吧。” 荀晋道:“这不是巧,这简直就是你说的妖法了。他要真有这道行,那荀某还真奈何他不得!” 老季道:“那他琴声有没有什么古怪?” 荀晋沉吟道:“要说古怪,其实也没什么古怪的。不过我没领教过琴技极高的大琴师,不知道她们的亲生,又能具有何等力量,事都真梦大胆你说的妖法的地步?” 荀晋沉吟道:“要说古怪,其实也没什么古怪的。不过我没领教过琴技极高的大琴师,不知道他们的琴声,又能具有何等力量,是否真如你们说的施展妖法的地步?” 老季说:“这个简单!我见城南大榕树下,常有老头儿聚在一块儿吹拉弹唱,天亮咱们一块去听听就是。”、 荀晋道:“那里有拉琴的大师?” 老季语重心长的道:“高手在民间!睡吧,睡吧!” 次日一早,老季去喊了暮秋,跟她说了个大概,三人吃了顿馍,便往城南去。 到得城南边上,果然见到那里一棵苍天的大榕树下,三五成群的老头儿聚在一处,吹拉弹唱之间,倒也甚是热闹 这些老人们使用的乐器不一,除了胡琴、三弦、笛箫之外,许多乐器他们别说叫不出名来,有的甚至见都没见过。 不过,说到拉胡琴的人,那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枯瘦老头儿,且都在下巴处留了一捋山羊胡,至于年龄却是大小不一,衣服倒也大同小异,有的披了长袍,有的穿了褂子。 老季走上前去,没话找话的跟他们寒暄,故意笑着问道:“奇怪了,你们拉胡琴的几位老人,怎么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里托出来似的?” 那些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你就是走遍大江南北,拉胡琴的老头儿,管他是戏班子的,接上卖唱的,大致都是如此。” 老季笑:“这可就奇了!干嘛非得一样呢?” 一位老人笑道:“这是传统!又叫气质!说白了,玩什么样的乐器,就会沾染上这种乐器的气质,所以玩同样乐器的老头儿,气质八九不离十。” “哎哟,”老季说道,“我老季就是个粗人,您老说得神神叨叨的,可别把我给绕进去咯!” 荀晋走上前去,微笑着问那老人:“请问老人家,胡琴技艺极高的,究竟能到什么地步呢?” “琴技极高的?”老头儿一捻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呼风唤雨……” 三个人一怔,老头儿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三人无语。 老头儿又说道:“不过用琴声呼风唤雨的,也不并是完全没听说过……” 荀晋道:“请问,那是什么人?” 老头儿挠着脑袋想了一会,一扯旁边另一老头儿的衣袖,“喂,那位能用琴声呼风唤雨的,是雷公还是电母来着?” 老季快哭了,“我说老人家,您看您这气质……” 这时,旁边一个弹琵琶的老头儿深沉的笑看,“你们都错了,用琴声呼风唤雨的,既非雷公,亦非电母……” “那是谁啊?”老季竟然还舍得放弃。 老人道:“那自然是风神和雨神咯!”说着,手里一串琶音“叮叮咚咚”,神情间不无得意,“且他们用的应是琵琶,而非胡琴,此之谓‘风调雨顺’……” 老人还在滔滔不绝,荀晋和暮秋默默的退到了一旁去。 老季听了一阵,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指头顶,“好了,上面的事,咱不论。我老季今天只向大家请教一个,请问几位老人家,你们有没有听说,什么人的琴声,可以召唤亡灵的?” 老人们一怔,有人说:“这您得往道观里去找,道士们驱鬼啦,招魂啦什么的,有时也用吹拉弹唱的。” 又有一位老人说道:“再有,你去办事的人家看看,“那里也能请到。” 老季抱拳:“谢谢老前辈们指点!” 几个老人笑着摇摇头,兀自拉琴去了。一位老人却不无担忧的看着老季,问道:“孩子,你没事吧?” 老季奇道:“我能有什么事?” 老人道:“没事?你打听这个干吗?” 老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转头看了看荀晋,向那位老人家说道:“实不相瞒,最近有些怪事。只不过,恕再下不能明言,对不住了!” 那老人撇撇嘴巴,不再说问。 老季走过来,问荀晋,“要不,咱们真上道观走走去?” 荀晋笑道:“回吧,不折腾啦!” 临走路过卖笛子的老赵家,荀晋果真掏钱买了只笛子,揣在怀里回客栈去了。 下午,老季奔城边大小道观去了。荀晋和暮秋吃完晚饭,也各自回了房间。 荀晋躺在床上玩那支,不时吱吱呀呀的吹几声,对于古琴老头儿的事,依然是毫无头绪。 不觉夜幕降临,老季还没回来,他便躺着睡着了。 梦里场景一片混乱,头脑里塞满了早晨在城南大榕树下看到的拉琴老头儿们。 一会工夫,却又似乎看到杨柳姑娘站在他的眼前,手里来回晃动着一支水滴形的碧玉耳坠。 那坠子剔透清澈,在月光下闪烁着一层层淡淡的迷幻的光芒,而杨柳姑娘嘴上眉梢的神情,一样的充满迷幻。 他看到杨柳姑娘慢慢往后退去,同时有一个身影也跟着他往走过去,不过写个身影并不时他自己,老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老季。 老季模糊稀薄的身影缓缓的从他荀晋的身体上分离出去,仿佛是在灵魂出窍。 忽然之间,眼前有光亮一闪,摇曳的烛光里,他看到了一个老妇人的侧影。她佝偻着被,在一座坟前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可是不管他如何凝神细听,都智能看到那老妇人的嘴巴在快速的翻动,却根本听不到她到底说的什么。 他尽量躲在烛光覆盖不到的黑暗里,轻轻的走近坟墓,然而就在他与老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噩梦里惯有的场景出现,那老妇人忽然调转了脑袋过来,诡异的笑看着他。 他一时惊醒,坐了起来。 黑暗中,仿佛那老妇人仍然站在他的对面,那双充满阴挚的眼睛和一只鹰钩鼻子,在黑暗中留下一个轮廓。只是那轮廓却又像极了杨柳姑娘和刘老爹交织在一起的面影。 她们,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荀晋点亮油灯,对面老季的床上仍是空的,他还没有回来。 他又把油灯灭了,安静的躺在黑暗里,他总感觉刚才在梦里,他的思绪已经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只是那东西转瞬即逝,在他惊醒的瞬间,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需要重新把它追回来,而这种追击,必在黑暗中才能办到。 那么,消失掉的思绪到底是什么呢?莫非,就是他们三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么?可是即便如此,这对找到整个事情的真相,又有多少意义? 如果不是这一点,那么,又是什么呢? 荀晋半躺在黑暗寄,平平抚摸着那支散发着淡淡竹子清香的小笛,努力回忆着梦里的片段。—— 坟前拜祭的老乞婆。 摇玉坠子的杨柳姑娘。 拉胡琴的刘老爹。 当然,如果杨柳姑娘真的并非白衣姑姑本人,刘老爹也不是古战场上拉胡琴的老人,那么,剥除了这些因素,这三个人究竟有没有其它什么共同的地方? 于是,三个人的身影又在他眼前渐渐重合—— 烛光里佝偻着背拜祭的老乞婆。 手里没有玉坠子的白衣姑姑。 在一片虚空里拉着胡琴的刘老爹。 三个画面渐次出现,又无限重叠,有时则是打散碎为无数,又凌乱的组合在一起,他手中转动着那只竹笛,终于在一个瞬间里,眼前豁然开朗…… 他从黑暗中坐了起来。 镇定了片刻,然后出门敲开了暮秋的房门,“暮秋师傅,我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也就是老乞婆、白衣姑姑和胡琴老人的共同之处……” 第二十五章 梦推(下) 暮秋听荀晋说找到了问题的关联,立即将他请进屋里。 荀晋放下手中竹笛,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问暮秋道:“我们之前,是不是一直在找老乞婆、白衣姑姑和胡琴老者的共同之处?” 暮秋点点头,“没错,今晚我还在想呢?” “好,”荀晋说道:“现在,你先回忆一下,在他们的描述里,老乞婆每次在夜里出现时,是个怎样的画面。” 暮秋想了想,说道:“如果要说到画面,那多半得从她被人看到开始。那自然是在一点忽明忽灭的烛光里,她独自站在……前拜祭,口中念念有词,然后……” 荀晋说道:“好,这就够了。” “够了?”暮秋一脸茫然。 荀晋又问:“那么,白衣姑姑呢?” 暮秋皱眉说道:“白衣姑姑么,在我的想象里,她几乎是没有脸面的,因为她脸上的脂粉实在是太厚。不过,她最清晰的应该是一双眼睛,还有嘴角边似真似假的笑容,勾魂摄魄……” 荀晋又示意她可以停下了,“好,接下来,便是那位拉琴的老者了。” 暮秋说道:“这画面倒极简单!我眼前就是一个老头儿,孤零零坐着拉琴。” 荀晋点点头,“好了。”接着又问:“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早晨在城南大榕树下,那些老人们是怎么拉琴的?” 暮秋一脸为难,“我不懂音律,反正就见到他们来来回回的拉扯那几根琴弦,这其中道理,我可实在是没有在意。” 荀晋微微一笑,“我想,其实最重要的细节,已经在我们眼前,只不过我们视而不见罢了。” 暮秋好奇道:“你说的细节到底是什么?荀兄弟,你就别卖关子了。” 荀晋笑道:“你误会了,我并非在有意卖关子,只不过先前灵光一现想到此节,其实头脑里尚未来得及细想,现下借着你的思路,重新整理一下而已。” 说着,他将竹笛放在暮秋鼻翼之间,问道:“你看,这是一只刚做好的竹笛,还没干就被我买了下来,现下闻着,还有那么一股子青竹子的香味呢。” 暮秋皱眉道:“荀兄弟,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你说笛子还没干,你就买了来,莫非是说你的想法也还尚未成熟?” 荀晋摇头说道:“不是这样。一直以来,我们着眼于咒语、眼神笑容、琴声这些细节上,想到了他们会在视觉和听觉上下文章,结果却忽然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细节,那就是……” “是嗅觉?”暮秋一脸迷惑,伸手接过荀晋的笛子,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 荀晋说道:“没错,正是嗅觉。” 暮秋还是不解。荀晋说道:“在老乞婆的竹篮子里,有一种东西必不可少,否则,她便不会被人看见……” 暮秋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香烛?” 荀晋点点头,又道:“在白衣姑姑的身上,同样有一种东西必不可少,只不过,这种东西不是让她被看到,相反却是将她隐藏了起来……” “脂粉!”暮秋脱口说道,说完又特意改了一个字,“香粉?” 荀晋又点点头。暮秋亟不可待的问道:“那么拉琴老头儿呢?我可实在想不出,她身上能有什么是香的!” 荀晋一笑:“松香。” “松香?”暮秋大吃一惊,“松香是什么?” 荀晋说道:“这松香,似乎是每位拉胡琴的琴师,都会必备的一种东西。先前老刘头在那条深巷子里为我拉琴之前,我曾见他极认真的往琴弓上上了一遍松香,之后,那胡琴的琴音就由尖利嘶哑变得圆润起来。” “哦!”暮秋醒悟过来,“我记起来了,早晨在大榕树下,也见不少老头儿在琴弓上抹着什么,原来那便是松香。”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虽然找到了这三个人共同的地方。可是一点香味,能有多大力量,竟至于可以驱动……?” 荀晋摇摇头,“不,我想这被驱动的,不是躺在地下的……,而是站在地上的人。” “什么意思?”暮秋问道。 “幻术。”荀晋平静的说道。 “幻术?”暮秋又是大吃一惊。她想了想,说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其实这所有的事情里,并没有真正的僵尸,而是那些人手里的某种香料,致使看到的人产生了幻觉,以为见到了僵尸?” 荀晋点点头,说道:“没错,我的想法是这样。” 暮秋皱紧眉头,似乎在认真的思索。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荀晋问道:“你还记得冀北秦家那件事么?” 暮秋点点头:“嗯,听你们讲过。” 荀晋说道:“几位曾经在秦家做过事的仆人都提到,说在秦老爷离开的那几天里,总感觉是秦少奶奶回来了,对吧?” 暮秋点点头:“嗯,他们是有这么说过。” 荀晋说道:“其实有种记忆,关乎嗅觉。这样的记忆,虽比听觉和视觉的记忆更为隐秘,但有时却又最为强烈、持久。所以我猜想,当初正是这种记忆的作祟,致使那几位长工想到了秦家的那位少奶奶。” 暮秋似乎不是很明白。 荀晋耐着性子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秦少奶奶走的时候,一定有人带了某种香料来过秦家。此后,在秦老爷离开的时候,那种香料再次出现。这种香料,极有可能便是以香烛的方式出现,所以长工们在闻到这种香味的时候,便产生了所谓的嗅觉记忆。” 暮秋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荀晋接着说道:“其实这种香烛,很有可能是在秦老爷离开之前,就出现在了秦家,所以老袁头在看望过秦老爷之后,立即便感觉到秦少奶奶回到了秦家。更可怜的是,秦老爷多半也是因为闻到这种香味,所以产生了幻觉,以为见到了离去多年的秦少奶奶,竟至于在眼前幻象下因为极度恐惧,而送了性命。” 暮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什么人会把这种香料带到秦家?他的目的是什么?使用这种香料的目的是什么?莫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进行偷尸的勾当?” 荀晋沉默不语。 暮秋心上掠过一阵寒意,忍不住自言自语说道:“这么说来,咱们闽南暮门,还有季大哥他们湘西黄门,我们众兄弟们的失手,全都因为这种香料的幻术所致?” 荀晋说道:“暮秋师傅和季大哥的师兄弟们,倒好像并未提到失手前后,见过什么古怪的景象,想必当时并未有人使用香料。只不过,这些事件的幕后者,极有可能都是同一个来头。” 暮秋整理了一下思路,使劲摇摇头,“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说得过去,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究竟是哪些方面。” 荀晋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其实,我也同样在一些细节上,说服不了自己。” “哦?”暮秋问道,“比如呢?” 荀晋道:“如果说,那些所谓的灵异,不过是这香料对生人引起的幻觉,那为何在同一场合,大家见到的景象却是一致的?这与所谓的幻象不符。” “嗯,”暮秋点头赞同。 荀晋又说道:“还有一点,如果香料的意义在于产生幻象,那么世间这样的香料何止一二,为何这些人始终用的是同一种?” “没错,”暮秋说道,“既然秦老爷的几位家丁在时隔多年还能有同样的记忆,那多半是同一种气息。” 荀晋说道:“如果仅仅只为迷幻,他们只怕选择一种没有香味的材料,还更能做到不留痕迹一些。” 暮秋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荀晋想了想,说道:“关键的问题,我们依然觉得在香料之上。只不过,香料的意义,未必在于使生人产生幻觉。” 暮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荀晋接着说道:“还有,他们使用,肯定是某种非常特殊的某一种香料。只有这样,秦家几个家丁,才会在几十年后一经闻到,便回溯到相同的记忆中去。” 暮秋叹息一声:“气味,最是无迹可循的。何况,这香料咱们都没直接接触过……” 两个人正说话,敲门声起。暮秋起身去开门,老季一身酒气的闯了进来,“妹子,荀晋那小子失踪了!” 荀晋本能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定自己还在。 暮秋白了老季一眼,一指荀晋,“人失踪了,那么那位是谁?” 老季转头一看,见是荀晋,吃了一惊,“哦,原来你在这,我满房间找。”继而又狐疑道,“大半夜的,你跑暮秋妹子房里来做什么?” 荀晋尚未回答,暮秋便冷冰冰道:“你失踪了,咱们找你呢。” 老季怔了一怔,“我失踪了,她便来你房里找我?这也就罢了,连你都跟着他找,这可……” “这可什么?”暮秋一咬崖,柳眉倒竖。 老季“嘿嘿”笑道:“这可吓得我酒都醒了。” 荀晋微笑道:“好了,老季,你这一天上哪去了?” 老季坐下喝一口茶,“咱们黄门在这一带有自己人,我过去叙叙旧,顺道喝了两杯。” 又问:“你二人大半夜的,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荀晋说道:“我想到了一点线索,可惜到了半途走不下去,你也来听听。”便将他与暮秋的一番推论都给老季讲了一遍。 老季听完,不耐烦的摆摆手,“这有什么走不下去的?照我说呢,大活人可以产生幻觉,老先生也一样。这香料对老先生们致幻,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因此便拍拍……站起来,走了。” 暮秋眉头一锁,“老季,你这酒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老季不快,“酒醒没醒的,我这脑袋一样灵光。我就这么跟你说把,非常问题,你要在非常状态下,用非常大脑去做非常思考。否则,你只能固步自封,永远找不到出路。” 暮秋哼了一声,“除了一堆‘肥肠’,我什么都没听懂。” 荀晋却笑道:“我倒觉得,季大哥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老季大喜,“你也觉得,老先生们是产生幻觉,自己站起来走了?” “这个……”荀晋说道,“我是说,你的非常问题非常思路,说的有道理。” “所以你仍旧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老季耐下性子,说道,“我来给你分析。在这些事件里面,只有老先生自己站起来走了,现场才会如此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到底什么香料,能够让老先生们产生幻觉,然后自己站起身来,走掉。” “有啊,”暮秋打了个哈欠,“太上老君的仙丹。” “太上老君?”老季想了一想,问荀晋,“你觉得,太上老君他老人家,到底有没有可能介入了此事?” 荀晋也想了一想,问老季,“季大哥,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先睡会?” 老季摆摆手,“你们觉得我醉了,其实我没醉。我眼睛里看得很清楚,有人在炼丹,炼制起……回生的丹药。” 暮秋说道:“季大哥,我看你还是去睡会……” 荀晋却一抬手,制止了暮秋,“让季大哥说下去。” 老季抓抓脑袋,说道:“因为要炼丹,所以需要大量的老先生给他做试验品。所以,那些老先生一旦失踪,便了无痕迹。” 暮秋皱着眉头,问道:“这么说,那些丹药还真给他炼成了?” “那倒未必,”老季说道,“或许只炼成了一半,人的肢体活了,可以走动,但脑袋和心没活过来。” “世间真有这样的丹药?”暮秋看看老季,又看看荀晋。荀晋陷入沉思,不置可否。老季则脑袋晃了一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十六章 灵光一现 老季一直睡到中午,酒醒后,已经想不起先前说的关于“太上老君”那一通话。 荀晋和暮秋已在城里转了一圈回来,没什么收获。 荀晋说道:“既然常见的香粉、香烛铺子,还有卖松香之处,都没什么收获,不如咱们退一步想想。” 暮秋和老季相互看看,同时问荀晋:“退一步?那是什么意思?” 荀晋想了一想,犹疑道:“请两位仔细想一想,行内有没有什么香料,是比较特殊的?” 果然暮秋一听,“噌”一下就站起来,“你还是怀疑咱们……” 荀晋忙道:“暮秋师傅,你误会了!” 老季伸手将暮秋拉了坐下,“暮秋妹子,你别激动,咱们先听听他怎么说。” 暮秋气呼呼的坐回凳子里,向荀晋道:“好,你说吧!” 荀晋点点头,心平气和的道,“不管怎样,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老先生身上。两位的本行,正是围绕老先生来做的。所以我想,你们应该是对涉及老先生的方方面面最是熟悉不过。不如我们来仔细梳理一遍,即便不能找到香料,兴许能有什么相关之物,能给我们一个提示也说不定。” 老季点点头,“这倒有点道理。”他转头看暮秋,暮秋也低头不语。 “不过,有个问题,”老季说道,“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对咱们这一行的操作,完全了若指掌了?” 暮秋苦笑一下,“那天咱们两位师父避着咱们,跟他讲了那许多。现在只怕他知道的比咱们还多了去。” 荀晋忙道:“这倒不会。那天两位老师傅说的不过是……” 暮秋一抬手,“师父不对咱们讲的,你也不必说。” 荀晋无奈,只好笑一笑,住了口。 老季想了一下,说道:“其实,咱们做这一行的,香料倒是用的不少,不过也是寻常可以买卖得到的,没见有什么特殊。” 他转头问暮秋:“妹子,你们暮门有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香料呢?” 暮秋一脸为难,“说实话,这些事一直都是师父和几位师兄在做。我以前连边都擦不上,而今也就是勉强擦个边而已,许多都还不懂。” 老季笑道:“这个我信。干咱们这一行的,暮老爷子愿意让一个姑娘家入行,那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你去接触那些太机密,太讲技术的活儿呢?” 暮秋瞪他一眼,“师父他老人家让我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老季“嘿嘿”直笑,神情之间甚是得意。 荀晋微笑道:“或许我们可以再退一步,不必拘于香粉之类……” 老季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为难的道:“兄弟,这除了香粉,那便只有用于防腐的药材了。不过那些个东西,实在是谈不上香味。别说香了,那简直是一旦闻到,就叫人恶心反胃,想都不愿意多想。” 荀晋微微一怔,脑袋里却灵光一闪,“防腐剂?对啊,之前我竟没有想到。” 老季一脸嫌弃,“不是吧,你真想在防腐剂上做文章?” 荀晋正色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我担心的是,有什么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暮秋听罢,微微点头,“荀兄弟说的没错,是有这个可能。毕竟,除了那些香粉,其实防腐的药材,倒是与老先生们关系最为紧密的一种。” 老季却似乎并不热心,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我还是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好想得。别的不说,你说这防腐的药材,有何香味可言哪?” 荀晋笑一笑,说道:“你成天用那东西做事,多半久而不觉其香。何况,你做事的环境毕竟特殊,每每想起此物,便会感觉不适,那也是极正常的事。倒是从来不曾接触过这东西的人,兴许会觉得好闻也说不定吧?” 老季想一想,勉强点了点头,“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荀晋于是急不可待的问道:“那位两位请想一想,你们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殊的防腐剂?” 暮秋摇头,“这方面,我真帮不上什么忙。” 老季想了一会,“有种叫作‘幽灵香’的……” “幽灵香?”荀晋和暮秋同时一惊。 暮秋说道:“幽灵香我知道,这是咱们行内特定的反腐药材。不过,这东西也没看出有何特别之处啊。” 荀晋问道:“为何叫作幽灵香呢?这名字就有几分古怪。” 暮秋一脸茫然,看老季。老季伸手抹了一把脸,“其实,这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因为专门用于赶……一行的防腐事宜,因此便得了这么一个阴森森的名字。其实,如暮秋妹子所说,这是咱们这一行里,最是常见的防腐材料了。” 荀晋问道:“防腐在这一行里,用得很普遍么?” 老季苦笑一下,“咱们做的,都是大头百姓的生意,哪里普遍得了。只不过偶尔碰到有钱人,或者需要送人回老家的,自然就用一点。不过较之‘金蒿’,‘幽灵香’算是便宜的。” “金蒿?那又是什么?”荀晋好奇问道。 老季摆摆手,“那也是防腐的药材,贵得很,价同黄金,我也没怎么见过” 荀晋越加好奇,“究竟怎么个名贵?你给细讲讲。” 暮秋也道:“季大哥,金蒿我只听过,从没机会见过。你讲来大家听听。” 老季苦笑一下,“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听说是沼泽里长的一种蒿草,我没见过新鲜的。只见过晒干了的,用来防腐,涂上晾一夜,身体上就会形成一层透明薄膜,效果奇佳。” “什么颜色的啊?”暮秋奇道,“金色的么?” 老季摇摇头,“褐色的,涂上晾了一夜,就变成无色透明的一层膜。不过因为价同黄金,甚至千金难买,所以叫作金蒿而已。” 荀晋奇道:“千金难买?有这么金贵?” 老季说道:“不好买啊。听说要有钱人家,才会存一点,一般人哪里弄去。” 荀晋道:“这东西究竟有多好?值得这么大价钱存着。” 老季笑道:“这么跟你说吧,一旦涂抹上这东西,千年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荀晋和暮书同时一惊。 老季眉飞色舞,“对啊,说到这个长生不老……” “太上老君!太上老君!”暮秋站起身来,急不可待的对老季叫道。 老季翻着白眼珠子看了看她,“这是激动什么呢?什么太上老君?” 暮秋见他竟对前一晚的话,半点也想不起,不由着急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人在炼丹么?这不正是……” “炼丹?”老季一脸迷糊,“我何时说过?”转头却见荀晋也是一脸振奋,他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我昨晚喝醉,果真胡言乱语了?” 荀晋笑道:“季大哥,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老季还是一脸糊涂。 “找到香料了啊。”荀晋说道,“我们一直在找的香料,多半便是这‘黄金地蒿’。” 当天,老季便被催促着出了门。荀、暮二人要求他,无论如何也得从前一夜喝酒处,弄点金蒿回来。不管用钱用力气用脑子,还是用个美男计,都务必将金蒿弄回一点来。 老季去了,荀、暮坐等。当晚,老季醉醺醺的回来,二话不说,将一个小纸袋往荀晋手里一掷,便倒床上呼呼大睡。 暮秋急道:“又喝酒?他不会有事吧?” 荀晋道:“只是醉了,不用担心。”走到老季身边,微笑道,“兄弟,谢了啊!” 老季咕噜咕噜的嘟囔了一句,也听不清什么,转个身,便又睡着了。 荀晋打开纸包,眼见那袋子边角处虽然有些破损,不过东西倒还在里面。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堆深褐色的粉末,凑近闻闻,隐约有股香气,不甚浓郁,草木之味而已。 暮秋惊讶道:“这气味似曾相识,我应该是闻过。只不过,没人告诉我,这便是金蒿。” 荀晋说道:“你这么快便记起曾经闻过,这也难怪秦老爷的家丁,时隔多年,仍然会有嗅觉上的记忆。” 暮秋说道:“这气味有些特殊,那几个家丁,应该能够想起是防腐材料的吧?” 荀晋摇摇头,“他们只闻到气味,一定不知道这气味的来处。即便知道与秦少奶奶有关,也多半以为是她身上的脂粉而已。” 暮秋点点头,“这倒也是。看来,秦老爷对这位少奶奶倒是很有心的,舍得在她身上使用金蒿,令她容颜不腐。”想一想,又道:“可是为何,老袁头会在秦老爷离世前,就再次闻到这东西的气味呢?” 荀晋说道:“我听说,秦老爷晚年求仙问道,一直想要长生。后来无计可施,大概是把存着的金蒿也翻了出来,所以给来访的老袁头闻到,造成了误会。” 暮秋“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看来老袁头他们感觉到的秦少奶奶归来,大概只是一种嗅觉的记忆而已。但是,秦老爷手里握有金蒿多日,他自己应该不会有这种误会啊。那么在他临终之前,又究竟是给什么吓到的呢?” 荀晋思忖片刻,说道:“所以,这就是今晚我们要做的一个试验。” “试验?”暮秋奇道,“试验什么?” 荀晋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们来看一看,金蒿到底有没有我们所见到的那些神奇的力量。” 第二十七章 猜耗子 荀、暮二人离城到了荒郊,四处找了一阵,进了一座废弃的宅子。 荀晋说道:“这里人少,咱们一会做几个试验,不易被打扰。” 暮秋点点头,“我明白。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荀晋道:“这事原想请季大哥帮忙,只是他现下醉得人事不省……”犹豫片刻,说道,“咱们两个人,需有一个人尝试被金蒿致幻,另外一个人躲在隐蔽之处,应对突发情况。” 暮秋爽快说道:“我来尝尝幻觉的滋味吧。你功夫比我好,有什么你好出手,换我则不一定救得了你。” 荀晋认真问道:“你信得过我?” 暮秋淡然一笑,“我对大活人是多戒备之心,却也并非全无眼水之人。好了,咱们开始吧。” 荀晋感激的点点头,“那就谢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老季交给他的小纸袋子,打开来,轻轻拈了一点,放在之前准备好的一个小香炉子里,递给暮秋。 暮秋接在手里,问荀晋,道:“需要把金蒿点燃么?” 荀晋摇摇头,说道:“暂时不必。” 暮秋又问:“那么,我是站着呢,还是四处走走?” 荀晋微笑道:“这个你随意。只是不要太过紧张,尽量放松即可。” 暮秋一笑,“明白。”走到荒宅正中央,找了一个平坦之处,席地坐下。 荀晋说道:“暮秋师傅,抱歉了,我不能告诉你,我将藏在何处。我担心你会将注意力过分集中在我藏身之处,那样显得紧张,可能不容易被催眠,也就产生不了幻觉。” 暮秋点点头,一挥手,道:“我没事的,你也随意就好。” 荀晋离开暮秋视线,转了几圈,然后放轻脚步上了暮秋背后一座小楼,隐在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后面。 在他看来,这个位置距离暮秋所在恰到好处。不至打扰到暮秋的状态,又不至在暮秋出现状况的时候救助不及。 暮秋端着那只小香炉坐了一会,渐渐感觉手臂酸了,便将香炉放到地上,自己仍旧盘腿坐了,尽量放松下来,想着幼时种种经历,思绪渐渐拉远…… 这样过了足有一个时辰,眼见一轮明月升上当空,整个荒宅寂静无声,暮秋纹丝不动盘腿坐在月下,身前的小香炉亦纹丝不动。荀晋见暮秋处没有任何异常,只好下了楼,来到空地上与暮秋相见。 暮秋承认,这中间她有几次想睡着,不过并没有真正睡去。想来,只是因为身上太过疲累,又努力令自己放松使然,并非是金蒿催的眠。 荀晋微笑道:“没事。这样大致可以看出,金蒿催眠之事,可能性并不大。” “嗯,”暮秋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么,下一步是什么?你刚才的意思,我们要做的试验,好像还不止这一个。” “对,”荀晋说,“我们走下一步。” 荀晋说着,从怀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火刀、火石,然后将小香炉里的金蒿点燃,并连同香炉一起交到暮秋手里,说道:“这一次,咱们来看看金蒿点燃后的效果,又是怎样的。” “嗯,”暮秋点点头,她似乎早已料到,“那么,我仍旧坐着么?” 荀晋一笑:“你还是随意吧。” 暮秋想了一下,索性站起身开,舒展了一下筋骨,说道:“那我还是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吧,坐得挺累。” 荀晋仍旧回到小楼上去,暮秋则手里端了小香炉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荀晋站在小楼上的窗子后面,密切的关注着院子里暮秋的一举一动。月光下,暮秋的身影倒是无比清晰,她手里的小香炉中,也看得出一缕青烟正在徐徐上升。 暮秋在院子里转了一阵,觉着无聊,便也上了荀晋对面的一座小楼。 这座小楼上,曾经似乎是间闺房。房里有一张破旧的床,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有面铜镜,借着月光,映出暮秋半张脸,若隐若现。 她放下香炉,伸手取过铜镜,撩起衣襟,擦拭了几下。 这几年来,她努力让自己忘掉作为女人的天性,尽可能的像周围那些男人一样粗糙的活着。 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那些小女儿之态又会悄然流露。 她无奈的笑了一下,感叹片刻,便又放下铜镜,转到隔壁房间了去。隔壁房间有几个放衣服的破旧箱子,另有一只衣橱,不过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回头取了香炉下楼,又四处转了半天,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时辰,她感觉自己身上并没什么不妥,周遭环境也没什么变化,便又自己回到院子中间站定。 荀晋走过来,两个人都有几分失望。暮秋苦笑道:“或许,我们又想错了。那些事,可能都与金蒿无关。” 荀晋却似乎仍有不甘,“不急,咱们还有最后一个试验。” 暮秋奇道:“还能再做什么?” 荀晋说道:“你先等等。”便自己出门去了。 一会再进来时,暮秋见他手里提了几只耗子。她不由笑道:“这么神速!你属猫的?” 荀晋也笑,“说来奇怪,为何世间偏生没有属猫的?” 暮秋想了一想,“千古谜题,不懂。” 荀晋手中取出纸袋子里的金蒿,“反正闲着,随便猜猜呗!” 暮秋摆摆手,“算了吧,猜什么不好,猜猫?!” 荀晋微笑道:“好,那咱们接下来玩猜耗子。” “猜耗子?”暮秋一怔,却见荀晋竟将金蒿和了地上一点泥水,然后均匀的涂抹在了那几只耗子的身上。 她惊讶的问道:“你想模仿他们对老先生们的处理方法,对这几只死耗子进行防腐处理?” 荀晋点点头,说道:“这是咱们最后的尝试。” 暮秋一脸不解,“那些香烛、香粉、松香之类,不都是从外界来的么?你把金蒿直接涂抹在耗子身上,好像方法不太对吧?” 荀晋说道:“可是这金蒿,毕竟属于一种防腐材料,是涂抹在老先生身上的。我正好可以看看,这金蒿的效果。” 暮秋无奈,“那好,我来吧,这活应该我做的比你好。” 她接过那几只耗子,手脚麻利的将它们全身涂满了金蒿,然后递给荀晋。荀晋将几只耗子分别放在几个角落里,好奇的问暮秋:“你不是说,暮老师傅从不让你过问这些事?” 暮秋笑一笑,“我们这些初级的弟子,虽然没有资格过问正儿八经的工作,可是日常会有一些类似的训练。比如拿些木头人或者稻草人来练手,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荀晋点点头,叹道:“可是耗子与人,毕竟不是同一回事。” “哦?”暮秋道,“原来你也知道,耗子和人,不是同一回事啊。” “呃……”荀晋一时语塞。 暮秋说道:“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总不会是要让我拎几只耗子,站在大白月光下等候被这耗子催眠吧?” 荀晋一笑,“本意如此,但既然暮秋师傅如此抵触,那就算了。” 暮秋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荀晋笑道:“你别着急,把耗子放在地上,咱们都藏起来,暗中观看便可。” 暮秋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要暗中观看耗子有没有发生诈尸?” 荀晋尴尬的笑笑,“没错!” 暮秋摇摇头,“荀兄弟,我看你也是醉了。” 荀晋笑道:“至少今晚,我滴酒未沾。” 暮秋还是摇头苦笑:“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耗子有诈尸的。” “那多半是因为,没人舍得在它们身上使用金蒿吧。”荀晋微笑道,“何况他便是诈尸了,又会有谁注意到呢?” “好吧,”暮秋无奈道,“你既要尝试,我奉陪就是!” 荀晋一挥手,“走吧,咱们坐以待……那个什么。” 暮秋笑着摇摇头,跟荀晋一道走入小楼。 两个人在小楼中目不转睛盯着耗子,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耗子们还是纹丝不动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想要站起来,诈尸离开的迹象。 暮秋有点不耐烦了,低声说道:“兄弟,要不,算了吧?” 荀晋“嘘”了一声,“不急,咱们再等等。” 暮秋笑道:“我怕再等一会,把猫给等来了。” 荀晋神情严肃,“据我所知,猫根本连碰都不碰死耗子。” 暮秋点点头,“好吧,这个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不过我就想知道,如果这次还是没试出什么来,下一步你会不会找个人来做试验?” 荀晋一脸无奈,“这个你多虑了!” 暮秋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否则就真是有些不妥了!” 及至天明,几只耗子还是好好待在原地,无动于衷,而暮秋已经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荀晋意冷心灰,找个墙角将耗子们给葬了。回头拍醒暮秋,“暮秋师傅,走吧!” 暮秋打了个哈欠,问荀晋:“怎样?” “不怎么样!”荀晋懒洋洋的拎了小香炉,“走吧,回去找季大哥。” 两个人回城,路上暮秋安慰荀晋道:“别这么灰心,或许金蒿的思路是对的,只是我们试验的时候,哪个细节出了问题。” 想一想,又道:“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金蒿呢?” “怎么讲?”荀晋问道。 暮秋道:“你想,金蒿何等金贵之物,季大哥喝几杯酒,就能到手?” 荀晋摇摇头,“季大哥说了,那是他们自己人。想来只要放出黄老师傅的名头,他们多半不会不给面子。” 暮秋苦笑道:“问题是,季大哥都喝成那样了,手里拿了什么,没拿什么,可能根本就拎不清了。” 荀晋笑笑,知道暮秋这些话,不过安慰他而已。老季虽然好酒易醉,但办事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 两个人一面说着,到了客店门口,却见店外里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吃惊。 晋晋忙拉住门口一个人,问道:“这店里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那人一脸惊恐的道:“听说,这店里昨天夜里闹鬼……呃,不对,是闹了僵尸了!” 第二十八章 僵尸客栈(上) 荀、暮二人听到“僵尸”二字,禁不住身上一冷,同时一声低呼:“季大哥!”扒开人群便往里面挤。 不想客店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远近的人听说有僵尸,饭都来不及吃,一大早就赶过来,脸上都是恐惧而兴奋的光芒。 荀晋和暮秋一面挤,一面着急的问:“有没有出人命?有没有人受伤?” 那些人都说不知,不过既然出了僵尸,那自然少不得有人被咬,然后变成新僵尸的。 荀晋和暮秋一身身冷汗。暮秋着急道:“季大哥怎么办?他当时醉成那样,根本来不及逃的……” 两个人穿过人群,奔到客店门边,所幸并没有见到他们担心的那一幕。客店老板一脸愁苦的坐在门边,一面收卖早餐的钱,一面收进店参观的费用。 他唉声叹气的感慨,“店里闹僵尸,以后这生意怎么做?这日子可怎么过?”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换了一只空盆子,继续收钱。 荀晋挤过去打听老季的情况,刚问一句,听到有人在客店里大声说话,正是老季的声音。 荀晋不由分说,奔进店去。暮秋也跟进入。两个彪形大汗蹿了出来,拦在二人面前。 老季见了,忙说:“自己人,自己人。” 两个大汉看看店老板,老板转头看了老季一眼,向那两个人使个眼色,那两人便退了。 暮秋着急道:“季大哥,你没事吧?” 老季说:“放心,我没事。你们两个先坐着,我把这一拨客人招待了,再跟你们细说。” 荀晋还要问,老季向他摆摆手,凑过头来低声道:“人家花了钱的,得给人家一个交代。”然后转向客店里坐着的那十几个人面前去。 荀、暮二人无奈,只好拎了两只凳子,坐在一旁耐心等着。 老季问那几个人:“我刚才讲到哪了?” 有人提醒道:“你潇洒的一扬手,把那只僵尸提起来,扔出了窗外……” “没错!”老季眉飞色舞的讲道,“我扔了那僵尸,关了窗子,正想接着睡觉,门外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门。” 我心里想:“莫非那僵尸又跑到别人房间去了?没准这人是来逃命的,我不能不管,于是就去开了门……” 这时,坐中有人惊叫道:“开不得,开不得!” 老季叹口气,“当时哪想得了那么多,说开门就开了。” 那人一脸惊悚,“那进来的是什么?” 老季摆摆手,“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楚是个什么人。反正我把门一来,那人就蹿了进来。我说别怕,有我呢。正要关门,又进来一个,然后接二连三进来了一堆人……”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荀晋无奈,转头看暮秋,她也一脸的笑意。 老季接着讲道:“我关了门,开始点灯。点上一盏,被他们打掉一盏,又点一盏,又被他们打掉一盏。我心里奇怪,便推开一点窗户,借着月光往屋子里一看,这才发现那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哪里是什么人,分明就是一屋子的僵尸” 荀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问暮秋:“要不,咱们先出去吃点东西。” 暮秋高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站起来要走,老季着急道:“喂,我这边就快完事了。你们等会,午饭我请!” 午饭时分,暮秋问老季:“季大哥,你昨晚真没事吧?” 老季“嘿嘿”笑道:“有事?有事还能在这请你吃饭?” 荀晋问道:“那僵尸满屋的事,怎么说?” 老季不好意思的笑笑,“老板让加的,我奈何?” 暮秋皱一皱眉,“你怎么帮这人家发起这种不义之财了?” 老季一脸尴尬,“事发之后,店家老板就逮着我不放,说这生意没法做了,一家老小该指着他吃饭呢。我问那怎么办,僵尸也不是我约来的。我本人还是受害者。老板眼珠子一转,说这个好办,只要我听他的,不仅他这生意还能往下做着,连我也可以发点小财,就算是一夜惊吓的犒劳了。我听他也不过是让我把事情编得夸张一些,然后找几个人喝几声彩,跟着附和一下,也没什么大事,于是也就爽爽快快的答应了。” 荀晋和暮秋哭笑不得。荀晋说道:“好了,人没事就好。店里内其他人收到伤害或惊吓的吧?” 老季苦笑道:“惊吓是免不了,不过受伤倒是没有。” 荀晋长吁一口气,“这就好!不然咱们……” “咱们?”老季奇道,“这跟咱们有何关系?难不成,你觉得那僵尸真是我约来的?” 荀晋苦笑一下,点点头,“依我看,那僵尸还真是你招来的。” “这怎么可能?!”老季“噌”一下蹿起来,一脸的愤怒委屈。 暮秋忙起身拍拍他肩膀,按他薰衣草,然后问荀晋,“种地,这话可不能乱说!” 荀晋点点头,“这样吧,季大哥,你先把昨晚的事详细讲讲,不要那些胡编乱造,引人眼球的,发生了什么,你就讲什么,尽量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老季喝一大口茶,“没问题!那我便从昨天半夜讲起。昨天夜里,我醉得不省人事,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尿意给憋醒了。我出门去找了个地方解手,当时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不过每次转身,都是一无所见。最后一次,似乎见到树林里站了一个人,黑乎乎的,身体僵直僵直的,一动也不动。我看他,他也不动,只是愣愣的盯着我不放。我当时也懒得过去,心想怕是醉得厉害了,眼花而已,这大半夜的,谁没事跑出来看你尿尿呢,你说对吧?” 暮秋皱一皱眉,“季大哥,能捡重点说么?” “嗯嗯,”老季点点头,“后来我回房里,刚躺下没多大会,便感觉身上压了什么东西,极重,像是一个人,还往我脸上喷热气,恶臭之级。我当时只道是荀兄弟回来了……” “呃……”荀晋说道,“即便真是我回去,没事我往你脸上喷气做什么?还恶臭之极……” 暮秋强忍住笑意,“喝醉的人,想事没那么周全。季大哥,你接着讲。” 老季接着讲道:“我当时困得不行,就顺手打了一巴掌,嘴里说道:‘兄弟,别闹!哥睡会……’。“ 荀晋摆摆手,“好了,季大哥,我就请教一个,当时那僵尸,是不是扒在你胸口不放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老季说道,“我一巴掌过去,他还抓着我胸口衣服没放的。” “嗯,”荀晋点点头,“你接着讲。” 老季讲道:“我打一巴掌出去,触手只觉冰冷僵硬,当时酒便醒了一半。我眯着眼睛一看,见到一张脸,像人又不是人。乌黑,发青,皮包骨头,两盒眼窝斗士空的,只有嘴巴处两排白牙在月光下发着渗人的寒光……” 暮秋皱眉道:“你看得真不真啊?” “真真切切!”老季瞪着眼珠子说道,“只那一眼,我酒全醒了。那东西就趴在我胸口上,一张脸近在咫尺,我能不看得真切?” 暮秋着急道:“那后来呢?他咬你没有?” “他咬我?”老季“嘿嘿”冷笑,“我还想咬他呢!” 暮秋一脸愕然。 “当然了,”老季咳嗽两声,“我老季心里也明白,自古人与僵尸亲密接触的,人从来就占不了好处……” “呃……”荀晋与暮秋相顾无言。 老季说道:“我当时想,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咱占不到好处,不如走为上策。我于是用力一推,将那东西甩到床下,我自己三两步便奔道了窗子边上。” “季大哥,”暮秋忍不住插嘴道,“这所谓的僵尸……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恶作剧呢?” 老季苦笑一下,“恶作剧我是没想,不过奔到窗边时,我也想到,这会不会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想要劫财劫色呢?” “呃……”暮秋一时语塞。 老季说道:“想到这一点,我当即转身,对着那僵尸一声断喝,然后抓起桌子上一只杯子便掷了过去。” “好!”暮秋拍手,喝一声彩。 老季道:“说也奇怪,我那一只被子扔过去,那僵尸竟也不躲,杯子便直接大在她半边脸上。他也不叫痛,只是站在原地,暂时没过来追我。” 暮秋说道:“兴许,他身上罩了面具,知道伤不了自己。” 荀晋却道:“即便这样,通常也会有个本能的闪避动作,除非此人训练有素。” 老季摆摆手,说道:“说实话,我当时见他不躲杯子,心里倒有几分虚了。转头见到一张椅子,便踢一脚,将那椅子拦在他面前。不想,他竟也对那椅子不加避让,直接便闯了过来,一下被绊倒在地上,半天挣扎不起……” 暮秋惊讶道:“这个可不能再装。” “那不是?!”老季说道,“我见他挣扎不起,正要过去将他绑住。忽然有人敲门,说让我动静小点。我说我逮到一只僵尸,那人不信。我将门打开,那人只看一眼,便晕过去了。” “这样便晕过去?”暮秋一脸无奈。 老季叹道:“一个赶考的书生,细皮嫩肉的。” “哦!”暮秋恍然,“那后来呢?” 第二十九章 僵尸客栈(下) “后来?”老季一脸不高兴,“那书生晕了,我自然得找人来施救。我这一喊,又有几个人出来,见到那僵尸,晕的晕,逃的逃,整个客店里乱作一团。我忙着救人,又是掐人中,又是什么的,等那店老板闻声赶来,那……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嗨!”暮秋叹道,“要是咱们在就好了!” “要是咱们在,那僵尸多半就不会现身了。”荀晋说道。 “这又是为何?”暮秋问道,“还有,你刚才说,这僵尸是季大哥招来的,这到底怎么个说法?” “嗯嗯,”老季也迫不及待的催促道,“这个,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荀晋叹一口气,“这个怪我疏忽了。昨晚季大哥把金蒿交给我时,我其实注意到了那纸袋子的边角处有些破碎,想必有点金蒿漏了出去。只是,我当时也没在意,更想不到那么一点金蒿,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什么意思?”老季好奇道,“你是说,漏在我衣服里那么一点金蒿,竟然把僵尸给招了来?这怎么可能呢?” 暮秋也说道:“这听起来有点悬。那金蒿在季大哥身上老半天了,怎么一路走来倒没事?” “那是白天,”荀晋说道,“季大哥回到客店之时,天白刚行擦黑,僵尸多半无法出行。” “那也不对啊,”老季皱眉道,“这金蒿在我那几个兄弟手里,不知过了多少个夜晚,怎么没听说有事?” 荀晋不答,反问:“你朋友用来储藏金蒿的,是不是一个青铜的香炉子?” 老季点一点头,“那当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嘛!” 荀晋一笑,“那么,为何你们的前辈为何要立这样一个规矩,金蒿必须放在青铜的香炉子里?” 老季想了想,猜测着道:“因为金蒿贵重吧?” 荀晋笑笑,暮秋问道:“这么说,我们手里的金蒿没事,可能问题也出在这香炉子上?” 荀晋叹道:“至少这是一部分原因。” 老季摆摆手,“不对,不对。虽说大家依照规矩,都将金蒿放在青铜炉子里,但这总会有个意外之时。别的且不说,至少使用的时候,就跟香炉没什么相干了,那怎么没听说有事的?” 荀晋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那就说所谓的‘人气’。” “人气?”老季和暮秋同时吃惊的一声低呼。 “没错啊,就是人气。”荀晋平静的说道,“两位请想一想,使用金蒿之处,不过两种场合。其一是在人家,这种时候,往往有件事,叫作‘守灵’,对吧?” 老季说道:“嗯,这个总少不了。” 荀晋说道:“这种时候,虽有金蒿,僵尸却无可趁这机。只怕人的气息铺天盖地,金蒿根本无法被僵尸发觉。” 老季勉强点了点头。 荀晋又说道:“还有一种场合,无需我多说,那便是两位的工作。请问,你们使用金蒿之后,会不会将老先生单独留在房间内呢?” 暮秋一脸茫然的看老季,老季说道:“那自然不会,着是规矩。何况,老先生们的家人也会在场守一夜。” 暮秋思忖片刻,对荀晋道:“你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看来,咱们做的试验,另一个问题,便是人气。” 荀晋点点头,苦笑道:“咱俩忙活一夜,一无所获,倒是老季替咱们完成了试验。” 暮秋摇摇头,说道:“话可不能真的说,若没有咱们试验的对比,仅凭老季经历的这一面,也无法真的快得出结论。” 两人说话之间,老季一直在思考。此时他才试探着问道:“这么说,那些用了金蒿的老先生,一旦入土,就容易被僵尸攻击?” 荀晋尚未回答,暮秋已经着急道:“还有咱们送丢的老先生,他们也是因为金蒿被盗的?” 荀晋说道:“这个,咱们得找两位的师父确认一下,那些蓉丢的老先生,是否恰好使用了金蒿。” 暮秋点点头。 老季却抓挠着脑袋,说道:“我说兄弟,我怎么有点糊涂了?头一个问题是,金蒿到底是如何将僵尸招来的?” 荀晋茫然的摇摇头,“这个……我也没有弄清楚。我只看到,似乎有僵尸对金蒿很有兴趣。” 老季问道:“那么,那些用了金蒿的老先生,都是被这一类的僵尸给吃掉的?” 荀晋苦笑道:“未必就是吃掉,兴许只是被他们虏走而已。” 老季摸着下巴,问道:“我想起冀北秦家那件事,秦老爷灵堂上的怪风,莫非也是这一类僵尸给弄的?” 荀晋皱一皱没,没有说话。 暮秋奇道:“这金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荀晋说道:“这也正是咱们需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 他想了一下,对老季和暮秋说道:“接下来,咱们分并三路吧!” “分兵三路?”老季奇道,“干嘛呢?” 荀晋说道:“两位各自回家,向暮、黄两位前辈请教几件事。” “嗯,”暮秋点头道,“请讲!” 荀晋说道:“头一件,确认那些失踪的老先生,他们是否都用过金蒿。如果可以,在我们完全查清真相之前,暂时停止对金蒿的使用。不过,个中原因,无与对外界明言。” 暮秋和老季同时点头,“明白。” 老季问道:“还有呢?” “还有便是……”荀晋思忖道,“两位向暮、黄两位前辈仔细请教,金蒿到底为何物,它的来源在何处。” “嗯嗯,”老季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我现在就迫不及待想知道。” 荀晋笑一笑,“还有一事,需要麻烦两位。” 暮秋说道:“兄弟,你这就是见外了!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荀晋说道:“我想请两位再想办法弄点金蒿来。咱们还需要用它来弄清楚一些事。” 老季和暮秋堆事一眼,同时说道:“好,咱们尽力!” 荀晋感激的一笑,又提醒他们,道:“两位务必记住,金蒿一定得放在青铜香炉里带来,而且尽量不要走夜路。夜晚住宿时,尽量挑选人气重些的客店,说白了,就是人多热闹的地方,千万不要露宿荒郊。” 老季和暮秋笑笑,“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 荀晋叹了口气,面露忧虑之色,“在总是不明白,金蒿使用多年,为何近年来,突然出了这么多事故?这些事件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暮秋问道:“荀兄弟,那咱们走了,你上哪去?” 荀晋说道:“我去一趟冀北秦家。” “冀北秦家?”老季好奇道,“你上那去做什么?” 荀晋说道:“我手里还有一点金蒿。我想去找秦家那几位家丁,还有老袁头,看他们对这金蒿的气味有什么反应。” 老季一笑,“有意思!秦少奶奶,又归来了!” 荀晋微笑道:“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想再做一个试验。” 荀晋微笑道:“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想再做一个试验。不知两位,有没有兴趣奉陪?” 老季一拍桌子,“我就等你这句话!” 暮秋也道:“我也觉得,咱们需要再试一次,回家才好向师父交代。” 荀晋点点头,“那好,今晚天黑以后,城郊荒宅见!” 黄昏时,荀晋提前去了城郊那座荒宅。 他记得,前一晚暮秋曾经端着香炉,在几座小楼里穿行过,金蒿的气息应有一部分留在楼里。 果然刚进入小楼,便见楼道里一遍狼藉,似乎刚被什么人翻腾过不止一遍。楼房的木头板壁上,甚至留下许多指甲抓过的痕迹,还有一部分,是尖利的牙齿印痕。 他仔细看了一遍,这些痕迹不像是什么动物留下,二更想是来自于人的指甲和利齿。 他在对面小楼里特意逗留了一阵。前一晚,暮秋在这里停留得最久。透过窗户,他见到她甚至放下看香炉,走到隔壁房间了一会。 他注意到,暮秋曾经摆放过香炉的那张木头桌子上,是留有指痕和牙印最多的一处。 那些牙印大小不一,看得出,这里不止来过一只僵尸。他们或许还在这里撕斗过,有几个凳子被撞翻,倒在地上。床的边缘坏了几处,木格子窗上也有咬坏、撞坏的痕迹。 不过,荀晋发现,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唯有桌上那面铜镜周围,却是完好无损。 似乎在所有翻找、搜寻、破坏,以及互相打斗的过程种,僵尸们唯独放过了青铜古镜周围的地带。 看来,这些僵尸真的害怕青铜器,对包括青铜香炉、青铜古镜在内的所有器物,都多有忌惮,甚至退避三舍。 他忽然想起暮、黄两位师傅讲起的赶尸器物中,有一种青铜做的小铃,莫非,便是起到控制和震慑的作用? 同时他也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僵尸们对于金蒿求之若渴,为何前人没有直接用金蒿来赶尸? 转念一想,以僵尸对于金蒿几近疯狂的态度来看,直接总金蒿做诱饵开赶尸,其实是最容易出岔子,出事故的。 又或者,金蒿在以前根本没有这么普遍。或许那个时候,它就是一种普通的防腐药材而已,只是这些年,它才忽然产生了变化,变得邪恶起来,甚至可以用它,便将僵尸轻而易举招来。 那么,这金蒿究竟是为何,产生了如此古怪的变异? 第三十章 僵尸夜宴 天刚擦黑,荀晋从小楼里找了一张木头方桌,抬出来摆放在院子正中央,回头又提了几条长凳,在桌子旁边摆好。 过了一阵,院门处“吱呀”一声,老季提了几大坛子酒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嘴里高声叫道:“兄弟,咱俩今晚不醉不归!”说罢,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放,然后打开一坛,在荀晋眼前得意的晃了一晃。 荀晋凑近一闻,忍不住伸拇指赞道:“好酒!” 老季哈哈大笑,立即给荀晋满上一碗,自己也倒一碗,两人不由分说便狂饮起来。 刚喝一阵,暮秋手里提了一袋熟牛肉走进来,见到二人已在喝酒,一脸不快的喊道:“咦,怎么人还没凑齐,你俩自己喝上了?” 老季“嘿嘿”笑道:“我跟荀老弟先斗上几大坛子,等他招架不住了,你再来替他不迟!” 荀晋笑道:“这才开始,你怎的就知道是我招架不住了?我荀某自小喝酒,说实话,还真没醉过!” “哈!”老季大笑,“喝酒没醉过算是本事么?那喝了跟没喝,有何区别?还不如不喝!” 荀晋一时语塞,老季醉眼朦胧的道:“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酒不就为了一醉方休?要我说啊,喝酒能醉,那才叫作真性情!” 暮秋点头,道:“季大哥,认识你这么久,数这一句最中听!” 老季眯眼一笑,“妹子,给个机会,你会发现我老季说的话,没一句不中听的!” 荀晋忍不住笑,暮秋不屑的“嗤”了一下,“给点颜色,你都开上染坊了,谁还敢给什么机会?!” 荀晋笑道:“不过刚才暮秋师傅说的没错,季大哥刚才一句话,小弟我服你!冲这个,兄弟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子,一海碗酒倒入腹中。 暮秋在一旁冷冷笑道:“两位这是欺负我暮秋酒量不好吧?”、 老季忙摇一摇手,“错!大错而特错!自古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到最后才出手。妹子乃高人,何必争这一会。不如暂且观战,等我二人不济,你再大坛子的喝给咱们看。” 暮秋心知老季好意,自然也不勉强,不去与他二人斗酒,只自己倒了一碗酒,就着牛肉,慢慢喝着。 眼看天色全黑,暮秋有些担忧,问荀晋道:“你觉得,这里满天满地的酒气,果真能够盖住咱们身上的人气?” “试试吧!”荀晋说道,“昨晚季大哥一人身上的酒气,都令那僵尸奋不顾身,咱们这里可要比昨晚的酒气重得多了!何况,再如昨晚你我二人在这里枯坐一夜,多没意思!”说罢,继续跟老季喝酒。 不到二更时分,老季醉得望天倒在地上,鼾声如雷。荀晋也扑在桌子上睡着了,暮秋则一手杵着下巴,靠在木桌子上假寐。 不知何时,大门处忽然“咯吱”响了一声。暮秋立即惊醒,抬眼看荀晋。荀晋也醒了,用眼神示意暮秋不要轻举妄动。 暮秋会意,一动不动坐在原处,目光却透过指缝,盯紧了院门。 又过得片刻,院门推开处,“噗通”一声,似乎有人双脚跳了进来。 月光之下,暮秋看得分明,那进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穿一条暗色长裳子的老先生。 这样的老先生,她可是再熟悉不过。可以说,这几年来,她对大活人早已经不甚在意,唯独对于这样的老先生,她却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这种热情,或许有绝大部分不过源于她对于这份工作的专注和珍惜,而另有一部分,却是因为她心里对于活人的恐惧,甚至是厌恶。 在她眼里,一位老先生,无论是躺着,还是站着,他对于这个世界豆已经不再有伤害。他们身前无论如何风起云涌,身后都是永恒的平静,乃至于寂静。 他们才是真正的与世无争。 因此在暮秋本人的眼里,这几乎是一种真正高贵、优雅的平静。尽管这种平静面无表情,呆板僵硬,甚至枯萎、残破、腐朽,却静如一片落叶,与天地同一。 然而便在此时,当他看到那原本应该安然寂静的老先生,忽然有悖常态的,在没有任何人或物的牵引之下,自己举止僵硬的从院门外一蹦一跳的走进来时,她身上莫名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再次看了荀晋一眼,可荀晋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动作。 暮秋瞥了老季一眼,他仍躺在地上打呼。暮秋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拽了老季衣角一下。 老季睁开一只眼睛,朝她挤了一下。暮秋微微一怔,心道:“原来他已经醒了,什么都知道,却假装还在打呼呢!” 老季一面继续打呼,一面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暮秋微微点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一抬头,见荀晋正强忍住笑意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忙将脑袋转了开去。 老先生停顿片刻,又一步一步蹦了过来。月光下,他平伸着手臂,仿佛目标所向,正是荀晋的颈项。 荀晋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坐着。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凝结。 可是,就在离荀晋几步之遥处,老先生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往前迈步。 暮秋知道,在以他们为圆心的整个一圈范围处,荀晋撒了些金蒿在地上。 老先生停住的地方,正是金蒿所在。 这么说,金蒿确实对这僵尸有牵引的作用?这又是为何? 莫非,这东西确实能对僵尸致幻? 又或者,这些老先生的身体里,果真还有一部分其实是有感知的,而正是这部分的身体,竟可对于金蒿敏感? 暮秋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便在此时,院门处吱呀一声,紧接着,有东西蹦蹦跳跳,竟又进来一个僵尸。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看起来是个做买卖之人,他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蹦进来,同样的,在离荀晋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暮秋心里想到:“那么,下一步,荀兄弟要做什么呢?” 正思忖间,忽然小楼上响起一阵咚咚之声。 暮秋转头看去,身上立时起了一阵寒气。只见月光下的木楼梯上,一个头顶一块红头巾,全身披了鲜红色嫁衣的女子,正一步一步从楼上那间闺房里蹦下来。 那一刻,连老季的打呼声也停止了,显然他也见到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竟至忘了伪装睡着之事。 荀晋心里暗道:“那房间我刚刚还去过,为何没觉察出任何不妥?莫非,她竟然一直躲在房间的板壁之内?因为没有气息,所以我完全无法察觉?” 再细看那女子身上穿着,想起那屋子里的闺房模样,心里吃了一惊,“不对,她一直都在那房间的板壁之内。即便上次暮秋师傅进了那个房间的时候,她便在那里。那么,她在板壁之内,究竟是在避人气,还是在生前,就被塞进了板壁之内?” 心里想到此节,他忍不住仔细凝视了一眼那女子。此时,一阵夜风过来,那女僵尸脚刚着地,头上红巾即被吹落,上上下下翻飞一阵,飞出了墙头。 荀晋凝视她面容,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下,可以见出那女子面容依然美貌动人,只是脸上神情却凝结了极大的惊恐之意,可见生命的最后一刻,曾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种惊吓被永久锁在了那张面容之上。 看来,她真的极有可能是穿着这一身红嫁衣,被人强行塞进了小楼的板壁之中。 荀晋转头看暮秋,见她眼眶有些发红,多半她也想到了此节。 红衣女僵尸同样走到离他们几步之遥处,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行走。 她刚停下,墙头处又翻进一个僵尸来。他还是个少年,看起来瘸了一条腿,想必就是生前翻墙头摔的。 少年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二十个僵尸。 清冷月光下,这二十多个僵尸,各自远远近近围在离荀晋他们三个人几步之遥处,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这画面诡异至极,仿佛一群僵尸在收到主人的请帖之后,前来赴约。 暮秋有些窒息,忍不住看了荀晋一眼,用眼神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季也紧张的看着荀晋,等待他做决定。 荀晋缓缓抬起右手臂,季、暮二人见到,他手臂上原来缠了一根棉线。 顺着棉线看过去,线的一头连在放置金蒿的地面附近。 暮秋微一沉吟,“莫非,地下有坑,他想要诱捕僵尸?” 想到这里,她又转头荀晋一眼,心道:“是了,要知道他们身体里,究竟哪些部分对这金蒿敏感,自然是要抓几只僵尸才是。” 便朝荀晋默默点一点头,表示她已经明白,并且做好了准备。 老季也会意,对荀晋点了点头。 三人做好准备,荀晋便要拉线。 然而便在此时,院门处又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声响。 三人心道:“怎么又来一只?” 不过,荀晋马上反应过来,那不是僵尸蹦跳的声响,听上去,应该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可是,这么大半夜的,荒山野岭之间,这里又不过是个早已无人居住的荒宅,谁会来敲门? 暮秋与老季陆续反应过来,同时惊恐的看向荀晋。 三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一旦有人进来,不止对方会被眼前的场景吓到,甚至这院子里的几十只僵尸,也多半会因为人气而发生躁动,那时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荀晋想到此节,知道必须起身去将那人挡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三人大惊。 月光下,却见一个瘦长高个的人影,跨过院门的门槛,走了进来。 三个人注意到,此人是走进来,而非像僵尸一样跳进来的。 那人缓缓走进院子中来,月光下,向着院中三人合十行礼,道:“贫僧打扰了!” 却是一位老和尚。 老季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风的声音。 僵尸们没有躁动。 许久,荀晋回过神来,向那僧人还了礼。 老季忍不住了,低声说道:“喂,大和尚,你跑这来做什么?” 僧人微笑道:“夜长,梦多,无以深眠。出门走走,便找不见归处。” 荀晋心里一动,老季却说道:“你来这里不合适。咱们这正喝酒呢,怕冲了你!这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那僧人仍是一脸微笑,“酒肉尚可穿肠而过,何况只在皮囊之外?!” “呃……”老季一时语塞。 那僧人转头去将院门反锁上,便回来往小楼里走。 老季见他对院子里几十只僵尸不惊不惧,视而不见,不免有些诧异。眼见他不紧不慢从僵尸中间穿过,往楼里走去,心里消极,忙道:“大师傅,大师傅,且慢!您看这里都满了,要不,您往别处歇脚去?” 僧人微微一笑:“施主何以见得满了?” 老季支支吾吾的道:“虽尚未满,但至少没空的了。” 老僧点点头,“所以才来。”言罢,便进了小楼。 荀晋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老季着急道:“兄弟,别管他了!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荀晋手里持线,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暮秋问道:“荀兄弟,怎么办?” 荀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哼!”老季不快道,“一个大和尚就把你给弄得六神无主的!” 荀晋叹一口气,“我总觉得,我们似乎该给这位大师傅一个面子。” “面子?”老季急道,“这叫什么话?他来歇脚,我们便让他歇了,这面子还不够?” 荀晋平静的说道:“他来这里,可不是歇脚这么简单吧?” 暮秋也沉吟着点点头,“荀兄弟说的没错,这位大师傅有些古怪……” 暮秋话音未落,小楼处身影闪动,那老僧人又走了出来,只是他手里却多了一只扫帚。 荀晋愕然。老季却笑道:“大师傅,这里多少年没人住了,你扫地坐什么?” 老僧笑而不语,抬了扫帚过来,便往地上扫去。 老季见他扫帚下去,都是荀晋撒过金蒿之处。他不由大惊,正要跳起,却被荀晋按住。 老僧一下一下,待得扫到荀晋面前,将扫帚立在地上,微微笑道:“施主,可否让一步?” 荀晋眉头一紧,手里攥着线头,犹豫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大师,请!” 说罢,人并未起身,双脚亦未挪动,只将手里攥着的棉线线头轻轻放了开去。 老僧微微一笑:“多谢施主!” 荀晋忙道:“不敢!” 老僧持着扫帚走到门边,打开院门,然后继续埋头扫地。 地上金蒿渐渐扫作一堆,老僧用只袋子盛放了,连尘土一并还给荀晋。 僵尸们一个个转过身去,渐次离开了月光下的荒宅小院。 老季瞠目结舌看着。 老僧微笑道:“见如所见。恕贫僧叨扰!”言罢,转身离去。 老季回过神来,“喂,兄弟,你傻了?” 荀晋深深叹了口气。 暮秋说道:“这位老和尚看起来有些道行,他是生怕咱们伤了这些老先生吧?” 荀晋点点头,“多半如此。” 老季着急道:“可是,咱们的事……” 荀晋问道:“咱们的目的是捉僵尸么?” “对呀!”老季冲口说道,想了一想,又摇摇头,“不对,咱们捉僵尸干嘛?” 荀晋说道:“很快天就亮了。咱们既不想对他们造成伤害,是该放他们离开了。反正咱们想见的,已经见到。” 老季点点头,“话虽如此,可是尚有许多细节没有弄清楚啊。” 荀晋沉默不语。 天明时,三个人走出小院,准备分头离开。 隐约听到一阵梵铃声响,抬头看时,果见树梢里有檐角探出,一只铃铛随风摇曳。 老季感叹道:“咱们怕是果真选错了地方。人家的地盘上,咱们跑来捉僵尸,难怪人家不许了。” 暮秋拉住一位行人,问道:“那边烟熏燎的,是在做什么?” 那人说道:“做法事吧,超度亡灵呢。” 老季对荀晋说道:“对了,那个穿大红衣服的,要不给报官查查?” 荀晋叹一口气,“看她衣服的风格,少说也得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只怕查也枉然!” 老季又问:“那咱们还弄金蒿么?” 荀晋说道:“这东西如此古怪,自然要弄清楚它究竟是何物。咱们还按原先的计划,一个月左右,咱们回这院子里汇合。” 暮秋和老季点点头,三人分头离开。 第一章 不素餐兮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老季离开闽南,开始往陕西赶,去与荀晋汇合。想到江南一带有几个朋友,做的也是这一行,便想去碰碰运气,再收些金蒿来。 这日,途中大雨,他生怕将地衣淋湿,一路狂奔。半道上见有个客店,便躲了进去。空山听雨 13:55 他刚吃过饭,外面进来三个乞丐,衣着褴褛,瘦骨嶙峋的,挨着墙角躺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老季悄悄问那店家:“这里哪里来的逃荒客?” 店家苦笑:“他们便是这一带的。” 老季吃惊道:“我看这一带不像闹饥荒的样子啊,怎么把人饿成这样?” 店家嘿嘿冷笑道:“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饿成这样,还能咋样?” 老季也没听十分明白,便取钱给那店家,让给那三人一人来碗牛肉面。 店家犹豫着不愿意接,老季一再坚持,他才勉强接了钱,进厨房去做面。 老季进房间去休息,一会听到拿店家在外面对那三名乞丐,道:“那位大爷好心,赏给你们的,领不领情,你们自己看着办。” 老季从窗户缝里看出去,果然见那店家将三个白面馒头放在乞丐面前。他心道:“刚才给的钱,足够三碗牛肉面了,怎么就成了馒头,这店家也够黑心的。”当下也懒得理论,便睡下了。 睡了一阵,猛然想起背包里的地衣淋了雨,忙跳起来打开背包一看,果然香炉子上都是雨水,到处湿嗒嗒的。他想:“这可是用大把黄金外加大把人情换来的,实在得之不易,务必好好参观又想外面倾盆大雨,金蒿气息哪里就传扬得出去。于是铺开几张牛皮纸,将金蒿放在上面晾着,自己先将小香炉子擦干了,在蜡烛便烤一会,等干了便要收起。 他探头出去,三个乞丐已经走了。小店已经打烊,院子里漆黑一片,他便又躺下睡觉。 夜睡得正香,忽听得外面“梆梆梆”一阵杂乱的拍门声。 老季翻身起来,从窗缝里看出去。店家正一面披衣,骂骂咧咧的赶出去。 门一打开,立时涌进来二三十号人,把个小院堵得严严实实。奇怪的是,这几十个人全是衣着褴褛,披头散发的乞丐模样。 店家立时傻了眼,最后进来的乞丐把院门栓上,然后大家一起往老季房间的方向看过来。 老季打了个激灵,暗道:“这上招惹了丐帮子,还是怎的?”再一想,“莫是拿三个馒头惹来的。”自信开口,先前那三个乞丐却并不在这几十个人中间。 他掂量了一下身上的银子,心想大不了都拿出去请客去,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便一把抓了银子,打开门大踏步走出去,将手中银子朝那些人一晃,“爷手里可就这么多,给面子的,就坐下来大口喝酒,大碗吃面,要嫌弃爷这银子少的,那就只能把爷这一身肥肉拿去将就一下了。”说完,他便自以为幽默的笑了。 乞丐们没笑,只有店家哭笑不得,“嗯哟,我说这位爷啊,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老季见他的慷慨和幽默都没收到赏识,不免有些不快。他把银子交给点击,“去去去,做一大锅面来。” 那店家苦着脸,说道:“爷,您看像啊吃素的吗?” 老季发火道:“谁说要你做素面了?家几斤牛肉,能亏着你?!”说完,他又没好气的道:“刚才给你的钱,你就只做了三个馒头,这海欠着我呢。” 那店家嘿嘿笑道:“说的是,那三位起码领你的情,就是不吃馒头,也自己走了。眼下这些个大爷……嘿嘿……” 老季皱一皱眉透,凑国庆低声责问道:“刚才我问比,这一带是不是闹饥荒,你说不是,这要不是饥荒,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店家依旧苦着脸,道:“我哪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我自己还没见过这么多,您这一来,咱小店就蓬荜生……那个辉,让我们一家老小见足了世面。” 老季叹道:“人生不易啊!去吧,去吧,多少让大家吃点喝点,肚子饱了,什么都好商量!” 那店家无奈,只好往厨房方向走。 老季走出来,拉条凳子坐着,跟那一帮乞丐聊天。他看一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年纪轻轻,身上也无大碍,并好奇道:“你家是哪里的?” 那人答道:“桂西北,东兰县。” 老季“哦”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呢?” 那人又答:“我叫‘阿刀’。” 老季点点头,“怎么,你们那一带庄稼不好么?怎的要出来找吃的?” 阿刀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我们祖先都要吃。母亲老了,藏起来,不吃。我便出来找吃。” 老季听他说话含混不清的,猜测这说道:“哦,你们祖上都是逃荒的?你母亲老了,没得吃的,所以你出来给他找食物呢?” 他叹了口气,想一想,道:“其实,咱们家里走了许多人,现下正缺人手。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回头大哥带你去见师父,你要不嫌弃,以后就跟着大哥干,保准你和你母亲天天都有大块肉吃。” 阿刀眼珠子动了一动,“大哥,是做什么的?” 老季犹豫片刻,还是坦诚说道:“简单的说,咱们这一行,是专门赶……的。你去了也做这个,愿不愿意呢?” 阿刀咧嘴一笑,眼睛里放出少有的神光,“那甚好!好极了!” 阿刀旁边有几个乞丐听了,大是艳羡,问老季道:“大哥,能把咱们也带上么?” 老季打量他们一下,问道:“你们又是哪里人?平常做什么的?” 一人说道:“我跟阿刀算老乡,不过我家是桂西南的,龙州县。我名字叫作李节。” 老季点点头,“嗯,看来那一带庄稼确实不好吧?” 李节说道:“牛不好。” 老季有些奇怪,“怎么怪牛不好?”想一想,恍然道,“哦,牛不好,没法犁地,所以便闹了饥荒?” 李节摇摇头,“不是的。牛不好,不够吃,母亲老了,藏起来……” 老季一抬手,“等会,干嘛母亲老了,总要藏起来呢?这是藏到哪去啊?深山里么?” 李节还是摇头,“不是深山,藏树洞里。” “树洞里?”老季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干嘛把自己母亲藏树洞里啊?” 李节说道:“树洞挖空,就藏进去了。” “然后呢?”老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李节老老实实说道:“然后敲大鼓,把人赶跑。” “赶走什么人啊?”老季忍不住笑道,“母亲都老了,还有抢亲的不成?” 李节说:“是的,他们来抢母亲。有牛的,便吃了牛。没有牛的,就要逃出来。” “这什么跟什么啊?”老季只听得一头雾水。 有一人提示他道:“雷王,雷王。你懂雷王不?” 老季指了指头顶,“你说的,可是雷神?” 那人连连摆手,“雷王,雷王。”说着,还甩开了大袖子,在院子跳了一圈,“雷王,雷王。” 老季估摸着,这大概是当地的一种祭神的舞蹈,那么这个雷王应该是当地的神,或者至少是什么英雄、头领。只是这个雷王跟他们之前讲的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有何关系,他就不明白了。 不过他总结出一点,这些人似乎都很有孝道。他们出来找吃的,多半都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至于为何要把母亲藏起来?那多半是因为自己离家在外,怕母亲受到外人的伤害,所以才这么做。 他问那几个人:“你们家里,很爱吃牛肉?” 那几个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季乐了,“刚好我让店家下的就是牛肉面,一会大家不用客气!” 李节说道:“我们不吃牛。母亲藏起来,吃牛。” “哦!”老季有些感动,“你们自己不舍得吃牛肉,把牛肉藏起来,留着给母亲吃?” 李节连连摆手,“我们吃心,我们吃肝!”说着,干脆唱起歌来,“我们好吃肉,吃心也吃肝!”唱完,满怀期待的看着老季,似乎在等他明白。 老季挠挠脑袋,“肉好办,心和肝怕是不好弄。”又问那几个乞丐,“骨头呢?大骨头熬汤,下了面,那也不错!” 他这话一出,那帮乞丐连连摆手,一脸惊恐和严肃。 老季奇道:“骨头怎么了?虽然没有肉,不过熬汤照样的香,我老季尽爱挑着骨头啃。” 李节摇头说道:“骨头不能吃,要埋起来。大家的骨头,都要埋起来。” 老季又是哭笑不得,“这什么风俗呢?只吃肉,不啃骨头也就罢了,还要专门埋起来?” 有个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指着自己的腿脚,说道:“骨头不埋起来,会遭罪。” 老季明白了,果然是个奇风异俗,便问那人:“你的腿脚,到底怎么受的伤啊?” 那人说道:“要吃肉,父亲爬上房,追到房上,摔下来。” 老季努力整理着这人的一通乱七八糟的话,问道:“意思是,你要吃肉,而刚好你父亲手里有肉,却不给你吃,还拿着肉上了房顶。于是你就可怜巴巴的追上房顶去,结果一不小心摔下来,就伤成这样了?” 那人显然听不懂老季这长长一段话,只是眨巴着眼睛,不断的重复:“骨头要埋起来,骨头要埋起来。” 老季挥一挥手,“好说,好说,听你们的,骨头埋起来就是。” 那帮乞丐都咧嘴笑了,其中一人指着老季心脏的部分,“我们吃心也吃肝。” 老季微微一怔,脑袋里有东西闪了一闪,似乎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门上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他一分神,便将刚刚冒出脑海的那念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章 彼君子兮 敲门声响起,院子里都安静下来。过得片刻,门上又响了三下,不慌不忙,听着倒极斯文。 店家怔了一怔,不知所措。老季不耐烦的说道:“开门去啊!” 店家仍是站着,不敢动。这时,靠近门边的一名乞丐几步走过去,伸手便将门打开了。 原本黑漆漆的大门外面,竟然站着一个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斯斯文文,锦衣玉带,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 他的身后跟了一名书童,书童手里提一只灯笼,正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往里面看。 那年轻公子看到院内的情景,似乎小吃了一惊,却也并不慌张,只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的拱一拱手,向着院子里说道:“在下姓许,路过此地,想在贵处借宿一宿,不知……” 他话没说完,那店家已经没好气的劝道:“这位许公子,咱家店小,您就看看这样子,还住得下人么?不如,还请往别家走走,如何?” 这时,乞丐群里有人咳嗽了两声。那店家回头看一眼,本能的缩了缩身子。 那许公子不明就里,仍自说道:“咦,这院子里的许多朋友,也是要住店的么?” 那店家支支吾吾:“那……倒也没有。他们不过是来吃……呃……那个东西的。” 许公子身后的书童嘻嘻笑道:“这不就结了?我们家公子只是住店,不吃饭。你这里但有空的房间,匀出来一间给咱们住住就行。” 那店家一时不知所措,眼见那一众乞丐正虎视眈眈瞪着他看,心下害怕,犹豫片刻,只好取了钥匙,送那徐公子和书童往楼上房间里去。 老季向众乞丐道:“大家伙不用客气!我老季也知道人生艰难,有一口没一口的,全凭造化!” 说着,他瞥了一眼,低声道:“别看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不还是造化的事儿?要我说呢,还是咱们这样的活得痛快,吃什么喝什么,全凭自己动手!” 这时,恰好那小书童端着盆子下来打水,听老季这么说自家公子,不免有些不服气,“这位大爷,您可别尽顾着说吃,耍嘴皮子,我看这些爷们也是饿的紧,一会忍不住了,先把你给下面吃了才好玩儿呢。” 老季嘿嘿回敬道:“要吃也得先拣着你和你家公子吃,两个人都细皮嫩肉的,我都想吃。” 这时,有几个乞丐舔了舔嘴皮,老季见自己的幽默终于得到配合,不免有些得意,也学着那乞丐的样子,对着那小书童舔了舔嘴皮。 那小书童不服,气乎乎的道:“我和我家公子长得瘦,有什么好吃的,要吃就吃比这块大肥肉!” 老季笑道:“现下日子好了,谁还吃肥肉啊,都好小瘦肉,小鲜肉这一口呢!” 小书童来了气,还要回嘴,那店家走下来,没好气的向那小童道:“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家公子在上面叫你,快去吧。” 小书童回头瞪了老季一眼,端着盆子上楼去了。 老季向那店家道:“别磨磨蹭蹭的,快去做面。跟这小孩子闹腾一气,我都饿了。快去做一大锅来!” 那店家苦着脸,道:“一大锅面?您老吃得完么?” 老季不快道:“话说您耳朵怎么长的?怎么就听不懂话来?没听见我说今晚要请客么?” 那店家苦笑道:“嘿嘿,是不知道耳朵怎么长的,怎么说都听不明白!”说着,往厨房里去了。一面自言自语道:“一块肥肉,这么多张嘴,怎么分?便是再去称上一斤精瘦肉,一斤小鲜肉,也有得抢!”说着,长叹一声。 这时,那小书童又探出头来,向老季喊道:“长肥肉的大哥,你上来,我家公子要跟你喝茶聊天。” 老季哈哈大笑:“我跟你家公子有什么好聊的?是要吟诗作对呢,还是聊那些个诗词歌赋?” 小书童道:“这些都可以。” 老季笑道:“你们自然是都可以,我老季可就都不可以了。你们也不看看,我这副模样,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么?” 那小书童眨了眨眼睛,“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老季张了张嘴巴,想到自己这一行常被误解,尤其对着这么个小屁孩,说了他也不懂,于是索性说道:“我是押镖的。” 那小书童愣了一愣,忽然拍手笑道:“那更好了!您看我和我家公子都长的瘦,你要是不嫌弃,也送我们几斤‘膘’呗!” 老季真想一头撞柱子上。他耐着性子说道:“爷现在饿得慌,没功夫跟你胡闹!” 那小书童不由得有几分生气:“你这个人,怎么好好的,忽然就骂起人来了?我就跟你胡闹了,怎么,你有本事上来打我啊!” 老季鼻子了嗤了一下,“嘿,别仗着你家公子有点小钱,你就猖狂成这样!好,我这就上来收拾你!”说着,做势便要上楼。 老季一动,那一众乞丐立即也跟着动了起来,有几个索性走到楼梯口挡住,不让老季上楼。 其实老季本来就不想上楼,不过作势吓唬吓唬那小孩而已。他对着楼梯叫骂道:“楼下的大爷们等着跟在下喝酒,没功夫跟你胡闹!” 那书童还要说话,一眼瞥见几个乞正凶巴巴的看着他,他只好向老季扮了个鬼脸,退进房间里去了。 老季折回来,正要进厨房里去催促那店家做面,院门处竟然又响起一阵敲门之声。 店家小跑着奔出来,一头汗水的问道:“大半夜的,这又是谁呐?” 他未及走到门边,院门已被一名乞丐打开。黑漆漆的院门之外,又是一名读书人。此人头戴方巾,斯斯文文,一身衣着虽不像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却也多半是位有钱人家的子弟。 这书生没带书童,只牵了一匹瘦马。那马匹似乎一夜长途跋涉,累得不行,这公子脸上也隐隐有汗,门一打开,便作揖道:“小生打扰了!” 老季“噗”一笑,问道:“又是住店的?”说着,伸手一指,“楼上,楼上!”那店家转头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此时他也懒得再劝那书生,只从腰间取出钥匙,招呼那书生上了楼。 那书生只道老季是这客店的主人,匆忙将马栓在院角一棵大树上,一面对着老季忙不迭的道谢:“林某感激不尽,林某感激不尽!” 老季大大方方的一挥手,“来者有份,上去吧,甭客气!” 店家安置好那书生下楼来,老季好奇的道:“您这生意不错啊!只是,怎么这一晚上,来的都是书生模样的公子哥儿?最近是有什么要紧的科考,而您这小店又恰好是在书生们赶考的道上的?” 那店家看也懒得看他,只没好气的道:“赶考的从来三棍子打不出半步,这样火急火燎赶来的,从来都是奔投胎去的!” 老季哈哈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要说投胎这技术活儿……”他话说一半,院门处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季和店家对望一眼,慢悠悠说道:“待我掐指一算,嗯,门外必是一书生!” 院门开处,果然又是个书生。 此人斯斯文文,摇一把折扇,带着一个老仆,神情傲慢的二话不说便走了进来。 店家问也不问,直接取钥匙上楼开门。 一会功夫,又来了五六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公子模样的书生。店家索性将院门敞开着,自己站在门边,来一个人,便取一把钥匙上楼开门。 老季“嘿嘿”笑道:“这倒有点意思!莫非,这些公子哥儿是约在一处作诗斗酒来的?听说,文人最好这一口!” 可是那些公子各自进了房间之后,却都并不出门,互相之间也没见有什么交流,下人之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看起来彼此并不相识。 这样过了有一阵工夫,那许家的小书童又探出脑袋来,站在栏杆边笑着对老季说道:“肥肉大哥,我睡不着,你上来陪我玩会儿!” 老季正饿得发慌,便没好气的道:“这店家尽顾着开门,到现在我连一根面条也没见着,早就头昏眼花的,还跟你玩儿?!” 那小书童说道:“您别尽想着吃啊!你知道,春秋时期有个厨师,名子叫作‘易牙’的吗?” 老季懒得理他,“我打换牙齿开始,就没这么饿过!不过,我现在倒是知道有个厨师,名字叫作‘老季’的,得亲自下厨做面去了。”说着,便要往厨房里走。 小书童也不管他,只自顾自说道:“有一次,易牙的主子齐桓公跟他说:‘这世间我什么都吃过,只有一种东西没吃过。你猜那是什么?” 老季咽了咽口水,问道:“红烧牛肉面?” 那小书童一笑,“那自然不会是牛肉面!” 老季又问:“阳春面?” 小书童还是笑,“《诗经》有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些主子们,他们怎么会吃素面呢?”说着,转了眼珠子瞥了那些乞丐一眼。 老季苦着脸说道:“我老季都饿成这副德行了,你还跟我掉书袋?什么诗经,老子不懂,倒不如一大腕卤牛筋,来的实惠!” 小书童深深叹了一口气,“所谓‘书中自有千盅粟’,您不读书,想救你都难!” 老季“嘿嘿”一笑:“我不读书,照样活得肥头大耳,你家公子学富五车,照样活得皮包骨头,怎么着?” 那小书童苦笑着又叹息了一声,摇着头退回房间里去了。 这时,楼上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老季抬头,见一楼和二楼中间的小露台上,有个公子哥儿正独自坐在月下饮茶。此人看着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白衣,瘦弱不堪,像是一阵风来,便会如同一片枯叶或者一片鹅毛般,被风吹走了一般。 他身前的小方桌上摆了一壶茶,一只白瓷杯子。看上去,茶壶和杯子都是上好的瓷器,茶烟在月光里袅袅升腾,透出一阵若有若无的茶香。 老季忍不住舔了舔嘴皮,却见那茶壶边竟然还放了个棋盘,棋局已经下到一半,看起来,此人是在左右手互相对弈。 老季心道:“听说江南一带,最多这些酸文假醋的公子哥儿!”他一时想不起,此人究竟是何时进的院子,依稀看到那桌子上一把打开一半的折扇面上,隐约有个“薛”字,想必是其姓氏,于是便没好气的说道:“这位是薛公子吧?请问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还好。这样鼻子里‘嗤’一下,算是个什么?” 那薛公子仍自顾自下棋,神情之间甚是冷漠傲慢,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老季老大不舒服,“读过几本书,看给你们狂躁的!老子读的那些书,别说你们都没读过,我怕是你们连听都没听过。” 这时,旁边一扇窗子打开,一个年轻公子探出头来,嘻嘻笑道:“照袁某说呢,阁下长得这一身好肉,倒也跟读不读书没什么关系,倒更像是……” “像是什么?”老季老实巴交的问道。 袁公子道:“《左传》有云:‘食言多矣,能无肥乎?’阁下说了一个晚上要请客,到得此刻,楼下众位爷还一口也没吃上,可见阁下食言多矣,能无肥乎?” 袁公子此言一出,各房间立时传出一阵窃笑之声。 “嘿!”老季不快道:“骂人也这么文绉绉的,读书人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他话音未落,又一个窗户打开,一个公子哥儿笑道:“非也,非也,读书人岂敢随意谩骂,人家不过打趣阁下一毛不拔而已。”于是,又一阵笑声。 老季怒气冲冲的道:“说我一毛不拔?好啊,你们这些富家公子,随便拔根毫毛,都比我老季腰杆子粗,你们怎么就尽说风凉话呢?” 那袁公子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忽然看着那薛公子的棋局,叫道:“喂,那一子可不能落,我盯半天,就怕你下这一着。”说着,夺门而出,奔到薛公子身旁,“来来来,我替你左手,跟你战一局。” 这时,那林公子却摇头道:“我看人家走得对。”说着,也走出门来。一时间,房间里各路公子哥儿都走出来,围在那薛公子的棋局边观战。 老季正觉无聊,忽然店家端了一锅面条来,放在院子当中,一声懒洋洋的吆喝:“开饭了!” 老季大喜,正要奔上前去,却发现整个院子里忽然变得寂静无声。乞丐们一个个安静下来,甚至连楼上下棋的,也显得鸦雀无声。店家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老季莫名其妙的看了大家一眼,向乞丐们一招手:“来啊,客气什么?!开饭咯!上!” 第三章 人为刀俎,我为人肉 老季话音刚落,那帮乞丐立即围了过来。其中有几个极不客气从怀里取出刀具,有杀猪的,有宰牛的,月光下,寒光闪闪。 老季看着有点瘆,赔笑着问道:“这店家小气,还没给上肉。你们取刀做什么?” 那叫“阿刀”的指指老季,“我们吃肉。” 老季“呵呵”笑道:“什么意思?”说着,本能的倒退了一步。 李节又指指老季心脏的部位,说道:“我们吃心,也吃肝。” 老季感觉不适了,“兄弟,这大半夜的,又是荒山野岭,咱不开玩笑,行不?” 那帮乞丐笑了,没笑出眼泪,倒笑出了大把的口水。他们嘴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脸上放光,眼睛里凶性毕露,仿佛瞬间便要群起而攻、饿狼扑食。 直到此刻,曾经闪过老季脑袋的念头,从又重新钻了回来。他想起那许公子的书童说的那句话:“这些主子们,怎么会吃素面呢?” 他忙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只见那些原本围在露台上的公子哥们,一个个都以衣袖掩了鼻子,退回了楼上,看起来,都是被那帮乞丐的气息给熏的。 他心里暗道:“这些文绉绉的书生,大概到了此时,还蒙在鼓里呢?不然,便一定不会这么若无其事的在那露台上下棋说笑了?” 想着,心里却后悔不及:“难怪许公子一直让那书童约我上去喝茶聊天,看来他是早就知道这帮人是吃人的怪物。那许公子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吃人怪物的?他来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此时露台上的公子哥们都退回了二楼之上,只有那薛公子正收拾了残局,独自坐在月下饮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老季又转头看了看那店家,他仍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脸上灰灰沉沉,说不出的愁苦。 老季贴近他,低声怒骂道:“你怎么回事?怎的做起这般孙二娘的买卖来?” 那店家唉声叹气的道:“这与我有何相干啊?我承认,我是晓得这一带有些怪物,以前也来过店里,后来给打发走了。可他们真不是咱小店里养的呀!” 老季喝道:“你老实说,你这样的到处招揽活人,到底吃他们回扣没有?” 那店家一脸苦笑,“客官老爷,您看他们那帮人给的回扣,在下吃得起么?” 老季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又怒气冲冲的说道:“即便不是你养的,那也是你纵容的!你要是个好人,现下就告诉我,这店里有没有什么后门,好让我老季走为上计!” 那店家抬起头来,好奇的打量了他一遍,道:“我还只道爷是会功夫的人,还指望着你能施救呢……” 老季不快,“我便会那么两下子,在这帮家伙面前,有个……用!你看他一干人,全都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扑上来就可以把老子给生吞了!” 那店家着急道:“那可怎么办?我老实跟您说吧,咱这店里是有一道后门,不过这连续几天的大雨,门口早就给淹了,出不去了!” “你!”老季急得想跳,偏生又蹦跳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又问道:“这么说,咱们可就逃不出去了?” 店家苦着脸说道:“这么一大帮怪物,别说您,怕是连在下这一家老小,这一次也是难逃劫难了!” 这时,那叫“李节”的咽着口水,笑道:“你们商量好没有?谁先上来给我们吃肉?” 店家吓得一哆嗦。老季稳住心神,“嘿嘿”笑道:“在下肉多,当然是在下先宴请诸位!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节一本老实的问道。 “不过……咳咳……”老季尽量想着缓兵之计,“我老季跟你们讲了这大半天话,憋了一大泡尿,得先去放了,再请你们吃肉……” 李节说道:“不碍事,我不介意!”众怪物纷纷附和:“我们大家都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老季说道,“比如你们吃完了肉,骨头要埋在土里。我请人吃身上的肉,也一定要把尿给排干,不然大家都会遭罪!”说着,特意看了那瘸了一条腿的怪物一眼。 果然那怪物本能的身子一颤,迷惑的看向他的同伴。李节说道:“不要听他胡说!我们吃了那许多肉,从来不讲这个规矩。”说着,便往老季面前走了一步。 这时,阿刀似乎在犹豫了良久之后,开了话:“这大哥说要给咱们活干,要不……” 老季一听,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没错!我是说过要给大家一条生路。其实我也明白,大家伙都是被逼的,家里没米下锅,自然只好另寻他路,对吧?” 阿刀问道:“你说的,带大家吃肉,是真的?” 老季点点头,“那当然!只要大家伙跟着在下好好干,别说天天吃肉,天天喝大酒都没问题!”说罢,放松的哈哈大笑。 阿刀说:“我们不喝酒,我们只吃肉。” 老季笑道:“那没问题。反正有大把肉等着你们吃。” 阿刀很高兴,转头向他的同伴们说:“咱们放了他吧。他带着咱们吃肉,来一个,吃掉一个!” “什……什……什么?”老季有些迷糊,“什么叫作‘来一个,吃掉一个’?” 阿刀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干的活是赶……么?那自然是来一个,吃掉一个!” 老季胃里忽然一阵翻腾,他明白了,这帮家伙才不是什么为生活所逼,这根本就是一帮天生的食人族。 想着,他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竟然还许诺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跟着自己赶尸。他们要是真的跟着自己上来了,那后果才真正叫作不堪设想…… 想到“湘西黄门”差点就被自己交到了这一帮吃人的怪物手上,他真恨不能先把自己给生吞了。 阿刀看着他,眼巴巴的问道:“怎么?你反悔了?不想带咱们吃肉了?” 老季恶狠狠看着他,“没错,我是反悔了。老子我现在倒想吃了你们!” 老季此言一出,那帮怪物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李节说:“大哥,不要生气!气坏了身体,肉就不嫩了!”说着,一挥手,“咱们上吧!” 一帮怪物一哄而上。老季“蹭”一下抽出腰间的大刀,怒气冲天,“看来,咱们真是要在刀口上说话了?” 没想那帮乞丐根本就不在意,有的拿出一面人皮鼓,叮叮咚咚擂起鼓来,像是打战前进军的鼓声一般,震天之响。 另外一些人,则纷纷亮出藏在怀里的兵器,除了刀具,甚至还有镶满狼牙的大棒,缠满蒺藜的鞭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犹如忽然出现在暗夜里的魔鬼。 老季“嘿嘿”冷笑,事已至此,他反而不害怕了,剩下的全是愤怒。他对那帮人吼道:“听你们刚才的意思,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吃肉了,对吧?那也好,今天碰到我老季手上,我就让你们知道,吃人,也是一样要偿命的!”一声断喝,挥舞着大刀,向那帮人横冲直闯过去。 那帮人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一个个本能的后退了几步。老季趁势追击,此事他已经全无逃脱之念,只想拼了老命,也要将这帮吃人的怪物给铲除干净。 心里想着,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首先一刀劈在一面人皮鼓上。那鼓立即碎裂开来,声音嘶哑。 敲鼓之人吃了一惊,手里拿着鼓槌,不知所措。老季一巴掌拍下,那人头上中掌,脑袋晃了一晃,便昏了过去。 “呸!”老季不屑的叫骂道,“根本不堪一击!大概受害的那些人,都是被你们给唬的!” 说着,又飞起一脚,踢飞了一个乞丐手里的杀猪大刀,顺手将那人也给拍飞了。 众怪物见老季越战越勇,显然都有些怕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开始一拥而上。哪想老季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到众乞丐涌过来,更是发狠的挥舞了大刀,撞进人群里去,再不留半点情面。一时间,小院子里血肉模糊。 这帮乞丐虽有蛮力,但毕竟不是会功夫的人,老季身上却终究有那么两下子。一来二去,众乞丐开始往门外逃散。 老季哪里肯放,索性堵在门上,怒气冲冲叫骂道:“吃人的怪物们,一个也别想走脱!” 不过,还是有人趁虚逃了出去。老季追击不上,仍堵住院子里的,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乞丐们昏得昏,伤的伤,全歪倒在地上,一片呻吟。 老季立刀站在门边,眼神里都是尚未熄灭的怒火:“老子不取你等狗命!等天一亮,有人找你们算账!”说着,向那店家使个眼色,“快,带了你一家老小,报官去!” 那店家自是感激不尽,立即带了家小,逃出门去。 可是他们刚走一会,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响了起来。 老季心里奇道:“怎么?这家人舍不得这小店?怕被我给砸了?” 话音未落,却见月光之下,一帮人手持大刀、大棒,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赶过来。 第四章 “楚之南有食人之国者桥” 新一拨的食人族赶到,老季傻了眼。这次来的,少说也有一二百人,他老季就是有再大的能耐,恐怕也已经无可奈何。 那帮人赶到,立即将整个小店包围了起来,水泄不通。 李节走上前去,向那为首的络腮胡子讲了几句什么,那人点点头,便朝老季走过来。 老季傲视着他,冷冰冰笑道:“你就是雷王?” 那人一怔,摇摇头,说道:“我叫王雷,但我不是雷王。” 老季鼻子里吹了一口气,“那老子只跟你们的头儿对话。小的,站一边去!” 那人沉声说道:“我就是他们这帮人的首领!” 老季还是挖了挖鼻孔,“这么说,你也是吃肉的?” 那人点点头,“没错,我吃肉,而且,我吃的是人肉。” “噗!”老季一笑,“今晚老子也吃肉。至于吃的是不是人肉,那我还真不知道。” 那人问道:“你是在骂人?” 老季道:“我骂了,但我不知道我骂的到底是不是人。” 那人想了一下,“没关系,只要你让我们吃,我们不会介意,你对我们的误解。” “误解?”老季气往上冲,“你们都承认吃人了,还说我误解?” 那人说道:“我们吃人,那是从祖先就开始的。我们家乡的习俗就是这样,怨不得我们。” “呸!”老季朝那人脸上啐了一口,“明明不是人,还学人说人话!” 李节抢上来,吆喝道“不可对我们大王无礼!” 老季冷笑道:“你现在护着他,一会他把你吃了,你都不知道是谁下的口。” 李节摇摇头,“不会,大王不会吃我。大王要到我老了,才会把我吃掉。”说完,又不无得意的笑了一下,“不过大王年纪比我大,他还来不及吃我,就老得被我们分吃掉了。” 那头领瞪了他一眼,温和的说道:“我年纪是比你大,不过,很快咱们就要过年了……” 李节浑身一颤,眼睛里闪现出一阵巨大的恐惧之意,他抖擞着声音说道:“大王,过年别……别吃我!” 那头领一把将他推开了,看着老季说道:“你刚才伤了我许多兄弟。一会咱们吃你的时候,你可能不会太舒服。” “哼!”老季用手指弹了弹刀锋,“还不知道,一会到底是谁吃了谁吧?” 说着,他转头看着那阿刀,和颜悦色的说道:“对了,你刚才说,你这么不要命的出来拼,那是为了给你藏在家里的老母亲,带回去一口吃的,对吧?看你一片孝心,一会打斗起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阿刀翻着眼珠子,神情古怪,一言不发。 老季又对李节说道:“对了,还有你。你出来给老母亲找吃的,生怕她被人伤害,还将她藏在树洞里头。你也是个孝子,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呃……”李节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那瘸了一条腿的走出来,笑嘻嘻问道:“那么我呢?我父亲没给我吃的,我因此摔伤一条腿,算不算是孝子?你要不要也放我一条生路?” 老季想了一下,“你这个当然不能算作孝子。不过,看在你被你那狠心的父亲冷落,以至摔伤自己的可怜劲上,我会考虑给你条活路……” 老季话音刚落,忽然又有一阵轻轻的笑声,从那小露台上传来,又是那个穿了一身白衣服的薛公子在笑。 直到此时,老季方才想起,这客店的小楼上还有一帮人,正在悄无声息的观望着这场恶斗。 他抬起头来,此时,那帮公子哥儿已经进了屋。只有露台上的薛公子,仍在若无其事的饮茶。 食人族的头领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老季没好气的叫道:“你们这帮细皮嫩肉的,没事最好不要出声,等老子收拾了这帮怪物,你们好自己逃命!” 薛公子茶杯举在唇边,停住手,好奇的问道:“你都扬言要放他们生路了,怎的又说要收拾他们。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季原先还想,此人会不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可以给他帮个手。此事听他一口江南口音,斯斯文文,有气无力的样子,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只不耐烦的说道:“我只说放那几个孝子一条生路,其他人可管不着!” “哦?”薛公子笑问,“这里竟然有孝子?这可是天下奇闻!” “哼!”老季不快道,“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这一帮人里有几个孝子,即便奇怪,那也说不上天下奇闻吧?” 说着,一指那叫“阿刀”的,说道:“这一位,叫‘阿刀’为了给老母亲找口吃的,不惜出来为这样吃人不眨眼的老大拼命,你说,他算不算是一个孝子?” 薛公子静静饮了水里的茶,心平气和的问道:“阿刀?如果我没猜错,想必来自桂西北的东兰县吧?” 阿刀一听,忙往后缩了一缩。老季却好奇道:“咦,他刚才自报家门的时候,你还没来啊。怎的你竟然知道他的家乡,莫非……” 说着,忽然眼睛一鼓,“莫非,你也是他们一伙的,也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薛公子微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呢?” 老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看另外这帮乞丐,说道:“我听说,乞丐里有分污衣和锦衣的,莫非,你们食人族,也分三六九等?” 薛公子笑一下,继续自斟自饮。 老季气得哇哇大叫:“我说呢,怎么忽然出现你们这一帮人,好像不约而同的就到了这里,而且我在下面打架,你们跟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原来你们竟然是一伙的!” 露台上那薛公子心平气和的说道:“桂西北,东兰县,有意思!我听说那个叫‘阿刀’的,因为不愿意自己的母亲被族人吃掉,所以将她藏了起来,从此改变了那一族人的旧习,令他们不再吃父母的肉,甚至不再吃人肉,对吧?” 老季心上一寒,“什么?吃自己母亲的肉?”他转头看阿刀。阿刀缩进了人群里。 薛公子却自顾自笑道:“请问,这样一个人,他会在拯救了自己母亲,又改变了自己族人恶习之后,再跑出来吃人么?” 老季瞪大眼睛看着那叫“阿刀”的,怒声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刀缩在人群里,不敢出来,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季直气得青筋暴起,转头看到李节,神情渐缓,“那么这一个呢?李节,他总不至于又是冒充的吧?” 薛公子继续饮茶,慢悠悠说道:“李节?桂西南,龙州县,对吧?” 老季吃惊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薛公子道:“这就更有名了。据说,有人要吃他已经过世的母亲,他于是将母亲藏进了树洞,然后擂起大鼓,并宰了一头牛,将牛肉分于他人。你说,这样一个人,会跑出来吃人么?” 那自称叫“李节”的,也耷拉了脑袋,躲在了他头领后面,不敢说话。 老季一头雾水,“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一眼瞥见那瘸了一条腿的,忙道:“还有这个,说是他父亲不给吃的,他便从屋顶摔下来的,这个……这个……” 薛公子端着茶杯,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他追上屋顶,是要做什么?” 老季抓挠着脑袋,“他说,他想吃肉啊。” “他想吃谁的肉?”薛公子漫不经心问道。 “谁的肉?”老季想了一下,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你是说……你是说……他想吃的,竟然是他父亲的肉?” 薛公子神情冷漠,饮茶不语。 老季转头看那瘸子,他已经躲在人群里,不敢露面。老季气得哇哇大叫:“你们……你们这些魔鬼!” 叫骂一阵,他忽然转身看着那头领,“那么这个人呢?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薛公子冷冰冰笑道:“其实,他们是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想吃肉,并且想吃的是人肉。他们找不到理由,便借用了自古以来的‘食人’风俗,为自己开脱。” “他们在为自己开脱?”老季一怔。 薛公子笑笑,继续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们借用了自古华夏‘食人’传说里的人名,并且往往是英雄之名,来美化自己。比如阿刀,比如李节,其实,他们就是一帮天性食人的家伙而已。” 老季整个愣在当处,想了半天,才问道:“那么,雷王又是什么?” 薛公子道:“华夏人吃人的传说里,有个雷王。据说吃人的风俗,便是雷王立下的规矩。不过,这帮人只是用‘雷王’之名,来为自己开脱而已。他们坚持将骨头埋在地底,甚至偷学了人家的雷鼓舞,以此谎称自己便是雷王的后人。” 老季脸色苍白,“什么人吃人的传说?那不是莽荒外邦才有的事?” 薛公子摇摇头,“许多莽荒之地,都有过这种风俗,华夏大地,亦不例外。《通典》里面有句话,叫作‘宾婚有如,老者必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老季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薛公子平静说道:“这句古话讲的是,在有些地方,村子里但有人家办婚嫁大事,需要请客吃饭的时候,这户人家就会把家中老人的肉,用来招待客人……” “放x!”老季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怒气冲冲的盯着薛公子。薛公子也看着他,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当时月色一般的冷漠、寒凉。 老季喝道:“你胡编乱造出这些东西,不就为了吓唬人么?觉得好玩,感觉得逞了,很有成就感,是么?” 薛公子平静的摇摇头,“这不是我编的,你自己可以去读《通典》。” “你们这些书呆子,明明知道我老季不读书,就故意编出这些……东西来吓人!”老季叫道。 这时,那自称叫“王雷”的忽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怪声怪气的冲薛公子叫道:“讲了这么多,那你来说说,我又是什么来头?” 薛公子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楚之南有食人之国者桥,其国之长子生,则解而食之……’” 王雷浑身颤抖了一下,“你……你……” 薛公子冷漠笑道:“《墨子》里讲的这段轶事,大概就是阁下的故乡吧?” 老季看着薛公子,问道:“这个故事又是什么意思?”话刚出口,又摇摇头,“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王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生下来就是次子,这怨得了我么?我要天生是长子,我一样愿把自己的肉给弟弟们吃掉……” 老季看着王雷,忽然怒吼道:“我说了,我不再问,你还说?!” 薛公子还是看着王雷,“那么,你的弟弟呢?” 王雷惊恐的吼道:“你……你怎么知道……” 薛公子笑着摇摇头,又看着王雷身后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中年人,平静的说道:“我还读过一则故事,《列子》里面的,所谓……” 薛公子话未说完,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瓮声瓮气的道:“不用说了!”然后转头看着王雷,“老大,咱们没必要听他这里废话!” 王雷一时醒悟,高声叫道:“没错!兄弟们,今天咱们就在这小店里头,提前把年过了,如何?” 王雷众兄弟欢声雷动,老季却兀自双眼望着头顶的虚空,喃喃说道:“难怪暮秋妹子常说什么‘人生如梦,生人如魔’,我听了这些,真比直接被他们给生吞了,还要恐怖上百、上千倍。” 第五章 楼下楼上 王雷带领他那帮吃人的兄弟围上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穷凶极恶。 老季回过神来,眼前那群人正步步紧逼,他不由得身上冒了一阵寒气。此前听他们吃人,他不过是愤怒,现下听了这许多细节,他承认他心里真的怕了。可以说,做赶尸这一行这么多年,别的他还真没怕过,但面对这一帮人,他从心底里厌恶、恐惧。 他本能的倒退几步,他知道一旦被这群怪物捉住,他就会被他们抽筋剥皮,撕扯为碎片。 他一步步退到他住的房间窗边,然后迅速转身,伸手一探,将那放了金蒿的小香炉子拿在手上。他知道这一次不能恋战,有机会就要溜之大吉。 不想他香炉刚一拿在手上,那帮家伙立即止住了脚步,互相对望一眼,神情之间似是有些惊恐。 老季心道:“怎么,他们竟也怕了这青铜香炉不成?” 王雷却咧嘴一笑,“原来,真的在你这家伙手里!” 老季好奇,脱口问道:“什么东西在我手里?你说这只香炉?” 王雷摇摇头,不耐烦的伸手一指,“我说的,是你香炉里的东西。快,把那东西交出来,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老季一头雾水,“金蒿啊?奇怪,你要金蒿做什么?” 王雷一怔,“怎么,那东西叫金蒿?” 老季笑道:“你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跟我要,这是见不得别人手里有东西么?” 王雷说道:“别的东西,我们都不要,只要金蒿。” 老季皱一皱眉头,“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要金蒿做什么?” 王雷脸上忽然露出一阵狞笑,“那你自己说呢,我们要金蒿做什么?” 老季微一沉吟,心上忽然又起一阵寒意,“莫非,你们是想用金蒿引得僵尸上钩,好将他们吃掉?” 王雷狞笑不答。 老季抱紧了香炉,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啊?”王雷冷冰冰的喝道。 老季怒视着他,“原来,我们送丢的老先生,就是被你们这帮家伙,用金蒿诱走,然後整个生吞活剥的,对吧?” 王雷脸上现出一阵迷惑,“虽然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似乎给我了一个暗示,一个很好的暗示!”他点点头,“嗯,不错!这主意不错!” 老季眼睛里快冒出火来,“难怪不过片刻之间,老先生们便踪迹全无。你们……你们可当真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你错了!”这时,露台上的薛公子一面喝茶,一面慢悠悠的说道,“他们吃人是一定要吐骨头的。不止要吐骨头,而且还要把骨头埋进地底,并谓之‘孝道’。莫非,你忘了?” 老季气得哇哇大叫,“老先生走丢了,我们到处找还来不及。谁会想到掘地三尺去找骨头啊?!”他一面说着,举起手中香炉,当即便要发狠的往王雷脑袋上砸去。 可是转念一想,即便砸了一个王雷,他后面还有一帮同样吃人不眨眼的怪物,到时候金蒿满地,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这样一想,倒觉得不止不能将香炉轻易抛出,甚至连自己性命也一定得保,否则金蒿就会落入这帮人手里。 “不行,无论如何都得将金蒿交到荀兄弟手里,并将真相告之。因此,就是不要命,也得把自己的老命保住!”说完,怔了一怔,呆呆的道,“我这说的什么话?给他们吓糊涂了么?不对,是气糊涂的!” 王雷一步步逼过来,同时冷冰冰说道:“先前他们几个讲,说这里有咱们需要的东西,我还不信……” 老季问道:“这么说,你们一夜之间赶到这里来,就是冲的这金蒿?” 那一直躲着的假李节,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嬉皮笑脸的道:“咱们跟了你一路,难不成,只为了你那一身肥肉?”说着,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老季懊恼不及,心里暗道:“怪我没听荀兄弟的话,实不该赶这夜路,更不该住进这种荒村夜店来。这下好,僵尸没碰到,倒撞上这帮吃人的怪物!” 转念又一想,“这一路来没碰到僵尸,莫非正是被这帮家伙背地里给吃了?” 这时,王雷已经走到离他五步之遥处站住,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什么东西,拿在手里向老季晃了一晃。 那帮吃人的家伙一见,立即拿衣服掩了口鼻,卧倒在地。 老季尚未反应过来,王雷忽然举起手里的东西,重重的就地一砸。瞬时之间,一股黑黄色的浓烟在空中弥漫开来。 老季一口呛入,脑袋里立即一阵发昏,险些就要栽倒。他刚稳住,手臂上却一阵酸软,眼看香炉就要滑落下地。 他恼怒的看着王雷,“你……你竟然用毒?” 王雷狞笑道:“我不到十岁,就学会了用毒找吃的。怎么,这很奇怪么?” 老季身子颤了一颤,吐出一口黑血。 王雷走过来,伸手便要取走老季抱在怀里的香炉。这时,耳听得“当当”两声,两枚白色的围棋子正中王雷伸出的右手虎口之上。王雷吃痛,一声惨叫,握了右手连退数步,同时一仰头,怒气冲冲的看向露台。 薛公子一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面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当我不存在么?” 老季抬起头来,吃力的说了一声:“谢了!” 薛公子平静的道:“上来吧。” 老季微一迟疑,王雷已经迫不及待的又抢上来。薛公子一抬手,又有几枚白色围棋子飞出。王雷膝盖上一痛,就地跪倒。 老季趁势奔上露台。王雷手上一帮人追上,又被薛公子打退了下去。 老季急道:“他们手里有毒,咱们不如走为上计!” 薛公子转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一刻,我做梦都等不来。你现在竟然让我走?” 老季一怔,张了张嘴,未及开口。薛公子挥挥手,“上去吧,这点毒性,要不了你性命!” 老季仍有迟疑。薛公子冷笑道,“他们用毒,是要吃肉的。你想,谁会在自己吃的肉里使用可以致命的毒药?” “哦!”老季点点头,说道,“但我总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帮忙。” 薛公子一笑,“你帮得了?” 老季一时语塞,此时他浑身无力,留下来确实只能帮倒忙。于是叹一口气,乖乖上了二楼。 坐在二楼墙角里歇了一会,老季渐渐缓过神来。他站起来观战,恰见那薛公子轻飘飘下了露台,足部着地,犹如鬼魅一般,在那帮怪物之间游走。 他似乎并不出手,只是借力打力,绕得那些家伙四下里团团打转,一场恶斗,倒成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自相……。 老季心道:“这人大概也是嫌弃那帮怪物,连手都懒得出。想必身上围棋子用关了,否则怕是连楼都不会下。”转念道:“这楼里公子哥儿多的是,我去给他借几副围棋,理应不难。” 正往楼里转去,忽听楼道尽头处有人叩了几下窗棂,接着,一个脑袋探出来,向他一笑。 他认出这便是先前故意跟他拌嘴,实则多次提醒他上楼那许公子的书童。 那书童向他招一招手,他忙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许公子正闭了双眼,坐在床上眼神。老季进去,他睁开眼来,对他笑了一笑,又合上眼去,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书童对着老季笑道:“怎样,现在还觉得我讨厌么?” 老季不好意思的笑笑,深深作个揖,“老季谢过许公子和这位小兄弟了!” 那书童笑道:“现在谢咱们,好像还为时尚早。” 老季一怔,“什么意思?” 书童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能救你一次,还能救你第二次。” 老季一头雾水,“什么一次,二次的?” 书童压低声音,说道:“你现在就往那些书生的窗户外面去看看,然后回来便知道了。” 老季糊糊涂涂的道:“我是想去找他们借围棋子啊。” 书童急道:“你别进门,只悄悄的躲在窗户外面看看,就赶紧回来,不要给他们发现了。” 老季点点头,“好吧。”抱了香炉出门,一面在心里嘀咕道,“这鬼鬼祟祟的,算是什么?还不要给他们发现。难不成,他们真的也是一帮食人族,一帮锦衣食人族?” 他见到楼下还在热闹,那薛公子显是胜券在握,他也就放下心里,果然按照那许公子书童交待的,躲在一个木格子窗外,偷偷的往里张望。 一点月光里,他见到坐在那屋子里的,应该是那林公子。此时他正在翻阅手中的一本旧书,举止之间,斯斯文文,并无什么不妥。 他正想缩回脑袋,却见林公子左手托着书,右手伸出去打开了桌上的盖碗茶盅,放在嘴边饮了一口。 老季心里笑道:“这些公子都一个德行,上哪都要自带茶叶么?”可是心里笑声未止,头上倒是冒了一层冷汗。 只见那林公子饮过茶的嘴边,竟然留了一抹鲜红的颜色,像极了那个什么…… “什么茶,会有这么深的色泽啊?”他一面想着,凑近了,用鼻子一闻,立即一股……腥之味扑鼻而来。 他胃里立即一阵翻腾,险些便要呕吐出来,忙矮了身子,坐到地上,心里颤巍巍说道:“这……这又是一个什么怪物?” 当即便又溜到另外一扇窗户下面,望里一看,那屋子里坐了两个公子,正在下棋。 两人皆是眉头紧锁,专注的盯着棋局不语。他们的手边各放一个杯子,杯口敞开着,月光下可以看到,杯中尽是鲜艳的红色。 老季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往下走,极不甘心的将所有的房间都偷窥了一遍。遗憾的是,此时住在那些房间里的公子哥儿们,要么看书,要么下棋,要么在作画在写字,可是无一例外的,都在饮着一种鲜红色的东西,那东西腥气扑鼻。老季做本行久了,比谁都清楚,那杯子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第六章 楼上饮血,楼下吃肉 老季回到许公子的房间,将香炉放下,惊魂未定。书童笑道:“怎样,见识了那些公子哥儿的真面目了吧?” 老季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他们是不是一帮吸血鬼?” 书童眨巴着眼睛,奇道:“你自己没有见到么?又来问我?” 老季坐在凳子里,一阵苦笑,“我老季这算怎么回事?人家常说‘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我这可是刚惜别了僵尸,便碰上食人族,这食人族还没走呢,又掉进吸血鬼的窝子。我这什么命啊我?” 书童揶揄道:“别人几辈子赶不上的好事,怎么都被你给赶上了呢?” “哼!”老季吹了下鼻子,“幸好有那薛公子在,一会收拾了食人族,接着把这窝吸血鬼给端了,也就行了。”说着,伸了个懒腰。 “他?”书童噗嗤一下,“你说的是薛逸?” “哦?”老季道,“外面那个人,他叫薛逸?” “那不就是薛逸么?”书童满眼的不屑,“你还指望他救你?哼!” 老季温和的笑道:“他人是矫情了一些,不过功夫还可以,救咱们应该不在话下。” 那书童“嗤”了一下,没好气的道:“你是真没看出,还是假没看出啊?” 老季一头雾水,“我没看出什么了?” 书童长叹一声,“我是说你竟然没看出,那个薛逸,其实他就是那一帮吸血鬼的头子?” “嗯?”老季这一惊,险些从凳子上掉了下来,“你说什么?那个薛公子,他竟然也是个吸血鬼?” 书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他就是最大的一个吸血鬼,也是这一帮人里,最难对付的一个。” 老季目瞪口呆的坐着,忽然想起薛逸一直没有离过手的茶壶和杯子,还要他那张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脸,尤其是他行走之间,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他忽然转过头去看看许公子,又看看那书童,“我怎么给忘了,你们不也是跟他们一伙的么?” “我们怎么会是跟他们一伙的?”书童有些不高兴。 老季缓缓站了起来,“不对,你们也不对。虽然你们来得比他们早,但终究是一块赶到这里来的。”说着,脸孔一板,“说吧,你们又是为的什么,赶到这里来的?” 那书童笑着一指老季放在桌子上的香炉,“那还用问,为了你香炉里的东西呗!” 老季忙一伸手,将香炉抱回怀里,“你们要这东西,又有何用?须知那些老先生的身上,可没多少新鲜的血,让你们饮了啊。” 这时,许公子睁开眼睛,疲倦的笑了一下,向那书童说道:“你跟他说实话吧,别尽知道戏弄人家了。” 老季狐疑的看看许公子,又看看那书童,喝道:“快,你主子让你说实话!” 那书童笑一笑,说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家公子就是听说这帮吸血鬼在商量,说你手里有金蒿,要在这里截你,他从带了我,一路急匆匆赶来的。” “哦?”老季显然不信,笑看着许公子,“难不成,他还想来救我不成?” 书童认真的点点头,“没错,这正是我家公子的本意。” “他有这个本事?”老季还是冷笑。 书童说道:“我家公子是一位修道之人,你说,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老季一怔,“修道之人?” 书童又点点头,说道:“我家公子乃修道之人,只不过最近受了点伤,所以你看着他身体虚弱罢了。他一路赶来,原想提醒你一句,劝你离开。没成想,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到了那帮吸血鬼的前头,到了才发现,这里竟然已经聚集了老大一帮的食人族。” 老季回忆一下,这许公子和他的小童,好像确实是在先前那帮食人族和后面来的这帮吸血鬼之间赶来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既然到了,你们为何不提醒我离开?” 那小童苦笑一下,“你自己想想,我们有没有提醒过你呢?” 老季一时语塞,知道他们不止是提醒过自己,那简直就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只是自己一直没领悟而已。 他忍不住责怪道:“我老季是个粗人,你们说话七拐八弯的,我怎么听得懂?” 那小童无奈,“当时一大帮食人族在场,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着头皮上了楼,只想约你上来商量个对策,好尽快离开。哪知你完全不理会,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子……” 老季茫然道:“你们不是修道的人么?还怕了那帮食人族?” 小童苦笑道:“我家公子只是修道之人,又没说是神仙。何况他现在身体抱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季点点头,想了一下,“你刚才说,那帮吸血鬼,也是冲着金蒿来的?这又怎么回事?” 小童答道:“这事说来也怪,我家公子跟了他们许久,一直没弄明白……” 老季道:“莫非,他们真的是用金蒿来引僵尸,然后饮其鲜血的?” 小童皱一皱眉头,一脸嫌弃,“那倒没有。反正我们公子跟着他们,就知道他们好像特别喜好金蒿,但具体为什么,他一直没机会弄明白。原本还想,向你请教呢。” 老季摇摇头,“我也不明白。” 这时,许公子咳嗽了一声。小童转头看了他一眼,向老季道:“这些话,咱们慢慢再说,先逃出去要紧!” 老季眼睛一亮,“怎么?你们有办法逃出去?” 小童微笑道:“我刚才说了,咱们能救你一次,就可以救第二次。你跟着我家公子,没错的。” 说着,伸手招呼老季往后窗处看。原来那窗台下面已经拉了一条粗大的葛藤,软软的垂在了小楼下的野地里。 老季问道:“修道之人,都是这么逃命的?” 小童一噘嘴,“你爱逃不逃!我要是告诉你个遁地的法门,让你埋着脑袋往这硬邦邦的地里钻,你愿意么?” 老季“嘿嘿”一笑,“玩笑呢!小兄弟别认真!” 小童收了笑容,说道:“咱们赶紧的!先前那薛逸一直坐着,我们怕他听到动静。现下他在下面跟那帮食人族在周旋,咱们趁这机会离开最好!”说完,先将老季放了下去。 老季从葛藤上下了楼,一会功夫,许公子和他的书童也顺着书童滑下来。 老季抱拳说道:“两位大恩,在下来日必报!后会有期!” “呃……”书童说道,“你都没问,我们姓甚名谁,何方人氏,请问你怎么报恩呢?” 老季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道:“着急逃命,这要紧的给忘掉了!那么,请问两位……” 书童摆摆手,“我也跟你玩笑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虚礼!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这帮吸血鬼是饮人鲜血长大的,他们闻过了你身上的气息,一会发现你走了,势必还会追来。” 老季着急道:“那这该怎么办?” 小书童为难的看了他家公子一眼,许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小书童脸上露出笑意,对老季说道:“你若不嫌弃,可以暂到我家公子府上暂避。我家公子是修道之人,他们不敢造次。” 老季一时为难,“问题是,我还要赶路呢。” 小书童笑道:“我们又不留你长住。你暂避几天,等这阵风头过了,再离开也不迟。” 老季想了一想,抱拳道:“好吧,那就打扰了。” 三个人一路潜行。半道上,书童拉来两匹马,说是来之前,藏在附近的。于是三人上马,书童和他家公子同乘一匹,老季自己乘一匹,马不停蹄。 天亮前,到了一座大宅子的外面,老季抬头一看,门头上方一个大字:“许”。书童招呼他下马:“咱们到了!快,先躲进去再说!” 三个人进了屋子,许公子显得有些疲倦,交待了书童几句,便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书童给老季收拾了一间客房,低声说道:“公子家里刚刚生过一场变故,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我就不为你引见了。这屋子腾出来给你住,你要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到处走走。若是见到许家的人,只说是许公子的朋友便好。还有,你千万不能走出院门,一旦出了门,那帮吸血鬼找上来,我家公子也没办法救你。” 老季点点头,“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会生事。” 书童笑一笑,说道:“折腾一夜,想必你也累了。先去睡一觉,养好了神,咱们再做打算。”说完,便退出房间去了。 老季把香炉放在床边,一时间困意上来,便躺下睡了一觉。只不过这一夜事多,他虽然疲倦已极,也实在不敢睡得太沉。 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外面有人走动,待得坐起身来,又似全无动静。想想只恐是自己受到惊吓过度,产生幻觉而已,当下也不理会。 这一觉睡到中午时分,他站起来舒了个懒腰,走到门外,太阳正中,四下里一片璀璨,只是整个院子里却是寂静无声,甚至连一声鸟鸣也听不到。 他走到厅堂,里面空无一人。他咳嗽数声,还是无人出来。他心想到:“看来,那主仆二人是真累了。也罢,不去打扰他们,我自己去找点吃的,想必他们也不以为怪!” 想着,便四处寻找厨房。路上过了几个房间,里面有人走来走去,像是商讨着什么事。他心里觉得挺别扭,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搭理他的意思,他也就不去打扰。 其中一个房间里,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正透过帘子往外面偷看。帘子挡住了她半边脸,老季只瞥一眼,便忙不迭的将视线收了回来。只觉得那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粉雕玉琢般的脸上微微露出娇羞之态,甚是妩媚动人。 他不由一声赞叹:“江南果真才子佳人之地!这样一个山乡僻野的所在,竟也藏了这样貌美的小娘子!” 过了花园,果然见到大屋子,远远看进去,有烟囱,有灶台,显然就是做饭的地方。 他兴冲冲大踏步走进去,却发现整个屋子还是空无一人,连个做饭的下人也没见到。灶台上落满灰尘,四下里冷锅冷灶,像是许久没人在这里做过饭。 他心里纳闷道:“那小书童说,许家近来出了点事?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事,竟至连饭都没心情在家里吃么?” 他又翻找了一阵,除了些生番薯和红枣干之类,其它什么能吃的也没找到。没奈何,只好就着枣子,把那番薯给啃了,算是勉强哄饱了肚皮。 吃完东西往回走,路过小娘子的屋子时,他特意偷眼看了一看,可惜那小娘子的帘子已经放下,人不见了。 他正觉遗憾,却见旁边一扇窗子背后,有个小丫鬟忽然露出一张俏脸蛋来,对着他顽皮一笑。他一时羞红了脸,忙不迭的奔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回屋闲着无聊,又睡了一觉。这一觉得倒睡得踏实,心底觉得光天化日之下,那帮吸血鬼必不敢拿他怎样,于是放下心来,一头睡到,醒来时天竟已经黑了。 他走出去,小书童正陪着他家公子在喝茶聊天。老季生了个心,特意看了那两人的茶杯一眼,倒是普通的绿茶。 小书童向他做个鬼脸,“怎么,还怕我们趁你睡着,放了你身上的鲜血来喝不成?” 老季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朝被咬,十年怕草绳。我多疑了,多疑了!” 书童噘着嘴巴倒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那食人族还给你下毒了呢,那是不是连咱们的茶,你也不喝了?” 老季“嘿嘿”一笑,“我都上你们厨房偷吃的了,还怕一杯茶?”说着,将那盅茶一饮而尽,辣得只吐舌头。 书童笑道:“你小心些,一会醉得不能说话了,又说我下毒!” 老季笑道:“说起来,你们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怎的连饭也不在家里做着吃了么?” 书童“嗯”了一声,暗中给老季递个眼色,令他不要再问。老季怔了一怔,看那许公子,果然见他脸色忽然低沉,想是忽然触及什么伤心之事,老季连忙收了嘴。 书童忙岔开了话题,“咦,你那只大香炉呢?怎么没抱在身上了?你对咱们就这么放心?” 老季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们也不敢来抢!” “嗯,”书童点点头,又问道,“你说那香炉里的东西叫金蒿?这东西哪里来的?很精贵么?” 老季叹口气,“这东西是挺金贵。不过先前我也就觉得他贵而已,却不知道它有这般古怪,怎么这些热……呃……那个热……咦,咳咳……”他咳嗽两声,“我是说,这些日子……”他一字一顿的整理着口中的话语,却还是感觉舌头有些打结。 书童好奇道:“你怎么了?” 老季晃晃脑袋,“怎么刚刚睡醒,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这说话……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书童笑道:“我刚才还说,你一会要是说不出话,又说我们下毒。” 老季笑笑,费力的摆摆手,“不……不会说你们下毒的。” 书童歪着脑袋看他,半晌才道:“你还是没有长进,每次我提醒你的话,你都没放到心里去。” 老季此时已经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几乎就要站立不稳,眼里看着那书童,对方像是忽然分身出好几个一般。他虚弱的问道:“什……什么,你提醒什么,我没放到心里的?” 书童哈哈大笑,“我提醒你,一会说不出话来,又说我们下毒啊。” 老季脑袋里“嗡”的一下,“你……你的意思是,你们当真在茶里给我下了毒?” 书童笑吟吟的点点头,“没错呀,你总算是领悟了。可惜,又迟了!” 老季软软坐倒在地上,“可是,你们为的什么呀。” 书童和那许公子对视一眼,转回头来,凑近他耳边,嬉皮笑脸的说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为的你香炉子里的金蒿呐!” 第七章 鬼影幢幢 老季昏迷中,听到那书童跟许公子说:“那只香炉子,咱们不能碰。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里面的金蒿取出。” 许公子问:“你的法子是什么?可别坏了那些金蒿。” 书童说道:“公子尽管放心,不会损坏到金蒿。我白天躲在屋子里,做了一个钩子,钩子的一端绑在竹竿上,远远的一挑,那香炉的盖子就开了。我再将香炉勾倒,倒出金蒿,将香炉推开,不就行了?” 许公子叹道:“虽然不是直接触碰到香炉,可那终究不过只是个竹竿子,我担心……” 书童笑道:“公子放心,不会有事。” 许公子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那好,你去试试。不过,务必要小心为是。” 书童答应着,正要离开。 许公子道:“喝点再去吧。” 书童微笑道:“我不渴,公子自己喝便是。” 许公子苦笑一下,“这多少天没喝上了,你怎能不渴?喝吧,这有一口没一口的,不知道何时就……” 书童忙道:“公子不必悲观!咱们现下有了金蒿,恐怕以后都不必再过这种日子了。” 那许公子仍在唉声叹气。书童说道:“好吧,公子,我这就放他一点……,算是咱们提前开个庆功宴。” 一面说着,转身走到一只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老大一把宰牛刀来。许公子道:“你轻一点!” 书童一笑,“怎么,公子怕他疼么?” 许公子疲倦的一笑,“我是怕他喊出声来,败露了咱们行迹。” 书童微笑道:“公子尽管放心,他此时已经昏迷,喊不出声的。何况咱们家这么偏僻,哪里又有人能听到呢?” 许公子点点头,继而又不无担忧的问道:“你下的药分量如何?” 书童又笑道:“怎么,你还怕要了他性命不成?” 许公子道:“我是担心,你药用得太重,咱们反而受害。” 书童“嘿嘿”笑道:“这个公子就更不用担心。我用的分量极轻,不信,一会我先喝,看到没事了,公子再喝。” 许公子笑道:“我并不是不放心你。咱们主仆这许多年,你还会害我不成?” 看来那书童说的没错,他确实用药极轻。当然,这点分量要是用在别人身上,可能还是挺险。老季毕竟会两下子,身体又比别人健壮,这两个人说话之间,他身上毒性已经自行解去了大半,整个人逐渐缓过神来。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蜷缩在地上,等候时机。 书童拿着刀走过来,到了老季身前,忽然又笑吟吟转过头去,笑吟吟看着他家公子,问道:“放手上的吧?暂且留个活口,以后慢慢喝。” 许公子没来得及回答,老季忽然翻身起来,一头撞在那书童小腹之上。 书童一个趔趄,往后退几步,倒在那许公子。许公子一声惊呼,从凳子上跌落下去。 老季忙趁这个当口,抜腿便往门外飞奔。穿过回廊,到了自己房间,抱上香炉往院门处奔。 此时深夜,院门紧闭。他奔到门边,伸手一拉,那门竟不是栓住,而是用一把大铜锁从里面反锁的。 老季嘴里骂了一声。这要是在平时,他早飞起一脚将大门踹个窟窿,无奈此时腿上根本使不出那么大力气。 他又走到院墙下,勉强蹦了一蹦,还是提不上气跃出去。 一转身,那书童正扶着许公子站在厅堂门边,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老季吼道:“开门!” 书童笑道:“我不记得钥匙放哪里了!除非你把金蒿留下,我才想得起来。” 老季无奈,又问道:“梯子呢?拿梯子来!” 书童嬉皮笑脸的道:“公子家里没有梯子。” 老季咬一咬牙,忽然想起白天在厨房见过一个高凳子,多半能用得上。 他抜腿又往厨房方向走。路过小姐房间,月光下,那小娘子正拉了帘子往外面张望。 老季发狠道:“老子今天做一天小人,劫持了那这小娘子,先逃出去再说!” 想着,便去撞门。 门撞不开,便用青铜炉子往木格子窗上一砸,只听“咯吱吱”几声,窗户坏了,露出一个大动。他忙翻身进去,那小娘子缩在墙边,显是吓坏了。 老季粗声粗气的说道:“小姑娘,莫怕,我也是被你们家的人逼的。你带我出去,我决不伤你半个毫毛。”不由分说,抢上去拦腰抱了那女子,伸手一拉门,又是一把大铜锁。 “嘿,这家人可怪了!睡觉都要用锁把门反锁了?”不及多想,正要从窗户爬出去,眼见小姐床边有一扇门同样隔壁屋子,便转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进了那屋子。 那屋子的窗边站了一个小姑娘,正是白天所见那小丫鬟。 老季低声道:“别动,否则把你也抢了!”那小丫鬟果然一动也不敢动,乖乖站在窗边。 老季伸手拉门,又是一把铜锁。 这时,书童他们已经追到了门外。 书童问那许公子:“公子,怎么办,他进去了?” 许公子冷冰冰的道:“事已至此,不能再留活口。” 老季不及多想,眼见小丫鬟的房间里,也有一扇门通往别处,便掀开帘子走进去。 这个房间里有一张床,放了蚊帐,看床边放的一对鞋,这应该是个老妇人的房间,想必就是许公子的母亲。 老季心里歉疚,不想惊吓到老人,只蹑手蹑脚又穿过一道小门,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小厅堂,老季刚一进去,便吓了一跳。此时已经入夜,那厅堂里竟有四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似乎在商谈着什么。 房间靠墙的桌子上点了一盏灯,灯花闪烁,忽明忽暗。老季进去的时候脚步极轻,那几个人竟未发现他的到来。 他忙返回老太太的房间,却听“嗤”一声,木格子窗上破了一个洞,紧接着,洞口处探进一支竹筒里。竹筒里“嗤嗤”冒着白烟,显然那书童开始放毒。 老季惊讶道:“这两个人疯了!他们为了捉住我,竟然连老太太都不顾了!”当下放了那小姐,抢到老太太床前,想要把她唤醒,看能不能暂时将那两个人喝退。 老季站在床边叫了几句,床上没动静。心道那老人家多半耳朵不好使,索性伸手掀开蚊帐,果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仰面卧在床上。 他伸手推了几下,老妇人还是一动不动。房子里烟雾越来越浓,他不敢久留,又奔到隔壁,大声吆喝道:“你们公子疯了!他正在下毒……”话说一半,才发现这房间也被浓烟弥漫。 “疯了,这两个人真是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对着窗外喊话:“外面两个人听着,现在你们家姑娘在我手上,你们不想伤害她的话,最好放我出去!” 外面没动静。 老季又喊:“你们老太太也在我手上,你们不想……”他话没说完,听到床板“咯吱”几下,老太太掀开蚊帐,坐了起来。 浓烟中他看不真切,但总感觉那老太太正怒气冲冲看着他。他心里发虚,说道:“老大娘,对不住了,实在是外面两个人太可恶了!” 这时,小门处门帘掀动,那厅堂里过来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他,虽然看不清晰,但他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眼里的怒气。 老季心里一急,忙又伸手去抱躺在地上的小姐,一下摸到那姑娘的脸蛋,触手处一片冰凉。 他本能的缩了一下,“这姑娘吓成这样?” 再伸手去揽她腰,发现其实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凉。他不由心里一阵惊慌,抖着手往那姑娘鼻翼间一试,立即坐倒在地。 “这下好,把人家姑娘的一条命给吓掉了!”老季坐在地板上发呆,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愣怔半晌,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浓烟中面目模糊的老奶奶,又对着门帘外那人长叹一声,“许大娘,对不住了,我老季……我老季把你们家小姐给吓……吓坏掉了……” 可是他一句话说完,那几个人还是一动不动。他着急道:“你们别这样行不,我老季……人偿命,你们带我去见官,我绝不为自己开脱半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是了,只要他们带我去见官,没准我就能保住金蒿。说不定,我还可以在大牢里等到荀兄弟……”想到这里,他索性哀求道:“你们带我去见官!你们这就带我去见官得了!” 不料,那几个人还是一声不发,一动不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故意大声说道:“你们若不带我去见官,我这可走了啊。”说着,果真抱了地上香炉,站起身来要走。 可是那几个人还是无动于衷。 他隐隐感觉不妥,正想试探着走上几步,地上那小姐忽然坐起,伸长手臂便掐住了他的咽喉。 老季吓得魂飞魄散,“这……这姑娘……?我老季又中招了?” 小姐掐住老季的咽喉,两个人脸孔近在咫尺,老季仔细一看,忽然感觉不对,这姑娘脸孔完好,但眼窝空洞,里面两颗像眼珠一样的东西,分明就是假的。 这姑娘,是个僵尸! “你们……你们小姐是个僵尸!”老季挣脱了那小姐的手掌,冲屋子里其他人喊道。 这时,老太太从床边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向他走了过来。老季惊恐的看着,尚未来得及起身,站在小门边上那几个人也蹦蹦跳跳的向他走过来,甚至另一侧的小门处,那小丫鬟也朝他蹦跳过来。 他们都伸长着手臂,身体僵直,面无表情。不过,他们的目标却是非常坚定,那就是此刻正惊吓得跌在地上的老季。 第八章 永恒喧嚣的寂静 僵尸们围笼上来,在距离老季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老季忽然想起,僵尸们过来,可能是因为香炉里的金蒿,而他们停住不动,多半是出于对香炉的忌惮。他举起香炉试了一试,果然几个僵尸都朝旁边跳过去。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领悟过来,原来在这些房间里看似生活着的人,其实都是一具又一具的僵尸而已。 他们被安置在房间里,身上大概装有某种机括,不时的会活动一下。有时是拉开帘子,张望一下外面的风景;有时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彼此之间像在商讨着什么事情;有时则躺卧在床上一动不动。 外人透过窗户看不真切时,的确会以为这不过是一种与寻常人家无异的生活而已,没有什么不同。 看起来,整个许家生机勃勃,实则,却是气沉沉。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属于僵尸的世界,寂静无声,阴森可怖。 当然,许宅中的许公子和书童本人,却是活物。 虽然他们是两只吸血鬼,但的确是活物,不是僵尸。 老季不明白,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宅子里,为的什么? 莫非,那些人正是丧命于他们嗜血的本性之下。他们如此安排,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老季心中寒凉,同时也深知,自己既已发现了许宅的秘密。那么外面那两个人,更是不可能放自己出去了。 此时他浑身酸软,忙趁还有一点力气,用力举起香炉,朝窗户上砸去。窗户破开一个洞,他看到许公子和书童站在廊上,眼睛里凶光毕现。 老季抱着香炉,从窗户里爬了出去,在地上站立不稳,索性盘腿坐到了地上,然后对着那两个人“嘿嘿”冷笑,“连自家人都不放过?这跟野店里那帮吃人的怪物有何区别?” “有区别!”一直沉默寡言的许公子,忽然冷冰冰的说道,“我们不吃肉,我们只饮血。” 老季无言以对。 许公子又说道:“我们想尽办法,让他们如同生前一般生活着,并且因此没有病毒,没有烦恼。请问,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老季无力的苦笑一下,“我也让你这般没有烦恼的生活着,你便知道究竟有何不妥了。” 许公子摇摇头,说道:“我是许家的独子。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走,不过迟早的问题,唯独我不能走。我走了,许家就后继无人了。” “你活着,许家一样后继无人!”老季冷冰冰的回敬道。 许公子苦笑一下,“你觉得我冷血,对吧?如果我冷血,请问我为何要让他们生活得跟生前一般,让整个许宅看上去跟我少年时一般,欢欣快乐?” 老季冷笑道:“我不是怀疑你冷血,我是不能确定,你身上到底有没有人血?” 许公子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老季的话语,无意间触到了他的痛处。 老季看着他,神情冷漠,“这么说,你在少年时代,就送了他们的性命?” 许公子摇摇头,“不是。” “真不是?”老季一脸怀疑。 许公子道:“我没必要骗你。我说要让整个许宅保持着我少年时代的样子,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许家,才能给我快乐?” “后来呢?”老季问道,“为何不快乐了?” “后来……”许公子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极痛苦,极厌恶的表情,“后来的许家,让人讨厌。每个人机关算尽,心如寒冰。我倒觉得,那个时候他们虽然活着,才真正像是在行尸走肉。” 老季无语。 许公子接着说道:“奶奶离开了,父亲纳了妾,唯一可以跟我说得上几句话的姐姐也远嫁了。整个许家,只剩下虚情假意、勾心斗角。” 老季缓缓摇了摇头,“我明白了。你是根本就没长大,一直活在少年时代,接受不了生活必将改变的现实,对么?” 许公子没有回答。 老季问道:“那么,你现在变成这样,许家变成了这样,你远嫁的姐姐毫不知情?” 许公子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姐姐?你不是见到我的姐姐了么?刚才,我还见你抱着她走了一路。” 老季神情惊恐,“什么,你姐姐就是那个……?你……你不是说她已经远嫁?” 许公子笑了一笑,“我谎称父亲生病,把她骗了回来,然后连同她带回来的小丫头,也一块在许家永生了。” 老季身上一冷,“你……你竟然把你姐姐也……” 许公子若无其事,“谁让她要嫁得那么远!我就不该出嫁,永远待在家里,像小时候一样,陪我聊天,跟我下棋。” 老季再次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忽然想起那老太太,惊问道:“那么,那位老大娘,她是你的……” 许公子脸上再次露出一阵温暖的笑意,“她就是我的奶奶,这个世界最疼爱我的人。” 老季皱眉道:“你不是说,她早就已经过世了?” “没错,”许公子说道,“但是,许家不能没有她。所以,我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之后,将奶奶也从坟墓里一并接了回来。” “你……”老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许公子说道:“他们对奶奶用了些药材,所以她的身体不腐。我们接她回来时,她面目如初,真好!” 老季心里一动,“看来,他们用的药材,便是金蒿了。” 许公子接着说道:“许家所有人,我都给他们用了药材,所以大家都可以面目鲜活,一如当年。不过,那些令我不愉快的人,我就不浪费手上的药材了,直接将他们剔除出许家,永不相见。” 老季无可奈何,“许家的独子,就是这样维系诺大许家的?” 许公子淡淡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用我们最舒适的方式。” “那你还要金蒿做什么?”老季问道,“还有什么人,没有安排完?” 许公子摇摇头,“这倒没有。可能我跟他们待得久了,习惯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闻到那种味道,我心里才能平静。所以,我需要足够多的金蒿,哪怕闻上一闻那股味道,我便感到温暖一如少年。” 说完,他忽然看着老季,好奇的问道:“可是为何,刚才他们都动了起来?以前,偶尔有过这样的情形,但从来没有一次,像刚才那样?” 老季苦笑一下,看来此人还不知道,僵尸对这金蒿也有反应。不过,他当然对他说起,因此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即便清楚,也不会告诉你。” 许公子笑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晚开始,你也将跟他们一样,在许家永生。” 老季心上一凛,“你要把我做成僵尸,留在许家?这是为何?我又没在你的少年时代给过你温暖和幸福。” 许公子微笑道:“你带来了这么多金蒿,是我们许家的金蒿。我们会给你留一个位置,哪怕是在茅房里。” 许公子说着,脸上笑意渐渐退去,只剩下冷漠与残忍。 老季哼了一声,“我手里有香炉,你们动得了我?” 这时,那一直没有开口的书童忽然冲他一笑,“你忘了,你已经中毒了,手里的香炉迟早会落到我们手里。” 老季笑道:“你们用的这点毒,奈何得了我?” 那书童道:“先前用的毒,确是轻了些。因为我们还想喝你身上的血呢。不过现在不想喝了,只想要你的命,因此下毒之时,就计较不了那许多了。” 老季心里明白,此人没有骗他。他们这一次用的毒,剂量极大。虽然没有立即发作,但他可以感觉到,毒性正在他身上静静蔓延,他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他努力用气调息,可以刚一用力,身上便如虫蚁叮咬,奇痒无比。再一用力,手上反而一阵剧痛,只听得“哐当”一声,香炉落地。他想伸手去捡,却再也没有力气。 那书童笑了一下,“怎样?有没有感觉到,距离在许家茅房永生之时,仅有一步之遥了?” 老季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这时,黑夜里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书童奇道:“你还有心情笑?” 许公子缩了缩肩膀,说道:“好……好像不是他在笑。” 书童一脸茫然,“可是,我也没笑啊。公子,莫非是你在笑?” 许公子摇摇头,“我也没笑。” 书童脸上浮现一种恐怖的神情,“莫非,是屋子里的人在笑?公子,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 “你别吓我!”许公子喝道。 老季费力说道:“呵,不是说,跟他们在一起,你心里才会平静么?怎的听到一声笑,就如此不平静了?” 许公子道:“嘘!” 三个人安静下来,院子里却是寂静无声。 老季说道:“照我看呢,谁也没笑,是你许家历代祖宗在笑。他们的在天之灵,在你许家大公子的心里哈哈大笑。” 许公子身子又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一阵极大的惊恐。 老季哈哈大笑,“怕了?果真怕了?许家祖宗来算总账了,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许大公子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不许胡说!”那小书童喝道,“许家祖宗来了,第一个拿你出去!” “嘿!这就奇了!”老季笑道,“许家祖宗来了,找我做什么?难不成,真怕我占了你们家茅房,不让他们入厕解手?” 许公子瞪着他,一脸怒气。 那书童道:“公子,不要听他胡说。他没多大会了,由得他嚣张一会。” 老季索性喊了起来,“嘿,许家的祖宗看清楚勒,许家的大公子在这里勒,他要把你们做成腊肉,一条一条挂在墙上,咯嘿……” “你给我闭嘴!”许公子沉声喝道。 “反正我都要守茅房去了,听你的?!”老季清了清嗓子,还要接着唱。静夜里,忽然又有人笑了一声。 “咦?”老季心道,“这笑声怎么似曾相识?” “薛……薛逸?”许公子和书童同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神情之间满是惊恐。 “哦,对了!”老季说道,“那只‘矫情天下第一’的吸血鬼头子,薛逸薛大公子到了。” 说罢,他好奇的看着许公子和那书童,“咦,你们祖宗到了,也没见你们吓成这样,怎么来了个薛逸,倒好像真见了祖宗一般,大气也不敢出了?” 许公子和书童都不理他,只忙不迭的回身去找。老季也跟着他们目光看过去,却只见乌云低垂的院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许公子紧张兮兮的问道:“这……这会不会是咱们听岔了?” 小书童舒了口气,“公子,看来咱们是太紧张了。你想,那薛逸……”他话音未落,又一声笑隐隐传来。 两个人都闭口站住,身子紧缩在了一起。 老季不耐烦的叫道:“喂,我说姓薛的,你来就来了,干嘛装神弄鬼的?怎么不矫情,你就当不成吸血鬼么?出来,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守茅房去了啊!” 这时,天空黑云中破了一个缺口,一轮明月缓缓移出。月光下,一个人身着一袭白衣,坐在园子中石桌子旁自斟自酌的饮茶,正是薛逸。 第九章 群饮 “薛……果真是薛逸!”许公子连退数步。 薛逸淡然一笑,“原来许家有这么精彩的故事,薛某来迟了!失敬,失敬!” 许公子问道:“薛……薛公子何时到的?许某……许某有失远迎!” 薛逸摆摆手,“你故事讲到一半,我就到了。不想扫大伙儿听故事的雅兴,故而一直坐在这里饮茶,实在寂寥!” 老季“嘿嘿”一笑:“矫情,果然矫情!” 许公子又问:“你……你不是在收拾那帮食人族么?怎么有空到寒舍小坐?” 薛逸笑道:“食人族早解决掉了。大家找不见你,十分想念,便找来了。怎么,不欢迎么?” “岂敢!岂敢!”许公子假笑着,问道,“你说,那些公子也到了?” “那不是?”薛逸一扬手,一枚棋子飞出,院门处“哐当”一声,铜锁落地。老季一脸不服气,“我若不是中毒,也能这样!” 这时,院门处脚步声响,忽然涌起一帮人来。这帮人老季见过,正是在夜店里,陆陆续续赶来的那些饮血的公子哥儿。他们一个个手摇折扇,或神情潇洒,或吊儿郎当,走进许家大宅里来,便像春日早晨游园一般,就差没有吟诗作对了。 许公子神情恍惚,“这个……这个……” 其中一个公子嬉皮笑脸的问道:“哟,你就是许公子啊?薛大公子说你长的帅,非要带我们来看看。不过照黄某看来,也就那个……呵呵了。” 又一人奇道:“薛逸?咱们可都是天南海北,为着一口金蒿,才相聚到一起,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可怎的你跟这个许公子,你们两个人倒像是老早就认识一般,而且他好像还很怕你,怎么回事啊?” 先前那黄公子一收折扇,笑道:“肯定薛公子欠了人家钱呗!这年头,有钱的都怕欠账的。” 薛逸笑而不答,兀自饮茶。 有人说:“别胡说!看薛公子一身贵气,像是会欠人家钱的人么?” 黄公子笑道:“什么贵气?这年头,最好装的就是所谓贵气,一身行头而已嘛!” 许公子冷着脸,说道:“不许打趣薛公子!” 薛逸摆摆手,“不碍事。大家有缘聚在一起,难得!何况,我本来就欠了你钱,欠了你三天的房钱,对吧?” 先前那公子奇道:“咦,你在许家住过?” 薛逸点点头,“没错,住了三天。” 许公子一凛,“你……你说在我家住过?我怎么丝毫不知?” 薛逸笑了一笑,“许家人丁兴旺,人来人往。你怎么会在意,那其中有一个薛逸呢?” 许公子沉默片刻,忽然一仰脖子,“行,姓薛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没必要再对你有所忌惮!其实,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我饮的,至少是我们许家自家人的血……” 许家人此言一出,众公子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季看着这个人竟然可以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薛某放下茶杯,伸手掌拍了几下,“厉害,果然厉害!我薛某当真没有看错人!” 许公子鼻子里嗤了一下,神情之间却甚是得意,“你们不过伪君子,我许某即便是真小人,也比你们来得光明磊落!” “喂,真小人……”老季终于忍不住说道,“话说你这还是人么?” 许公子扬起脑袋,爱理不理。 薛逸奇道:“咦,这个人说要去守茅房,怎么还没去?” 老季瞥他一眼,“你这大吸血鬼头子!对了,你把那些食人族怎么样了?” 薛逸抖抖衣服,站起身来,收拾了杯茶走进厅堂,蹲下身去对老季一下,“你胆子小,最好别问!” “嘿!”老季不服气,道,“这世间还没见过比我胆大的呢!” 这时,黄公子跑过来,用折扇一拍老季肩膀,凑近他脸庞,嬉皮笑脸的耳语道:“那帮吃人的怪物啊,早就已经在阳光下变成碎片了。” “变成碎片?”老季惊恐的瞪大眼睛,“这是为何?” 黄公子笑道:“食人族见光都这样,你不知道?” 老季茫然的摇摇头。 薛逸微笑道:“说食人族见不得光,好像你们这群吸血的蚊子就见得了光似的?”说着,朝园子里那群公子招一招手,“号了,大家都进来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转眼之间,天空渐渐发白,吸血公子们都各自避往了阳光不及的阴暗之处,唯有薛公子仍长身立在门边,看着门外渐渐明亮的天光。 许公子打了个哈欠,“众位小坐,许某歇息一会。”说着,转身要走回自己屋子去。 薛逸伸手拍了拍他后背,“着急什么?咱们说好的一起看日出呢?” 许公子惊恐道:“看日出?你不要命了?” “看看而已,紧张什么?”薛逸微笑道。 许公子一脸嫌弃,“那你犯不上跟你看。”动了动腿,发现不止是双腿,连整个身子都已经不能动弹。 他怒气冲冲的看着薛逸,“你用什么巫术了?我怎么不能动弹了?” 许公子此言一出,众位公子都好奇的看看他,又看看薛逸。老季“嘿嘿”冷笑道,“其他都矫情得很,点穴功夫倒是丝毫不矫情,难得,难得!” 薛逸奇道:“你不是说要去守茅房?怎么还没去?” 老季哼了一声,气呼呼的不再说话。 许公子却着急问道:“薛逸?你点我穴干嘛?” 薛逸坐下饮茶,“客人们都在,你做主人的走了,成何体统?” 许公子还想发作,无奈身子不能动弹,只能软下口气,说道:“好了,薛大公子,你是不是应该让我进去一点?” 薛逸“哦”,似乎忽然想起,“是啊,天亮了,你尤其见不得光。”一面说着,又将许公子往门边推了一推。 许公子和他的书童同时惊叫道:“你做什么?” 薛公子微笑道:“你成天躲在阴处,身上有股味儿,我给你晾晾!” 许公子怒道:“胡说!我每晚沐浴熏香,身上再干净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怪味?!” 薛公子只作没听见。 黄公子奇道:“咦,老薛,你是吓唬他呢,还是想晒了他啊?” 薛逸问道:“你说呢?” 黄公子摇着折扇想了一下,“这个人阴森可怕得很,照说,晒了也不可惜。不过大家毕竟同为饮血公子,多少有点惺惺相惜……” 黄公子话没说完,薛逸又将许公子往前推了几步。许公子惊得全身发抖,其余公子也显得有些惊恐。 黄公子笑道:“不是吧,老薛,你来真的?” 薛逸不答。许公子急道:“我……我喝人血又不是我的错!我生下来就这样,怨得了我么?要怪,只能怪我母亲是一只天生的吸血鬼。” 黄公子提醒他道:“老许,你现在的问题明显不在喝血上面。” 许公子脱口问道:“那我的问题是什么?” 众人一时无语。 黄公子叹道:“你确实无可救药,我也没办法了。” 许公子斜着眼睛看他书童,那书童却只是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天空渐渐发白,一轮旭日缓缓升起。 饮血公子们纷纷避让。他们不知道薛逸究竟用意何在,谁也不敢第一个躲进房间,只好轻轻走进阳光不及的阴暗之处暂避。 许公子紧张兮兮的道:“薛逸,你……你放过我!” 薛逸向许公子的书童说道:“对了,把那家伙的毒给解了。我上茅房,不喜欢有人盯着。” 那书童看许公子,许公子喝道:“还不快去?!” 那书童忙去拿了解药喂给老季。老季身上毒性虽然解了,却还是感觉浑身无力,只慌得赶快将那香炉抱了,打开看看,金蒿无恙,才又放心的盖上,坐着养神,嘴里嘀咕道:“吸血鬼头子,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薛逸奇道:“谁救你了?” 老季愕然,薛逸问道:“听说你香炉里放的,叫作金蒿?” 老季着急道:“不管叫什么,都不关你事!” 这时,黄公子却好奇道:“老薛,你之前说,我们要寻的东西,就放在这位大哥的香炉里?难怪在你身旁,我就感觉四肢百骸无不舒坦呢!” 老季咬牙切齿的道:“你别做梦!这东西是不会给你们的!这个……”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听到“咯吱”一声,背后有一扇门缓缓打了开来。 一群人同时愣了一愣,安静下来。黄公子转头四顾,“刚才谁进屋子了?” 那伙人都摇摇头,一脸茫然。 “风吹的吧!”有人讪讪笑道。 不料,又是“咯吱”一声,从背后传来,似乎又有一扇门打了开来。紧接着,只听得“咚咚咚”几声,似乎有人敲门,又像是有人踩着木头地板,一步一步的跳了出来。 公子们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情不自禁的开始往一处靠拢。许家书童轻声说道:“公子,公子,会不会是……” “嘘!”许公子制止了书童往下说,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过了一阵,廊上阳光不及的阴暗之处,蹦蹦跳跳出现了一个人。此人目光呆滞,身子僵直,一蹦一跳的向这边走过来。 第十章 “人”来“人”往 见到僵尸,老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莫非是刚才打开香炉的举动,令金蒿的气息透出,竟至将那屋子里的僵尸给引了出来? 饮血公子们见到僵尸,无不惊恐的纷纷退让。黄公子道:“薛……老薛,这怎么回事?” 薛逸茫然的摇摇头,一脸诧异。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会有此节。 “父亲!”许公子惶惑的叫了一声,“是父亲大人么?” 那许书童身子有些发颤,“公……公子,那好像真的是老爷。他怎的……怎的会出来了?” 许公子瞪了他一眼,“你怕什么?他是我的父亲,又不是别人。” 书童道:“可是,老爷当初可是被我们给生生……” “住嘴!”许公子喝道。那书童自知失言,忙闭了嘴巴,盯着那离这边越来越近的僵尸,无限惊恐。 许公子道:“薛逸,你解了我的穴。我向要父亲大人行礼!” 薛逸奇道:“哦?令尊大人都成这样了,你还行礼?” 许公子道:“不管他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我父亲啊,怎能不行礼?”他这句话倒是说得真诚。 薛逸想了一想,“好吧。”说着,果真伸出手去,便要解开许公子身上的穴道。 老季急道:“喂,姓薛的,你可别中了他计!” 薛逸并不理会,还是替许公子解了穴。 那许公子身子刚一能动弹,便朝着那僵尸走来的方向“噗通”一声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 老季吃惊的看着,却见那许公子人虽跪着,脸上却也并无丝毫愧疚之意,仿佛真的只是平日里突然撞见自己父亲时,简单的行礼而已。 那许老爷蹦过来,也不搭理许公子,却径直朝老季方向走过去。老季心里暗自叫苦:“他们果真是被我刚才摆弄金蒿的举动引过来的!” 许老爷蹦到距离老季几步之遥处,便停了下来,不再走动。许公子愣怔片刻,猛得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他父亲身后,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许书童见状,也只好跟了过来,与他公子一并跪倒在许老爷子身后。只不过他一脸惊恐,随时准备起身奔逃。 便在这个时候,廊上又响起“咚咚咚”几声,又走出一个僵尸。此人面目与许老爷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看上去年纪要更大一些。 “伯父?”许公子喊了一声。 那僵尸不紧不慢走过来,依然停在了老季面前。 老季浑身不自在,无奈没有力气起身,也不敢轻易动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僵尸一个接一个走过来,围在自己周围,转眼之间,便来了有十几只僵尸。许公子一一打过招呼,大多都是他自己亲人,还有几个是小人和丫鬟。 众公子看得毛骨悚然,想象不出当初许公子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态之下,用怎样的手法,将这一众生命里最近的亲人,一个一个喝干了鲜血,又一个一个制成了僵尸,储存了起来。这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许怀!”薛逸走到老季面前转了一圈,又走回到许公子身前,平静的问道,“这便是你全部的家人了吧?你总算是跟他们团聚了!” 许公子摇摇头,“不,还有……”他话没说完,又听到一阵“咚咚咚”声响,一个年轻秀美,衣着艳丽的女子,正款款从廊上走过来。 “姐姐!”许公子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向他姐姐奔过去。不过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下来,知道不可能再像幼年时代一般,跟姐姐拥抱嬉戏了。想着,脸上一阵失落神伤。 不过,他的姐姐却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僵直的向他伸出了双臂。 许公子眼眶立即就红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姐姐,小怀现下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咱们阴阳相隔,实在是不能再如从前一样了……” 可是,他的姐姐还是向他伸长着双臂,无动于衷。 许公子愣怔片刻,忽然笑了一笑,竟然也伸了手臂,向他姐姐走过去。那书童急道:“公子,你做什么?那……那可不是你姐姐了,她现在是一个僵尸啊!” “闭嘴!”许公子怒喝了一声,不顾一切的向他姐姐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身子刚刚触及他姐姐的指尖之时,那女僵尸忽然双手一合,将许公子的咽喉紧紧掐在了手中。 许公子大惊,一时挣扎,咽喉处却更加一阵疼痛。许书童飞奔过来,却被另一个僵尸拦腰抱住。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公子们也大惊失色。薛逸却只是平静饮茶,并大打算多管闲事。 黄公子惊讶道:“这……这僵尸是在复仇么?这……这怎么可能?” 老季漫不经心的道:“一切皆有可能!” 许公子一面挣扎,一面哀求道:“姐姐,姐姐,是我啊,小怀,你最疼爱的弟弟,小怀啊!” 那女子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放手之意,反而越掐越紧。 许公子又惊叫道:“父亲,父亲大人,你救救我!姐姐她疯了,她要害了她亲身的弟弟。” 许老爷无动于衷站着。 便在此时,廊上再次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声响。这声响有些慢,有些吃力。过了许久,大家才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从阴暗的廊上一蹦一跳的走过来。 许公子喜出望外,“奶奶!奶奶,怀儿在这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奶奶会来救我!” 那老妇人蹦过来,停在了许公子面前。不过,她仅仅只是停住而已,并没有动手劝开那女子的意思。 许公子急道:“奶奶,你也不救我么?奶奶,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孙儿啊,怎么连你也不救我么?” 老妇人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薛逸淡淡说了一句:“你若有心,此时应该感受到老人对你的慈爱。她竟然直到此时,都对你心怀怜悯,实在令人感叹!” “你什么意思?见不救,这叫心怀怜悯?”许公子怒道。 薛逸不再说话。 便在此时,许老爷也转过身来,走到许公子面前。许公子眼睛里再次放出神光,“父亲,父亲大人,你来救我了?” 许老爷走过来,用僵直的手臂推开了那许怀姐姐的手,然后用手指锁住了许公子的手腕。 许公子大惊,又过来几个许家的长辈,七手八脚将许公子抬了起来。许公子面如土色,说话的嗓音都变了,“你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许老爷等人并不回答他,只是抬着他一蹦一跳的走向阳光。许怀的姐姐也跟着走了过去。许老夫人则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动不动。 “薛……薛逸救我!”许公子回过头来,大惊失色的看着薛逸。薛逸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薛逸,你救了我,我以薛家所有家产相赠!”许公子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薛逸苦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许公子忽然想起了老季,只是,他甚至想不起这个人应该如何称呼。他张嘴结舌了一阵,着急的大声喊道:“喂,你救救我!” 老季奇道:“我如何救你?” 许公子叫道:“你把香炉里的金蒿撒出来,快,快把那东西撒出来,他们肯定就跟着过去了。” 老季也苦笑一下,“我刚才问你的意思,不是我要如何救你,而是,我如何救得了你?难道你现在还没明白,你其实早就无药可救,无人可救了……” “你……”许公子还在转头四顾,寻找救命稻草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跟那些被他夺去性命,又被他制成了僵尸的许家人一道,站在了清晨璀璨的阳光之下。 他微微怔了一怔,脑袋里无数画面飞速而过,幼年时那些愉快的场景再次闪过。 许老夫人一蹦一跳的来到他们身旁。画面静止了片刻。 许公子忽然微笑了一下,喊了一声“奶奶”,然后刹时之间,便在阳光里化为了灰烬。 紧接着,那书童也化为了灰烬。 许家众位僵尸呆呆立在阳光里,再也没有动弹。过了片刻,才一具接一具,在阳光里化为了灰烬。 不过片刻之间,一座原本“人”来“人”往的诺大许宅,便从此沦为了一座真正的空宅。 老季瞠目结舌的看着。 饮血诸公子们也瞠目结舌的看着。 直到一阵微风过处,漫天尘埃,在许宅那些空荡荡的房间上空回旋飞扬。 待尘埃落定,宅子里依然一派阳光明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许久,黄公子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好奇的看看大家,问道:“许家人不是都变成僵尸了么?怎的会出来复仇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老季苦笑一下,“你问问你们的吸血鬼头子,那位薛大公子吧。” 众人一怔,都看向薛逸,可薛逸只是饮茶,不言不语。老季不耐烦了,“算了,由他矫情,我来说吧。你们莫非都没注意到,有一刻,这姓薛的曾经走到我面前来转了一圈,然后又走到那许怀的身旁去过?” 黄公子吃惊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那个时候动了手脚?他怎么动的手脚啊?” 老季鼻子里“嗤”了一下,“他走到我面前,向我使了个眼色。起先我不明白,后来见他眼睛盯着我的香炉子看。我大致猜到了一些,便不动声色的从香炉子里取了一点金蒿出来,他果然转手就接过去,然后绕到许怀身边,肯定是用手指将那金蒿弹到了许怀身上……” “哦!”黄栩点点头,“难怪许怀的姐姐一来,就用手去掐自己弟弟的咽喉。我还道,她真是要为自己复仇呢!” 这时,薛逸叹了口气,“许家这些人里面,唯独许老夫人,始终没有对她的孙儿动手……” “莫非,这就是你刚才对许怀说的,他的奶奶直到那一刻,还对他心怀慈爱?”黄栩问了一句,又好奇的道,“可是为何,许老太太已经变成了僵尸,竟然还能对自己的孙儿怀有慈爱之心呢?” 薛逸茫然的摇摇头,“这也是我不懂之处。这个问题,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想得明白。它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谜。” 第十一章 清理门户 饮血公子们虽然觉得许怀罪有应得,可亲眼见到整个许宅在片刻之间沦为一座真正空宅的整个过程,不免感到心有余悸。 黄栩说道:“老薛,要不咱们分了金蒿,赶快离开这里吧!” 薛逸奇道:“怎么,你怕官府追查下来,你脱不了干系?” 黄栩讪讪笑道:“这事与我何干?我怕什么!只是总感觉这里怪阴森的,待着非常不爽!” 薛逸点点头,“好,你先走吧。” 黄栩急道:“那金蒿怎么办?”说着,瞥了老季一眼。老季瞪视着他,“奇怪了,这又不是你的东西,它怎么办,又关你何事?” 不想,其他公子们也纷纷附和着黄栩,劝薛逸道:“你说服那个人,把金蒿分给咱们,咱们这就散了吧!” 老季怒道:“什么叫作‘那个人’?要抢人家的东西,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问一句,这要太嚣张了吧!” 有人嘿嘿笑道,“那么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啊?” 老季冷笑道:“你个吸血鬼,有什么资格问我的名字?!”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黄栩想了一下,“哦,你姓季?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季’什么的?” 老季鼻子里“嗤”了一下,“我从没说过我姓季。不过,大家都这么称呼而已。” 黄栩恭恭敬敬的道:“季先生,请你将手里的金蒿匀我们大家一点,成么?” 老季摇摇头,“不成。我手里金蒿本来就只有这么一点,凭什么要给你们?” 黄栩道:“我们可以用银子跟你换。” “银子?嘿嘿!”老季一脸鄙夷,“你知道这东西的全名叫什么吗?” 黄栩茫然的摇摇头,转头看其他公子,大家都一脸迷惑。 老季说道:“它的全名叫作‘黄金地蒿’,意思就是,它的价值可与黄金等同。你竟然说要用银子来换我的黄金,你当我傻啊?” 黄栩急道:“好,那咱们也可以用黄金来跟你换。” 老季假装动了心,“怎么,你有很多黄金么?” 黄栩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得意之情,“很多称不上,但要跟你换点金蒿的财力,那倒还是绰绰有余。” “哦!”老季平复着心口,“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你用一屋子黄金,换我手里一克金蒿呗!” 老季话刚出口,众公子都一时喧哗,“此人耍无赖,不必跟他啰嗦!” 黄栩求助式的看向薛逸,薛逸笑道:“季先生的要求并不为过,黄栩你连这点都不舍得么?” 黄栩急道:“这不是不舍得,我黄家就是财力再雄厚,又哪里来的一屋子黄金啊?” 薛逸道:“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给季先生一本好书,不就结了?” 老季气得哇哇大叫,“你个吸血鬼头子!明明知道我老季不是读书人,你就是送我一屋子好书,我也找不出一间黄金屋来。” 众人大笑。薛逸摆摆手,“好了,大家不要催促季先生了。咱们再让他歇会,这事慢慢商量。” 老季坚定的摇摇头,使劲抱紧了香炉子,“我就是再歇上三天三夜,你们也别想从我手里拿到金蒿。” 薛逸笑而不言,转头向一个公子说道:“季先生要咱们再等三天三夜,华公子不介意吧?” 那被称作“华公子”的好奇道:“别人都不介意,为何问我?” 薛逸说道:“他们成天游手好闲的,回家也无聊,自然没有介意的道理……” 一个公子不快了,“薛逸,你这话怎么怪怪的。我们成天无聊,好像华公子回家就得亲自下地犁田似的。” 那华公子无奈,“我又不是牛,犁什么田!” 薛逸微笑道:“你们不懂华公子。他为人乐善好施,家里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之人,我怕他在这里耽搁久了,那些人又吃不上饭。” “哦?”众公子大惊,“华公子真有这胸怀?” 华公子谦虚的笑笑,神情之间却甚是得意,“区区小事,却也瞒不过薛大公子!” “嗯,”薛逸说道,“华公子不止乐善好施,救助贫弱,并且亲自动手,为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放血,然后不辞劳苦的亲口饮尽他们全身血液……” 薛逸话未说完,周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华公子好奇的问薛逸,“你……你在说什么啊?” 薛逸反问:“我说错了?” 华公子怒道:“你在血口喷人!” “是吗?”薛逸冷笑道,“究竟是我在血口喷人呢?还是阁下在血口吸人?” 华公子面如土色。黄栩走近薛逸几步,低声说道:“老薛,华家可是来头不小,你说话可得小心点!” 薛逸冷笑,“我在他家藏书阁里读了整整一个月的书,我会不知道他家里那些事儿?” 华公子全身一颤,“你……你说你在我家藏书阁待了整整一个月?我怎么不知道?” “我为何要让你知道?”薛逸反问。 华公子怒道:“你……你就是个小偷!” “窃书也算偷啊?”薛逸一笑,“何况,我只是窃读,又没有将书带走。” 华公子咬牙切齿,“回去我就禀告父亲大人!” 薛逸笑着点点头,“那是不是顺便代我问候唐大人?” “唐大人?”众公子交头接耳,“哪个唐大人?” 华公子急道:“你们别听他胡说,没有什么唐大人!” 黄栩一笑,“看来,这里面另有文章啊!” 华公子道:“好了,薛逸,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扯其他!” 薛逸点点头,“没问题!不过,要看你如何表现了?” 华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承认,我是喝了那些人的血了。怎么着,你还能拿我去见官?” 薛逸微笑道:“见官就不必了,见光倒是真的!” 华公子大惊,“你……薛逸,你带我去见官吧!” 薛逸摇摇头,“我知道你怕的是光,而不是官!”说着,站起身来,向华公子走近。华公子急得连连倒退。 这时,躲在阴暗处的饮血公子们心下不忍,出口相劝道:“这样的小人,对他小惩大戒便罢了!”又有人说:“再往前一步,他便要在阳光里化为灰烬,灰飞烟灭。他为人虽险恶了些,但也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薛逸诧异的看着那个人,“他手里有七条人命,你竟然说他罪不至此?” 众人默然。 华公子争辩道:“我本来就是吸血鬼,饮血是我的本性。” 薛逸冷冷一笑:“蚊子喝人血是本性,可这并不能阻止我一掌将它击毙啊。 华公子还要说话,薛逸似乎不耐烦了,他轻轻一掌推出,将华公子送入阳光。众公子大惊,纷纷避让。 老季没有一时没反应过了,便见到那许公子在阳光里一阵极痛苦的挣扎、抽搐,撕心裂肺的哀嚎,但这不过是在片刻之间,便整个人化为一架白骨,紧接着,连白骨也在阳光下化为了一堆灰烬。一阵轻风拂过,便灰飞烟灭。 老季瞪大了眼睛,全身血液冻僵了一般,看着阳光下空空如也的地面,难以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循。 众公子不由发出一阵叹息,一时之间,却也不敢言语。 薛逸问道:“还有谁,手里有血债的,自己出来吧。” 这时,墙角里一个稚嫩的声音愤怒的叫道:“姓薛的,你害了我家公子,我不是你对手,不能为公子报仇,你来把我也灭了吧。”原来却是华公子随身带的一名小书童,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 薛逸平静的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小书童恨恨的说道:“我也是个小吸血鬼。” “你手里还没有血债。”薛公子淡淡说道,“还有,你想过你为什么会成为吸血鬼吗?要知道,你的父母可都没有这样的血统。” 小书童一时语塞。 薛逸说道:“我告诉你吧,比成为小吸血鬼,是因为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你的聪明伶俐被你家公子看上,为了把你带在身边,他把你活生生的咬成了吸血鬼。” 众公子心里一凛,那小书童虽然吃惊,嘴上还是叫道:“我……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薛逸说道:“你刚才看到你家公子痛苦的样子,可那不过是在片刻之间。我猜你一定还没有见识过那些被你家公子慢慢喝干全身血液,要抽搐几个时辰,甚至一天一夜的人,身上所承受的痛苦吧?” 小书童一呆,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阵恐惧,他不再说话。 薛一转过头,看着其中一名饮血公子,道:“不过那副场景,对于罗大少爷,应该并不陌生吧?” 那罗公子本能的退了两步,“你……你什么意思?” 薛逸说道:“本来呢,在众位温文尔雅的公子里,像你这种天天往烟花之地钻的,本身已经是败类了。当然了,我薛某就是再闲,也没功夫替你们罗家管教不肖子孙。” 那罗公子道:“既然这样,你……你在这种时候提我干嘛?” 黄栩也嬉皮笑脸的说道:“我说薛大少爷,您这闲事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人家逛个烟花之地,虽然有辱读书人斯文,但咱们也没必要过问吧?” 薛逸道:“那你问问他,那些被他找过的烟花女子,为何从此不见了踪迹?” 众人一怔,又沉默下来。 罗公子着急争辩道:“烟花女子而已,不过几个钱就打发了,别说那些个老鸨接到银子欢喜得不行,就连当初把她们卖进窑子的父母,纵是知情了,钱一到手,也没说过半个不字,可见你情我愿的事情,干你何事?” 罗公子此言一出,众公子也只好叹息。罗公子张了张嘴,还要争辩,却已被薛公子一掌推出,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黄公子讪讪笑道:“看样子,我们的薛大公子,是在替天行道呢!” 薛逸冷笑道:“打蚊子也叫替天行道?我不过替你们清理门户而已。” 黄栩笑道:“哼,说得轻松!什么叫替我们这些人?好像你自己不是吸血鬼?你有本事把自己手腕咬看让我们看看,你放心,即便真有鲜血,我们也不喝你的。” 薛公子摇头,道:“我没必要向你们证明任何事。” 黄栩哈哈大笑,“那你去阳光里站一个给我们看看。” 薛逸说道:“成天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处,昼伏夜出的,我也怕光了。” 这次不止黄公子笑,众公子里也有几个人忍不住在笑。 黄栩挑衅道:“那可就奇怪了,你既不是吸血鬼,成天跟我们混在一处干嘛?” 薛逸平静的道:“那就得问问祁公子了。” 第十二章 君子饮血,取之有道 那姓祁的公子大吃一惊,他腰杆一挺,站出来,道:“姓薛的,我可告诉你,我祁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从新到大是喜欢喝血,但我鸡血、猪血喝了不少,人血可一滴也没沾过。” 薛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祁公子又大声补充道:“还有,被我喝血的那些鸡和猪,都是用我父亲辛苦挣来的俸禄买的,要这个你也管,我无话说,你灭了我吧。” 薛逸道:“鸡血、猪血?嘿嘿,说漏了一种吧?” 祁公子一咬嘴唇:“没有了!” 薛逸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怕你家隔壁那几只瘦猫不答应!” 众人一怔,见祁公子脸刷一下变红。黄栩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哇,祁大公子,你连耗子血也喝?我说我家那只猫怎么越来越瘦,眼神李都是幽怨,原来拜你所赐!” “胡说!”祁公子面红耳赤的争辩道,“黄栩,你家在无锡,我家在泰州,我怎么抢得了你家猫的……” 他话说一半,众人已经大笑起来。 黄栩道:“你是不可能成为我们家阿猫的竞争对手,我怕的是你把咱们整个江南的耗子都吃了,你让我家阿猫找谁说理去?!” 众人又笑。祁公子红着脸道:“‘君子饮血,取之有道’!” 黄栩拍手笑道:“说的好!‘君子饮血,取之有道!’可惜你忘了一句话,叫作‘君子饮血,当有所饮,有所不饮’……”众人又哄笑起来。 这时,一个公子忽然问道:“话说薛大公子,你把人家祁公子的那个‘私事’抖落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取笑他吧?还是,你今儿真要替耗子主持公道?” 黄栩也道:“说的是啊,你刚才说,你跟我们大家混在一处的缘由,得问祁大公子。那我就不懂了,人家勤俭持家,没事喝个耗子血,又干你什么事?” 薛逸道:“我是想请祁公子,替我问问他那位忠心耿耿的好管家。” 众人一怔,祁公子也好奇的回头去看了看他的老管家。 那老管家一脸疑虑的走上前来,仔细的盯着薛逸看了半天,忽然惊讶的叫道:“你……你是梦瑶姑娘的……” 那薛逸一笑,向他微微点头:“难为您还记得。没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薛逸。当初生怕你认我不出,还特意在这折扇上写个‘薛’字,好吧,咱们现下总算是正式见面了。于神医,别来无恙啊!” 祁公子好奇的问道:“什么于神医?于管家,你懂得医术?” 那于管家支支吾吾的道:“我从小学过一点皮毛,来祁家之前,靠这个挣过几口饭吃。” 薛逸冷冷一笑,祁公子不懂察言观色,兀自笑道:“那敢情好!改天你也教教我!”说着,转头向薛逸说道:“大家既是故交,改天回泰州,我请客,大家好好吃一顿。” 黄栩道:“请喝耗子血么?” 祁公子瞪他一眼。转头问薛逸:“对了,你跟于管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薛逸轻描淡写的道:“他假扮作看病的大夫,以放出体内毒血为名,在数月之间,喝干了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全身的血液。” 薛逸此言一出,祁公子刹时呆了。其余诸人也一惊之下,不敢再言语。 于管家忽然恼怒道:“那不还没过门呢,你至于为了她,追杀我一路么?” 薛逸淡淡的道:“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妻子。” 于管家冷笑道:“我给她治病的数月之间,总共也就见过你一次。请问,你跟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总共见过几次面呢?” 薛逸说道:“我们确实没有见过几次面,但我素知她体弱,家里常请大夫,却不知道会被你这样的吸血败类给钻了空子,令她命丧黄泉……” 于管家仍在争辩,“你都没见过她几次,犯得着为她这样?” 薛逸平静的道:“我已经说过,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即便不是,你平白的对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手,我若知情,也由不得不管。” 于管家嘿嘿笑道:“后来我听说,你为了那小女子,竟然想放干自己全身鲜血去救她?” 众公子心上一凛,转头看薛逸。薛逸却一脸平静的说道:“这不过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而已。” 于官家冷笑道:“我还听说,虽然你失血昏迷之后,总算是被救回了一条小命,不过却从此落下病根,体弱不能见光……” 薛逸淡淡笑道:“这个就不劳你挂心了!” 众公子迷惑的看着薛逸,有人低声道:“这么说,这姓薛的,真不是我们饮血公子一族?” 于管家却冷笑道:“对于追杀我的人,我敢不放在心上么?你这几年为了追杀我,可谓煞费苦心啊!” 薛逸点点头,“嗯。为了追杀你,这几年我访遍了大江南北的吸血鬼家族。你藏得太深,我甚至以为你已经不在江南。” 于管家嘿嘿冷笑。 薛逸说道:“祁公子父子虽然也是吸血鬼,但他们手上没有血债……” “咳咳,”黄栩忍不住补充道,“没有‘人’的血债。” “嗯,”薛逸点点头,“他们从来不曾残害过人命,所以我一直都把他们家给忽视了,竟让你因此钻了空子。” 于管家问道:“那后来我怎么给你盯上的?” 薛逸微笑道:“那天夜里,我见到从来不出远门的林公子……” 林公子一怔。 薛逸接着说道:“林公子从来不出门,那天夜里,他却竟然一个人骑了一匹马在赶夜路。我心里好奇,便追上去问他,林公子为人实诚,他以为我是同道中人,便告诉我说他感觉到有金蒿的存在,要去看看,并约我同去,晚了可能就被别的同道给抢了先手。我因此想到,这可能是个见识各路吸血鬼的大好时机,便紧随林公子身后赶去,没想还真碰到了你。” 于官家苦笑一下,“金蒿的诱惑是在太大,我也抵御不了。何况已过这么多年,我只道你已经放下了。” 说着,他长叹一声,“不瞒你说,这些年为了不然你捉到,我也早就戒了人血,跟着祁公子一块吃素了。” 黄公子扑哧一笑,“你把吃耗子称作吃素么?那我家阿猫第一个不答应!” 于管家没理他,走上前一步,向薛逸说道:“当然,我并不是想得你同情。我于某也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与其被你零碎折磨,不如我自己了断”说着,大踏步向阳光里走去。 祁公子大惊,飞身上前阻拦。于官家忽然一手抓过祁公子,径向阳光里掷去。 众人一声惊叫,薛逸飞身上前,抓住祁公子,于管家趁势一掌拍来,欲将薛逸推入阳光。 薛逸稍一用力,于管家掌力逆行,反将自己震了出去,落在阳光里。 他一阵大叫,身形扭曲变形。祁公子惊魂未定,却仍在惊呼:“于管家!快,谁去救救他,快啊,快去救救于管家!” 黄栩皱着眉头,说道:“这家伙耗子吃多了,脑袋有问题。” 薛逸一动不动,看着于管家在阳光里化为灰烬,这才放开了祁公子。祁公子一声大叫,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 黄栩走到薛逸面前,好奇的问道:“那样的深仇大恨,连我听着都牙痒,你竟这么利索就给了结了,不零碎折磨一下解解气?” 薛逸苦笑一下,“我只是让他偿命,折磨他,于我何益?” 众人沉默下来,一下子看着几个同类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而后灰飞烟灭,心里其实也不舒坦。 林公子问道:“薛大公子,请问,接下来是谁?” 薛逸疲倦的挥挥手,“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改日再说。” 众人相顾愕然,却也不敢多问。 薛逸说道:“大家都找个地方歇息把,这儿是个低价书院,经史子集应有尽有,亏不着你们。” 有人问道:“那吃的呢?” 黄栩笑道:“书院最怕耗子,有人多半会给趁机解决一下?” 祁公子满心悲伤,自然没心情跟他说笑。 薛逸说道:“猪血,鸭血,少不了你们的。不过你们最好适可而止,不用动辄害其性命。” 众公子听了,都各自找地儿休息去。林公子过来搀了祁公子,也离开了。 老季看到众人都走了,这才走到薛逸面前,说道:“这些可都是吸血鬼啊,你何不趁势替天行道,把他们一锅给端了?” 薛逸苦笑:“天道?我又不是‘天道’,我怎知道天欲令谁生,欲令谁亡。” 老季一时语塞。 薛逸接着说道:“我能做的,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一些我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老季张了张嘴,正要反驳。薛逸却问道:“你可以去烧壶水么?” 老季只好叹口气,点了点头,“好吧。” 过了一阵,老季烧来一壶水,薛逸从怀里取出杯子和茶叶,沏上茶,待香气溢出,倒一杯洒在地上,自己将另一杯一饮而尽。 他苦笑一下,悠悠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了复仇,心无旁骛。那时我常常想,手刃恶人的那一刻,不知道会有多痛快!可是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老季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兄弟,要不,我出去给你整壶酒去?” 薛逸缓缓的摇了摇头,“她不喝酒。” 老季“哦”了一声,说道:“不管怎样,你总算是让恶人偿命,那位梦瑶姑娘的在天之灵,此时当感到安慰了。” 薛逸一笑,仰头看着天之一角,徐徐说道:“在天之灵?在天……真的有灵么?” 老季再次语塞。 他深觉跟这些读书人说话真是麻烦。大概他们就是想得太多,才会这么累! 黄昏时分,老季看薛逸歇息也歇息够了,脸上的伤感神情也渐渐淡了,又想到夜里那些吸血鬼又要出来聒噪。那些个吸血鬼,饮血也就算了,还酸,他受不了。于是,看着时机合适,便向薛逸告辞,道:“兄弟,你把东西还我,我得走了。” 薛逸奇道:“什么东西?” 老季道:“我的金蒿啊。刚才趁我烧水,你把它拿了,对吧?” 薛逸还是一脸好奇,问道:“那不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么?” 老季急了,“嘿,怎么你抢去了,就成你的了?” 薛逸说道:“那我抢到的不归我,我还抢它干嘛?” “你……”老季气得团团转,“你读书人怎么也学人家耍赖啊?” 薛逸忍不住笑道:“读书,不就是为了学会耍赖的吗?” 老季呆了一呆,哇哇大叫,“总之这东西,你想还我也得还,不想还我,那也得还!” 薛逸呡一口茶,平静的问道:“你追得上我?” 老季气恼道:“你轻功那么好,你要跑,我自然追你不上。” 薛逸又问:“那你打得过我?” 老季讪讪的道:“我自然也不是你对手。” 薛逸作无奈状,“既然你追又追不上我,打也打不过我,你说你还能奈我何啊?” 老季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大不了我一把火,把这宅子给了了,看你们这些吸血鬼往哪里躲?” 薛逸无比平静的说道:“我又不是吸血鬼。” 老季“嘿嘿”冷笑:“可是,你怕光。” 薛逸笑道:“那魔头说我怕光,你便信我怕光?” 老季道:“至少,值得一试。” 薛逸点点头,“嗯,那你就试试呗!” 老季一下坐倒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哭道:“我为了试这个,烧人家宅子?!你当我是什么人哪?” 薛逸还是一脸无奈,无比同情的看着老季:“这样,那可就真没着了!” 老季哭道:“你抓你的吸血鬼,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说你抢我东西干嘛?你干嘛非要留着那东西呢?” 薛逸道:“你会问抓耗子的,为何留着油条?” 老季奇道:“怎么,你还要逮吸血鬼?” “嗯,”薛逸说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老季一咬牙,说道:“好,你也见到了,对金蒿感兴趣的,除了吸血鬼和食人族,其实还有僵尸,到时候它们把这宅子围个水泄不通,只怕你再高的功夫也难以脱身。” “哦……”薛逸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好办,我在这宅子外面布个阵法,只将吸血鬼引进来,其余一概挡在外面,自然无事。” 老季一脸不屑,“你又不是道士,吹得这么神乎其神的,谁信啊?”想了一想,又说道:“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既食人族和吸血鬼都对地衣感兴趣,那孤魂野鬼没准也好这一口。到时候它们飞来飞去,你可挡不住。” 薛逸淡淡一笑,“食人族和吸血鬼,那是血统的问题,说到底,他们依然还是人。至于鬼魂,我并不认为它们真实存在。即便真有,那我大不了在半空里也布一个阵法。” 老季鼻子里一嗤,“什么阵法如此厉害啊?” “天罗地网啊。”薛逸说道。 老季无奈,“你就不能取个更厉害点,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薛逸微笑道:“我认为世间最厉害的阵法,莫过于‘天罗地网’。” 老季摇摇头,“好吧,我看你是铁了心不还我东西了。那么,那只小香炉呢?” 薛逸轻描淡写的道:“那个自然也不还了。” 老季气急败坏的点点头,“行,那你给我等着!我是奈何不了你,看我兄弟来了,怎么把你给收了!” 第十三章 三坟·江苏太湖薛家 黄昏,荀晋来到许宅之外。 他之所以找来,除了因为老季收到的那批金蒿,是他们最后能得到的,他必须取回之外,他其实也对吸血鬼和食人族很感好奇。他尤其想知道的是,为何他们也会为金蒿驱遣。 如果连湘西黄门和闽南暮门都无法说清楚金蒿的来历,那么他们呢?因此,他必须会他们一会。 许家大宅之外,果然布了阵法,隐蔽的树梢之间,以极细的银丝布就,地上亦用奇门遁甲,任是荀晋自己这样算是精通奇门遁甲之人,也煞费了一番居心,才破解了阵法,进得许家大院去。 许家大院里有个池塘,池塘中央有座假山。荀晋看到,在假山的对面,一个大厅阳光未及之处,摆来一只花凳,老季用来盛装地衣的那只香炉就摆在花凳上。 花凳后面一张桌旁,有人正坐着弹拨一张伏羲式的七弦琴。琴声苍劲幽凉,犹如阵阵松风,拂动着许家这座空旷的私家书院,除了琴声,万籁俱寂,令人仿佛置身空谷幽壑,水月洞天之间。弹琴之人一袭白衣,身形消瘦,面容虽极俊秀,却异常苍白,犹如鬼魅。 一曲终了,荀晋拍手笑道:“佩服,佩服!” 薛逸问道:“你是佩服我适才即兴的曲子,还是佩服我的琴技?” 荀晋道:“哦,你误会了!荀某不通音律,你的曲子也好,琴技也罢,我不敢妄议。我佩服的,乃是阁下在这宅子内外布的阵法,可谓天罗地网,水泄不通。” 薛逸笑一笑,也不起身,只自顾自斟一杯茶饮着,神情平静的说道:“你不是也进来了么,怎么叫作水泄不通?” 荀晋微笑着走过去,“我自幼听凭自己兴趣,将原该学习琴棋书画的功夫,都用在了研习古今阵法之上,因此能破你的阵,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说着,走上前去,很不客气的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问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湖龙井?” 薛逸一笑,摇摇头,“不是,这是早春时,在太湖一带收的茶叶。” “嗯,”荀晋点点头,“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 薛逸奇道:“什么心里有数?”话音未落,忽见荀晋飞身跃起,径向那盛放了金蒿的香炉抓去。 薛逸一手握了茶杯,飘然而去,先一步落在花凳前,一手抓过香炉,双脚轻轻一点,跃了开去。 荀晋欺前,一掌劈落,薛逸轻灵避过,如一阵清风般,无声无息从荀晋身旁缠绕而过。 荀晋忍不住赞道:“好俊的轻功!”说着,一掌击向薛逸腰间,然而手指刚触其衣服,又立即收回,长身站定。 薛逸却已闪身坐回了琴旁,将香炉放在脚边,手中清茶竟是一滴未洒。 荀晋爽朗的哈哈大笑:“难怪我朋友老季说,你没准真是个吸血鬼,这身法轻得果真如同鬼魅一般。” 薛逸傲慢的一笑,“你轻功不及我,身手倒着实比我厉害许多!你要真想夺我这香炉,我恐怕也未必守得住。” 荀晋笑道:“爽快!江苏太湖薛家,文才武略,果真名不虚传!” 薛逸微微一怔,荀晋笑道:“先前听老季讲的,我已经心生疑惑。方才在这宅子之外,领教了阁下的阵法,心内便肯定了七八分,再饮你一盏太湖春茶,便可确认无疑啦。只不过,我还是想再领教一下,薛家的轻身功夫,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说着,走上前一步,毕恭毕敬拱手说道:“长白山荀家,荀晋。” 薛逸微微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神光,不过,他并没有表态,只是低头饮茶,不言不语。 荀晋垂下手臂,并不介怀薛逸表现的傲慢之态。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年行走大江南北,我一直希望能结识几位咱们‘三坟’的兄弟。只可惜,一直无缘。或许大家都听从了先人遗训,彼此轻易不作相认,以免招惹麻烦。想来,这倒也有好处!” 薛逸微微抬起头来,眼睛直视荀晋,目光澄澈,他淡淡说道:“‘三坟’的人,音律也是一门极重要的功课,阁下既然不通音律,何敢自称‘三坟’之人?” 荀晋笑了。 薛逸给荀晋斟了一盏茶,说道:“听你那位季朋友说,你们在北方捉僵尸?”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 荀晋一脸无奈,“听你的意思,说我们在北方捉耗子,好像还更严肃一些?” 薛逸点点头,又笑着说道:“我曾经跟你的朋友说过,吸血鬼和食人族,他们不过是血统的问题,说到底依然还是人,问题这僵尸,甚至还有你朋友说的孤魂野鬼……” 荀晋奇道:“如此说来,这几日间,阁下这里从未有过僵尸前来?” 薛逸说道:“夜里外面极吵,我也不清楚都来的什么。不过半空里的阵法,确实有东西想硬闯,谁知道是不是飞鸟所为。” 荀晋惊讶道:“这样你都不出门看看?” 薛逸摇摇头:“宅惯了,懒得出门。何况,我只对吸血鬼感兴趣。自然是留一条路引吸血鬼进来,这便够了。”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荀晋:“照你们的意思,许多原本只在传说中的灵异之物,都对地衣着迷?” 荀晋点点头,“原本,我也没想这么多,但现下看来,多半如此。” 两个人沉默许久,薛逸问道:“这金蒿到底为何物?你们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荀晋说道:“这东西,据说不过是山谷极阴之处,生长的一类苔藓。一般用于防腐,但我多次试验过,功效其实并不如传说中那么。不过,它的价格还极其昂贵,几乎与黄金同价,并且极难买到,也无法栽培。” 薛逸沉吟着点点头,说道:“我只听几位吸血鬼说,他们对此物非常着迷,但能闻到它的气息,便无需饮血,也能身心安然。想来,食人族也是如此。” 荀晋奇道:“身心安然?怎会如此?” 薛逸迷惑道:“我也不解。” 荀晋说道:“其实,金蒿本是草木之物,它能散发一些特殊的气息,令一部分人,也就是你说的与常人血统不一样的人,身心感到舒适,这也不足为奇,可是为何,连僵尸也会为它吸引,远之则躁动,近之则泰然,这又何解?” 薛逸还是摇摇头,“我在这里见识了许家先人对于金蒿的反应,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荀晋叹一口气,“许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事再次证明,金蒿是可以左右僵尸行止的。按说,僵尸原非生命之物,不该再有嗅觉,或者其它任何一种知觉,那么金蒿又是如何对它产生作用的?” 薛逸笑笑,“僵尸、吸血鬼,还有食人族,他们有何共同之处?” 荀晋无奈,心道:“又是找共同之处?”便苦笑道:“这三者的关系,我目前能想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他们曾经都是传说之物,或者说,他们都是传说中的灵异之物。” 薛逸饮了一口茶,“这么说,金蒿理应也属灵异之物?” 荀晋笑笑,“灵异之物?问世间,何为灵异?” 薛逸默然。 过了一阵,荀晋说道:“不管怎样,你既借了我的东西,我也需借你一物。” “哦?”薛逸好奇道,“你要借我何物?” “自然是你的‘天罗地网’阵法。”荀晋笑道。 薛逸笑笑:“请便!” 末了,又加一句“只是,不要妨碍我抓吸血鬼就是。” 当夜,那些饮血公子们都出来了。 黄栩看着荀晋,嬉皮笑脸的道:“咦,薛大公子,你又抓一个?” 薛逸说道:“他不是我抓的,是自投罗网来的。” 黄公子笑道:“我看他不像是吸血鬼?难不成,是自己跑来给我们大家喝血的?” 薛逸说道:“这个人的血,你要是能喝到,我薛某佩服你!” 荀晋笑一笑,自顾自坐着喝茶。 黄栩绕着他转了一圈,摇摇头,说道:“这家伙看起来精瘦,力道多半不小,跟头野狼似的,我喝他血?怕是他要先把我给撕着吃掉还差不多。” 荀晋一笑,向黄栩抱拳,说道:“长白山荀晋。”黄栩也笑嘻嘻的作个揖,“常州小才子黄栩。” 薛逸说道:“黄栩,我就不懂了,你为何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啊?” 黄栩笑嘻嘻的说道:“这里有吃有喝,有书可读,有朋友可交,又有好戏可看,我为何要走?” 薛逸无奈一笑。 这时,一个公子跌跌撞撞闯进来,一眼见到薛逸,掉头就走。 薛逸平静的道:“常骏,既然来了,怎不喝杯茶就走?” 那叫常骏的公子转过身,没好气的问道:“薛逸,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专门设下这个局,在这里等我的吧?” 薛逸笑道:“我要找你,直接上你们常家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常骏一拂袖,说道:“既然如此,贾某告辞!”薛逸笑道:“你道我薛某的地盘,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常骏怒道:“我们常府,你不就是想来即来,想走就走的么?” 薛逸道:“各凭本事,你怨得了谁?” 这时,一直在仔细打量着常骏的黄栩忽然用折扇一拍脑袋,恍然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余杭画院常家的公子常骏。” 常骏瞥他一眼,傲慢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转头向薛逸说道:“姓薛的,我跟你讲过多少次,那两个人,真的不关我的事。否则,我怎敢主动去报官?” 薛逸收了笑容,冷冰冰说道:“有个词,叫作‘欲盖弥彰’,还有句俗语,叫作‘贼喊捉賊’。怎么,你都没听过?” 常骏也冷冰冰说道:“那我问你,你有见过吸血鬼喝了人血,还接着吃肉的么?” 薛逸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你手段如此残忍,不止饮血吃肉,有时甚至连骨头都不留。若非有一堆衣物尚在,可能根本就无人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常骏也鼻子里哼了一下,说道:“若真是我做的,为何我还要留下一堆衣物,让你指证?” 薛逸道:“你的意思,是有别的吸血鬼在栽赃你?” 常骏摇摇头,“我怀疑栽赃我的,不见得就是吸血鬼,而是跟我们常家有过节之人。他们一定知道了我有嗜血的血统,却又没有证据,便出此下策,栽赃我常家。” 薛逸点点头,说道:“听起来,的确是有些道理,问题是,我在你们常家整整数月,从未见过有任何可疑的外人出入啊。” 常骏叹一口气,说道:“这一点,别说你没弄明白,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我们常家出了内鬼,可惜我一直没法把他揪出来。” 薛逸笑笑:“有没有内鬼的,你在这里待两天,再说。” 常骏怒道:“你想把我软禁起来?” 薛逸一笑,没搭理他。常骏扭头就走,可是出去转了半天,又垂头丧气的折了回来,怒气冲冲的问薛逸:“薛逸,你到底想怎样?” 薛逸不答,反问道:“外面怎样?” 常骏没好气的说:“外面有许多乞丐模样的人在打转,想进进不来。” “嗯,”薛逸点点头,“那是又有一群食人族来了。” 这时,黄栩摇着小折扇走过来,说道:“常公子,稍安毋躁!不如黄某陪你下一盘棋,在你明天灰飞烟灭之前,这里将有一场好戏,咱们边下棋边看戏,何乐而不为?” 常骏怒道:“什么灰飞烟灭?你才灰飞烟灭,你们全家都灰飞烟灭!” 黄栩不怒反笑,他摇着扇子,摇头晃脑的道:“灰飞烟灭,乃我等饮血公子们共同的归宿,何惧之有?!与其神情仓皇、阴魂不散的彷徨在世间,不如如此化作一阵清风,所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此之谓逍遥……” 荀晋忍不住一笑,薛逸说道:“等你灰飞烟灭的那一天,我得专门把你这张嘴给留下来,供饮血后辈们瞻仰!” 黄栩哈哈大笑,连拖带拽的拉了常骏往一边喝茶下棋去了。 薛逸问荀晋:“你是不是在我阵法里动了些手脚?” 荀晋笑道:“应该说是,我把你的阵法,给稍微完善了一下。” 薛逸说道:“只是,我依然不信鬼魅之说。虽然我比谁都愿意相信在天有灵,可我不会被自己的愿望牵着鼻子走,不会用愿想去取代真相。” 荀晋笑道:“其实讲这么多,你不如自己出去看看。” 薛逸还是摇头,“这倒不必。如果你尚不能看穿的,我未必能比你看得更清楚。” 荀晋笑问:“这么没自信?” 薛逸道:“这叫自知。人有自知,可以省去不少力。” 荀晋道:“你不是看不清,那是因为你好奇之心没我厉害。” “所以你想说,你们荀家在‘三坟’里地位高于我们薛家?” 荀晋哈哈大笑,“那倒不敢。‘三坟’源出史家,江苏太湖薛家,藏书注传,乃‘三坟’之正统,地位之尊,令人望尘莫及!” 薛逸笑道:“天地四方,古往今来,太多玄案,又如何只在那正史之间寻得到真相?” 荀晋问道:“那你认为,僵尸,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逸说道:“物种的不同吧。“ 荀晋一怔,“什么意思?” 薛逸说道:”或许所谓僵尸,他们不过是与我们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的物种,对于我们来说,死,便是生命的结束,而对于他们来讲,那却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荀晋沉默片刻,“这是吸血鬼和食人族给你的启示?” 薛逸点点头,问道:“不然,你怎么解释他们的存在?” 荀晋想了一想,说道:“其实在我看来,连吸血鬼和食人族都不是血统,或者物种的问题。” “那是什么?”薛逸好奇道。 荀晋耸一耸肩膀,“我也不懂。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寻找真相。” 第十四章 大鱼 薛逸说道:“好吧,咱们先不聊这个。我只问你,你究竟在我的阵法里动过什么手脚?为何他们都被困在阵中,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 荀晋也不隐瞒,坦然说道:“五行之中,他们共同害怕的是金,其中尤以青铜器物为最惧。因此,我便将你阵法打开了几个缺口,将他们引进来,然后在其中设上青铜器物所制的障碍。” 薛逸问道:“问题是,你将他们困在其中,有何意义?” 荀晋说道:“你借我的金蒿为饵,等你的小鱼儿上钩,那我便借你的阵法为饵,等我的大鱼上钩。” “大鱼?”薛逸好奇道,“敢问阁下的大鱼,究竟何物?”他话音刚落,忽然宅子外面响起了一声胡琴之声,湿淋淋的,如同刚从水中浮了上来。 荀晋笑道:“这就是我等的大鱼到了。” 胡琴一声之后,戛然而止。半空里只听得“扑愣愣”几下,头顶掠过一只巨大的飞禽,夜色中看起来,倒像是一只黑色巨大的秃鹫。 荀晋问薛逸,道:“你的天罗阵没事吧?” 薛逸说道:“那钢丝极柔韧,应该……”不料他一句话没说完,半空里一阵阵闪亮的丝线颤动,紧接着,整个阵法竟至完全扭曲了起来。 两人正自疑惑,忽然外面有什么东西嗷叫了一声,紧接着一头青牛模样的庞然大物闯了进来,吸血鬼、食人族也紧随其后,跟着横冲直闯,跑了进来。不用说,他二人共同摆下的那“天罗地网”阵法已破。 荀晋说道:“那秃鹫爪子上捆有磁石,青牛角上、身上也全都是磁石,你在半空里摆的‘天罗’阵法已毁,我在地上布的‘地网’也已经溃不成军。” 薛逸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可是为何,我觉得你不止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之色,反倒有几分高兴之态呢?” 荀晋眼睛里神光大现,“因为据此,我可以确定,我等的大鱼果真咬钩了!” 他转身向薛逸说道:“兄弟,这残局就由你代在下收拾了啊!” 说着,不等薛逸回答,飞身奔出许家大宅,径往那胡琴声响起的方向奔去。 那胡琴起先也只是偶有几声,待得阵法已破,竟自紧锣密鼓的拉起来。只是,那声音倒也并非那种苍凉的味道,倒似有千军万马,由远及近奔腾而来。 荀晋抄了近路,从那胡琴后面绕过去,果然见到一个身形枯瘦的老头子,正独自坐在巷子深处一个屋檐下拉琴。 荀晋到得他的身后,他拉得正是兴起,一时之间,竟未发现荀晋已经到了左近。 荀晋走过去,那老头子一惊,抬起头来,眼神仓皇的看着荀晋,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要干嘛?” 荀晋笑了一笑,叹道:“很好!咱们总算是见面了!” 那老头儿仍旧一脸愕然,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找上我的?” 荀晋听他一口江南口音,心下更是确定了几分,不由笑道:“这还用问,那当然是受了您老琴声的牵引,专门赶过来的啊。” “哦……”那老头子一时恍然,随之笑了一笑,问道:“怎样,我拉的琴如何?” “好极了!”荀晋伸手鼓了鼓掌,“不过,您破阵的手段,更是令荀某佩服不已啊!” 老头一脸好奇:“阵?破什么阵?我在这好好拉琴,脚都没动一下,哪有弄破你什么阵了?” 荀晋冷笑道:“其实,都到这个时候了,咱们就没必要再绕弯子了吧?” 老头儿还是一脸茫然,“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荀晋笑道:“人,我确实不敢肯定,但这琴声,准没错……” 不料,他话音未落,又有一阵胡琴声,自相反方向响了起来。 荀晋一怔。 那老头子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已被荀晋抓起,朝那胡琴响起的方向奔过去。 到得那边,果然又有一个枯瘦老头儿,独自坐在月光下拉胡琴。 荀晋未及问话,俩老头儿倒是先打起招呼,热闹的寒暄起来。 与此同时,许家宅子外面又有几处响起胡琴声。 一个老头儿道:“西北角肯定是老李头。” 另一老头嘿嘿笑道:“这还用说!这破罗琴声除了他,还有谁的?你说他一把琴都坏成这样了,还不舍得换呢……” 荀晋问道:“怎么回事?今晚在这里拉琴的,到底有几个人?” 俩老头掰着指头算了算,“少说得有七八个。” 荀晋皱眉问道:“谁指使你们来的?” 一老头笑道:“拉琴还需要谁指使?” 荀晋道:“要没人指使,你们怎么都跑这里来?” 一老头道:“说是今晚这里有个拉琴人的集会,大家便来了。” 荀晋问道:“什么人说的。” 俩老头同时道:“大家都这么说啊。” 荀晋回去,原先困在阵中的吸血鬼和食人族已散取,薛逸收了地衣,坐在一轮名曰下喝茶。 荀晋走过去,薛逸笑了一下:“你的大鱼没摇钩,反倒把我的鱼群给带跑了,你怎么补偿?” 荀晋苦笑道:“还你一壶酒,如何?” 薛逸道:“我不喝酒。” 荀晋道:“那你自便。”说着,进屋取了酒,飞身一跃,上了屋顶。 薛逸笑笑,也跟着跃上屋顶。 荀晋猛灌一口,不快道:“怪我太低估了对方!” 薛逸接过荀晋的酒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挑剔的说道:“长白山没有什么好酒么?要不改天上我庄子,我请你喝好的。” 荀晋笑道:“江南的酒是给你们这些才子佳人喝的,我们山里人只喝得惯烈酒。” 薛逸笑笑,“怎么,你不打算跟我讲讲你的大鱼,到底怎么回事?” 荀晋道:“原来阁下也有好奇的时候。”思忖片刻,便将一路来的经历,都给薛逸讲了一遍。 两个人说话之间,林、黄两位公子自屋内走出,猛一抬头,见到一轮明月之下,两个人正坐屋顶上喝酒聊天,其中一人,一袭月白长裳,正是薛逸;另一人身着蓝布短衫,正是荀晋。 薛逸说道:“当初我在贾家,碰到几件怪事。我以为是吸血鬼,便跟了几日,后来又感觉不像,便将麻烦留给贾家自己处理。当时因为没闹出人命,贾家也没报官。” “哦?”荀晋奇道,“那究竟是什么?” 薛逸道:“我这里有位姓林的公子,他在贾家时碰到过,你让他上来讲讲。” 黄栩在下面听着,便笑道:“林公子又不懂得飞檐走壁,不如你们下来讲,我们大家也好凑个热闹。我去上茶。” 荀晋和薛逸对视一眼,两人各自饮干壶中酒,同时翻身跃下,落在院中。 黄栩已将林公子叫来,又有几个公子闻讯,也一并赶了出来。 林公子听说要让他讲在贾家的遭遇,略有迟疑,“此事似幻似真,何况孔夫子云‘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讲着合适么?” 薛逸皱眉道:“你一个吸血鬼,本身就是‘怪力乱神’,你还忌讳‘子不语’?” 林公子一时语塞。 薛逸摆摆手,“得了吧,你们这群人,已经让孔夫子头疼了!他不会跟你计较这个。” 林公子讪讪一笑,说道:“好吧。那此事,我还得从贾府的藏书阁说起。” 林公子讲道:“贾府是这一带有名的书香大家,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批宋代的藏书过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嘛,既有好书,自然是争相往之。” “嗯,”黄栩点头说道,“我也登门拜读过那批藏书,却也并不如传言中那么稀奇……” 林公子道:“黄公子所言极是!那晚我在贾府藏书阁中读书至于深夜时,亦觉无趣,竟至瞌睡不止。大约三更十分,迷糊之间,竟见一个女子从门缝里,慢慢挤了进来……” “哦……”众公子立即笑了。 黄栩嬉皮笑脸的打趣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荀晋却好奇道:“为何是从门缝里进来的?那门是虚掩的?” 林公子摇摇头,迷惑的道:“那门我是从里面反锁了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奇怪的是,那女子确是从门缝里,像个纸片似的,一点点挤了进来……” 众公子立即变得鸦鹊无声。 黄栩愣怔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茶呢?给林公子上茶,上好茶!” 林公子接着讲道:“我当时吓了一跳,清醒过来,那女子忽的便不见了。” 黄栩说道:“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林公子道:“我当时确也只道是自己做了个怪梦,也没在意,便强打起精神读书。可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屋子里有人,有时是听到墙角边有响动,有时是感觉有裙角一般的东西,在眼角处飘过,可是转头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见到。” 这时,有个公子嘻嘻笑道:“这是哪个茶馆里听的段子,好生耳熟!” 林公子老实巴交的说道:“何必上茶馆去听,贾府藏书阁里的书中便有,我以前也只道是‘小说家言’而已。” 黄栩急道:“后来呢?后来呢?” 第十五章 灵魂撕裂的声音 林公子接着讲道:“后来我便稳下心来,接着读书。有一会,感觉右边肩膀上窸窸窣窣,像有小虫子在爬。我反手一抓,竟然摸到一只柔软细腻的手,冰凉冰凉的。我一声大叫,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回头看时,又没东西了。我心想,或许是我读书太累,得歇息了,于是便合上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感觉那油灯一直在晃,后来便熄灭了。我当时困的要命,也懒得搭理,便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众公子无奈。 林公子道:“后来睡梦之间,我先是感觉有东西贴在后背上,后来便缠到腰上来,软绵绵的,略带着脂粉的香气……” “香艳了,香艳了……”黄栩摇着扇子笑道。 林公子点点头,仍旧很老实的说道:“没错,那就是极香艳的感觉。想我一介书生,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何等斯文……” “斯文,斯文!”众公子附和道,“关键是,后面需要略去若干字么?” 林公子正气凛然的竖起手指摇了摇,“不必,大可不必!一个字都不必略去!” “那么后来呢?”黄栩嬉笑道,“只要兄台敢讲,小弟们自当洗耳……那个……恭听。” 林公子说道:“当时我便想,这莫非是贾家哪位小姐起夜走错了房门,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呃……”众公子无语。 林公子说道:“可我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小姐起夜应有丫鬟作陪,断不至于迷路。那么,莫非是贾府里那个丫鬟走错了路,跑到我床上来了?转念一想,仍觉不对,丫鬟成天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断不至于有迷路的。那么,莫非是贾府里哪位大夫人、小夫人走错了路,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转念一想,仍觉不对……”众公子齐声说道。 黄栩作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哭道:“我说兄台,月黑风高之夜,有软绵绵的女子主动贴上来,您这极淡定的转念来转念去,要说您柳下惠不近女色也还算了,关键那女子还冰凉冰凉的,您这淡定个什么劲呢?” 林公子嘿嘿笑着,说:“后来我便大喝一声,翻身起来,果然便有东西从我后背处飘起。我一把抓去……” “小娘子,请留步!”有公子自觉做画外音。黄栩不高兴的白他一眼,“别打岔!多诡异的氛围,看给你整的!小林子,别理他,咱接着香艳……呃……不是,我是说,咱接着讲!” 林公子讲道:“我伸手一抓,那东西便从窗缝里挤了出去。我点上灯,竟见手上抓了一把很长的头发……” 众公子正要说话,荀晋忙问:“那头发呢?” “自然是早就给扔了。”林公子浑身不自在,说道,“那东西留着干嘛?” 荀晋点点头,“后来呢?林公子有没有追出去?” 林公子尴尬的笑笑:“追就不追了。不过这么一折腾,睡意是全无了。我便开门去找贾公子,跟他讲了这回事。” “哦?”荀晋奇道,“那贾公子怎么说?” 林公子苦笑道:“贾公子听了,先是坚持说我做了怪梦。后来见我有些动气了,便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想必是我读书认真,感动了哪位书中的仙子。我听了更气,他又说那当是我年轻貌美,招惹了这一带的花妖狐魅,自古书生都有这命,天下哪位狐仙不迷恋书生的呢。我听他这个还算说得在理,方才不同他理论,天亮便离开了贾府。” 众公子无语,“这样就把您给打发了?还说得在理,就那句‘年轻貌美’听着耳顺吧?” 林公子嘿嘿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人家费尽心思说了一大堆好听话绕弯子,自然是有不愿向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咱们自然是客随主便,敷衍过去,不再叨扰便是了。” 黄栩点点头,伸大拇指赞道:“嗯,林公子乃真君子也!” 荀晋问道:“那么后来,林公子果然没再去过贾府?” 林公子笑道:“我自然是没再去过。不过杜公子,估计有话可说。” “杜公子?”荀晋一怔,随林公子目光转头看去,见先前比较沉默的杜公子,正想起身离开。 黄栩笑道:“我说杜公子,您不走还好,这要一走,恐怕我们更要想入非非了……” 杜公子无奈的一笑,自知无法脱身,便叹道:“好吧,我也讲讲我在贾府的经历便是。” 杜公子讲道:“我与林公子是挚友,当时听他跟我讲起贾府的遭遇,心里好奇,便借口拜读藏书,上了一趟贾府。可是我在藏书阁里读一夜书,并未有什么诡异发生,当下便想,多半林公子是真着了梦魇也未可知。次日夜里我读一会书,感觉内急,便到后花园里去解手。” 黄栩笑道:“兄台,后花园哪是解手的地方,那分明就是书生、小姐们幽会的地方……” 杜公子嘿嘿笑着:“大约三更时分,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布匹撕裂的声音,更像是……更像是……灵魂从肉体上撕裂的声音……” 众公子都道:“杜兄台,你别这么渗人,行不?你听过灵魂撕裂的声音啊?” 杜公子道:“虽然没听过,但至少听到那个诡异的声音,我真有一种灵魂从身体上撕裂出去的感觉……” 黄栩笑道:“你那是被吓得灵魂出窍了吧?” 杜公子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出窍,反正那东西是出窍了。” “怎么说?”荀晋问道。 杜公子道:“那声音响起之后,又没动静了。我只道是自己耳鸣,心里也有点虚,便想离开花园回房间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平地里起了一阵风,风不大,但透着凉意。我转头看时,竟见院墙处晃晃悠悠,来来一个人。” “一个人?”有人问道,“你确定那是一个人?” 杜公子想了想,道:“我还真不能确定那是一个人。不过看上去,确实像个年轻的女子,脸上脂粉极浓……” 荀晋一怔,立即想到那荒山野岭里,能将僵尸给勾去的白衣女子,便问道:“那女子一身白衣?” 不料,杜公子却摇摇头,道:“不是白衣服,那女子穿了一身极鲜艳的红衣服,所以月光下极其显眼……” 众公子不由一阵寒战。 杜公子接着讲道:“她披散着头发,那情形看上去本身已经极其可怖,可她脸上神情更让人浑身鸡皮疙瘩……” “那表情……很是狰狞?”犹如小心翼翼的问道。 杜公子摇摇头,“不算狰狞,是诡异。乍一看上去,仿佛是在笑,而仔细一瞅你才发现,那笑容不是真的,她其实面无表情,神情呆滞,那脸上过分夸张的小人,其实是用脂粉画上去的……” 众人又是一阵不适。 杜公子皱着每天说道:“我当时便想转身逃走,可她正是从园门的方向向我过来,我根本无处可逃。我在园子里转了半天,墙太高,徒手爬不上去,偏生后门也没有一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脚不着地的向我飘来……” “脚不着地?”荀晋多问了一句。 杜公子点点头,“其实,我也就看到她半个身子,看起来简直像……” “像什么?” “像是本身就只有半截身子。”杜公子说到这里,回忆起当时场景,自己竟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 众公子鸦鹊无声,都在那副场景的想象和再现中,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后来呢?”荀晋问道,“后来你是怎么脱的身?” “脱身?”杜公子苦笑一下,“我何德何能,可以如此轻易的自己脱身?” “什么意思?”荀晋好奇道,“莫非,有人出手相助?” 杜公子又苦笑一下,“当时看她离我越来越近,我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一搏。我四下里看看,折了一根树枝在手里,一名大叫大嚷,希望能有人听到,一面挥舞着树枝乱劈乱打。没想,那东西果然停住了,这时我忽然闻到一阵极难闻的气息,想来先前那浓郁的脂粉气味,似乎正是为了掩盖这种气息的。我在这阵气息里一阵阵的作呕,几乎就要窒息。我渐渐的使不上劲来,终于瘫软在地上。” 众公子面面相觑,黄栩着急道:“后来呢?” 杜公子道:“我刚倒下,那东西便贴了上来。我当时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心想这条小命算是搭上了。奇怪的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我一条小命还在,那怪物却不见了。” 这时,有个公子好奇的问道:“费尽苦心抓到一个猎物,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 杜公子茫然的摇摇头,“后来我去质问杜公子,他说那后花园里是有些不干净,可能有些过路的精怪在‘采阳补阴’,既不伤人性命,他们也就贾府也就不去招惹,免得引来更大的麻烦。” “采阳补阴?”荀晋笑道,“他是这么跟你解释你保下小命的原因?” 杜公子点点头,“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我也无言以对。” 荀晋:“你全身上下,确实没有任何一处伤口?” 杜公子点点头,“确实没有,连块瘀斑都不见。” “身上也无其它不适?” 杜公子想了想,说道:“其实就感觉浑身无力,也不知是给吓的,还是……” “还是给采了阳气?”有人嘻嘻哈哈笑道。 杜公子尴尬的笑笑,“反正后来我就没再上过贾府,后来有没有怪事再发生,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故事喝茶的薛逸开口道:“自然还有人,也在贾府碰到过这样的怪事,倒也大同小异,只是当事人大多感觉似幻似真,又没出过人命,所以后来都是不了了之,我也懒得仔细追究。” 荀晋诧异道:“此等怪事,你真就没有心生好奇?也从来没想过要找出个缘由来?” 薛逸笑道:“我说过,我的目标只有吸血鬼,其它无暇过问。” 荀晋道:“看起来,这也是个吸血鬼吧。” 薛逸抿一扣茶,“怎么讲?” 荀晋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林公子和杜公子之所以能够轻易脱身,正因为他们一样也是吸血鬼,所以对方无血可饮,只好放手。” 薛逸道:“其他也有并非吸血鬼的读书人,有过类似遭遇,为何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荀晋道:“保住性命,未必就是全身而退。” 薛逸一怔,“你的意思是……” 荀晋点点头,说道:“多半此人胃口不大,也不想伤了他人性命,给贾府惹事,所以饮血适可而止。倘或伤口极小,甚或是在脚底的话,受害者根本无从想到,至多感觉身体有些虚弱,浑身乏力而已,此时贾府再搬出个所谓‘过路精怪采阳补阴’之说,便自然容易信以为真,不再追究。” 薛逸饮茶沉思,似觉可以信服。 荀晋又说道:“只不过,此事尚有一些细节,无从解释。比如,贾府既然千方百计推脱遮掩,自然他们是知情的,因此咱们很有必要上一趟贾府,开门见山的将此事托出,再从他们的言行之间寻找蛛丝马迹。” 薛逸点点头,“行,薛某陪你走这一趟便是。” 第十六章 人约三更后 贾府贾公子刚一听说有人来访,立即不耐烦的走出来,正要打发了来人离开,却一眼见到薛逸身边的林公子和杜公子,当即便有些心虚。 薛逸开门见山,客客气气的拱一拱手,“贾兄,咱们来跟你聊聊贾府藏书阁和后花园的事,如何?” 贾公子犹豫片刻,看了看薛逸,叹一口气,只好挥挥手,遣退了下人,将几人请进屋子里去。 进得屋内,薛逸和荀晋都不说话,只自顾自饮茶。 林公子率先开口道:“贾兄台,其实藏书阁那件事,既然咱们都是同道中人,那又何必遮遮掩掩?” 贾公子道:“我不知道林兄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林公子笑道:“我们一帮饮血公子,饮血也就饮血了,只要不伤及他人性命,也还无伤……咳咳……那个大雅。只是这世间若有谁家千金,也是这条道上的,那就着实……呃……那个什么?” 贾公子微微一怔,只是叹息不语。 林公子见贾公子神情稍有缓和,忙又趁势说道:“其实贾公子若有什么难以之隐,我们完全理解。只是此事已经愈演愈烈,虽然尚未伤及人命,但总应该防范于未然,这就少不得会惊动到官府……” 贾公子听到这里,抬起手来摆了摆,长叹道:“好吧,既然几位朋友点到这里,我也没有道理再掩瞒下去。其实事实恰如你们所猜测的,这确实就是我的家人所为。” 杜公子急道:“你说那女……呃……女子,竟然是你贾家的人?” 贾公子叹一口气,点点头,说道:“一直以来,外人只知道贾家有我这么一个独子,却不知道我其实还有个妹妹,她跟我一样,都有嗜血的本性。” 杜公子和林公子大吃一惊,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杜公子问道:“这么说,那位……竟然是令妹?” 贾公子点点头,“因为她是个小女孩子,不必如我这般在外面抛头露面,隐藏父亲在得知她也有嗜血本性之后,便将她深深隐藏了起来,疑心想等她成年以后,或许能改了这性情,到时便以养女的身份,给她找个好婆家,过正常人的日子。” 林公子奇道:“那为何……后来竟然发展至此?” 贾公子叹道:“大概因为父母亲的怜惜疼爱,又因为从小边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人情世故,年长以后,本性愈加显露出来。其实我刚听说这种事的时候,便想到了她。可我们毕竟是兄妹,而这一类事情里,又多少关乎一点男女之情,因此不便直言。我想小妹毕竟早已到了该出嫁的年龄,除了嗜血本性之外,也略通了些男女之事,这也是正常的,因此只侧面提醒过她不可伤及对方性命。她倒也听话,果然没处过大的乱子,我于是也只能由她去,对于他人的质疑,不过临时编个瞎话来敷衍,过一日算一日而已。” 荀晋问道:“那么,令妹现在何处?可否请出来,让大家见上一面?” 贾公子一时作难:“这个……” 荀晋微笑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违常情,只是此事本身有违常理,毕竟公子的片面之词,是无法令大家就此信服的。” 贾公子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 他又犹豫了片刻,道:“好吧,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劝得动我这小妹,出来跟大家见面。只是……” 荀晋微笑道:“你放心,我们只见她一面,绝不为难于她。有什么事,我们只与你谈。” 贾公子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贾公子才一脸难色的走进来。 杜公子嘿嘿冷笑,“果然请不动!那我们大家可就住下不走咯。” 贾公子叹道:“小妹生性固执,起先并不承认是自己所为,直到我讲出林公子和杜公子的遭遇,她才无话可说。不过她说……她说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愿意怎样便怎样,用不着大家操心。” “嘿,这脾气大的!”杜公子发火道。 林公子温和笑道:“贾小姐乃大家闺秀,有些架子是自然的。” 贾公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过经我再三劝解,小妹总算是答应可以让大家见上一面,算是替我这做大哥的解个围。” “哦?”荀晋问道,“那么请问,令妹现在何处?” 贾公子说道:“小妹的闺阁,自然不便邀大家见面。她现在正由两个丫鬟陪同,往藏书阁去,大家只在她自己的书斋外见上一眼,如何?” 荀晋道:“行,就依贾公子的。 薛、荀一行人跟着贾公子出厅堂,进入后花园大门一侧的藏书阁。果然楼上两名丫鬟伺候着一名女子,正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读书。 透过小楼的木格子窗,烛光摇曳之下,那女子只给大家现了一个侧影。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有些瘦弱,脸上薄施粉黛,并不浓艳,也不见得长相狰狞。 杜公子扒着窗户,皱在眉头辨认半天,直到贾公子咳嗽几声发出暗示,他才勉强跟着大家离开,同回厅堂里去。 荀晋问林公子,他尴尬的笑笑,摇头道:“我从来就没见过那女子究竟长得怎样,因此也辨认不出。” 杜公子冷笑道:“虽然她今天并未化妆遮掩,看我认得那身形,我确信就是她无疑。” 贾公子叹了口气,道:“此事只能怪在下疏忽,令大家受惊了。不过各位尽可以放心,从此以后,贾府再不会出现此类差错。” 杜公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荀晋给他使个眼色,向贾公子道:“公子既如此说,我们自然再无忧心之理只不过,贾府藏书阁着实气派,别说这位薛朋友,便是在下,也想逗留几日,好好瞻仰一番,不知……” 贾公子淡淡一笑,“既得各位抬爱,贾某欢喜尚且不及,岂有不方便之理?” 当夜贾府安排宴席,至天明时分,众人方散去休息。荀晋睡到中午,说要出门走走。 薛逸笑道:“你不相信贾家兄妹的说辞?” 荀晋说道:“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辞,如何能信?那位贾公子,他心里自然明白我们留在这里的用意,因此我倒想看看,今夜他会不会上演好戏,打发咱们离开。” 荀晋走出房门,便有下人跟上随行。他在贾府四下转转,全程并无受到任何阻拦。贾府上下冷冷清清,倒似比夜里要安静许多。 前后几个院子都转过来,看不出有任何机括。他知道那贾公子必已知道他会有此举,故意支开各处下人,让他自己一一去看察。 折腾大半个中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只好回房休息。几餐饭贾府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薛逸和荀晋的饭菜都一样,只有薛逸的还多了一壶生鸭血。 荀晋一面用筷子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一面笑看着薛逸面前的鸭血。 薛逸若无其事,将鸭血放在嘴边慢慢品着,除了未用他那套珍藏的瓷杯子之外,与饮茶并无什么不同。 荀晋笑道:“说实话,我至今看不透,你究竟是不是吸血鬼?” 薛逸皱眉道:“若是几年前,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会跟你拼命。” “现在呢?”荀晋笑问。 “现在……”薛逸又喝一口,“现在我会先在心里估量一下,我能不能打得过你。” 荀晋笑道:“咱俩没法比。论身手,你应该不是我对手;论轻功,我肯定不如你……” “论姿色,你俩加在一起都不如我。”话音落处,门缝里探进一把折扇和半个脑袋来。 薛逸头也不回,微笑道:“黄栩,你在外面站半天,为何不进来?” 荀晋说道:“他一定也想听听,你到底是不是他同类?” 黄栩笑嘻嘻的走过来坐下,“还是荀兄台了解我!”说着,一把抓过薛逸面前那壶鸭血,咕噜咕噜饮了个干净。 薛逸问道:“你不在那边好好待着,跑到贾府来干嘛?” 黄栩笑道:“几位兄台有来无回,实令小生好生牵挂!” 薛逸道:“你是想来凑个热闹吧。” “知音!”黄栩道,“从此您便是我知音。” 三人聊着,夜色渐深。 黄栩找林、杜两位公子下棋去了。荀晋向薛逸道:“贾公子安排了好戏,只差咱们就位看戏了。” 两人出房门,跃上屋顶,行至贾小姐闺房之外,坐定。 果然刚过二更,贾小姐便化了一脸浓妆出门。 两人潜行于屋顶上一路跟随。 贾小姐进了藏书阁,从窗户里四处顾盼,仿佛是在寻找夜读的书生。 不过当晚藏书阁中,并无一人夜读。她似乎有些失望,略作彷徨之后,便下楼往后花园去。 后花园里也没有人,贾小姐转了一圈后,便坐在月光下的石头桌椅旁,杵着下巴发呆,那模样倒也楚楚动人。 薛逸道:“此处缺一男主角,怎么样,你来还是我来?” 荀晋沉吟道:“我虽然眉目清秀,但论气质,终属武人,与这画风不符,只怕反而惊了人家千金小姐。倒是兄弟你现成一个风流才子的模样,不如……” 薛逸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惜我全身没有一点血腥味,只怕不能逼她出手……” 两人正在你推我让之间,忽听园门处脚步声响,有人轻声说道:“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小姐独自一人徘徊此处,小生怕会白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之夜。” 薛逸和荀晋一怔,转头看时,却是杜昀杜公子。荀晋一笑,低声说道:“好了,没咱俩什么事了!” 那正自沉思的贾小姐,似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杜公子上前作一长揖,“小生杜昀,见过小姐!” 贾小姐冷冷一笑,“杜公子?你不是说上次在此处见我吓得不清,怎么今晚又敢前来?” 杜公子靠近一步,说道:“上次小生有眼无珠,错将姑娘当成了怪物,没有珍惜。幸而上苍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 贾小姐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只淡淡说道:“你今天看我这般模样,不过因了兄长的教诲,我不得已做了收敛。若是哪天狂性大发,我还是一样面目狰狞,出来寻人鲜血,请问那时你如何珍惜于我?” 杜公子摇头换脑的笑道:“小姐今日打扮,固然见足大家闺秀的风范,令人钦羡。只不过那一晚的狰狞之态,则另有一番韵味,倒是惹人痴狂?” 贾小姐一笑,“此话当真?” 杜公子信誓旦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又道:“小姐若是不信,可带小生回房,小生亲自为小姐梳妆画眉,再现当日情形,且看小生将如何温存体贴。” 贾小姐似有心动,一时间犹豫不决。 杜公子忙挨过去,去抓贾小姐双手。贾小姐一转身,往园门方向走,两人半推半就,果然回了贾小姐闺房。 荀晋愕然道:“这事……咱们管是不管?” 薛逸笑道:“可见时移世易,咱们‘三坟’的人,竟也抢起红娘的生意来。” 荀晋道:“其实他二人皆为嗜血之族,若是两情相悦,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两人虽如此说,却也不敢大意,只离开贾小姐闺房稍远,静观其变。 荀晋道:“我看这位贾小姐,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不像什么厉害角色……” 他一句话未说完,忽然听得有人一声大叫,依稀便是杜昀杜公子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人半赤着身子,浑身湿淋淋的从贾小姐闺房中逃了出来,果然便是杜昀。只是他此时神情惊惶狼狈,早已不见了先前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面狂叫,一面奔逃,逃不过几步,竟然忽然倒地,昏迷不醒。 薛、荀二人正觉诧异,忽然贾小姐房门处有东西闪了一下。两人转头细看,竟见到了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 第十七章 画眉(上) 薛逸和荀晋转头看时,却见到大白月光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披散着满头湿淋淋的长发,足不着地的从贾小姐的闺房内飘了出来。整个人便如同一张极轻的纸片一般,薄如蝉翼,晃晃悠悠的在半空里飘飘荡荡。 那女子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一看之下,令人浑身鸡皮疙瘩,因为那似乎并非这张脸上原本的神情,而更像是用一种极浓艳的胭脂,用力的涂抹在上面的。 在这种浓妆艳抹的虚假表情之下,则是一张暗黑的,神情呆滞的人脸。那张脸上简直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不过,她又确实像是一张真实的人脸,只是在凄冷寒凉的夜色中,令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薛、荀二人惊恐的对望一眼,几乎是在同时,不假思索的一跃而出,向着那张诡异的女人脸追了过去。 那怪物刚刚贴近杜公子身体,忽然整个人一缩,便随风飘到了树梢之上,摇摇晃晃,远远看去,仿佛是悬挂了一个披散着满头长发的女子。 杜公子刚刚苏醒过来,见此情景,又再次昏厥了过去。 荀晋和薛逸同时将手一扬,一枚飞刀和两枚围棋子分别打在那怪物左肩和右肩之上。 月光下,那怪物面无表情,似无任何吃痛之感,不过身子抖了一抖,离开树梢,往下飘落。 薛、荀二人同时跃起,抢身扑向那怪物,不想一阵怪风忽然平地而起,刹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月。 风沙里许多树木纷纷折断,一棵槐树断处,眼看就要生生砸在倒地不起的杜公子身上。 这一下来的突然,两人不及多想,只好折回杜昀身旁。荀晋挥掌推开断木,薛逸迅速提起杜昀,轻盈跃开,放在廊下,可惜只这一会功夫,那怪物早已不知去向。 狂风渐渐平息,贾府上下一片狼藉。 薛逸奇道:“那怪物竟然还能懂得呼风唤雨,甚至可以飞沙走石不成?” 荀晋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寂静之中,院墙四周忽然有人发一声喊,钻出二三十名壮汉,手持弓箭,对着薛、荀二人便要拉弓。 荀晋沉声喝道:“什么人?这怎么回事?” 那群人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中年壮汉冷笑道:“这话应该我们来问吧。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贾府,觊觎贾大小姐的闺房?统统给我拿下!” 荀晋冷冷一笑:“阁下误会了吧?我们都是贾府贾公子的朋友,在贾府做客而已,何来夜闯之说?” 那壮汉说道:“我们公子怎会认识你们这样的江湖之人?好了,有什么要说的,不妨留着见了官老爷再讲!” 薛逸冷笑道:“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那位贾公子的城府。” 荀晋向那壮汉说道:“好,请你们家公子出来说话!” 那壮汉笑道:“对不住了,咱们家公子有事,已经往外地去了,怕是十天半月,都赶不回来了!” 荀晋笑笑:“好吧。那么你觉得,凭你们这几个人,能奈何得了我们?” 那壮汉也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功夫了得,只不过林、黄两位公子,怕是受不得委屈。” 薛逸说道:“林、黄两家在这一带的势力,应该不用我说吧。我不相信仅凭区区一个贾府,敢动他二人半根毫毛。” 那壮汉一时语塞,想一想,怒气冲冲的叫道:“他们家里再有势力,那又怎样?不信,你们跑一个试试!” 薛逸摇摇手指,“咱们要是一走,那还真是有理难辨,以后再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大概才是你们家贾公子心里打的小算盘吧?” 那壮汉呆了一呆,似乎不知如何应对。旁边有人凑过一个脑袋来,不知道是提醒了他一句什么,那壮汉连连点头,向手下人喝道:“贼人要跑,大家不要手软,尽管开弓!” 众人得令,纷纷打开弓箭。 薛逸笑问荀晋:“你知道我轻功厉害,一会走为上计,肯定不在话下。问题是,你能否自保?” 荀晋也笑:“你也忒小看我们荀家了。箭林里来去,那是不及格,晚饭就没得肉吃的。” 薛逸叹一口气,“难怪你长这么瘦!” 荀晋无语,“我以为‘瘦’字是你的大忌讳,从来不敢提!” 那壮汉道:“那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会箭过无眼,末了将你俩葬在一处,黄泉路上,再互相表白不迟。” 说完,一挥手,万箭齐发。 薛逸轻盈一跃,如同一条鬼魅般,穿行于箭雨之中,同时手中激设棋子,只打得弓箭手纷纷抱住眼睛,嗷嗷大叫。 荀晋抽开背上所负大刀,挥刀横劈,箭矢纷纷坠落,手上用力,又有一部分弹飞回去,反落弓箭手身上,又是一阵大叫之声传来。 两人一人以柔克敌,一人以刚制胜。弓箭手们只见得一片月光之下,一条白影犹如鬼影般远远近近,忽左忽右;一件蓝衫,闪闪烁烁,风驰电掣。转眼之间,地上已经落了一地箭矢,又有大批弓箭手已经倒地,不能再拉弓射箭,胜负立即便分。 那壮汉有些心虚,他后退两步,一挥手,“快,快给我将那两个人给……”他一句话未说完,忽然眼前蓝、白光影一闪,左领、右领分别被两个人抓住,同时有个冰凉的东西抵在自己颈项之上。 他张了张嘴,脖子里“咕噜”一下,只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两……两位大侠饶命!” 薛逸笑一笑,鼻子里“嗤”了一下,不置可否。荀晋沉声说道:“你的性命,只怕不是在我们手里,倒是在你家公子爷手里!” 那壮汉道:“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真的已经离开了!” 荀晋冷笑道:“那没办法!咱们只好先送你上路了!”说着,假装要将手里大刀往那壮汉颈项间划下去。 “且慢!”有个声音极虚弱的说了一句,虽然声音极低,却也清晰可闻。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浑身湿嗒嗒的,扶着房门,有气无力的走出房来,竟然是却是贾小姐。 薛逸和荀晋同时一惊,他们只道那怪物便是贾小姐本人,而她早已在那阵怪风里隐藏不见,怎的现下忽然又走出一个贾小姐来,那么,这个贾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小姐走出房门,便虚弱的倚着栏柱,坐在栏杆旁的长椅智商,疲倦的说道:“哥哥,原来这才是你用心布下的局,你可把我都蒙骗了。你快出来吧,别躲了,快出来跟大家讲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小姐话音落处,贾公子打开一间房门,讪讪的走来出来,向贾小姐道:“其实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前做的那些事,终究纸包不住,只有把这几个人的嘴封住了,我们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贾小姐淡淡笑道:“哥哥的用心,我怎么会不清楚。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为了这个,要伤几条无辜的性命。” 贾公子张了张嘴,贾小姐却自顾自说道:“何况,我又做过什么事了?你是我的兄长,我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贾公子皱眉道:“妹妹做过什么,何必明知故问。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再抵赖,你看还有用么?”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贾小姐冷笑道:“什么叫作抵赖?我没做过的事,布承认便是抵赖么?” “你……”贾公子一时无奈。 荀晋道:“你让你这妹妹好好讲讲吧,这件事看来还另有内情。” 贾公子一怔,贾小姐却只笑了一笑,有气无力的道:“那天你来找我,跟我说这些事,我觉得莫名其妙,自然是不承认的。可后来听你讲起什么林公子和杜公子的遭遇,我听着极其荒唐,他们却编得有模有样,我心里边小,或许他们是听说了贾府还有我这么一个弱女子的存在,故意编些谎言,逼我现身。我也不想因为,令贾地成为是非之地,便随口应下来,心想让他们见上一面,他们自然便死心了。” 贾公子吃惊道:“什么,你当日承认那些人,是因为误会?” 贾小姐也不搭理他,继续讲道:“我只道他们见过我之后,自然明白再纠缠也无趣,便会自行离开,未想听哥哥讲起,他们竟还是不放,继续留在了贾府。” 贾公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贾小姐道:“那天哥哥跟我将,说要给他们几个人演一出戏,好让他们死心离开。我问怎么演,你跟我说,只需要我像以前一样,往藏书阁和后花园里走一圈,只不过途中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要招惹,那么他们自然便会相信,我确实已经改邪归正,不再害人。” 贾小姐说到这里,双眼盯住贾公子,道:“那时你可没跟我讲,你其实是想用我做鱼饵,诱捕这几个无辜的人。” 贾公子道:“我不过想为贾府彻底免除后患而已。何况,你不是也没听我的话,竟去招惹那姓杜的小子!” 贾小姐笑道:“杜公子风流多情,又跟咱们都是嗜血一族,我跟他在一起,不正应了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古训?” 第十八章 画眉(下) 贾公子急道:“妹妹,你不会真对那登徒子动了心吧?你……” 贾小姐笑笑,接着说道:“适才后花园中见到杜公子,看他言行,我自然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原想他是不是故意激我,想逼我露出他们所谓的原形,没想进入房间之后,他却愈发的肆无忌惮,倒是他自己露出了登徒子的原形,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无力反抗,于是只好略施小计,然后,他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此时杜昀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起先见到贾小姐的面,他又吓得险些昏晕过去,后来见到众人都在,便又疑心是自己做了个噩梦,此时听贾小姐讲了这一番话,仍觉迷迷糊糊,似梦似醒。 贾小姐冷眼看着杜昀,漠然道:“杜大公子,我该讲的,也已经讲得差不多了。至于在那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怕我讲了大家也未必相信。不如你自己来讲!” 杜公子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想要推脱。 贾公子冷冰冰的道:“姓杜的,我承认在这里的几个人,他们确实是无辜的,至于你么……” 杜昀道:“行,我说便是!孔夫子亦云:‘食色,性也!’我一个大男人,见到如深更半夜里,偶然邂逅如贾小姐这样的如花美眷,稍稍动点凡心,何错之有?” 贾小姐鼻子里嗤一下,扭头一边,懒得看他。 杜公子见拍马屁不成,只好老老实实的交待:“前面的事,贾小姐已经讲过,不用我再说。我只从进了房间说起……” 讲到这里,他还是有些心虚的瞥了贾小姐一眼,见贾小姐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他索性将心一横,不再遮遮掩掩。 他道:“进入贾小姐闺房之中,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是对贾小姐动了心,动了情,当然,也……也动了手。” 持弓箭的壮汉里,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 贾公子怒气冲冲的白他们一眼,他们立即收了笑容,做雕塑状。那领头一本正经的道:“公子爷,咱们要不要回避?” 贾公子颇有几分忌惮的看了薛逸和荀晋一眼,自然他是不敢令这些忍在此时撤离的。 杜公子接着道:“我对小姐,她似乎也并不十分生气,之说也先去沐浴一番,好令我为她画眉梳妆,重现那一晚的情景。我当时欣喜若狂,自然不信一个大美人当此情形之下,竟会真的要我给她画作喝人血时的狰狞模样,只不过找个理由,先去沐浴一番罢了。” “小姐进入里面房间里去,不一时,我听到里面环佩叮当,知道小姐已在宽衣解带,自然便已按捺不住,毕竟,我也是个男人嘛。 “后来再听到那房中水响,我心里便想,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所谓‘君子好色,取之有道’,此时不取,天理难容,便很不客气的脱了衣服,赤条条钻进小姐沐浴的房间里去。” 杜昀讲到这里,贾公子脸上一黑,贾小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神情。 杜公子接着说道:“我刚一进入那沐浴的房中,便看到白茫茫的水汽之中,贾小姐一丝不挂坐在……里,那若飘若渺的感觉,像极了神话中的仙子。 贾小姐初见我时,似乎吃了一惊。不过,她也并不着恼,只是低下头去,用长发掩了脸面,嗔怪了一句。我当时深受鼓励,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贾小姐说:‘你既要为我画面,进来做什么?你且到外面桌子前去,我把脸給你,我慢慢儿洗,你慢慢儿画,岂不两不耽搁。 “我当时只道小姐是在说话,便顺口回道:‘小姐说的哪里话?你把脸给我了,拿你自己岂不没脸了?’我话刚出口,便觉失言,慌忙道歉,不想小姐不怒反笑,她说:‘给你一张脸,算得了什么?我整个身子都可以撕下来给你,你敢不敢要?我一听,更是心花怒放,忙说‘难得姑娘看得起小生,姑娘给什么我都收下,岂有不敢不受之理。” 贾公子听到这里,有点听不下去了,他黑着脸,道:“捡要紧的说!” 杜公子转过脸来,迷惑的看中贾公子,道:“我一直在讲要紧的啊,是你自己当不要紧的听了。” 贾公子被呛得红了脸。 杜公子转回头去,看着月光里朦胧的天空,说道:“我要是从一开始,就听懂了贾小姐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极要紧的暗示,结果也就不至于此了。”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贾公子不耐烦的喝道。 杜公子身子忽然一阵猛烈的抽搐,仿佛是回忆起了一件极恐怖的往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后来……后来贾小姐慢慢掀起了她原本笼在脸上的长发,我便看到了那张曾经令我魂飞魄散的怪脸。那张脸,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荀晋道:“你就是那个时候,吓得惊叫一声,落荒而逃的?” 杜公子摇摇头,“不,不是那个时候。当上看到那张脸,我随即想到,那应该是贾小姐为了考验我,故意画的装扮,因此我定了定神,病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毕竟,贾小姐就在我的面前,还在跟我说着话,软语温存,真实可触,断不会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我于是便对贾小姐说:‘看把,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还是一样对你着迷。’贾小姐似乎笑来一下,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脸上神情有何变化。我心里有些发怵,便故意说:“其实你画的与当日还是不够像,要不然你洗净了脸,我重新给你画画。’贾小姐说:‘好吧,我把脸给你,你自己画。’贾小姐说完这句话,我便再次听到了那种灵魂撕裂般的声音,紧接着,我便看到贾小姐把她一张脸,慢慢撕了下来。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爬出桶来抜腿就跑。跑来几步,转念一想:这莫不是一个面具吧?贾小姐平时戴着她做伪装,现下故意吓我玩儿呢,难怪那面具没有表情。我想着,便又回头去找贾小姐,没想刚转过头,便见拿面具连着身子凌空飘了起来,晃晃悠悠,朝我追过来,我彻底被吓傻了,忍不住大叫一声,蹿出门去,再也不愿回头多看一样……” 荀晋问道:“你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又没有再见到贾小姐?” 杜公子茫然的摇摇头,“当时吓得不清,只道那朝我飘来的,便是贾小姐本人……” 贾公子追问道:“那么后来呢?” 杜公子道:“后来便如助威所见,我被吓晕了过去,中间好像醒过一次,又被吓晕了,醒来你们便都在这里了。” 贾小姐慢悠悠说道:“杜公子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我就在那只木桶里。只不过,我也被吓懵了……”说着,她回头看看荀晋和薛逸,迷惑的问道,“二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吗?” 荀晋一怔:“你自己不知道?” 贾小姐茫然的摇摇头,似乎心有余悸,“我只知道那是我用来吓唬杜公子的面具,可我怎么想得到,拿面具竟然自己活了过来?” 荀晋转头看贾公子,不想他更是一脸迷惑,“我连小妹用了面具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荀晋问贾小姐道:“你那面具是从哪里来的?” 贾小姐定一定神,幽幽说道:“其实放出哥哥跟我讲起杜公子的遭遇,描述起那张吓人的怪脸时,我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后来忽然想起,那似乎上父亲收藏在藏书阁一间隐秘的小阁子里的古画……” “古画?”贾公子大吃一惊,“我怎么从没见过?” 贾小姐道:“那幅画极为不雅,并且面目可怖,父亲多半不愿乱了你性情,所以不让你看。我也是小的时候顽皮,趁你们外出,不带我去的档口,独自在藏书阁里乱转,无意中发现的。其实我也就见过那一次,感觉怪吓人的,便不愿再去翻弄。” 杜公子不服:“古画?嘿嘿,古画怎么会长了腿出来追人的?” 贾小姐冷冰冰的反问道:“你见那个怪物长腿了么?” 杜公子一时语塞。 贾小姐接着说道:“回忆起那幅古画,又听说你们几个人还是不愿走,我便想到,莫非你们是无意中得知来父亲收藏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宝贝,所以心有觊觎?我便趁上藏书阁之际,将那古画藏回了自己房中。” “可是在后花园里碰到杜公子时,发现他似乎就是个纯粹的登徒子而已,对这古画并不了解,多半那些话不过是别人的教唆,他根本就没见过古画的真面目。我当时见他言行轻薄,待进了房间,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便心生一计,以沐浴为名,将那古画当作面具,整个罩在身子之上,倘或他胆敢硬闯进浴室轻薄,那我便借着水雾的遮掩,吓他一吓,一来为自己喂贾府解气,二来也可以可靠,他们的目的到底何在。” 贾小姐说道这里,杜公子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幽幽叹道:“当真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 贾公子奇道:“既是古画,怎的竟可以罩在脸上,甚至身子之上?” 贾小姐也一脸迷惑,“说来奇怪,那古画竟像上皮革一般,可以随意拉伸……” 贾小姐说到这里,众人不由都在心里打了个寒战。贾公子转过身去,遣退了弓箭手,此时他也隐约感觉到了那幅古画的意义。 不过对于荀晋诸人,他也并不避讳,只问自己妹妹道:“你可知道,父亲那幅古画,到底什么来历?” 贾小姐说道:“小时候,我问过父亲,他说那幅古画来自一批宋代的古墓,起先觉得可能是珍品,便收藏下来,后来发现也没什么价值,就随手放着。后来大概也忘了,临走也未向我们提及。” 荀晋问道:“请问,这样的古画共有几幅?” 贾小姐说道:“应该只有这么一幅,父亲讲起来,言谈之间,应该也仅此一幅。” 第十九章 画皮(上) 荀晋说道:“贾小姐可否再上一趟藏书阁,看看那幅古画会不会又回到了原处?” 贾小姐本能的缩了一下身子,似乎心有余悸。荀晋说道:“如果贾小姐不介意,荀某愿意同往。” 贾公子连忙说道:“我也一道跟去看看。” 贾小姐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带了荀晋和贾公子往藏书阁去。薛逸则与杜公子留在远处坐等。 几个人上了藏书阁,贾小姐果然轻车熟路找到一个小阁子,打开来,翻找一会,却失望的向他们摇摇头。贾公子也过去翻了一气,也并未找到什么可疑的古画。 兄妹二人翻找的过程中,荀晋不便动手,却始终仔细的盯着他们翻出的各种物事,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字画书籍。 几个人又往其它房间里找了一圈,均未有任何发现。 荀晋问贾小姐:“你父亲有没有跟你提过,那批古墓里,还有没有其它的物品收藏在此处?” 贾小姐摇摇头,“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情。” 荀晋叹道:“那么那座古墓的其它细节,估计也没讲吧?” “嗯,”贾小姐说道,“那个时候我还小,他不会跟我讲这些的。” 荀晋转头开贾公子,他也一脸茫然,“我也从未听父亲提过什么宋代古画之事。至于藏品,我所知道的,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末了,他又问荀晋:“在你看来,那东西……它究竟会是什么?” 荀晋说道:“多半是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真正的人皮。” 荀晋此话一出,贾家两兄妹都同时打了个寒战,互相对望一眼,脸上都是无限惊恐的神色。 其实,这个想法原本早已存在于他们心底,但直到听荀晋开口说出来,他们才知道多半再无侥幸。 其实人皮制品,原本并不稀奇。问题在于,这东西竟然可以自主活动,甚至可能饮人鲜血,这就是另一回事。 此时,两兄妹都求助式的看着荀晋,恳切的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将它捉住,并且永远带离贾府么?” 荀晋淡淡笑道:“这样的稀世珍宝,你舍得带离贾府?” 贾府皱一皱眉头,叹道:“稀世珍宝?嘿嘿,咱们庙小,供不起!” 荀晋走出来,见薛逸,说道:“看来,你又得把我放在你手里的东西,还我用一下。” 薛逸奇道:“你想捉住那画皮?” 荀晋点点头:“试试吧。” 薛逸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方好奇的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所谓的金蒿,它到底是什么?好像它对各种邪灵的东西,都有作用……” 荀晋苦笑:“我也不懂。所以心里也一直有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所谓邪灵的东西,它们究竟处在一个什么体系之中?” 薛逸奇道:“你这句话的意思,我能不能这么理解,那就是,其实你是在怀疑,这世间真有一个世界的存在,而我们目前所见的各种邪灵,正是这个庞大的世界,所泄露的一些蛛丝马迹?” 荀晋皱紧眉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总觉得这些事件的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阴谋,或者说玄机。” 薛逸微笑着点点头,“算了,你确实说得太玄。我只对吸血鬼感兴趣,更多的,不想插手。不过,金蒿可以再借你一用。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趁抓画皮之机,诱捕你曾经说过的那三个人吧?” 荀晋一笑,点点头,“正是如此!” 白天各自休息吃饭,夜幕刚临,荀晋来找黄栩。 黄栩吃过晚饭,正和林公子在屋里下棋。两人经过贾公子的安排和隐瞒,果然对前一晚的事情一无所知。 荀晋将大致情况给两位公子大致介绍了一下。两人都很吃惊,林公子想到此前“夜遇”其实并非“艳遇”,而是“见鬼”,不由得有些后怕。 荀晋开门见山:“今夜我们要设一个局,看能不能将那张画皮给引出来。只不过,我们需要有人帮忙。因为我要在暗中等候我的大鱼上钩,所以不能亲自上阵。至于薛逸,他这个人你们也知道,他不止是血腥味淡,连人味也淡,只怕是做不得鱼饵,大鱼、小鱼都不会上钩……” 林公子咀嚼着荀晋的一番话语,“人味淡?兄台这是在骂人么?” 荀晋一笑,“不敢!” 黄栩也笑道:“要血腥味浓的,只怕咱们也帮不了你啊!” 荀晋说道:“其实,要是找个血腥味和人味也极浓的,我不能担保没有危险,倒是此前杜公子和林公子的遭遇,感觉那画皮在远距离处,并不能识别人和吸血鬼的区别,而在近距离处,多半也不会伤及你们这些饮血公子。”说到这里,他稍作迟疑,“只不过,杜公子和林公子,它已接触过,未必愿意再近身,所以……” 黄栩听到这里,一点点慢慢的往外挪步。 荀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想请黄公子来帮我们这个大忙。” 黄栩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不快的道:“那怪物没接触过的饮血公子又不止我一个,凭什么要我来趟这浑水?” “因为你有勇有谋。”荀晋庄重的道。 “成交!”黄栩爽快的点点头,一拍胸膛,“有我黄某出马,什么皮都手到擒来!” 当夜月明星稀,黄栩在后花园中设一案几,焚香,又借了头顶一席月光,神情自得的对着满园子的牡丹作画。 当然,案几上香炉中袅袅燃烧着的,正是金蒿。 黄栩原本善画花鸟,平时里牡丹并不多见,此时见到贾满园子的牡丹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原先尚有几分忌惮的心情,霎时间却烟消云散,只剩满腹满腔才情,喷薄欲出。 只不过,他也并不急于动笔,只令人上了一壶小酒,且自斟自酌的饮着。 贾公子怕他误事,令人以茶代酒送上来。 黄栩不悦,“诺大一个贾府,连壶像样的酒都没有么?怎的,难不成还要我们黄家着人送好酒来?” 贾公子不敢自作主张,去问荀晋。荀晋笑道:“没事!贾府有什么好酒,尽管给他奉上便是!” 贾公子无奈,只好又将茶换掉,送了好酒上来。只不过,他心里了仍怕酒多误事,只将壶底盖满,便送了过去。 黄栩又不悦,嘿嘿冷笑道:“贾家当院应放一只铁公子,供世人瞻仰!” 荀晋劝贾公子,道:“其实,他作他的画,我们抓我们的怪,各不妨碍。他喝酒是壮胆,倘或还能醉了,醉中作画入了迷,这反而好!” 贾公子苦笑,只好给黄栩上了一壶好酒。 黄栩细酌一口,品上半天,方才摇头晃脑,高声赞道:“好酒!”再饮一口,喷在纸上,借着氤氲的酒气,泼墨作画。 大约午夜时分,平地里起了一阵怪风。风住之时,荀晋看到树荫处果然依稀出现了一张人脸。 月光极淡极薄,那张人脸也薄如蝉翼。人脸上的妆有些模糊,不过依然眉目清晰。 此人似乎赤着身子,但满头黑发,长长垂在身下,整个身子只露出一对异常苍白的肩膀。 荀晋特别注意到,那对肩膀上似乎有几处破损,应该是前一晚他和薛逸分别用飞刀和棋子所伤,不过,仅仅只是有些破损而已,看不出有任何血迹。因此乍一看上去,那就是破碎,而绝谈不上是伤口。 荀晋转头看了一眼贾公子,见他只是一个劲的低头喝茶,神情之间很是紧张,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那张诡异人脸在静夜里,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 薛逸也在饮茶,不过他倒是气定神闲,并且不时的瞄一眼树林深处的那个角落。显然,他也已经发现了那怪物的出现,只不过显得不动声色而已。 荀晋放轻了动作,悄悄在那条封闭的回廊里拉弓上箭,默默对准了那怪物移动的方向。 贾公子见荀晋的举动,慌乱的抬起头来,却见荀晋搭在弓上的,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是一枚极细极长的钢针。 他循荀晋针头的方向看去,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手里杯子险些滑落。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那张恐怖鬼脸的出现。 他回头看看荀晋弓箭上的钢针,张了张口,正想发问,为何是针,而不是箭。转念一想,或许荀晋在未弄清楚那怪物真实身份之情,并不想过分伤害到对方。 他注意到荀晋那枚钢针的末端,甚至牵引了一根极细长柔韧的钢丝,显然他仍未完全放弃对方只是一幅古画的可能,竟想将它如一幅画卷般穿起来,仅此而已。 荀晋拉弓上箭之时,那画皮女子已经不动声色的,轻飘飘开始逐渐靠近黄栩。贾公子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要不是荀晋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他早就跳起来提醒黄栩逃命了。 薛逸放下杯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怪物,随时准备跃出长廊,将黄栩救下。 荀晋拉弓,瞄准了那画皮,直等到那东西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正要放出钢针,忽然听得有个小楼上,木窗子“咯吱”的响了一下。 他心里微微一怔,生怕有人闯出被误伤,或者惊动了那画皮,钢针射处,反而打草惊。 他忙停下手来,循声往小楼上望去。薛逸和贾公子也听到声音,本能的转头去看时,却在煞白的月光之下,又出现一幅更为诡异的画面。 第二十章 画皮(下) 当时月色正好,几个人听到小楼上的木格子窗响了一下,循声看去,却见那窗子的缝隙里,正一点一点,缓缓逸出一物。 此物薄如蝉翼,无声无息,有如一张纸片般,从窗户缝隙里挤出,然后缓缓悠悠,飘飘荡荡凌空下了小楼。 月色中清晰可见,那又是一张人皮。 贾公子全身有如筛糠,他再也忍不住,战战兢兢说道:“那……那不就……就……就是我自己的书房么?怎……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荀晋无奈,低声问道:“请问,令尊大人究竟是在家里藏了多少‘古画’啊?” 贾公子茫然的摇摇脑袋,“我不知道啊,可是……可是那古画……不对,是那怪物,此前可是一直悬挂在我书桌上方的啊。” 贾公子说这话时,声音颤抖,简直像是带了极浓郁的哭腔。 “嗯?”荀晋好奇的问道,“怎么说,阁下也是位大家公子,怎敢将这样风格的古画,悬挂在自己书房之内啊?” 贾公子苦着脸说道:“我怎么看得出这是什么画风啊?那一年,我闲着没事,进父亲的书房里翻找一气,找出这么一幅画来。当时我看着上面一团模糊,不像什么女子,倒更像是一幅画坏掉了的张飞。我说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收藏之物,偏巧我那不懂事的小书童又说,这既是老爷收藏的,其中必有深意,少爷当悬挂于书房,每日相对揣摩,即便一时未得真意,哪怕用来辟邪,也是好的。” 薛逸“噗嗤”一笑,荀晋也一脸无奈:“殊不知这所谓避邪之物,本身即是邪物,对吧?” 薛逸也说道:“其实,你的书房我去过,勉强可辨这模糊的墨色之下,当是一位衣不蔽体的女子画像。当时还还不解,为何平日里见阁下也是一位谦谦君子,为何每至于深夜,便独对这样一幅女子画像发呆不已。原来,阁下心里装的不是什么女子,倒是那位张飞张老爷子啊?” 贾公子仍旧苦着张脸,“这种时候了,两位还有工夫拿在下说笑?!” 荀晋问薛逸道:“你当日在贾公子的书房中,竟然没发现任何古怪?” 薛逸点头头,说道:“确实没有。” 贾公子道:“我也没发觉有何古怪。不过倒有几次在书房里夜读,半夜睡着之时,曾经做过几个怪梦,醒来也不甚在意,现下想来,当是此物在我半睡半醒之间,出来作怪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阵低呼,几乎从椅子上跌落。 薛、荀二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贾府院墙外的树梢之上,飘飘荡荡,竟然悬挂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藏青色衣裳,耷拉着个瘦长的脑袋,头发往面颊两边下垂,竟是个男人。 薛、荀二人对望一眼,有些不解。 那男人在树梢里飘荡了一阵,便随一阵怪风,摇摇晃晃的飘进贾家院子里来,围着作画的黄栩,一圈一圈,慢悠悠的打着转。 贾公子忙道:“这个……这个可不是我们贾家的了吧。” 他话音未落,听得大院门处“咯吱”一声响,门缝里又挤进一张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子画皮来。 贾公子软软的坐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个……这个也不是我们贾家的。” 过不了多时,这贾府院子里已经飘进无数画皮来。 他们或男或女,犹如古本小说里各种痴男怨女般,散漫的游荡在月光下贾府满园子姹紫嫣红的牡丹花间,只是那狰狞的面目与诡异的场景,实在与“花前月下”的浪漫场景不太相符。 薛逸忍不住笑了一下,向荀晋道:“你这是把整个金陵城内方圆多少里的画皮,都给招来了啊?” 荀晋也叹道:“可以开个画展了!只是,这画风略嫌古怪!” 贾公子哭笑不得:“此情此景之下,两位仍有心情玩笑?!” 荀晋说道:“哭也没用啊,不妨笑笑,你说呢?何况还有画牡丹的那位,你看,他可比咱们淡定多了。” 贾公子知道荀晋说的是“黄栩”,他转头看时,果然见他微闭着双目,信手而画,竟对身旁一切视若无睹,只兀自沉醉在笔下那卷水墨丹青之间,仿佛神游寰宇之外。 贾公子心底打了打小算盘,暗自下狠心道:“好吧,明儿天一亮,我便将这祖宅贾府三文钱卖了了事,从此成为贾家罪人,也在所不惜了!” 荀晋看看左近情形,发现那些画皮虽然飘飘荡荡,却始终只在黄栩周围游走,却也并不近于他身。想必只是一味沉迷于香炉内金蒿的袅袅气息而已,因而久久彷徨,不愿离去。 他向薛逸使个眼色,自己先离开了。 薛逸等了片刻,估算着荀晋已经下了小楼,便掰开了手边一个机关。 贾公子诧异,正要惊问那机关原委,却忽然听得园子里“咯吱吱”一声响,黄栩脚下打开一个洞,黄栩惊得发一声喊,声音未止,整个人已经跌落进洞中去。 片刻之后,洞口处银光闪闪,仿佛瞬间激射出千万缕纲丝,每一根钢丝的前端,都悬挂有一个细小的钩子。这张银光闪闪的巨网忽然张开落下,瞬间便将园子里围绕在黄栩周围的画皮勾了,牢牢系在那些细小的钩子之上。 随之,那张巨网迅速收缩,只缩成一个人头般大小的圆球,便又迅速收回进黄栩跌落的那个黑咕隆咚的小洞之中,洞口立时闭紧。 这一下来得迅猛异常,贾公子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整个机关便瞬间开合。仿佛只在一眨眼之间,花园里所有画皮一扫而空,连同黄栩也消失不见,只有月光之下,诺大空荡荡的花园里面,黄栩作的那一幅牡丹画卷,在明月清风里嗤嗤作响。 荀晋走下楼去,潜行走了一圈,却并未见到又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出现在附近。 他跃身出了院墙,依然不见有任何不妥。耳边只听得院墙内黄栩喊了一声,便见许多钢丝射出,此后院子里便寂静无声。他知道一切顺利,便跃入院墙回小楼去。 看来,这一次来的众多画皮,不止出于自己意料之外,甚至那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也并不知情。虽然这样便钓不到大鱼,但至少是可以仔细看看,那些画皮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薛逸在楼上见一切就绪,正要下楼查看,忽见那洞口打开,黄栩将那已经收作一团的画皮挂在背上,竟自跃出洞来。 薛逸心道:“黄栩何时这么大胆了?”略一沉吟,忽叫:“不好!”从楼上飞身跃下地面。 不想那黄栩已经身子一轻,凌空飘了起来,同时身上黄色的长衫滑落,露出一身灰白衣衫来。 此时荀晋正在上楼,一眼见到此番情景,心里一惊,直接从楼梯上飞身跃了出去。 那人影转头看了一下。薛、荀见到,那张脸煞白可怖,脸似乎是真的,极瘦,脸上笑容却像是用脂粉,或者石膏涂抹上去的,神情非常僵硬。 荀、薛二人各自施展轻功直追,可那人影落在地面,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之不见。 两人只见平地里白影一晃,人便不见了踪迹,连同其背上的画皮,也一并消失不见。 两人愣怔片刻,同时奔过去,空地上却再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荀晋担心贾公子和黄栩安危,示意薛逸先走,薛逸会意,先行回了贾府。 荀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又在附近四处转悠,依然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无奈,只好也回了贾府。 贾公子相安无事,黄栩外衣被剥去,昏沉沉的躺在那冰冷的土洞中,人事不知。 荀晋回时,他已被薛逸托回房里。荀晋将他唤醒,问他洞中可有见过什么人,并且发生了何事。可他只是一无所知,说当时就感觉是跌入了一片漆黑之中,鼻翼间有股怪味,人便昏迷了过去。 荀晋走进那土洞,发现土洞的底部积了些塘水,有个很小的洞口从池塘中通入。荀晋苦笑一下,摇摇头,知道对方又胜了一局。 次日,薛逸翻看黄栩的画卷,惊愕的发现那片姹紫嫣红的牡丹之中,隐约有些红男绿女的身影在其中。 他问黄栩,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黄栩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是在下,否则是谁?” 薛逸又问:“这么说,你当时其实是见到了那些画皮的?” 黄栩一脸茫然:“什么画皮?我一心作画,除了满园子的牡丹,并无所见。” 薛逸面露疑色,问道:“既然你并没有见到那些画皮,那么画作中那些男女的面孔,又是从何而来?” 黄栩微微一笑:“感觉而已。总觉得这花前月下,姹紫嫣红之中,当有无数痴男怨女在此留恋,千百年来,不都如此?” 薛逸一时语塞。 仔细端详,却见黄栩神情倒也不像是在说谎,想了一想,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几天以后,城里渐次传来各家有古画遗失的消息。只不过,这些人家并无几家去报官的,多半这古画的古怪,非止贾府一家领受过,只不过不甚明白其中道理而已。 此时,那些诡异的古画忽然自行离开,他们心里也多少有些求之不得的轻松释然之意,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不去过问了。 只是从此以后,总有一些关于画皮的奇闻异事,开始在坊间流传,情节大同小异,终是:女为悦己者容,皮于饮血时艳。 第二十一章 世间本无专业捉鬼之人 几日以后,贾公子开始准备出售贾家大宅的具体事宜,薛逸向荀晋笑道:“咱们可真能搅局,刚空了一座许宅,现下又要空一座贾府!” 贾公子摆摆手,“不干两位的事!这宅子里有怪物,迟早还要出事,卖掉也好!” 荀晋不无担忧的道:“可是这样的宅子,谁听说了,也不敢买吧?” 贾公子苦笑道:“他们不必听说。我会在出售宅子的告示里明言此事,介意者慎买。” 荀晋忽然想起当初“僵尸客栈”一事,忍不住笑道:“说不定,有人听说是鬼宅,反而争相购买,也未可知!” 贾公子红着脸“嘿嘿”一笑,薛逸忍不住赞道:“果真贾公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薛、荀二人正要告辞,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个姓常的公子,要见薛逸和荀晋。 薛逸奇道:“我认识的人里,姓常的,只有那天夜里被金蒿引入许宅的常骏。莫非是他?” 荀晋奇道:“他也是一位饮血公子?” 薛逸点点头,“没错。如果真是常骏,那倒奇了!我还来不及找他,他倒主动找上门来?” 过得片刻,贾家下人将来人引入,果然便是当日到过许宅的常骏常公子。 常骏一进门,便对薛逸低声下气的说了老大一堆客套话,又想方设法来找荀晋套近乎。 薛逸奇道:“常骏,你找我们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常骏看了看贾公子,犹豫片刻。贾公子会意,找借口退了。 常骏方才说道:“薛公子,在下想请你帮个忙……” 薛逸一笑,“怎么,你们常家又出事了?” 常骏叹一口气,“其实,两天前的夜里,在下的父亲,已经在大牢里……” 薛逸一惊,“真有此事?” 常骏“噗通”一声,对着房门外的虚空跪倒,忽然间,泣不成声。 薛逸冷冰冰看着他,“这不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么?莫非,他老人家是给什么人顶的罪,方才进的大牢,然后落到如此地步?” 常骏哭道:“薛逸,我知道,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出,家父进大牢,其实是为在下顶罪去的……” 薛逸鼻子里嗤了一下,“知道便又怎样,反正都是你们常家的人!” 常骏摇摇头,“不,薛逸,那件事真的不关我们常家的事,真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做的?”薛逸问道。 常骏仍是摇头,一脸迷惑,“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些人到底去了何处……”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愿意说真话?”薛逸沉声问道。 常骏叹了口气,“薛逸,我既然要来找你,就没想过要对你有所隐瞒。” 薛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么之前,你为何要遮遮掩掩?” 常骏苦笑道:“这件事本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原想官府找不到证据,自然不会给家父定罪。我们拿些银子,上下打点一下,等风头过了,家父自然就能平安回来。哪里想得到……” 薛逸又问:“那为何现在又想到来找我?” 常骏说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我知道是你和这位荀大侠做的,因此也知道了你们的能耐。我想,或许只有你们出手,才能还我常家一个清白了。” “清白?”薛逸冷笑,“你要的是你们常家,尤其是你常骏常大公子,能够从此相安无事吧?” 常骏低下头去,默默不言。 荀晋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方才问薛逸:“怎么回事?这位常公子家里,莫非也出了什么怪事?” 薛逸点点头,看着常骏,说道:“好了,你先把你家里的那点事,一五一十跟他讲讲吧。” 常骏抬起头来,忙不迭的道:“行,行,我仔细的讲讲,半点也不敢再隐瞒!” 常骏讲道:“荀大侠有所不知,在下家里,原是经营些小本生意的。前些日子,家父往朋友处做客,路上遇到大雨,便留宿山寺之中,当夜并未回家。可是就在那一天夜里,我们常家却出了一件怪事,不止有几个下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甚至一位来府上做客的亲戚,也在一夜之间,下落不明……” 荀晋皱了皱眉头,“你那位亲戚,他是做什么的?” 常骏说道:“他是一个米商。那天来家里,是因为手头忽然周旋不开,来找家父借钱的。” 荀晋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令尊出门,究竟为的什么?” 常骏脸上红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其实家父出门,就是为的躲避这个亲戚。因为这位叔父从来借钱不还,咱们大家都怕了他的。” 荀晋苦笑一下,“这样倒也不至于灭口。” 常骏急道:“灭什么口?我常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从来不做这等谋财害命之事。” 荀晋又问道:“那么敢问,阁下家里究竟做的什么生意啊?” 常骏叹道:“其实,咱们也是米商。早年因为受了这位伯父的指引,家父才上了这条路,所以那伯父占着这一点,三天两头来借钱……” 荀晋点点头,“好,那么你说说,当夜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常骏说道:“我家里人少。家父出门在外,只有我陪着我的老母亲,连同几个下人在家里。” 荀晋又问:“当天,家里有什么人表现异常?” 常骏摇摇头,“我至今没想起,当天有什么人异常,或者什么事情异常的。” 荀晋奇道:“那么凭空的,人就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发现不对了。家里一个下人都没在,连那亲戚也不告而别。可是仔细看看,却发现宅子大门小门,都是朝里反锁的,根本不像有人出去过的样子……” 这时,薛逸忍不住提醒荀晋,“对了,这小子是饮血的,你别忘了!” 荀晋看常骏,常骏急道:“我承认,我平时跟了父亲,喝些猪血、牛血,可是人血,我们确实滴血不沾。那天夜里,我也确实没有起过一丝一毫的歹意。” “那么你的父亲大人呢?”薛逸问道,“他有没有可能,半夜里回来饮血了呢?” 常骏苦笑道:“家父年过六旬,若要回来,也断不可能翻墙头进来吧?何况,所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家父便要饮血,又怎会跑到自己家里来?” 薛逸冷笑道:“这可说不准!” 常骏坚决的摇摇头,说道:“家父为了在下,可以身入大牢,可知他一片爱子之心。当夜只有我与老母亲在家中,若是出事,必然拿我问罪,他断不会这么做。” 薛逸点点头。 荀晋问道:“那么,令堂大人……” 常骏目光坦荡,说道:“家母非我族类,从不饮血。” 荀晋转头看薛逸,薛逸说道:“这一点,倒是真的。我在常家,确未发现老太太有饮血的习惯。” 荀晋奇道:“夜里原本安静,几口人凭空失踪,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常骏叹道:“当夜大雨,雷声、风雨之声都极大。我关紧了门窗躺在自己屋里,睡到天明,雷雨声和飕飕的风声,确实是什么怪异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啊。” 荀晋又问:“你家里,莫非也收藏了什么古画?” 常骏叹道:“正是因为这几日的事情,我略听说了一二,回家才将阁子里的书画都翻了一个遍。不过说实话,我们家里是做生意的,我虽然读一些书,但家父却无暇此道,家中并未见有什么特殊的古画收藏。” 薛逸向荀晋道:“若有古画,只怕当夜便不被你收来,也在他常家躁动不安了,不会一点痕迹都没露出。” 荀晋点点头,“确实如此。”沉吟片刻,又道,“即便不是画皮作祟,那金蒿气息既能引来远近的鬼灵,为何常家却无动静?” “莫非,那东西其实不在常家,只是偶尔路过?”薛逸奇道,说罢,又道,“其实,咱们先不要往灵异上面想,或许,他真的是什么人所为呢?” 荀晋点点头,问常骏:“那么,那天的事情发生以后,还有没有怪异出现过?” 常骏摇摇头,“再没有了。那天事发之后,那亲戚的家里人,把咱们常家告了官,家父疼惜在下,便去顶了罪。此后我便一直拿银子上下打点,家母忧心过度,一病不起,至于家里其它的怪事,倒是再也没发生过。” 荀晋沉思不语。 常骏试探着问道:“所以我今天前来,是想请两位亲自上我们常家看看,那家里到底有什么异常没有……” 薛逸一笑,对荀晋道:“要不,咱俩改行当道士捉鬼算了!” “那不行!”荀晋神色庄重的摇摇头,“我打听了,他们说道士的那一副行头挺贵,我反正是买不起!” 常骏迷惑的看看薛逸,又看看荀晋,一脸无助。 荀晋满含歉意的说道:“常公子,你可能误会了。其实我们两个人,并不是专业捉鬼的……” 常骏正色道:“世间本没有专业捉鬼的人,世上的鬼多了,自然便有了专业捉鬼者。” 薛逸笑。 荀晋叹道:“不瞒阁下,其实咱们做这些事,为的只是查清楚这所谓‘金蒿’的真相。” “金蒿?”常骏微微一怔,“你们查那个做什么?” 荀晋说道:“我们想弄清楚,为何这东西都许多传说中所谓灵异之物,都有极大的吸引力,甚至可以驾驭他们的行止。” “包括我们饮血公子?”常骏讪讪的问道。 荀晋点点头,“没错,我们为的只是金蒿。不过几天前,咱们合力捉画皮的时候,你常府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可见你常家那件事,跟我们要捉的东西多半无关,所以抱歉,咱们爱莫能助。” 常骏似乎犹豫了片刻,说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不过,我承认,我们常家出事的那天夜里,我……我确实动用了家父收藏的金蒿。” 薛、荀二人同时一惊,相互对望一眼。 荀晋问道:“你是说,你家里藏有金蒿?” 常骏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那都是家父收藏的珍宝,平时收得极紧,只在咱们父子俩嗜血之症极为严重,甚至无法控制之时,才会取出来平复一下内心的躁动。那晚家父不在,我便私自偷出摆弄了一会。不过,仅仅就是一会,我很快便放回去了。” 荀晋奇道:“令尊大人何处得来的金蒿?” 常骏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问过他,他说从朋友处辗转得来,千金难求,极为珍贵。” 荀晋叹一口气,既然常老爷子已过世,线索自然断了。其实即便老季回到湘西问来的情况,也只有“辗转得来”几个字,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手里金蒿最初的来处。 薛逸转头看荀晋,“如果常家这事,当真与金蒿有关,或者说,确实存在某种鬼灵,是为常骏手中的金蒿引来,那为何几日前我们在贾府那么大的动静,那东西却并未引来?” 荀晋沉吟道:“或许来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薛逸道:“你的意思是,那东西也是画皮?” 荀晋摇摇头,“未必就是画皮。或许是其它鬼灵,我们没有在意。”说着,他安慰常骏,“好了,那东西或许已经被收了,我们没有办法,但你也从此不必挂心,回家去吧!” 不想他话音刚落,常骏原本已经站起来的人,忽然“噗通”一声又跪倒了。 荀晋忙将他扶起,“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隐瞒了咱们什么?” 常骏脸色苍白,结结巴巴说道:“其实……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咱们常家又有人凭空失踪了……” 薛逸冷冰冰瞪了他一眼,“为何不报官?” 常骏哭诉道:“现下常家只剩我一个人了。一旦报官,我这饮血公子必然难逃牢狱之苦,而真相也就永远不能浮出水面……我……” 荀晋叹一口气,向薛逸说道:“好了,咱们还是跟他上一趟常府吧。我其实也很想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怪物!” 第二十二章 鬼哭 荀晋和薛逸跟着常公子回到常府,黄栩几个想看热闹,也跟着一并去了。薛逸兴趣不大,到了常府,便要求上好茶,常公子自然不敢怠慢,鞍前马后伺候着,甚是恭敬。 荀晋在常府内外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常骏倒也态度诚恳,但凡荀晋问的,一并老老实实交代,但凡荀晋想看他的,他也绝不遮掩。 黄栩跟薛逸坐着喝茶,黄栩说:“常骏这个人,鬼精鬼精的,会不会真的是贼喊捉贼呢?” 薛逸笑笑,“他没必要这么折腾,只恐怕其中真的有古怪!” 黄栩奇道:“既然你也觉得有古怪,为何闲坐在这里喝茶?怎的不跟着那荀晋荀少侠一并看看怪物留在常府里的蛛丝马迹?” 薛逸打了个哈欠,“我只对你们这帮吸血的怪物感兴趣,至于其他怪物,有他姓荀的在,干我何事?”说罢,真靠在一旁,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荀晋出门,见常府外面有座后山。他上山转了几圈,发现山里还住了不少人家。 他找了几个人来聊,其中有个叫作“徐老三”的,倒是说出了一些似乎对他有用的话。 徐老三说:“这几年,山里总会有种奇怪的声音,只要这声音一出现,必然有人因此毙命” “哦?”荀晋奇道,“什么声音?你给学一下。” 徐老三噘起嘴巴,“呜呜呜”的叫了几声,声音抑扬顿挫。 荀晋道:“听起来,倒像是夜晚野地里的风声啊。” 徐看三点点头,“没错,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风声,也没在意。可这风声走走停停,有时忽然就到了谁家门外,有时又忽然远去。” “哦。”荀晋点点头,“从来没人出门看过?” 徐老三苦笑一下,“出门看的人,都再没回来,时间久了,谁还敢再出去。” 荀晋问道:“那些出去看过的人,全都失踪了?” 徐老三摇摇头,“那倒也没有。反正他们被找到的时候,都已经没命了。” 荀晋好奇道:“莫非,那是一只大鸟?” 徐老三一呆,荀晋说道:“你们想啊,它既然会呜呜呜的叫,又会快速的来去,那便极有可能是一种鸟。不然,你且说说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又是如何?” 徐老三说道:“那些人遍体鳞伤,看起来,倒还确实像是被什么给抓伤的……” “僵尸,必是僵尸无疑。”黄栩跳出来说道,他对许家那满宅子的僵尸实在记忆深刻。 荀晋问老徐:“那些人身上有没有发现牙咬的印痕?” 老徐一脸迷糊,“这个没在意。不过,从没听过提过。” 荀晋沉吟道:“可是,我们从未听说僵尸会叫的。” 老徐说道:“不止会叫,而且还会发光。” “发光?”荀晋和黄栩同时惊讶的互相对视一眼。 老徐说道:“有人隔了窗子远远看过,说那东西会发出一种蓝绿色的冷光,飘飘乎乎,很是吓人。” 荀晋奇道:“他既见到那怪物会发光,应该也能看清楚它长什么样子了吧?” 老徐瞪大眼睛说道:“那人说,那怪物没有身子,就是一团蓝绿色的光,在山野里飘来飘去,忽高忽低,后来一闪就没了。” 黄栩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看荀晋,“这样的段子,我好像听过。这好像是所有鬼怪出现时,惯见的排场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荀晋认真的问道。 “只不过,”黄栩讪讪的笑道,“我总觉得所谓呜呜的声音,不过说书人为了营造氛围,专门配进去的声音而已……” 老徐苦笑道:“我要不是亲耳听到过,说实话,我也不信。听过的人都说,那省心让人身上发冷,所以大家都把这声音称作‘鬼哭’。” 荀晋转身看薛逸,“老薛……” 薛逸说:“不借!” 荀晋奇道:“借什么?” 薛逸说道:“你不是又想跟我借‘我的’金蒿么?抱歉,恕不外借!” 荀晋说道:“岂敢!岂敢!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把‘我的’金蒿还我用两天?” “切!”薛逸不屑,“这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当夜,荀晋令常骏带人躲在屋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不能出来。 他则将金蒿点燃了,藏在隐蔽之处,静候那怪物的到来…… 第二十三章 鬼哭(二) 荀晋点上金蒿,在常府守了整整一个晚上。常府上下没有一点动静,整晚过去,怪物没有出现。 天亮前,常骏探头探脑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从房间里第一个走出来,问荀晋道:“怎样?那怪物到底来了没有?” 荀晋失望的摇摇头,“没有吧,反正我是没看到有什么古怪。” 常骏也深感失望,他安慰荀晋,说道:“没事,咱们再等一个晚上看看,不急。” 荀晋说道:“如果那怪物确实对金蒿有兴趣,一个晚上足以令他现身了。除非,他对金蒿全无兴趣,或者它已经不在这附近。” 常骏急道:“那怎么办?它今天不在这里,可能过几天就又来了。你们要是走了,咱们常府可怎么办……” 荀晋转头看他,常骏忙又说道:“还有后山里那些人家,他们可怎么办?” 荀晋叹息道:“我只能再试一次,今晚上后山,如若它还是不出现……” 常骏不等荀晋说完,忙抢声道:“后山,它肯定是在后山,跑不了的!今晚肯定会出现。” 常骏离开后,薛逸走过来,好奇的问荀晋:“这闲事,你真的想管?你不觉得,留给官府去查,可能会更合适?” 荀晋摇摇头,“这事官府多半办不了。何况,这也不是闲事。” “事已至此,你还是认为,这怪物跟金蒿有关?”薛逸问道。 荀晋道:“有没有关系,我现在也不好说。如果真的没有关系,至少可以做些排除,渐渐的,金蒿的能力所及,也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好吧,”薛逸叹一口气,“反正后山之行,薛某就不奉陪了!不过金蒿呢,我可以再借你用一晚。” 荀晋一笑,“您真客气!”说罢,收了笑容,正色道,“其实,你留在常府,我倒还放心一些,没得中了那怪物的调虎离山之计。” 薛逸一笑,离开了。 常骏准备了吃喝,款待过荀晋诸人,天刚发亮,便自己躲回房间里去了。 荀晋也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当夜,便独自携了香炉,往后山礼去。 他找一个人迹罕至的空旷之处,布好香炉,人便隐藏了进来。 可是一直等到三更时分,却始终没有那异物的出现。他心里有些诧异,暗道:“莫非这一带是荒山,引不来那怪物?可是,即便那怪物不来,毕竟我放在这的,可是金蒿啊,至少应该会有僵尸之类的踪迹吧。可是为何,连僵尸也见不到一个?” 转念想时,心底不免一冷,“莫非,连僵尸都已经遭了那怪物的魔爪?” 他耐着性子等到天亮,香炉周围还是毫无动静。他心下无奈,只好又拎了香炉回常府。 常骏守在门边,见到荀晋空手而归,大失所望,同时心里很是着急,生怕这样一来,荀晋和薛逸就真的对他常府弃之不管。 他忙上前讨好荀晋:“没事的,这怪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荀晋苦笑道:“怎么,你还想留我们兄弟在这过年不成?” 常骏说道:“两位若肯赏脸,过年算得什么?即便是在我常府住下去,那都不在话下!反正吃的喝的,有我常府小心伺候着。” 荀晋打趣他道:“那要是怪物给解决掉了呢?是不是就该下逐客令了?” 常骏连连摆手,正要接着表情达意,薛逸走过来,接了荀晋手里的香炉,“走吧,那怪物不好这一口!” 常骏急了,“不,不会!常府出事那天,我真用金蒿了……” “兴许,那只是个巧合呢?”薛逸冷冰冰说道。 常骏想一想,“那么,咱们来合计一下,这怪物到底好哪一口,我去想办法弄来!” 薛逸苦笑不得,“它自然是好‘吃人’这一口。要不,咱们把你常大公子扔香炉里,把他给招来?” 常骏身子一缩,懵了一张脸,小心翼翼的看向荀晋。 荀晋笑着安慰他,说道:“这两夜,常公子都在常府,那怪物要来早就来了。” 薛逸问道:“那怎么办?你不会真留下来过年吧?薛某可没这闲情雅兴!” 荀晋说道:“咱们招那怪物不来,那便主动去找它。只要它还在,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薛逸无奈,“我看你是真陷在这事里,不能自拔了。你还真把自己当鬼探了?” 荀晋苦笑道:“世间本无鬼探,有人管吃管喝,那便什么探都有了。” 薛逸笑道:“说说,你怎么把它给招来?” 荀晋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需要再跟见过这个东西的人聊聊,或许有些细节,我给忽视掉了。” 说完,他转身向常骏道:“你找人再把老徐给请来,我有些话,想请教两位。” 常骏忙不迭的去了。 荀晋和薛逸刚吃了点东西,徐老三来了。 几个人坐在一处喝茶,荀晋问常骏:“你好像你说,你们常府第一次出事的那天,令尊大人往外地做客,因为大雨,夜宿山寺,没能及时赶回来?” 常骏点头,“没错,那天夜里,父亲大人确实不在府内。” 荀晋又问薛逸:“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贾府,原本准备离开的,后来因为下雨,所以多留了两天。” 薛逸点头,“嗯,是这样。” 荀晋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被大雨留在贾府的那天夜里,恰好就是常府第二次出事的日子。” 薛逸一怔,“你的意思是……” 荀晋没有回答,又问徐老三,“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山里出现那怪物,是不是总是在雷雨之夜?” 徐老三想了一下,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至少有一次,有人误以为是闪电打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后来出了怪事,才知道又是那东西。” 徐老三话说完,常骏才反应过来,问荀晋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只在雷雨之夜,才会出现?” 荀晋说道:“目前看来,似乎是这样。只是我还没想明白,这东西跟雷雨之夜,究竟有何关系?” 徐老三欲言又止。常骏见了,不耐烦的道:“你有什么话你直说!咱们这想得头疼呢!” 徐老三“嘿嘿”笑道:“我怕我说了,你们会笑我见识短浅!” 荀晋微笑道:“此前的信息,正是您给提供的。说不定,你现在的想法,又能给我们什么想法呢!” 徐老三听了,大受鼓励,他说:“我想的是,雷雨之夜,阴气最重,最是适合鬼魂出没。” 常骏转头,呆看着荀晋,薛逸也笑看荀晋。荀晋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认真说道:“好,请容我想一想。” 过了一阵,他问徐老三,“请问,你们山里一带,有没有什么冤魂?” “噗——”一声,薛逸和黄栩同时喷茶。 黄栩道:“哥,你没搞错吧?还真往冤魂上想去了?” 荀晋挠挠脑袋,尴尬的道:“不然,我该往何处想?” 常骏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人家老徐不是说了嘛,他们还听到了鬼哭,既然都哭了,这肯定有冤情,其冤无比!” 黄栩摇摇折扇,“非也,非也!若是其冤无比,那应该六月飞雪,怎么会是雷雨之夜?” 常骏一时语塞。 薛逸道:“好了,咱们听听荀晋的意思。” 荀晋无奈的一笑,说道:“我暂时也没什么意思。”他又转头问徐老三,“你说说吧,你们这一带里,有没有什么年代古老的坟墓?” 徐老三想了一下,说道:“没听说有什么古老的坟墓啊。” 荀晋又问:“对了,你们山里有没有闹过僵尸呢?” 常骏和黄栩又是一怔,黄栩道:“没错吧,我先前就说要往僵尸上面去想。” 徐老三却还是摇头,“僵尸?好像从来就没听说过。”末了,又道,“那东西肯定不是僵尸,僵尸得一蹦一跳的,可那东西飘来飘去的,就是个鬼魂。” 荀晋说道:“下午我还得再去一趟后山,我总觉得,那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 常骏和徐老三一凛,薛逸问道:“为何?” 荀晋道:“你说奇不奇怪,我昨天在山里放置金蒿,竟然完全没有僵尸一类的动静……” 薛逸沉吟道:“你的意思的,那些僵尸都落入来了那怪物的魔爪?” 荀晋点点头,“不能确定,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常骏等人却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连僵尸都没能逃脱这东西的魔爪?那会是什么?” 荀晋叹一口气,说道:“这不过是我目前的一个猜测而已,一切尚未可知。” 常骏问道:“荀少侠,你下午上山,需要我给你派些人手么?” “嗯,”荀晋点点头,“你跟我去吧。” “我?”常骏一听,脸都绿了。 徐老三笑道:“荀少侠,我看,还是我老徐跟你去吧。我本来就是山里的人,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山里,对山里地形已经非常熟悉。我虽然能耐不大,但总能给你带个路吧!” 荀晋点点头,微笑道:“那就谢了!” 第二十四章 鬼哭(下) 荀晋跟着徐老三上山,直夜方归。 薛逸在月下喝茶,手边放着盛了金蒿的香炉。荀晋坐下,薛逸给他倒了一盏茶。 荀晋问:“有酒么?” “有!”薛逸从脚边提出一只酒壶,掷过去。荀晋接在手里,好奇道:“你竟然有酒?” 薛逸一笑,淡然说道:“给你备的。” 荀晋笑笑,打开酒塞,赞一声:“好酒!”仰天猛喝一气。 薛逸问道:“什么酒,可以换你不再借我的金蒿?” 荀晋大笑,“今晚在常府再用一次。” 薛逸笑着摇头,“出了常府,那也再不借了。”呡一口茶,“怎么,今晚这么有信心?” 荀晋摇摇头,“信心称不上。不过,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再抓不住那怪物,我也不好意思再在常府骗吃骗喝。” 薛逸想了一下,“常府的茶是不怎么样。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荀晋道:“你不用做什么。坐观就好!” “哦?这么简单?”薛逸似乎有些意外。 荀晋点点头,“不止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什么。若能抓住,不费吹灰之力;如若不能,纵你我合力,也奈何不了。” 薛逸点点头,继续喝茶。 荀晋问道:“你为何不问我,那是什么?” 薛逸微笑道:“既然让我坐观好戏,还是不知剧情的好。” 荀晋伸拇指赞道:“高!” 当夜,常骏诸人仍在屋内等待。 大约三更时分,忽然听得远处一阵奇怪的声音。犹如风吹,抑扬顿挫,只是暗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常骏身子一阵颤抖,叫道:“这声音……这声音我听过!” “嘘!”黄栩连忙按住他嘴,“不要出声!” 常骏瞪着一双眼睛,眼神里都是惊恐。 几个人透过窗户看出去,只见黑暗中果然有个蓝绿色的点由远及近。 伴随着这团“鬼火”的靠近,那阵奇怪阴森的声音也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院子上空,绕老绕去。 黄栩眯着一双小眼睛,仔细盯着那东西看,却始终只见一个点,闪烁明灭,却看不到有什么轮廓。 那东西,似乎真的只是一个鬼魂,没有实体。 常骏身子犹如筛糠,不停颤抖。若不是黄栩坚持按着他嘴巴,他早已经失声大喊。 薛逸好奇的看着,眼神里也只有迷惑。只有荀晋似乎成竹在胸,他并不着急出去逮住那东西。 那东西在院子上空转来转去,过了一阵,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飞扑向荀晋摆放在院子正中央的小香炉。 薛逸转头看荀晋,似乎在问:“要不要出手?” 荀晋向他默默摇了摇头。 薛逸正感好奇,忽听得“啪”一声轻响,其余人等未必能够听出,薛逸自然知道那是小香炉中传来的声响。 他低声问荀晋:“你在小香炉子里设了机关?” 荀晋点点头,笑道:“这不是我的拿手好戏么?” 薛逸一笑:“你有把握抓住那东西?” 荀晋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说着,开门走出去。 薛逸随之跟出,黄栩也迫不及待跟在薛逸背后走出去,唯有常骏缩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荀晋走过去,凑近香炉一看,笑了一笑,向薛逸一招手,“过来看看!” 薛逸皱一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黄栩见荀晋的神情,知道那东西已被困在其中,自然放下心来,几步奔过去,凑了脑袋往那香炉子里一看,却是一段枯骨。 他迷惑的抬头看荀晋,“你在香炉里放了什么?” “金蒿啊!”荀晋说道,“你没闻出?” 黄栩道:“我自然知道那是金蒿。问题是,怎么那怪物只剩下了一块骨头?” 荀晋笑道:“这块骨头,便是怪物的原形。” “怪物的原形?”黄栩一脸不解。 荀晋点点头,“正是这东西。它是人身体上的一段骨头,极小,所以在天空盘旋之时,才似乎是看不到它的形体……” 薛逸奇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想到,会是这样一段骨头?还有,为何前几晚它没出现,今晚却出现了?” 荀晋笑道:“今晚有雨啊。” “雨?”黄栩抬头看月,“这多好的月色,何来雷雨?” 荀晋说道:“此地无雨,不过山中大雨,下了整整一个黄昏……” “什么意思啊?”黄栩道,“此地离山又不远,山里有没有雷雨,难道我们不知道?好了,荀兄弟,你就别再拐弯抹角了!” 荀晋笑一笑,说道:“是这样的。我跟徐老三进山,发现里面并无什么古怪,倒是有条干涸的溪谷,不大,听徐老三说,唯有暴雨之时,溪谷里才会有水……” “哦?”薛逸好奇道,“莫非,那东西与这溪谷有关?” 荀晋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溪谷边有个土包。若不留神,也不会在意。仔细看时,才明白那其实是一座古老的坟墓。” “坟墓?”黄栩一惊。 “嗯,”荀晋说道,“如果溪谷里水涨,坟墓有个地方会被冲开。溪谷干涸之后,这个地方会再次被泥沙堵塞。因此我便想到,会不会是那坟墓之中有什么东西,趁坟墓被水冲开之际,出来为害乡民。” 黄栩奇道:“那你为何不在当时就打开看看?” 荀晋笑道:“平白的,怎能去打开人家的坟墓来看?不过,我让徐老三请了一些乡民,在黄昏里将水引入溪谷。果然,溪谷里一旦有水流,那土包里有个地方就被冲开,露出一个不大的窟窿。我看那窟窿既然不大,那么那怪物若有实体,应该不大。“ 黄栩奇道:“那你怎么想到的是骨头呢?” 荀晋苦笑道:“我不过想起,此前在贾府经历的‘画皮’之事,还有其它的一些细节,由此想到,这次出来作祟的,多半会是人身体上的一段骨头吧。” 黄栩和薛逸相视一眼,点点头。 荀晋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令乡民们天黑前撤离,我自己则回来,用金蒿和设了机关的小香炉布下此局,果然,便引得那怪物现出了原形。” 第二十五章 金蒿煮雪话鬼灵 荀晋与薛逸离开常府,暂回许宅。 荀晋取来一只小炉,又自己去把薛逸收在房中的金蒿取来,打开香炉,抓一把撒在小炉子里。 薛逸吃惊道:“你今晚要接着来?这次想抓什么?” 荀晋苦笑道:“反正金蒿已经所剩无多,徒留无益。不如拿来作柴禾,至少温上酒来,咱们可以一醉方休!” 薛逸笑问:“不后悔?” 荀晋道:“有何可后悔的?昔年曹孟德与刘玄德‘青梅煮酒论英雄,咱们今天来个‘金蒿煮酒话鬼灵’,岂不爽快?!” 薛逸一笑:“青梅煮酒论英雄,金蒿煮酒话鬼灵!好,薛某便舍命陪君三千场!” 当夜月明,薛、荀二人架起火炉,以幽灵香作柴禾,温酒痛饮。 金蒿燃在红泥小火炉中,滋滋作响,同时袅袅升阵一阵青烟,散发着一种极清雅的香气,淡淡弥散在如水的月色之中。 半空里渐渐飘起了雪。 薛逸说道:“古人的‘红泥小火炉’,是用来写诗的,你这也太不懂得古人风雅了。” 荀晋笑道:“别忘了,古人还有‘围炉夜话’那可讲的都是鬼故事。” 薛逸微笑道:“自来读书,经史子集中这一部分最是有趣,可惜偏不入流。幸而生作‘三坟’人,否则错过许多精彩,岂不可惜?!” 荀晋笑道:“你是大家公子,纵为‘三坟’之人,不语怪力乱神,方入正道。荀某可就讲究不了那许多,经史子集,弱水三千,在下可只取这一瓢饮。” 薛逸笑笑,“‘三坟’源出史家,后辈子孙,纵渔樵耕读,亦需手不释卷,此乃家训。既读史,便不可能只认正史,许多真相便藏在所谓‘稗官野史’与‘小说家言’之中,这便尤其是史家之外,我等‘三坟’之人的事。” 两人正饮酒清淡之间,野地里忽然时隐时现,响起许多孤魂野鬼,夜哭之声。 荀晋奇道:“那是什么?” 薛逸道:“多半是散在荒山野寺中的吸血鬼和食人族,有许多是被家人深藏了起来,我当初也没能找到的,此时你这金蒿一而再燃起,香气远送,他们欲来不得,便如此呜咽哀嚎了。” 荀晋听着那声音凄厉哀婉,纷纷起落在深夜的荒野之中,孤村之中,不免有几分心寒。 可是渐渐的,那些声音却渐渐平息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薛逸说道:“魔性不深的,多半如同晃栩他们一般,闻着香气,心性渐渐平息。魔性深的,估计又被你那几个对头发现,给带走了。” 荀晋叹一口气,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三个人,究竟是何来头?” 薛逸点点头,说道:“嗯,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当初咱们诱捕画皮当我,我眼睛一刻没离过黄栩周围,何曾想过那个人会藏在洞底?她究竟是何时进去的?” 荀晋叹道:“当时月色皎洁,那些画皮又薄如蝉翼,忽隐忽现,原本就显得模糊不清,她那副模样,确实极易藏身其中。何况,听说这怪物或许懂得一张非常诡异的催眠之术,想必略施小计,引开咱们注意,潜入池塘底部,并非难事。” 薛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在当时才潜入水底,进入洞穴的?” 荀晋点点头,道:“那洞穴位置高于池塘,我挖掘的时候,并没有渗入过一点塘水,可是后来我主意到,那洞穴底部有积水,多半边上有东西从池底进入洞穴时带入。” 薛逸沉吟片刻,“我将黄栩带离洞穴时,洞底确实有水,不过,除洞口之外,并未见有任何通道通往外界。” 荀晋苦笑一下,“塘底都是水和淤泥,洞口极容易堵住。何况我去看过,那通道不过寻常碗口大小……” “碗口大小?”薛逸吃惊道,“那怪物虽然体型偏瘦,可也不至于从那样的一个洞穴里出入吧?” 荀晋道:“所以我想,如果她是一个人,那么多半极擅少林的易筋缩骨之术,但我甚至怀疑,它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是?”薛逸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荀晋。 荀晋只是摇头。 过得片刻,他又说道:“当初在陕西抓捕鬼魂时,我与那个老妇人过过招。当时她放出一只黑猫来咬破了为布在半空的网,放走了那些漫天飞舞的鬼灵,我一路却追那老妇人不着。起先,我只道她是用了‘移山缩地’之术,可是这两天我忽然想到……”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心里仍有许多犹疑。 薛逸点点头,道:“嗯,你想到什么?说说看吧。” 荀晋说道:“我忽然想到,其实那只咬断了我天网的,才是老妇人本人。或者说,我所以为的老妇人,其实是那只黑猫,而我后来穷追不舍的,不过是一个老妇人的虚影,那不过是幻象而已。” 荀晋讲到这里,薛逸端着茶杯的手悬在了半中,他吃惊的看着荀晋,“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 荀晋苦笑道:“输得太惨,便尽量将对手想得诡异些,心里才过得去。” 薛逸皱眉道:“所以你宁愿输给一只猫?” 荀晋一笑,正色道:“你应该知道,在我们东北一带,‘猫脸老太’是讲得极广的一个传说。我当时疏忽了,其实现下想来,老妇人那一张皱巴巴的脸皮,确实像极了一张猫脸。” 薛逸沉吟道:“我倒觉得,你有可能是自己把自己给引入了误区。” 荀晋一时语塞。 薛逸说道:“当然,我也没有完全否定你那些古怪的想法,只是作为旁观者,给你提个醒。我只是觉得,一只猫放着耗子不抓,来管你这闲事,抓那些东西干嘛?” 荀晋道:“所以我想,它们背后,多半还另有高人。” 两人饮至三更,金蒿渐渐化为灰烬。两人竟不知觉各自醉倒,到天快亮时,薛逸醒来,舒展下身子,“我得回屋躺会。” 荀晋醉熏熏的道:“你就这么见不得光?” 薛逸笑笑,起身道:“看来你的‘阴谋’并未得逞。” 荀晋一怔。 薛逸一笑,“你道我真相信,你会舍得把金蒿拿出来替我温酒?你不过想再博一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物事给招来。” 荀晋一笑,“看来,这一带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 薛逸点点头,站起身来,“有约不来夜过半,不如睡觉去。”转身刚要回屋,忽然又坐了回来,轻轻一笑,“我收回刚才的话。” 荀晋奇道:“什么意思?” 薛逸道:“它们来了。” 荀晋一脸茫然,起身看时,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又有东西来了。 第二十六章 水泄不通 荀晋一脸茫然,起身看时,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又有东西来了。 只是这一次来的,不是什么鬼灵,而是满地的毒蛇。 那些毒蛇五颜六色,粗细不一,互相缠绕着,吐着红色的信子,已经密布了地面,将整座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荀晋倒抽一口凉气,“我这次是把什么给招来了啊……” 薛逸苦笑道:“对方反攻了吧?” “反攻?”荀晋一怔。 薛逸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这东西原本不该对金蒿有兴趣吧?除非,是它们背后有什么人,惦记上咱们两个人了。” 荀晋后退两步,说道:“总之是来者不善。不过,我莫名的,有一种直觉,对付这东西,你会比我在行。所以,你掩护,我先撤?” 薛逸头也不回,“你直觉错了!” 荀晋皱眉道:“那怎么办?”说着,右手一挥,两把飞刀在手。 薛逸错愕的道:“不是吧?这么多毒蛇,几把飞刀有用么?“ 荀晋无计可施,苦笑道:“看来,咱们也只有走为上计了。” 薛逸点点头。 两人各自施展轻功,跃离地面,欲从树梢间逃离。 不想人刚上树,却发现树梢里更是密布各种毒蛇,或悬在树枝之上,或藏在树叶之间,皆是剧毒之物。 两人无路可走,只好又重新落回到地面之上。 荀晋转身点了一支火把在手,可是火光中,有一部分毒蛇更是目露凶光,丝毫未有畏惧之意,不退反进。 荀晋苦笑一下,转头看那香炉,实不知这些怪物,究竟是不是被它们给招来的。它们一个个垂涎三尺的盯住他二人,怎么看,都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那么,它们果真如薛逸猜测的,是背后那只黑手派来攻击他们两个人的? 这样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院中毒蛇越来越多,两人被逼至房中,又有许多毒蛇游入房屋各角处,欲钻入房屋来。 两人正感无计可施,院墙外忽然响起一阵古怪的笛声。笛声忽高忽低,不停变换,然而正是这阵笛声,竟使得蛇群慢慢往后撤退。 薛、荀二人站在楼上,只见外面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装扮上倒像是一位印度僧人。此人手持一支古怪的短笛,似乎正在用笛声驱蛇。那笛子末端雕刻作蛇头的模样,令人一见难忘。 此时,蛇群虽然已经退出房屋,但毕竟还未出院子。荀晋只好远远看着,依然不敢有所动作。 那吹笛人神情淡漠,只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话,听起来也并非本国语言。 薛、荀惹人面面相觑,都没听懂。不过勉强听到一个似作“师父”的词汇,像是说的汉语。待要再问,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此人被蛇群簇拥着,垂着笛子,慢慢离开,薛、寻二人无法起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蛇群才完全退去,只是那人早已无迹可循。 荀晋和薛逸走出房门,发现那只盛放了金蒿的小香炉子已经不见了。 那只炉子并不值什么,里面的金蒿也早已经所剩无几,只是由此看出,对方多半便是冲着这个来的。 两人一路追了出去,分头寻找那名吹笛人。只是一路打听,却竟无人知道许宅所闹蛇灾之事,终究许宅地处荒郊,动静无人知晓。 不过,集市上倒是有人说,曾经见过那样一个印度僧人,几日前曾在附近耍蛇卖艺。 当然,大家只说见过此人,却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历。那人说一口稀奇古怪的话,没人听得懂,他似乎也听不懂本处方言,因此并无一人与他真正交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历。